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八王之乱 第23章 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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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shi），做事不可太毒辣，你切勿惑于贾谧、贾午娘俩的劝说，我死之后，一定要保全太子性命……无论你做过什么坏事，只要能善待太子，国人都会尊敬你，宗室、外戚、大臣，他们就找不到借口造你的反……太子，国之储君，大晋的未来，即使你日后自己生出儿子，你也要善待太子……我病榻缠绵，这许多日来，太子几乎每天都带着御医来探病，竭尽孝心……阿，贾午、贾谧娘俩，憎恨太子，你千万不要为他们所惑，日后，此二人必害汝家……”
叫着贾南风的小名，广城君郭槐苦口婆心地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作为贾后生母，郭槐在弥留之际忽然变得至善至公。
贾南风满脸冷冰冰。
对于母亲的劝告，她不置可否。
好久没有回到自己父亲贾充的府邸，贾南风忽然感到，这个她从前一直居住了十多年的太尉府，相比皇宫大殿，显得逼仄狭窄许多。
“唉，害得你们贾家无男丁，都是我的错……我年青时候妒忌至于狂，如今思之，后悔无及……”
贾南风哼了一声，没有搭话。正是母亲郭槐充的奇妒，害得自己两个兄弟孩提时代非正常死亡贾南风大弟弟贾黎民，三岁的时候，由乳母抱着在大门口玩耍。贾充下朝回家，小孩子看到爸爸，喜笑拍手。贾充欢喜，走过去抚摸儿子的头，与他喃喃逗笑。恰巧，郭槐从阁上下来，望见此景，以为贾充和乳母有私，当即让人把孩子从乳母怀中夺走，然后，又把乳母绑在大树上，活活鞭打而死。贾黎民自小跟随乳母长大，恋念不已。乳母死后不久，他也惊悸发病而死；两年后，郭槐又生个男孩。这孩子刚刚过完周岁，被乳母抱持入内堂。贾充正在读书，看到儿子，马上起身，慈爱地以手抚摩其头。不料想，此景又被郭槐看个满眼。她妒忌毒发，亲手以厨刀把乳母捅死在当地。小孩子惊吓过度，未几也病死……
贾充惧内，根本不敢另娶。最终，这位太尉公男嗣全无。所以，贾充死后，郭槐只能以外孙韩谧过继给死去的长子贾黎民为儿子，以续贾家香火。
贾充原先的妻子是李氏，乃大臣李丰【注1】之女，淑美有才行，为贾充生有两女。李丰因事被杀，李氏因父罪连坐，被处以流徙之刑。贾充续娶，才把城阳太守郭配的女儿郭槐娶回家。武帝践阼，李氏因大赦得还。由于贾充在司马氏篡魏过程中功劳很大，武帝特意下诏，允许贾充可以置左右两位夫人。为此，郭槐妒忌不已，天天纠缠贾充，最终迫使贾充上表，以谦逊为名，表示说自己不敢违背国家典制在家内置左右两夫人。当时武帝还挺高兴，以为贾充谦恭。其实，他这样做完全是因为惧内。
后来，李氏之女贾荃嫁给齐王司马攸。她以王妃之尊，曾经当廷向贾充叩头流血，大哭着，请求父亲把母亲李氏重新迎回贾家。畏惧郭槐淫威，贾充没敢答应。日后，郭槐自己的女儿贾南风当了太子妃，在皇后杨芷撺掇下，武帝下诏，断令李氏不能还归贾家。未几，李氏恚愤病死。
正因为如此，贾南风和小齐王，既是亲戚，又有非常大的怨隙。
“……阿（shi），我快死了，心内放心不下你们……外朝之事，你不要妄自作主，你堂兄贾模，表兄裴，皆有时望……”郭槐不停地咳嗽，用尽最后的力气，嘱咐自己的皇后女儿。
贾南风默不作声。
对于母亲提到的这两个人，贾南风非常失望。特别是堂兄贾模，近来多次上秘疏，恳切请求善待太子，这使得贾南风这个心地阴毒的皇后疑窦顿起，怀疑自己堂兄胳膊肘往外拐。为此，她还派宦者张弘亲自前往贾模宅邸，予以严辞叱责。
至于裴，书呆子一个，终日上疏言事，无非是宣扬三王五帝治化之迹，大讲汉魏盛衰原因，无一字关涉贾氏宗族的福惠和外朝权谋。
对于贾南风来说，裴、贾模这两个人，功用远远不如一个宦者张弘。张弘能言善辩，总会帮助自己伺察外朝消息，秘密联络宗室、禁卫军首领，还能预先提醒自己，对那些怀有异心的人，该贬的贬，该杀的杀，防患于未然……
忽然间，郭槐大声气喘，双腿乱蹬，眼睛往上紧翻，不停地倒气。
贾南风伸出自己结实丰满的手，放在母亲颤抖的身子上。她注意到，自己的模样太像母亲了光滑得象枕形的胖手，相当肥胖、完全没有脖子的上身，特别是那后背和两腋间卵石般梆硬、滚圆的形状，母亲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她为郭槐轻轻扶了扶肩膀上搭着一块毛茸茸的海兽皮。毛皮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气味，掺和着垂死之人温暖身体的气味以及各种药材的气味，浓烈、刺鼻，让人难以透气……
蹙了蹙眉，贾南风离开了弥留之际的母亲，快步走到了贾府庭院中。
刚到院中，她迎头碰到了从外面匆匆赶回的外甥贾谧。
“皇后，广城君……我外祖母她老人家……怎么样了”饶是平素口齿伶俐，贾谧由于赶得急，说话急促，带着喘息。
“你不必进去，她已经不行了……”贾南风爱抚地看着外甥，过去拉住他的手，双双走入贾充生前的卧室。
贾谧出门在外，刚刚处理了一件涉及到皇后贾南风的重要事情洛阳南城盗尉部有个小吏，面目韶秀清俊。他失踪数日后，鲜衣骏马，施施然到府公干。与他同事的差人们发现，这小吏身上所穿，乃一身价值昂贵的水蚕丝【注2】所缝制的衣裳。此种奇异物品，连贵族大臣家里都罕有。于是，众人怀疑他入皇宫盗窃，就把他扭送到官。在堂尉追问、威吓下，小吏不敢再隐瞒，供出实情：
“我日前途中行路，遇见一个老妪。她说家中有人生病，卦师表示，要找一个住在的城南年青人到家中厌禳祈祷，才能祛病治根。听那个老妪说许我重酬，我就跟随她登上马车……那辆马车施有重帷，帷内装有一个大藤箱。老妪让我钻进去后，叱令车夫赶车……走了大约十余里，我从藤箱缝隙模模糊糊能看到外面，好像进入一个大门，然后跨过六七道门限，才到达一个地方……我下车四望，周围都是壮丽宫阙，和宫殿差不多。我问老妪是什么地方，她笑笑回到说‘天上’……然后，一群美女侍候我以香汤沐浴，为我换上新衣服，给我端上珍馐美味供我食用。到了傍晚，老妪领着我进入一个密室，一个贵妇人上坐，年纪大概有三十五六的样子。她身材矮胖，面色青黑，眉毛旁边有十几粒黑点。见到我后，她喜笑颜开，就拉我同席共饮，然后同床共寝……如此数日，方才放我归家……贵妇人临别，赠我此身衣裳和一些金银，还嘱咐我切勿外泄……”
得知捕尉抓住城南小吏搜获水蚕丝衣裳的消息，贾谧就知道他肯定与自己的姨母皇后有关。他坐在堂后听审，深为这个小吏庆幸那个引领小吏入宫的老妪，乃侍奉贾后多年的奶妈，她常常被贾后派遣出外，在洛阳城内寻找美少年，带入皇后宫内与贾后交欢。今天过后，只要让贾后感觉稍稍厌忤，那些美貌少年就会遭到处死。这个小吏，不仅相貌俊美，又善解人意，最终才能让姨母天良发现，放他出宫……
为避免秽事外传，贾谧连忙让堂尉停审，当庭释放了那个小吏。
懵懵懂懂间，南城小吏拾得一命。
不过，如此丑事，贾谧见到了姨母皇后，并不敢声言，只说自己出外处理公事回来。
姨母，确实太酷似外祖母了。坐在贾南风身边，仔细在直射的光线下观察脸上没有丝毫戚容的姨母，贾谧内心有些惊讶。从前，他还没有如此细微打量过贾南风。
她肥厚的嘴唇上面，那肉肉的蒜头鼻子高高隆起，一丝不苟地重现了郭槐的印记。似乎，姨母又是外祖母的一个新变种，在这两种相似之间，她们的年龄、脸上肌肉的松紧程度，以及头发的疏密黑白，形成了一条并不绝对清晰的分界线。当贾南风微笑时，贾谧甚至可以看见她那面孔上浮现出外祖母的椭圆形双颊。这种椭圆形，随着她笑意的扩散，越来越清晰，像怪物的胚胎，逐渐形成延伸的膨胀鼓起，片刻以后，又恢复了肉肉的松软。
姨甥两个谈了一会，贾南风拥着贾谧，忽然问：
“你外祖母刚才脑子还明白的时候，一个劲地劝我善待太子司马……你说，我们该拿他怎么办呢？”
贾谧脸色顿时大变。联想到那天奕棋与太子争道、自己遭到成都王司马颖训斥的事情，他怒从心起，恶向胆生，立刻回答说：
“皇后，太子广蓄私财，交结小人，暗中不断培养势力……倘若哪天皇帝生病……或者司马宗室推拥太子为帝，我本人要被杀头不说，连皇后您也不免坐废……我听人讲，太子一次酒醉，曾经当众对他手下人说，金墉城【注3】内，他已经给皇后您准备了一间好屋子……”
贾南风一张黑脸顿时气得发青。“哼，你外祖母太糊涂！太子，毕竟不是我肚子里面爬出来的，他怎么能和我们一条心呢……不过，谋废太子容易，只是那些散镇各地的司马宗王难以对付，待我们从长计议。”
“姨母，比起那些柔仁的男人，您太有主见了！……有一次，我和张弘饮酒，他还献过一条计策可以找机会把太子废杀，然后，立太子的儿子为皇太孙。如此，那孩子成人后，定会感激我们的推戴之情……”
贾南风一个劲摇头。
“……要不，我们就耐心等待，等您以皇后身份生下男孩，再废太子？……”贾谧心中拿不准贾南风想些什么，试探性地发问。
“这个吗，也难……”贾后摇摇头。多年以来，她与痴呆的丈夫已经生下四个孩子，都是女儿。如今，皇帝整日贪嘴，变成一个痴肥巨汉，已经不能行床底之事。
贾谧忧心忡忡。“那该如何是好呢？”
“……嗯，你母亲贾午最近有娠，她快生产的时候，可以让她进宫，对我佯称是我怀孕。如果生下男孩，就说是我生的……作为皇后，只要我生出嫡子，那帮大臣，肯定有人会上疏重新推拥新太子的……”
贾谧眉毛扬了扬，没有立刻接言。
贾谧母亲贾午最近怀孕的消息，整个大晋国只有寥寥几个人知晓贾谧父亲韩寿已经过世三年，贾午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贾午家中管帐的一个寒族士人……
如果让母亲贾午参与废太子司马的过程，自己母子二人就都完全涉入其中，再也无法洗脱。倘若事情中变，祸事不可谓不大。贾谧想。
……
【注1】李丰(？254)，字安国，三国时期魏国大臣，官为中书令。254年，李丰与曹芳皇后之父光禄大夫张缉，密谋以夏侯玄代替司马师为大将军，事泄被杀。
【注2】水蚕丝，乃当时印度洋延岸出产的一种细布。这种布的丝线来自一种贝壳。
【注3】金墉城，晋朝囚禁后妃的监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叫着贾南风的小名，广城君郭槐苦口婆心地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作为贾后生母，郭槐在弥留之际忽然变得至善至公。
贾南风满脸冷冰冰。
对于母亲的劝告，她不置可否。
好久没有回到自己父亲贾充的府邸，贾南风忽然感到，这个她从前一直居住了十多年的太尉府，相比皇宫大殿，显得逼仄狭窄许多。
“唉，害得你们贾家无男丁，都是我的错……我年青时候妒忌至于狂，如今思之，后悔无及……”
贾南风哼了一声，没有搭话。正是母亲郭槐充的奇妒，害得自己两个兄弟孩提时代非正常死亡贾南风大弟弟贾黎民，三岁的时候，由乳母抱着在大门口玩耍。贾充下朝回家，小孩子看到爸爸，喜笑拍手。贾充欢喜，走过去抚摸儿子的头，与他喃喃逗笑。恰巧，郭槐从阁上下来，望见此景，以为贾充和乳母有私，当即让人把孩子从乳母怀中夺走，然后，又把乳母绑在大树上，活活鞭打而死。贾黎民自小跟随乳母长大，恋念不已。乳母死后不久，他也惊悸发病而死；两年后，郭槐又生个男孩。这孩子刚刚过完周岁，被乳母抱持入内堂。贾充正在读书，看到儿子，马上起身，慈爱地以手抚摩其头。不料想，此景又被郭槐看个满眼。她妒忌毒发，亲手以厨刀把乳母捅死在当地。小孩子惊吓过度，未几也病死……
贾充惧内，根本不敢另娶。最终，这位太尉公男嗣全无。所以，贾充死后，郭槐只能以外孙韩谧过继给死去的长子贾黎民为儿子，以续贾家香火。
贾充原先的妻子是李氏，乃大臣李丰【注1】之女，淑美有才行，为贾充生有两女。李丰因事被杀，李氏因父罪连坐，被处以流徙之刑。贾充续娶，才把城阳太守郭配的女儿郭槐娶回家。武帝践阼，李氏因大赦得还。由于贾充在司马氏篡魏过程中功劳很大，武帝特意下诏，允许贾充可以置左右两位夫人。为此，郭槐妒忌不已，天天纠缠贾充，最终迫使贾充上表，以谦逊为名，表示说自己不敢违背国家典制在家内置左右两夫人。当时武帝还挺高兴，以为贾充谦恭。其实，他这样做完全是因为惧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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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如此，贾南风和小齐王，既是亲戚，又有非常大的怨隙。
“……阿（shi），我快死了，心内放心不下你们……外朝之事，你不要妄自作主，你堂兄贾模，表兄裴，皆有时望……”郭槐不停地咳嗽，用尽最后的力气，嘱咐自己的皇后女儿。
贾南风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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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南风一张黑脸顿时气得发青。“哼，你外祖母太糊涂！太子，毕竟不是我肚子里面爬出来的，他怎么能和我们一条心呢……不过，谋废太子容易，只是那些散镇各地的司马宗王难以对付，待我们从长计议。”
“姨母，比起那些柔仁的男人，您太有主见了！……有一次，我和张弘饮酒，他还献过一条计策可以找机会把太子废杀，然后，立太子的儿子为皇太孙。如此，那孩子成人后，定会感激我们的推戴之情……”
贾南风一个劲摇头。
“……要不，我们就耐心等待，等您以皇后身份生下男孩，再废太子？……”贾谧心中拿不准贾南风想些什么，试探性地发问。
“这个吗，也难……”贾后摇摇头。多年以来，她与痴呆的丈夫已经生下四个孩子，都是女儿。如今，皇帝整日贪嘴，变成一个痴肥巨汉，已经不能行床底之事。
贾谧忧心忡忡。“那该如何是好呢？”
“……嗯，你母亲贾午最近有娠，她快生产的时候，可以让她进宫，对我佯称是我怀孕。如果生下男孩，就说是我生的……作为皇后，只要我生出嫡子，那帮大臣，肯定有人会上疏重新推拥新太子的……”
贾谧眉毛扬了扬，没有立刻接言。
贾谧母亲贾午最近怀孕的消息，整个大晋国只有寥寥几个人知晓贾谧父亲韩寿已经过世三年，贾午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贾午家中管帐的一个寒族士人……
如果让母亲贾午参与废太子司马的过程，自己母子二人就都完全涉入其中，再也无法洗脱。倘若事情中变，祸事不可谓不大。贾谧想。
……
【注1】李丰(？254)，字安国，三国时期魏国大臣，官为中书令。254年，李丰与曹芳皇后之父光禄大夫张缉，密谋以夏侯玄代替司马师为大将军，事泄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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