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八王之乱 第18章 金谷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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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谷园。石崇被朝廷委派到荆州当刺史的那一段时间内，常和手下化装成盗匪，劫掠往来客商，故而暴富异常。如今，他的金谷园，向四周延展许多，范围更大。
秋日的夕阳，在田野上迟迟不落。庭园地上，铺满缤纷的彩色落叶，芳菲满目。落叶之后，树木看上去有些稀疏，显得几颗大树的树干上面的节疤非常乍眼。庭内空气清新潮湿，恰如野外一样。
金谷园太大了，如果客人出去散步，往往会愈走愈静，最后就会走到幽暗而荒僻的田野中，总会看到没有任何人烟的黄色海洋一般的待割大地。仰望苍穹，万里无云，从原野处吹来的秋风依旧温暖，迎面拂来。时时有大雁、鹌鹑、以及鸦雀等飞禽飞过，啪啪地拍打着翅膀，随风变换位置，使人忽然觉得天空又很低垂……
贾谧独坐一床，懒散地喝着酒，他手里面拿着几张纸，吟读着潘岳等人现场所撰的诗文。其余“文章二十四友”，纵列分成两排，各自坐于榻上。他们身后，均有侍女端着酒具、纸墨文具伺候。
庭园内一颗高大的柏树下，拴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似是石崇的宠物。看上去，这匹大宛小马战战兢兢，很胆怯的样子。它长着一双黑李子一样明亮的眼睛。偶尔间，小马会低声嘶叫两声，围绕着柏树走上几步，着实让人喜爱……
左厢，潘岳坐在上首，他旁边依次是石崇、刘琨、刘舆兄弟，以及范阳人卢志、弘农人王粹等北地大族世家子弟。
右厢，最上座是陆机、陆云兄弟。陆机南人北相，身长近八尺，剑眉朗目，髭髯飘洒；陆云则完全一副南人相貌，脸色白皙，面庞略窄，唇红齿白。相比兄长，他个子不高，大概有七尺左右。
“喂，我问你，东吴的陆逊、陆抗，和你是什么关系？”大概饮酒过多，坐在刘琨身旁的卢志忽然向斜对面的陆机高声发问。
满庭的人，顿时静了下来，纷纷注目于陆氏兄弟。魏晋之际，直呼别人家族长辈名讳，乃大不敬之举。卢志如此粗鲁发问，挑衅的意味太过明显。
贾谧放下酒樽，饶有兴趣地等待陆机的回答。
每次诗会，这些文人才士们总会舌辩口争。出于年青人好奇的心性，贾谧总乐见其成，坐观诸人的口锋。
“相对于你而言，关系恰似卢毓、卢！”陆机色不稍变，冷静回答。他声如洪钟音齿清晰，没有任何南人口音。
如此，陆机借答言直呼了卢志祖父、父亲的名讳，作为对方无礼问话的报复。
与兄长相比，陆云比较柔懦文弱，他悄悄拉了拉陆机的一角，低声劝说：“大庭广众之下，阿兄何必与此等人争口舌……或许，他确实不知道我们兄弟的先辈是谁……”
“我们陆氏父祖，威声赫赫，名播海内，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此辈伧父【注4】，想取笑于我罢了，哪里任由他们放肆！”陆机面带愠色。
卢志愣了愣，随即故作轻蔑笑了笑，讪讪地自言自语：“貉奴【注5】还算机敏，我不和他们计较……”
坐在卢志不远处的潘岳，本来看到陆氏兄弟当众受辱，感觉很开心。但是，陆机一番简简单单的唇枪舌剑，就驳得卢志哑口无言，潘岳眉头紧皱。他本想也说些什么，扭头看了看坐在独床上的贾谧，最终忍住没有开口。
卢志也是晋朝美男子，形神魁伟。特别是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显露出冰雪聪明的性格。卢志一家，出于范阳巨族，他祖父卢毓做过魏朝司空，父亲卢官至卫尉卿。
卢志低头又喝了几杯酒，没过多极，他忍耐不住，开始再向陆机发问，想挽回刚才失去的面子：
“汉末之际，孙策围攻陆康，你们当时以陆康为首的陆氏宗族被杀死数百人，占你们宗族人数近一半有多。而后，作为陆康族孙，陆逊有此血仇不报，竟然安心为人臣子，几世替孙吴卖力……你们的哥哥陆晏、陆景，皆在我大晋灭东吴的时候为孙氏战死。貉子小丑，负隅顽抗，真不知尔等兄弟有何面目出现在洛阳为官？”
陆机闻言，脸色大变。他掷杯于地，朗声抗辩道：
“我们陆氏家族，忧国忘身，数世以来皆忠义门风传家！只要我们向一姓效忠，必当死而后已！东吴四大姓，有谚云：‘张文，朱武，陆忠，顾厚’，我们陆氏宗族如此义烈家风，广为人知，北地少有……至于卢氏吗，哼，想你家叔父卢钦，曾在魏朝被大将军曹爽辟为掾属，深受重用。曹爽之弟曾收人贿赂，卢钦向曹爽进言，认为宗室子弟不宜干犯法度。曹爽大将军深纳其言，赏卢钦而罚其弟，且向朝廷要求褒奖卢钦，升其官职为尚书郎。而后，宣帝【注6】用计诛杀曹爽宗族，卢钦背主忘恩，立刻转身投靠，被宣帝辟为从事中郎。从此，他一路升官，做到散骑常侍、大司农，进封大梁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知如何教导后代何为‘忠义’二字！”
陆机一席话有根有据，讲得很重。
卢志闻言切齿，腮边咬肌滚动，却一时不能答复，神色大窘。他坚毅的脸庞涨得通红，由于出奇的气氛和尴尬，卢志一双黑眼睛凝然不动了好半天。
“张华太傅曾言，君兄弟龙跃云津，乃东南之宝，果然名不虚传！来，请尽饮此杯，以表吾诚。”刘琨举杯，向陆机、陆云兄弟微笑致意，意在消解紧张、尴尬的气氛。
刘琨与卢志关系非浅，二人是连襟【注6】。
见刘琨并无偏袒卢志的意思，陆机于座中躬身，满饮杯酒。相比年至中年的卢志和陆机，刘琨时年二十七。但他身上的英挺之气，足以让人刮目相待。
一声脆笑，从贾谧身后传出。大家定睛瞧看，原来是侍立在贾谧身后的美貌姑娘。她，不是旁人，乃石崇最宠爱的侍婢绿珠。数年前刘渊从边地士兵手里购买后送给太尉杨骏的这个鲜卑女孩，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婷婷玉立。
黄昏来临，庭园内的景色一切改变了模样。远方，朦胧的田野罩上一层暗淡的红霞，那些从金谷园周遭幽暗的河谷以及黑压压冰凉潮湿的田野上升起的暮霭，逐渐淹没了落日霞光，愈来愈浓厚地逼近。
除了二十四友以外，庭院仆从侍女如云，可称人群云集。熏香袅袅间，飘来的雾气使得空气稍显浑浊。仆人们开始忙着点亮蜡烛。
在这样红光摇曳、烟雾缭绕的光线下，绿珠的美貌更加灿烂。
看到众人都在惊讶地注视自己，绿珠羞得低下头。女儿家爱笑的心性，使得她看到刚才卢志窘态时，禁不住不合时宜笑出声来。
透过黑暗与烟雾闪出黄色的火光，晋朝的大才子们切实感受到人间美丽的光华。特别是潘岳，想到几年前那个在杨骏庭前冻得哆哆嗦嗦的小女孩，如今花般玉貌，很感惊奇。她白部鲜卑人皮肤特有的白皙，衬上那窈窕的身材，绿珠的美色让人心醉神迷，同时，又让人惘然若失。
在烟雾和暮色中，绿珠美丽的脸朦胧地时隐时现。怀着炽热的温情和一种炫耀的自豪感，石崇坐在人群微笑着，品饮美酒，遥望着这个侍婢可爱的面孔。经过数年调教，绿珠成为整个京城都色艺双全的美女。
这个时候，绿珠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的脸上，回复了普通侍女那种谦恭的表情。从烛光中看她，她的脸似乎忽而高兴，忽而漠然，总是闪烁着少女特有的美丽光泽。
贾谧似乎对自己身后侍立的美女绿珠不是很感兴趣。他举觞，满脸笑容，打圆场地对下面在座“二十四友”说：“诸位昔日旧怨，皆各为其主。如今大晋一统，宜同为良朋嘉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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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夕阳，在田野上迟迟不落。庭园地上，铺满缤纷的彩色落叶，芳菲满目。落叶之后，树木看上去有些稀疏，显得几颗大树的树干上面的节疤非常乍眼。庭内空气清新潮湿，恰如野外一样。
金谷园太大了，如果客人出去散步，往往会愈走愈静，最后就会走到幽暗而荒僻的田野中，总会看到没有任何人烟的黄色海洋一般的待割大地。仰望苍穹，万里无云，从原野处吹来的秋风依旧温暖，迎面拂来。时时有大雁、鹌鹑、以及鸦雀等飞禽飞过，啪啪地拍打着翅膀，随风变换位置，使人忽然觉得天空又很低垂……
贾谧独坐一床，懒散地喝着酒，他手里面拿着几张纸，吟读着潘岳等人现场所撰的诗文。其余“文章二十四友”，纵列分成两排，各自坐于榻上。他们身后，均有侍女端着酒具、纸墨文具伺候。
庭园内一颗高大的柏树下，拴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似是石崇的宠物。看上去，这匹大宛小马战战兢兢，很胆怯的样子。它长着一双黑李子一样明亮的眼睛。偶尔间，小马会低声嘶叫两声，围绕着柏树走上几步，着实让人喜爱……
左厢，潘岳坐在上首，他旁边依次是石崇、刘琨、刘舆兄弟，以及范阳人卢志、弘农人王粹等北地大族世家子弟。
右厢，最上座是陆机、陆云兄弟。陆机南人北相，身长近八尺，剑眉朗目，髭髯飘洒；陆云则完全一副南人相貌，脸色白皙，面庞略窄，唇红齿白。相比兄长，他个子不高，大概有七尺左右。
“喂，我问你，东吴的陆逊、陆抗，和你是什么关系？”大概饮酒过多，坐在刘琨身旁的卢志忽然向斜对面的陆机高声发问。
满庭的人，顿时静了下来，纷纷注目于陆氏兄弟。魏晋之际，直呼别人家族长辈名讳，乃大不敬之举。卢志如此粗鲁发问，挑衅的意味太过明显。
贾谧放下酒樽，饶有兴趣地等待陆机的回答。
每次诗会，这些文人才士们总会舌辩口争。出于年青人好奇的心性，贾谧总乐见其成，坐观诸人的口锋。
“相对于你而言，关系恰似卢毓、卢！”陆机色不稍变，冷静回答。他声如洪钟音齿清晰，没有任何南人口音。
如此，陆机借答言直呼了卢志祖父、父亲的名讳，作为对方无礼问话的报复。
与兄长相比，陆云比较柔懦文弱，他悄悄拉了拉陆机的一角，低声劝说：“大庭广众之下，阿兄何必与此等人争口舌……或许，他确实不知道我们兄弟的先辈是谁……”
“我们陆氏父祖，威声赫赫，名播海内，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此辈伧父【注4】，想取笑于我罢了，哪里任由他们放肆！”陆机面带愠色。
卢志愣了愣，随即故作轻蔑笑了笑，讪讪地自言自语：“貉奴【注5】还算机敏，我不和他们计较……”
坐在卢志不远处的潘岳，本来看到陆氏兄弟当众受辱，感觉很开心。但是，陆机一番简简单单的唇枪舌剑，就驳得卢志哑口无言，潘岳眉头紧皱。他本想也说些什么，扭头看了看坐在独床上的贾谧，最终忍住没有开口。
卢志也是晋朝美男子，形神魁伟。特别是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显露出冰雪聪明的性格。卢志一家，出于范阳巨族，他祖父卢毓做过魏朝司空，父亲卢官至卫尉卿。
卢志低头又喝了几杯酒，没过多极，他忍耐不住，开始再向陆机发问，想挽回刚才失去的面子：
“汉末之际，孙策围攻陆康，你们当时以陆康为首的陆氏宗族被杀死数百人，占你们宗族人数近一半有多。而后，作为陆康族孙，陆逊有此血仇不报，竟然安心为人臣子，几世替孙吴卖力……你们的哥哥陆晏、陆景，皆在我大晋灭东吴的时候为孙氏战死。貉子小丑，负隅顽抗，真不知尔等兄弟有何面目出现在洛阳为官？”
陆机闻言，脸色大变。他掷杯于地，朗声抗辩道：
“我们陆氏家族，忧国忘身，数世以来皆忠义门风传家！只要我们向一姓效忠，必当死而后已！东吴四大姓，有谚云：‘张文，朱武，陆忠，顾厚’，我们陆氏宗族如此义烈家风，广为人知，北地少有……至于卢氏吗，哼，想你家叔父卢钦，曾在魏朝被大将军曹爽辟为掾属，深受重用。曹爽之弟曾收人贿赂，卢钦向曹爽进言，认为宗室子弟不宜干犯法度。曹爽大将军深纳其言，赏卢钦而罚其弟，且向朝廷要求褒奖卢钦，升其官职为尚书郎。而后，宣帝【注6】用计诛杀曹爽宗族，卢钦背主忘恩，立刻转身投靠，被宣帝辟为从事中郎。从此，他一路升官，做到散骑常侍、大司农，进封大梁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知如何教导后代何为‘忠义’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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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志闻言切齿，腮边咬肌滚动，却一时不能答复，神色大窘。他坚毅的脸庞涨得通红，由于出奇的气氛和尴尬，卢志一双黑眼睛凝然不动了好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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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红光摇曳、烟雾缭绕的光线下，绿珠的美貌更加灿烂。
看到众人都在惊讶地注视自己，绿珠羞得低下头。女儿家爱笑的心性，使得她看到刚才卢志窘态时，禁不住不合时宜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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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烟雾和暮色中，绿珠美丽的脸朦胧地时隐时现。怀着炽热的温情和一种炫耀的自豪感，石崇坐在人群微笑着，品饮美酒，遥望着这个侍婢可爱的面孔。经过数年调教，绿珠成为整个京城都色艺双全的美女。
这个时候，绿珠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的脸上，回复了普通侍女那种谦恭的表情。从烛光中看她，她的脸似乎忽而高兴，忽而漠然，总是闪烁着少女特有的美丽光泽。
贾谧似乎对自己身后侍立的美女绿珠不是很感兴趣。他举觞，满脸笑容，打圆场地对下面在座“二十四友”说：“诸位昔日旧怨，皆各为其主。如今大晋一统，宜同为良朋嘉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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