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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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
三清殿前广场，四个高台一字排开，上面各自安坐着一位登坛说法的道士。
底下的人群把高台围得水泄不通，其中多为身背兵器的江湖豪客，也有为数不少的虔诚百姓，更有痴心礼法者，正对着高台上口绽莲花的道长理论散播开去，让苦不堪言的百姓能在对信仰的追求中窥见一点来世的幸福或飞升后的自在。此次论道大会，正是因此关系与往年有所不同，不再局限于四大道门内部的论法比武，而是更多地面向上山避难或求道的百姓。
高台上的道士分别来自四大道门，都是各自门中的说法好手。在滔滔不绝之余，各人的声音恰好可以不大不小地传至底下每个听众耳内，却又不会互相干扰，显见武学修为也颇为了得。
苏越在天师道台前听了会，正想换到旁边一台去，忽然觉得背后有人捅了自己一下。回头看去，却是林落阙在朝自己挤眉弄眼，喜道：“林道长，你怎么在这儿？”
林落阙怡然道：“昨夜守过哨了，现在当然要出来放松下啦。这般景象我们平时也难得见到呢。”与昨夜相比，他身上的道袍换做了一身普通的天师道门人打扮，倒是精神不少。
苏越正想问他戚远之事究竟着落如何，却见他眨眨眼道：“不知道苏少侠有没有兴趣再和小弟比划下。”话没说完，见苏越旁边的祁书和叶君石齐齐回过头来，不由一愣，声音也小了几分，尴尬地向两人点了下头示意。
叶君石却兴奋地道：“我替小越答应了，他若不同意，我便代他和道长比上三百回合。”
苏越没好气道：“师兄你忘了师娘叫我们不要走散吗。”
叶君石扬眉道：“大好机会，师弟怎可如此迂腐。我们带上小书一起过去便是了。还请道长带路。”最后一句已经在催着林落阙了。
林落阙喜道：“叶师兄肯来当然最好，地点就在不远处的练武场，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叶君石探手过去，亲热地搂住他的肩膀道：“落阙你何必如此客气，我才要谢你给我个活动手脚的机会，这一路可着实闷死人了。小越，我们走！”
苏越向四周望了圈，怎样也找不到乔行远和两个小丫头的身影，无奈拉着祁书挤出人群，直追叶君石而去。
三清殿内。
卢隐迈出大殿旁的侧门，转身轻轻合上雕着各种精美图样的木门，向等候的小道士道：“玉华，里面在商量正事，可有什么急事找我？”
那叫玉华的小道士恭敬地道：“卢长老，严长老命我请您速去妙音阁，说是有贵客上门。”
卢隐点点头，随即大步向妙音阁方向走去，心中却是一阵愕然。
其余三家道门都已派来使者参加大会，灵宝派和上清派更是宗主亲临。川蜀地区稍有点名气的帮会也都派来了各自重要人物，严怀口中的贵客又到底是何方神圣。
转眼间，妙音阁造型独特的飞檐出现在眼前，阁前站立的两个道士齐声道：“卢长老！”
卢隐微微颔首，推开阁门，迎面对上了严怀疲惫的目光。
卢隐知道昨夜之事对这个向来坚韧的师兄打击甚大，心内一阵不忍，正要开口安慰几句，突然想起有外人在场，同时余光已经扫到了静立一旁打量自己的年轻男子。
若单纯以外表而论，此人可谓毫不起眼。无论是身材还是长相，往人堆里一扔便再也分辨不出来，唯有黝黑的肤色可算是难得让人印象深刻的特征。但卢隐却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此人投来的凌厉目光，与身怀内家真气高手灼灼逼人的目光不同，这道目光投射在脸上，更像是要把人从内到外看个通透，看得无一遗漏。便是卢隐胸中坦荡，被这道目光扫过也不免心中一凛。
卢隐稽首道：“若贫道所料无差，先生该是来自六扇门中。可是莫捕头否？”
当今刑部以“老鬼”刘承生和“天眼”段烟桥最为闻名，据说在两人联手下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其下就是前阵子分别因破获汴京“人狼”案和捕获独行大盗傅九章而名动天下的殷诚和莫清平。刘承生年逾六旬，段烟桥温文尔雅，与眼前此人找不到半点相似之处，而三年前卢隐在汴京和殷诚有过一面之缘，所以猜测此人是莫清平，十有八九不会错。
来人眼中神色顿时柔和许多，回礼道：“卢道长好眼力，只是莫师兄现下为祝融盗一案去了江南。在下晚辈李无伤，见过道长。”
卢隐笑道：“原来是李捕头。李捕头当真称得上目光如电，年纪轻轻便有这份功力，前途未可限量。不知捕头此次为何事而来？”
李无伤神色变回凝重道：“晚辈上山，乃是为件大案而来。”说完便望向阁外守卫的道徒。
卢隐立马会意，回身掩上阁门道：“此阁名为妙音，在于其板壁构造独特，无论里面声音多大，在外面听来便如丝竹乐声，不虞有隔墙之耳，捕头尽可直言。”
李无伤略一沉吟，缓缓道：“十二日前，棉州首富罗如意举家上下惨遭屠戮，一门老少，连仆人侍女在内五十三人无一幸免，不知道长可有耳闻。”
卢隐点头道：“这桩惨案我也是几日前才听说，方才便和江湖上的朋友谈起此事。罗如意为人乐善好施，在当地素有善名。那凶手不但未留半个活口，还掠尽府中财物，真是丧心病狂，罪大恶极。捕头如有凶手线索，我天师道上下定将全力协助，擒拿凶魔。”
李无伤苦笑道：“那凶手显是有备而来，我率人在罗府搜了整天，几乎可说是一无所获。不过却在府中花园内的树丛间发现了这个。”
他探手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青色的布片，似乎是从某件袍子上撕下来的。
卢隐和严怀一齐色变。
练武场内，苏越和祁书靠墙站立，望着场中两个身影腾跃翻飞，打得不亦乐乎。
开头几招下来，叶君石已经试出面前这个小道士年纪尚小，内功不到火候，故此纯以臂力使剑，剑上并未灌注真气。若是他愿意，可以随时凭内力将林落阙手中长剑震飞，但这样无异恃强凌弱，自己不屑为之，因此耐住性子陪着林落阙走了十几招，倒也有所收获。
这套“明月”剑法乃天师道开派传下的入门剑法，门下弟子个个需先练熟了才能进一步修习其它武艺。当年师娘传授时自己并未多加留心，只觉得剑法后着甚多，变化稍显繁复，似乎不太适合新手习练。此时见到在林落阙手中使出却好像有所不同，删减了一些过于花巧之处，而招式间的衔接亦圆转流畅不少。就好像一个天生丽质的女子原先在脸上大施脂粉，虽然依旧动人却略失纯真，如今洗尽铅华后露出天然的花容月貌，自然让人眼前一亮。
不知不觉间，林落阙十二式剑法走完一遍，长剑上挑，似要削向叶君石右肩，却倏然间手腕一抖，反切向他腰部，正是又回到了第一式“邀月”。叶君石心中了然，右手长剑微颤，轻巧地抖出三个剑花，把林落阙长剑进路完全锁死，同时脚底发力，迅速向左前移步，左手食中二指并立，疾点向林落阙右肩。
想到两个师弟尚在一旁观看，这招他不再刻意留力，无论身法还是二指去势均奇快无比。林落阙“咦”了一声，显然大为惊讶，但长剑回救已是有心无力，无奈中放开长剑，右手握拳，就这么和叶君石二指拼了一记。
若纯以身体强韧度而论，拳头明显不会吃亏，然而叶君石指尖蓄满真气，与兵器没什么两样。林落阙只觉得拳头好似打上了铁棍前端，整条手臂一麻，身子也被挫得向后倒去。心中正暗自埋怨自己过于轻敌，只觉眼前一花，已被人从身后稳稳扶住，叶君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落阙你没事吧。”一股暖热的气流从右肩传入，犹自酥麻的手臂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抬头苦笑道：“叶师兄果然高明，这场我输得心服口服。”
苏越上前几步，见林落阙并无大碍，放下心来，做个鬼脸道：“师兄你以大欺小，不要脸。”旁边的祁书也似懂非懂地跟着点头。
叶君石脸上发烫，假装没听见道：“落阙你为何用拳头格挡，而不是闪身躲开呢。”事实上，他这一招确实只想逼林落阙闪身撤步，再以后着令其弃剑，完全没料到他用拳硬接，匆忙间收掉六成真气，还是震倒了林落阙。
林落阙吐了下舌头道：“我自己不好，刚才叶师兄并指如剑，像极了那招‘心有旁骛’，我便一时冲动，哎，看来还是不到火候。”
苏越笑道：“师兄这招是他号称自创的什么‘凝神指’呢，却原来也是借了别人的虎皮，这‘心有旁骛’也是天师道的剑招吗？”
不等林落阙答话，叶君石忙分辨道：“‘心有旁骛’虽是灵宝派洗心剑法中的剑招，化剑为指却属我的首创，小越你要知道此举虽然看似容易，实际上却是困难重重，需要对武学全面而细致的了解才能办到。”
苏越像完全没听到他后半段话，道：“林兄为何对灵宝派的剑法这么感兴趣。啊，我明白了，肯定是约了灵宝派的弟子比武是不是？”
林落阙点了下头，正要开口，叶君石胸有成竹地道：“落阙放心，我一会教你几招，保你在比武时大展身手，要多威风就多威风！”
林落阙眼中光芒一亮，却又很快黯淡下去，解释道：“师兄有所不知，此次比试是道门师长为了考较后辈入门功夫而设，各门弟子是只许使用本派入门剑法的，若是比斗中不小心使出了其它的招式，便一律算输。灵宝派便是用这洗心剑法，我们天师道弟子自然只能用明月剑法了。”
叶君石大为泄气，嘟囔道：“什么怪规矩！”
林落阙继续道：“所谓知己知彼，所以我学了几招洗心剑法过来，还请叶师兄帮我看看有何破绽可寻。”
说完便拉了苏越，在一旁继续演练起剑法来。他将洗心剑法一招招使出来，苏越便见招拆招，偶尔寻隙攻上一两剑，倒也斗了个旗鼓相当。叶君石在一旁却看得索然无味，只觉得这洗心剑法处处是漏洞，他也明白这非是剑法本身问题，实在是因为林落阙功力未到的关系。有心指导他几处身法步法的问题，又觉得说来话长，且短时间内未必起作用。脑中转来转去，总放不下找个便捷办法帮这小道士赢下比武的念头。
“当！”长剑相交，在空中磕出几星火花，两个少年相视一笑，倒有了点惺惺相惜的意思。忽听叶君石喊道：“停！”
眼里的兴奋掩饰不住地跳跃而出，叶君石油然道：“落阙过来，此次比武若你不能获胜，我便把名字倒过来写。不过，我们事先还得排练一番。”
那布片的颜色与质地十分熟悉，赫然便是天师道道众身上长袍的残片。卢隐低头与自己身上的长袍比较了一下，心中再无疑问。但毕竟事关重大，正考虑如何开口，严怀已沉声道：“穿青袍者千千万万，捕头何以凭此布片寻上我天师道？”
李无伤将布片递到严怀眼前道：“严道长请看，这块布片却是有些小小不同。”
严怀凝神看去，只见这块布片织工甚是细致，而断面处除了青色线头外，还露出了黄色与黑色的线头，显是混织在青色袍中，但在外表上却丝毫看不出来，不知有何作用。
李无伤道：“我在三日间，发散人手查遍川蜀境内各大衣缎店和织造坊，此种布料唯有成都府的‘天衣庄’总店才有生产，此外再无第二家。而‘天衣庄’却是以此布料专为天师道缝造衣物，从未对外销售。”
严怀心中大震，望向卢隐，却见卢隐嘴角牵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探手从自己袖子上撕下一小片布料，道：“师兄你平日醉心于武学，自然没有在意，我负责派中衣食，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衣物内里杂以五色棉线，正是本派独有。”
严怀见卢隐手中布料，在断面处露出了黄色和红色的线头，忙伸手扯下自己一截衣袖，果然在赤色中隐隐可见白、青、黑、黄色。不由双眉紧皱，哑声道：“如此说来，难道此案竟与我们有关。”
卢隐转向李无伤，道：“若是李捕头疑心天师道中人犯下此案，想来也不会这般直接寻上山来。”
李无伤点头道：“在下正是相信贵派一向的清誉和两位道长在江湖上的声名，况且此块布片只能证明有人身着贵派衣袍到过案发地点，并不能说明凶手出自青城。但无论如何，无伤手中只有这条线索，因此才在论道大会之际鲁莽上门打扰，还请两位见谅。”
卢隐现出理解的神情，道：“李捕头不必多虑，此事既和天师道有关，我们自然责无旁贷。不知下一步捕头打算如何行动，我们又需如何配合？”
严怀亦毅然道：“李捕头只管放手去查，若凶徒真藏匿于我派中，严怀清理门户决不手软！”
李无伤感动道：“无伤先替罗家无辜死者谢过两位道长如此深明大义。”随即神色回复平静，望向卢隐道：“道长负责贵派衣食，能否从这块布片中看出更多线索？”
卢隐取过布片，端详一番后始道：“以材质来看，无疑是长袍碎片，只是派中从掌教到弟子均有此种长袍，咦？”他忽然眉头一展，从布片中抽出条黄色棉线，又从方才自己身上撕下的布片中抽出条黄线，将两条线摆在桌上仔细比较。
严怀和李无伤围至桌前，两人均目力不凡，一眼便看出两条棉线的黄色有着极细微的差异。
卢隐沉声道：“有了，待我查了记录，便知何人到过凶案现场！”
在叶君石得意的目光中，林落阙一剑快似一剑，将苏越杀得左支右绌，不住后退，临了更是被林落阙重重一剑斩在长剑中段，震得自己双手发麻，长剑几欲脱手飞出，笑着叫道：“林大侠饶命，再来一剑我就挡不住啦！”
林落阙却收剑后撤，无奈道：“大侠变身时间到，这已是最后一剑。现在苏兄可以来一雪前耻啦。”
祁书报出数字道：“这次林师兄出了十二剑，比上趟多了三剑。”
叶君石夸赞道：“小书看得很准。”又转向林落阙道，“落阙你应该再让真气运行得缓慢些，现在这样还是太惹人注目啊。”
林落阙为难道：“我已经在尽量控制它了。只是我平时内功都是自太阴脉运气，师兄这道真气走的却是少阳脉。”
叶君石疑惑地道：“你不是随严怀学的内功，怎会先从太阴脉练起？”
林落阙解释道：“严师叔虽然负责教我们内功，但他老人家很少管事，实际都是由戚师兄来教的。”说到后来不禁脸色一黯，显然想到昨夜戚远之事。
叶君石点头道：“原来如此，听说戚远剑法极尽以柔克刚之能事，自然是先从三阴经教起了。不过这样反而更好，我们再试一次。”说完把手搭到林落阙右肩，一股真气缓缓自云门穴而入，自中府、天府、侠白等穴流经林落阙整条手臂。
林落阙立时感到手上再次生出无穷的力气，苏越翻身从地上坐起，苦笑道：“小弟舍命陪君子，请林大侠再次赐教。”
这次林落阙更为小心地控制着真气的流动，每次出剑只动用一小部分真气，出剑速度虽不如上次快捷，但比起原来水平还是大有提高。在苏越汗流浃背的格挡中，一套明月剑法使完，得自叶君石的真气还略有剩余，不由玩心大发，向苏越做个手势示意到此为止后，凝起剩余的全部真气挥剑疾斩向身前。
长剑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在离地面寸许处停住。林落阙睁大眼睛向地面张望着，苏越和祁书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叶君石翻个白眼道：“你这傻小子，再看也是没有，我都发不出剑气呢。”
林落阙盯着什么痕迹也没有的地面，失望道：“那要什么时候才可以，戚师兄说他十八岁时便可以剑气斩落柳条呢。”
叶君石闻言深受打击，做出不屑的样子道：“剑法重在剑意嘛，剑气什么只是锦上添花。落阙你只要做到人剑一体，心到剑到，便是剑道极致了，又何必在乎什么剑气。”
林落阙似有所悟，道：“那什么又是人剑一体呢？”
叶君石顿时语塞，事实上刚才的话只是为了安慰林落阙和自己才胡诌一气，天知道什么是人剑一体。幸好苏越及时解围道：“师兄的人剑一体，便是整天把剑背在身上，很容易就做到啦。”
叶君石还没反应过来，耳中听到林落阙和祁书的笑声，忽然觉得苏越的话听起来如此不对，故意板起脸道：“好你个小越，竟敢取笑师兄，待回去禀告师娘后以门规重重处罚！”
苏越告饶道：“师兄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过师兄刚才费尽心机，以宝贵真气助林兄砍杀你可怜的小师弟，又该怎么算呢？”
叶君石笑骂声中，林落阙忽然真诚地道：“落阙多谢两位尽心相助，平时练武很少有这么开心呢。”
苏越忙道：“落阙你太客气啦，我们不过几面之缘，感觉却像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了。”
叶君石也道：“落阙当我们是朋友就不要再说什么谢谢。我一向看道士不太顺眼，你这样好玩又真性情的道士却是越多越好。”
林落阙开心地道：“落阙很幸运交到你们这样的朋友，现在就让我带叶师兄和小越去山上好玩的地方转转，顺便请你们品尝青城的特产和自酿美酒。”旋又拉起祁书的手道，“也谢谢小书帮忙，师兄带你去后山玩！”
叶君石讶道：“居然还有酒，难道你们不需持斋戒吗？”
林落阙道：“当然是我们自己偷偷酿的。用的是山上的野果和后山的无名清泉水，味道绝不比外面酒坊里卖的差。”
叶君石大笑道：“好，让我们三人来个不醉方休。对了，小书你年纪还小，只许喝一口。”
苏越提醒道：“师兄你忘了上次喝了半碗便醉得……唔唔”
叶君石反手捂住他嘴道：“小越你今天似乎很多话啊，落阙千万莫要信他。”
嘻嘻哈哈的打闹声中，四个人在林落阙带领下，翻出练武场后墙，抄近路往后山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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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人群把高台围得水泄不通，其中多为身背兵器的江湖豪客，也有为数不少的虔诚百姓，更有痴心礼法者，正对着高台上口绽莲花的道长理论散播开去，让苦不堪言的百姓能在对信仰的追求中窥见一点来世的幸福或飞升后的自在。此次论道大会，正是因此关系与往年有所不同，不再局限于四大道门内部的论法比武，而是更多地面向上山避难或求道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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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落阙怡然道：“昨夜守过哨了，现在当然要出来放松下啦。这般景象我们平时也难得见到呢。”与昨夜相比，他身上的道袍换做了一身普通的天师道门人打扮，倒是精神不少。
苏越正想问他戚远之事究竟着落如何，却见他眨眨眼道：“不知道苏少侠有没有兴趣再和小弟比划下。”话没说完，见苏越旁边的祁书和叶君石齐齐回过头来，不由一愣，声音也小了几分，尴尬地向两人点了下头示意。
叶君石却兴奋地道：“我替小越答应了，他若不同意，我便代他和道长比上三百回合。”
苏越没好气道：“师兄你忘了师娘叫我们不要走散吗。”
叶君石扬眉道：“大好机会，师弟怎可如此迂腐。我们带上小书一起过去便是了。还请道长带路。”最后一句已经在催着林落阙了。
林落阙喜道：“叶师兄肯来当然最好，地点就在不远处的练武场，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叶君石探手过去，亲热地搂住他的肩膀道：“落阙你何必如此客气，我才要谢你给我个活动手脚的机会，这一路可着实闷死人了。小越，我们走！”
苏越向四周望了圈，怎样也找不到乔行远和两个小丫头的身影，无奈拉着祁书挤出人群，直追叶君石而去。
三清殿内。
卢隐迈出大殿旁的侧门，转身轻轻合上雕着各种精美图样的木门，向等候的小道士道：“玉华，里面在商量正事，可有什么急事找我？”
那叫玉华的小道士恭敬地道：“卢长老，严长老命我请您速去妙音阁，说是有贵客上门。”
卢隐点点头，随即大步向妙音阁方向走去，心中却是一阵愕然。
其余三家道门都已派来使者参加大会，灵宝派和上清派更是宗主亲临。川蜀地区稍有点名气的帮会也都派来了各自重要人物，严怀口中的贵客又到底是何方神圣。
转眼间，妙音阁造型独特的飞檐出现在眼前，阁前站立的两个道士齐声道：“卢长老！”
卢隐微微颔首，推开阁门，迎面对上了严怀疲惫的目光。
卢隐知道昨夜之事对这个向来坚韧的师兄打击甚大，心内一阵不忍，正要开口安慰几句，突然想起有外人在场，同时余光已经扫到了静立一旁打量自己的年轻男子。
若单纯以外表而论，此人可谓毫不起眼。无论是身材还是长相，往人堆里一扔便再也分辨不出来，唯有黝黑的肤色可算是难得让人印象深刻的特征。但卢隐却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此人投来的凌厉目光，与身怀内家真气高手灼灼逼人的目光不同，这道目光投射在脸上，更像是要把人从内到外看个通透，看得无一遗漏。便是卢隐胸中坦荡，被这道目光扫过也不免心中一凛。
卢隐稽首道：“若贫道所料无差，先生该是来自六扇门中。可是莫捕头否？”
当今刑部以“老鬼”刘承生和“天眼”段烟桥最为闻名，据说在两人联手下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其下就是前阵子分别因破获汴京“人狼”案和捕获独行大盗傅九章而名动天下的殷诚和莫清平。刘承生年逾六旬，段烟桥温文尔雅，与眼前此人找不到半点相似之处，而三年前卢隐在汴京和殷诚有过一面之缘，所以猜测此人是莫清平，十有八九不会错。
来人眼中神色顿时柔和许多，回礼道：“卢道长好眼力，只是莫师兄现下为祝融盗一案去了江南。在下晚辈李无伤，见过道长。”
卢隐笑道：“原来是李捕头。李捕头当真称得上目光如电，年纪轻轻便有这份功力，前途未可限量。不知捕头此次为何事而来？”
李无伤神色变回凝重道：“晚辈上山，乃是为件大案而来。”说完便望向阁外守卫的道徒。
卢隐立马会意，回身掩上阁门道：“此阁名为妙音，在于其板壁构造独特，无论里面声音多大，在外面听来便如丝竹乐声，不虞有隔墙之耳，捕头尽可直言。”
李无伤略一沉吟，缓缓道：“十二日前，棉州首富罗如意举家上下惨遭屠戮，一门老少，连仆人侍女在内五十三人无一幸免，不知道长可有耳闻。”
卢隐点头道：“这桩惨案我也是几日前才听说，方才便和江湖上的朋友谈起此事。罗如意为人乐善好施，在当地素有善名。那凶手不但未留半个活口，还掠尽府中财物，真是丧心病狂，罪大恶极。捕头如有凶手线索，我天师道上下定将全力协助，擒拿凶魔。”
李无伤苦笑道：“那凶手显是有备而来，我率人在罗府搜了整天，几乎可说是一无所获。不过却在府中花园内的树丛间发现了这个。”
他探手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青色的布片，似乎是从某件袍子上撕下来的。
卢隐和严怀一齐色变。
练武场内，苏越和祁书靠墙站立，望着场中两个身影腾跃翻飞，打得不亦乐乎。
开头几招下来，叶君石已经试出面前这个小道士年纪尚小，内功不到火候，故此纯以臂力使剑，剑上并未灌注真气。若是他愿意，可以随时凭内力将林落阙手中长剑震飞，但这样无异恃强凌弱，自己不屑为之，因此耐住性子陪着林落阙走了十几招，倒也有所收获。
这套“明月”剑法乃天师道开派传下的入门剑法，门下弟子个个需先练熟了才能进一步修习其它武艺。当年师娘传授时自己并未多加留心，只觉得剑法后着甚多，变化稍显繁复，似乎不太适合新手习练。此时见到在林落阙手中使出却好像有所不同，删减了一些过于花巧之处，而招式间的衔接亦圆转流畅不少。就好像一个天生丽质的女子原先在脸上大施脂粉，虽然依旧动人却略失纯真，如今洗尽铅华后露出天然的花容月貌，自然让人眼前一亮。
不知不觉间，林落阙十二式剑法走完一遍，长剑上挑，似要削向叶君石右肩，却倏然间手腕一抖，反切向他腰部，正是又回到了第一式“邀月”。叶君石心中了然，右手长剑微颤，轻巧地抖出三个剑花，把林落阙长剑进路完全锁死，同时脚底发力，迅速向左前移步，左手食中二指并立，疾点向林落阙右肩。
想到两个师弟尚在一旁观看，这招他不再刻意留力，无论身法还是二指去势均奇快无比。林落阙“咦”了一声，显然大为惊讶，但长剑回救已是有心无力，无奈中放开长剑，右手握拳，就这么和叶君石二指拼了一记。
若纯以身体强韧度而论，拳头明显不会吃亏，然而叶君石指尖蓄满真气，与兵器没什么两样。林落阙只觉得拳头好似打上了铁棍前端，整条手臂一麻，身子也被挫得向后倒去。心中正暗自埋怨自己过于轻敌，只觉眼前一花，已被人从身后稳稳扶住，叶君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落阙你没事吧。”一股暖热的气流从右肩传入，犹自酥麻的手臂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抬头苦笑道：“叶师兄果然高明，这场我输得心服口服。”
苏越上前几步，见林落阙并无大碍，放下心来，做个鬼脸道：“师兄你以大欺小，不要脸。”旁边的祁书也似懂非懂地跟着点头。
叶君石脸上发烫，假装没听见道：“落阙你为何用拳头格挡，而不是闪身躲开呢。”事实上，他这一招确实只想逼林落阙闪身撤步，再以后着令其弃剑，完全没料到他用拳硬接，匆忙间收掉六成真气，还是震倒了林落阙。
林落阙吐了下舌头道：“我自己不好，刚才叶师兄并指如剑，像极了那招‘心有旁骛’，我便一时冲动，哎，看来还是不到火候。”
苏越笑道：“师兄这招是他号称自创的什么‘凝神指’呢，却原来也是借了别人的虎皮，这‘心有旁骛’也是天师道的剑招吗？”
不等林落阙答话，叶君石忙分辨道：“‘心有旁骛’虽是灵宝派洗心剑法中的剑招，化剑为指却属我的首创，小越你要知道此举虽然看似容易，实际上却是困难重重，需要对武学全面而细致的了解才能办到。”
苏越像完全没听到他后半段话，道：“林兄为何对灵宝派的剑法这么感兴趣。啊，我明白了，肯定是约了灵宝派的弟子比武是不是？”
林落阙点了下头，正要开口，叶君石胸有成竹地道：“落阙放心，我一会教你几招，保你在比武时大展身手，要多威风就多威风！”
林落阙眼中光芒一亮，却又很快黯淡下去，解释道：“师兄有所不知，此次比试是道门师长为了考较后辈入门功夫而设，各门弟子是只许使用本派入门剑法的，若是比斗中不小心使出了其它的招式，便一律算输。灵宝派便是用这洗心剑法，我们天师道弟子自然只能用明月剑法了。”
叶君石大为泄气，嘟囔道：“什么怪规矩！”
林落阙继续道：“所谓知己知彼，所以我学了几招洗心剑法过来，还请叶师兄帮我看看有何破绽可寻。”
说完便拉了苏越，在一旁继续演练起剑法来。他将洗心剑法一招招使出来，苏越便见招拆招，偶尔寻隙攻上一两剑，倒也斗了个旗鼓相当。叶君石在一旁却看得索然无味，只觉得这洗心剑法处处是漏洞，他也明白这非是剑法本身问题，实在是因为林落阙功力未到的关系。有心指导他几处身法步法的问题，又觉得说来话长，且短时间内未必起作用。脑中转来转去，总放不下找个便捷办法帮这小道士赢下比武的念头。
“当！”长剑相交，在空中磕出几星火花，两个少年相视一笑，倒有了点惺惺相惜的意思。忽听叶君石喊道：“停！”
眼里的兴奋掩饰不住地跳跃而出，叶君石油然道：“落阙过来，此次比武若你不能获胜，我便把名字倒过来写。不过，我们事先还得排练一番。”
那布片的颜色与质地十分熟悉，赫然便是天师道道众身上长袍的残片。卢隐低头与自己身上的长袍比较了一下，心中再无疑问。但毕竟事关重大，正考虑如何开口，严怀已沉声道：“穿青袍者千千万万，捕头何以凭此布片寻上我天师道？”
李无伤将布片递到严怀眼前道：“严道长请看，这块布片却是有些小小不同。”
严怀凝神看去，只见这块布片织工甚是细致，而断面处除了青色线头外，还露出了黄色与黑色的线头，显是混织在青色袍中，但在外表上却丝毫看不出来，不知有何作用。
李无伤道：“我在三日间，发散人手查遍川蜀境内各大衣缎店和织造坊，此种布料唯有成都府的‘天衣庄’总店才有生产，此外再无第二家。而‘天衣庄’却是以此布料专为天师道缝造衣物，从未对外销售。”
严怀心中大震，望向卢隐，却见卢隐嘴角牵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探手从自己袖子上撕下一小片布料，道：“师兄你平日醉心于武学，自然没有在意，我负责派中衣食，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衣物内里杂以五色棉线，正是本派独有。”
严怀见卢隐手中布料，在断面处露出了黄色和红色的线头，忙伸手扯下自己一截衣袖，果然在赤色中隐隐可见白、青、黑、黄色。不由双眉紧皱，哑声道：“如此说来，难道此案竟与我们有关。”
卢隐转向李无伤，道：“若是李捕头疑心天师道中人犯下此案，想来也不会这般直接寻上山来。”
李无伤点头道：“在下正是相信贵派一向的清誉和两位道长在江湖上的声名，况且此块布片只能证明有人身着贵派衣袍到过案发地点，并不能说明凶手出自青城。但无论如何，无伤手中只有这条线索，因此才在论道大会之际鲁莽上门打扰，还请两位见谅。”
卢隐现出理解的神情，道：“李捕头不必多虑，此事既和天师道有关，我们自然责无旁贷。不知下一步捕头打算如何行动，我们又需如何配合？”
严怀亦毅然道：“李捕头只管放手去查，若凶徒真藏匿于我派中，严怀清理门户决不手软！”
李无伤感动道：“无伤先替罗家无辜死者谢过两位道长如此深明大义。”随即神色回复平静，望向卢隐道：“道长负责贵派衣食，能否从这块布片中看出更多线索？”
卢隐取过布片，端详一番后始道：“以材质来看，无疑是长袍碎片，只是派中从掌教到弟子均有此种长袍，咦？”他忽然眉头一展，从布片中抽出条黄色棉线，又从方才自己身上撕下的布片中抽出条黄线，将两条线摆在桌上仔细比较。
严怀和李无伤围至桌前，两人均目力不凡，一眼便看出两条棉线的黄色有着极细微的差异。
卢隐沉声道：“有了，待我查了记录，便知何人到过凶案现场！”
在叶君石得意的目光中，林落阙一剑快似一剑，将苏越杀得左支右绌，不住后退，临了更是被林落阙重重一剑斩在长剑中段，震得自己双手发麻，长剑几欲脱手飞出，笑着叫道：“林大侠饶命，再来一剑我就挡不住啦！”
林落阙却收剑后撤，无奈道：“大侠变身时间到，这已是最后一剑。现在苏兄可以来一雪前耻啦。”
祁书报出数字道：“这次林师兄出了十二剑，比上趟多了三剑。”
叶君石夸赞道：“小书看得很准。”又转向林落阙道，“落阙你应该再让真气运行得缓慢些，现在这样还是太惹人注目啊。”
林落阙为难道：“我已经在尽量控制它了。只是我平时内功都是自太阴脉运气，师兄这道真气走的却是少阳脉。”
叶君石疑惑地道：“你不是随严怀学的内功，怎会先从太阴脉练起？”
林落阙解释道：“严师叔虽然负责教我们内功，但他老人家很少管事，实际都是由戚师兄来教的。”说到后来不禁脸色一黯，显然想到昨夜戚远之事。
叶君石点头道：“原来如此，听说戚远剑法极尽以柔克刚之能事，自然是先从三阴经教起了。不过这样反而更好，我们再试一次。”说完把手搭到林落阙右肩，一股真气缓缓自云门穴而入，自中府、天府、侠白等穴流经林落阙整条手臂。
林落阙立时感到手上再次生出无穷的力气，苏越翻身从地上坐起，苦笑道：“小弟舍命陪君子，请林大侠再次赐教。”
这次林落阙更为小心地控制着真气的流动，每次出剑只动用一小部分真气，出剑速度虽不如上次快捷，但比起原来水平还是大有提高。在苏越汗流浃背的格挡中，一套明月剑法使完，得自叶君石的真气还略有剩余，不由玩心大发，向苏越做个手势示意到此为止后，凝起剩余的全部真气挥剑疾斩向身前。
长剑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在离地面寸许处停住。林落阙睁大眼睛向地面张望着，苏越和祁书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叶君石翻个白眼道：“你这傻小子，再看也是没有，我都发不出剑气呢。”
林落阙盯着什么痕迹也没有的地面，失望道：“那要什么时候才可以，戚师兄说他十八岁时便可以剑气斩落柳条呢。”
叶君石闻言深受打击，做出不屑的样子道：“剑法重在剑意嘛，剑气什么只是锦上添花。落阙你只要做到人剑一体，心到剑到，便是剑道极致了，又何必在乎什么剑气。”
林落阙似有所悟，道：“那什么又是人剑一体呢？”
叶君石顿时语塞，事实上刚才的话只是为了安慰林落阙和自己才胡诌一气，天知道什么是人剑一体。幸好苏越及时解围道：“师兄的人剑一体，便是整天把剑背在身上，很容易就做到啦。”
叶君石还没反应过来，耳中听到林落阙和祁书的笑声，忽然觉得苏越的话听起来如此不对，故意板起脸道：“好你个小越，竟敢取笑师兄，待回去禀告师娘后以门规重重处罚！”
苏越告饶道：“师兄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过师兄刚才费尽心机，以宝贵真气助林兄砍杀你可怜的小师弟，又该怎么算呢？”
叶君石笑骂声中，林落阙忽然真诚地道：“落阙多谢两位尽心相助，平时练武很少有这么开心呢。”
苏越忙道：“落阙你太客气啦，我们不过几面之缘，感觉却像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了。”
叶君石也道：“落阙当我们是朋友就不要再说什么谢谢。我一向看道士不太顺眼，你这样好玩又真性情的道士却是越多越好。”
林落阙开心地道：“落阙很幸运交到你们这样的朋友，现在就让我带叶师兄和小越去山上好玩的地方转转，顺便请你们品尝青城的特产和自酿美酒。”旋又拉起祁书的手道，“也谢谢小书帮忙，师兄带你去后山玩！”
叶君石讶道：“居然还有酒，难道你们不需持斋戒吗？”
林落阙道：“当然是我们自己偷偷酿的。用的是山上的野果和后山的无名清泉水，味道绝不比外面酒坊里卖的差。”
叶君石大笑道：“好，让我们三人来个不醉方休。对了，小书你年纪还小，只许喝一口。”
苏越提醒道：“师兄你忘了上次喝了半碗便醉得……唔唔”
叶君石反手捂住他嘴道：“小越你今天似乎很多话啊，落阙千万莫要信他。”
嘻嘻哈哈的打闹声中，四个人在林落阙带领下，翻出练武场后墙，抄近路往后山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