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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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在一场罕见的鹅毛大雪的陪伴下悄然而至。一月四日，新年放假后的第一个上班日，早上七点三十分，副市长兼市公安局局长李北淮已坐在办公桌前。他就任宜春公安一号首长两年了，提前一小时上班的习惯一直坚持着。他对这一个小时的工作效率十分看重，既可以利用这一小时把前一天遗留的工作处理一下，又能计划一下当天的事务，承前启后。上行下效，市局其他几位副局长及党委委员也都跟着提前一小时上班，生怕跟不上一号的节奏。
李北淮桌上放着两份与西隆镇派出所有关的材料。一件是市局纪委的《关于对西隆镇派出所原所长席建成酒后驾车致人重伤的处理意见》，对席建成予以辞退。另一件是《西隆镇社会治安状况及西隆镇派出所队伍建设情况的调查报告》。他打开报告，里面的一些数据和事例让他心事重重。
两年来，西隆镇派出所的工作每况愈下，首先，治安形势相当严峻，趋于恶化。近两年共发生刑事案件三百三十二起，破获一百零三起，破案率仅为百分之三十一。其中，对群众影响最大、危害最为严重的盗、抢侵财类发案尤为突出，发案二百六十六起，约占发案总数的百分之八十，破获侵财类案件六十七起，破案率仅为百分之二十五。立治安案件六百八十五起，审结五百七十二起，审结率仅为百分之八十四。其次，队伍建设明显滑坡，年内共发生民警违纪案件三起；群众因案上访十八件。通过发放一百张治安调查表，群众不满意的票竟高达七十二张，满意的仅有十三张，还有十五张说不清楚。
李北淮把报告扔到桌子上，心中不悦。打击不力，管理不力，队伍建设不力，居一方，不能保一方平安。他认同调查组在查找这个所落后成因中关键的一条，没有一个好所长。此时，他想起公安部领导关于派出所建设讲的那段话：选好一个所长，建好一套制度。晏子说：用人不淑，用人者之罪也。东城分局在西隆镇派出所所长的配备上，用人不慎，选人不准。必须选好一个所长，去彻底改变西隆的落后局面。李北淮决定亲自抓西隆镇派出所这个落后点，亲自挑选所长，不在东城选。
挑谁呢？他心中倒有几个现成的优秀派出所所长人选，全国优秀人民警察、北城分局金街派出所所长吉向东，西城分局的夏传华，南城分局的邱长玉。这几个人都是各分局派出所所长中的旗舰型人物。每个人都是一身的荣誉和光环，是千锤百炼的金刚。选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去西隆，肯定会扭转目前的局面。可调这些模范所长有两个现实难题。一则组织上对这几个人考核许久了，局里马上要倒出十几个副处级岗位。这几个人是必提的干部。这节骨眼儿调他们到西隆，岂不耽误了他们的前程。二则外界会有闲话。李北淮抓的点儿，让模范人物去当所长，有为自己脸上贴金之嫌。在市局机关选？局机关里不乏青年才俊，可这些人舞文弄墨尚可，大都没有基层的带兵经验，驾驭西隆那样的局势，难！猛地，一个人形出现在他的眼前，英俊精干，只身一人，寒风中与绑匪谈笑风生，特警何铭，敢阻挠副市长的决策越级表达自己的观点，勇气可嘉；会武的人却不主张动武，而是靠智慧去征服对手；曾经当过派出所的副所长，有基层工作经验。这倒是个合适的人选。想到这，他拿起电话，告诉秘书室，通知东城分局，西隆镇派出所的所长暂不安排。
新年放假三天，闫城甫一天也没休，在所里加班。一方面段光先、乔其龙都在帮他活动，他得做出敬业的样子；另一方面他琢磨着打打快拳，干几件漂亮事儿，给自己造造势。他思来想去，觉得眼瞅快过年了，短期内破几个大案子根本不现实，最后他把工作重点放在罚、没款上。因为东城分局二○○三年罚、没款任务还差三十多万没完成，这将直接影响财政拨款。翟永胜对这件事儿很当回事儿。去年最后一天，他开会要求各一线单位利用春节前突击一下，并下达了指标。所里眼下把这项工作做好了，恰好对翟局的心思。
四日一上班，闫城甫召开全所民警会，他坐在原所长席建成常坐的椅子上，郑重地说：“同志们，分局春节前的主要工作只有一项――罚、没款。局里给咱所的指标是两万元。现在距离春节还有十七天，所里提出一个口号：‘大干十五天，罚款六万元。’之所以自加四万，是因为咱们管内场所的黄、赌问题突出，打击不力，群众早有反映，借这个机会集中整治一下。另外，春节前例来是赌博活动的猖獗期，必须遏制。下面给大家分一下指标，八个外勤，管场所的毕一群两万元任务，其他同志每人六千元任务。”闫城甫说完，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副所长龙起正说：“龙副所长有什么意见？”
龙副所长只有二十八岁，省警校毕业，曾经是分局刑警大队的破案尖子。对闫城甫，他掐半拉眼珠看不上，认为闫不是科班出身，没啥水平，指着溜须拍马搞关系混日子，平日里和闫城甫话都少说。闫城甫提出自加四万元罚、没任务，他马上明白闫是在突击捞政绩，想当所长！西隆镇派出所缺所长，但不是闫城甫这样人能当的。他站起身，一副痛苦的样子说：“闫教导咋部署，你们就咋干。我是上不了阵了，老胃病犯了，大夫说是胃溃疡，再不治就是胃癌。要工作，更得要命。我请一周假，弄不好得两周。”说完，转身走了。
闫城甫想到龙起正不愿抬他坐的这顶轿子，以为龙副所长大不了就是人在心不在，出工不出力。谁知龙起正连做做样子都不肯，心不在，人也不在，就是不捧他这个“主持”的场。他压着火，刚要说话，毕一群站起来说：“闫教啊！我得休假。我爹在辽宁老家病了，我得看老爷子去。去年工作忙，休假没休上，今年咋也得休了。”说完，毕一群也走了。
其实，他爹挺好，啥病没有。他是在赌气，他管场所，可闫城甫刚才说管内场所黄、赌问题突出，打击不力，这明显是在批评他。他临时想了这么个借口，撂挑子。闫城甫看着老毕的背影，心想，老毕头管场所，一向与老板们打得火热，没少收好处；对场所的丑事，他不管不问，这回给他两万元的任务，他根本下不了手，也不敢下手。休假更好，让别人去查，他在这还碍事呢。
“有病嘛！别耽误了。人命关天啊！尽孝嘛！更应该，忠孝两全嘛，其他同志还有没有病啊灾啊，我一块儿给假。”闫城甫发出一串怪腔。
“闫教，我管的南旮旯子村赌不少，但赌注都不大，有的赌局的赌资加一块都不超过二百块钱，纯属娱乐，再说了，我平时跟村干部处得都挺好，农村又是人人沾亲，家家带故。真要抓赌，村干部肯定出面说情，不好往回带人啊！”责任区民警胡伟峰面带难色地说。
“可不是咋地，我们北旮旯子村也是。一抓赌，老百姓就把咱们围上，整不了。”责任区民警江智刚在一边溜着缝儿。
“你们俩在这十七天里，交换责任区，就不存在怕说情拉不下来脸的问题了。”闫城甫突然来了灵感。
“我坚决响应所里的号召，保证完成罚、没款任务。”上不着天村的责任区民警侯起见龙起正、毕一群撂挑子，胡伟峰、江智刚出难题，便站了出来，表示对闫城甫的支持。
闫城甫长出了一口气说：“老毕请假这段儿，场所由治安警索振长、郑涛接管。所里每三天开一次汇报会，各外勤汇报进度。小年二十三那天算总账，完成任务的有奖金，没完成任务的，作为今年进落后民警学习班的候选人。”
散会后，胡正雍在派出所门口对侯起说：“六万？咱所去年全年才完成六万五，这十五天整六万，上哪罚去？我看闫城甫是大跃进那年生的，啥口号都敢喊。”
“闫教导对咱哥俩没的说。我去年入党，你我能管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这俩富裕村，还不是闫教导在所班子会上全力争取的吗。再说了，眼下闫教明显在冲所长的位子用劲，凭借他和段副局长的关系，应该有八成把握。你我这阵儿死捧他，他要是当上所长，能亏了咱们吗？”侯起一本正经地说。
“大赌抓不着，小赌下不了手，说情的又多，我看够呛。”胡正雍边说边摇头。
“干活得干俏活儿，使巧劲儿，你我……”侯起在胡正雍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能行吗？可别整出啥事。”胡正雍半信半疑地问道。侯起诡秘地一笑说：“没问题，你跟着去就行，等分果子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李北淮桌上放着两份与西隆镇派出所有关的材料。一件是市局纪委的《关于对西隆镇派出所原所长席建成酒后驾车致人重伤的处理意见》，对席建成予以辞退。另一件是《西隆镇社会治安状况及西隆镇派出所队伍建设情况的调查报告》。他打开报告，里面的一些数据和事例让他心事重重。
两年来，西隆镇派出所的工作每况愈下，首先，治安形势相当严峻，趋于恶化。近两年共发生刑事案件三百三十二起，破获一百零三起，破案率仅为百分之三十一。其中，对群众影响最大、危害最为严重的盗、抢侵财类发案尤为突出，发案二百六十六起，约占发案总数的百分之八十，破获侵财类案件六十七起，破案率仅为百分之二十五。立治安案件六百八十五起，审结五百七十二起，审结率仅为百分之八十四。其次，队伍建设明显滑坡，年内共发生民警违纪案件三起；群众因案上访十八件。通过发放一百张治安调查表，群众不满意的票竟高达七十二张，满意的仅有十三张，还有十五张说不清楚。
李北淮把报告扔到桌子上，心中不悦。打击不力，管理不力，队伍建设不力，居一方，不能保一方平安。他认同调查组在查找这个所落后成因中关键的一条，没有一个好所长。此时，他想起公安部领导关于派出所建设讲的那段话：选好一个所长，建好一套制度。晏子说：用人不淑，用人者之罪也。东城分局在西隆镇派出所所长的配备上，用人不慎，选人不准。必须选好一个所长，去彻底改变西隆的落后局面。李北淮决定亲自抓西隆镇派出所这个落后点，亲自挑选所长，不在东城选。
挑谁呢？他心中倒有几个现成的优秀派出所所长人选，全国优秀人民警察、北城分局金街派出所所长吉向东，西城分局的夏传华，南城分局的邱长玉。这几个人都是各分局派出所所长中的旗舰型人物。每个人都是一身的荣誉和光环，是千锤百炼的金刚。选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去西隆，肯定会扭转目前的局面。可调这些模范所长有两个现实难题。一则组织上对这几个人考核许久了，局里马上要倒出十几个副处级岗位。这几个人是必提的干部。这节骨眼儿调他们到西隆，岂不耽误了他们的前程。二则外界会有闲话。李北淮抓的点儿，让模范人物去当所长，有为自己脸上贴金之嫌。在市局机关选？局机关里不乏青年才俊，可这些人舞文弄墨尚可，大都没有基层的带兵经验，驾驭西隆那样的局势，难！猛地，一个人形出现在他的眼前，英俊精干，只身一人，寒风中与绑匪谈笑风生，特警何铭，敢阻挠副市长的决策越级表达自己的观点，勇气可嘉；会武的人却不主张动武，而是靠智慧去征服对手；曾经当过派出所的副所长，有基层工作经验。这倒是个合适的人选。想到这，他拿起电话，告诉秘书室，通知东城分局，西隆镇派出所的所长暂不安排。
新年放假三天，闫城甫一天也没休，在所里加班。一方面段光先、乔其龙都在帮他活动，他得做出敬业的样子；另一方面他琢磨着打打快拳，干几件漂亮事儿，给自己造造势。他思来想去，觉得眼瞅快过年了，短期内破几个大案子根本不现实，最后他把工作重点放在罚、没款上。因为东城分局二○○三年罚、没款任务还差三十多万没完成，这将直接影响财政拨款。翟永胜对这件事儿很当回事儿。去年最后一天，他开会要求各一线单位利用春节前突击一下，并下达了指标。所里眼下把这项工作做好了，恰好对翟局的心思。
四日一上班，闫城甫召开全所民警会，他坐在原所长席建成常坐的椅子上，郑重地说：“同志们，分局春节前的主要工作只有一项――罚、没款。局里给咱所的指标是两万元。现在距离春节还有十七天，所里提出一个口号：‘大干十五天，罚款六万元。’之所以自加四万，是因为咱们管内场所的黄、赌问题突出，打击不力，群众早有反映，借这个机会集中整治一下。另外，春节前例来是赌博活动的猖獗期，必须遏制。下面给大家分一下指标，八个外勤，管场所的毕一群两万元任务，其他同志每人六千元任务。”闫城甫说完，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副所长龙起正说：“龙副所长有什么意见？”
龙副所长只有二十八岁，省警校毕业，曾经是分局刑警大队的破案尖子。对闫城甫，他掐半拉眼珠看不上，认为闫不是科班出身，没啥水平，指着溜须拍马搞关系混日子，平日里和闫城甫话都少说。闫城甫提出自加四万元罚、没任务，他马上明白闫是在突击捞政绩，想当所长！西隆镇派出所缺所长，但不是闫城甫这样人能当的。他站起身，一副痛苦的样子说：“闫教导咋部署，你们就咋干。我是上不了阵了，老胃病犯了，大夫说是胃溃疡，再不治就是胃癌。要工作，更得要命。我请一周假，弄不好得两周。”说完，转身走了。
闫城甫想到龙起正不愿抬他坐的这顶轿子，以为龙副所长大不了就是人在心不在，出工不出力。谁知龙起正连做做样子都不肯，心不在，人也不在，就是不捧他这个“主持”的场。他压着火，刚要说话，毕一群站起来说：“闫教啊！我得休假。我爹在辽宁老家病了，我得看老爷子去。去年工作忙，休假没休上，今年咋也得休了。”说完，毕一群也走了。
其实，他爹挺好，啥病没有。他是在赌气，他管场所，可闫城甫刚才说管内场所黄、赌问题突出，打击不力，这明显是在批评他。他临时想了这么个借口，撂挑子。闫城甫看着老毕的背影，心想，老毕头管场所，一向与老板们打得火热，没少收好处；对场所的丑事，他不管不问，这回给他两万元的任务，他根本下不了手，也不敢下手。休假更好，让别人去查，他在这还碍事呢。
“有病嘛！别耽误了。人命关天啊！尽孝嘛！更应该，忠孝两全嘛，其他同志还有没有病啊灾啊，我一块儿给假。”闫城甫发出一串怪腔。
“闫教，我管的南旮旯子村赌不少，但赌注都不大，有的赌局的赌资加一块都不超过二百块钱，纯属娱乐，再说了，我平时跟村干部处得都挺好，农村又是人人沾亲，家家带故。真要抓赌，村干部肯定出面说情，不好往回带人啊！”责任区民警胡伟峰面带难色地说。
“可不是咋地，我们北旮旯子村也是。一抓赌，老百姓就把咱们围上，整不了。”责任区民警江智刚在一边溜着缝儿。
“你们俩在这十七天里，交换责任区，就不存在怕说情拉不下来脸的问题了。”闫城甫突然来了灵感。
“我坚决响应所里的号召，保证完成罚、没款任务。”上不着天村的责任区民警侯起见龙起正、毕一群撂挑子，胡伟峰、江智刚出难题，便站了出来，表示对闫城甫的支持。
闫城甫长出了一口气说：“老毕请假这段儿，场所由治安警索振长、郑涛接管。所里每三天开一次汇报会，各外勤汇报进度。小年二十三那天算总账，完成任务的有奖金，没完成任务的，作为今年进落后民警学习班的候选人。”
散会后，胡正雍在派出所门口对侯起说：“六万？咱所去年全年才完成六万五，这十五天整六万，上哪罚去？我看闫城甫是大跃进那年生的，啥口号都敢喊。”
“闫教导对咱哥俩没的说。我去年入党，你我能管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这俩富裕村，还不是闫教导在所班子会上全力争取的吗。再说了，眼下闫教明显在冲所长的位子用劲，凭借他和段副局长的关系，应该有八成把握。你我这阵儿死捧他，他要是当上所长，能亏了咱们吗？”侯起一本正经地说。
“大赌抓不着，小赌下不了手，说情的又多，我看够呛。”胡正雍边说边摇头。
“干活得干俏活儿，使巧劲儿，你我……”侯起在胡正雍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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