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审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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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法官宣布完开庭之后问原告律师：“关于中央家园中学的高中生被杀害案，原告律师，你有什么要说吗？”
原告律师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打着斜条纹领带的高个子青年，他那被剃得光滑圆润的下巴高傲地抬起，站起来的时候还轻轻拍了拍慕容婉瑜的肩膀，示意她完全可以信任他的专业素养，用刻意压低的男低音回答法官：
“法官大人，再没有比这更浅显易懂的案件了。原告，慕容婉瑜女士的儿子，上官秀智在南美地下农庄享受他的高中毕业旅行期间，因为年轻不懂事，行为冒犯了被告，c3区农庄的管理人李松岳，而李松岳自尊心受损后采取了过激反应，操控当时正在他附近作业的半自主农耕机器人无情地袭击了上官秀智，导致上官秀智肋骨全断，五脏具碎，当场毙命。”
慕容婉瑜听见律师的阐述，眼前仿佛看到上官秀智蜷曲着身体倒在血泊中的景象，悲痛不已，便低头啜泣几声，眼泪也忍不住从眼眶流出，但她没有让丧子之痛夺走自己的理智，用手绢拭去眼角的泪水后依旧抬起头，露出一般女人没有的坚毅表情。
“法官大人，”头发短而卷的被告律师上前一步说，“上官秀智对李松岳老人除了语言羞辱之外，还用石头砸过他，所以我认为李松岳老人采取的行动并非过激反应，而是自卫误杀。”
“所以你对原告律师说的关于李松岳操控机器攻击上官秀智这一点没有异议，对吗？”法官问被告律师。
“很遗憾，关于这一点，被告李松岳已经亲口承认了。”被告律师做作地摇了摇头，“我虽然很希望是机器故障的原因才导致这场悲剧，但我无法对事实提出异议。”
照这样下去，李松岳被判杀人罪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在局势明显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他却仍然弯着腰低着头，就好像双方律师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法官注意到李松岳的异常的安静，完全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心想：“他这把年纪的人，估计没有植入人体辅助芯片，难道是语言不通才导致他一声不吭？”
“李松岳，”法官试着直接和他沟通，“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法官大人，他戴着即时翻译耳机。不存在语言不通的问题。”被告律师解释说。
“李老，”法官坚持要与李松岳直接对话，“如果能听懂我的话，请您抬起头好吗？”
观众席的人终于注意到了一言不发的被告人李松岳，齐刷刷地看向他，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强行堵着列车门不让列车行驶的素质低下的人，充满了愤怒和鄙夷。
观众火辣辣的目光让被告律师觉得很不是滋味，他走近李松岳，拉了拉他胳膊肘的衣服，提醒说：“法官问你话呢！”
老人这才动了动脑袋，抬起头看了一眼扯他衣服的人，再转向法官，哽咽地“哎”了一声。
人们看到李松岳那张酱黑色的消瘦的脸上，颧骨过分突出，额头就像被犁反复耕过一般爬满皱纹，而他的眼眶，早已似泄洪的堤坝一般，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泪水遇到颧骨转了个弯，往他的嘴角流去，最后在他朴实无华的下巴汇合形成大颗的泪珠不断往下滴。
如果李松岳没有站在被告席，没有被先入为主的观念控诉为有罪的人，那么再铁石心肠的人见到这样一幅场景都会为之动容的，可惜，他现在的行为在旁人看来只是上了断头台的犯人在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时留下的懊悔的泪水，而他之所以在法官宣判之前就被观众判了死刑，倒不是因为权威人士迈克尔法官已做出了裁决，单纯只是慕容婉瑜作为母亲的痛苦神情感染了众人的情绪的缘故，当然也有李松岳本人长得不讨人喜欢的原因。我们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外观会如何左右他人对那个人的评价，尤其是当他作为一名公众人物出现的时候。
但是在坐在法庭观众席的众多人里，唯有一个人没有因李松岳的被告身份而降低他对这位老人的怜悯之情，这个人就是安之。这位年轻人似乎与生俱来便有一种上天赋予的博爱精神，总能够设身处地地为苦难者着想，当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他的面前，像李松岳那样流出真挚的眼泪的时候，他的心就会和那苦难者的心紧密联合在一起，对方的悲伤会一分不少地传递到他那颗仁慈的心里，虽然那人与他素昧平生。安之的这种感情流露的是如此自然而然，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大吃一惊，而他的慈悲心肠，除了展现在对李松岳的态度上，也早已在安慰沈心乐忘却校园霸凌时或是帮助上官诚勇与秀智重逢时就显露了出来。所以安之此刻就把不安和期待的目光投向那位庄严的法官身上，他相信那位大人是不会令他失望的，如果他却如沈心乐所称道的那样优秀的话。
迈克尔法官见老人伤心如此，断定此案必有隐情，便安慰李老：“您请放心，如果有什么难言之隐只管大胆说，我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法官的话令安之稍稍放心了，于是这位善良的年轻人就希望李松岳老人能用话语而不是眼泪为自身的清白辩护。
谁知李老却摇了摇头，解释说：“我只是想我那远在他乡参军的孙子了，他只比那孩子大了没几岁。”
听到这里，一直忍耐着的慕容婉瑜跳了起来，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高声斥道：“少在那给我装可怜，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杀人凶手！你还我宝贝儿子！你还”或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话还没说完就一个踉跄坐回到椅子上，左手按住胸口，呼哧呼哧地喘息起来。
“瞧我说什么来着，”灰色长裙妇女得意洋洋地对旁边的胖女人说，“人不可貌相。这哪有一点贵妇的样子。”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操控农耕机器人杀了上官秀智？”法官皱起了眉头。
两位律师分别咽了一口口水，慕容婉瑜则愤怒地瞪大了眼睛，田宫和魏哲向前探出了身子，就连主教也稍稍调整了坐姿——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被告李松岳，好像他是彩票开奖的主持人似的。
李松岳看了看法官，又瞧了瞧倒在椅子上面容憔悴的慕容婉瑜，他看了一眼他的辩护律师，但是后者始终拿后脑勺对着他，他转过半个身子，显然很想朝观众席看一眼，但他克制住了这份冲动又把身子转了回去，老人沉默了一分钟后口齿清楚地回答：
“是！”
安之浑身哆嗦了一下，就好像承认罪行的是自己的爷爷一样。
迈克尔法官对李松岳的回答很是惊讶，他用探寻的目光而不是审讯的那种严厉的眼神端详着老人的脸，而那张被端详的脸出于畏惧便低垂下去看向地板。“他希望被判刑，这是再明了不过的了。”迈克尔心中思忱：“可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听到李松岳的这个回答，原告律师那高傲的下巴上面的嘴角不禁略微上扬，回头看了一眼观众席。而卷发被告律师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几乎与原告律师同一时间，也看了一眼观众席。两位律师的视线焦点统一对准穿着棕色西装，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这个男人正是魏哲。魏哲没有任何回应，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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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官大人，再没有比这更浅显易懂的案件了。原告，慕容婉瑜女士的儿子，上官秀智在南美地下农庄享受他的高中毕业旅行期间，因为年轻不懂事，行为冒犯了被告，c3区农庄的管理人李松岳，而李松岳自尊心受损后采取了过激反应，操控当时正在他附近作业的半自主农耕机器人无情地袭击了上官秀智，导致上官秀智肋骨全断，五脏具碎，当场毙命。”
慕容婉瑜听见律师的阐述，眼前仿佛看到上官秀智蜷曲着身体倒在血泊中的景象，悲痛不已，便低头啜泣几声，眼泪也忍不住从眼眶流出，但她没有让丧子之痛夺走自己的理智，用手绢拭去眼角的泪水后依旧抬起头，露出一般女人没有的坚毅表情。
“法官大人，”头发短而卷的被告律师上前一步说，“上官秀智对李松岳老人除了语言羞辱之外，还用石头砸过他，所以我认为李松岳老人采取的行动并非过激反应，而是自卫误杀。”
“所以你对原告律师说的关于李松岳操控机器攻击上官秀智这一点没有异议，对吗？”法官问被告律师。
“很遗憾，关于这一点，被告李松岳已经亲口承认了。”被告律师做作地摇了摇头，“我虽然很希望是机器故障的原因才导致这场悲剧，但我无法对事实提出异议。”
照这样下去，李松岳被判杀人罪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在局势明显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他却仍然弯着腰低着头，就好像双方律师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法官注意到李松岳的异常的安静，完全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心想：“他这把年纪的人，估计没有植入人体辅助芯片，难道是语言不通才导致他一声不吭？”
“李松岳，”法官试着直接和他沟通，“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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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法官坚持要与李松岳直接对话，“如果能听懂我的话，请您抬起头好吗？”
观众席的人终于注意到了一言不发的被告人李松岳，齐刷刷地看向他，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强行堵着列车门不让列车行驶的素质低下的人，充满了愤怒和鄙夷。
观众火辣辣的目光让被告律师觉得很不是滋味，他走近李松岳，拉了拉他胳膊肘的衣服，提醒说：“法官问你话呢！”
老人这才动了动脑袋，抬起头看了一眼扯他衣服的人，再转向法官，哽咽地“哎”了一声。
人们看到李松岳那张酱黑色的消瘦的脸上，颧骨过分突出，额头就像被犁反复耕过一般爬满皱纹，而他的眼眶，早已似泄洪的堤坝一般，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泪水遇到颧骨转了个弯，往他的嘴角流去，最后在他朴实无华的下巴汇合形成大颗的泪珠不断往下滴。
如果李松岳没有站在被告席，没有被先入为主的观念控诉为有罪的人，那么再铁石心肠的人见到这样一幅场景都会为之动容的，可惜，他现在的行为在旁人看来只是上了断头台的犯人在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时留下的懊悔的泪水，而他之所以在法官宣判之前就被观众判了死刑，倒不是因为权威人士迈克尔法官已做出了裁决，单纯只是慕容婉瑜作为母亲的痛苦神情感染了众人的情绪的缘故，当然也有李松岳本人长得不讨人喜欢的原因。我们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外观会如何左右他人对那个人的评价，尤其是当他作为一名公众人物出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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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岳看了看法官，又瞧了瞧倒在椅子上面容憔悴的慕容婉瑜，他看了一眼他的辩护律师，但是后者始终拿后脑勺对着他，他转过半个身子，显然很想朝观众席看一眼，但他克制住了这份冲动又把身子转了回去，老人沉默了一分钟后口齿清楚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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