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秽乱魏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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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中午，高欢遥遥地望见了京都洛阳城内一座宝刹兀立其中，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烁着光芒。人们说，不到永宁寺，枉到洛阳城。想必那儿就是永宁寺了。高欢抖擞精神，扬鞭催马，驰入洛阳城中。
“请问领军张彝将军的家怎么走？”
那位翘首北望的人转过头来，打量了一番高欢，一笑，说：“那不就是，正热闹着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处宅院的大门前，聚集着一群人，正聚精会神地向洞开的大门里边张望。
高欢纵马到了近前。围了上百人，牵马无法进去，他叫过来一个少年，说：“小兄弟，替我看会儿马好吗？完了我送你一两银子。”
“真的？”
“绝不骗你。”
“那我就不看热闹了。”那少年高兴地接过缰绳。
高欢挤过人群，走进院内。一群骂骂咧咧的军人。一位汉子被反剪双臂摁着，胳膊抬得很高。他疼得满脸的汗水，但并不呻吟。一位瘫倒在地的妇人搂抱着两个少年，妇人在哭，孩子在哭。旁边跪着五六个仆人。
“他妈的，朝廷那么多人，还没谁告羽林军的状，你的胆真是养得太肥了!”一个家伙说完这话，狠狠地向被反剪双臂的那汉子小腿骨踢了脚。被踢中的那腿跪倒在地，但那汉子马上就奋力站起。母子的哭声更大了。
“妈的，你还敢不敢告了？还敢不敢告了？”又一位军人边骂边抽打那汉子的耳光。并不使太大的劲，一半是打，一半是戏弄。但是，那汉子的嘴角出血了。是他自己咬的。
两个孩子突然站起，扑上前去，一边一个紧紧抱住父亲的双腿哭。
“小兔崽子，给我滚开！”
踢，两个孩子也不走开。
高欢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干什么的？”一位士兵发现了他，凶狠地问。
高欢不知道怎样回答。
这时，室内冒出烟来。一位士兵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着火啦！着火啦！”一位仆人站起，边喊边扑向屋内。
“妈的，这乱子闹大了，赶紧走!”一位军官吆喝。
三十多军人乱糟糟地扬长而去。仆人都跑进屋内救火。
那汉子呆立不动。夫人站起，抱住孩子继续放声大哭，说：“天那，这是什么世道！什么世道呀！”
高欢也跑进屋去想帮助救火。只是一些书籍被堆放在案几上燃着了，几个仆人就可以扑灭，因此，高欢退了出来。
那汉子终于流出了泪水。
“张将军，我是怀朔镇段将军的函使。他有封密信呈交朝廷，他让我先找你，让你带我前去。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不忍心再麻烦你了，独自往里闯吧。”
“不，我带你去。”
“那我明日来找将军。”
“不，现在就去。”
“在下非常歉疚。”
“别说这样的话。”
“好，在下在门外等候将军。”
门外看热闹的人大多散去。剩下的交头结耳地议论，不时向院内瞟上一眼。
坐在墙根的少年看到高欢出来，赶紧站了起来。
“小兄弟，谢谢你。这一两银子你拿去吧。”
那少年在破衣服上擦了擦手，接过银子，珍惜地贴在脸颊。可是他突然又把银子送向高欢，说：“我不要银子，你帮我忙可以吗？”
“银子你尽管收下。可你叫我帮什么忙呢？”
“你是张将军的亲戚吗？”
“不是。”
“你和他是朋友吗？”
“不是。”
“那我还是要银子吧，你帮不上我的忙了。”
“怎么就帮不上呢？”
“我想当兵。我想你要是能和张将军说上话，我就去当兵。”
“当兵？”高欢很惊讶。他想起自己想当兵时的念头。
“你为什么要当兵？你爸妈能同意吗？”
“我很小的时候，爸就当兵去了，一直没消息，多半战死了。妈养活不了我，就和人睡觉。”
高欢鼻内一阵酸，眼泪几乎落了下来。“小兄弟，我一定帮你。”他说。
“你能帮我？”少年高兴起来。
“能。”
这时张彝牵马走出。
“小兄弟，明天早晨你在这儿等我好吗？”
“行。我回去跟我妈说。”
“宝塔骈罗，争写天上之姿，竞摹山中之影。金刹与灵台比高，广殿共阿房等壮。岂直木衣绨绣，土被朱紫而已哉!”有一个叫杨衔之的人，写了本《洛阳伽蓝记》，其中这样描述了魏分东西之前的洛阳景象。此时的高欢，就步入这样的感觉之中。
金碧辉煌的宫阙，更令高欢肃然。
二人站在了尚书令元叉的面前。元叉很客气地迎接张彝。
元叉接过信，当即撕开看了。他笑了笑，说：“军饷匮乏，反心日增，倒有点儿像是威胁朝廷。哼，国库已空，四面八方都来要军饷，都要啊。好吧，总不能让这小伙子白来一趟，我也写封密信就让他带回吧。”
“就不禀告太后了吗？”张彝问。
“你已经接替我做了领军，你不也可以办这件事吗？回复的信你也可以写啊。”元叉冷嘲热讽地说。对太后解除他的领军职务他是很不满的。
“还是由元大人处理此事吧，我位尊然而人卑，比不上元大人。”
“你何出此言？”
张彝沉吟半晌，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说：“我告辞了，就让这函使在这等候你的复信吧。”
元叉送走张彝，回来坐下，当即写好了复信，封好，交给高欢，说：“你把信送给段将军。”
“是。”
“你可以回怀朔了。”
“高欢告辞。”
段将军很看重的密信，元叉轻描淡写地就处理了。他似乎应该向皇上禀报了之后再回复段将军。据说说了算的是太后，也可以和太后说一声呀。高欢骑上马走了一段路后，狐疑地回头望了望金碧辉煌的宫阙。
高欢走后，元叉望着案几上段将军的密信，想着刚才张彝的神情，觉得有不太对头的地方。这张彝骨头可也真够硬的，就在昨天还向太后狠狠地参奏羽林军胡作非为的事情。刚才的张彝，全没了昨天的英锐之气，神情有些恍惚。衣饰也不是那么整齐。元叉笑了笑。撤了我领军的职务之后，朝廷的许多大事不还是我元叉处理吗？今儿个，接替我做领军的张彝也来让我处理军事事务，有意思，有意思。元叉兴奋地站起，来回地踱起步来。可是，太后究竟是疏远自己了。自从元怿被太后宠幸之后，太后再没叫自己，叫自己单独和她在一起，叫自己在太后的身体上勇猛作战。那时候，娇喘的太后，白皙的脸颊泛着红晕的太后，仅仅是个女人，一个性欲亢奋的女人。但是现在，太后对于他元叉，重新是一个威仪的太后了，须跪下仰视的太后。除此之外，就是妹夫的身份。太后，你不知道我多么想你，想你的肉体。最尊贵的女人被我元叉占有，乐趣无穷。但是，这一切叫元怿这家伙给搅了。
都说元怿长相英俊，我瞅他叫人厌烦。他喜爱读书。在这个朝廷中，大臣多半是由于军功而被提拔，要不就是因为拥有贵族的先辈，于是在朝廷获得了职位。元怿，皇帝的亲戚，不需要建立功勋，只要不蠢，就可以当官。可是他还要读书。我看他矜持而又和蔼的神情很可恶。他跟谁在一起都矜持和蔼地和你说话，矜持和蔼地听你说话。妈的，他笼络了好多人的心。提起这个该死的元怿，都情不自禁地要点一点头。这些我元叉还能冷静地对待。你光辉你的吧，你身份你的吧。但是，后来，好几次太后单独召见元怿。单独召见。但是，他仍然那个样子。仿佛太后仅仅赏他一个苹果。
那时候的清河王元怿位居太傅，一个易于和侍中兼领军的元叉对抗的职位。元怿也真的那么做了。
“元叉，你的下人在市场上强买物品，可有此事？”
“臣不知，臣一定回去查明。”
“还有，宋维的提升，是因为你的推荐，是不是因为接受了宋维的贿赂才推荐的呀？”
“太后，实无此事！”
“我听说宋维是个轻薄无行的人，是不是呀？”
“太后，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宋维也有他的缺点，但我实在认为他能把现在的这个职位做好。”
该死的元怿若无其事。元叉认定是他奏的，再也没有人敢奏他元叉。
“元叉，你身为侍中和领军，要好好地约束自己。”
“臣知道。”
“我不想追究你，就这样吧。”
元怿的眉头皱起了。
元叉在心里冷笑。我元叉和太后的情还在。元怿在太后的床上大概也是斯斯文文地行事。太后，早晚你会让我回到你的身边。元怿，你我不共戴天，咱们走着瞧！
宋维跑到元叉的家里。
“我的事情给大人添了许多麻烦。听说太后向大人发难，大人硬保护了宋维，宋维心中着实感动。这一套银质食具是宋维的一片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宋维恭恭敬敬地把盒子放到案几上，而后揭开盒盖。
坐在一侧的元叉瞟了一眼食具，微微点了点头。“哪里是太后向我发难，其实全是元怿这家伙搞的鬼！”他说。
“我知道。我已经写了一封密告信，告元怿有野心于皇位。”
“什么？你告元怿？你他妈的胡整！你把信给谁了？”
“没给谁，扔进了朝廷的举报箱。”
“你写上你的名字了吗？”
“没。”
元叉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你告元怿什么？”他问。
“我告他心存篡逆，指使司染都尉韩文殊等人密谋幽禁太后，废黜皇帝，拥立元怿！”
元叉哈哈大笑，说：“你小子也真够坏的！”
兵围韩文殊的住宅。韩文殊及家人、仆人共五十余人被收进监内。兵围清河王府，元怿被抓走。对韩文殊及家人、仆人严刑逼供。对元怿却是温文尔雅地审问。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陷害元怿呀？”胡太后问。
没有大臣回答，多数人把目先落在了元叉身上。于是，胡太后的目光便也落在了他身上。
“太后，此等大事，我不敢妄下结论。”元叉说。
“写这信的人也真是可恨。以后不署名的匿名信就别这么查了。元怿等人就放了吧。说实话，我还是相信元怿这个人的。”
“太后，元怿的职位怎么办？”元叉问。
“当然是官复原职。对韩文殊也要这样。叫元怿来见我。”
元怿被带来了。太后安慰了几句就说：“你们都退下吧，我单独和清河王谈些事情。”
保准又把元怿带进了寝室。元叉的呼吸又不均匀了。
而后的一天，卫将军刘腾气哼哼地来到元叉办公的处所。
“怎么，有事吗？”
刘腾环顾了一下左右，一声不吱地在一边坐下。
“左右都退下。”人都出去后，元叉关切地望着刘腾。
“元怿这小子真有种！吏部奏请我弟做郡太守，奏折到了元怿的手里就压下了。”
元叉微笑了，好半天不说话。
刘腾急了，说：“此事请元大人设法帮忙。”
元叉仍然微笑着，慢悠悠地说：“此事出在元怿的身上，就应该在元怿的身上解决。”
“我给人家送礼人家不要呀。”
荡漾着的微笑在元叉的脸上凝滞了。这个人会很轻易出卖我。管他的，现在，此人也许会为我所用。
“你没想其他的办法？”元叉脸上的微笑又荡漾了。
“剩下的办法就是除掉他!”
元叉微笑着，没有话语。
刘腾猛地站起，一脸凶相地说：“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办。”
元叉也站了起来，走近刘腾说：“该帮你的时候我一定会帮助你。”
刘腾手下的一个下等军官胡良被刘腾抓起来了，理由是胡作非为。于是掌管宫中饮食的胡定来到了刘腾的面前。
“还望刘将军网开一面，从轻发落我的兄弟。”
刘腾故作严肃地背手踱步，说：“你知道我也挺难呀!元怿盯我盯得很紧呢，几次向太后奏我治军不严。”
“不管怎么说，还是恳请将军饶恕胡良，我们兄弟俩不会忘记将军恩德。”
“何不去找元怿？”
“不行，不行，他根本不能理我这个茬。人家正得意着，还有，他根本没把将军放在眼里，根本不会替我求你。”
“哼，到底是做饭的！怎么想到的就是求人？”
胡定一楞神。“在下不太明白将军的意思。”他说。
“我没有什么意思。”
沉默。
“臣斗胆说一句，将军是不是说要除掉元怿？”
“这是你的意思。”
“是，是在下的意思。那么将军您……”
“我会帮助你的。我也希望你的兄弟能走出死囚牢，继续为我做事。也许我还会提拔他呢。”
“多谢将军心意。”
一位太监端着小皇帝的午饭跟随在胡定的身后。小皇帝没在。
“赶紧去唤皇帝吃饭，别叫饭菜凉透了。”胡定吩咐宫女。
小皇帝被唤来了。只有十一岁的他，面色苍白，身体瘦弱。他很孤独，只有年岁小些的太监陪他在宫中玩。宫中也没什么好玩的。和大臣议事的时候，坐在那张大椅子上的他一声不吱。一是议的事他不懂，二是一切都由坐在一侧的母亲胡太后定夺。但是他得坐在那儿，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知道母亲需要他坐在那儿，他就得坐在那儿。
小皇帝把手中的弹弓扔在案几上，坐下。
陪同小皇帝的小太监把三只死麻雀递给送饭的太监，说：“这是皇帝今儿个打的，皇帝吩咐烤熟了给他拿来。”
“是。”那太监退出。
胡定拿起专备的一双筷子，每道菜都夹上一口吃下，而后放下筷子，说：“请皇帝用膳。”胡定站立一旁，在考虑如何开口说他想说的那些话。
小皇帝拿起另外一双筷子，没有夹菜，却把筷子含在了口中，看着胡定，翻了翻眼睛，说：“怎么今天你也来送饭？”
“小的有事想跟皇帝说。”
“你有事跟我说？”
“是，非常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
“是，非常重要。”
小皇帝把筷子从口中拿出，向陪侍在一边的宫女和太监说：“你们都出去吧。”人走出后，小皇帝对胡定说：“你是不是希望这样跟我说？”
“正是。”
小皇帝有些得意。有人和他谈重要的事情，这令他很开心。
“你说吧。”
“有人想害死皇帝。”
小皇帝一惊，手中的筷子滑落到了桌子上。
“想害我？”
“是。”
“谁？”
“清河王元怿。他送贿赂给我，让我在给你的膳食中投毒，害死皇帝。他许诺事成之后让我荣华富贵。”
“元怿？”小皇帝的面色更加苍白。那次他走进母亲的寝室，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两条赤裸裸的肉体。接着，元怿从母亲的身体爬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小皇帝紧咬嘴唇，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后来母亲见到他的时候，紧紧地将他搂在怀中。在母亲的体温中，他的眼前浮现两条赤裸裸的肉体。母亲的腮上挂着红晕，母亲的气息有些烤人。母亲什么也没说，他也什么也没说。他和他的母亲疏远了。他开始明白母亲把大臣叫进寝室商讨要事的涵义。
“元怿想利用他和太后的关系，除掉皇帝后窃取皇位。”
小皇帝不知所措了。他终究是个孩子。眼泪流了下来，他哭了，失声哭了起来。
“小皇帝，不要害怕，大臣可以帮助你呀。”
“谁能帮我？你说。”小皇帝仍就在哭。
“我可以找人帮助小皇帝。”
小皇帝停止了哭泣，泪眼望定了胡定说：“胡定，你说话可得一定！”
“小的怎敢哄骗小皇帝。只是，大臣要奉诏行事。你给我写几个字好吗？”
“写什么字？”
“诛杀反臣元怿!”
“杀、杀了他？”小皇帝恐惧地问.
“你不杀他他就害你!”
“好，我给你写！”小皇帝果断了。
他当即执笔在一张纸上写了诏令。
“这样可以吗？”
“再在后边写上你的名字。”
小皇帝又写下“元诩”两个字。
胡定抑制住内心的喜悦，不顾小皇帝一口饭都没吃，说：“小皇帝，请随我到显阳殿。”
“好。”
显阳殿，大臣朝见皇帝的地方，胡太后干预朝政的地方。元叉和刘腾等人正等候在这里。小皇帝一到来，都跪倒在地，齐声说：“臣参见陛下。”
小皇帝油然而生一种威严感，他坐上皇位，说：“都起来吧。”
站起的元叉望向胡定。胡定示意地点了点头，将袖中的诏书交给元叉。
元叉一看，立即吩咐：“快宣元怿进朝!”
刘腾也看到了诏书上的那几个字。他对元叉说：“我去照计划行事。”
“好。”
刘腾匆匆出去。
元叉又吩咐：“宣朝中各位大臣进殿。”
很快，刘腾又回来了。
元怿匆匆走进，正要跪下叩首说臣元怿拜见皇上和太后，但他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只有小皇帝，旁边的那张大椅空着，太后不在。元叉和刘腾威风凛凛地望着他。
死一般宁静。元叉缓缓地抖开手中的诏书。
元怿感到大事不好，说：“元叉，你想造反！”
“我正是要抓造反的人！宣皇帝圣旨：诛杀反臣元怿！”
元怿立即被武士反剪双臂，摁倒在地。刘腾走到元怿面前，手一挥，说：“照圣旨行事，立即处斩!”
元怿被带出去了。
北宫的胡太后想要到显阳殿，但是，羽林军挡住了她。
“我们奉命保护太后安全，请太后不要离开北宫。”
胡太后一惊。这时她注意到门口的羽林军比往日多了几倍。“岂有此理！不管宫中发生什么事，我要主持朝政！”她怒声说道。
“太后，军令如山，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放你出去。”
胡太后的嘴唇开始哆嗦，她说不出话了。
显阳殿。看各位大臣已经到齐，元叉走到了小皇帝跟前，俯身说了几句。
“众位大臣，肃静！从今往后，我要亲理朝政。元叉，你能帮我吗？”
小皇帝自做主张加上的这后一句问话，令元叉满心欢喜。小皇帝的那双眼睛，一片纯真。
“臣一定辅佐皇上。”
“胡定，你也要帮我。”
胡定赶紧给皇上跪下，说“小臣一定照顾好皇上！”
群臣一阵骚动。都不断地把目光落向胡太后常坐的那张椅子。
元叉朗声说道：“奉皇上旨意，反臣元怿已经被斩首。元怿跋扈于朝廷，阴谋毒害皇帝，妄图欺蒙太后，篡夺皇位，实属罪有应得，咎由自取！现在皇帝亲政，各位大臣要尽心尽力辅佐皇帝，不得有贰心！”
“臣尽心尽力！”群臣异口同声。
小皇帝有趣地望着这一切，他感到很开心。
从此，元叉把持了朝政。刘腾统领的羽林军把胡太后囚禁在北宫。元叉、刘腾威振朝内朝外。
元叉常想起太后给予他的温存。他渴望重新拥有太后。他终于下决心去见太后。
宫女通报了之后，他被准许进屋。虽然太后没有吩咐，宫女们还是知趣地退了出去。坐在案几边的太后，背对元叉。
“臣来看望太后。”元叉没有下跪，以往他单独在这里见太后的时候，都用不着下跪。
“真难得你这点儿心意。”胡太后冷冷地说。同时，她稍稍转过身子，元叉看到了她的侧脸。几个月的时间她憔悴了，瘦了。
寂静。
“你还有什么话跟我说？没有就退下吧。”
元叉近前一步，说：“臣想念太后。”
胡太后猛地站起，背对元叉，沉默了片刻，说：“你退下吧。”
元叉急了，说：“臣真心思念太后，寝食无味。”
“退下，我叫你退下!”太后带着哭腔喊道。
元叉呆立片刻，默默地退下。他的鼻子有点酸。他也想哭。
元叉把胡定找去，说：“胡定，皇帝比较乐于和你在一起，你一定要服侍好他。除安排好膳食外，要抽时间和他在皇宫中游玩。”
“是。”
早朝议事的时候，小皇帝要坐在前面，但局面由元叉主持，元叉让他表个什么态度他就表个什么态度。
有一天，刚则坐了一会儿，小皇帝就望着元叉说：“我可以走吗？”
“陛下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元叉说。
“好，那我去了，这里的事我就交给你办。”
“臣遵旨。”
小皇帝在宫中把风筝放得高高的。
小皇帝看斗鹅看得兴高采烈。宫女、太监围了一堆人。两只白鹅在撕杀。一声也不鸣叫地撕杀。都把长长的脖子伸着，伺机就咬向对方一口。两只鹅角斗的认真劲儿，很是滑稽。“上呀，上呀！”小皇帝叫喊。一地鹅毛。鹅是胡良在宫外弄的，不是普通的鹅，而是专门为角斗而训练的。
元叉走近人群，看着欢叫的小皇帝，涌起怜悯的感情。他默默地离开。他本来是看小皇帝是否玩得开心。小皇帝玩得很开心，但是，叫他怜悯。走不多远，他站住了，重又走向那堆人。
“朕有个决定向你们宣布。”早朝，小皇帝拿腔拿调地说。
元叉赶忙截住小皇帝的话，说：“陛下，您还没有宣贾思伯进殿呢。”
小皇帝脸一阵红，他把程序搞颠倒了。“嗯，我把这事忘了。宣贾思伯进殿！”他吆喝。
“宣贾思伯进殷!”殿内太监吆喝。
“宣贾思伯进殿！”殿门外的太监吆喝。
等候在外的贾思伯进殿叩首。
“朕决定由贾思伯做我的侍讲。什么是侍讲你知道吗？”小皇帝问贾思伯。
大臣们差点笑出了声。
“臣知。”贾思伯回答。
“说来我听。”
“侍讲就是陪同皇上一同学习《礼》、《乐》、《春秋》等经典，探求治国之道。”
“你说一同学习不对，是你教我。”
“皇上谦恭。”
“什么谦恭不谦恭的，朕会听从于你的。今儿个就开始吧。”小皇帝走下座位，牵了贾思伯的衣袖，说：“我们走吧。”
元叉微笑着向贾思伯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下雪的日子。贾思伯开始给小皇帝讲读《春秋》，结合左丘明的《传》一同讲。屋中央的炭火殷红地燃着。冬日里要是暖和得恰到好处，那感觉是很舒服的。此时的小皇帝和贾思伯就很惬意地享受着这种感觉。
“郑伯克段于鄢段，讲的是郑庄公击败他弟弟共叔段反叛的事，以及如何处理他和母亲武姜的关系。做为国君，经常面临的问题，就是要铲除企图篡位的人。不能急，更不能错过时机。这种较量，常常发生在亲骨肉之间。因为靠近皇位的人更容易诱发野心。做了国君的人，有时候必须要狠下心来。因为宫廷内的较量，是你死我活！”
小皇帝只是盯看书中的一段，贾思伯的话，似乎不是讲给他听，似乎这屋中还有另外的听者。“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融融！’遂为母子如初。君子曰：‘颖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小皇帝出声地念到这，仰起头，沉思地望着发呆的贾思伯。
“贾思伯，我真希望你是颖考叔。”
“陛下，你想母亲了吗？”
“嗯。我要去看她，现在就去。”
“陛下，此事重大，要和元叉等大臣商量一下。”
“不，我现在就去看她。”
小皇帝起身往外走。服侍小皇帝的那个小太监靠着椅背睡着了。贾思伯拽醒了他，吩咐：“快去禀告元叉，小皇帝去看太后了！”而后，他追出门外，不知如何是好地跟在小皇帝身后。
雪，纷纷扬扬地下。地上，一片银白。金碧辉煌的屋脊，也一片银白。这银白的世界，很易突出了你的某种情感，很易引发你的埋于心灵深处的某种思念。雪，静静地下。可是，小皇帝的心中在呼喊：“妈妈，我想你想你！”他直奔北宫。十三岁的他，已经懂得了许多十三岁的孩子不懂的事情。
北宫的大门，守卫着武士。看见小皇帝来到，他们连忙持戟单腿跪下。小皇帝并没有理睬他们，照直往里走去。武士连忙站起，挡住了小皇帝，说：“刘将军吩咐不叫陛下进入北宫!”
“我是皇帝，愿上哪儿上哪儿，谁敢不让？”小皇帝的眼里都要冒火了。
“陛下，军令如山，小的如果让你进去小的就没命了！”
“不让我进去，我就让你们没命!”
“让他进去，休要抗旨!”元叉来了，他冷峻地说。他本来要把小皇帝带回，但是一看小皇帝的决心，他动摇了。
“孩儿拜见母亲。”太后的寝室门外，小皇帝高声说。
没有动静。
“孩儿拜见母亲。”小皇帝又高声说，并跪在了雪地。
门开了，太后哭叫着扑了出来，紧紧地抱住小皇帝。“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妈好想你，想你呀!”她哭着说。
赶来的元叉鼻子酸酸的。他腿一软，跪下了，深深地叩首，并保持额头贴着雪地的姿态。他说：“臣叩见太后，并希望太后宽恕臣所犯的罪过。”
太后停止了哭泣，泪眼中，发现了元叉的存在。有些憔悴的她拉着小皇帝一同站起。她说：“我们母子相见的时候不希望有你在此!”
“臣恳请太后宽恕。”
“元叉，你走吧，你做错了什么事我宽恕你。”小皇帝说。
“退下！我不想让我的妹妹守寡！”胡太后喊道。她拉着小皇帝的手，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元叉缓缓地在雪地上站起。太后寝室的门冷漠地向他关闭。雪还在下，他的头上和肩上积了一层雪花。迷茫之中，他喟然长叹了一声，缓步往回走。
根据宫中规矩，生下太子的女人要被赐死，防止日后发生女人干预朝政的事情。但是有一个女人却在寺中向菩萨祈祷：生个太子吧。她说：“天子岂可无后！”但是，皇帝宠幸的其他女人却在祈祷：生个公主吧。后来那个女人生下现在的小皇帝，宠幸她的皇帝不顾旧制，保护了她的生命。一个奇女子！一个聪慧的女子！
“元大人！”
元叉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呆站在雪地之中，北宫的雪地之中。刘腾带领几个部将赶来了。
刘腾向后挥了下手，随来的人退远。“元大人，此事如何处理？”刘腾问。
“什么如何处理！人家母子相见，你我管得着？”
“可是，可是，你我不是要遭殃？”
“那你说怎么办？造反？四面八方的军队都会来讨伐你，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那、那就坐以待毙？”
“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说完，元叉拂袖而去。
小皇帝在北宫呆了一夜，并在那儿与母亲一同吃完了早饭。
早朝，小皇帝来得稍晚了些。他走上龙椅，群臣叩首。
“各位大臣请起。”小皇帝说。
群臣站立。
“朕今天要告诉你们一个道理：儿子看望母亲，侍候母亲，是天经地义的事。哪一本经书也没有说不能这样做。从今以后，谁也不得阻止我去见我的母亲！”
一片寂静。刹那间，众大臣又一次感觉到，显著地感觉到：皇帝长大了。
元叉、刘腾的目光落在贾思伯的身上。贾思伯低头站着，他没有去看元叉、刘腾的脸色，但是他知道这两个人在望着他。他的脸上在淌汗。
“元叉，你和众大臣议事吧。贾思伯，随我去，今天你重点给我讲述关于孝道的问题。”
元叉、贾思伯同声说：“臣领旨。”
元叉当然知道这一个夜晚对于刘腾是难以成眠的，和他元叉一样难以成眠。早朝，刘腾猩红的眼睛说明着。早朝一散，元叉得知消息，刘腾去了北宫。元叉心中一沉，知道这个人将倒向了太后，甚至，投向太后的怀中。或者说，太后在了他的怀中。发呆的元叉甚至想像着那情形：
胡太后居室的门外，刘腾徘徊着。有宫女进了太后的房间。等了一阵子，不见室内有人出来。
刘腾无奈，只好跪下，大声朝屋内说：“小臣刘腾，叩见皇太后。”
门开了，出来一个宫女说：“太后宣你进去。”
刘腾诚惶诚恐地进了屋。太后端坐。刘腾进屋便又跪下，说：“小臣刘腾，特来向太后请罪。”
“请罪？请什么罪呀？”胡太后冷冷地问。
“臣做了太后不希望做的事情。”刘腾可不想把自己做的事情往别人身上推，比如元叉，人家是太后的妹夫，搞不好更糟。
太后望着他，望着他，渐渐地，目光柔和了。寂静。刘腾在流汗。这个铁塔一样的男人在流汗。那落腮胡须上，都挑着晶莹的汗水。本来是个野性着的男人，大男人，但是，现在诚惶诚恐着。太后开始感到开心。小皇帝回到她身边，她本来就开心，就有了一个很好的心境。她对站在一边儿的宫女说：“你们都退下，守候在外，不许任何人进来，我要和刘将军好好地谈一谈。”
“是。”宫女退下了。
“臣不知太后有什么吩咐。臣愿为太后全力效劳。”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胡太后故作嘲讽地说，而后站起，走向内室。
刘腾岂敢冒然跟进。他眼珠骨碌碌地转着，不敢确定太后到底想让他做什么。但是有一点基本可以放下心来，那就是，太后想利用他。
“臣请太后明示。”仍就跪着的刘腾说。
“元怿是你杀的吗？”
“不，不，杀元怿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做了就做了，你也太缺少大丈夫的气概了！”
沉默。屋内暖洋洋的气息，使刘腾感到一阵萎靡。
“刘腾。”
“臣在。”
“我要你还我一个元怿！”
“巨罪该万死！”
“蠢货！”
刘腾抬起头来，大吃一惊：仅穿内衣的胡太后仰躺在床上。他赶紧伏下头去。
“刘腾，你过来。”
刘腾无力地站起，木呆呆地走到床前。
“刘腾，我要你还我一个元怿来！”胡太后说。她的黑润的两眼仰视着虚无，仰视着她和元怿交欢的过去。她呼吸急促，两腿紧紧地贴在一起。“还我一个元怿，还我一个元怿！”她不断地说。
刘腾的体内着火了，他感到了自己征服女人的那个武器有力地勃起。“臣冒犯太后了。”他呼吸急促地说。
“还我一个元怿，快，快，还我一个元怿来！”
刘腾飞快地脱光了衣服，扑在太后身上。他亲吻着太后细嫩的脖颈。
“还我元怿，还我元怿！”太后的声音带有哭腔。她一手搂着刘腾的腰，一手去脱自己仅剩的内衣。
亢奋的刘腾帮助太后赤裸了，勇猛地杀进太后的领地。他“啊啊”地大叫着，太后也不由自主地“啊啊”大叫，奋勇地迎击。一场持久的大战后，刘腾最后一次挺进。他扑倒在太后身上，搂着太后滑腻的肉体泪流满面。“太后，太后，从今以后我刘腾就是太后的人了!”他说。
元叉睡不着觉了。他知道太后常找刘腾商量事的事。他想象出那场面，他眼前总出现那肉搏战的场面。做为男人，他嫉恨刘腾。也不仅仅是争风吃醋的事。刘腾和太后联手，他元叉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后来的他想像得到肯定会有这样一番对话：
“我想把元叉手中的权分散一下。”胡太后对刘腾说。
“太后明智。元叉有一个尚书令的职务就够了，如果兵权还给他，权力实在太大了。”刘腾说。
“我想的也是兵权。”
“不知太后想用谁。”刘腾内心一阵兴奋，他觉得太后有可能把这个职位给他。
“这个职位不能给你，你现在这个职位你我相见很方便。我不想让人们都知道你我间的事。何况一国兵权，非同儿戏。应该找一个非凡之辈。”
“太后明智。”刘腾一阵失望。
早朝，胡太后和小皇帝一同走到众大臣面前，她稍微有些不自在地坐在了那张椅子上。许久，她被剥夺了坐这张椅子的权利。现在，她要重新把持朝政。
群臣叩首。
“我想和众大臣商议一件事。”胡太后说。“元叉身上的事务实在繁多，我想给他减轻一下，把领军的职位交给他人。请众大臣推举一位胜任这个职位的人。”
“母后，你怎么没跟我商量这事？”小皇帝问。
胡太后一阵尴尬。“娘忘了，以后有事娘一定和孩儿商量。”她说。
“那就照母后意思办理吧。”小皇帝对大臣说。
元叉并不觉得太突然，对他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元叉感谢皇太后关怀。”他说。
众大臣嘁嘁喳喳议论。
元叉跨前一步，说：“臣保举张彝。张彝虽然一介书生，然而治军有方，声誉很好。”
“张彝的名声确实不错，只是他现在的职位并不是很高。”刘腾说。
小皇帝插言了：“只要张彝行，就让他做领军，这样才符合书上说的用人之道。”
贾思伯有些得意，他说：“陛下说得很有道理，关键是看张彝这个人怎么样。”
元叉投向贾思伯的目光温和了。自从小皇帝开始去看望胡太后，元叉对贾思伯老大的不满意。
“那你们说张彝这个人怎么样啊？”小皇帝高声问。
“似乎还可以。”
“请皇上定夺。”
“我是问你们行还是不行。”小皇帝有些火。
“这个人名声确实不错。”一位大臣说。
“那就宣张彝进殿，朕要看一看这个人。”小皇帝说。
于是张彝就做了领军。元叉确实很欣赏张彝的才干。他知道张彝的为人不会因为他的举荐而过分地感激。但是张彝做领军他高兴。要是上来一个阴险小人，看到我的力量弱了，站到了别人那儿，朝廷就完了，我元叉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他为自己的这着棋很得意。
当有人军事上的事也习惯地去问元叉怎么办，元叉都让找张彝办理。人们仍然不敢看轻元叉，他还是统领着朝廷内外大事。
张彝参奏羽林军胡作非为，慷慨陈辞。一片肃静。
“刘腾，可有此事？”小皇帝问。
“臣一定查明。”
“刘腾，往后要好好地约束部下。”胡太后说。
“是，臣一定。”刘腾说。
元叉真开心呀。
但是，领高欢来见他的张彝，叫他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对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给他拿些肉，让这位小兄弟吃饱了再走。”麻祥吩咐下人。
一盘马肉端放在桌上。
高欢腹中也确实饥饿。“多谢麻大人。”他说。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送到嘴边停下了。他有个毛病，吃东西不能站着。他犹豫了一下，在凳子上坐下，大口吃起来。
麻祥看着，看着，忽然勃然大怒，一拳击在桌子上，说：“放肆！你也特随便了！”
高欢一楞，口中并未嚼烂的肉硬咽下了肚。他缓缓站起，说：“麻大人，高欢实在不如错在何处。”
“朝中已经许久没给我们发放肉食，我买了一匹马宰杀了，给家人吃。你这样大模大样地吃，也太轻视我麻祥了！把这肉拿去喂狗！”
“大人，高欢失礼！”说完，高欢快步走出。
天已经快黑了。他无心再吃东西，直接回到客栈。好久，他睡不着，想着白天的一幕幕。永宁寺的金铎在风中凄凉地响着。
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在客栈吃了早饭，算了帐，骑着马无精打采地踏向归程。慢悠悠地走了许久许久，他想起了那孩子，那个帮他看马的孩子。他调转马头急驰。
那少年果然在张彝的住宅等他。看到高欢，少年高兴地迎向前来。高欢听到张彝宅中有哭声，他问少年：“张大人家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张大人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听说就躺在床上死的。听说是气死的。”
高欢走到大门前，探头向内望去。一口棺材放在院内，一些人在搭灵棚。其中有些将领。高欢心中一阵难过。他走进院内，朝张彝的灵柩叩了几个头，起身走出。
“你还能帮我吗？”等候在外的少年说。
“小兄弟，你母亲答应你当兵吗？”
“嗯，她说她要见你。”
“好，我们这就去见她。上马！”
马上，少年坐在高欢身后.他搂着高欢的腰，把脸贴在高欢的后背。
“我叫你大哥你高兴吗？”
“小兄弟，叫吧。”
终于，少年指着一处低矮的破草房说：“到了，这就是我的家。”
二人跳下马。
静悄悄的。一只瘦弱的黑狗朝高欢吠叫。少年走上前去，搂着狗的脖子亲昵地说：“别叫，他是我大哥。”那黑狗不叫了，伸出舌头舔少年的手，而后望着高欢摇了摇尾巴。
少年放下狗，边向屋内走边喊：“妈，我跟你说的那位大哥来见你了。”而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叫：“妈妈呀，妈妈呀，你不能撇下我，你不能撇下我呀！”
高欢奔进屋内。原来少年的母亲悬梁自尽！高欢目瞪口呆。少年紧搂母亲的双腿在哭叫。高欢流下泪来。迷蒙中，他看到地上有一张写有字的纸。他拾起，上边写的字是：善待吾儿。
一床破被，一领破苇席，安葬了少年的母亲。高欢和少年一同跪在坟前。
高欢对那坟内的女人说：“从今以后，我要像对待亲兄弟一样对待小栓。”
“妈妈，你放心，欢哥会照顾我。”叫小栓的少年说。
二人一同磕头。那黑狗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它的眼睛闪闪发光，似乎它也在哭。
二人上马，高欢催马急驰那狗朝坟吠叫了两声，跃起追来。它边朝少年吠叫边追。少年望着那狗哭。那狗追着，追着，慢下来了。距离远了，远了，少年看到那狗无力地瘫倒了，瘫倒了。
负载着二人的马急驰，远离了洛阳城。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为什么要这样干？”刘腾气冲冲地朝跪在地上的胡良喊。
“我们几个弟兄，在外喝了点酒，想出出气，就这样干了。我们想，刘将军根本就不怕他张彝，张彝他根本就不能把刘将军怎么样！我们知道刘将军和太后关系……”
“住口！”刘腾勃然大怒，奔向前去一脚踹在胡良的肩，胡良倒在地上。
“把胡良给我押下去！所有去张彝家捣乱的人统统抓起来，押进大牢！”刘腾声嘶力竭地命令。
“太后和皇上宣刘将军进殿。”有人禀报。
“不宣我也得去!”刘腾说。
大臣和皇上、太后，都拿冷峻的目光看刘腾。静得出奇。
“臣叩见皇上、皇太后。”
皇上、皇太后谁也没有说请起的话，刘腾只好就得那么跪着。
“臣已经把闹事的部下送进大牢，听候皇上、皇太后处治。”
“刘腾，你就不能说一说你自己吗？”小皇帝问。
“臣对部下管教不严，请皇上、皇太后处治。”刘腾无奈地说。
元叉冷笑地瞧了瞧刘腾，说：“一个堂堂的领军，竟遭受如此戏弄并被气死，实在有辱朝廷尊严！”
“朕想杀了你！”小皇帝愤然站起，指着刘腾说。
“皇儿，也不能全怪他。就像大臣犯了错，不能算在皇帝身上一样。刘腾，你要给我把闹事的全部查清，一个不落，而后全都斩首示众以安民心！”胡太后说。
小皇帝对母亲的处置有些不满，起身离去。
“刘腾，还不速去办理！”胡太后绷着脸说。
“是，臣一定处置好此事。”刘腾站起，跌跌撞撞地走出。
宫中的主食胡定来找刘腾。“刘将军，我兄弟的事还望你高抬贵手，帮帮忙。”他说。
胡定将一个包袱放在案几上，打开，露出一个玉雕，玉雕雄狮。“刘将军，这是我从波斯商人手中得到的，原准备送给太后，就送给你了。你要是愿意，就由你献给太后。或者，你就留下。”他说。
“胡定，我操你个妈！”刘腾抓起玉雕摔在地上。
胡定心疼地看了看玉雕的碎块，默默地走了出去。
刘腾恨死了那个胡良。他以为他有个在宫中当主食的哥，他以为他的上司跟皇太后好，他就可以胆大包天胡作非为了。他妈的，也真该宰!
刘腾去宫中先叩见了小皇帝。在小皇帝读书的地方叩见了小皇帝。贾思伯也在。
“陛下，臣已经查明闹事之人，共有九人，一个不落。”
刘腾送上名单。
小皇帝气哼哼地瞅了瞅名单，挥笔写下：“操刀不割，失利之期。斩!”而后他抬头说：“明日上午处斩，朕要去法场观看！”
小皇帝写的几个字贾思伯都已看见，听到小皇帝要去法场他连连点头说：“陛下此举很好，很好，会深得民心。”
“你说的是杀他们还是我去法场观看的事？”小皇帝问。
“都有，都有。”
刘腾来到北宫。胡太后看了看名单和名单上小皇帝的御批，冷冷地说：“皇上不是有批示了吗？还来找我做什么！”
那是一个有着淡淡的雾的早晨。九位披枷戴镣的死囚犯从大牢中押出。太阳的阳光很强烈地照射着，穿透了那淡淡的雾。枯黄的树叶上边露水闪闪发亮。
“陛下，已经准备就续，出发吗？”
“出发。经过张彝住宅吗？”玉辇内的小皇帝问。
“不。”
“那就绕道经过。”
“是。”
元叉等大臣骑马跟在玉辇之后。
徒步走的死囚犯脚镣哗哗地响着。
小皇帝不断揭帘子向外看。后来他索性将左右和前边的帘子全扯掉了。
两侧观看的人渐渐在多，在多。
“皇上万岁！”有人喊。
“皇上圣明，大快人心呀！’有人呼。
小皇帝终于看到了平民。深宫中长大的小皇帝，第一次看到了千万平民。有那么多人破衣烂衫。已经是秋季了，有那么多人赤着脚。一张张黄瘦的脸，有的麻木地看着热闹，有的却兴高采烈。这是他的臣民。他的臣民绝不仅仅是朝中的那些大臣。不知怎么的，小皇帝想哭。
他探出身子，向骑在马上的贾思伯喊：“贾侍讲，到我车上来。”
元叉回头微笑说：“陛下又要向你请教问题了。”
“哪里，哪里，陛下聪颖过人，常常是叫我帮他坚定一下信心而已。”贾思伯说。
玉辇停下，等候贾思伯。贾思伯将马缰绳交给另外一位乘马的大臣，上了玉辇。
“朕想顺便儿祭拜张彝的灵柩，不知是否得体。”小皇帝说。
“此举甚好。张彝死得很冤，人心不服，此举甚好。”
“祭拜时我要是向灵柩叩首可以吗？”
“不必，不必。陛下贵为天子，不能向大臣叩首，灵柩也不行，肃立默哀片刻即可。”
“可我很想叩首。”
“陛下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玉辇在张彝的住宅前停下。小皇帝走下玉辇。后边的大臣也慌忙下马。门前站着一堆披麻带孝的大人孩子。小皇帝垂首向他们说：“朕对张将军的不幸深感不安，朕要拜祭一下张将军的灵位。”门前的人立即闪出了道。小皇帝径直走进，在张彝的灵柩前肃立，肃立。他回头对身后的贾思伯说：“我很想叩首。”
“不必，不必。”贾思伯小声说。
大臣都随同小皇帝一同肃立。
小皇帝忽然回头冷峻地瞅了瞅刘腾，说：“刘腾，此时此刻我真想宰了你！”
刘腾慌忙跪下，说：“刘腾知罪，只期望今后为朝廷尽力，弥补一二。”
小皇帝指了指那口棺材，说：“你弥补得了吗？”
肃立。谁也不敢吭一声。小皇帝气哼哼地转身向外走，不同任何人说话。众大臣随在他的身后。刘腾站起，木然地跟着，也不去拍掉膝上的灰尘。
停留的这片刻，外边已是人山人海。但是，谁也不敢挡皇上的道，挡士兵的道。
继续行进。后边跟随的是人的河流，前边道路的两侧是两道人墙。
数万人跟到了郊外的刑场。九条汉子跪倒在地。
“行刑!”刘腾大叫一声。
九把大刀亮光一闪，九道血泉喷出。九条躯体栽倒了。
“皇上万岁！”有人呼喊。
“皇上万岁！皇上万岁！”数万人在呼喊。
小皇帝的腮上挂上了泪珠。他问贾思伯：“你解恨吗？”
贾思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深夜，刘腾从宫中回家。身后跟随着四名卫兵。都骑着马。突然，刘腾大叫一声，险些栽倒在马下。一只飞镖扎在左肩。
“刘腾，别以为太后不杀你，就没人杀你了!”
五人抬头望去，一侧的屋脊上站立着一位黑衣蒙面人。
卫兵抽刀上前，将刘腾护住。可是蒙面人并不下来，而是两胳膊交叉在胸前，望着下边笑。
“你是什么人？”刘腾喝问。
“除害人!”
刘腾按住左臂，鲜血已经渗透衣服，并顺着指缝往外流。粘粘的血。
只有一名卫兵有本事，他一踩马背，身子便窜了上去，在屋脊轻轻落下。蒙面人从容地迎战，二人在屋脊上撕杀起来。蒙面人身手灵捷，卫兵也是灵捷的身手。但是，卫兵一刀砍去的时候，蒙面人硬是从他的腋下钻过，并一脚踹向他的后腰。他摔到街面。蒙面人从容地消失了。
回到家中，刘腾拔下飞镖，卫兵替他包裹了伤口。
刘腾面色苍白，说：“我有些头晕，可能是血流得有些多了。”
刘夫人和卫兵一同将他扶躺在床上。他很快就睡着了。
天明的时候，一些部将听到消息赶来看他。她的夫人轻声唤他，但就是不醒。他双眼紧闭，呼吸急促。
“大人，大人，你醒醒呀！”夫人哭着唤他，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
刘腾的胡须往日蓬蓬勃勃地向人昭示一种凶悍，但此刻，如一堆深秋的败草。
“大人，你醒醒呀！醒醒呀，大人！”夫人不断地唤他。
胡太后很快听到了这个消息，派宫中的御医来到了刘府。
“刘将军中的飞镖涂有毒药!”御医说。
“那，有办法救治大人吗？”刘夫人急问。
御医摇了摇头，说：“江湖上使用的毒药谁也说不清楚有多少种，不能探明用的何种毒，也就找不到解毒的办法。”
刘夫人一听此话，扑到刘腾身上放声大哭。
“太后，太后！”昏睡中的刘腾忽然呼唤，并用手搂住了他的夫人，他的夫人立即停止了哭声，屋内所有的人都望向刘腾。“太后，太后，你不能不要我呀，你不能。你也不能没有我刘腾，不能没有我刘腾保护你。太后，你知道我多么喜欢你呀！我不能没有你，不能！”屋内所有的人都紧皱了眉头。刘腾搂着他的夫人，下部却做出向前冲刺状。他的夫人被紧搂着，无法脱身，不知如何是好。“太后，太后!”刘腾大叫，奋力地一挺，而后，手缓缓地松开了，身体一点一点地松软。
御医探了探鼻息，说：“刘大人已经谢世。”
当太监把刘腾中飞镖的事儿告诉小皇帝的时候，小皇帝乐得手舞足蹈，说：“朕要是知道谁干的，一定重重奖赏他!”
早朝将要结束的时候，传来了刘腾的死讯。小皇帝又乐了，说：“真是事如人意！刘腾的葬礼要办得热热闹闹，要叫全洛阳城的人都知道刘腾死了！元叉，你可要把这件事安排明白了。”
“臣懂得陛下的意思。”元叉说。
“人都死了，何必还要这样呢？元叉，丧事就是丧事，你不能过分！”胡太后说。
“是，臣懂得太后的意思。”元叉说。
小皇帝紧抿着的嘴角向上动了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请问领军张彝将军的家怎么走？”
那位翘首北望的人转过头来，打量了一番高欢，一笑，说：“那不就是，正热闹着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处宅院的大门前，聚集着一群人，正聚精会神地向洞开的大门里边张望。
高欢纵马到了近前。围了上百人，牵马无法进去，他叫过来一个少年，说：“小兄弟，替我看会儿马好吗？完了我送你一两银子。”
“真的？”
“绝不骗你。”
“那我就不看热闹了。”那少年高兴地接过缰绳。
高欢挤过人群，走进院内。一群骂骂咧咧的军人。一位汉子被反剪双臂摁着，胳膊抬得很高。他疼得满脸的汗水，但并不呻吟。一位瘫倒在地的妇人搂抱着两个少年，妇人在哭，孩子在哭。旁边跪着五六个仆人。
“他妈的，朝廷那么多人，还没谁告羽林军的状，你的胆真是养得太肥了!”一个家伙说完这话，狠狠地向被反剪双臂的那汉子小腿骨踢了脚。被踢中的那腿跪倒在地，但那汉子马上就奋力站起。母子的哭声更大了。
“妈的，你还敢不敢告了？还敢不敢告了？”又一位军人边骂边抽打那汉子的耳光。并不使太大的劲，一半是打，一半是戏弄。但是，那汉子的嘴角出血了。是他自己咬的。
两个孩子突然站起，扑上前去，一边一个紧紧抱住父亲的双腿哭。
“小兔崽子，给我滚开！”
踢，两个孩子也不走开。
高欢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干什么的？”一位士兵发现了他，凶狠地问。
高欢不知道怎样回答。
这时，室内冒出烟来。一位士兵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着火啦！着火啦！”一位仆人站起，边喊边扑向屋内。
“妈的，这乱子闹大了，赶紧走!”一位军官吆喝。
三十多军人乱糟糟地扬长而去。仆人都跑进屋内救火。
那汉子呆立不动。夫人站起，抱住孩子继续放声大哭，说：“天那，这是什么世道！什么世道呀！”
高欢也跑进屋去想帮助救火。只是一些书籍被堆放在案几上燃着了，几个仆人就可以扑灭，因此，高欢退了出来。
那汉子终于流出了泪水。
“张将军，我是怀朔镇段将军的函使。他有封密信呈交朝廷，他让我先找你，让你带我前去。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不忍心再麻烦你了，独自往里闯吧。”
“不，我带你去。”
“那我明日来找将军。”
“不，现在就去。”
“在下非常歉疚。”
“别说这样的话。”
“好，在下在门外等候将军。”
门外看热闹的人大多散去。剩下的交头结耳地议论，不时向院内瞟上一眼。
坐在墙根的少年看到高欢出来，赶紧站了起来。
“小兄弟，谢谢你。这一两银子你拿去吧。”
那少年在破衣服上擦了擦手，接过银子，珍惜地贴在脸颊。可是他突然又把银子送向高欢，说：“我不要银子，你帮我忙可以吗？”
“银子你尽管收下。可你叫我帮什么忙呢？”
“你是张将军的亲戚吗？”
“不是。”
“你和他是朋友吗？”
“不是。”
“那我还是要银子吧，你帮不上我的忙了。”
“怎么就帮不上呢？”
“我想当兵。我想你要是能和张将军说上话，我就去当兵。”
“当兵？”高欢很惊讶。他想起自己想当兵时的念头。
“你为什么要当兵？你爸妈能同意吗？”
“我很小的时候，爸就当兵去了，一直没消息，多半战死了。妈养活不了我，就和人睡觉。”
高欢鼻内一阵酸，眼泪几乎落了下来。“小兄弟，我一定帮你。”他说。
“你能帮我？”少年高兴起来。
“能。”
这时张彝牵马走出。
“小兄弟，明天早晨你在这儿等我好吗？”
“行。我回去跟我妈说。”
“宝塔骈罗，争写天上之姿，竞摹山中之影。金刹与灵台比高，广殿共阿房等壮。岂直木衣绨绣，土被朱紫而已哉!”有一个叫杨衔之的人，写了本《洛阳伽蓝记》，其中这样描述了魏分东西之前的洛阳景象。此时的高欢，就步入这样的感觉之中。
金碧辉煌的宫阙，更令高欢肃然。
二人站在了尚书令元叉的面前。元叉很客气地迎接张彝。
元叉接过信，当即撕开看了。他笑了笑，说：“军饷匮乏，反心日增，倒有点儿像是威胁朝廷。哼，国库已空，四面八方都来要军饷，都要啊。好吧，总不能让这小伙子白来一趟，我也写封密信就让他带回吧。”
“就不禀告太后了吗？”张彝问。
“你已经接替我做了领军，你不也可以办这件事吗？回复的信你也可以写啊。”元叉冷嘲热讽地说。对太后解除他的领军职务他是很不满的。
“还是由元大人处理此事吧，我位尊然而人卑，比不上元大人。”
“你何出此言？”
张彝沉吟半晌，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说：“我告辞了，就让这函使在这等候你的复信吧。”
元叉送走张彝，回来坐下，当即写好了复信，封好，交给高欢，说：“你把信送给段将军。”
“是。”
“你可以回怀朔了。”
“高欢告辞。”
段将军很看重的密信，元叉轻描淡写地就处理了。他似乎应该向皇上禀报了之后再回复段将军。据说说了算的是太后，也可以和太后说一声呀。高欢骑上马走了一段路后，狐疑地回头望了望金碧辉煌的宫阙。
高欢走后，元叉望着案几上段将军的密信，想着刚才张彝的神情，觉得有不太对头的地方。这张彝骨头可也真够硬的，就在昨天还向太后狠狠地参奏羽林军胡作非为的事情。刚才的张彝，全没了昨天的英锐之气，神情有些恍惚。衣饰也不是那么整齐。元叉笑了笑。撤了我领军的职务之后，朝廷的许多大事不还是我元叉处理吗？今儿个，接替我做领军的张彝也来让我处理军事事务，有意思，有意思。元叉兴奋地站起，来回地踱起步来。可是，太后究竟是疏远自己了。自从元怿被太后宠幸之后，太后再没叫自己，叫自己单独和她在一起，叫自己在太后的身体上勇猛作战。那时候，娇喘的太后，白皙的脸颊泛着红晕的太后，仅仅是个女人，一个性欲亢奋的女人。但是现在，太后对于他元叉，重新是一个威仪的太后了，须跪下仰视的太后。除此之外，就是妹夫的身份。太后，你不知道我多么想你，想你的肉体。最尊贵的女人被我元叉占有，乐趣无穷。但是，这一切叫元怿这家伙给搅了。
都说元怿长相英俊，我瞅他叫人厌烦。他喜爱读书。在这个朝廷中，大臣多半是由于军功而被提拔，要不就是因为拥有贵族的先辈，于是在朝廷获得了职位。元怿，皇帝的亲戚，不需要建立功勋，只要不蠢，就可以当官。可是他还要读书。我看他矜持而又和蔼的神情很可恶。他跟谁在一起都矜持和蔼地和你说话，矜持和蔼地听你说话。妈的，他笼络了好多人的心。提起这个该死的元怿，都情不自禁地要点一点头。这些我元叉还能冷静地对待。你光辉你的吧，你身份你的吧。但是，后来，好几次太后单独召见元怿。单独召见。但是，他仍然那个样子。仿佛太后仅仅赏他一个苹果。
那时候的清河王元怿位居太傅，一个易于和侍中兼领军的元叉对抗的职位。元怿也真的那么做了。
“元叉，你的下人在市场上强买物品，可有此事？”
“臣不知，臣一定回去查明。”
“还有，宋维的提升，是因为你的推荐，是不是因为接受了宋维的贿赂才推荐的呀？”
“太后，实无此事！”
“我听说宋维是个轻薄无行的人，是不是呀？”
“太后，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宋维也有他的缺点，但我实在认为他能把现在的这个职位做好。”
该死的元怿若无其事。元叉认定是他奏的，再也没有人敢奏他元叉。
“元叉，你身为侍中和领军，要好好地约束自己。”
“臣知道。”
“我不想追究你，就这样吧。”
元怿的眉头皱起了。
元叉在心里冷笑。我元叉和太后的情还在。元怿在太后的床上大概也是斯斯文文地行事。太后，早晚你会让我回到你的身边。元怿，你我不共戴天，咱们走着瞧！
宋维跑到元叉的家里。
“我的事情给大人添了许多麻烦。听说太后向大人发难，大人硬保护了宋维，宋维心中着实感动。这一套银质食具是宋维的一片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宋维恭恭敬敬地把盒子放到案几上，而后揭开盒盖。
坐在一侧的元叉瞟了一眼食具，微微点了点头。“哪里是太后向我发难，其实全是元怿这家伙搞的鬼！”他说。
“我知道。我已经写了一封密告信，告元怿有野心于皇位。”
“什么？你告元怿？你他妈的胡整！你把信给谁了？”
“没给谁，扔进了朝廷的举报箱。”
“你写上你的名字了吗？”
“没。”
元叉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你告元怿什么？”他问。
“我告他心存篡逆，指使司染都尉韩文殊等人密谋幽禁太后，废黜皇帝，拥立元怿！”
元叉哈哈大笑，说：“你小子也真够坏的！”
兵围韩文殊的住宅。韩文殊及家人、仆人共五十余人被收进监内。兵围清河王府，元怿被抓走。对韩文殊及家人、仆人严刑逼供。对元怿却是温文尔雅地审问。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陷害元怿呀？”胡太后问。
没有大臣回答，多数人把目先落在了元叉身上。于是，胡太后的目光便也落在了他身上。
“太后，此等大事，我不敢妄下结论。”元叉说。
“写这信的人也真是可恨。以后不署名的匿名信就别这么查了。元怿等人就放了吧。说实话，我还是相信元怿这个人的。”
“太后，元怿的职位怎么办？”元叉问。
“当然是官复原职。对韩文殊也要这样。叫元怿来见我。”
元怿被带来了。太后安慰了几句就说：“你们都退下吧，我单独和清河王谈些事情。”
保准又把元怿带进了寝室。元叉的呼吸又不均匀了。
而后的一天，卫将军刘腾气哼哼地来到元叉办公的处所。
“怎么，有事吗？”
刘腾环顾了一下左右，一声不吱地在一边坐下。
“左右都退下。”人都出去后，元叉关切地望着刘腾。
“元怿这小子真有种！吏部奏请我弟做郡太守，奏折到了元怿的手里就压下了。”
元叉微笑了，好半天不说话。
刘腾急了，说：“此事请元大人设法帮忙。”
元叉仍然微笑着，慢悠悠地说：“此事出在元怿的身上，就应该在元怿的身上解决。”
“我给人家送礼人家不要呀。”
荡漾着的微笑在元叉的脸上凝滞了。这个人会很轻易出卖我。管他的，现在，此人也许会为我所用。
“你没想其他的办法？”元叉脸上的微笑又荡漾了。
“剩下的办法就是除掉他!”
元叉微笑着，没有话语。
刘腾猛地站起，一脸凶相地说：“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办。”
元叉也站了起来，走近刘腾说：“该帮你的时候我一定会帮助你。”
刘腾手下的一个下等军官胡良被刘腾抓起来了，理由是胡作非为。于是掌管宫中饮食的胡定来到了刘腾的面前。
“还望刘将军网开一面，从轻发落我的兄弟。”
刘腾故作严肃地背手踱步，说：“你知道我也挺难呀!元怿盯我盯得很紧呢，几次向太后奏我治军不严。”
“不管怎么说，还是恳请将军饶恕胡良，我们兄弟俩不会忘记将军恩德。”
“何不去找元怿？”
“不行，不行，他根本不能理我这个茬。人家正得意着，还有，他根本没把将军放在眼里，根本不会替我求你。”
“哼，到底是做饭的！怎么想到的就是求人？”
胡定一楞神。“在下不太明白将军的意思。”他说。
“我没有什么意思。”
沉默。
“臣斗胆说一句，将军是不是说要除掉元怿？”
“这是你的意思。”
“是，是在下的意思。那么将军您……”
“我会帮助你的。我也希望你的兄弟能走出死囚牢，继续为我做事。也许我还会提拔他呢。”
“多谢将军心意。”
一位太监端着小皇帝的午饭跟随在胡定的身后。小皇帝没在。
“赶紧去唤皇帝吃饭，别叫饭菜凉透了。”胡定吩咐宫女。
小皇帝被唤来了。只有十一岁的他，面色苍白，身体瘦弱。他很孤独，只有年岁小些的太监陪他在宫中玩。宫中也没什么好玩的。和大臣议事的时候，坐在那张大椅子上的他一声不吱。一是议的事他不懂，二是一切都由坐在一侧的母亲胡太后定夺。但是他得坐在那儿，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知道母亲需要他坐在那儿，他就得坐在那儿。
小皇帝把手中的弹弓扔在案几上，坐下。
陪同小皇帝的小太监把三只死麻雀递给送饭的太监，说：“这是皇帝今儿个打的，皇帝吩咐烤熟了给他拿来。”
“是。”那太监退出。
胡定拿起专备的一双筷子，每道菜都夹上一口吃下，而后放下筷子，说：“请皇帝用膳。”胡定站立一旁，在考虑如何开口说他想说的那些话。
小皇帝拿起另外一双筷子，没有夹菜，却把筷子含在了口中，看着胡定，翻了翻眼睛，说：“怎么今天你也来送饭？”
“小的有事想跟皇帝说。”
“你有事跟我说？”
“是，非常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
“是，非常重要。”
小皇帝把筷子从口中拿出，向陪侍在一边的宫女和太监说：“你们都出去吧。”人走出后，小皇帝对胡定说：“你是不是希望这样跟我说？”
“正是。”
小皇帝有些得意。有人和他谈重要的事情，这令他很开心。
“你说吧。”
“有人想害死皇帝。”
小皇帝一惊，手中的筷子滑落到了桌子上。
“想害我？”
“是。”
“谁？”
“清河王元怿。他送贿赂给我，让我在给你的膳食中投毒，害死皇帝。他许诺事成之后让我荣华富贵。”
“元怿？”小皇帝的面色更加苍白。那次他走进母亲的寝室，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两条赤裸裸的肉体。接着，元怿从母亲的身体爬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小皇帝紧咬嘴唇，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后来母亲见到他的时候，紧紧地将他搂在怀中。在母亲的体温中，他的眼前浮现两条赤裸裸的肉体。母亲的腮上挂着红晕，母亲的气息有些烤人。母亲什么也没说，他也什么也没说。他和他的母亲疏远了。他开始明白母亲把大臣叫进寝室商讨要事的涵义。
“元怿想利用他和太后的关系，除掉皇帝后窃取皇位。”
小皇帝不知所措了。他终究是个孩子。眼泪流了下来，他哭了，失声哭了起来。
“小皇帝，不要害怕，大臣可以帮助你呀。”
“谁能帮我？你说。”小皇帝仍就在哭。
“我可以找人帮助小皇帝。”
小皇帝停止了哭泣，泪眼望定了胡定说：“胡定，你说话可得一定！”
“小的怎敢哄骗小皇帝。只是，大臣要奉诏行事。你给我写几个字好吗？”
“写什么字？”
“诛杀反臣元怿!”
“杀、杀了他？”小皇帝恐惧地问.
“你不杀他他就害你!”
“好，我给你写！”小皇帝果断了。
他当即执笔在一张纸上写了诏令。
“这样可以吗？”
“再在后边写上你的名字。”
小皇帝又写下“元诩”两个字。
胡定抑制住内心的喜悦，不顾小皇帝一口饭都没吃，说：“小皇帝，请随我到显阳殿。”
“好。”
显阳殿，大臣朝见皇帝的地方，胡太后干预朝政的地方。元叉和刘腾等人正等候在这里。小皇帝一到来，都跪倒在地，齐声说：“臣参见陛下。”
小皇帝油然而生一种威严感，他坐上皇位，说：“都起来吧。”
站起的元叉望向胡定。胡定示意地点了点头，将袖中的诏书交给元叉。
元叉一看，立即吩咐：“快宣元怿进朝!”
刘腾也看到了诏书上的那几个字。他对元叉说：“我去照计划行事。”
“好。”
刘腾匆匆出去。
元叉又吩咐：“宣朝中各位大臣进殿。”
很快，刘腾又回来了。
元怿匆匆走进，正要跪下叩首说臣元怿拜见皇上和太后，但他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只有小皇帝，旁边的那张大椅空着，太后不在。元叉和刘腾威风凛凛地望着他。
死一般宁静。元叉缓缓地抖开手中的诏书。
元怿感到大事不好，说：“元叉，你想造反！”
“我正是要抓造反的人！宣皇帝圣旨：诛杀反臣元怿！”
元怿立即被武士反剪双臂，摁倒在地。刘腾走到元怿面前，手一挥，说：“照圣旨行事，立即处斩!”
元怿被带出去了。
北宫的胡太后想要到显阳殿，但是，羽林军挡住了她。
“我们奉命保护太后安全，请太后不要离开北宫。”
胡太后一惊。这时她注意到门口的羽林军比往日多了几倍。“岂有此理！不管宫中发生什么事，我要主持朝政！”她怒声说道。
“太后，军令如山，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放你出去。”
胡太后的嘴唇开始哆嗦，她说不出话了。
显阳殿。看各位大臣已经到齐，元叉走到了小皇帝跟前，俯身说了几句。
“众位大臣，肃静！从今往后，我要亲理朝政。元叉，你能帮我吗？”
小皇帝自做主张加上的这后一句问话，令元叉满心欢喜。小皇帝的那双眼睛，一片纯真。
“臣一定辅佐皇上。”
“胡定，你也要帮我。”
胡定赶紧给皇上跪下，说“小臣一定照顾好皇上！”
群臣一阵骚动。都不断地把目光落向胡太后常坐的那张椅子。
元叉朗声说道：“奉皇上旨意，反臣元怿已经被斩首。元怿跋扈于朝廷，阴谋毒害皇帝，妄图欺蒙太后，篡夺皇位，实属罪有应得，咎由自取！现在皇帝亲政，各位大臣要尽心尽力辅佐皇帝，不得有贰心！”
“臣尽心尽力！”群臣异口同声。
小皇帝有趣地望着这一切，他感到很开心。
从此，元叉把持了朝政。刘腾统领的羽林军把胡太后囚禁在北宫。元叉、刘腾威振朝内朝外。
元叉常想起太后给予他的温存。他渴望重新拥有太后。他终于下决心去见太后。
宫女通报了之后，他被准许进屋。虽然太后没有吩咐，宫女们还是知趣地退了出去。坐在案几边的太后，背对元叉。
“臣来看望太后。”元叉没有下跪，以往他单独在这里见太后的时候，都用不着下跪。
“真难得你这点儿心意。”胡太后冷冷地说。同时，她稍稍转过身子，元叉看到了她的侧脸。几个月的时间她憔悴了，瘦了。
寂静。
“你还有什么话跟我说？没有就退下吧。”
元叉近前一步，说：“臣想念太后。”
胡太后猛地站起，背对元叉，沉默了片刻，说：“你退下吧。”
元叉急了，说：“臣真心思念太后，寝食无味。”
“退下，我叫你退下!”太后带着哭腔喊道。
元叉呆立片刻，默默地退下。他的鼻子有点酸。他也想哭。
元叉把胡定找去，说：“胡定，皇帝比较乐于和你在一起，你一定要服侍好他。除安排好膳食外，要抽时间和他在皇宫中游玩。”
“是。”
早朝议事的时候，小皇帝要坐在前面，但局面由元叉主持，元叉让他表个什么态度他就表个什么态度。
有一天，刚则坐了一会儿，小皇帝就望着元叉说：“我可以走吗？”
“陛下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元叉说。
“好，那我去了，这里的事我就交给你办。”
“臣遵旨。”
小皇帝在宫中把风筝放得高高的。
小皇帝看斗鹅看得兴高采烈。宫女、太监围了一堆人。两只白鹅在撕杀。一声也不鸣叫地撕杀。都把长长的脖子伸着，伺机就咬向对方一口。两只鹅角斗的认真劲儿，很是滑稽。“上呀，上呀！”小皇帝叫喊。一地鹅毛。鹅是胡良在宫外弄的，不是普通的鹅，而是专门为角斗而训练的。
元叉走近人群，看着欢叫的小皇帝，涌起怜悯的感情。他默默地离开。他本来是看小皇帝是否玩得开心。小皇帝玩得很开心，但是，叫他怜悯。走不多远，他站住了，重又走向那堆人。
“朕有个决定向你们宣布。”早朝，小皇帝拿腔拿调地说。
元叉赶忙截住小皇帝的话，说：“陛下，您还没有宣贾思伯进殿呢。”
小皇帝脸一阵红，他把程序搞颠倒了。“嗯，我把这事忘了。宣贾思伯进殿！”他吆喝。
“宣贾思伯进殷!”殿内太监吆喝。
“宣贾思伯进殿！”殿门外的太监吆喝。
等候在外的贾思伯进殿叩首。
“朕决定由贾思伯做我的侍讲。什么是侍讲你知道吗？”小皇帝问贾思伯。
大臣们差点笑出了声。
“臣知。”贾思伯回答。
“说来我听。”
“侍讲就是陪同皇上一同学习《礼》、《乐》、《春秋》等经典，探求治国之道。”
“你说一同学习不对，是你教我。”
“皇上谦恭。”
“什么谦恭不谦恭的，朕会听从于你的。今儿个就开始吧。”小皇帝走下座位，牵了贾思伯的衣袖，说：“我们走吧。”
元叉微笑着向贾思伯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下雪的日子。贾思伯开始给小皇帝讲读《春秋》，结合左丘明的《传》一同讲。屋中央的炭火殷红地燃着。冬日里要是暖和得恰到好处，那感觉是很舒服的。此时的小皇帝和贾思伯就很惬意地享受着这种感觉。
“郑伯克段于鄢段，讲的是郑庄公击败他弟弟共叔段反叛的事，以及如何处理他和母亲武姜的关系。做为国君，经常面临的问题，就是要铲除企图篡位的人。不能急，更不能错过时机。这种较量，常常发生在亲骨肉之间。因为靠近皇位的人更容易诱发野心。做了国君的人，有时候必须要狠下心来。因为宫廷内的较量，是你死我活！”
小皇帝只是盯看书中的一段，贾思伯的话，似乎不是讲给他听，似乎这屋中还有另外的听者。“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融融！’遂为母子如初。君子曰：‘颖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小皇帝出声地念到这，仰起头，沉思地望着发呆的贾思伯。
“贾思伯，我真希望你是颖考叔。”
“陛下，你想母亲了吗？”
“嗯。我要去看她，现在就去。”
“陛下，此事重大，要和元叉等大臣商量一下。”
“不，我现在就去看她。”
小皇帝起身往外走。服侍小皇帝的那个小太监靠着椅背睡着了。贾思伯拽醒了他，吩咐：“快去禀告元叉，小皇帝去看太后了！”而后，他追出门外，不知如何是好地跟在小皇帝身后。
雪，纷纷扬扬地下。地上，一片银白。金碧辉煌的屋脊，也一片银白。这银白的世界，很易突出了你的某种情感，很易引发你的埋于心灵深处的某种思念。雪，静静地下。可是，小皇帝的心中在呼喊：“妈妈，我想你想你！”他直奔北宫。十三岁的他，已经懂得了许多十三岁的孩子不懂的事情。
北宫的大门，守卫着武士。看见小皇帝来到，他们连忙持戟单腿跪下。小皇帝并没有理睬他们，照直往里走去。武士连忙站起，挡住了小皇帝，说：“刘将军吩咐不叫陛下进入北宫!”
“我是皇帝，愿上哪儿上哪儿，谁敢不让？”小皇帝的眼里都要冒火了。
“陛下，军令如山，小的如果让你进去小的就没命了！”
“不让我进去，我就让你们没命!”
“让他进去，休要抗旨!”元叉来了，他冷峻地说。他本来要把小皇帝带回，但是一看小皇帝的决心，他动摇了。
“孩儿拜见母亲。”太后的寝室门外，小皇帝高声说。
没有动静。
“孩儿拜见母亲。”小皇帝又高声说，并跪在了雪地。
门开了，太后哭叫着扑了出来，紧紧地抱住小皇帝。“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妈好想你，想你呀!”她哭着说。
赶来的元叉鼻子酸酸的。他腿一软，跪下了，深深地叩首，并保持额头贴着雪地的姿态。他说：“臣叩见太后，并希望太后宽恕臣所犯的罪过。”
太后停止了哭泣，泪眼中，发现了元叉的存在。有些憔悴的她拉着小皇帝一同站起。她说：“我们母子相见的时候不希望有你在此!”
“臣恳请太后宽恕。”
“元叉，你走吧，你做错了什么事我宽恕你。”小皇帝说。
“退下！我不想让我的妹妹守寡！”胡太后喊道。她拉着小皇帝的手，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元叉缓缓地在雪地上站起。太后寝室的门冷漠地向他关闭。雪还在下，他的头上和肩上积了一层雪花。迷茫之中，他喟然长叹了一声，缓步往回走。
根据宫中规矩，生下太子的女人要被赐死，防止日后发生女人干预朝政的事情。但是有一个女人却在寺中向菩萨祈祷：生个太子吧。她说：“天子岂可无后！”但是，皇帝宠幸的其他女人却在祈祷：生个公主吧。后来那个女人生下现在的小皇帝，宠幸她的皇帝不顾旧制，保护了她的生命。一个奇女子！一个聪慧的女子！
“元大人！”
元叉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呆站在雪地之中，北宫的雪地之中。刘腾带领几个部将赶来了。
刘腾向后挥了下手，随来的人退远。“元大人，此事如何处理？”刘腾问。
“什么如何处理！人家母子相见，你我管得着？”
“可是，可是，你我不是要遭殃？”
“那你说怎么办？造反？四面八方的军队都会来讨伐你，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那、那就坐以待毙？”
“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说完，元叉拂袖而去。
小皇帝在北宫呆了一夜，并在那儿与母亲一同吃完了早饭。
早朝，小皇帝来得稍晚了些。他走上龙椅，群臣叩首。
“各位大臣请起。”小皇帝说。
群臣站立。
“朕今天要告诉你们一个道理：儿子看望母亲，侍候母亲，是天经地义的事。哪一本经书也没有说不能这样做。从今以后，谁也不得阻止我去见我的母亲！”
一片寂静。刹那间，众大臣又一次感觉到，显著地感觉到：皇帝长大了。
元叉、刘腾的目光落在贾思伯的身上。贾思伯低头站着，他没有去看元叉、刘腾的脸色，但是他知道这两个人在望着他。他的脸上在淌汗。
“元叉，你和众大臣议事吧。贾思伯，随我去，今天你重点给我讲述关于孝道的问题。”
元叉、贾思伯同声说：“臣领旨。”
元叉当然知道这一个夜晚对于刘腾是难以成眠的，和他元叉一样难以成眠。早朝，刘腾猩红的眼睛说明着。早朝一散，元叉得知消息，刘腾去了北宫。元叉心中一沉，知道这个人将倒向了太后，甚至，投向太后的怀中。或者说，太后在了他的怀中。发呆的元叉甚至想像着那情形：
胡太后居室的门外，刘腾徘徊着。有宫女进了太后的房间。等了一阵子，不见室内有人出来。
刘腾无奈，只好跪下，大声朝屋内说：“小臣刘腾，叩见皇太后。”
门开了，出来一个宫女说：“太后宣你进去。”
刘腾诚惶诚恐地进了屋。太后端坐。刘腾进屋便又跪下，说：“小臣刘腾，特来向太后请罪。”
“请罪？请什么罪呀？”胡太后冷冷地问。
“臣做了太后不希望做的事情。”刘腾可不想把自己做的事情往别人身上推，比如元叉，人家是太后的妹夫，搞不好更糟。
太后望着他，望着他，渐渐地，目光柔和了。寂静。刘腾在流汗。这个铁塔一样的男人在流汗。那落腮胡须上，都挑着晶莹的汗水。本来是个野性着的男人，大男人，但是，现在诚惶诚恐着。太后开始感到开心。小皇帝回到她身边，她本来就开心，就有了一个很好的心境。她对站在一边儿的宫女说：“你们都退下，守候在外，不许任何人进来，我要和刘将军好好地谈一谈。”
“是。”宫女退下了。
“臣不知太后有什么吩咐。臣愿为太后全力效劳。”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胡太后故作嘲讽地说，而后站起，走向内室。
刘腾岂敢冒然跟进。他眼珠骨碌碌地转着，不敢确定太后到底想让他做什么。但是有一点基本可以放下心来，那就是，太后想利用他。
“臣请太后明示。”仍就跪着的刘腾说。
“元怿是你杀的吗？”
“不，不，杀元怿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做了就做了，你也太缺少大丈夫的气概了！”
沉默。屋内暖洋洋的气息，使刘腾感到一阵萎靡。
“刘腾。”
“臣在。”
“我要你还我一个元怿！”
“巨罪该万死！”
“蠢货！”
刘腾抬起头来，大吃一惊：仅穿内衣的胡太后仰躺在床上。他赶紧伏下头去。
“刘腾，你过来。”
刘腾无力地站起，木呆呆地走到床前。
“刘腾，我要你还我一个元怿来！”胡太后说。她的黑润的两眼仰视着虚无，仰视着她和元怿交欢的过去。她呼吸急促，两腿紧紧地贴在一起。“还我一个元怿，还我一个元怿！”她不断地说。
刘腾的体内着火了，他感到了自己征服女人的那个武器有力地勃起。“臣冒犯太后了。”他呼吸急促地说。
“还我一个元怿，快，快，还我一个元怿来！”
刘腾飞快地脱光了衣服，扑在太后身上。他亲吻着太后细嫩的脖颈。
“还我元怿，还我元怿！”太后的声音带有哭腔。她一手搂着刘腾的腰，一手去脱自己仅剩的内衣。
亢奋的刘腾帮助太后赤裸了，勇猛地杀进太后的领地。他“啊啊”地大叫着，太后也不由自主地“啊啊”大叫，奋勇地迎击。一场持久的大战后，刘腾最后一次挺进。他扑倒在太后身上，搂着太后滑腻的肉体泪流满面。“太后，太后，从今以后我刘腾就是太后的人了!”他说。
元叉睡不着觉了。他知道太后常找刘腾商量事的事。他想象出那场面，他眼前总出现那肉搏战的场面。做为男人，他嫉恨刘腾。也不仅仅是争风吃醋的事。刘腾和太后联手，他元叉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后来的他想像得到肯定会有这样一番对话：
“我想把元叉手中的权分散一下。”胡太后对刘腾说。
“太后明智。元叉有一个尚书令的职务就够了，如果兵权还给他，权力实在太大了。”刘腾说。
“我想的也是兵权。”
“不知太后想用谁。”刘腾内心一阵兴奋，他觉得太后有可能把这个职位给他。
“这个职位不能给你，你现在这个职位你我相见很方便。我不想让人们都知道你我间的事。何况一国兵权，非同儿戏。应该找一个非凡之辈。”
“太后明智。”刘腾一阵失望。
早朝，胡太后和小皇帝一同走到众大臣面前，她稍微有些不自在地坐在了那张椅子上。许久，她被剥夺了坐这张椅子的权利。现在，她要重新把持朝政。
群臣叩首。
“我想和众大臣商议一件事。”胡太后说。“元叉身上的事务实在繁多，我想给他减轻一下，把领军的职位交给他人。请众大臣推举一位胜任这个职位的人。”
“母后，你怎么没跟我商量这事？”小皇帝问。
胡太后一阵尴尬。“娘忘了，以后有事娘一定和孩儿商量。”她说。
“那就照母后意思办理吧。”小皇帝对大臣说。
元叉并不觉得太突然，对他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元叉感谢皇太后关怀。”他说。
众大臣嘁嘁喳喳议论。
元叉跨前一步，说：“臣保举张彝。张彝虽然一介书生，然而治军有方，声誉很好。”
“张彝的名声确实不错，只是他现在的职位并不是很高。”刘腾说。
小皇帝插言了：“只要张彝行，就让他做领军，这样才符合书上说的用人之道。”
贾思伯有些得意，他说：“陛下说得很有道理，关键是看张彝这个人怎么样。”
元叉投向贾思伯的目光温和了。自从小皇帝开始去看望胡太后，元叉对贾思伯老大的不满意。
“那你们说张彝这个人怎么样啊？”小皇帝高声问。
“似乎还可以。”
“请皇上定夺。”
“我是问你们行还是不行。”小皇帝有些火。
“这个人名声确实不错。”一位大臣说。
“那就宣张彝进殿，朕要看一看这个人。”小皇帝说。
于是张彝就做了领军。元叉确实很欣赏张彝的才干。他知道张彝的为人不会因为他的举荐而过分地感激。但是张彝做领军他高兴。要是上来一个阴险小人，看到我的力量弱了，站到了别人那儿，朝廷就完了，我元叉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他为自己的这着棋很得意。
当有人军事上的事也习惯地去问元叉怎么办，元叉都让找张彝办理。人们仍然不敢看轻元叉，他还是统领着朝廷内外大事。
张彝参奏羽林军胡作非为，慷慨陈辞。一片肃静。
“刘腾，可有此事？”小皇帝问。
“臣一定查明。”
“刘腾，往后要好好地约束部下。”胡太后说。
“是，臣一定。”刘腾说。
元叉真开心呀。
但是，领高欢来见他的张彝，叫他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对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给他拿些肉，让这位小兄弟吃饱了再走。”麻祥吩咐下人。
一盘马肉端放在桌上。
高欢腹中也确实饥饿。“多谢麻大人。”他说。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送到嘴边停下了。他有个毛病，吃东西不能站着。他犹豫了一下，在凳子上坐下，大口吃起来。
麻祥看着，看着，忽然勃然大怒，一拳击在桌子上，说：“放肆！你也特随便了！”
高欢一楞，口中并未嚼烂的肉硬咽下了肚。他缓缓站起，说：“麻大人，高欢实在不如错在何处。”
“朝中已经许久没给我们发放肉食，我买了一匹马宰杀了，给家人吃。你这样大模大样地吃，也太轻视我麻祥了！把这肉拿去喂狗！”
“大人，高欢失礼！”说完，高欢快步走出。
天已经快黑了。他无心再吃东西，直接回到客栈。好久，他睡不着，想着白天的一幕幕。永宁寺的金铎在风中凄凉地响着。
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在客栈吃了早饭，算了帐，骑着马无精打采地踏向归程。慢悠悠地走了许久许久，他想起了那孩子，那个帮他看马的孩子。他调转马头急驰。
那少年果然在张彝的住宅等他。看到高欢，少年高兴地迎向前来。高欢听到张彝宅中有哭声，他问少年：“张大人家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张大人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听说就躺在床上死的。听说是气死的。”
高欢走到大门前，探头向内望去。一口棺材放在院内，一些人在搭灵棚。其中有些将领。高欢心中一阵难过。他走进院内，朝张彝的灵柩叩了几个头，起身走出。
“你还能帮我吗？”等候在外的少年说。
“小兄弟，你母亲答应你当兵吗？”
“嗯，她说她要见你。”
“好，我们这就去见她。上马！”
马上，少年坐在高欢身后.他搂着高欢的腰，把脸贴在高欢的后背。
“我叫你大哥你高兴吗？”
“小兄弟，叫吧。”
终于，少年指着一处低矮的破草房说：“到了，这就是我的家。”
二人跳下马。
静悄悄的。一只瘦弱的黑狗朝高欢吠叫。少年走上前去，搂着狗的脖子亲昵地说：“别叫，他是我大哥。”那黑狗不叫了，伸出舌头舔少年的手，而后望着高欢摇了摇尾巴。
少年放下狗，边向屋内走边喊：“妈，我跟你说的那位大哥来见你了。”而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叫：“妈妈呀，妈妈呀，你不能撇下我，你不能撇下我呀！”
高欢奔进屋内。原来少年的母亲悬梁自尽！高欢目瞪口呆。少年紧搂母亲的双腿在哭叫。高欢流下泪来。迷蒙中，他看到地上有一张写有字的纸。他拾起，上边写的字是：善待吾儿。
一床破被，一领破苇席，安葬了少年的母亲。高欢和少年一同跪在坟前。
高欢对那坟内的女人说：“从今以后，我要像对待亲兄弟一样对待小栓。”
“妈妈，你放心，欢哥会照顾我。”叫小栓的少年说。
二人一同磕头。那黑狗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它的眼睛闪闪发光，似乎它也在哭。
二人上马，高欢催马急驰那狗朝坟吠叫了两声，跃起追来。它边朝少年吠叫边追。少年望着那狗哭。那狗追着，追着，慢下来了。距离远了，远了，少年看到那狗无力地瘫倒了，瘫倒了。
负载着二人的马急驰，远离了洛阳城。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为什么要这样干？”刘腾气冲冲地朝跪在地上的胡良喊。
“我们几个弟兄，在外喝了点酒，想出出气，就这样干了。我们想，刘将军根本就不怕他张彝，张彝他根本就不能把刘将军怎么样！我们知道刘将军和太后关系……”
“住口！”刘腾勃然大怒，奔向前去一脚踹在胡良的肩，胡良倒在地上。
“把胡良给我押下去！所有去张彝家捣乱的人统统抓起来，押进大牢！”刘腾声嘶力竭地命令。
“太后和皇上宣刘将军进殿。”有人禀报。
“不宣我也得去!”刘腾说。
大臣和皇上、太后，都拿冷峻的目光看刘腾。静得出奇。
“臣叩见皇上、皇太后。”
皇上、皇太后谁也没有说请起的话，刘腾只好就得那么跪着。
“臣已经把闹事的部下送进大牢，听候皇上、皇太后处治。”
“刘腾，你就不能说一说你自己吗？”小皇帝问。
“臣对部下管教不严，请皇上、皇太后处治。”刘腾无奈地说。
元叉冷笑地瞧了瞧刘腾，说：“一个堂堂的领军，竟遭受如此戏弄并被气死，实在有辱朝廷尊严！”
“朕想杀了你！”小皇帝愤然站起，指着刘腾说。
“皇儿，也不能全怪他。就像大臣犯了错，不能算在皇帝身上一样。刘腾，你要给我把闹事的全部查清，一个不落，而后全都斩首示众以安民心！”胡太后说。
小皇帝对母亲的处置有些不满，起身离去。
“刘腾，还不速去办理！”胡太后绷着脸说。
“是，臣一定处置好此事。”刘腾站起，跌跌撞撞地走出。
宫中的主食胡定来找刘腾。“刘将军，我兄弟的事还望你高抬贵手，帮帮忙。”他说。
胡定将一个包袱放在案几上，打开，露出一个玉雕，玉雕雄狮。“刘将军，这是我从波斯商人手中得到的，原准备送给太后，就送给你了。你要是愿意，就由你献给太后。或者，你就留下。”他说。
“胡定，我操你个妈！”刘腾抓起玉雕摔在地上。
胡定心疼地看了看玉雕的碎块，默默地走了出去。
刘腾恨死了那个胡良。他以为他有个在宫中当主食的哥，他以为他的上司跟皇太后好，他就可以胆大包天胡作非为了。他妈的，也真该宰!
刘腾去宫中先叩见了小皇帝。在小皇帝读书的地方叩见了小皇帝。贾思伯也在。
“陛下，臣已经查明闹事之人，共有九人，一个不落。”
刘腾送上名单。
小皇帝气哼哼地瞅了瞅名单，挥笔写下：“操刀不割，失利之期。斩!”而后他抬头说：“明日上午处斩，朕要去法场观看！”
小皇帝写的几个字贾思伯都已看见，听到小皇帝要去法场他连连点头说：“陛下此举很好，很好，会深得民心。”
“你说的是杀他们还是我去法场观看的事？”小皇帝问。
“都有，都有。”
刘腾来到北宫。胡太后看了看名单和名单上小皇帝的御批，冷冷地说：“皇上不是有批示了吗？还来找我做什么！”
那是一个有着淡淡的雾的早晨。九位披枷戴镣的死囚犯从大牢中押出。太阳的阳光很强烈地照射着，穿透了那淡淡的雾。枯黄的树叶上边露水闪闪发亮。
“陛下，已经准备就续，出发吗？”
“出发。经过张彝住宅吗？”玉辇内的小皇帝问。
“不。”
“那就绕道经过。”
“是。”
元叉等大臣骑马跟在玉辇之后。
徒步走的死囚犯脚镣哗哗地响着。
小皇帝不断揭帘子向外看。后来他索性将左右和前边的帘子全扯掉了。
两侧观看的人渐渐在多，在多。
“皇上万岁！”有人喊。
“皇上圣明，大快人心呀！’有人呼。
小皇帝终于看到了平民。深宫中长大的小皇帝，第一次看到了千万平民。有那么多人破衣烂衫。已经是秋季了，有那么多人赤着脚。一张张黄瘦的脸，有的麻木地看着热闹，有的却兴高采烈。这是他的臣民。他的臣民绝不仅仅是朝中的那些大臣。不知怎么的，小皇帝想哭。
他探出身子，向骑在马上的贾思伯喊：“贾侍讲，到我车上来。”
元叉回头微笑说：“陛下又要向你请教问题了。”
“哪里，哪里，陛下聪颖过人，常常是叫我帮他坚定一下信心而已。”贾思伯说。
玉辇停下，等候贾思伯。贾思伯将马缰绳交给另外一位乘马的大臣，上了玉辇。
“朕想顺便儿祭拜张彝的灵柩，不知是否得体。”小皇帝说。
“此举甚好。张彝死得很冤，人心不服，此举甚好。”
“祭拜时我要是向灵柩叩首可以吗？”
“不必，不必。陛下贵为天子，不能向大臣叩首，灵柩也不行，肃立默哀片刻即可。”
“可我很想叩首。”
“陛下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玉辇在张彝的住宅前停下。小皇帝走下玉辇。后边的大臣也慌忙下马。门前站着一堆披麻带孝的大人孩子。小皇帝垂首向他们说：“朕对张将军的不幸深感不安，朕要拜祭一下张将军的灵位。”门前的人立即闪出了道。小皇帝径直走进，在张彝的灵柩前肃立，肃立。他回头对身后的贾思伯说：“我很想叩首。”
“不必，不必。”贾思伯小声说。
大臣都随同小皇帝一同肃立。
小皇帝忽然回头冷峻地瞅了瞅刘腾，说：“刘腾，此时此刻我真想宰了你！”
刘腾慌忙跪下，说：“刘腾知罪，只期望今后为朝廷尽力，弥补一二。”
小皇帝指了指那口棺材，说：“你弥补得了吗？”
肃立。谁也不敢吭一声。小皇帝气哼哼地转身向外走，不同任何人说话。众大臣随在他的身后。刘腾站起，木然地跟着，也不去拍掉膝上的灰尘。
停留的这片刻，外边已是人山人海。但是，谁也不敢挡皇上的道，挡士兵的道。
继续行进。后边跟随的是人的河流，前边道路的两侧是两道人墙。
数万人跟到了郊外的刑场。九条汉子跪倒在地。
“行刑!”刘腾大叫一声。
九把大刀亮光一闪，九道血泉喷出。九条躯体栽倒了。
“皇上万岁！”有人呼喊。
“皇上万岁！皇上万岁！”数万人在呼喊。
小皇帝的腮上挂上了泪珠。他问贾思伯：“你解恨吗？”
贾思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深夜，刘腾从宫中回家。身后跟随着四名卫兵。都骑着马。突然，刘腾大叫一声，险些栽倒在马下。一只飞镖扎在左肩。
“刘腾，别以为太后不杀你，就没人杀你了!”
五人抬头望去，一侧的屋脊上站立着一位黑衣蒙面人。
卫兵抽刀上前，将刘腾护住。可是蒙面人并不下来，而是两胳膊交叉在胸前，望着下边笑。
“你是什么人？”刘腾喝问。
“除害人!”
刘腾按住左臂，鲜血已经渗透衣服，并顺着指缝往外流。粘粘的血。
只有一名卫兵有本事，他一踩马背，身子便窜了上去，在屋脊轻轻落下。蒙面人从容地迎战，二人在屋脊上撕杀起来。蒙面人身手灵捷，卫兵也是灵捷的身手。但是，卫兵一刀砍去的时候，蒙面人硬是从他的腋下钻过，并一脚踹向他的后腰。他摔到街面。蒙面人从容地消失了。
回到家中，刘腾拔下飞镖，卫兵替他包裹了伤口。
刘腾面色苍白，说：“我有些头晕，可能是血流得有些多了。”
刘夫人和卫兵一同将他扶躺在床上。他很快就睡着了。
天明的时候，一些部将听到消息赶来看他。她的夫人轻声唤他，但就是不醒。他双眼紧闭，呼吸急促。
“大人，大人，你醒醒呀！”夫人哭着唤他，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
刘腾的胡须往日蓬蓬勃勃地向人昭示一种凶悍，但此刻，如一堆深秋的败草。
“大人，你醒醒呀！醒醒呀，大人！”夫人不断地唤他。
胡太后很快听到了这个消息，派宫中的御医来到了刘府。
“刘将军中的飞镖涂有毒药!”御医说。
“那，有办法救治大人吗？”刘夫人急问。
御医摇了摇头，说：“江湖上使用的毒药谁也说不清楚有多少种，不能探明用的何种毒，也就找不到解毒的办法。”
刘夫人一听此话，扑到刘腾身上放声大哭。
“太后，太后！”昏睡中的刘腾忽然呼唤，并用手搂住了他的夫人，他的夫人立即停止了哭声，屋内所有的人都望向刘腾。“太后，太后，你不能不要我呀，你不能。你也不能没有我刘腾，不能没有我刘腾保护你。太后，你知道我多么喜欢你呀！我不能没有你，不能！”屋内所有的人都紧皱了眉头。刘腾搂着他的夫人，下部却做出向前冲刺状。他的夫人被紧搂着，无法脱身，不知如何是好。“太后，太后!”刘腾大叫，奋力地一挺，而后，手缓缓地松开了，身体一点一点地松软。
御医探了探鼻息，说：“刘大人已经谢世。”
当太监把刘腾中飞镖的事儿告诉小皇帝的时候，小皇帝乐得手舞足蹈，说：“朕要是知道谁干的，一定重重奖赏他!”
早朝将要结束的时候，传来了刘腾的死讯。小皇帝又乐了，说：“真是事如人意！刘腾的葬礼要办得热热闹闹，要叫全洛阳城的人都知道刘腾死了！元叉，你可要把这件事安排明白了。”
“臣懂得陛下的意思。”元叉说。
“人都死了，何必还要这样呢？元叉，丧事就是丧事，你不能过分！”胡太后说。
“是，臣懂得太后的意思。”元叉说。
小皇帝紧抿着的嘴角向上动了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