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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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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白冥莽带着琉苏进入云朔国函御城。

    本来两人都有武功,全力赶路的话要不了那么久,但他们都不想走那么急,于是在陆祀国一边游览一边赶路,耽搁了不少时间。

    琉悠得到琉苏回来的消息,早已派了人在城外等候,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坐不住,索性自己也跟着出去了。

    接近中午时,白冥莽和琉苏才骑着马赶到函御城门外。琉悠看着两人的马停下,正欲上前,又觉得有些不妥当,握着拳站在原地不动,盯着那两人。

    白冥莽先翻身下马,然后把琉苏抱了下来。两人倒是没有注意到琉悠别扭的小动作,白冥莽一转头,看到的就是琉悠站在最前,身后是刘永靖,以及他带领的一众羽飘士,整整齐齐地分两队站在两旁,颇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架势。

    琉苏也看到了最前方的琉悠,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后还能够再见到亲人,顿时有一种悲喜交加的复杂情绪,让她有些忍不住鼻子一酸,然后不在意还有那么多人看着的,朝琉悠扑了过去:“爹——”

    琉悠本来是想严肃地板着脸好好训斥她一通,但看到女儿扑进自己怀里一瞬间,琉悠的心一下子就软成一滩水,训斥的话也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琉苏感受着父亲怀里的温暖,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爹……我好想你……”

    “让爹看看……唉哟,怎么瘦了那么多!”琉悠心疼地拉着琉苏上看下看。自小琉苏就没了娘,琉悠这些年来没想再续弦,最多有几个小妾,他又当爹又当娘,把琉苏辛辛苦苦养大,那当然是心头最软的一块肉,看见她受苦,这心里难受得跟被人用刀割过似的。

    白冥莽看着父女俩抱头痛哭,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上前行了一礼:“后辈见过族长。”

    琉苏这才想起还有人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站直身体,用丝绢擦去眼泪。

    琉悠正因为女儿受苦有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看见白冥莽,语气很不好地哼了一声,道:“又不是第一次见了,我就问你,你让我女儿受了那么多苦,你还敢来这里见我?”

    他本来就没想真的责怪白冥莽,只不过是装装样子色厉内荏。琉苏一听他的责备有些不高兴了,撅起嘴说:“爹,要不是阿莽,你现在还见不到我呢!”

    “这女儿还没嫁出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那嫁出去还不得了!”琉悠对于女儿偏向外人很是不爽,吃味地说。

    琉苏本来扯着他的袖子,听了这话往后重重一甩:“你现在说这话还来得及么?早不知道多少年就偏向他了。”

    白冥莽尴尬地笑笑,没有打断他们的对话。他往后退了一步站定,一抬头正看见琉悠身后的琉永靖,琉永靖正盯着他,目光深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这死丫头!”琉悠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骂道,“走吧,快回去让大家见见,他们都担心你得不得了。”

    琉苏点点头,乖巧地挽住琉悠的胳臂,在转身的时候朝白冥莽使了个眼神,让他跟紧自己。白冥莽连忙上前,被琉苏用另外一只手紧紧抓住。

    白冥莽感受着手掌中握住自己的一只柔软的手,眼底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琉永靖站在后面,却没有动,而是一抱拳,低着头道:“小姐能够平安归来,实在是万幸之事。但属下认为,小姐这段时间受的苦,也与白冥宗主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为了……”

    白冥莽皱皱眉,从一开始琉永靖的出现,就没有表现出对他的任何善意,虽然琉苏受难是有他的过失,这现在在众人面前提出这个,是什么意思?

    琉苏凭着敏锐的感觉,嗅出了几分不对劲,她有些不悦地蹙着细长的眉头,还没说话,却听见琉悠开口道:“苏苏这丫头一直被族中长辈惯坏了,让她去吃点苦头,受受挫折有何不可。”

    琉苏自打出生起,就是琉族的公主,受到千万宠爱和呵护,一向娇惯,谁也狠不下心来苛责她。每每她受一丁点委屈,琉悠一定是第一个气得跳脚大骂的,这现在让琉苏受这种苦,他非但没有责备造成这一切的白冥莽,反而还说让琉苏去吃点苦。

    琉永靖身体一僵,低着头应道:“是,属下多言。”

    琉悠淡淡地瞥他一眼,带着琉苏转身离去,琉苏还拉着一个白冥莽。

    白冥莽转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琉永靖,或许……

    他们回到族中,白冥莽和琉苏先去整顿了一番,然后琉苏去见亲人们,向他们报平安,白冥莽则被琉悠叫去单独说话。

    梨花木的桌上,放着刚煮好的茶,琉悠拿起一只瓷白的茶杯,倒上冒着烟气的茶水,顿时一股馨香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屋子。

    “坐。”琉悠倒好茶后,才对还站着的白冥莽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把倒好的茶杯推到他面前。

    白冥莽行了一礼,一撩衣袍端端正正地坐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你亲自送琉苏回来,只怕是还有什么事吧?”琉悠看了他一眼,笑呵呵地道。

    茶香氤氲中,白冥莽的眉眼模糊不清,却依然冷淡。

    他早已不是几年前琉悠初见的那个少年,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就坐不住,自己什么都抖出来了。几年前他就是一个冷静自律的人,现在只能有增无减,一举一动都早已有考量,既不会随意支配别人,也不会被轻易干扰。

    “苏苏这件事,我错在先,如果不是为了我,她也不会受伤。”白冥莽慢条斯理地道,“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亲自送她回来。”

    他来函御城要做的两件事,都是要和琉悠谈条件的,如果一开始就乱了阵脚,后面对他就十分不利。

    所以,他一定要比琉悠更沉得住气。

    琉悠不说话了,只是垂着眼帘喝茶,不知道在想什么。白冥莽也不急,他本来就话不多,别人不说话他也能忍得住。

    过了一会儿,琉悠才开口道:“我这么多年看人过来,心里有没有事一眼就看得出来。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直接坦诚相见不很好么。”

    白冥莽沉默了一下,放下茶杯,起身理了理衣服,面色严肃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既然族长如此说了,那么后辈也不再隐瞒。这次前来拜访函御城,确实是为了两件事。”

    琉悠哼哼一声,没接话,等着白冥莽接下来的话。

    白冥莽没有急着说,而是先跪在琉悠面前,琉悠只是心里微微吃了一惊,面上没露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第一件事,恳请族长将苏苏嫁给我。”

    琉悠愣了好一会儿,慢慢地喝光了那杯茶,说:“原来你行那么大一个礼,还有一个后手等着我。早先多少年我就提出要把苏苏嫁给你,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是你拒绝了,如今你又来跪在我面前,恳请我把女儿嫁给你。”

    “那时候年少无知,又一心扑在报仇这件事上,不想耽误别人,也是考虑到不让她跟着我流浪,也别让她受我牵连。”

    琉悠说:“你这段话到底是夸自己还是贬自己呢?前半句话说自己年少无知,后半句话又显得很明智的不牵连别人。”

    白冥莽苦笑一下。

    “我的女儿,自小被惯着宠着,但是从她对你心生情愫后,就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累。正如你多年前所说,你是一个死人之身,你不能带给她的东西太多,而且你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以前那个时候就没多少时间,现在更是没有,两年,还是三年?”

    “不到三年吧。”

    “那对了。”琉悠笑道,“你只能陪她三年,三年之后,你要她如何?改嫁?还是后半辈子守寡,生活在思念你的阴影中?和你在一起后,她会深深地依恋你,你有没有想过失去你,苏苏会有多么的悲伤?”

    这种考验,终归是要来的。那些道理谁都明白,白冥莽明白,琉苏自己也明白,琉悠明白,但只要看心里过不过得去那道坎。琉苏想必之前就对于这些想过许多了,但她依然坚持着白冥莽这一个人。

    白冥莽斟酌了一下,开口道:“人生始终充满了变幻无常,唯独不会变的是生离死别,既然做出了这种抉择,那么也一定做好了承受它带来后果的痛苦。”

    “三年也好,三十年也好,别离不过是早与晚的区别,她的夙愿是如此,如果得不到实现,那么后半辈子也会活在无尽的遗憾中,与您之前说的,有什么区别?”

    活在遗憾中,和活在思念至爱之人中,这两者造成的痛苦,有什么区别?有孰轻孰重之分吗?

    这是没有的,思念使人发狂,遗憾也能够让人悲痛朝暮。

    沉默了许久,琉悠朝他挥挥手,说:“你且起来吧。”

    白冥莽知道,这件事算是成了。但他还不能起来,因为更重磅的还在后面。

    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族长还是先听听我后面要说的吧。”

    “你说。”

    白冥莽保持着垂头的动作一动不动,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请求族长,将燕丞相的一半骨灰与族长家姐,葬在一处。”

    函御城没有种杂花杂草的习惯,四处可见的都是被供奉为先神的代表,琉羽花。此时正值夏日,琉羽花还在纷纷扬扬地开着,但凡微风过处,都是一片片花瓣被带落,从枝头落向地面后,在空中团成一簇簇的,像是一朵花型的雪。

    琉羽花天生带着一种香气,不是特别的媚人之气,而是很淡的清香,与那些普通的花完全不同。因为数量众多的原因,连带着整个函御城的空气都被染上淡淡的香,人在其中,会感觉到一阵放松与惬意。

    琉悠端着一个空杯子,转头望向窗外,那里种着一棵巨大的琉羽花,树上垂下几条淡色的丝绦,上面是一些挂了许久的许愿笺。

    听了白冥莽的请求后,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完全没有变,又似乎完全变得不同了,整个人透出一种悲哀的思念,既不是之前那种严父慈父的态度,也不是发怒或者断然拒绝,是介于这几种情绪之间,一种十分微妙的情绪。

    窗外那棵树下隐约传来孩童玩闹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与记忆重合在一起,让他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

    抬头看向树顶挂得最高的那张许愿笺,在某些神力的庇护下,它没有受到风吹日晒和时光的侵蚀,一如最终的模样,但挂上它的人早已沉眠于不见天日的地下许久。

    一个在最高处,靠近天空的地方,一个在地下,靠近黄泉的地方。

    就像那两个人的距离,被人远远地隔开,这一辈子完全不能再见到。

    生离之后是死别,死别之后是来世才能有的相会。

    “您真的……就那么恨丞相吗?”白冥莽先开口打破这死一般的沉默。

    琉悠回过神,刚想喝一口茶,送到嘴边才发现杯子早已经空了:“这不是恨。”

    他放下杯子,想了想说:“等你遇到我这种情况后,你就会明白了,这不是对那个人的恨,而是一种无奈甚至是同情,只怕再想起只会更难过伤心,索性不要让与失去的那个人有关的任何东西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去触碰,就不会被撕开伤疤,也就不会痛。”

    “我不懂,”白冥莽抬起头,眼中真真切切的是迷茫,“我的亲人被人杀死了,我很难过,也很恨,那么您为什么不是恨,却也不允许他们再见面?”

    “你的那种不一样,”琉悠摇着头道,“你的亲人是被人杀死的,你恨那个杀人的仇人,但我的姐姐,琉云,她虽然也是被人害死的,但燕连恒为她报了仇,燕连恒却是间接害死她的人。”

    “你看如此,我不会恨他,我们的族人都不会恨他,正如现在的琉苏一般,我的姐姐,明知道将来可能会面对什么,她依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自己爱的人,我们谁也无法干涉。”

    琉悠温和地说道:“我不让他来见所爱之人,是因为我自己怕伤心。他们生前不能在一起,却要如此阴阳相隔。”

    “我不知道燕连恒会面临着怎样的煎熬,但只要是我看到那一幕,我也不可能承受。你现在请求我将他们葬于一处,这不是一件更加悲哀的事情吗?活着不能在一起,唯独死后才可以实现。”

    “不对!这不对!”白冥莽断然打断他的话,却见琉悠略有些茫然的目光投过来,“我不知道您心里有没有对丞相的恨,但我知道,一定是有怨的。”

    “没有谁会真的忘记谁,只有谁放不下谁,您如此放不下姐姐,丞相同是如此,数十年来衷心不改,那个人于他来说,早已融于血肉,铭于骨髓,至死难忘。如果您的姐姐在世,我相信她也一定愿意陪伴在自己爱人身边,正如琉苏,多年来陪伴于她所爱的人身边,无怨无悔。”

    人自出生开始,有生命必会有死亡,世事变幻无常,生离与死别贯穿于一生。

    但告别和死亡都不是终点,死生轮回尚在,人终会有再见的那一天。

    “如果您真的不肯原谅丞相,可曾想过,丧失爱人之苦已经折磨了他多年,活在这个世上忍受心灵的折磨,却不能求死,您能理解这种痛苦吗?至少我是很理解的,当时灭门之初,我心如死灰,恨不能随大家一同赴死,但有人让我活过来,告诉我还应当承担的责任,我不得不背负仇恨苟且偷生。”

    他还是第一次说那么大段话,还是为了丞相之事去说服别人,不由得苦笑一下。

    许久的沉默之后,琉悠依然是望着窗外的树下,遥远的歌谣穿过层层花枝落到他的面前。

    “你说服了我,”他静静地说,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这么多年来,你倒是第一个说服我的人。”

    “是因为没有人敢来说吗?”白冥莽自嘲地笑笑。

    琉悠有些疲惫地靠回椅子,揉着额角,没有回答:“外面的,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琉苏穿着层层叠叠的华服,咬着嘴唇走进门,她身后还跟着琉永靖,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你也起来吧。两件事我都答应了,再这样跪着让别人看着像个什么样子。”琉悠对白冥莽挥挥手。

    白冥莽站起身,双手拢袖和琉苏站在一起,两人对视一眼,琉苏朝他眨眨眼。

    白冥莽皱着眉瞥了一眼跟进来的琉永靖,其实开始他就听见了外面有人,但没想到琉永靖会一起来。他来做什么?

    “爹。”琉苏笑嘻嘻的,走上前去给琉悠捏了捏肩膀。

    琉悠哼了一声,酸溜溜地说:“你这一趟怕是来空了,用不着你帮他说话!”

    “您这是说哪里的话呢,我可不是来帮他说话的,我肯定是来看爹你的啊。”琉苏用带着一丝撒娇的语气道,晃了晃琉悠的胳膊。

    琉悠黑着的一张脸总算好看些了,这时却见琉永靖走上前,跪在琉悠面前,说:“族长,属下有一事相求,望求族长准许。”

    白冥莽抿起唇用视线的余光看他,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琉苏退到了他身旁,伸出一只手勾了勾他的手指,暗示他宽心。

    “你说。”琉悠冲他抬了抬下巴。

    “白冥宗主年少有为,能力过人,但他尚未迎娶小姐,只算得上一个外人。族长虽然已经答应他的两个请求,但属下……”琉永靖顿了顿,继续说,“属下并不认同。”

    琉苏脸色一变,刚还想说什么,但琉悠却先一步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琉永靖,此事我意已决,难道你还想改变什么?”

    “属下别无他意,只是觉得,他既然有求于琉族,那么就应该拿出自己的实力,得到大家的认可。”琉永靖低着头说,态度不亢不卑,也没有因为琉悠的一丝不悦而慌张。

    琉悠的眉头紧锁:“你三番两次纠缠他的事情,我也早已告诉过你,不要多管闲事。”

    “族长,这不是多管闲事……”

    琉悠似乎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说,刚要打断,白冥莽在一旁道:“琉族长,其实他说的没有错。”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诧异地看向他。

    “不管是提亲也好,还是请求将燕丞相的骨灰葬于琉族,终归是我有求。既然是我提出的要求,自然应当展现自己的实力,得到别人的认可。”白冥莽说着,看向跪在地上的琉永靖,“不知……是想如何考验我?”

    琉永靖抬起头好不躲闪地直视他,眼中跃动着有些狂热的、棋逢对手的兴奋:“不需要太麻烦,和我打一场!”

    “好。”白冥莽点点头,平静地答应。

    琉悠和琉苏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人就这样说好,完全不打算给其他人插嘴的机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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