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缘由，我是你的远方》正文 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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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些阴霾，冷冷的清风横扫角落里的枯叶。
坐在办公室的路明远正在审阅报告，一份由地勘一队报上来的“特别普查小分队”名单让他陷入了沉思。在这份名单上，叶尔康的名字被划去了，而且在旁边用红笔打了个问号。
这些年他虽然和叶尔康打交道不多，但从江薇口中还是知道些大概。叶尔康从苏联留学回国后，为了孜孜以求的地质事业，放弃了留在北京的机会，甘愿踏上了这片广袤的荒芜之地，选择艰辛的跋涉。按他的话说，繁华的都市固然美好，却不是雄鹰展翅的地方，他理应行走在苍茫大地上。依照禅语，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云水间？
当年从古路坝认识，这么多年路明远自认为是了解叶尔康的。在思想上叶尔康不应该是个激进的人呀，怎么可能因自由言论被打成右派，发配到遥远的戈壁农场监督改造去了呢？
这让路明远感到棘手。
他从档案室调来了叶尔康的资料，仔细翻阅后，并没有发现叶尔康有过分的言论，只是在语句上有些激烈，包括哪些旁证材料上大体也是如此。作为知识分子忧国忧民的秉性，叶尔康上书直言，主要是对单位的领导提了意见，说他刚愎自用、我行我素，工作作风简单、粗暴、武断，听不得不同意见，还和别的女性关系不清不白……还有他看不惯一些人上班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下棋打牌，一杯茶一张报纸浑浑噩噩整天混日子。意见是中肯的，但他不注重方式方法，批评某些领导连矿石都不认得，却喜欢发号施令，乱指挥，言外之意就是外行不能领导内行。作为一个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叶尔康却根本不懂得因果辩证关系，身为领导干部不一定非要内行，只要把内行领导好了，他就是最大的内行。
他天真地以为自己就是出于帮助领导改正缺点，并没有其他非分的想法，还自诩“心底无私天地宽”，或许还为这种高尚的境界自我满足。可谁领你这情，你的境界，你的纯真美德还是去孤芳自赏吧，原本你是个追赶太阳的人，却脑子发热偏要去进地狱，怪得了谁。
风向变了，就连过去非常亲密的人，这时见了他形同陌路，哪怕和他有一句话的交流也唯恐带来不测。不能怪人们趋炎附势、无情冷漠，明哲保身的处世行为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到了这会，他悲悯，他无助，他愤懑，全都变得毫无意义。当押送的车子向千里之外的漠野驶去后，他心死了，理想没了，即使活着也只能是行尸走肉，一股陡然升起的悲怆让他感觉生命自此再也没有了绚丽的华章，如歌的行板痛苦地滑落了最后一个音符。
这正是路明远举棋不定的症结所在，欲舍不能，想留却作难。自地勘局成立后，共下设五个地勘队，地质方面的专业人士尤其缺少。虽说这些年许多院校培养了大批的地质生，但这么大的国家，分配到各个省，再分到各个地质队的毕业生就寥寥无几了。
路明远清楚，依叶尔康在地质领域的建树，目前在本省还无人能及。从私交上来说，他一直视叶尔康为兄弟；论工作，就像地勘一队的赵志恒队长所言称的，组建特普分队不能没有叶尔康。当然作为特普分队的成员，该严格筛选才对，特别是对身上有“污点”的人更要谨慎。但实在是手中可用的地质方面专业人士太少，这让路明远很难心。
地勘一队是以原地调队为班底组建而成的，现今的地勘局书记马恩义曾经就是地调队的主要领导。说到底，叶尔康就是捅了此人的马蜂窝，招来了横祸。路明远倒不是怕起用了这个毛病不少的叶尔康给自己惹来麻烦，实在是无法给容不下叶尔康的马恩义书记有个交代。
论资历，马恩义比路明远参加革命要早好些年；论职位，马恩义是地勘局书记，也在路明远之上，这让他在起用叶尔康一事上有了顾虑。马恩义之所以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东山再起，担任了地勘局书记，这得益于他从前的老首长不忘战友生死之情，机会来了，他高升也就成了必然。
其实在地勘系统戴“右派”帽子的并非叶尔康一人，那些被戴上帽子的人，要么有所保留地限制使用，要么接受监督但仍然可以继续工作在原有的岗位上，整个地勘系统唯独叶尔康被发配去了千里之外的农场接受劳动改造。这只能怪叶尔康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谁让你连人家搞女人的事也兜了出来，你亲眼见了吗？在材料上也提到了，叶尔康当初借举办舞会的名义，和年轻女同志关系不清不楚。有人告诉路明远，这位不点名的“女同志”实际指的就是马恩义的妻子孙玉芹。难怪！
但路明远相信叶尔康的人品，说他和女人有染，实在难以置信。在材料中，除了孙玉芹，还和一个叫柳絮的年轻姑娘也和叶尔康关系不清不楚。路明远哑然失笑，这怎么可能？
……他让通讯员叫来了政治处长。
他问：“你是怎么看待这个叫叶尔康的人？”这句话在此之前他也问过地勘一队的赵志恒队长，那位耿直的汉子义愤填膺，“这世界出怪事了，还让不让人说话了？论功劳谁没有呀，真是。叶工固然有缺点，但不至于说了几句真话就被发配农场去了。真理何在？这是某些人借机打击报复！”他也曾问过地勘局宣传部长张俊秋，谁知明哲保身的张俊秋说具体情况他不清楚，都是马书记审定的材料。路明远也找了以往和叶尔康一起共事过的人，尽管那些人闪烁其词，但他们最终还是说了一句实话：他是个好人！
轮到政治处长回答同样的问题，他多了一份圆滑：“他的专长很多，懂几国语言，其专业水平首屈一指，没得说。但他平时说话不注意，被人抓了辫子，这可能就是知识分子惯有的毛病。”
“我是在问你们政审是怎么考虑的。”显然路明远对政治处长绕这么个圈不满意。
“我们在政审时取掉了他的名字，还是慎重的好，弄不好……”
“弄不好怎么了，要犯错误？”
政治处长不语了。
路明远思前想后，决定把自己的想法试图和书记马恩义进行一番沟通。但不等他完全解释明白，这位脾气很大的书记怒容满面地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话拂袖而去：“你掂量着办好了。”
他用的是“掂量”一词，这让路明远不得不权衡一番了。
路明远自然也掂量了，权衡的结果就是直接驱车到省政府去找吴思成高官。不久前，吴思成将军在点将后，很快也脱下军装转业到地方主持工业建设。路明远到来时，吴高官正在会议室和几个苏联专家会谈。待客人离开后，他让秘书把恭候多时的路明远叫到了办公室。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需要我为你解决什么事。”
路明远从秘书口里知道吴高官马上还要参加省委的一个会，言简意赅说明了来意。
听了路明远的叙述，吴思成高官沉思了。
思忖片刻后，吴高官说：
“这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这事我来协调，但他头上的那顶‘帽子’暂时还不能摘掉，以观后效。”
路明远原本还想为叶尔康再说句什么，但看到领导眉宇拧紧，他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吞咽了回去。他知道，在有些事情上，不是一个高官能办得了的。行啊，只要目的达到了，能让叶尔康出来工作，“帽子”暂且先戴着，等时机成熟了，再摘掉也不是什么难事。
有了吴高官的承诺，路明远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他感到欣慰，更为叶尔康不日将归来感到庆幸。
在安排谁去千里之外的农场把叶尔康给接回来，路明远倒是认真想了想，一个叫薛嘉华的年轻人从脑海里蹦了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坐在办公室的路明远正在审阅报告，一份由地勘一队报上来的“特别普查小分队”名单让他陷入了沉思。在这份名单上，叶尔康的名字被划去了，而且在旁边用红笔打了个问号。
这些年他虽然和叶尔康打交道不多，但从江薇口中还是知道些大概。叶尔康从苏联留学回国后，为了孜孜以求的地质事业，放弃了留在北京的机会，甘愿踏上了这片广袤的荒芜之地，选择艰辛的跋涉。按他的话说，繁华的都市固然美好，却不是雄鹰展翅的地方，他理应行走在苍茫大地上。依照禅语，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云水间？
当年从古路坝认识，这么多年路明远自认为是了解叶尔康的。在思想上叶尔康不应该是个激进的人呀，怎么可能因自由言论被打成右派，发配到遥远的戈壁农场监督改造去了呢？
这让路明远感到棘手。
他从档案室调来了叶尔康的资料，仔细翻阅后，并没有发现叶尔康有过分的言论，只是在语句上有些激烈，包括哪些旁证材料上大体也是如此。作为知识分子忧国忧民的秉性，叶尔康上书直言，主要是对单位的领导提了意见，说他刚愎自用、我行我素，工作作风简单、粗暴、武断，听不得不同意见，还和别的女性关系不清不白……还有他看不惯一些人上班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下棋打牌，一杯茶一张报纸浑浑噩噩整天混日子。意见是中肯的，但他不注重方式方法，批评某些领导连矿石都不认得，却喜欢发号施令，乱指挥，言外之意就是外行不能领导内行。作为一个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叶尔康却根本不懂得因果辩证关系，身为领导干部不一定非要内行，只要把内行领导好了，他就是最大的内行。
他天真地以为自己就是出于帮助领导改正缺点，并没有其他非分的想法，还自诩“心底无私天地宽”，或许还为这种高尚的境界自我满足。可谁领你这情，你的境界，你的纯真美德还是去孤芳自赏吧，原本你是个追赶太阳的人，却脑子发热偏要去进地狱，怪得了谁。
风向变了，就连过去非常亲密的人，这时见了他形同陌路，哪怕和他有一句话的交流也唯恐带来不测。不能怪人们趋炎附势、无情冷漠，明哲保身的处世行为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到了这会，他悲悯，他无助，他愤懑，全都变得毫无意义。当押送的车子向千里之外的漠野驶去后，他心死了，理想没了，即使活着也只能是行尸走肉，一股陡然升起的悲怆让他感觉生命自此再也没有了绚丽的华章，如歌的行板痛苦地滑落了最后一个音符。
这正是路明远举棋不定的症结所在，欲舍不能，想留却作难。自地勘局成立后，共下设五个地勘队，地质方面的专业人士尤其缺少。虽说这些年许多院校培养了大批的地质生，但这么大的国家，分配到各个省，再分到各个地质队的毕业生就寥寥无几了。
路明远清楚，依叶尔康在地质领域的建树，目前在本省还无人能及。从私交上来说，他一直视叶尔康为兄弟；论工作，就像地勘一队的赵志恒队长所言称的，组建特普分队不能没有叶尔康。当然作为特普分队的成员，该严格筛选才对，特别是对身上有“污点”的人更要谨慎。但实在是手中可用的地质方面专业人士太少，这让路明远很难心。
地勘一队是以原地调队为班底组建而成的，现今的地勘局书记马恩义曾经就是地调队的主要领导。说到底，叶尔康就是捅了此人的马蜂窝，招来了横祸。路明远倒不是怕起用了这个毛病不少的叶尔康给自己惹来麻烦，实在是无法给容不下叶尔康的马恩义书记有个交代。
论资历，马恩义比路明远参加革命要早好些年；论职位，马恩义是地勘局书记，也在路明远之上，这让他在起用叶尔康一事上有了顾虑。马恩义之所以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东山再起，担任了地勘局书记，这得益于他从前的老首长不忘战友生死之情，机会来了，他高升也就成了必然。
其实在地勘系统戴“右派”帽子的并非叶尔康一人，那些被戴上帽子的人，要么有所保留地限制使用，要么接受监督但仍然可以继续工作在原有的岗位上，整个地勘系统唯独叶尔康被发配去了千里之外的农场接受劳动改造。这只能怪叶尔康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谁让你连人家搞女人的事也兜了出来，你亲眼见了吗？在材料上也提到了，叶尔康当初借举办舞会的名义，和年轻女同志关系不清不楚。有人告诉路明远，这位不点名的“女同志”实际指的就是马恩义的妻子孙玉芹。难怪！
但路明远相信叶尔康的人品，说他和女人有染，实在难以置信。在材料中，除了孙玉芹，还和一个叫柳絮的年轻姑娘也和叶尔康关系不清不楚。路明远哑然失笑，这怎么可能？
……他让通讯员叫来了政治处长。
他问：“你是怎么看待这个叫叶尔康的人？”这句话在此之前他也问过地勘一队的赵志恒队长，那位耿直的汉子义愤填膺，“这世界出怪事了，还让不让人说话了？论功劳谁没有呀，真是。叶工固然有缺点，但不至于说了几句真话就被发配农场去了。真理何在？这是某些人借机打击报复！”他也曾问过地勘局宣传部长张俊秋，谁知明哲保身的张俊秋说具体情况他不清楚，都是马书记审定的材料。路明远也找了以往和叶尔康一起共事过的人，尽管那些人闪烁其词，但他们最终还是说了一句实话：他是个好人！
轮到政治处长回答同样的问题，他多了一份圆滑：“他的专长很多，懂几国语言，其专业水平首屈一指，没得说。但他平时说话不注意，被人抓了辫子，这可能就是知识分子惯有的毛病。”
“我是在问你们政审是怎么考虑的。”显然路明远对政治处长绕这么个圈不满意。
“我们在政审时取掉了他的名字，还是慎重的好，弄不好……”
“弄不好怎么了，要犯错误？”
政治处长不语了。
路明远思前想后，决定把自己的想法试图和书记马恩义进行一番沟通。但不等他完全解释明白，这位脾气很大的书记怒容满面地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话拂袖而去：“你掂量着办好了。”
他用的是“掂量”一词，这让路明远不得不权衡一番了。
路明远自然也掂量了，权衡的结果就是直接驱车到省政府去找吴思成高官。不久前，吴思成将军在点将后，很快也脱下军装转业到地方主持工业建设。路明远到来时，吴高官正在会议室和几个苏联专家会谈。待客人离开后，他让秘书把恭候多时的路明远叫到了办公室。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需要我为你解决什么事。”
路明远从秘书口里知道吴高官马上还要参加省委的一个会，言简意赅说明了来意。
听了路明远的叙述，吴思成高官沉思了。
思忖片刻后，吴高官说：
“这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这事我来协调，但他头上的那顶‘帽子’暂时还不能摘掉，以观后效。”
路明远原本还想为叶尔康再说句什么，但看到领导眉宇拧紧，他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吞咽了回去。他知道，在有些事情上，不是一个高官能办得了的。行啊，只要目的达到了，能让叶尔康出来工作，“帽子”暂且先戴着，等时机成熟了，再摘掉也不是什么难事。
有了吴高官的承诺，路明远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他感到欣慰，更为叶尔康不日将归来感到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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