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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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安高烧退下之后，整个人忽然安静了下来。
她依然看叶春不顺眼，但却只会默默藏在心底。她继续跟叶大娘学厨艺，手艺渐渐有所进步，她甚至还跟叶父学着辨认山中的植物。
她不会再讥诮地笑，说出尖酸刻薄的语言。更多的时候，荣安只会沉静地看着一个人的眼睛，唇角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仿佛极认真地注视你，又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周望回没去深究她此番变化，却觉得她的笑容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直到有一回，叶春带回一面铜镜，炫耀似的给他们看。
他在模糊的镜面中看见自己的脸。
唇角惯性的疏离微笑，和荣安别无二致。
“我觉得这样很好。”荣安轻抿手中的茶水，“我以前见着你敷衍的笑容便伤心，但现在想来，这样的笑竟是极好。藏得越深，越安全。周望回，我也渐渐学会了不动声色。”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得到你。得不到，好歹让我学一回罢。”
他叹息，“随你。”
许是因为荣安的沉静，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很大缓和，甚至也能聊上一会儿。毕竟周望回喜欢的一切，荣安都曾喜欢。他们聊边塞的诗，聊旧朝的剑，聊前人喝过的酒杯。
这是她一生中最平凡安静的时光。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母亲轻轻摇着小篮，一边拍打她的背，一边唱歌哄她入睡。只是都像小时候，这样的时光轻快而不知觉，她如同不记事的幼儿，每一天都过得无比悠闲。看夕阳老去，看朝阳又升起，日复一日。
“你很像一个旧朋友。”周望回说道。
彼时，他们各自坐在矮旧的小桌对面，一个看医术，一个练字。山中生活清贫，荣安把自己的首饰给了叶家，以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又托老大夫寻了纸墨过来，打发些时光。
荣安一怔。
她慢慢地把手里的医书翻过一页，侧过头端庄地笑，“是么。”
午夜时分，荣安从梦中醒来。忆及下午周望回的那句话，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她像他一个旧朋友。是啊，当然像。
这幅做派，活生生另一个苏绮。
她觉得自己很悲哀。
荣安公主，竟是这么不受人待见。连她自己也嫌弃自己，最终她学了周望回的笑，学了苏绮的举止。
她已经放弃了自己。就这么，活成另外的人吧。
毕竟，也没人，想看见真正的荣安公主了。
他们在叶家已经住了一个月了。农家生活已经适应，只是周望回的伤始终反反复复，时好时坏。
荣安照例给他端药进去，待他喝完，把空碗拿出来的时候，叶春小心翼翼地上前，唇边一抹狡黠的笑，“念姐姐，你和周大哥，不是夫妻吧？”
荣安挑眉，望着她没说话。
叶春拉过她走向院子的角落，“我一猜就是。寻常夫妻哪有这么生疏的！那天我——”她顿了顿，想起了某些画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那天我不小心进了你们房间，原来你们根本就不睡在一处。”
她那天起得早，想去叫他们吃早饭。结果跑得太快，顺势就把门推开了。荣安在床上睡着没醒，周望回睡在榻上，听见动静，警告似地看了她一眼。
她飞快地掩上房门，心还砰砰直跳。后来回想起来，有个猜测隐隐浮上心头。
哪有夫妻不睡在一张床上的。他们这么疏离，平时连话都不多，周大哥眼里也没有那股子柔情蜜意，他们一定不是夫妻。
她之后又观察了几天，发现果然如此，这才找上荣安。
荣安似笑非笑。
之前她说他们是夫妻，叶家人便安排了一间空房间给他们。叶家也算山里殷实人家，空的房间也不算小，放了一张床，还有一张软榻。
周望回昏迷，不能下床那几日，都是她睡在榻上，晚上照顾他的。后来他能下地走路，身体稍好了一些，她又一时冲动上山采药，发了高烧回来。周望回把床让给她睡，自己去了榻上，就这么一直到现在。
没想到被叶春看见了。
只不过，看见了也无妨。
荣安吞下了将要出口的那句“果然没教养”，抿了抿唇，说道，“我与他是不是夫妻又如何。”
叶春心道，不是夫妻，那她便可以努力一把，做正房了呀！她转了转眼珠子，轻声说道，“念姐姐也是迫不得已的吧。春儿明白，只是女儿家声誉要紧……”
“你逃婚的时候，想过女儿家声誉？”荣安嗤笑。
“你！”叶春脸色一白，而后委屈地瘪嘴，“周大哥以后还要娶妻生子，念姐姐也要嫁人的。你们这样，以后多有不便！既然你们彼此没有爱慕之心，那……”
“他和我没有，和你就有了？”荣安越发觉得好笑，“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他若连我都看不上，还能看上你？”
叶春咬紧牙关。
“周大哥需要的是一个体贴，明事理的女子。”她深吸一口气，“春儿觉得……”
荣安眯起眼睛，“你长得没我好看，学识没我多，认识他没我久，连伪装的温柔善良都不如我。你拿什么跟我比？”
她最后冷笑一声，“村姑。”
叶春红了眼眶。她飞快地捂住脸颊，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样子，眼泪簌簌往下掉，“念姐姐，春儿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看着荣安，又像透过荣安在看着别人。
荣安倏然回头。
周望回在不远处看着她们，脸上一片冷漠淡然。
“你们太吵了。”说罢转身回房。
荣安心里无甚波澜，对着面前仿佛因他一句话受了巨大打击的叶春温柔笑道，“你看，他嫌你吵。”
叶春恶狠狠地盯着她，好半晌才恨恨道，“你别得意太久！”
荣安不甚在意地点头。
她把空碗拿进厨房，洗干净之后放回原位。煎药的炉子也一起清洗干净，顺便把要做的菜也洗了，切完放在一旁。
做完这一切，她才慢慢踱进房门。
周望回在看那本医书。听见动静，他淡淡瞥了荣安一眼。
他功夫好，内力深厚，起初只是喝了药之后想出去透透气，结果没想到听见了她们两个说话。作为被争抢的对象，他很是厌倦这样的谈话。
荣安背对他，他刚走近，就听见荣安那句村姑，以及叶春捂着脸颊的动作。
这样的把戏他一眼就看穿了，却也无心去跟叶春计较。
只是听见荣安叫她村姑，竟有一种久违了的味道。
之前的荣安，也是这样毫不掩饰言语间的不屑，一直叫着叶春村姑。只是最近几日她收敛了很多，没再跟叶春说过话。
他们谈论诗词和名剑，他一贯和煦有礼，她却少见的端庄温良。他觉得很奇怪。虽然相处融洽，但却有一种“这不是荣安”的诡异感。
如今才明白，他心里的荣安，依然是那个恣意妄为，任性的小姑娘。
依然？
周望回拿着医书的手不自觉收紧。脑海里闪现一幅幅的画面。最后定格在荣安训斥完宫人，转脸看见他过来，脸上明媚的笑。
“你怎么了？”嗓音里满是担忧。
不该是这样的。
周望回才发现自己正有些头痛地捏着额角。他闻声看向荣安。
不该是这样，她的眼神，不该这么平静的。
“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周望回？你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阿念……”
他近乎呢喃，脑海中如走马观花，一些回忆的片段浮现，快得让他抓不住。他头痛欲裂，随后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桌边。
荣安快步跑向他，只觉得心从来没这么慌过。
他一定是旧伤又发了，毒素日益加深，再这么下去，他该怎么办啊？皇帝应当是派人来找了，怎么还没有找到呢！
她想扶他到床上去，奈何力气小，周望回全部的重量压在她肩上，她一时没撑住，双双倒在了地上。
荣安拍拍他的脸颊，试图让他清醒一下。
“周望回？周望回！你醒醒啊，别吓我。你才刚喝完药的不是么，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别睡啊！”
周望回毫无反应。
“周家娘子！”
房门倏地被推开，闯入一张焦急的妇人的脸。
荣安跌坐在地上，抬头看去，发现那人是叶大娘。她怔愣地看着对方。
“山里有官兵在寻人，听描述很像你和二郎。你们是怎么了？要不要去哪里躲躲？我看他们很快就要搜到山下，搜到我们这儿来了。”
荣安不知道是喜是忧，只是心一下子定了下来。
她费力地扯出一抹安抚的笑。
“是找我们的。没事的叶大娘，不用躲。”她轻舒一口气，“叶大娘，帮我把他扶到床上去吧。”
“哎，哎。”叶大娘急忙进来，“二郎这是怎么了？春儿不是说他好了很多了么？可怜的孩子，你也是，这么辛苦……”
一边扶人一边说着，虽然啰嗦了点，但她对这份关心很是受用。
荣安轻声道，“叶大娘，待会儿有官兵找来，你让他们的头儿来见我。”
叶大娘叹息，应声出门了。
周望回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两颊消瘦。她温柔地握着他的手，极其小心地在他冰冷的唇角印下一吻。
“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我放过你了，周望回。”
“周望回。”
“予归。”
一滴眼泪滑下，隐没在衣襟深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她依然看叶春不顺眼，但却只会默默藏在心底。她继续跟叶大娘学厨艺，手艺渐渐有所进步，她甚至还跟叶父学着辨认山中的植物。
她不会再讥诮地笑，说出尖酸刻薄的语言。更多的时候，荣安只会沉静地看着一个人的眼睛，唇角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仿佛极认真地注视你，又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周望回没去深究她此番变化，却觉得她的笑容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直到有一回，叶春带回一面铜镜，炫耀似的给他们看。
他在模糊的镜面中看见自己的脸。
唇角惯性的疏离微笑，和荣安别无二致。
“我觉得这样很好。”荣安轻抿手中的茶水，“我以前见着你敷衍的笑容便伤心，但现在想来，这样的笑竟是极好。藏得越深，越安全。周望回，我也渐渐学会了不动声色。”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得到你。得不到，好歹让我学一回罢。”
他叹息，“随你。”
许是因为荣安的沉静，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很大缓和，甚至也能聊上一会儿。毕竟周望回喜欢的一切，荣安都曾喜欢。他们聊边塞的诗，聊旧朝的剑，聊前人喝过的酒杯。
这是她一生中最平凡安静的时光。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母亲轻轻摇着小篮，一边拍打她的背，一边唱歌哄她入睡。只是都像小时候，这样的时光轻快而不知觉，她如同不记事的幼儿，每一天都过得无比悠闲。看夕阳老去，看朝阳又升起，日复一日。
“你很像一个旧朋友。”周望回说道。
彼时，他们各自坐在矮旧的小桌对面，一个看医术，一个练字。山中生活清贫，荣安把自己的首饰给了叶家，以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又托老大夫寻了纸墨过来，打发些时光。
荣安一怔。
她慢慢地把手里的医书翻过一页，侧过头端庄地笑，“是么。”
午夜时分，荣安从梦中醒来。忆及下午周望回的那句话，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她像他一个旧朋友。是啊，当然像。
这幅做派，活生生另一个苏绮。
她觉得自己很悲哀。
荣安公主，竟是这么不受人待见。连她自己也嫌弃自己，最终她学了周望回的笑，学了苏绮的举止。
她已经放弃了自己。就这么，活成另外的人吧。
毕竟，也没人，想看见真正的荣安公主了。
他们在叶家已经住了一个月了。农家生活已经适应，只是周望回的伤始终反反复复，时好时坏。
荣安照例给他端药进去，待他喝完，把空碗拿出来的时候，叶春小心翼翼地上前，唇边一抹狡黠的笑，“念姐姐，你和周大哥，不是夫妻吧？”
荣安挑眉，望着她没说话。
叶春拉过她走向院子的角落，“我一猜就是。寻常夫妻哪有这么生疏的！那天我——”她顿了顿，想起了某些画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那天我不小心进了你们房间，原来你们根本就不睡在一处。”
她那天起得早，想去叫他们吃早饭。结果跑得太快，顺势就把门推开了。荣安在床上睡着没醒，周望回睡在榻上，听见动静，警告似地看了她一眼。
她飞快地掩上房门，心还砰砰直跳。后来回想起来，有个猜测隐隐浮上心头。
哪有夫妻不睡在一张床上的。他们这么疏离，平时连话都不多，周大哥眼里也没有那股子柔情蜜意，他们一定不是夫妻。
她之后又观察了几天，发现果然如此，这才找上荣安。
荣安似笑非笑。
之前她说他们是夫妻，叶家人便安排了一间空房间给他们。叶家也算山里殷实人家，空的房间也不算小，放了一张床，还有一张软榻。
周望回昏迷，不能下床那几日，都是她睡在榻上，晚上照顾他的。后来他能下地走路，身体稍好了一些，她又一时冲动上山采药，发了高烧回来。周望回把床让给她睡，自己去了榻上，就这么一直到现在。
没想到被叶春看见了。
只不过，看见了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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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叶春脸色一白，而后委屈地瘪嘴，“周大哥以后还要娶妻生子，念姐姐也要嫁人的。你们这样，以后多有不便！既然你们彼此没有爱慕之心，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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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安眯起眼睛，“你长得没我好看，学识没我多，认识他没我久，连伪装的温柔善良都不如我。你拿什么跟我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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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春红了眼眶。她飞快地捂住脸颊，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样子，眼泪簌簌往下掉，“念姐姐，春儿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看着荣安，又像透过荣安在看着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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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太吵了。”说罢转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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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听见荣安叫她村姑，竟有一种久违了的味道。
之前的荣安，也是这样毫不掩饰言语间的不屑，一直叫着叶春村姑。只是最近几日她收敛了很多，没再跟叶春说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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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是这样的。
周望回才发现自己正有些头痛地捏着额角。他闻声看向荣安。
不该是这样，她的眼神，不该这么平静的。
“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周望回？你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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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扶他到床上去，奈何力气小，周望回全部的重量压在她肩上，她一时没撑住，双双倒在了地上。
荣安拍拍他的脸颊，试图让他清醒一下。
“周望回？周望回！你醒醒啊，别吓我。你才刚喝完药的不是么，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别睡啊！”
周望回毫无反应。
“周家娘子！”
房门倏地被推开，闯入一张焦急的妇人的脸。
荣安跌坐在地上，抬头看去，发现那人是叶大娘。她怔愣地看着对方。
“山里有官兵在寻人，听描述很像你和二郎。你们是怎么了？要不要去哪里躲躲？我看他们很快就要搜到山下，搜到我们这儿来了。”
荣安不知道是喜是忧，只是心一下子定了下来。
她费力地扯出一抹安抚的笑。
“是找我们的。没事的叶大娘，不用躲。”她轻舒一口气，“叶大娘，帮我把他扶到床上去吧。”
“哎，哎。”叶大娘急忙进来，“二郎这是怎么了？春儿不是说他好了很多了么？可怜的孩子，你也是，这么辛苦……”
一边扶人一边说着，虽然啰嗦了点，但她对这份关心很是受用。
荣安轻声道，“叶大娘，待会儿有官兵找来，你让他们的头儿来见我。”
叶大娘叹息，应声出门了。
周望回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两颊消瘦。她温柔地握着他的手，极其小心地在他冰冷的唇角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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