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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8章 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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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白望着周遭一片的漆黑,眼神之中满是空洞。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里出奇的安静,安静得——

    就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了。

    不过,在这样极致的宁静之下,纪白却觉得十分舒服。不同于深陷“假阴间”时那般,浑身感到冰寒刺骨,身子大半失去了知觉;也不同于当初进入深层意识时一般,除了无止尽的恐惧和孤独,再感觉不到其他。

    就好像回到了生命最初的地方一般,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作为一个生命最初的样子,一个胚胎,被悉心照顾哺育着。

    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没有不知何时就会蹦出来的鬼怪,没有传说中的异兽怪物,也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

    而一直以来,纪白最缺少的,恰恰就是这样的安全感。

    只有真正感受到安全,人才会真正放下所有的戒备。

    就像是普通人在忙碌一天之后,安逸地卧躺在沙发之上,闭上眼睛感受着底下和身后传来的柔软触感,脑子彻底放空,什么都不去想。

    但这一点,纪白却没有办法做到。

    虽然一直以来,纪白都生活在校园平凡的生活之中,象牙塔所带来的宁静祥和,多少抚平了他内心的创伤和不平。但是,那自幼便有的不安感,始终都没能被彻底摆脱。在吃饭的时候,在上课的时候,甚至是和同学朋友谈笑的时候,纪白有时都会不自觉地看向某个地方。

    并非是他看到了什么,而是因为他的意识始终处于不安之中。

    这一点,纵然是余妍和施云,至今都丝毫没有发现。

    但是,在这里,纪白却是体验到了许久没有过的畅然舒适。

    在体验到这种舒适的一瞬间,脑中的多巴胺瞬间便占据了主导。就如同上瘾一般,纪白很快便贪恋上了这种身心舒适的感觉。他闭上眼睛,细细品尝着这股感觉,只觉得回味无穷。

    自己,有多久没有体验过完全放松身心的感觉了呢?

    是啊,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从六岁之后,就没有过了吧。

    六岁那年,纪白被带到了繁城,入了三清山无为阁,成为了年纪最小的一名弟子。

    很多人都说,六岁是一个记忆的分水岭。这一点,纪白深以为然。

    因为六岁之前的那些记忆,确实都已模糊。甚至就连父母的模样,一起生活的那些片段,都变得斑驳不已,犹如缺失大半的拼图一般,再难辨认出原貌。

    这时,身心具是飘飘然的纪白,突然感觉耳边有一阵细微无比的微风拂过。就好像有人在耳边轻轻吹气一般。

    这股微风,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香味。

    纪白鼻子微动,这股味道很快便让他产生了熟悉感。

    不,应该说是——亲近感。

    纪白沉重的眼皮,瞬间翻起。

    这时,他的耳边,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声音,微弱而悠扬,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历经无限沧桑之后,终于拖着残败不堪的身躯,传到了纪白耳朵里。

    “白儿”

    师傅?

    这个熟悉的昵称,让纪白瞬间回想起了自己的师尊——陆鸿复,因为只有他这样叫自己。

    但是,纪白心中很快起了疑惑。

    不对,这个称呼,并非一直是陆鸿复在叫。

    这,似乎是自己的乳名。

    紧接着,纪白也很快意识到,这个声音,似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而且,纪白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对自己来说特别熟悉。仿佛很久以前,自己曾听到过。

    纪白顿了一下,他只觉得身子特别的僵硬,身体和四肢仿佛被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

    但他还是努力地做出回头的动作。

    他想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为什么,这一声只是刚传到耳朵里面,就让他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在努力许久之后,纪白终于如愿以偿地转过头去。随着视线的挪移,那无穷无止的黑暗却如影随形。直到,纪白的目光真正落到了身后。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自己的背后。

    那是一个全身泛着白光的人影,乍一看去,纪白就只见到通体的白光,就好像某些科幻读物之中的外星人,没有实体,只有虚幻而不可触碰的光。

    “你是谁”

    这一句话,没有丝毫的起伏,如同出自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口中一般,有气无力。但,这却是纪白所能表达出的,最为强烈的情感。

    不知为何,在这里,纪白的所有情绪都被压制到了一个极致的地步。

    可以说,如果此时有人出现,正面朝着纪白捅上一刀,纪白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但即使是如此,纪白心中却有着一股执着。这份执着,让他即使身处这样的田地,目光始终都没有移开半分。

    他想知道,那是谁。

    这时,那个声音又再响起。而这一次,却比之前来得更加近了一些,此时纪白就连声音之中某些细腻的情感,都能觉察出来。

    “白儿乖乖”

    那深沉的白光,在那么一瞬突然抖动了一下,如同蝴蝶振翅一般,又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泛起一丝涟漪。

    纪白心中那份执着,瞬间又加深了不少。他使出全身力气,拼命想要转过身去。在无休止的努力之下,纪白的身子终于得以艰难地动作起来。

    就在他身子得以移动到面对侧面的时候,纪白便迫不及待地看向那抹白光。

    此时的他,视线有了进一步的扩大。

    他见到那白光身边,还有另外的一股白光,相伴而立着。只是这股白光比之纪白一开始见到的,要来得高大不少,体型也较之宽了一些。

    当纪白视线里出现这股白光的时候,这两个白色光影,开始逐渐凝实。慢慢地,纪白甚至可以看见白光之上出现十分细致的轮廓。

    他看见,这两个白色人影显露出脸的轮廓。

    再尽力一些

    不知为何,纪白此时心中除了看清这两股白光以外,竟是再没有其他的愿望。他满心怀着这股执念,不断用力挪动着身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这片黑暗之中根本无从知晓。但纪白毫不在乎,他的脑中除了不断重复这个动作之外,在没有其他任何想法。随着身子逐渐挪移,他再无数次的努力之后,终于得以转过身去,面向了原本站位的后方。

    此时的白光,逐渐淡化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程度。那两个原本处在光影之下的人,终于真正出现在纪白面前。

    纪白首先看到的,是相较之下稍微矮小一些的身影,是一个不到三十岁c容貌秀美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十分休闲的家居服装,一头秀发披肩,那清秀而不失姿色的脸庞之上,盛放着笑容。此时的她,正张开双臂,朝着自己伸展开来。

    而另一个高大一些的身影,则是一个男人。他大概三十多岁的模样,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双手交叉在胸前,显得十分严肃。但在看向纪白的时候,纪白却是从那深深的目光之中,感受到了疼惜和怜爱的情愫。

    纪白看着这两个人,嘴唇微微颤抖着。他的脑海之中一片混沌,根本丝毫对眼前之人的印象。他的眼神还未落定,但他的脸上却是早已湿润。他的心中不断涌动着莫名的情绪,几欲撞破他最深处的那一丝理智,彻底喷薄而出。

    他的喉间颤动着,经由嘴巴喊出了一声不经过大脑,但却清晰无比的四个字来。

    “爸爸,妈妈”

    这一喊,纪白的整个大脑犹如宕机一般,瞬间沉寂下去,变得空洞无比。

    下一刻,纪白那彻底放空的大脑之中,一幕幕突如其来的影像,犹如快放的幻灯片一般,匆匆而过。

    “白儿,过来——”

    那个女子朝着纪白轻轻弯下了腰,眼中的慈爱几欲流出。

    这时,身后那铺天盖地的无限黑暗,在纪白目光落定在这二人身上的那一刻,瞬间崩塌!

    一时间,就好似改天换地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崩塌之中彻底没有了规则和章法。纪白只觉得天旋地转,随着身边黑暗的不断崩溃,纪白的身子早已失去了控制。而他的眼前,在那么一瞬也出现了一丝分神。

    只是这一瞬,纪白突然发现周围不再晃动,甚至那不断眩晕所带来的恶心感也都消失殆尽。

    此时,纪白的目光复又落定在眼前。这时他才发现,眼前的两个人还在原地,甚至就连动作,神情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但是,原先那无止尽的黑暗,却是变成了另外一幅光景。但这一切切换得实在太快,就好像是舞台剧一般,遮挡的黑幕瞬间落下,露出背后真实的场景。

    这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屋子。纪白放眼望去,正好看到了客厅。这个客厅不大,一整套皮具沙发围绕成一个口字型,如此便占据了整个客厅。正前方是一个原木制成的电视机柜,上面摆放着的是老式的箱型显像管电视机。纪白还记得,这种如今早就被淘汰的电视机,在他小时候正是每家每户的标配。

    此时,那对男女正站在一间房间门口,看起来似乎是刚刚回家一般,连鞋子都来不已换,便冲到了他的面前。

    此时,阳光正好,和煦的光线打在那对男女身上,在他们身体周围闪烁着淡淡的光影。

    而他们的动作,依旧保持着。

    这个熟悉的场景,将纪白记忆深处的最后一块拼图,彻底填补完毕。

    这是他六岁那年生日,父母特地为了自己早早赶回家里,开始为自己准备生日晚会时的场景。

    “爸爸,妈妈,你们回来啦!”

    这时,纪白的身下突然窜出一个幼小的身影。他发出奶声奶气的声音,大步跑向二人,一把扑到了那个女人的怀抱之中。

    那张脸虽然稚气未脱,但纪白还是很快便认出了——

    那,就是自己。

    那是,六岁时的自己。

    “哎哟!我的小白白,想不想妈妈呀?”

    纪白噘着嘴,突然露出一副生气的模样,不满地说道:“不要叫我小白白,那是狗狗的名字。我是纪白,是男子汉纪白!”

    纪白妈妈见到纪白一副认真无比的模样,忍俊不禁道:“好,我们家白儿,是天底下最坚强的男子汉,行了吗?”

    说着,她捏了捏纪白的鼻子。

    “老公,你看我们的小白白,是不是又长大了?”

    “哪有那么快?我们才一天没有见他,你以为他是杨戬吗?”纪白爸爸露出一副苦笑,显然是对妻子这个奇怪的问题而无奈不已。

    “杨戬?杨戬是谁啊?”纪白疑惑问道。

    “杨戬啊,杨戬是天上的一个天神,他有着三只眼睛”

    接下来,纪白妈妈给纪白做了一个十分冗长的介绍,从古文到民间传说,全方位向小纪白做了一个完整的解释。偏偏小纪白却又是一副一脸正经的模样,似乎对母亲的解释全都听懂了一样。

    纪白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却是禁不住露出笑容,随即摇了摇头。

    下一刻,纪白突然发现,他的父亲竟是和他一样,看着这对可爱的母子,露出了苦笑。

    不得不说,纪白长得确实很像他的父亲。记忆里邻居和母亲经常提及这点,此时近距离观看,纪白对此不禁有了更深的体会。无论是眉宇之间的英气还是脸型轮廓,都是到了神似的地步,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纪白父亲的脸上多了一些沧桑,眼中神色比起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多了几分老成稳重。

    此时,他脸上虽然尽是无可奈何的笑容,但这苦笑之中,却尽是甜蜜。

    纪白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

    “爸爸妈妈,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我还能记起你们”

    此时的纪白,脸上已是纵横。他对着眼前的欢声笑语,低声哭诉起来。

    “你们知道,我有多想你们吗?在三清山的时候,我每一次都在心里向上天祷告,希望能再见到你们。我们,原本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啊!!!”

    就在纪白说到动容之处的时候,他的脑海之中骤然闪过一道奇异的白光。

    仿佛有一根弦,就此崩断。

    这时,他突然发现,周围的光线变得暗淡许多。

    原本澈亮的白天,竟是悄无声息地,进入到了深沉的黑夜之中。

    而纪白眼前一晃,那原本站立在门前的三口之家,此时已然围坐在客厅之中,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

    看起来,庆祝活动正准备开始。

    这时,原本寂静的大门处骤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纪白听得十分清楚,那阵敲门声——

    三长,两短。

    一下一下,仿佛敲击在心头一般,让纪白浑身一震!

    就在这时,坐在客厅的小纪白疑惑地看了过去,伴随着纪白莫名惊恐的眼神,齐齐投向门口。

    他发现,此时门口竟是被无限深沉的黑暗重重包围。深邃之下,甚至不断涌动着异样的气息。

    纪白的心口,突然猛地一颤。

    一股前作未有的可怕感觉,瞬间将纪白的大脑洗刷一空!

    就在这时,一道血光,骤然迸现在他的面前!

    纪白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坐在座位上,竟是睡着了。

    此时,列车依旧稳稳地向前开动着。周围的人大多都在埋头盯着手机,少部分人也和纪白一样陷入梦乡之中。

    因为先前晋城动乱的缘故,此时出城的这辆列车之上并没有太多的乘客。除了坐在座位上东倒西歪的乘客之外,走道之上甚至很少有人走动而过。

    窗外,是一片盎然的绿意。在列车驶出晋城之后,郊外的美景便就此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铁轨两边,草木正盛,每过一段距离,便能见到一株挺拔的杨树,如同一个个卫兵一般,为列车左右开道。

    苏醒之后的纪白又再微眯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再无睡意。挣扎许久后,无果的他只能就此靠在车窗边,望着玻璃之外的景色发呆。

    “我有多久,没有回那里去了呢”纪白呢喃道。

    叶城,正是纪白的故乡。

    在纪白来到三清山之前,他原本跟随着父母生活在叶城之中,虽然只有不过几年的时间,甚至记忆之中的相关记忆很多都已经变得模糊不已。但纪白对这个地方,还是有着说不出的情愫。

    但凡游子,此时都会近乡情怯。在离开了十多年之后,一想起即将就要回去,纪白总觉得心里局促不安,就好像有一只老鼠在不断挠着心头一般。

    “不过,无论如何,我终究还是回来了。”

    沉吟一声之后,纪白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安祥。

    与此同时,列车在行驶了大概三个小时之后,终于开始变慢下来。直到那一声机械而没有感情的女声又再响起之时,纪白知道,叶城,终于到了。

    纪白挎上背囊,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迈出列车,踏上了叶城的土地。

    踏上这片,故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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