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烟雨南京城 第二章:江南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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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烁走在南京城的大街里，何副官远远地在后面跟着。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将军似乎不悦，或许是因为他暴打了黄包车夫。
我顶着狗尿的骚味站了大概半个钟头后，一辆黑色铮亮洋车停在我跟前，我被一群黄皮狗莫名其妙的抬了上车，又莫名奇妙地到了医院。这是我王老八生命中第唯一一次坐上洋车，到现在我还想吐，金窝银窝不如我的狗窝，洋车汽车还不如我的黄包车
这一晚何副官过惨了，脱光了上衣被杨烁罚在将军府站军姿一晚上，吃喝拉撒睡全不准，倒不是因为把黄包车夫打了，将军虽有不悦，但不至于罚得如此狠，这其中原因谁也说不清楚，连何副官也不知道为什么，杨将军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就动怒，况且自己已经将车夫安顿好了；难道是昨天下午带弟兄们去妓院嫖被将军发现了他想不明白。但这是将军的命令，他得无条件遵守。府里的老老少少都在私底下嚼耳根子，这杨将军不是挺待见何副官的吗平日里出出入入，连笑都只对他一个人笑，今天怎么忍心罚这么狠况且这还下雨哩淋一晚上的雨怎么吃得消啊
何副官挺直着身体站在将军府大院内，在空无一人的大院里格外显眼。肌肉线条棱角分明，大雨早就把他浸湿，厚重的军裤紧贴着他的腿。雨一滴一滴的打在何副官黝黑的身上，水滴一点一点地粘在背上，有些顺着皮肤滑落。还有几只蚊子爬在他背上吸血，细长的蚊腿不时抖动，吸到圆滚滚的才唱着小号飞走。何副官忍着这些骚扰带来的瘙痒，丝毫不为所动，任由蚊子叮咬。
杨烁回到书房，下午从南方送来的各地军情文件已经被何副官整整齐齐地摆在台上，从门外或窗外看，你准以为是一大块没切过的豆腐被码在书桌上，尤其在台灯的柔光之下更像了。
杨烁拉开椅子坐下，翘起了二郎腿。翻阅着军情文件，他的速度奇快，半个台灯高的急件没多久就批复完了，然后又给各军长打了电话。他放下钢笔，眼睛比早些时候眯细了些，也许是困了，也许是灯的缘故。
他身子一侧，手伸到了最底层的抽屉，拿出个用素色布层层裹着的檀木盒子，他刚卸下白布，准备打开盒子，可在刚要打开的瞬间，他的双唇动了一下，喉结上下动了一下，他又将白布裹上。这里面是他不想面对的往事。
他心里一直解不开的芥蒂。
十年前的广州，也像今天的南京城，同样下着大雨，杨家大院发生了举国震惊的惨案，杨门上下七八十口人顷刻殒命黄泉。鲜血汇进雨水，如同血河的流水从杨家大院一直流出去，血流漂橹。绕了半个广州城流入西江，人们惊慌的看着大街上的血河，不由背后一凉。
还有几天就要十年了没想到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杨烁拿拇指揩了揩眼角，在灯光下，他的眼睛竟多了几缕光芒。他肯定是想起了十年前的广州，还有那里的人和事。他目睹了那场灾难，心底最深沉的记忆被唤醒，不免伤怀。他揉了揉双目穴，顿时清醒不少。
杨烁走出书房，过走廊外边，两眼随意地扫了一下大院。他觉得有点奇怪，哪里有点不对劲大院里已经看不到何副官，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油纸伞，罩在何副官头顶，他站在走廊上边看，心想着谁这么大胆
“大小姐您快走吧等下凉着了身子骨可就不好了。”何副官站直军姿，说，但更像哀求。
嗬原来是杨家大小姐怪不得敢这么大胆忤逆将军杨烁瞧见了伞布没遮着的地方，一个烂熟于心的背影出现。这不是我姐吗杨看到是自己亲姐来了，丝毫不敢怠慢，当下就冲下楼，冒着雨跑到大院中央。
杨烁的姐姐名叫杨云，当年名声显赫的“民国公主”，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仍保持着当年的花容月貌。
“我不走，我陪着你站，这么大的雨淋一晚上神仙也会熬出毛病。”杨云说道。杨烁下楼，跑到大院里。
杨云听见了军靴发出的磕哒磕哒的声音，抬头一看，杨烁正虎头虎脑地跑过来，无论弟弟多威风，在杨云眼里都是小时候的模样。“干啥啊我亲爱的姐”杨烁躲进伞里，头发已经被淋湿，还在滴着水。他瞧了一眼何副官，仍然笔挺地站着军姿。三个人就这样挤在一把不大的油纸伞里，仆人们在楼前都看着发笑。
“你说怎么了”杨云看了一眼杨烁，眼珠一斜瞥到何副官身上，杨烁立马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当下叫何副官回房好生休息。何副官迟疑了一下便朝着灯光走去，消失在转角的地方。
将军府坐落在玄武湖畔，这里算是南京城的郊区。在将军府，既能欣赏到湖光，还有远处紫金山的山色，风景秀丽，加之人流稀少，周围的环境显得静谧，自然。
夜晚将军楼灯火辉煌，金黄色的灯光倒映在玄武湖之上，更极尽地显示出它的辉煌，尽情的述说着它主人尊贵的身份与显赫的地位。
彻夜通明的灯光把周围的雨点染成黄色，将军府似乎笼罩在一个火黄色的穹顶之下。
“姐你怎么来了都不打声招呼，好让我准备准备”杨烁招呼着杨云走进屋里，嬉皮笑脸的说。
杨烁随着杨云走进大厅，大厅在灯火的照耀之下呈现出一派金碧辉煌。我要是打了招呼还能看见何副官你也真是的，大雨天的折腾人家干啥。”杨云收起油纸伞，旁边的丫鬟捧上一杯刚沏的红糖姜茶，杨烁拿起茶杯，掀开杯盖看了一眼，好像很好奇的样子。送到杨云的手边，说：“他是我的副官我还不能罚了这没没道理啊它。”下人拿来毛巾，擦干杨烁身上的水。
“诶那姐问你，何副官犯了什么错了你罚的这么重他可算是你兄弟了吧”杨云问。“你可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听到这个问题他就难住了。“姐，军队里的东西你就别问了。”杨云见弟弟不愿说，她自然也知道军队里的东西不是她能碰的，也就没问。
丫鬟接过杨云的手提包，放在旁边的柜子上，随后就走了出去，大厅内只剩下姐弟俩。杨云泯了一口姜茶，觉得太烫就放下了。杨烁躺在了沙发上，整个身子像是粘沙发上，还翘着二郎腿，眼睛盯着天花板，不时还朝杨云撒撒娇。杨云拿他没办法，向来都很头疼这个弟弟，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那你也得掂量掂量啊这么大的雨谁淋了不会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何副官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以后还有谁给你打下手，还有谁受得了你的脾气”杨云对杨烁的说。
杨烁不屑道，就杨云那点小心思自己还看不出来。“哟哟哟，这是为谁打抱不平呢”杨烁戏谑道，一阵嘻嘻哈哈、不怀好意的奸笑。
其实他心里想说，你这么关心我的副官干什么，我可不想叫他姐夫。这姐弟俩很耐人寻味，都是过三十的人却一个都没结婚，反而互相介绍对象，今天姐姐给弟弟介绍个大家闺秀；明天弟弟给姐姐介绍个风流子弟，十几年过去了谁也没成家
“你少给我贫什么叫叫他姐夫”杨云顿了一顿，说道。“你说话要注意点”她心想，弟弟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这要是被旁人听到怎么办。
“不对，我差点忘了今天找你来干啥来了”她突然间想起了今天来找杨烁的目的。
“干啥”杨烁好奇的看着杨云。
“明天早上去一趟女子学院，我在校门口等你。”杨云说，端起了放在桌边的红糖姜茶，已经凉了些许。茶水晶莹剔透，如同一块红宝石，杨云不经意间瞥见了自己在茶水里的倒影。
“我一大老爷们去那种地方干嘛读书啊姐你可别开玩笑。我这个年纪可不适合读书啊”
“谁让你去那种地方读书啊”杨云虽然知道弟弟在开玩笑，但还是哭笑不得，刚才喝下去的姜茶差点给笑出来。
“那去干啥”杨烁好奇地问到。
去干啥你一个大男人去女子学院能干嘛找老婆呗女子学院里出了多少官太太有时候杨云真的觉得自己的弟弟不谙人世，跟他的雄才大略对等不上。
“给你寻个内人。”杨云轻轻地朝茶碗里的红宝石吹了一口气，它就微微地起了波痕。
杨烁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寻内”话没说完忽然停了下来。
“我不去，自己一个人活的多自在找个人回来烦自己，我有病啊”
“你都三十好几啦现在不找等啥时候找啊咱妈可是十年前盼着你能找个老婆，盼着你成个家呢难道你想让她在天之灵也苦苦的盼吗”杨云说，其实在来之前他已经预料到弟弟会是这样的反应，她早已想出应对办法搬出杨老夫人她和杨烁的母亲。这是杨烁心里最薄弱的地方，只能从这儿击破。
“没事你提这个干啥啊”杨烁怵眉。
话音刚落，杨烁就瞥见墙角出现了个阴影，随后又机灵地收了回去，他立即反应过来。“副官”杨烁大吼一声，声音在大厅显得格外大声。杨云有点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到，双手一颤，茶水洒出来一点，茶杯差点没掉，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到了何副官从墙角后面走了出来，赤着胳膊。
“他在偷听我们讲话”杨云在心里默念。
何副官走到跟前，他还没有换掉刚才湿哒哒的裤子，连身上的水珠还没有擦，一滴滴的粘在身上，倒是看到了胸前背上有几道挠痕，挠痕很新，还有几个奇大的红肿的包。杨烁打量着他。杨云收起了姐弟间谈话的那种自然，变得端庄起来。
“何副官也在啊，那何副官明天一起去吧。”杨云想了一下，说。
“嗯。”何副官应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又猛地摇头。又说“去哪儿啊”表情显得很不自然。
有点像被捉奸。
看到何副官这一反应，杨云的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去戏楼”杨烁说道。杨云已经起身，朝大门走去。茶杯里还剩一半的姜茶。
“没事我就先走了，弟，给我备辆车。”杨云说道，走到柜子旁拿起包，走到门外，下人送来油纸伞，雨还在下。
“这就走了好不容易来一趟住一晚不行吗这还下着雨呢”杨烁也跟着起身，在后边说道。下人已经下去备车，杨烁目送着杨云的车开出门外。
送走了杨云之后，杨烁回到大厅里，何副官正站在那里，耷拉着头，见到杨烁，便站直了军姿。杨烁就这样站在他的跟前，他绷紧了脸上的肌肉，露出严肃的表情。何副官如同一个犯错的孩子一样。然后又转到何副官的背面，仔细的盯着何副官背上的包，不由得想发笑。“怎么弄得这么多包”杨烁问，嘴巴笑得合不拢。
“好像是蚊子咬嘞”何副官答，保持着直挺的军姿。
“没想到我将军府的蚊子这么厉害。”杨烁边踱步边打趣的说，拍了拍何副官的肩膀，
“那也是，将军您厉害，咱将军府的蚊子也高蚊一等呢”前来收拾茶具的丫鬟插嘴道。
杨烁咧了咧嘴笑道，何副官憋着没有笑出来。他本来没有注意到这个多出的人，他看了一眼她，便走上去。
“我记得你好像叫翠翠”杨烁开口问。
“是的将将军，我我我叫翠翠，小姐以前的丫鬟。”翠翠结结巴巴的回答道。将军的靠近使翠翠感觉到了将军身上一股凌人的气息，不可描述但又确实存在，让你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敢对上他的话。她的心跳在加速，上身不自觉的往后退，手里的茶杯在不停地颤动，里面的那块红宝石也跟着不停地抖。
翠翠原来是杨云的贴身丫鬟，后来搬去女子学院教书了也就把翠翠留在了将军府里。原本杨云也打算把翠翠带过去，但女子学院新思潮泛滥，进步思想盛行。校长非说这是封建主义，要破除，杨云只好把她送回将军府。
“诶小翠，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杨烁拿过了茶杯，仔细的看了又闻，闻了又看。茶杯里面还有一半的茶，像是一块会流动的红宝石。
“嗯什么”
“为什么副官每次都给我泡的都是茶，你给小姐每次都泡姜茶这姜也能泡出红色”杨烁拿起那碗红糖姜茶，细细喝了一两口，然后一口就喝完了，也没尝出什么味道，像猪八戒吃西瓜。只是觉得有点辣，又有点甜，味道很新奇。这世界怎么会有又甜又辣还能喝的东西。
翠翠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便说“这是每个个女人喝要喝的东西，用来补血的，里面加了红糖。”
“怎么还要补血咧平时也没见你们要出血啊”杨烁好奇的问道，他的眼光直勾勾地盯着翠翠，“那你觉得我要不要补一补”翠翠还以为将军故意在挑逗他哩
“将将将军您想喝的话叫何副官泡泡给您就好了。”翠翠说道。
“可他十多年来只给我泡过茶啊这玩意他不会弄啊”杨烁说，看了一眼何副官，却发现何副官一副想笑又不敢笑，憋着笑的表情。
“是不是啊副官”杨烁朝副官说。
“这玩意我不会泡。”何副官摆了摆手，说道。
“你看。”杨烁对小翠说。
“那等下我教他泡，以后您就让他泡给你”小翠怯怯地说道。
何副官在一旁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尽管很小声还是被杨烁听到了。他没想到自己陪将军干了这么多女人，将军连这个都不知道。
杨烁回头看了一眼何副官，何副官还在发笑，笑得可难受了，只能憋着不能笑出声，他的腮帮子鼓得圆圆的。
翠翠这时候抓住机会，便说，你问何副官吧，我还要洗碗呢抢过杨烁手中的瓷碗，一溜烟地跑出了大厅，翌日杨烁的这段事就在南京城传开了，全城市民无论是家中府中，还是街头巷尾，都在津津乐道，乐此不彼的谈着杨将军的趣事儿。
翠翠走后，杨烁一下子就变回原来冷峻的模样。问：“说吧，刚才怎么回事。”
何副官以为杨云走了，就准备下楼回院子里接着站军姿，却没想到杨云还在，刚要掉头回卧房，杨烁就发现了他。
“那你都听到了些什么”杨烁又问。
“没什么，就是大小姐要给你寻媳妇，给我寻嫂子咧”何副官说道，仍是保持着笔挺的军姿。杨烁看了他一眼。
“别站了，回去睡吧，以后不准带弟兄们去那种地方，一支军队最怕的就是士兵沉溺美色”杨烁说，“要是以后再让我知道你偷偷干这种事，非打断腿不可听到没有”杨烁坐下，跷二郎腿，训斥道。
“遵命”何副官朝杨烁敬了个军礼，又说：“要是下次我再带兄弟们去妓院，您就趁着天儿打雷的时候让我上楼顶站军姿我保证不带眨眼的”杨烁听了，嘴角微微扬起，说道：“好了，回去吧”还真是被捉奸哩
何副官就要转身回房，杨烁突然又叫他回来。
“你今天还犯了个错你知道吗”杨烁起身，问，他缓缓地走到何副官旁边。
何副官脑子思索了一下，便说，：“将军指的是今日抢钱的黄包车夫”
“算你还有点悟性。”杨烁说，“知道错在何处了吗”
何副官想了一下，又说。“违反了杨家军铁律。”
“那一条”杨烁追问。
“爱护人民，保护人民。”
“很好，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本来错不在你，是他咎由自取。”杨烁说，随后又补充道：“但你下手太狠，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给打晕。不管怎样，以后都要时刻记得要爱护人民，体恤人民，人民才是最重要的。党国的军队对人民烧杀抢掠，可我杨家领导的军队绝不能伤害老百姓今天的事不许再发生，记住了吗”杨烁一字一句，慷慨的说道。
“时刻牢记将军嘱咐”何副官说道。
杨烁拍了拍何副官肩膀，去睡吧。
突然何副官就折了回来，杨烁坐在沙发上。：“将军，我突然记起您刚才说去戏楼您想去戏楼”
“我随口说说。”杨烁拿起了一根香蕉，边剥皮边说，翘着二郎腿，背靠在沙发上。
“咱有好些日子没去斗戏了吧将军您嗓子就不痒痒”何副官又说。
“也是，想起来也有些日子没去梨园了。”
“我看将军近日公务繁忙，月底就要到了，倒不如找个时间去莫九爷戏园子放松一下。”何副官说，吴妈拿了一条毛巾进来，给何副官擦后背，她诧异这何副官身上咋给蚊子叮了这么多包
“行，可以，还是副官你懂我。”杨烁一笑。“这嗓子有些天没动过，还真有点痒痒了”杨烁说完，口就把香蕉吃到最里边，嘴巴一动一动地嚼着。
“吴妈，开一下留声机。”杨烁在一旁发号施令，一根香蕉刚填下肚子。
吴妈把毛巾搭在肩上，把钉头放在黑色唱片上，一阵锣鼓声，梆子声在将军府传开，正巧是莫九爷作的曲子随君，杨烁最拿手。他起身清了清嗓子，随即手开始摆动，做出一个兰花指，伴着曲调唱了起来：“那年我西出玉门关，东征西战啊”
将军府里的人都竖着耳朵，睡着的人也爬起来，坐在床上静静地听将军唱戏，心想将军今天是怎么了，居然唱起了戏。
大将军唱的戏，可不是谁都能听得到的。将军唱戏的功底在南京城可是无人能及，杨烁唱的昆腔在南京城可算一绝，在昆腔的唱法里融合了越剧与粤剧的戏曲风格，完全可以算得上昆腔的一个新派，在加上杨烁天生的一副低沉的好嗓音，更增添了几番韵味。江苏戏园子里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北有梅兰芳，南有杨家将。
可外边谁都传言杨烁戏唱得好，但又有多少个人能听到杨烁唱的戏考虑到大将军的身份，他极少去戏园子里头，要是喉咙痒痒了，就去梨园找莫九爷斗戏。，实在不行，就在府里跟着留声机唱起来。
何副官的手指随着唱戏的节拍一下一下地轻轻戳着大腿，吴妈也沉迷于将军浑厚的嗓音，竟忘了要回厨房添柴。
留声机的声音戛然而止，曲终词罢，杨烁喝了口水，润润喉咙，便上楼休息。何副官跟了上去，边走边跟将军说明日的日程安排。何副官服侍杨烁更好衣之后，便转身离开。
何副官走后，杨烁刚了倦意。正当杨烁准备睡觉时，一个士兵敲开了杨烁的门，送来了一份紧急电报。杨烁一看纸条，不由得一惊，连夜冒雨出了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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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烁拉开椅子坐下，翘起了二郎腿。翻阅着军情文件，他的速度奇快，半个台灯高的急件没多久就批复完了，然后又给各军长打了电话。他放下钢笔，眼睛比早些时候眯细了些，也许是困了，也许是灯的缘故。
他身子一侧，手伸到了最底层的抽屉，拿出个用素色布层层裹着的檀木盒子，他刚卸下白布，准备打开盒子，可在刚要打开的瞬间，他的双唇动了一下，喉结上下动了一下，他又将白布裹上。这里面是他不想面对的往事。
他心里一直解不开的芥蒂。
十年前的广州，也像今天的南京城，同样下着大雨，杨家大院发生了举国震惊的惨案，杨门上下七八十口人顷刻殒命黄泉。鲜血汇进雨水，如同血河的流水从杨家大院一直流出去，血流漂橹。绕了半个广州城流入西江，人们惊慌的看着大街上的血河，不由背后一凉。
还有几天就要十年了没想到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杨烁拿拇指揩了揩眼角，在灯光下，他的眼睛竟多了几缕光芒。他肯定是想起了十年前的广州，还有那里的人和事。他目睹了那场灾难，心底最深沉的记忆被唤醒，不免伤怀。他揉了揉双目穴，顿时清醒不少。
杨烁走出书房，过走廊外边，两眼随意地扫了一下大院。他觉得有点奇怪，哪里有点不对劲大院里已经看不到何副官，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油纸伞，罩在何副官头顶，他站在走廊上边看，心想着谁这么大胆
“大小姐您快走吧等下凉着了身子骨可就不好了。”何副官站直军姿，说，但更像哀求。
嗬原来是杨家大小姐怪不得敢这么大胆忤逆将军杨烁瞧见了伞布没遮着的地方，一个烂熟于心的背影出现。这不是我姐吗杨看到是自己亲姐来了，丝毫不敢怠慢，当下就冲下楼，冒着雨跑到大院中央。
杨烁的姐姐名叫杨云，当年名声显赫的“民国公主”，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仍保持着当年的花容月貌。
“我不走，我陪着你站，这么大的雨淋一晚上神仙也会熬出毛病。”杨云说道。杨烁下楼，跑到大院里。
杨云听见了军靴发出的磕哒磕哒的声音，抬头一看，杨烁正虎头虎脑地跑过来，无论弟弟多威风，在杨云眼里都是小时候的模样。“干啥啊我亲爱的姐”杨烁躲进伞里，头发已经被淋湿，还在滴着水。他瞧了一眼何副官，仍然笔挺地站着军姿。三个人就这样挤在一把不大的油纸伞里，仆人们在楼前都看着发笑。
“你说怎么了”杨云看了一眼杨烁，眼珠一斜瞥到何副官身上，杨烁立马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当下叫何副官回房好生休息。何副官迟疑了一下便朝着灯光走去，消失在转角的地方。
将军府坐落在玄武湖畔，这里算是南京城的郊区。在将军府，既能欣赏到湖光，还有远处紫金山的山色，风景秀丽，加之人流稀少，周围的环境显得静谧，自然。
夜晚将军楼灯火辉煌，金黄色的灯光倒映在玄武湖之上，更极尽地显示出它的辉煌，尽情的述说着它主人尊贵的身份与显赫的地位。
彻夜通明的灯光把周围的雨点染成黄色，将军府似乎笼罩在一个火黄色的穹顶之下。
“姐你怎么来了都不打声招呼，好让我准备准备”杨烁招呼着杨云走进屋里，嬉皮笑脸的说。
杨烁随着杨云走进大厅，大厅在灯火的照耀之下呈现出一派金碧辉煌。我要是打了招呼还能看见何副官你也真是的，大雨天的折腾人家干啥。”杨云收起油纸伞，旁边的丫鬟捧上一杯刚沏的红糖姜茶，杨烁拿起茶杯，掀开杯盖看了一眼，好像很好奇的样子。送到杨云的手边，说：“他是我的副官我还不能罚了这没没道理啊它。”下人拿来毛巾，擦干杨烁身上的水。
“诶那姐问你，何副官犯了什么错了你罚的这么重他可算是你兄弟了吧”杨云问。“你可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听到这个问题他就难住了。“姐，军队里的东西你就别问了。”杨云见弟弟不愿说，她自然也知道军队里的东西不是她能碰的，也就没问。
丫鬟接过杨云的手提包，放在旁边的柜子上，随后就走了出去，大厅内只剩下姐弟俩。杨云泯了一口姜茶，觉得太烫就放下了。杨烁躺在了沙发上，整个身子像是粘沙发上，还翘着二郎腿，眼睛盯着天花板，不时还朝杨云撒撒娇。杨云拿他没办法，向来都很头疼这个弟弟，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那你也得掂量掂量啊这么大的雨谁淋了不会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何副官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以后还有谁给你打下手，还有谁受得了你的脾气”杨云对杨烁的说。
杨烁不屑道，就杨云那点小心思自己还看不出来。“哟哟哟，这是为谁打抱不平呢”杨烁戏谑道，一阵嘻嘻哈哈、不怀好意的奸笑。
其实他心里想说，你这么关心我的副官干什么，我可不想叫他姐夫。这姐弟俩很耐人寻味，都是过三十的人却一个都没结婚，反而互相介绍对象，今天姐姐给弟弟介绍个大家闺秀；明天弟弟给姐姐介绍个风流子弟，十几年过去了谁也没成家
“你少给我贫什么叫叫他姐夫”杨云顿了一顿，说道。“你说话要注意点”她心想，弟弟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这要是被旁人听到怎么办。
“不对，我差点忘了今天找你来干啥来了”她突然间想起了今天来找杨烁的目的。
“干啥”杨烁好奇的看着杨云。
“明天早上去一趟女子学院，我在校门口等你。”杨云说，端起了放在桌边的红糖姜茶，已经凉了些许。茶水晶莹剔透，如同一块红宝石，杨云不经意间瞥见了自己在茶水里的倒影。
“我一大老爷们去那种地方干嘛读书啊姐你可别开玩笑。我这个年纪可不适合读书啊”
“谁让你去那种地方读书啊”杨云虽然知道弟弟在开玩笑，但还是哭笑不得，刚才喝下去的姜茶差点给笑出来。
“那去干啥”杨烁好奇地问到。
去干啥你一个大男人去女子学院能干嘛找老婆呗女子学院里出了多少官太太有时候杨云真的觉得自己的弟弟不谙人世，跟他的雄才大略对等不上。
“给你寻个内人。”杨云轻轻地朝茶碗里的红宝石吹了一口气，它就微微地起了波痕。
杨烁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寻内”话没说完忽然停了下来。
“我不去，自己一个人活的多自在找个人回来烦自己，我有病啊”
“你都三十好几啦现在不找等啥时候找啊咱妈可是十年前盼着你能找个老婆，盼着你成个家呢难道你想让她在天之灵也苦苦的盼吗”杨云说，其实在来之前他已经预料到弟弟会是这样的反应，她早已想出应对办法搬出杨老夫人她和杨烁的母亲。这是杨烁心里最薄弱的地方，只能从这儿击破。
“没事你提这个干啥啊”杨烁怵眉。
话音刚落，杨烁就瞥见墙角出现了个阴影，随后又机灵地收了回去，他立即反应过来。“副官”杨烁大吼一声，声音在大厅显得格外大声。杨云有点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到，双手一颤，茶水洒出来一点，茶杯差点没掉，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到了何副官从墙角后面走了出来，赤着胳膊。
“他在偷听我们讲话”杨云在心里默念。
何副官走到跟前，他还没有换掉刚才湿哒哒的裤子，连身上的水珠还没有擦，一滴滴的粘在身上，倒是看到了胸前背上有几道挠痕，挠痕很新，还有几个奇大的红肿的包。杨烁打量着他。杨云收起了姐弟间谈话的那种自然，变得端庄起来。
“何副官也在啊，那何副官明天一起去吧。”杨云想了一下，说。
“嗯。”何副官应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又猛地摇头。又说“去哪儿啊”表情显得很不自然。
有点像被捉奸。
看到何副官这一反应，杨云的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去戏楼”杨烁说道。杨云已经起身，朝大门走去。茶杯里还剩一半的姜茶。
“没事我就先走了，弟，给我备辆车。”杨云说道，走到柜子旁拿起包，走到门外，下人送来油纸伞，雨还在下。
“这就走了好不容易来一趟住一晚不行吗这还下着雨呢”杨烁也跟着起身，在后边说道。下人已经下去备车，杨烁目送着杨云的车开出门外。
送走了杨云之后，杨烁回到大厅里，何副官正站在那里，耷拉着头，见到杨烁，便站直了军姿。杨烁就这样站在他的跟前，他绷紧了脸上的肌肉，露出严肃的表情。何副官如同一个犯错的孩子一样。然后又转到何副官的背面，仔细的盯着何副官背上的包，不由得想发笑。“怎么弄得这么多包”杨烁问，嘴巴笑得合不拢。
“好像是蚊子咬嘞”何副官答，保持着直挺的军姿。
“没想到我将军府的蚊子这么厉害。”杨烁边踱步边打趣的说，拍了拍何副官的肩膀，
“那也是，将军您厉害，咱将军府的蚊子也高蚊一等呢”前来收拾茶具的丫鬟插嘴道。
杨烁咧了咧嘴笑道，何副官憋着没有笑出来。他本来没有注意到这个多出的人，他看了一眼她，便走上去。
“我记得你好像叫翠翠”杨烁开口问。
“是的将将军，我我我叫翠翠，小姐以前的丫鬟。”翠翠结结巴巴的回答道。将军的靠近使翠翠感觉到了将军身上一股凌人的气息，不可描述但又确实存在，让你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敢对上他的话。她的心跳在加速，上身不自觉的往后退，手里的茶杯在不停地颤动，里面的那块红宝石也跟着不停地抖。
翠翠原来是杨云的贴身丫鬟，后来搬去女子学院教书了也就把翠翠留在了将军府里。原本杨云也打算把翠翠带过去，但女子学院新思潮泛滥，进步思想盛行。校长非说这是封建主义，要破除，杨云只好把她送回将军府。
“诶小翠，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杨烁拿过了茶杯，仔细的看了又闻，闻了又看。茶杯里面还有一半的茶，像是一块会流动的红宝石。
“嗯什么”
“为什么副官每次都给我泡的都是茶，你给小姐每次都泡姜茶这姜也能泡出红色”杨烁拿起那碗红糖姜茶，细细喝了一两口，然后一口就喝完了，也没尝出什么味道，像猪八戒吃西瓜。只是觉得有点辣，又有点甜，味道很新奇。这世界怎么会有又甜又辣还能喝的东西。
翠翠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便说“这是每个个女人喝要喝的东西，用来补血的，里面加了红糖。”
“怎么还要补血咧平时也没见你们要出血啊”杨烁好奇的问道，他的眼光直勾勾地盯着翠翠，“那你觉得我要不要补一补”翠翠还以为将军故意在挑逗他哩
“将将将军您想喝的话叫何副官泡泡给您就好了。”翠翠说道。
“可他十多年来只给我泡过茶啊这玩意他不会弄啊”杨烁说，看了一眼何副官，却发现何副官一副想笑又不敢笑，憋着笑的表情。
“是不是啊副官”杨烁朝副官说。
“这玩意我不会泡。”何副官摆了摆手，说道。
“你看。”杨烁对小翠说。
“那等下我教他泡，以后您就让他泡给你”小翠怯怯地说道。
何副官在一旁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尽管很小声还是被杨烁听到了。他没想到自己陪将军干了这么多女人，将军连这个都不知道。
杨烁回头看了一眼何副官，何副官还在发笑，笑得可难受了，只能憋着不能笑出声，他的腮帮子鼓得圆圆的。
翠翠这时候抓住机会，便说，你问何副官吧，我还要洗碗呢抢过杨烁手中的瓷碗，一溜烟地跑出了大厅，翌日杨烁的这段事就在南京城传开了，全城市民无论是家中府中，还是街头巷尾，都在津津乐道，乐此不彼的谈着杨将军的趣事儿。
翠翠走后，杨烁一下子就变回原来冷峻的模样。问：“说吧，刚才怎么回事。”
何副官以为杨云走了，就准备下楼回院子里接着站军姿，却没想到杨云还在，刚要掉头回卧房，杨烁就发现了他。
“那你都听到了些什么”杨烁又问。
“没什么，就是大小姐要给你寻媳妇，给我寻嫂子咧”何副官说道，仍是保持着笔挺的军姿。杨烁看了他一眼。
“别站了，回去睡吧，以后不准带弟兄们去那种地方，一支军队最怕的就是士兵沉溺美色”杨烁说，“要是以后再让我知道你偷偷干这种事，非打断腿不可听到没有”杨烁坐下，跷二郎腿，训斥道。
“遵命”何副官朝杨烁敬了个军礼，又说：“要是下次我再带兄弟们去妓院，您就趁着天儿打雷的时候让我上楼顶站军姿我保证不带眨眼的”杨烁听了，嘴角微微扬起，说道：“好了，回去吧”还真是被捉奸哩
何副官就要转身回房，杨烁突然又叫他回来。
“你今天还犯了个错你知道吗”杨烁起身，问，他缓缓地走到何副官旁边。
何副官脑子思索了一下，便说，：“将军指的是今日抢钱的黄包车夫”
“算你还有点悟性。”杨烁说，“知道错在何处了吗”
何副官想了一下，又说。“违反了杨家军铁律。”
“那一条”杨烁追问。
“爱护人民，保护人民。”
“很好，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本来错不在你，是他咎由自取。”杨烁说，随后又补充道：“但你下手太狠，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给打晕。不管怎样，以后都要时刻记得要爱护人民，体恤人民，人民才是最重要的。党国的军队对人民烧杀抢掠，可我杨家领导的军队绝不能伤害老百姓今天的事不许再发生，记住了吗”杨烁一字一句，慷慨的说道。
“时刻牢记将军嘱咐”何副官说道。
杨烁拍了拍何副官肩膀，去睡吧。
突然何副官就折了回来，杨烁坐在沙发上。：“将军，我突然记起您刚才说去戏楼您想去戏楼”
“我随口说说。”杨烁拿起了一根香蕉，边剥皮边说，翘着二郎腿，背靠在沙发上。
“咱有好些日子没去斗戏了吧将军您嗓子就不痒痒”何副官又说。
“也是，想起来也有些日子没去梨园了。”
“我看将军近日公务繁忙，月底就要到了，倒不如找个时间去莫九爷戏园子放松一下。”何副官说，吴妈拿了一条毛巾进来，给何副官擦后背，她诧异这何副官身上咋给蚊子叮了这么多包
“行，可以，还是副官你懂我。”杨烁一笑。“这嗓子有些天没动过，还真有点痒痒了”杨烁说完，口就把香蕉吃到最里边，嘴巴一动一动地嚼着。
“吴妈，开一下留声机。”杨烁在一旁发号施令，一根香蕉刚填下肚子。
吴妈把毛巾搭在肩上，把钉头放在黑色唱片上，一阵锣鼓声，梆子声在将军府传开，正巧是莫九爷作的曲子随君，杨烁最拿手。他起身清了清嗓子，随即手开始摆动，做出一个兰花指，伴着曲调唱了起来：“那年我西出玉门关，东征西战啊”
将军府里的人都竖着耳朵，睡着的人也爬起来，坐在床上静静地听将军唱戏，心想将军今天是怎么了，居然唱起了戏。
大将军唱的戏，可不是谁都能听得到的。将军唱戏的功底在南京城可是无人能及，杨烁唱的昆腔在南京城可算一绝，在昆腔的唱法里融合了越剧与粤剧的戏曲风格，完全可以算得上昆腔的一个新派，在加上杨烁天生的一副低沉的好嗓音，更增添了几番韵味。江苏戏园子里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北有梅兰芳，南有杨家将。
可外边谁都传言杨烁戏唱得好，但又有多少个人能听到杨烁唱的戏考虑到大将军的身份，他极少去戏园子里头，要是喉咙痒痒了，就去梨园找莫九爷斗戏。，实在不行，就在府里跟着留声机唱起来。
何副官的手指随着唱戏的节拍一下一下地轻轻戳着大腿，吴妈也沉迷于将军浑厚的嗓音，竟忘了要回厨房添柴。
留声机的声音戛然而止，曲终词罢，杨烁喝了口水，润润喉咙，便上楼休息。何副官跟了上去，边走边跟将军说明日的日程安排。何副官服侍杨烁更好衣之后，便转身离开。
何副官走后，杨烁刚了倦意。正当杨烁准备睡觉时，一个士兵敲开了杨烁的门，送来了一份紧急电报。杨烁一看纸条，不由得一惊，连夜冒雨出了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