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绝域生还吴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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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年，立秋，京西渡口。
顾先生的母亲亡故，就要回南丁忧了，公子站在船头前，接过我手上的茶盅递给他，“梁汾先生，到了姑苏替成德给先母大人焚一炷香。”顾先生点了点头，双手接过茶盅，喝了一口，公子道：“也替我到毓菱妹妹的坟上添上一把土。”顾先生道：“你放心，我一定办到，从今往后，每到清明节，我就去坟上祭扫一下毓菱姑娘，给她的坟上锄锄草再种上些花。只是不知道姑娘生前喜欢什么花？”公子想了会儿道：“种些桂花吧，家乡的味道。”
顾先生点点头，看向公子，“汉槎年底就要回来了，本以为可以相见的，可我却不得不先回去了。等他到了京城……”公子接上他的话，“您安心回南，汉槎先生到了京城一切都由我照应。等您丁忧回来，就到我府上来，那时候相见也不算晚。”
“哎，快点儿，船要起锚了！”摆渡的老伯在船尾高喊了一声，公子握了握顾先生的手，“您去吧，成德在京城等您回来和汉槎先生相见。”说着退后一步，俯下身拱了拱手，我也福了福身，顾先生作揖后看着公子和我，有些不舍地转过身走进了船舱，临进去前对我们挥了挥手。
……
腊月，三藩平定，皇上在太和门外接受各国使臣的朝贺。汉槎先生在公子和老爷的上下周旋下原本就已经洗冤，如今又加上朝廷大赦天下的恩旨，比预期回来的日子还要早。
少奶奶过世四年了，公子执意三年之内不续娶的期限也到了，老爷和大奶奶立马就把公子续弦的喜事儿提上了日程。府里在腊月十二公子生辰那天将新奶奶娶进了门，说是要双喜临门图个吉利，照个好彩头。
这位刚刚进门的少奶奶娘家同样隶属正黄旗,姓官，名凤仪，是光禄大夫少保一等公朴尔普的女儿，比公子小了整整十岁，和淳雅一般大。她的阿玛继索额图离任后一直担任领侍卫内大臣之职，是个深受朝廷重用的名副其实的武将，也称得上是公子的不出话来。
我把茶水倒好后安静地退出了屋子，坐在了书房门前的回廊上，脑子里全是顾先生的那句“季子平安否？”一时间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高兴，我笑了笑，这总算是一件圆满的事儿。
“爷呢？”我一惊，倏地起身请安，“主子吉祥。”她眼珠子瞪了瞪，跨着步子就要往书房门前走，我拦住她，“主子，爷这会儿正在会客，您不方便进去。”她什么也不顾，提高了嗓门就喊，“哼，和一个大半截身子进了棺材的人有什么好说的？”说着就推开我，猛一推门要闯进去，公子和吴先生正坐在罗汉榻上说话。吴先生忙起身，稍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公子，她走进去横了眼吴先生，抓起公子的衣袖，“爷，您回来了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走，去我房里。”边说边不屑地瞥向吴先生，“这老头儿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吴先生顿时一阵尴尬，公子狠狠甩开她，“放肆！”她一惊，眼睛里冒着气，发狠地看向吴先生，公子极其严肃地看着她，“还不快给吴先生赔罪！”吴先生顿了顿，忽而捋了捋他的胡子微笑着看向公子，摆着手道：“不碍的，不碍的，我也是该回了。”凤仪鼓着气狠狠对吴先生翻了个白眼而后转过身跑出了书房。
公子扭过头盯着地面看，拳头攥紧，过了会儿转过头看向吴先生，“让您见笑了，实在是成德平日管束无方，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吴先生一笑而过，摇了摇头，“少奶奶不过是率性了些，公子回去后千万不要怪罪她，要不然倒是让老朽坐立不安了。”
过了会儿，我见没什么事儿便把书房的门复合上，想着时辰也不早了就先行回房收拾了。走到屋门的台阶前，却看见蓉儿站在那儿一脸委屈地看着我，我心一疼，走过去蹲下身子搭住她的肩，“怎么啦？”她抱住我的脖子，“姑姑，我想额娘。”我抹了抹她的眼泪，笑着看向她，“走，我们到房里去说话。”蓉儿憋住眼泪跟着我进屋，走到我的房里，我点亮了榻前的灯，抱她坐到了榻沿上而后挨着她坐在身边。这会儿有了亮才看见蓉儿的手指上是肿的，我心猛地一抽，拿起她的小手，只见上面有好多被扎了的针眼，又红又肿。
眼泪滴到了伤口处，蓉儿手指一抽搐，我拿帕子蘸了蘸她的手指，看向她，“疼吗？”她不说话，可突然间扑到我的怀里，“额娘要是在就好了，就没有人欺负蓉儿了。”我心里一阵酸，蓦地抱紧她，揉着她柔软的头发，忽而擦了擦眼泪，也用帕子抹了抹蓉儿的眼睛，“蓉儿，一会儿阿玛回来了告诉阿玛，让他替蓉儿做主。”蓉儿抿住嘴唇，复用脸贴着我的衣襟，“我怕阿玛不在，她又打我。”我摇了摇头，作出笑，“不会，她要是再敢欺负蓉儿阿玛就把她赶出去。”蓉儿笑了笑，“真的？”我点了点头，“嗯。”复吐了口气抱住蓉儿。
……
“告诉阿玛，可是你先不对？”公子坐在圆凳上，用药膏帮蓉儿抹着伤口，眼睛看着蓉儿。我凑着蓉儿的脸，轻声道：“快告诉阿玛是怎么一回事儿？”蓉儿哭着道：“凤仪额娘丢了一只玉镯子，说是我拿的……阿玛，我没有……”公子紧蹙着眉，倏地起身转身出门，门板重重地击着墙。
我关紧房门，接着给蓉儿擦药，隔着几进屋子仍能听到公子的呵斥声和凤仪撒泼摔瓶子的声音。蓉儿有些害怕，每听到地上摔破一个瓶子身子就颤一下。我抚着她的肩，笑着对她摇了摇头，和她说些高兴的事儿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可蓉儿的眉头却还是紧蹙着的。
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公子发这么大的火，然而，奇怪的是，府里上下竟没有一个人过去规劝。能清楚地听到凤仪在那儿骂极其难听的粗口，从少奶奶一直骂到她的两个孩子，我捂住蓉儿的耳朵不让她听。骂得真的好难听，我心里头揪着，恨得牙痒，恨不得公子甩她一个巴掌而后立刻就把她休了。可是公子却始终没有动手，若不是为了蓉儿，他或许根本就不会去和她理喻。
公子那夜没回房，而是直接出府去了宫里当值。第二天早晨，凤仪的屋子里被小厮们抬出了成堆成堆的碎瓷片儿，都是被她砸的。我看着少奶奶生前的那间屋子，顿时觉得真的好险。当初，大奶奶原本要把她安置在少奶奶过去的屋子里的，不过她说什么也不肯，说是那张床上死过人，不吉利。幸好她不愿意，否则，真的不敢想少奶奶生前的房里会变成什么样的满目狼藉？
吴先生穷困潦倒，公子派人将他的家眷送回吴江老家安顿，又把府里的西苑收拾了一间房给他下榻。吴先生开始怎么也不肯，不过公子想了个方儿说想请他教几个孩子念书，吴先生这才答应下来。无论是蓉儿，揆叙，福格还是福尔敦都很喜欢这个老师父，而吴先生也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孙子孙女儿一般看待，尤其喜欢蓉儿。
对于这个公子亲自迎进府的座上宾，一向反对公子结交汉儒的老爷这回不知是怎么的，一改过去的处事态度，待吴先生还算是客气有礼。而凤仪尽管心里赌气，不过对公子还是有几分畏惧的，她没敢再对蓉儿撒气，也没去找吴先生的茬。
日子过得真的好快，又要过新年了，京城好些年都没有这么热闹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张灯结彩，忙里忙外的，到处都是一片盛世升平的景象。当年那些和我差不多时间进府的姑娘们大多都已经先后被家人接出府成亲去了，也有几个在主子们的撮合下跟了府上的小厮的。齐布琛姨娘房里的瑾儿就跟了来福，他们如今仍然留在府里一块儿做事。
我看着那些十来岁的小丫头们在回廊底下追逐笑闹，就好像是看见了刚进府那会儿的自己。每回和蓉儿去花园子里放风筝，看着那些姑娘们高兴地摘鲜花，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心里竟有些百感交集的味道，有些暖融融的甜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凉。那年除夕夜随着格格和公子一块儿去蕴墨斋，坐在公子的马背上，在先生们面前既紧张又兴奋地大声念着格格写的梅花诗，听几个先生夸我念得好听，一切都远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儿。表格格不在了，少奶奶不在了，翠莺和碧桃都嫁了人，身边好像就只有一个寒玉是和自己一块儿走过来的。过去自己年龄小，碰见谁都是姐姐，姐姐的，可如今却要听别人喊我姐姐了。府上人虽多，可却很少有说得上心里话的，公子的心被蓉儿支撑着，我又何尝不是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顾先生的母亲亡故，就要回南丁忧了，公子站在船头前，接过我手上的茶盅递给他，“梁汾先生，到了姑苏替成德给先母大人焚一炷香。”顾先生点了点头，双手接过茶盅，喝了一口，公子道：“也替我到毓菱妹妹的坟上添上一把土。”顾先生道：“你放心，我一定办到，从今往后，每到清明节，我就去坟上祭扫一下毓菱姑娘，给她的坟上锄锄草再种上些花。只是不知道姑娘生前喜欢什么花？”公子想了会儿道：“种些桂花吧，家乡的味道。”
顾先生点点头，看向公子，“汉槎年底就要回来了，本以为可以相见的，可我却不得不先回去了。等他到了京城……”公子接上他的话，“您安心回南，汉槎先生到了京城一切都由我照应。等您丁忧回来，就到我府上来，那时候相见也不算晚。”
“哎，快点儿，船要起锚了！”摆渡的老伯在船尾高喊了一声，公子握了握顾先生的手，“您去吧，成德在京城等您回来和汉槎先生相见。”说着退后一步，俯下身拱了拱手，我也福了福身，顾先生作揖后看着公子和我，有些不舍地转过身走进了船舱，临进去前对我们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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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三藩平定，皇上在太和门外接受各国使臣的朝贺。汉槎先生在公子和老爷的上下周旋下原本就已经洗冤，如今又加上朝廷大赦天下的恩旨，比预期回来的日子还要早。
少奶奶过世四年了，公子执意三年之内不续娶的期限也到了，老爷和大奶奶立马就把公子续弦的喜事儿提上了日程。府里在腊月十二公子生辰那天将新奶奶娶进了门，说是要双喜临门图个吉利，照个好彩头。
这位刚刚进门的少奶奶娘家同样隶属正黄旗,姓官，名凤仪，是光禄大夫少保一等公朴尔普的女儿，比公子小了整整十岁，和淳雅一般大。她的阿玛继索额图离任后一直担任领侍卫内大臣之职，是个深受朝廷重用的名副其实的武将，也称得上是公子的不出话来。
我把茶水倒好后安静地退出了屋子，坐在了书房门前的回廊上，脑子里全是顾先生的那句“季子平安否？”一时间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高兴，我笑了笑，这总算是一件圆满的事儿。
“爷呢？”我一惊，倏地起身请安，“主子吉祥。”她眼珠子瞪了瞪，跨着步子就要往书房门前走，我拦住她，“主子，爷这会儿正在会客，您不方便进去。”她什么也不顾，提高了嗓门就喊，“哼，和一个大半截身子进了棺材的人有什么好说的？”说着就推开我，猛一推门要闯进去，公子和吴先生正坐在罗汉榻上说话。吴先生忙起身，稍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公子，她走进去横了眼吴先生，抓起公子的衣袖，“爷，您回来了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走，去我房里。”边说边不屑地瞥向吴先生，“这老头儿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吴先生顿时一阵尴尬，公子狠狠甩开她，“放肆！”她一惊，眼睛里冒着气，发狠地看向吴先生，公子极其严肃地看着她，“还不快给吴先生赔罪！”吴先生顿了顿，忽而捋了捋他的胡子微笑着看向公子，摆着手道：“不碍的，不碍的，我也是该回了。”凤仪鼓着气狠狠对吴先生翻了个白眼而后转过身跑出了书房。
公子扭过头盯着地面看，拳头攥紧，过了会儿转过头看向吴先生，“让您见笑了，实在是成德平日管束无方，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吴先生一笑而过，摇了摇头，“少奶奶不过是率性了些，公子回去后千万不要怪罪她，要不然倒是让老朽坐立不安了。”
过了会儿，我见没什么事儿便把书房的门复合上，想着时辰也不早了就先行回房收拾了。走到屋门的台阶前，却看见蓉儿站在那儿一脸委屈地看着我，我心一疼，走过去蹲下身子搭住她的肩，“怎么啦？”她抱住我的脖子，“姑姑，我想额娘。”我抹了抹她的眼泪，笑着看向她，“走，我们到房里去说话。”蓉儿憋住眼泪跟着我进屋，走到我的房里，我点亮了榻前的灯，抱她坐到了榻沿上而后挨着她坐在身边。这会儿有了亮才看见蓉儿的手指上是肿的，我心猛地一抽，拿起她的小手，只见上面有好多被扎了的针眼，又红又肿。
眼泪滴到了伤口处，蓉儿手指一抽搐，我拿帕子蘸了蘸她的手指，看向她，“疼吗？”她不说话，可突然间扑到我的怀里，“额娘要是在就好了，就没有人欺负蓉儿了。”我心里一阵酸，蓦地抱紧她，揉着她柔软的头发，忽而擦了擦眼泪，也用帕子抹了抹蓉儿的眼睛，“蓉儿，一会儿阿玛回来了告诉阿玛，让他替蓉儿做主。”蓉儿抿住嘴唇，复用脸贴着我的衣襟，“我怕阿玛不在，她又打我。”我摇了摇头，作出笑，“不会，她要是再敢欺负蓉儿阿玛就把她赶出去。”蓉儿笑了笑，“真的？”我点了点头，“嗯。”复吐了口气抱住蓉儿。
……
“告诉阿玛，可是你先不对？”公子坐在圆凳上，用药膏帮蓉儿抹着伤口，眼睛看着蓉儿。我凑着蓉儿的脸，轻声道：“快告诉阿玛是怎么一回事儿？”蓉儿哭着道：“凤仪额娘丢了一只玉镯子，说是我拿的……阿玛，我没有……”公子紧蹙着眉，倏地起身转身出门，门板重重地击着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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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公子发这么大的火，然而，奇怪的是，府里上下竟没有一个人过去规劝。能清楚地听到凤仪在那儿骂极其难听的粗口，从少奶奶一直骂到她的两个孩子，我捂住蓉儿的耳朵不让她听。骂得真的好难听，我心里头揪着，恨得牙痒，恨不得公子甩她一个巴掌而后立刻就把她休了。可是公子却始终没有动手，若不是为了蓉儿，他或许根本就不会去和她理喻。
公子那夜没回房，而是直接出府去了宫里当值。第二天早晨，凤仪的屋子里被小厮们抬出了成堆成堆的碎瓷片儿，都是被她砸的。我看着少奶奶生前的那间屋子，顿时觉得真的好险。当初，大奶奶原本要把她安置在少奶奶过去的屋子里的，不过她说什么也不肯，说是那张床上死过人，不吉利。幸好她不愿意，否则，真的不敢想少奶奶生前的房里会变成什么样的满目狼藉？
吴先生穷困潦倒，公子派人将他的家眷送回吴江老家安顿，又把府里的西苑收拾了一间房给他下榻。吴先生开始怎么也不肯，不过公子想了个方儿说想请他教几个孩子念书，吴先生这才答应下来。无论是蓉儿，揆叙，福格还是福尔敦都很喜欢这个老师父，而吴先生也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孙子孙女儿一般看待，尤其喜欢蓉儿。
对于这个公子亲自迎进府的座上宾，一向反对公子结交汉儒的老爷这回不知是怎么的，一改过去的处事态度，待吴先生还算是客气有礼。而凤仪尽管心里赌气，不过对公子还是有几分畏惧的，她没敢再对蓉儿撒气，也没去找吴先生的茬。
日子过得真的好快，又要过新年了，京城好些年都没有这么热闹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张灯结彩，忙里忙外的，到处都是一片盛世升平的景象。当年那些和我差不多时间进府的姑娘们大多都已经先后被家人接出府成亲去了，也有几个在主子们的撮合下跟了府上的小厮的。齐布琛姨娘房里的瑾儿就跟了来福，他们如今仍然留在府里一块儿做事。
我看着那些十来岁的小丫头们在回廊底下追逐笑闹，就好像是看见了刚进府那会儿的自己。每回和蓉儿去花园子里放风筝，看着那些姑娘们高兴地摘鲜花，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心里竟有些百感交集的味道，有些暖融融的甜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凉。那年除夕夜随着格格和公子一块儿去蕴墨斋，坐在公子的马背上，在先生们面前既紧张又兴奋地大声念着格格写的梅花诗，听几个先生夸我念得好听，一切都远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儿。表格格不在了，少奶奶不在了，翠莺和碧桃都嫁了人，身边好像就只有一个寒玉是和自己一块儿走过来的。过去自己年龄小，碰见谁都是姐姐，姐姐的，可如今却要听别人喊我姐姐了。府上人虽多，可却很少有说得上心里话的，公子的心被蓉儿支撑着，我又何尝不是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