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话 日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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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古怪的日记确实是凭空出现的。
颜末嚼着棒棒糖经过长达一分钟零十二秒的反复思索后，对此作出了结论。
事情发生在前一天晚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很多刚下晚自修的学生们困在了教室里。许多人皱了张苦瓜脸，看着少数备了伞的撑开伞走进雨中，留给一众视线可望的背影。颜末表情恨恨地想着天气预报的不准确性。明明只说是阴天，转眼就成了雨，而且还是大雨，和冰雹栗子一样又大又凉。
这绝对不是夸张。隔天早晨有同学带回的皱巴巴如焉白菜的大把雨伞作证。
倒是洛扬，每次逃课都能那么好运。
颜末咬咬牙，把书包往头上一。
“诶？”颜末一愣。
“那种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是有兴趣就自己调查去，我不喜欢自找麻烦。”
说完，洛扬松开一直抓着颜末的手，闭上眼睛。
“洛扬！洛扬？”
看着眼前不愿再理睬自己的人，颜末无奈地将半盖在洛阳身上的被子朝自己身边拉过一些盖上。算了，想想自己也没少吃好奇心过盛的苦头，还是不管了吧！感觉有些困了，颜末闭上眼睛。感觉着洛扬柔软的发，痒痒的，又很舒服，像梦里拂过的杨柳枝。
被扔在一旁的淡绿色日记本，随意地翻开在某一页上。上面满是密集凌乱的线条，漆黑的笔触，组合成不规则的图形，像无数的深邃的眼睛。
日记：……早晨，爸爸妈妈一直在忙着把家具搬上车。因为我生病了，爸妈说换个环境对我的身体有好处。上次我和他们一起去过，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树木茂盛。但我并不是太喜欢那里。那里太孤独了，只有一座房子，孤零零的，周围再没有别的人家。不过不管怎么说，爸妈毕竟是为了我好，我也不愿让他们再为我操心了。
下午，我们搬进了新家。
爸妈说让我没事在周围多走走。在这里散步时，觉得山上的空气比起城市来确实要清新许多。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身体也轻松了不少，没以前那么难受了，这让我又有了新的希望。或许我的病真的能够治好吧。那样就能和以前一样快乐地生活了。
我的房间朝北，推开窗户，可以看见一条狭窄的小路，不是我们来时的那条。它藏在茂盛的青草中，不仔细看的话还真难发现呢。黄昏的时候，我看见一只黑色的猫从那条路经过，不过也没看得太仔细。是山上的野猫吗？还是山下人家养的猫？过几天一定要去走走，看看那条小路究竟通往哪里。
日记：原来那条小路通向一个土地祠。小小的那种。泥塑的土地公身上的彩漆都剥落了，看上去灰灰的，模糊了眼睛鼻子嘴。再往前就没路了，看来是条死路呢。真可惜，本来还以为这条路可以通往山下的。把土地祠建在这种地方，也难怪没人来拜祭，这里实在太偏僻了。我把土地祠周围的野草拔了一些，稍微整理一下，看上去就顺眼多了。如果真的有神的话，希望能保佑我的身体赶快好起来。那些苦苦的药实在不好吃呢！
吃过中饭后，爸妈就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出来。我从他们的房间经过时，听见他们正小声地谈论着什么，只是听不清楚。想必是在谈论我的病吧。呵呵，即使他们瞒着我什么都不说，可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又哪能不知道呢……只希望他们别太伤心才好。
我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发病时的痛苦。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让我难过得连声音都发不出。这个病来得太突然了，之前甚至没有任何预兆。我整整发了三天高烧，爸妈也在家守了我整整三天。看着他们憔悴的样子，我真想就这么死了，好让他们继续新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地痛苦下去。
日记：今天我又发病了。虽然已经习惯了，但还是觉得很难受。一次比一次难受。而且时间似乎也越来越长。医生开的那些药根本没效果，可是看着爸妈欣慰的样子，我还是得把它们吃下去。
洗澡的时候，我发现背上的红印似乎颜色又深了一些。第一次发病的时候，它的颜色还很浅的，现在却……不过这到底是什么呢？听妈妈说这是在第一次发病时才出现的。或许是死亡的倒计时印记吧。真想知道它的颜色到底要深到何种程度时，我的生命才会结束。
早一天结束，爸妈的负担就能早一天卸下了。
可是，明明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为什么一想到死亡我的心却还是会觉得不安呢？
“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吗？”
第二天临近中午时，看到洛扬拿着日记本若有所思的样子，颜末忍不住凑上前问道。
“没什么。”洛扬把日记本放在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你的样子可不像“没什么”啊……颜末心想。他叹了口气，做午饭去了。洛扬不想说什么的时候，就是拿把菜刀架他脖子上他也同样不会说的。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到他愿意说为止。
说起来像这样天天逃课，平时分也不知能不能达到要求。要是连毕业证都拿不到就惨了，铁定会死得难看。自家的那位母亲大人啊，虽然一般情况下都很温柔可亲，不过一旦生气的话……想到这里，颜末不由打了个冷颤。算了，还那么遥远的事，暂时就别瞎操心了。
颜末端着饭菜来到客厅，却看见颜末拿着日记本，眉头紧皱。
“怎么了？”颜末放下菜盘子，解下围裙，关切地问道。
很少看见洛扬这种样子呢。
洛扬抬起头，表情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却只是淡淡说了句：“你不是一直对这日记的内容感兴趣吗？明天去那地方看看如何？”
“为什么突然……”颜末迷惑。那里头有说明地址么？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让洛扬改变主意，至少又得到了个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的机会，于是便高兴地答应下来。
吃过午饭，洛扬便匆忙出门去了。颜末留在家里收拾碗盘。
日记：搬来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今天的天气很好，吃过早饭，我便一个人出去散步。不知不觉又来到那个小小的土地祠旁。老实说，我还真有点喜欢上这里了。不知为什么，每次来到这里，我的心情就会变得轻松许多，所有的不开心似乎都没了踪影。真是神奇呢！我看着泥塑的土地神像，他的脸和身体都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表情。想必是很温柔地微笑这的吧。难道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今天发生了快乐的事情。我在山上散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青年男子。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出神地作画。他穿着白色的衬衣，样子干净而清秀。我走过去，看他画画。他太入神了，竟然一直没发觉到我的存在。等到画完时，他转过脸，看到身旁的我时，似乎吓了好一跳。
我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他也笑了。他的笑容很温暖，让我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太久没和爸妈以外的人聊天了。
那天我和他聊了很久，知道他名叫后土，刚大学毕业，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绘画是他从小的爱好，现在偶尔做做兼职为人画画什么的赚点零用钱。他还说这里的风景他很喜欢，所以以后会经常来画画的。想到以后就能多一个人陪我聊天了，我不由开心起来。我隐瞒了我的病情，只说是因为想换个清净些的环境生活才搬来这里。不管如何，实在没有让一个陌生人为我担心的必要。
“总觉得，我们认识好久了呢！”我说。随后突然意识到这句话的暧昧，不由红了脸。他却依旧温柔地笑着，他取下刚画好的画，将它送给了我。
那是一副漂亮的水彩画，画上有永不凋零的花和天空摄人心魄的蓝。我把画贴在卧室的墙壁上，如果我的时间也能如同画卷一样，静止于美好之中，不再枯萎，那该有多好。
日记：第二天，我又来到他作画的地方。他竟真的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我。就好像知道我一定会来的样子。
我感觉脸上烫烫的，于是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可恶，真是丢脸死了。
看着他将画具一一摆放好。我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我说：“后土，为我画幅肖像好么？”
他听了这话，竟一点也不吃惊。他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在距画架不远处的草地上，为我理了理头发，然后回到画架前，拿出画笔开始作画。我蜷缩起双腿，下巴轻轻埋在膝盖间。即使如此，仍旧挡不住心里涌上的悲凉。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竟然在害怕死亡？早已设想过无数次的事情，我以为那颗如死灰的心早已逐渐习惯冰凉，可是现在……我看着后土认真作画的表情，没来由心痛起来。明明，没有资格的……
“叶微？”
听见他略有些慌乱的声音，我这才感觉到手背上液体灼热的温度。我竟然哭了？
看着他匆忙向我走来，我转过身，我说：“后土，你别过来。”
他停下脚步。我们二人就这么站在原地，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日记：那次的事情过后，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见到后土。算算也有半个多月了吧。这样也好，反正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可是每次看到墙上后土画的画，就莫名地心痛。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昨天我无意看到背上的印记，颜色已经深得像是凝结的血。看来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走到客厅，看到爸妈正忙碌着进行大扫除。现在稍重一些的活他们都不让我做，我也就随他们的意了。其实我没这么脆弱，发不发病与干活无关。
走出家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爸妈一眼。总觉得他们这段时间以来苍老了不少，以前漆黑的头发竟冒出了丝丝银白，脸上的皱纹也多起来了，看上去很憔悴的样子。这才一个月不到呀……我的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可是这感觉究竟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我又去了后土画画的地方。虽然他大概已不会再来。
日记：今天发生的一切我恐怕永远都无法忘记了。
早晨，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后我出门了。我先去了土地祠，小腿高的野草已经逐渐变得枯黄。它们的生命将在冬天里被冻结，下一次苏醒就要等到来年春天了。可是我呢？我还能不能等到下一个春天的降临？
土地祠的情况让我大吃一惊：整个土地祠都垮塌了，周围的野草也好似被很多脚步狠狠践踏过的样子，说不出的狼狈。可是，为什么只有土地祠周围被弄成这个样子呢？
我上前拨开断砖碎瓦。土地神像早已没了人形，成了一堆烂泥巴。
正讶异间，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转身，却看到后土。他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衣服，面色苍白。
“后土，你怎么……”
这里只有一条路，从刚才起，明明就只有我一个人，我也没看见有谁从路上走过来，他是从哪里出现的？我的疑问刚刚开了个头，他便打断了我的话：“没时间了，你快回家去！”
见我还愣着，他跑上前来，抓过我的手臂就开始跑。他跑得很快，我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
到了家，我一把甩开他拉着我的手。我希望他能给我一个解释，他却沉默着一言不发。
“到底怎么了？”我终于忍不住问。
他望向屋里，示意我进去。我犹豫着走进屋子。
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什么人也没有？！
“爸！妈！”
我一边焦急地喊着，一边四处寻找父母的踪影。可是，真的没有。哪里都不见他们的身影。我发疯一般四处奔走，直到再没有力气。我看着后土，他仍旧沉默，但眼里却充满忧伤。
连解释都没有吗？
我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然后，我一字一顿接着问道：“你，是人吗？”
我看见他眼中的忧伤像雾一样弥漫开来。他终于开口：“我是司掌这个地界生与死的神明。我是——土地神。”
土地神，后土。
“……我的父母呢？你杀了他们？”对他的话，我不可思议地没有任何怀疑。
他轻轻摇头。他说：“你没有发觉么？他们只不过是你的幻想。你的父母在三个月前就已经死了。在那场车祸中。”
我怔怔地看着他。记忆一点一点苏醒。
“是了，那天是你二十岁生日。你们乘坐的公交车在路上发生车祸，撞断栏杆后翻下山涧，全车二十七名乘客无一生还。”他说。
无一……生还？！
我茫然地看着自己，可是，我明明还活着。我的身体还有温度，我的心脏还在跳动。
“我还活着！”我声嘶力竭地朝他吼。
他沉默。我的记忆里却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呀……
头痛欲裂。
我痛苦地抱着头。那个画面逐渐清晰：那个魔鬼一样的老人走到浑身是血的我身边，问我想不想活下去。我挣扎着点头，我没得选。他笑了，向我伸出了枯柴似的手。失去意识之前，我感觉到后背火烧一般的疼痛逐渐消失……
我和那个魔鬼一样的人做了交易！
我瞪大眼睛，我终于想起背上的印记从何而来。但我却连自己拿什么交换了这虚假的生命都想不起来。是灵魂吗？那印记是出卖了灵魂而活下去的证明呀！
我笑起来，我大声地笑，笑到声音嘶哑也不愿停止。
后土只是沉默地看着我，随后，他慢慢走到我面前，做了个我想都不曾想过的动作：他俯下身，温柔地抱住了我。
“……为什么？”
为什么？他应该是来带走我腐朽的生命的不是吗。
“我只是想守护你。”他说。声音如同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样温暖。
我相信这样温柔的温度。所以不管他是土地神还是个普通的凡人，对我来说都已没有差别了。我闭上眼睛，温柔地回抱着他。
文字的部分到此为止。看上去像是纯情的恋爱故事呢。
日记的后面部分全都是一些涂鸦一样的凌乱的线条。像毕加索的抽象画，让颜末看得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没看出来洛扬会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呢。颜末索性合上了日记本，躺在沙发上补瞌睡。反正思考这种事向来和他八字相克，他也就懒得想了。
这天洛扬回来得很晚。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了一口袋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反正看上去还挺重。颜末被洛扬进门时发出的声音吵醒。睁开眼，就看见洛扬正坐在地板上把口袋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掏。
“……这都是些什么啊！”清醒过来的颜末看着地上的一大堆古怪的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惊得目瞪口呆。
“接着。”洛扬头也不抬，把一个圆圆的东西扔给颜末。接住后，触手冰凉。吓得颜末差点把那东西丢在地上。
“这是什么？”颜末看着手中黑黑的乱麻一样的东西，咽了口口水。
“尸浸的麻线。”说明完毕，洛扬还不忘添上一句：“你可别把它扔到地上。”
尸浸……真是一听就知道制作方法有多恐怖的东西。看看地上的其他东西，恐怕都不比这“尸浸的麻线”普通。颜末可不打算仔细询问这些玩意的制作方法，免得有把它扔出窗外的冲动。他小心翼翼地用三根手指头捏着那团麻线，问：“不会中毒吧？”
“放心，死不了。”洛扬的回答让颜末心惊胆跳。
随后，洛扬递给颜末一只红色的袋子，让他把麻线团和其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装进去。
“你就负责背上这个。”颜末指指红色口袋，说。
“出发吧。”
收拾完毕，洛扬站起身，拎起口袋，向门外走去。
“咦？不是说明天才……”颜末话没说完，洛扬已经出去了。
唉，早就知道抱怨无效了。颜末叹口气，乖乖拿上另一口袋东西，并不忘拿上那本日记，关上门朝洛扬追去。
“等等我啊！你别走那么快……”空荡的小巷里回响着颜末跑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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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末嚼着棒棒糖经过长达一分钟零十二秒的反复思索后，对此作出了结论。
事情发生在前一天晚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很多刚下晚自修的学生们困在了教室里。许多人皱了张苦瓜脸，看着少数备了伞的撑开伞走进雨中，留给一众视线可望的背影。颜末表情恨恨地想着天气预报的不准确性。明明只说是阴天，转眼就成了雨，而且还是大雨，和冰雹栗子一样又大又凉。
这绝对不是夸张。隔天早晨有同学带回的皱巴巴如焉白菜的大把雨伞作证。
倒是洛扬，每次逃课都能那么好运。
颜末咬咬牙，把书包往头上一。
“诶？”颜末一愣。
“那种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是有兴趣就自己调查去，我不喜欢自找麻烦。”
说完，洛扬松开一直抓着颜末的手，闭上眼睛。
“洛扬！洛扬？”
看着眼前不愿再理睬自己的人，颜末无奈地将半盖在洛阳身上的被子朝自己身边拉过一些盖上。算了，想想自己也没少吃好奇心过盛的苦头，还是不管了吧！感觉有些困了，颜末闭上眼睛。感觉着洛扬柔软的发，痒痒的，又很舒服，像梦里拂过的杨柳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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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早晨，爸爸妈妈一直在忙着把家具搬上车。因为我生病了，爸妈说换个环境对我的身体有好处。上次我和他们一起去过，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树木茂盛。但我并不是太喜欢那里。那里太孤独了，只有一座房子，孤零零的，周围再没有别的人家。不过不管怎么说，爸妈毕竟是为了我好，我也不愿让他们再为我操心了。
下午，我们搬进了新家。
爸妈说让我没事在周围多走走。在这里散步时，觉得山上的空气比起城市来确实要清新许多。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身体也轻松了不少，没以前那么难受了，这让我又有了新的希望。或许我的病真的能够治好吧。那样就能和以前一样快乐地生活了。
我的房间朝北，推开窗户，可以看见一条狭窄的小路，不是我们来时的那条。它藏在茂盛的青草中，不仔细看的话还真难发现呢。黄昏的时候，我看见一只黑色的猫从那条路经过，不过也没看得太仔细。是山上的野猫吗？还是山下人家养的猫？过几天一定要去走走，看看那条小路究竟通往哪里。
日记：原来那条小路通向一个土地祠。小小的那种。泥塑的土地公身上的彩漆都剥落了，看上去灰灰的，模糊了眼睛鼻子嘴。再往前就没路了，看来是条死路呢。真可惜，本来还以为这条路可以通往山下的。把土地祠建在这种地方，也难怪没人来拜祭，这里实在太偏僻了。我把土地祠周围的野草拔了一些，稍微整理一下，看上去就顺眼多了。如果真的有神的话，希望能保佑我的身体赶快好起来。那些苦苦的药实在不好吃呢！
吃过中饭后，爸妈就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出来。我从他们的房间经过时，听见他们正小声地谈论着什么，只是听不清楚。想必是在谈论我的病吧。呵呵，即使他们瞒着我什么都不说，可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又哪能不知道呢……只希望他们别太伤心才好。
我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发病时的痛苦。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让我难过得连声音都发不出。这个病来得太突然了，之前甚至没有任何预兆。我整整发了三天高烧，爸妈也在家守了我整整三天。看着他们憔悴的样子，我真想就这么死了，好让他们继续新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地痛苦下去。
日记：今天我又发病了。虽然已经习惯了，但还是觉得很难受。一次比一次难受。而且时间似乎也越来越长。医生开的那些药根本没效果，可是看着爸妈欣慰的样子，我还是得把它们吃下去。
洗澡的时候，我发现背上的红印似乎颜色又深了一些。第一次发病的时候，它的颜色还很浅的，现在却……不过这到底是什么呢？听妈妈说这是在第一次发病时才出现的。或许是死亡的倒计时印记吧。真想知道它的颜色到底要深到何种程度时，我的生命才会结束。
早一天结束，爸妈的负担就能早一天卸下了。
可是，明明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为什么一想到死亡我的心却还是会觉得不安呢？
“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吗？”
第二天临近中午时，看到洛扬拿着日记本若有所思的样子，颜末忍不住凑上前问道。
“没什么。”洛扬把日记本放在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你的样子可不像“没什么”啊……颜末心想。他叹了口气，做午饭去了。洛扬不想说什么的时候，就是拿把菜刀架他脖子上他也同样不会说的。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到他愿意说为止。
说起来像这样天天逃课，平时分也不知能不能达到要求。要是连毕业证都拿不到就惨了，铁定会死得难看。自家的那位母亲大人啊，虽然一般情况下都很温柔可亲，不过一旦生气的话……想到这里，颜末不由打了个冷颤。算了，还那么遥远的事，暂时就别瞎操心了。
颜末端着饭菜来到客厅，却看见颜末拿着日记本，眉头紧皱。
“怎么了？”颜末放下菜盘子，解下围裙，关切地问道。
很少看见洛扬这种样子呢。
洛扬抬起头，表情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却只是淡淡说了句：“你不是一直对这日记的内容感兴趣吗？明天去那地方看看如何？”
“为什么突然……”颜末迷惑。那里头有说明地址么？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让洛扬改变主意，至少又得到了个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的机会，于是便高兴地答应下来。
吃过午饭，洛扬便匆忙出门去了。颜末留在家里收拾碗盘。
日记：搬来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今天的天气很好，吃过早饭，我便一个人出去散步。不知不觉又来到那个小小的土地祠旁。老实说，我还真有点喜欢上这里了。不知为什么，每次来到这里，我的心情就会变得轻松许多，所有的不开心似乎都没了踪影。真是神奇呢！我看着泥塑的土地神像，他的脸和身体都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表情。想必是很温柔地微笑这的吧。难道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今天发生了快乐的事情。我在山上散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青年男子。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出神地作画。他穿着白色的衬衣，样子干净而清秀。我走过去，看他画画。他太入神了，竟然一直没发觉到我的存在。等到画完时，他转过脸，看到身旁的我时，似乎吓了好一跳。
我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他也笑了。他的笑容很温暖，让我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太久没和爸妈以外的人聊天了。
那天我和他聊了很久，知道他名叫后土，刚大学毕业，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绘画是他从小的爱好，现在偶尔做做兼职为人画画什么的赚点零用钱。他还说这里的风景他很喜欢，所以以后会经常来画画的。想到以后就能多一个人陪我聊天了，我不由开心起来。我隐瞒了我的病情，只说是因为想换个清净些的环境生活才搬来这里。不管如何，实在没有让一个陌生人为我担心的必要。
“总觉得，我们认识好久了呢！”我说。随后突然意识到这句话的暧昧，不由红了脸。他却依旧温柔地笑着，他取下刚画好的画，将它送给了我。
那是一副漂亮的水彩画，画上有永不凋零的花和天空摄人心魄的蓝。我把画贴在卧室的墙壁上，如果我的时间也能如同画卷一样，静止于美好之中，不再枯萎，那该有多好。
日记：第二天，我又来到他作画的地方。他竟真的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我。就好像知道我一定会来的样子。
我感觉脸上烫烫的，于是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可恶，真是丢脸死了。
看着他将画具一一摆放好。我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我说：“后土，为我画幅肖像好么？”
他听了这话，竟一点也不吃惊。他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在距画架不远处的草地上，为我理了理头发，然后回到画架前，拿出画笔开始作画。我蜷缩起双腿，下巴轻轻埋在膝盖间。即使如此，仍旧挡不住心里涌上的悲凉。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竟然在害怕死亡？早已设想过无数次的事情，我以为那颗如死灰的心早已逐渐习惯冰凉，可是现在……我看着后土认真作画的表情，没来由心痛起来。明明，没有资格的……
“叶微？”
听见他略有些慌乱的声音，我这才感觉到手背上液体灼热的温度。我竟然哭了？
看着他匆忙向我走来，我转过身，我说：“后土，你别过来。”
他停下脚步。我们二人就这么站在原地，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日记：那次的事情过后，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见到后土。算算也有半个多月了吧。这样也好，反正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可是每次看到墙上后土画的画，就莫名地心痛。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昨天我无意看到背上的印记，颜色已经深得像是凝结的血。看来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走到客厅，看到爸妈正忙碌着进行大扫除。现在稍重一些的活他们都不让我做，我也就随他们的意了。其实我没这么脆弱，发不发病与干活无关。
走出家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爸妈一眼。总觉得他们这段时间以来苍老了不少，以前漆黑的头发竟冒出了丝丝银白，脸上的皱纹也多起来了，看上去很憔悴的样子。这才一个月不到呀……我的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可是这感觉究竟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我又去了后土画画的地方。虽然他大概已不会再来。
日记：今天发生的一切我恐怕永远都无法忘记了。
早晨，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后我出门了。我先去了土地祠，小腿高的野草已经逐渐变得枯黄。它们的生命将在冬天里被冻结，下一次苏醒就要等到来年春天了。可是我呢？我还能不能等到下一个春天的降临？
土地祠的情况让我大吃一惊：整个土地祠都垮塌了，周围的野草也好似被很多脚步狠狠践踏过的样子，说不出的狼狈。可是，为什么只有土地祠周围被弄成这个样子呢？
我上前拨开断砖碎瓦。土地神像早已没了人形，成了一堆烂泥巴。
正讶异间，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转身，却看到后土。他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衣服，面色苍白。
“后土，你怎么……”
这里只有一条路，从刚才起，明明就只有我一个人，我也没看见有谁从路上走过来，他是从哪里出现的？我的疑问刚刚开了个头，他便打断了我的话：“没时间了，你快回家去！”
见我还愣着，他跑上前来，抓过我的手臂就开始跑。他跑得很快，我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
到了家，我一把甩开他拉着我的手。我希望他能给我一个解释，他却沉默着一言不发。
“到底怎么了？”我终于忍不住问。
他望向屋里，示意我进去。我犹豫着走进屋子。
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什么人也没有？！
“爸！妈！”
我一边焦急地喊着，一边四处寻找父母的踪影。可是，真的没有。哪里都不见他们的身影。我发疯一般四处奔走，直到再没有力气。我看着后土，他仍旧沉默，但眼里却充满忧伤。
连解释都没有吗？
我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然后，我一字一顿接着问道：“你，是人吗？”
我看见他眼中的忧伤像雾一样弥漫开来。他终于开口：“我是司掌这个地界生与死的神明。我是——土地神。”
土地神，后土。
“……我的父母呢？你杀了他们？”对他的话，我不可思议地没有任何怀疑。
他轻轻摇头。他说：“你没有发觉么？他们只不过是你的幻想。你的父母在三个月前就已经死了。在那场车祸中。”
我怔怔地看着他。记忆一点一点苏醒。
“是了，那天是你二十岁生日。你们乘坐的公交车在路上发生车祸，撞断栏杆后翻下山涧，全车二十七名乘客无一生还。”他说。
无一……生还？！
我茫然地看着自己，可是，我明明还活着。我的身体还有温度，我的心脏还在跳动。
“我还活着！”我声嘶力竭地朝他吼。
他沉默。我的记忆里却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呀……
头痛欲裂。
我痛苦地抱着头。那个画面逐渐清晰：那个魔鬼一样的老人走到浑身是血的我身边，问我想不想活下去。我挣扎着点头，我没得选。他笑了，向我伸出了枯柴似的手。失去意识之前，我感觉到后背火烧一般的疼痛逐渐消失……
我和那个魔鬼一样的人做了交易！
我瞪大眼睛，我终于想起背上的印记从何而来。但我却连自己拿什么交换了这虚假的生命都想不起来。是灵魂吗？那印记是出卖了灵魂而活下去的证明呀！
我笑起来，我大声地笑，笑到声音嘶哑也不愿停止。
后土只是沉默地看着我，随后，他慢慢走到我面前，做了个我想都不曾想过的动作：他俯下身，温柔地抱住了我。
“……为什么？”
为什么？他应该是来带走我腐朽的生命的不是吗。
“我只是想守护你。”他说。声音如同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样温暖。
我相信这样温柔的温度。所以不管他是土地神还是个普通的凡人，对我来说都已没有差别了。我闭上眼睛，温柔地回抱着他。
文字的部分到此为止。看上去像是纯情的恋爱故事呢。
日记的后面部分全都是一些涂鸦一样的凌乱的线条。像毕加索的抽象画，让颜末看得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没看出来洛扬会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呢。颜末索性合上了日记本，躺在沙发上补瞌睡。反正思考这种事向来和他八字相克，他也就懒得想了。
这天洛扬回来得很晚。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了一口袋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反正看上去还挺重。颜末被洛扬进门时发出的声音吵醒。睁开眼，就看见洛扬正坐在地板上把口袋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掏。
“……这都是些什么啊！”清醒过来的颜末看着地上的一大堆古怪的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惊得目瞪口呆。
“接着。”洛扬头也不抬，把一个圆圆的东西扔给颜末。接住后，触手冰凉。吓得颜末差点把那东西丢在地上。
“这是什么？”颜末看着手中黑黑的乱麻一样的东西，咽了口口水。
“尸浸的麻线。”说明完毕，洛扬还不忘添上一句：“你可别把它扔到地上。”
尸浸……真是一听就知道制作方法有多恐怖的东西。看看地上的其他东西，恐怕都不比这“尸浸的麻线”普通。颜末可不打算仔细询问这些玩意的制作方法，免得有把它扔出窗外的冲动。他小心翼翼地用三根手指头捏着那团麻线，问：“不会中毒吧？”
“放心，死不了。”洛扬的回答让颜末心惊胆跳。
随后，洛扬递给颜末一只红色的袋子，让他把麻线团和其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装进去。
“你就负责背上这个。”颜末指指红色口袋，说。
“出发吧。”
收拾完毕，洛扬站起身，拎起口袋，向门外走去。
“咦？不是说明天才……”颜末话没说完，洛扬已经出去了。
唉，早就知道抱怨无效了。颜末叹口气，乖乖拿上另一口袋东西，并不忘拿上那本日记，关上门朝洛扬追去。
“等等我啊！你别走那么快……”空荡的小巷里回响着颜末跑远的声音。
光线幽暗，跌入深深的夜色之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