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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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一大早，接到大壮的电话。
“小童你在宿舍吗？”
“嗯。”我正抱着设计杂志发呆。赵玫是本市的，周末回家了。我一个人正无聊的时候，大壮的声音就毫无征兆地刺破了耳朵。
“现在方便见个面吗？我们在你宿舍楼下。”
“楼下？！”我从床上跳起来拉开窗子，远远看见大壮和张逸站在东边的一棵大白杨下面。张逸难得穿了颜色醒目的大红套头衫，瘦瘦高高地立在灰白色的大壮旁边。
“我这就下来，等等。”我也不问有什么事，挂了电话就换衣服。今天降温，不能让那两个家伙就这么在楼下站着等。
宿舍有个同学刚睡醒，蓬着头迷迷糊糊冲着我说：“张威还是赵玫？一个电话就把你招下去了”
“不是。”我应了一句，拿了钥匙就出门了。大壮看见我这么快就出来，笑嘻嘻地迎上来：“真不好意思，大冷天儿的一早把你叫出来，没吵着你们宿舍人吧？”
“没，都起了。”我笑笑，“什么事啊？”我挺奇怪是出了什么急事才逼到宿舍楼下打电话叫人。
“唔”大壮瞟了张逸一眼，“我们早上在食堂遇见，这不，吃了饭一边商量事一边往回走。正发愁怎么解决问题呢，刚好走到你宿舍楼下，就想，也许你能帮忙”
“你这么说还是含混不清嘛，她哪里明白你说什么。”张逸听到这里打断他。
“我这是交待前提背景，不然你说！”大壮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张逸叹口气没说话。
“是这样的，”大壮接着说下去，“上次不是陪魏微买毛线遇见你们了么。魏大小姐回去之后自己照着毛衣书织了拆拆了织，最后弄得一团乱，差点儿把自己绑起来反正这一周颠来倒去就是没结果，然后自己跟自己生气。她一生气，我们就遭殃了所以想请你出面，教教她，行不行？”
我听着大壮添油加醋的叙述，有点儿想笑，又笑不出来，只是点头说：“好啊，只要她愿意的话。”
“啊，我就说，小童你就是好人！魏微那边你放心，给她请个家庭老师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大壮高兴地冲我点头哈腰。
张逸在一旁开口说：“上次请你吃饭也没吃成，这次一起吧。晚上方便的话一起来我家，教教魏微，然后一起吃顿家常火锅，好不好？”
“啊还是不用了吧。教没问题，不用客气请吃饭什么的。”忽然被邀请去他家，自然觉得有些奇怪，本能地开口婉拒。
“来吧来吧，人多热闹！！你那个好朋友呢？就是张威女朋友，把她叫上也行！晚上6点我来宿舍接你，你在楼下等着就好！记住了哦！”大壮说完，拉起张逸掉头就走，不容我再说一句辩驳的话。
晚上大壮一个人来接我。校园里华灯初上。橘色的灯光朦朦胧胧洒满了他灰白色的外套，一眼看上去，让我想起早上张逸那件不衬他的红色套头衫。
他不适合红色，映得整个脸庞红扑扑的，像是刚跑了步。
“就你一个啊？”大壮似乎也没料到我们是一对一。
“赵玫回家了。”我答道。
“她也是本市的？”
“嗯。”
“哦，下次聊聊她是哪个中学的。”说着他又一笑，“这样也好，要是张威回头知道我单约了他女朋友没叫上他，非弄死我不可。”
“说的是。”我点点头，深觉他说得有道理。
大壮听我的回答，又是一笑：“咱们坐公车，不介意吧？我们这还没毕业的穷小子，只好这样儿。”
我赶紧说没关系，跟着他朝校门口的公车站走去。
我们原本聊魏微，聊打毛线，后来不知怎么就绕到张威头上。大壮在车上肆无忌惮的跟我聊张威，他原本就有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听他讲那些极尽夸张的故事，一路上逗我笑个不停。
“之前我还担心，你是张威女朋友的朋友，怕和你没话题说。”下了车一路走，大壮坦诚地跟我说。
“其实我和张威是初中同学，认识快八年了。”话一出口我自己也惊了一下。第一次掰指头数年头，没想到数出来原来竟这么久。
“原来是这样啊。”大壮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对他这么了解，青梅竹马啊！”
“哪有，这算什么青梅竹马！”我听见自己开脱道，“很早就认识了，但一直不是很熟。”
说着走到了张逸家门前。这是一个很幽静的高级住宅区，地下甚至修了车库。张逸家在七层。随着电梯往上升，我一路上压抑着的紧张心情也往上浮。
要去并不熟悉的张逸家吃饭。会见到张逸的父母。魏微也在。她和大壮看似还是常客。张逸和大壮也够费心的，为了魏微开心特地来拜托我
今天下午脑海里总是跳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挥之不去。大壮似乎是看出我的紧张，进门前笑着跟我说：“别担心，张逸家里没大人。”
我还没来得及讶异，张逸开门露出脸：“来啦，快进来。”
屋子蛮大的，客厅铺了很漂亮的深红色地板。屋子里四面墙壁都是雪白的，家具也不多。我在门厅跟着大壮脱了鞋，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魏微看见我，有点扭捏地走过来打招呼：“你好啊！真不好意思还专门拜托你。”
“没关系，其实不麻烦。你这么聪明，一会儿就会了。”我冲魏微笑笑说。
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女生，看见我进门便站起身。魏微介绍道：“这是我好朋友韩湘湘。”
“你好！我叫安若童。”对面的女孩子细眉细眼的，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南方人。
“你好。我今天来也是想跟你学织围巾呢！一会儿能不能顺带也教教我啊？”
“嗯，当然。”我欣然点头。
“大壮，锅底料买了没有？”张逸问道。
“哎呦！忘了，光顾着跟美女聊天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刚闪过脸上，大壮马上嬉笑着瞥了我两眼。
魏微照样没好气地瞪他。张逸叹口气说：“我下去买吧，过街超市应该就有。”说着走到门口穿上鞋。
“我跟你一起。”大壮赶紧也跟过去，一边穿鞋一边嘱咐我们，“我们马上回来，看好门。”
“拜托，你还当我们是小孩儿啊！”魏微不满地抗议道。
“嘻！”大壮呲牙一笑，跟着张逸出去了。
火锅开始的时候，我已经教会两个女孩子起针和基本织法了。她们两个认真地各打了三行。大壮跑过来催了好几次，叫着说锅都干了，两个人才依依不舍放下针线一同起身去餐厅。
张逸家的餐厅不大，刚好摆下四方餐桌和几把椅子，我们一群人在灯光底下围着餐桌热气腾腾的。张逸他们刚刚除了锅底料，还买了饮料回来，大家叫着碰杯，搞得像过年一样欢喜。大壮往锅里面下了很多羊肉，挨个儿给女孩子们夹到碗里，殷勤得不行却偏偏不受魏微待见。她原本坐在大壮旁边，非闹着心烦要换位子，大壮假装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大家一阵哄笑，最后还是我起身跟魏微换了座位。
大壮坐在我旁边，往我碗里一通乱夹，嘴里还嚷嚷着：“小童尽量吃！就你这身板儿得好好补补，不像有些人，减肥还来不及呢！”说着白了魏微一眼。
我端着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后觉得自己实在没话说，只好接着闷头吃。
张逸没说话。韩湘湘扑哧笑出声。魏微气急败坏冲她叫：“湘湘你还笑！”一扭头丹凤眼一瞪，“何志壮你说谁！！”何志壮是大壮的全名，据说取自“壮志凌云”。这还是大壮在车上跟我说的。
“我说张逸呢，你心虚什么。”大壮一脸无赖地撇撇嘴。
“你！哼！等我哥寒假回来修理你！”魏微狠狠地用手一指他，而后干脆无视他这个人，把注意力凝聚到火锅上。
路上大壮跟我讲，魏微的哥哥在美国念书。她想今年她哥回国时送上这条围巾作为圣诞礼物，所以这次认真得不得了。魏微的哥哥叫魏宇，张逸和大壮的好友，出国前把只身在外地念大学的妹妹托付给他们俩照顾。魏微比我们都小，大一刚进校门，因此张逸和大壮有什么事都格外护着她，把她当亲妹妹一样。这次看她打毛线笨手笨脚，把自己弄得气急败坏，于心不忍之下只好找我护手相救。
以上基本是他的原话。不过我觉得像哥哥的只有张逸，大壮简直就是她的欢喜冤家，每天无数次点燃她的导火索。看着大壮乐在其中的样子，我想，这就是喜欢吧。
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想让自己成为让她发疯的那个人。
另外两个女孩子饭后都迫不及待去继续编织，我看她们渐渐熟练，没什么问题了，就到厨房去想帮手刷碗。大壮和张逸已经把餐桌收拾差不多了，正放水要倒洗洁精。大壮一见我进门，扫了一眼张逸，二话不说就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递给我：“来来来，太好了，我最痛恨刷碗的工作，你们两个干吧！”说着就出了厨房的门。不一会儿客厅就传来魏微的尖叫声：“何志壮！！！”
张逸无奈地叹口气，低头对我说：“我自己就行了，你去跟她们织围巾吧。”
“还是两个人快一些。再说她们学得很快，那边儿现在用不上我。”我系上围裙，伸手就去拿百洁布。
“等等。”张逸拦住我去拿碗的手，俯下身子开了水管下面的一个开关，“本来是两个男生的，我干脆就没开热水女孩子皮肤嫩，还是用温水好一些。”说着他冲我笑了笑。
我没说话，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他的温柔。张逸笑起来总是一脸绅士，感觉不远不近的。他跟大壮那种满脸跑眉毛的人，简直就是一扇门的正反两面，完全两个世界。这样两个人做了极好的朋友，本身就挺有意思的。
“我发现你有个特点，就是不追问。”等到张逸终于让我放手进水里洗碗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说。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依旧没说话。
“我们这个年龄的年轻人，总会好奇。不追问的原因有只有两种：一种是不爱追问；一种是不感兴趣。”张逸看着我，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你是哪一种？”
“我啊”我想了想，如实回答，“我是懂礼貌吧。”
的确，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张逸家为什么没人？父母还在工作？这么晚还放着同学在家里面任意胡闹，看来也不是一次两次，那是他自己一个人住？房子看上去很贵的样子。一个人在这样的城市干什么呢？
很多时候，你知道自己有很多东西想知道，却也知道这些问题可能会给他人造成困扰。所以我不爱追问。有些事情应该放在心里。能说的时候，对方自然就说了。这是我，一直以来待人接物的原则。
张逸似乎没想到我会答话，意外地愣了一下，接着说：“这样啊的确是很懂礼貌，不过你不觉得，礼貌一般都是生疏的人才需要吗？”说完他又低头洗碗，似乎并不要我回答。
我抬头望着张逸清秀的脸说不出话，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升温。原本那句“其实我们也不熟”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还是因为这么说不礼貌。
张逸修长的手指隐没在洗洁精的泡沫中，看上去骨骼不再那么清晰。他是偏瘦的，一米八左右的个子，怎么看都绝对不到七十公斤，腿长，直挺挺的，看上去像模特一样。
“你头上还疼不疼？”他忽然问。
“啊？”我愣了一下。
“额头。还能看见痕迹。”
“哦，不疼了。”我明白过来，赶紧回答。顶着头顶的乌青上了一周的课，现在终于渐渐退下去，还剩下一块与周围肤色不相称的淡黄。
“第一次看到真的有人走路撞到柱子上。”张逸笑着说。
“”我抓着盘子一同乱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很可爱，不过这可爱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张逸完全没有放过我的意思，一个人唱独角戏却唱得开心，“下次不小心点儿，会破相的。”
“我就是习惯低着头走路了。”我小声申辩一句，觉得我要是不顶嘴就还要被他念下去。
张逸伸手接过我手中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橱柜里，将擦手的毛巾递给我，说：“那就尽快找个男朋友牵着你的手好了。”
这句话仿佛长了腿，顺理成章从他嘴里跑出来一样，完全不着痕迹地溜过我们之间。
我抬头看了眼他的脸，接过毛巾：“那还不如撞在柱子上呢。”
“哈哈”他大声笑起来，“新时代的女大学生果然越来越有想法了。”
大壮这时候从厨房门口探进头，问：“笑什么呢你？”
张逸摆摆手，笑而不语。大壮瞥了我一眼，笑嘻嘻地说：“你真有办法啊，张逸难得被逗成这样儿。”
“我也奇怪呢，我没说什么逗他的话啊。可能是他笑点比较低。”
“怎么会？这家伙不温不火地笑是经常啦，总是让人看了就手痒想揍他，不过这样子就”大壮正跟我嘀咕着，张逸伸手从背后掐了他的脖子：“你说手痒想揍谁？”
“啊没谁”大壮赶紧讨饶。
“小童！我掉针啦！！快来救我！！”魏微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我闪过仍在和张逸做搏斗的大壮，奔到客厅去救急。
我起身说要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织围巾的活计，魏微和韩湘湘都是刚入门，虽然打起毛线来还是笨手笨脚的，总算有我看着，没再有脱针、漏针的情况。看我开口告辞，韩湘湘也对魏微说该回宿舍了。大壮便自告奋勇要送我们几个女生。他和张逸原本在看电视，两个人都坐在地板上，也不多话。张逸同他一起站起来，说是送我们到车站。我们一行五个人，便趁着茫茫月色，一起步行前往公车站。
大壮还是黏着魏微，橡皮糖一样站在魏微和韩湘湘旁边，逗着两个女生说话。张逸同我落在后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
“知道你是外地的，没想到那么远。”张逸正答我的话，“其实你和魏微是同年的嘛，怪不得看上去那么小。”
“嗯，我上学有点儿早。”我看看张逸的脸，“你是本市的？”
“不是。”
“那房子？”
“哦这么说的话，算半个吧。”张逸冲我笑笑。
“那你是哪里人呢？”
“你开始追问的话，是因为什么？”张逸忽然说，“一，因为对我感兴趣。二，因为熟了不用讲礼貌。”
“是哪个？”他笑着问我。
“是是随口问的。”我实话实说。
“这句话不太讲礼貌嘛！”张逸皱皱眉，“看来还是因为熟了，第二个原因。”
“不，是第一个。”其实我并没想到自己会脱口说出这样的话，也并不清楚自己是想承认对他感兴趣，还是单纯想反驳自己和他很熟。我只记得路灯下张逸脸上意外的神色停了两秒，继而融化为淡淡的笑。
“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算是哪里人。”他开口道，“父母并非来自同一个城市，很早就分居。我也自小跟着父亲迁徙，走遍了大江南北。北京，新疆，长春，大连，南京，成都记忆里面就是不断地搬家，直到父亲去世为止。”
听到这里我明显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事情？
“是车祸意外，并没有经历什么长期病痛就去了。”似乎是安慰我，他表情淡淡地，不着哀伤，“比车祸更意外的，是拿到了大笔保险金。我和母亲本来就疏远。我说要考这所大学，母亲就把我名下的财产给我，帮我在这里置办了房子，自己改嫁去了。the end。”
他看着已经听傻的我，笑了一下，引开话题说：“别光听我说，你呢？就没什么故事讲给我听？”
我脑子里还没转过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溢着一种悲伤，沉沉浮浮，却无法倾泻而出。忽然明白为什么张逸的笑容总是那么安静，就像胸口压了一杯水，一剧烈便会满心湿透。
这时候公车到了，来不及反应，大壮就忽地一把把我拉过去，说：“小童，上车啦！！”说着把我推上车，自己扭头跟张逸说“拜拜”。我隔着车窗看见张逸站在灯光下目送我们，满眼平静。我不由得挥了挥手。他笑了，也挥挥手，却越变越小，消失在视野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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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正抱着设计杂志发呆。赵玫是本市的，周末回家了。我一个人正无聊的时候，大壮的声音就毫无征兆地刺破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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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我从床上跳起来拉开窗子，远远看见大壮和张逸站在东边的一棵大白杨下面。张逸难得穿了颜色醒目的大红套头衫，瘦瘦高高地立在灰白色的大壮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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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就说，小童你就是好人！魏微那边你放心，给她请个家庭老师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大壮高兴地冲我点头哈腰。
张逸在一旁开口说：“上次请你吃饭也没吃成，这次一起吧。晚上方便的话一起来我家，教教魏微，然后一起吃顿家常火锅，好不好？”
“啊还是不用了吧。教没问题，不用客气请吃饭什么的。”忽然被邀请去他家，自然觉得有些奇怪，本能地开口婉拒。
“来吧来吧，人多热闹！！你那个好朋友呢？就是张威女朋友，把她叫上也行！晚上6点我来宿舍接你，你在楼下等着就好！记住了哦！”大壮说完，拉起张逸掉头就走，不容我再说一句辩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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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适合红色，映得整个脸庞红扑扑的，像是刚跑了步。
“就你一个啊？”大壮似乎也没料到我们是一对一。
“赵玫回家了。”我答道。
“她也是本市的？”
“嗯。”
“哦，下次聊聊她是哪个中学的。”说着他又一笑，“这样也好，要是张威回头知道我单约了他女朋友没叫上他，非弄死我不可。”
“说的是。”我点点头，深觉他说得有道理。
大壮听我的回答，又是一笑：“咱们坐公车，不介意吧？我们这还没毕业的穷小子，只好这样儿。”
我赶紧说没关系，跟着他朝校门口的公车站走去。
我们原本聊魏微，聊打毛线，后来不知怎么就绕到张威头上。大壮在车上肆无忌惮的跟我聊张威，他原本就有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听他讲那些极尽夸张的故事，一路上逗我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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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和张威是初中同学，认识快八年了。”话一出口我自己也惊了一下。第一次掰指头数年头，没想到数出来原来竟这么久。
“原来是这样啊。”大壮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对他这么了解，青梅竹马啊！”
“哪有，这算什么青梅竹马！”我听见自己开脱道，“很早就认识了，但一直不是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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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并不熟悉的张逸家吃饭。会见到张逸的父母。魏微也在。她和大壮看似还是常客。张逸和大壮也够费心的，为了魏微开心特地来拜托我
今天下午脑海里总是跳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挥之不去。大壮似乎是看出我的紧张，进门前笑着跟我说：“别担心，张逸家里没大人。”
我还没来得及讶异，张逸开门露出脸：“来啦，快进来。”
屋子蛮大的，客厅铺了很漂亮的深红色地板。屋子里四面墙壁都是雪白的，家具也不多。我在门厅跟着大壮脱了鞋，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魏微看见我，有点扭捏地走过来打招呼：“你好啊！真不好意思还专门拜托你。”
“没关系，其实不麻烦。你这么聪明，一会儿就会了。”我冲魏微笑笑说。
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女生，看见我进门便站起身。魏微介绍道：“这是我好朋友韩湘湘。”
“你好！我叫安若童。”对面的女孩子细眉细眼的，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南方人。
“你好。我今天来也是想跟你学织围巾呢！一会儿能不能顺带也教教我啊？”
“嗯，当然。”我欣然点头。
“大壮，锅底料买了没有？”张逸问道。
“哎呦！忘了，光顾着跟美女聊天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刚闪过脸上，大壮马上嬉笑着瞥了我两眼。
魏微照样没好气地瞪他。张逸叹口气说：“我下去买吧，过街超市应该就有。”说着走到门口穿上鞋。
“我跟你一起。”大壮赶紧也跟过去，一边穿鞋一边嘱咐我们，“我们马上回来，看好门。”
“拜托，你还当我们是小孩儿啊！”魏微不满地抗议道。
“嘻！”大壮呲牙一笑，跟着张逸出去了。
火锅开始的时候，我已经教会两个女孩子起针和基本织法了。她们两个认真地各打了三行。大壮跑过来催了好几次，叫着说锅都干了，两个人才依依不舍放下针线一同起身去餐厅。
张逸家的餐厅不大，刚好摆下四方餐桌和几把椅子，我们一群人在灯光底下围着餐桌热气腾腾的。张逸他们刚刚除了锅底料，还买了饮料回来，大家叫着碰杯，搞得像过年一样欢喜。大壮往锅里面下了很多羊肉，挨个儿给女孩子们夹到碗里，殷勤得不行却偏偏不受魏微待见。她原本坐在大壮旁边，非闹着心烦要换位子，大壮假装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大家一阵哄笑，最后还是我起身跟魏微换了座位。
大壮坐在我旁边，往我碗里一通乱夹，嘴里还嚷嚷着：“小童尽量吃！就你这身板儿得好好补补，不像有些人，减肥还来不及呢！”说着白了魏微一眼。
我端着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后觉得自己实在没话说，只好接着闷头吃。
张逸没说话。韩湘湘扑哧笑出声。魏微气急败坏冲她叫：“湘湘你还笑！”一扭头丹凤眼一瞪，“何志壮你说谁！！”何志壮是大壮的全名，据说取自“壮志凌云”。这还是大壮在车上跟我说的。
“我说张逸呢，你心虚什么。”大壮一脸无赖地撇撇嘴。
“你！哼！等我哥寒假回来修理你！”魏微狠狠地用手一指他，而后干脆无视他这个人，把注意力凝聚到火锅上。
路上大壮跟我讲，魏微的哥哥在美国念书。她想今年她哥回国时送上这条围巾作为圣诞礼物，所以这次认真得不得了。魏微的哥哥叫魏宇，张逸和大壮的好友，出国前把只身在外地念大学的妹妹托付给他们俩照顾。魏微比我们都小，大一刚进校门，因此张逸和大壮有什么事都格外护着她，把她当亲妹妹一样。这次看她打毛线笨手笨脚，把自己弄得气急败坏，于心不忍之下只好找我护手相救。
以上基本是他的原话。不过我觉得像哥哥的只有张逸，大壮简直就是她的欢喜冤家，每天无数次点燃她的导火索。看着大壮乐在其中的样子，我想，这就是喜欢吧。
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想让自己成为让她发疯的那个人。
另外两个女孩子饭后都迫不及待去继续编织，我看她们渐渐熟练，没什么问题了，就到厨房去想帮手刷碗。大壮和张逸已经把餐桌收拾差不多了，正放水要倒洗洁精。大壮一见我进门，扫了一眼张逸，二话不说就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递给我：“来来来，太好了，我最痛恨刷碗的工作，你们两个干吧！”说着就出了厨房的门。不一会儿客厅就传来魏微的尖叫声：“何志壮！！！”
张逸无奈地叹口气，低头对我说：“我自己就行了，你去跟她们织围巾吧。”
“还是两个人快一些。再说她们学得很快，那边儿现在用不上我。”我系上围裙，伸手就去拿百洁布。
“等等。”张逸拦住我去拿碗的手，俯下身子开了水管下面的一个开关，“本来是两个男生的，我干脆就没开热水女孩子皮肤嫩，还是用温水好一些。”说着他冲我笑了笑。
我没说话，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他的温柔。张逸笑起来总是一脸绅士，感觉不远不近的。他跟大壮那种满脸跑眉毛的人，简直就是一扇门的正反两面，完全两个世界。这样两个人做了极好的朋友，本身就挺有意思的。
“我发现你有个特点，就是不追问。”等到张逸终于让我放手进水里洗碗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说。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依旧没说话。
“我们这个年龄的年轻人，总会好奇。不追问的原因有只有两种：一种是不爱追问；一种是不感兴趣。”张逸看着我，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你是哪一种？”
“我啊”我想了想，如实回答，“我是懂礼貌吧。”
的确，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张逸家为什么没人？父母还在工作？这么晚还放着同学在家里面任意胡闹，看来也不是一次两次，那是他自己一个人住？房子看上去很贵的样子。一个人在这样的城市干什么呢？
很多时候，你知道自己有很多东西想知道，却也知道这些问题可能会给他人造成困扰。所以我不爱追问。有些事情应该放在心里。能说的时候，对方自然就说了。这是我，一直以来待人接物的原则。
张逸似乎没想到我会答话，意外地愣了一下，接着说：“这样啊的确是很懂礼貌，不过你不觉得，礼貌一般都是生疏的人才需要吗？”说完他又低头洗碗，似乎并不要我回答。
我抬头望着张逸清秀的脸说不出话，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升温。原本那句“其实我们也不熟”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还是因为这么说不礼貌。
张逸修长的手指隐没在洗洁精的泡沫中，看上去骨骼不再那么清晰。他是偏瘦的，一米八左右的个子，怎么看都绝对不到七十公斤，腿长，直挺挺的，看上去像模特一样。
“你头上还疼不疼？”他忽然问。
“啊？”我愣了一下。
“额头。还能看见痕迹。”
“哦，不疼了。”我明白过来，赶紧回答。顶着头顶的乌青上了一周的课，现在终于渐渐退下去，还剩下一块与周围肤色不相称的淡黄。
“第一次看到真的有人走路撞到柱子上。”张逸笑着说。
“”我抓着盘子一同乱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很可爱，不过这可爱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张逸完全没有放过我的意思，一个人唱独角戏却唱得开心，“下次不小心点儿，会破相的。”
“我就是习惯低着头走路了。”我小声申辩一句，觉得我要是不顶嘴就还要被他念下去。
张逸伸手接过我手中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橱柜里，将擦手的毛巾递给我，说：“那就尽快找个男朋友牵着你的手好了。”
这句话仿佛长了腿，顺理成章从他嘴里跑出来一样，完全不着痕迹地溜过我们之间。
我抬头看了眼他的脸，接过毛巾：“那还不如撞在柱子上呢。”
“哈哈”他大声笑起来，“新时代的女大学生果然越来越有想法了。”
大壮这时候从厨房门口探进头，问：“笑什么呢你？”
张逸摆摆手，笑而不语。大壮瞥了我一眼，笑嘻嘻地说：“你真有办法啊，张逸难得被逗成这样儿。”
“我也奇怪呢，我没说什么逗他的话啊。可能是他笑点比较低。”
“怎么会？这家伙不温不火地笑是经常啦，总是让人看了就手痒想揍他，不过这样子就”大壮正跟我嘀咕着，张逸伸手从背后掐了他的脖子：“你说手痒想揍谁？”
“啊没谁”大壮赶紧讨饶。
“小童！我掉针啦！！快来救我！！”魏微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我闪过仍在和张逸做搏斗的大壮，奔到客厅去救急。
我起身说要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织围巾的活计，魏微和韩湘湘都是刚入门，虽然打起毛线来还是笨手笨脚的，总算有我看着，没再有脱针、漏针的情况。看我开口告辞，韩湘湘也对魏微说该回宿舍了。大壮便自告奋勇要送我们几个女生。他和张逸原本在看电视，两个人都坐在地板上，也不多话。张逸同他一起站起来，说是送我们到车站。我们一行五个人，便趁着茫茫月色，一起步行前往公车站。
大壮还是黏着魏微，橡皮糖一样站在魏微和韩湘湘旁边，逗着两个女生说话。张逸同我落在后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
“知道你是外地的，没想到那么远。”张逸正答我的话，“其实你和魏微是同年的嘛，怪不得看上去那么小。”
“嗯，我上学有点儿早。”我看看张逸的脸，“你是本市的？”
“不是。”
“那房子？”
“哦这么说的话，算半个吧。”张逸冲我笑笑。
“那你是哪里人呢？”
“你开始追问的话，是因为什么？”张逸忽然说，“一，因为对我感兴趣。二，因为熟了不用讲礼貌。”
“是哪个？”他笑着问我。
“是是随口问的。”我实话实说。
“这句话不太讲礼貌嘛！”张逸皱皱眉，“看来还是因为熟了，第二个原因。”
“不，是第一个。”其实我并没想到自己会脱口说出这样的话，也并不清楚自己是想承认对他感兴趣，还是单纯想反驳自己和他很熟。我只记得路灯下张逸脸上意外的神色停了两秒，继而融化为淡淡的笑。
“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算是哪里人。”他开口道，“父母并非来自同一个城市，很早就分居。我也自小跟着父亲迁徙，走遍了大江南北。北京，新疆，长春，大连，南京，成都记忆里面就是不断地搬家，直到父亲去世为止。”
听到这里我明显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事情？
“是车祸意外，并没有经历什么长期病痛就去了。”似乎是安慰我，他表情淡淡地，不着哀伤，“比车祸更意外的，是拿到了大笔保险金。我和母亲本来就疏远。我说要考这所大学，母亲就把我名下的财产给我，帮我在这里置办了房子，自己改嫁去了。the end。”
他看着已经听傻的我，笑了一下，引开话题说：“别光听我说，你呢？就没什么故事讲给我听？”
我脑子里还没转过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溢着一种悲伤，沉沉浮浮，却无法倾泻而出。忽然明白为什么张逸的笑容总是那么安静，就像胸口压了一杯水，一剧烈便会满心湿透。
这时候公车到了，来不及反应，大壮就忽地一把把我拉过去，说：“小童，上车啦！！”说着把我推上车，自己扭头跟张逸说“拜拜”。我隔着车窗看见张逸站在灯光下目送我们，满眼平静。我不由得挥了挥手。他笑了，也挥挥手，却越变越小，消失在视野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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