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满眼春风百事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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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儿，都给我快一点儿！”
举着火把的御林军，侍卫，太监到处乱窜着，南苑的营帐周围惊魂未定，所有的人都在为不久前的那声“有刺客！”而毛骨悚然，心颤不止。而神色最为慌张的莫过于子清哥，他身为御前侍卫，掌管着御帐周遭的防卫，而那个刺客被擒获的位置离御帐不足一里地。那个刺客一身黑装，蒙着面，想夜袭御帐，不过被夜巡的侍卫给发现了，当场毙命，据说是朱三太子的同党。
当时夜已经很深了，我也躺下了，忽然听见帐外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护驾，有刺客”，一下子惊醒。营帐外瞬间乱成了一片，哭喊声惊叫声此起彼伏，没多一会儿就有人传来“刺客已被擒获，皇上下旨立刻拔营，连夜回京。”的消息。
我和博敦站在列好的马车边，而府里的其余人则被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因而周围没有认识的人。我琢磨不清上面这么安排的原由，不过估摸着大概是为了圣驾的安全而顾忌。其他府上的人也是如此，身边的丫头小厮一个个看上去都是人心惶惶六神无主的，彼此间对视着却不敢说话，夜空里四处弥散着一种恐惧阴郁的味道。
我们在这儿已经站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了，每辆马车前都守了两个佩刀的侍卫，到现在还没有接到能上马车的旨意。阴风嗖嗖地往衣裳缝里钻，博敦突然间打了个喷嚏，身边的人忽地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着博敦。我一惊，立马捂住博敦的嘴，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给他裹上。博敦拉了拉我的衣袖，轻声道：“真真姐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上马车啊？”我踮起脚瞅了瞅不远处正在挨个盘查的御林军，回过身蹲下来紧了紧博敦的绒毛帽檐，“快了，再等一会儿就查到我们这儿了。”博敦撇过脸撅了撅嘴，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想要睡觉，不想坐马车。”我环着他的肩，“等到了马车里，就磕在我的膝盖上睡，我帮你把褥子垫在里头保证舒服，啊？”
半晌，盘查的队伍终于走到了我们这边，领头的是梁九功。这厮今晚脸上不知抹了多少层亮油，眉毛也描画过了，那模样但凡多看一眼夜里就能做噩梦，要不是过去见过几回，我还以为是撞见鬼了。他挨个对着名册查了身份后，走到排在我前头的那个模样很周正的姑娘面前停了下来，站定上下瞅了一番，又接着拿拂尘表格格是戴孝之女，连选秀的资格都不具备了。原来，表格格那年根本就没有和别的八旗闺秀一块儿应选，而是打着待选秀女的名号直接被送进了后宫为奴，而这一切是全然在内务府的掌控之下的。寒玉做的那件事儿究竟是为了什么，如今看来竟是再也明白不过的了。
终身不孕，那就意味着表格格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即便是万一中的万一得了皇上的宠幸也不会因为怀上了龙种而“母以子贵”破格从内务府宫奴进封为主子娘娘，那就绝不会有出头的日子。而在这后宫里头，有孩子和没孩子的分别光是从庶妃娘娘和荣贵人的身上就能一眼看出来了。表格格若是因为有了身孕而被进封为主子，她进宫时的身份势必会被彻查，那么当初表格格以选秀之名混入后宫的事情一下子就会败露。
这样安安静静的瞒天过海最好，既可以不因为表格格家的事而引火烧身，又能让那纸婚约顺理成章地成为空文。可这两年，老爷显然把什么都想到了，白日里他对皇上回禀的那番话严丝合缝，没有一丁点儿的破绽可挑。那句“此女之母早在谢子彦获罪之前就已亡故”不但把自己跟表格格家的事儿撇得一清二白，而且还作出了一副大义凛然为了朝廷不惜大义灭亲的态势。
而老爷唯一没有预料到的大概就是公子竟然会不顾一切地请皇上赐婚将表格格许配他为妻。幸而，皇上终究是皇上，他的眼睛里堆砌了太多的江山社稷，日子久了就连心也会像磐石一般又冷又硬，再看不见什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
……
从南苑回到府里，至如今已经半个多月过去了，公子身上的病却是一日重过一日，烧不退，也不出汗。傅太医每日来给公子请脉，说公子体内积寒多年，致内火无法外散，心脉俱损，而胳膊上的箭伤不过是引子而已。老爷和大奶奶这两日常到公子的房里来，私下问傅太医公子的病重不重，傅太医摇了摇头只道不好说，说不定等到天气转暖了会有所改观。
那日午后，朝廷张了皇榜，公布了入选此次恩科殿试的举子的名单，纳兰成德四个字也位列其中。国子监的御监亲自过府传了皇上下的圣旨，宣公子于五日之后入宫廷对。照理说来，这样的喜事府上是会大肆操办一番的，可老爷和大奶奶这回却一反常态，不但没有设宴，就连收到的贺礼也悉数捐到了广化寺用作寺里的香火钱。大奶奶每日跪在佛堂里念经，求佛祖千万保佑公子渡过难关。
那晚，公子坐在房里的书案前写字，咳嗽不止。傅太医嘱咐他夜里寒气重，不能熬到深更半夜才睡，可公子却不肯照着他的话去做。我在一旁给他磨墨，静静地看着公子写出来的每一个字，他过去爱练米芾的行草，可不知这几日为何一笔一划地写起正楷来。他笔下很慢，几乎每一笔都在用很大的劲，我心里揪着，却不能借一点儿力气给他。半晌，才工工整整地写了一首诗下来，我手上缓缓地在研着磨，眼睛却落在了纸上，心里随着公子的笔触默默念着：何处金衣客，栖栖翠幕中，有心惊晓梦，无计啭春风。漫逐梁间燕，谁巢井上桐，空将云路翼，缄恨在雕笼。
“公子！”我蓦地站起，公子戳下笔，连着咳嗽了数声，我揭开帕子，却是一片殷红。我看向他，脸色煞白，我猛地回身，公子一把拉住我，他用手抹了抹自己的嘴角，对着我摇了摇头，“不要声张。”我紧咬住嘴唇，屏住眼泪，忽而一下子重重地甩开了公子的手，“爷，真真什么都听你的，可这回却不能依你。”说完捂住嘴，倏地转过身子朝门外跑去。
老爷和大奶奶此刻已然睡下了，大奶奶的房里只有春燕站在门外守着，她见我急冲冲地跑过来，脸色也大不对，知道是公子出事儿了，就没有像过去似的为难我，而是轻声推开门让我进去。我心怀感激地对着她福了福身，而后跨进门槛儿，春燕去叫醒大奶奶，大奶奶一看是我，立马着急起来，急吼道：“成德怎么了？”我上前一步，哭道：“公子吐血了。”大奶奶倏地坐起来，眼珠子圆瞪，“快，快给我穿衣裳，去叫老爷请太医！”
“是！”春燕福了福身，立马冲出门外去，我上前伺候大奶奶穿好鞋子披上衣裳，大奶奶也没顾得上梳头，就这么散着头发疾步出了房门。刚到门口，恰巧碰见老爷，也是衣冠不整的样子，老爷摇了摇头，“哎呀，快过去！”说完急忙提着步子朝后院的方向踱过去。
等到我们进屋，公子已然趴在了书案上，笔上的墨水洒了一纸，老爷惊慌地跑过去，摸了摸他的背，“成德，成德？”我咬住帕子，额着重重地锤了锤自己的腿，大奶奶抹着眼泪道：“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什么廷对不廷对的，这回就是天王老子来请，我也不能让他去了。”
我拧了块热毛巾给公子榻边送去，大奶奶接过热巾子亲自给公子的额上掖好，我退到一旁的罗汉榻边站着，静静地看着昏睡中的公子。难道老爷和大奶奶做下的孽一定要公子来替他们偿还吗，为什么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会害怕起鬼神之说来，为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举着火把的御林军，侍卫，太监到处乱窜着，南苑的营帐周围惊魂未定，所有的人都在为不久前的那声“有刺客！”而毛骨悚然，心颤不止。而神色最为慌张的莫过于子清哥，他身为御前侍卫，掌管着御帐周遭的防卫，而那个刺客被擒获的位置离御帐不足一里地。那个刺客一身黑装，蒙着面，想夜袭御帐，不过被夜巡的侍卫给发现了，当场毙命，据说是朱三太子的同党。
当时夜已经很深了，我也躺下了，忽然听见帐外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护驾，有刺客”，一下子惊醒。营帐外瞬间乱成了一片，哭喊声惊叫声此起彼伏，没多一会儿就有人传来“刺客已被擒获，皇上下旨立刻拔营，连夜回京。”的消息。
我和博敦站在列好的马车边，而府里的其余人则被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因而周围没有认识的人。我琢磨不清上面这么安排的原由，不过估摸着大概是为了圣驾的安全而顾忌。其他府上的人也是如此，身边的丫头小厮一个个看上去都是人心惶惶六神无主的，彼此间对视着却不敢说话，夜空里四处弥散着一种恐惧阴郁的味道。
我们在这儿已经站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了，每辆马车前都守了两个佩刀的侍卫，到现在还没有接到能上马车的旨意。阴风嗖嗖地往衣裳缝里钻，博敦突然间打了个喷嚏，身边的人忽地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着博敦。我一惊，立马捂住博敦的嘴，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给他裹上。博敦拉了拉我的衣袖，轻声道：“真真姐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上马车啊？”我踮起脚瞅了瞅不远处正在挨个盘查的御林军，回过身蹲下来紧了紧博敦的绒毛帽檐，“快了，再等一会儿就查到我们这儿了。”博敦撇过脸撅了撅嘴，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想要睡觉，不想坐马车。”我环着他的肩，“等到了马车里，就磕在我的膝盖上睡，我帮你把褥子垫在里头保证舒服，啊？”
半晌，盘查的队伍终于走到了我们这边，领头的是梁九功。这厮今晚脸上不知抹了多少层亮油，眉毛也描画过了，那模样但凡多看一眼夜里就能做噩梦，要不是过去见过几回，我还以为是撞见鬼了。他挨个对着名册查了身份后，走到排在我前头的那个模样很周正的姑娘面前停了下来，站定上下瞅了一番，又接着拿拂尘表格格是戴孝之女，连选秀的资格都不具备了。原来，表格格那年根本就没有和别的八旗闺秀一块儿应选，而是打着待选秀女的名号直接被送进了后宫为奴，而这一切是全然在内务府的掌控之下的。寒玉做的那件事儿究竟是为了什么，如今看来竟是再也明白不过的了。
终身不孕，那就意味着表格格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即便是万一中的万一得了皇上的宠幸也不会因为怀上了龙种而“母以子贵”破格从内务府宫奴进封为主子娘娘，那就绝不会有出头的日子。而在这后宫里头，有孩子和没孩子的分别光是从庶妃娘娘和荣贵人的身上就能一眼看出来了。表格格若是因为有了身孕而被进封为主子，她进宫时的身份势必会被彻查，那么当初表格格以选秀之名混入后宫的事情一下子就会败露。
这样安安静静的瞒天过海最好，既可以不因为表格格家的事而引火烧身，又能让那纸婚约顺理成章地成为空文。可这两年，老爷显然把什么都想到了，白日里他对皇上回禀的那番话严丝合缝，没有一丁点儿的破绽可挑。那句“此女之母早在谢子彦获罪之前就已亡故”不但把自己跟表格格家的事儿撇得一清二白，而且还作出了一副大义凛然为了朝廷不惜大义灭亲的态势。
而老爷唯一没有预料到的大概就是公子竟然会不顾一切地请皇上赐婚将表格格许配他为妻。幸而，皇上终究是皇上，他的眼睛里堆砌了太多的江山社稷，日子久了就连心也会像磐石一般又冷又硬，再看不见什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
……
从南苑回到府里，至如今已经半个多月过去了，公子身上的病却是一日重过一日，烧不退，也不出汗。傅太医每日来给公子请脉，说公子体内积寒多年，致内火无法外散，心脉俱损，而胳膊上的箭伤不过是引子而已。老爷和大奶奶这两日常到公子的房里来，私下问傅太医公子的病重不重，傅太医摇了摇头只道不好说，说不定等到天气转暖了会有所改观。
那日午后，朝廷张了皇榜，公布了入选此次恩科殿试的举子的名单，纳兰成德四个字也位列其中。国子监的御监亲自过府传了皇上下的圣旨，宣公子于五日之后入宫廷对。照理说来，这样的喜事府上是会大肆操办一番的，可老爷和大奶奶这回却一反常态，不但没有设宴，就连收到的贺礼也悉数捐到了广化寺用作寺里的香火钱。大奶奶每日跪在佛堂里念经，求佛祖千万保佑公子渡过难关。
那晚，公子坐在房里的书案前写字，咳嗽不止。傅太医嘱咐他夜里寒气重，不能熬到深更半夜才睡，可公子却不肯照着他的话去做。我在一旁给他磨墨，静静地看着公子写出来的每一个字，他过去爱练米芾的行草，可不知这几日为何一笔一划地写起正楷来。他笔下很慢，几乎每一笔都在用很大的劲，我心里揪着，却不能借一点儿力气给他。半晌，才工工整整地写了一首诗下来，我手上缓缓地在研着磨，眼睛却落在了纸上，心里随着公子的笔触默默念着：何处金衣客，栖栖翠幕中，有心惊晓梦，无计啭春风。漫逐梁间燕，谁巢井上桐，空将云路翼，缄恨在雕笼。
“公子！”我蓦地站起，公子戳下笔，连着咳嗽了数声，我揭开帕子，却是一片殷红。我看向他，脸色煞白，我猛地回身，公子一把拉住我，他用手抹了抹自己的嘴角，对着我摇了摇头，“不要声张。”我紧咬住嘴唇，屏住眼泪，忽而一下子重重地甩开了公子的手，“爷，真真什么都听你的，可这回却不能依你。”说完捂住嘴，倏地转过身子朝门外跑去。
老爷和大奶奶此刻已然睡下了，大奶奶的房里只有春燕站在门外守着，她见我急冲冲地跑过来，脸色也大不对，知道是公子出事儿了，就没有像过去似的为难我，而是轻声推开门让我进去。我心怀感激地对着她福了福身，而后跨进门槛儿，春燕去叫醒大奶奶，大奶奶一看是我，立马着急起来，急吼道：“成德怎么了？”我上前一步，哭道：“公子吐血了。”大奶奶倏地坐起来，眼珠子圆瞪，“快，快给我穿衣裳，去叫老爷请太医！”
“是！”春燕福了福身，立马冲出门外去，我上前伺候大奶奶穿好鞋子披上衣裳，大奶奶也没顾得上梳头，就这么散着头发疾步出了房门。刚到门口，恰巧碰见老爷，也是衣冠不整的样子，老爷摇了摇头，“哎呀，快过去！”说完急忙提着步子朝后院的方向踱过去。
等到我们进屋，公子已然趴在了书案上，笔上的墨水洒了一纸，老爷惊慌地跑过去，摸了摸他的背，“成德，成德？”我咬住帕子，额着重重地锤了锤自己的腿，大奶奶抹着眼泪道：“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什么廷对不廷对的，这回就是天王老子来请，我也不能让他去了。”
我拧了块热毛巾给公子榻边送去，大奶奶接过热巾子亲自给公子的额上掖好，我退到一旁的罗汉榻边站着，静静地看着昏睡中的公子。难道老爷和大奶奶做下的孽一定要公子来替他们偿还吗，为什么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会害怕起鬼神之说来，为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