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败寇话今朝》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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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八年农历刚过九月，还没到立冬时节，一夜的北风，呼啦啦地翻过秦岭山脉的阻挡，侵袭了川北大山里的臣家山。随着呼啸的北风吹来的，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很快将这片山林穿上了银装。
一夜的风雪交加，臣永义弄不清外面的世界究竟变成什么模样。他起身披上棉衣，推开门，一阵寒风嗖的一声窜进屋子，使他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这么大的雪，上早工的钟他是没办法去敲响了，社员们最近十分劳累，难得猫在被窝里睡个懒觉。他也正好召集小队干部开会，商量商量办集体食堂的事情。
这里有必要对臣姓家族追根溯源。在百家姓中，臣姓可谓是人数少之又少的姓氏。而地处川北重镇清山区臣家山，居住的几乎都是臣姓家族。只有很少几户是流浪到此，土改后正式落户的外来户，其中就包括刘郎中和邓石匠两家。
据臣家族谱记载，元末农民起义领袖、建立大汉国尊为皇帝的陈友谅为第一代世祖。
一三六三年，陈友谅率六十万水军进攻朱元璋，但在鄱阳湖大败，陈友谅也在突围时中流箭而死。其子陈理受降， 数年之后，朱元璋出于安全考虑，将其送往高丽定居。
而陈家族人的一支，为躲避朱元璋的追杀，改为臣姓，一路马不停蹄，钻山沟，穿密林，不断迁徙，最终落户于川北这片长满参天大树的偏僻山区。
时至今日，每一次续修的《臣氏族谱》，卷首开篇引语均为“大汉盛世，始祖威名，传家立业，永记千秋。”臣姓家族也是以此取名排辈。
这一年，必定是轰轰烈烈的动静，从遥远的地方闹进大山里，并且留下标记的一年。也是臣永义家发生明显变化的一年。
清山区石板乡的牌子换成了清山区石板公社；臣家山所属的东林村六社，改称东林大队第六小队。臣永义由社长直接更名为小队长。
可实际工作和责任，不是由社长只更名为小队长这么简单，现在小队长的工作可比之前的社长复杂多了。没有经验和权威，要当好这个队长可不容易。
他要计划队里的每一亩土地一年四季分别种些什么，既要完成公社下达的上缴国家的公粮，包括数量和品种，又要考虑社员们能够接济上口粮，还要根据满山遍野分散的土地适合种植何种农作物。
他要安排队里的每一个劳动力每天都干些什么，每一处劳动力要与工作量匹配。否则，不是这儿人多了窝工，就是那儿人少了到天黑都干不完。一次两次大家都能原谅你，可经常派工不均衡，就会惹起纷争。
他要指导队里的会计，计划队里的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要检查会计每天给出工社员所记工分的准确性。到年终时，要对一年来全队的结余，按每一家人的累计工分进行分配结算。
臣永义从小就比较顽皮，不怎么爱学习，所以没有像三位哥哥那样被送到外婆家去读私塾，更不可能去柳阳县读中学。他整天和小伙伴们在大山里到处疯玩，曾几次遇见豹子、野猪，吓得屁滚尿流往家跑。他十足就是这大山里的孩子王，也因此成为这批长大的孩子们的头儿。
自从当了社长后，就经常找当乡长的三哥臣永泉补习文化，学识字写字，学加减乘除。其实，他小妹臣永玲此时已在清山镇上小学，完全可以让小妹教他，不必等待工作繁忙的三哥。但小妹老是说他笨死了，让他很没面子。
外来户刘郎中的老二刘建国，就因为有个初中文化，老是想挑战他的社长位子。让少数外姓当臣家山的家，那哪儿成？这也逼迫他晚上挑灯夜学，凭他的聪明劲，加之时常念叨的农时谚语，终究把一个二十多户的山村，得有条不紊。他也知道用有文化的人担当他的左膀右臂，就把刘建国推上了会计的位子。
这一年，做为石板乡的乡长，臣永义的三哥臣永泉，由于对人民公社化反应迟钝，被区推荐去了新组建的川北林场当场长。他的儿子臣记清不到四岁，女儿臣记华刚满周岁，正是需要男人多在家里支撑的时候。但是没有办法，组织上的安排对于他这样一名党员干部来说 ，只有服从。
臣永泉依依不舍，他要离开了这片生养他的山林和土地了，他要告别忙里忙外辛劳的妻子和幼小的儿女了。虽然父亲因病早早地离开了人世，但担当起了这一大家子的主心骨。有和亲戚们的关照，他外出工作走得也还算安心。
川北林场是新组建的国营企业，在距离清山区三十公里的翠屏县二道桥，主要承担国家建设所下达的木材砍伐任务。
臣永泉在石板乡当乡长期间，他就与伐木队打过一次交道。那是一九五三年，一支伐木队按照上级指示开进了臣家山，他们的任务是为建设中的宝成铁路采集枕木木材。
伐木队二十多人就驻扎在臣永泉家旁边的一块草地里，搭了三个大帐蓬。他听说此次任务，要在臣家山砍走一千多株大树，心里不免难受。臣家山每户建房，乡里只有权力批准在自家的林地砍伐仅仅五株大树。虽然是为了国家铁路建设的需要，但那毕竟是祖祖辈辈维护的山林啊，是臣姓祖先选定的风水宝地。这一千多株大树砍下去，还不把茂密的森林剃成秃子，肯定会破坏风水，想着就心疼。
伐木队的徐队长就借住在他家里。徐队长给臣家山这个最有威望的乡长讲国家、集体和个人三者利益的关系，讲铁路建设对国民经济的重要性，希望他和乡亲们顾全大局，积极配合伐木队的工作。
徐队长还带着臣永泉在森林里做伐区调查，认树名、识树龄、勘路径。告诉他此次采用抚育间伐，对整个森林进行梳理，伐去过密、畸形、病株，即满足用材需要，又使得整个森林通透，利于优势木的生长。
臣永泉虽说是一个比较闭塞山区的乡长，但毕竟受党教育多年，是对党忠诚的老党员，自然明白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道理。再心疼，当明白了徐队长教给的知识后，也就彻彻底底带领全乡百姓支持伐木队的工作，保证了伐木队为宝成铁路建设采伐的枕木木材，按时按量完成了任务。
谁曾想，当石板乡大多数农户，通过辛苦的劳作，刚刚能从自己的地里刨出了一年的口粮，逐步过上好光景时，大跃进的风迅猛地刮进了这个穷乡僻壤。
臣永泉走村窜户了解民意，宣传上级指示，开会统一干部、党员的思想，扎扎实实做好群众的基础工作。他正准备抛出自己经过深思熟虑，对石板乡人民公社化的实施步骤时，清山区委却等不及了。
区委没有征求他个人意见就做出了决定：推荐他去新组建的川北林场当场长，由新近从志愿军转业回乡的刘建军，也就是臣家山刘家老大，接任了乡长。
其实，区委李书记早就想动一动臣永泉了。因为臣永泉当乡长，就像封建世袭一样。石板乡土改时第一任农协臣开业，就是臣永泉的父亲。他父亲为人厚道，办事公道，爱憎分明，敢作敢为，深得民心。在土改时，没有多划一个地主富农，也没有放过一个恶霸。由于辛劳过度，刚过五十，却得肝病去世了。当时的区领导顺应民意，任命臣开业的三儿子臣永泉继任了乡长至今。
李书记除了对封建世袭这个“九品”乡长不满外，还对臣家老大和老二的问题十分重视。
臣家老大臣永俊，在解放前，不满二十岁就被国民党军抓了壮丁，一九四六年回家探亲，已是上尉军衔。临走时给家里修房子留下100块现大洋，从此渺无音讯。有消息说他淮海战役中战场起义，加入解放军序列，在解放上海战役中光荣牺牲了；又有消息说他已官至中校团长，兵败大陆后跟着蒋介石去台湾了。
但不管是什么结果，臣家都没有得到一个正式的通知，或是明确的证人、证据和证词。臣家失去了儿子，也是国民党黑暗统治下的受害者，这件事没有结论也就不了了之了。像臣永俊这样在解放战争中失踪的人，清山区不止他一个，何况全国就难计其数了。
再说臣家老二臣永强，比他大哥晚两年也被国民党军抓了壮丁。解放蜀都战役时被俘，参加了解放军。一九五一年随志愿军第二批入朝参战。在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他所在的部队孤军深入，不幸被美军包围，臣永强在分散突围的那场恶战中失踪。有人说他英勇牺牲了，也有人说他被美军俘虏，后来送去了台湾。
总之， 不管是什么结果，臣家都没有得到一个正式的通知，或是明确的证人、证据和证词。臣家又失去了一个儿子，也是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奉献者。这件事多年来一直是臣家的一块心病，也多次向政府询问，但始终没有结果。
李书记是这个偏僻山区新近少有的几个嗅觉敏锐的领导之一，对于臣家先后失踪两个儿子，至今没有结果，在他想来，有好的可能就有坏的可能。趁机换走臣永泉，在他看来是最明智的决定。
在臣永泉离任乡长之前，正好赶上江州地区新华电子厂来清山区招工。他帮妹妹臣永玲报了名，如愿以偿被录取了。
小妹臣永玲初小毕业就回家务农。上山割草、砍柴、放牛，下地收玉米、挖红薯，力所能及的农活都干过，十六岁年纪就是家里吃苦耐劳、泼辣干练的主要劳动力了。这次一个人走出大山，去城里当工人，对她来说可是改变命运的难得机会。
在那个大雪下了一夜，臣家山整个山林被覆盖上一片银装的天亮以后，六队的社员没有听见出工的钟声，都绵在被窝里。只有臣永义召集队干部开会，商量办集体食堂的事情。
臣永泉和臣永玲也早早地起来，准备行李，也就是几件穿旧的衣服和一床棉被。天逐渐放晴了，他们兄妹俩告别亲人，踏着薄薄的积雪，走出大山，走向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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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必要对臣姓家族追根溯源。在百家姓中，臣姓可谓是人数少之又少的姓氏。而地处川北重镇清山区臣家山，居住的几乎都是臣姓家族。只有很少几户是流浪到此，土改后正式落户的外来户，其中就包括刘郎中和邓石匠两家。
据臣家族谱记载，元末农民起义领袖、建立大汉国尊为皇帝的陈友谅为第一代世祖。
一三六三年，陈友谅率六十万水军进攻朱元璋，但在鄱阳湖大败，陈友谅也在突围时中流箭而死。其子陈理受降， 数年之后，朱元璋出于安全考虑，将其送往高丽定居。
而陈家族人的一支，为躲避朱元璋的追杀，改为臣姓，一路马不停蹄，钻山沟，穿密林，不断迁徙，最终落户于川北这片长满参天大树的偏僻山区。
时至今日，每一次续修的《臣氏族谱》，卷首开篇引语均为“大汉盛世，始祖威名，传家立业，永记千秋。”臣姓家族也是以此取名排辈。
这一年，必定是轰轰烈烈的动静，从遥远的地方闹进大山里，并且留下标记的一年。也是臣永义家发生明显变化的一年。
清山区石板乡的牌子换成了清山区石板公社；臣家山所属的东林村六社，改称东林大队第六小队。臣永义由社长直接更名为小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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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计划队里的每一亩土地一年四季分别种些什么，既要完成公社下达的上缴国家的公粮，包括数量和品种，又要考虑社员们能够接济上口粮，还要根据满山遍野分散的土地适合种植何种农作物。
他要安排队里的每一个劳动力每天都干些什么，每一处劳动力要与工作量匹配。否则，不是这儿人多了窝工，就是那儿人少了到天黑都干不完。一次两次大家都能原谅你，可经常派工不均衡，就会惹起纷争。
他要指导队里的会计，计划队里的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要检查会计每天给出工社员所记工分的准确性。到年终时，要对一年来全队的结余，按每一家人的累计工分进行分配结算。
臣永义从小就比较顽皮，不怎么爱学习，所以没有像三位哥哥那样被送到外婆家去读私塾，更不可能去柳阳县读中学。他整天和小伙伴们在大山里到处疯玩，曾几次遇见豹子、野猪，吓得屁滚尿流往家跑。他十足就是这大山里的孩子王，也因此成为这批长大的孩子们的头儿。
自从当了社长后，就经常找当乡长的三哥臣永泉补习文化，学识字写字，学加减乘除。其实，他小妹臣永玲此时已在清山镇上小学，完全可以让小妹教他，不必等待工作繁忙的三哥。但小妹老是说他笨死了，让他很没面子。
外来户刘郎中的老二刘建国，就因为有个初中文化，老是想挑战他的社长位子。让少数外姓当臣家山的家，那哪儿成？这也逼迫他晚上挑灯夜学，凭他的聪明劲，加之时常念叨的农时谚语，终究把一个二十多户的山村，得有条不紊。他也知道用有文化的人担当他的左膀右臂，就把刘建国推上了会计的位子。
这一年，做为石板乡的乡长，臣永义的三哥臣永泉，由于对人民公社化反应迟钝，被区推荐去了新组建的川北林场当场长。他的儿子臣记清不到四岁，女儿臣记华刚满周岁，正是需要男人多在家里支撑的时候。但是没有办法，组织上的安排对于他这样一名党员干部来说 ，只有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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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永泉在石板乡当乡长期间，他就与伐木队打过一次交道。那是一九五三年，一支伐木队按照上级指示开进了臣家山，他们的任务是为建设中的宝成铁路采集枕木木材。
伐木队二十多人就驻扎在臣永泉家旁边的一块草地里，搭了三个大帐蓬。他听说此次任务，要在臣家山砍走一千多株大树，心里不免难受。臣家山每户建房，乡里只有权力批准在自家的林地砍伐仅仅五株大树。虽然是为了国家铁路建设的需要，但那毕竟是祖祖辈辈维护的山林啊，是臣姓祖先选定的风水宝地。这一千多株大树砍下去，还不把茂密的森林剃成秃子，肯定会破坏风水，想着就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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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永泉虽说是一个比较闭塞山区的乡长，但毕竟受党教育多年，是对党忠诚的老党员，自然明白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道理。再心疼，当明白了徐队长教给的知识后，也就彻彻底底带领全乡百姓支持伐木队的工作，保证了伐木队为宝成铁路建设采伐的枕木木材，按时按量完成了任务。
谁曾想，当石板乡大多数农户，通过辛苦的劳作，刚刚能从自己的地里刨出了一年的口粮，逐步过上好光景时，大跃进的风迅猛地刮进了这个穷乡僻壤。
臣永泉走村窜户了解民意，宣传上级指示，开会统一干部、党员的思想，扎扎实实做好群众的基础工作。他正准备抛出自己经过深思熟虑，对石板乡人民公社化的实施步骤时，清山区委却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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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是什么结果，臣家都没有得到一个正式的通知，或是明确的证人、证据和证词。臣家失去了儿子，也是国民党黑暗统治下的受害者，这件事没有结论也就不了了之了。像臣永俊这样在解放战争中失踪的人，清山区不止他一个，何况全国就难计其数了。
再说臣家老二臣永强，比他大哥晚两年也被国民党军抓了壮丁。解放蜀都战役时被俘，参加了解放军。一九五一年随志愿军第二批入朝参战。在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他所在的部队孤军深入，不幸被美军包围，臣永强在分散突围的那场恶战中失踪。有人说他英勇牺牲了，也有人说他被美军俘虏，后来送去了台湾。
总之， 不管是什么结果，臣家都没有得到一个正式的通知，或是明确的证人、证据和证词。臣家又失去了一个儿子，也是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奉献者。这件事多年来一直是臣家的一块心病，也多次向政府询问，但始终没有结果。
李书记是这个偏僻山区新近少有的几个嗅觉敏锐的领导之一，对于臣家先后失踪两个儿子，至今没有结果，在他想来，有好的可能就有坏的可能。趁机换走臣永泉，在他看来是最明智的决定。
在臣永泉离任乡长之前，正好赶上江州地区新华电子厂来清山区招工。他帮妹妹臣永玲报了名，如愿以偿被录取了。
小妹臣永玲初小毕业就回家务农。上山割草、砍柴、放牛，下地收玉米、挖红薯，力所能及的农活都干过，十六岁年纪就是家里吃苦耐劳、泼辣干练的主要劳动力了。这次一个人走出大山，去城里当工人，对她来说可是改变命运的难得机会。
在那个大雪下了一夜，臣家山整个山林被覆盖上一片银装的天亮以后，六队的社员没有听见出工的钟声，都绵在被窝里。只有臣永义召集队干部开会，商量办集体食堂的事情。
臣永泉和臣永玲也早早地起来，准备行李，也就是几件穿旧的衣服和一床棉被。天逐渐放晴了，他们兄妹俩告别亲人，踏着薄薄的积雪，走出大山，走向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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