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浮萍冷雨怨飘零 第四十六章 兀地柔情归瀚海 平空霹雳降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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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秋水低声道：“安宁，我不要再强捱了。清儿看到那些乱糟糟的经脉走向图就头晕脑胀，清儿真的不是学艺的料，安宁，我不要再学武士了，等我拿到力士学位，我就进入江湖好不好？”叶飘零正色道：“清儿，你在学艺期间但盼进入江湖，却不知江湖上多少人怀念当初学艺时光，但盼返回学艺而不可得！江湖闯荡，维持生计真的是很无聊的事情，至少比学艺无趣得多，我们应该珍惜现在的学艺时光，相信我的话，不会错的！”说着拥慕容秋水入怀，轻抚她脸柔声说道：“你为考取武士，那半年辛苦而无聊的日子也度过了，你难道想让这半年心血又付之东流？清儿，听我的，好好学下去。等你拿到武士学位，我决不会再勉强你做任何事情！”
慕容秋水在他胸口伏了一会，抬起头来道：“安宁，我好几个师姊师妹她们都决定力士之后便满师出门，现在她们都已经找到工作了，都是好几百两银子一个月呢！清儿又不需要很多钱，只要能生活下去就够了，安宁，我想，多学三年武士对我真没什么用，你让我立即满师出门，好不好！”
叶飘零摇头道：“时代不断进步，武学不断发展，试想十年前高级班毕业弟子在江湖上尚能呼风唤雨，今日大成班力士却也只能勉强图个生存。江湖上有云：‘力士象条狗，武士满街走’，你就算现在找到了安稳的工作，但随着武学的发展，还是要不断学艺，才能不被江湖淘汰。终身学艺是我们武林子弟的命，永远都逃不掉的，我的清儿最乖了，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的学下去，好吗？”
慕容秋水脱开他的怀抱，退开几步坐下了。叶飘零见她似有所思，急切说道：“清儿，江湖是个大染缸，一入江湖心不回。我知道如果我们都在学艺，还能在一起，如果我们之间有人告别学艺，深入江湖，我敢担保我一定再也留不住你，就算是为了我，让我能和你平平静静的在一起，也请你留下来继续学艺！清儿，你剑不如人，我会帮你借到洗心宝剑，让你利其器而工其技，自能领会剑道精髓。你若还有别的疑难，纵然超出我的能力，我的朋友之中也不乏高手，我自会请他们帮忙。”说着拉起她双手，凝视她双眸，沉声道：“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一生，照顾你一世，不管遇到任何困难，就算我无法帮你解决，至少我可以和你共同面对。清儿，青史书长同冷月，天涯路远共归程，休要顾念风雪无情，莫再害怕前程多苦，自有安宁陪伴着你，你要记得，我永远都是你的靠山！”说着又抱住她肩头。
慕容秋水啜泣几下，悄声说道：“要是你永远都像现在就好了。我最怕你火山爆发的时候，你生起气来，骂得我耳朵都要聋了，不管我怎么做你都说不对，以后你不准生气好不好？”叶飘零回思往昔，与慕容秋水相识了七年，也苦恋了七年，前五年自己的确一句重话都不曾对慕容秋水说过，自两年前抛开诸事重新聚首之后，虽然亲密了许多，两人的磕磕碰碰却也忽然多了。自己一生不爱与人争竞计较，因此无论昔年在慕容附庄跟随殷仲艰苦创业，还是现在在少林寺里独自苦修高等武功，总给人一副潇洒从容，能容万物的印象，偏偏只有慕容秋水能感到他急躁的性子，狭隘的心胸，只因为这两年来，他也不知为何，一旦与慕容秋水相处，便相互指责起来，往往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把天都吵翻过来，终至两败俱伤。“难道伤害相爱的人便是人的本性？因为，我根本无法伤害不在乎我的人！”
种种琐事流入心中，叶飘零忽觉满背冷汗，望着怀中蒲柳娇身，油然生愧，说道：“清儿，我答应你，就算我再生气，我也不对你大喊大叫了。”慕容秋水摇头道：“你答应过我好多次了，可一旦生气的时候，你会全部忘掉的。”叶飘零默然半晌，微微叹了一口气，轻轻抚摸着慕容秋水背心，不再说话了。慕容秋水不乐道：“我就知道你做不到的。”叶飘零抱着她柔软的身体，半晌才道：“以后凡事你不要掉头就跑，有话我们好好说，我也不生你的气好不好？”慕容秋水低声道：“好，你答应了我的，不管什么事，只要你生气就是你不对。”这才轻轻靠在他胸前。
许久叶飘零才道：“清儿，事不宜迟，趁着周末，我这就前往神剑山庄，帮你去借洗心剑。”慕容秋水摇头道：“不。安宁，四月十八你就要参加少林暗器水平一测试。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必须通过。我这一周不会再来找你，你要专心温习暗器，千万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否则无法拿到少林力士学位和满师证。等你考完，再去借剑不迟，我的事情不急，可以等你。”叶飘零拍着她手背叹道：“清儿，我总因为你不肯和我订下名分而责怪你心中没我，其实你事事都考虑到我，实在是我错怪你太多！这也是因为我太在乎你，你千万不要见怪。等我考完暗器水平一，我立即就会把洗心剑借来的！”
当下送走慕容秋水，叶飘零来到回音楼。其时大德广林法师早已来到，说道：“你昨天送来的报告我已经看了，两只小白鼠除了一只生成真气漩，另一只保持原状外，其他一切条件你可保证完全相同了？”叶飘零道：“弟子为防止出现干扰因素，特地挑选一胞所生的白鼠，在同温同压下吸取等分的相同气样，应该说可以排除其他因素的干扰。”大德广林法师又看了看叶飘零所交的报告，眉头微皱道：“两只白鼠吸收后剩余真气压似乎相差也不是特别明显，你怎么确定真是小白鼠形成真气漩增强了真气吸收导致的？”叶飘零点头道：“弟子重复实验了五六次，这个微小差异始终存在，而且变化很小，应该不是误差了。其差异之所以很小，可能是因为天地间真气浓度本来就不高，所能形成的差值也就大不了了。”
大德广林法师点点头道：“好。那我们现在开始真人实验。这样吧，你让自己的真气形成漩涡，然后与为师接触，看看为师真气是否会自发向你体内传递？如果真人之间也存在真气漩的作用，为师应该能很明显的感觉到。”
叶飘零惶恐道：“师父数十载修为不易，如何使得？”大德广林法师笑道：“为师年事已高，无论金钱内力，留着也没多大用处。你若能为真气扩散定律的发现打下基础，也算了结为师一桩心愿，便是吸取了为师的真气，那又何足道哉！”叶飘零心下感动：“人人皆说师父为人厚道，叶某人得师如郭师父、殷师父、大德广林师父，此生何需多有怨望！”当下内息搬运，围绕丹田飞速旋转起来。
大德广林法师伸出双掌，与叶飘零掌心相对，但听的簌簌声响，两股内力微一相持，叶飘零体内真气源源而出，直往法师体内涌去。原来大德广林法师年过五旬，毕生皆在少林，功力胜过叶飘零何止十倍，两人内力一接，便如溪流遇海洋，百川归海，源源不绝。大德广林法师面色一变，呼气开声，掌力往外一吐，将叶飘零震了开去。
叶飘零足下一软，忙吸一口气，顿时复原，挠头奇道：“咦，怎么真气漩起了反作用？”大德广林法师微一思索，已经明白，说道：“不是真气漩的反作用，是为师修炼多年，内力凝聚本胜于你，因此单凭固有吸力，便超过了你的固有吸力和真气漩吸力之和。看来真气漩对真人的作用，也只能用两个功力完全相若的人作为基准来测。只是武学体系复杂，专业繁多，却到哪里去找与你修炼同种内功而又功力相同的人去？”
叶飘零一拍大腿道：“师父，不必去找这样的人。”大德广林法师道：“你又有什么高见？”叶飘零道：“可用脑白丹！那脑白丹之中亦含有内家真气，蕴藏方式与人的丹田相同，但由于并无负载机体，因此没有固有吸力。弟子不服脑白丹，单用手握其药丸，产生真气漩后若让脑白丹药效降低，就可以证明真气漩确实能够增强真人内力扩散！”大德广林法师沉吟道：“就是那个‘今年过年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丹’的脑白丹么？这倒是个建议，可以一试。”当下给叶飘零开了五千两的银票，让他去买十粒脑白丹回来。
回到回音楼，先测完脑白丹中真气含量。叶飘零不觉摇头道：“师父，那邸报广告上言之凿凿，称脑白丹糅合数十种名贵药种，并提炼太平洋中一种稀有鱼类的要素‘脑白金’而炼成，能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乃练武良剂，每一粒含有常人一年才能修聚到的真气，但我今这一测，发现它所含真气与天地之间的固有浓度也高不了多少。如今假药横行于市，莫非弟子买的是假冒药品？”
大德广林法师拈起一粒脑白丹，沉吟半晌，说道：“我曾多次见过脑白丹，看来这药是正宗脑白丹无疑。邸报上的广告那是商业炒作，不足为信，实际上市场真正有用的补品除了蜂蜜尚有依据，其他的都是无稽之谈。我也曾在当今最大的炼丹教‘宝洁教’中做过炼丹顾问，他们的宗旨也不过是‘我们诚实的向江湖同道承诺，至少保证炼出的丹药无害’，脑白丹所含真气浓度并无显著提高，虽出我意料之外，亦在情理之中。”
叶飘零心下忖道：“昔年学写邸报新闻，都说第一要保证真实性。然而如今的邸报谎话连篇，不过充当一个中华武协的传声筒，虽是为了生存，可难道这世上就再也找不到一个真字么？”凝神半晌，问道：“那我们的实验怎么办？”大德广林法师道：“脑白丹与外界相通，又没有固有吸力，无法凝聚真气，根据真气扩散定律，我们也应该猜到它所含真气浓度无法高于外界。咱们得先给他炼制一层隔离膜包覆起来，然后通过银针灌入真气，你再来试验真气漩是否能有作用不迟。不过这期间你得先多翻文献真经，看看什么隔离膜材料比较合适。这个任务给你十天时间完成，足够了吗？”叶飘零领命而去。
一晃过了七日，叶飘零却因少林暗器水平一测试在即，每天都在勤修暗器功夫。这暗器水平一测试分为发暗器、接暗器、暗器理论测试。其中发暗器测试叶飘零去年找了个水平极高的搭档，终于勉强通过，因此今年只需在接暗器和暗器理论测试上下些功夫。由于六月末便是他力士学艺结束之时，要拿到力士学位证和少林大成班满师证，这次暗器水平一测试乃是最后机会了。只是叶飘零除了慕容秋水，世间万事俱不挂怀，这七日虽是面临火烧眉毛，他也只是草草扫了几本暗器经卷一眼，便深觉无趣放下了。慕容秋水数日不在身边，他也就乐得自个逍遥。这时水木清华少林武学联盟已在少室山下的“水清木华茶馆”重开，叶飘零也转任了煮酒帮帮主，他便每日来到茶馆，与忘忧居士、大内司空等一班人煮酒谈天，吟诗作赋，谈风弄月，满腔激情，渐赴东流。
到了四月十八，暗器水平一测试已经结束。叶飘零向来自我感觉良好，当下也懒得回顾，想起大德广林法师交待的任务已只有三天期限，连忙来到少林藏经阁，翻看各种经卷，寻找隔离膜配方。
一连两日他都在藏经阁中不问外事，终于拟出了隔膜的主要配方，这才欣喜，看看夜色已深，想起许久未见慕容秋水，当下展开身形，飘上峻极峰来。
穿过峻极宫，送走二仙洞，踏着清幽的仙乐，遥望嵩门的月影，不禁驻足崖边，领略许久，这才来到白鹤观外，早望见观笑了，谢姑娘惊才绝艳，安敢奢望？此番特为求借一物而来。”楚思云道：“谢姊姊便在里面，师兄请随我来。”当先引路，两人穿过松林，进入梅苑，但见得路边皆悬素练，树上多挂黑纱，叶飘零一惊：“神剑山庄在办丧事！莫不是谢姑娘她……”快步向前，赶上楚思云，问道：“谢姑娘可好？”楚思云道：“谢姊姊没事呀，就在里面呢！”叶飘零点点头，心想：“看来是神剑山庄唯一的老仆业已撒手而去，整个庄中已只剩下谢姑娘一人了。”真不知诺大庄中，一人苦守，这无穷无尽的如刀岁月如何熬过？
出了梅苑，进入长廊。两边挂着许多山水画，一片清雅之气，叶飘零虽学过丹青，但并不擅长，只略略一扫，瞥见尽头垂一副卷轴，上面写满蝇头小字，娟秀无比，凑进去看时，却是一首万言诗，承接魏晋之体，略有唐人风范，题为《子夜怀周瑜》，右下署名“辛夷”，只看得叶飘零精神大振，仰天叹道：“谢姑娘如此才情，真非俗世中人，除了顾曲周郎，谁堪相配？无奈当此末世，周郎安在？”又想：“辛夷，辛夷！这名字好生有感觉！”
琴如天籁，在小楼中响起。谢映帘淡淡的语声传了过来：“映帘不才，未敢掠他人之美，此诗乃从市上废纸堆中偶然得见，见其辞工意远，思角奇特，故拾来重裱再贴，却非我所作。”叶飘零叹道：“中华武林，全盘西化，尽废传统，自五四以来，再难觅古体佳词，纵有明珠，亦难免落于尘埃之中。辛夷何人，但盼一见才好！”
谢映帘沉默半晌，道：“远客光临，请恕未迎之罪！”琴声忽止，小楼门开，谢映帘早到面前，说道：“叶公子千里而来，有何见教？”叶飘零拱手道：“请恕冒昧，在下愿借姑娘洗心剑一用。”谢映帘道：“你我之间纵非有怨无恩，亦是素昧平生，洗心宝剑，我安肯妄许借你？”叶飘零凛然道：“纵是不共戴天之仇，在下亦当前来借剑，何况姑娘气概过人，必不以昔日之怨为念。”当下把为何借剑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谢映帘冷笑道：“你如此自信，认为我天经地义就该帮你吗？”叶飘零道：“在下一生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若容姑娘见赐，深感大恩。”楚思云插进来道：“谢姊姊，这是我同门师兄……”谢映帘柳眉微蹙道：“少林弟子，不过如此，思云妹妹不必多言。也罢，叶公子，借剑可以，须凭本事！”叶飘零道：“能为姑娘印证神剑，实乃在下生平之幸。便请姑娘赐招。”
谢映帘点点头，飞身上阁，出来时已携了紫电剑在手，说道：“发招吧！”叶飘零微微欠身，长剑在手，右跨一步，削向谢映帘，剑到中途，陡然圈转，早将谢映帘上盘罩住。这一招来得极快，楚思云呀的一下，叫出声来。却见谢映帘身形未动，紫光已起，剑气森森，将叶飘零剑势撞开，随即反卷，有如长江大河，源源不绝而来。叶飘零双臂一展，拔地而起，往后退去，翻身落在长廊道：“这洗心剑外貌平常，刃口普通，并无斩金切玉之效，世人只道出自喋血神魔之手，必然另含奥妙，只是映帘愚鲁，虽百思而不得其解，今日就此相赠。公子博学多才，但盼能解其秘密，去我疑惑。思云，替我送客。”呼的一响，身形闪动，疏忽不见，只有小阁楼上那张红木漆门还在风中来回晃荡不休。
叶飘零抢前两步，道：“相赠于我？这……这……，如何担得起如此厚礼？”话音未落，已失去谢映帘的踪影，只得谢道：“多承厚意，铭感于怀！”当下对楚思云说道：“楚师妹，我也得走了。我要抄下这首《子夜怀周瑜》，可有纸笔借我一用？”楚思云便拿来纸笔，叶飘零果然将那首万言诗抄了下来，心想：“此刻煮酒帮中文辞原创日益稀少，除了我和巴孤还在坚持，其余人等多已搁笔，这首万言诗可真是难得的佳作。”
他一边抄写，一边问楚思云为何不在少林，却来到这神剑山庄做客，才知原来是楚思云在剑器表演系中虽然勤学苦练，精研剑术，比武测试的分数也居全班前列，然而每次江湖实践演出的时候，她的人气却总是逊于旁人，因知好友谢映帘剑术精绝，神剑山庄的剑招又美妙绝伦，颇多符合艺术要旨，适宜登台演出的剑式，因此前来向谢映帘求助，学练神剑中的艺术招式。
叶飘零边听边摇头笑道：“以我拙见，你要提高剑器表演系的成绩，纵然学了神剑中最美妙的招式，只怕也无甚用处。”楚思云奇道：“我每次见谢姊姊出剑，真是美轮美奂，妙不可言，师兄何出此语？”叶飘零道：“当今艺术，非比昔时，唯美艺术已不流行，也鲜有懂得欣赏之人。神剑乃当世神功，基础扎实，义理精深，未必能入江湖俗士法眼。你要在江湖实践演出中取得较好成绩，不必练习这等高深剑法，应该去练一些专用表演的花架子才行。你看那些名演员演的节目都是些口中吞剑，车底藏身之类的玩意，谁不是表演花拳绣腿，几曾见过使真功夫的？”
楚思云一瞬间只感多日疑难，瞬间消散，惊道：“师兄太牛了，这番话小妹真想叫人一起你想去军营？清儿，不要总胡思乱想，学艺时期才是人一生中最轻松最清闲的年代。”慕容秋水噘嘴道：“你一学就会，当然轻松了，我们这些人根本就不适合学艺，怎么可能轻松！”
叶飘零见又回到老话题上，极不耐烦的说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永远都扯不清的。你别管为什么，知道我没说错就行了！”一拉马缰，又向前行。慕容秋水坐在他背后，也不作声了。过了一会，她忽起身形，跃下马去。叶飘零连忙止住，下马道：“怎么啦？又生气了啊，当我刚才没说好了。”慕容秋水不理他，转身往城外便走。
叶飘零叫道：“嗨，你说过不再掉头便跑的！”在后追了上来。慕容秋水并不停步，只往城外小路上便走。叶飘零道：“你走错啦，嵩山在右边。”慕容秋水一愕，低着头，默默转往右边街道上去了。叶飘零问了十数次，慕容秋水都不理睬，于是一股无名火又蹦了上来。他火气一涌，自然是无事变有，小事化大，终于又至互相愤恨，叫嚣散伙，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将慕容秋水送到嵩山，他亦掉头便走，回到太室阙来，便往床上一倒，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才醒转，坐起身来，但觉浑身火烫，手足酸软，往墙上一靠，顺手摘下一根玉笛，不觉微微一怔，但觉入手冰凉，正是当日慕容秋水所赠。端坐阳台，十指微颤，鼓气出声，悠扬的笛音远远传扬开去。回首前尘，紫盖峰头，往事历历，皆入心怀，他似乎又看到当日慕容秋水悄登楼的，不过是那无数女郎之间的一个罢了。”慕容秋水笑道：“我也好喜欢他的，快给我拿琴来，我也要弹错！”
叶飘零叹了一口气道：“不过话说回来，周郎早死，固是他本人和东吴不幸，却也是他今日声名之幸了。于一生事业颠峰嘎然而逝，才给后人留下无数意淫的空间。如今啊闲人太多，一般专家专好以揭批名人为乐，周郎若非早死，又怎么逃得过那班专家的口诛笔伐？”慕容秋水笑道：“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他！”沉思半晌，忽道：“上个月我把一个好帅的师兄给懊恼坏了。”
叶飘零哦了一声道：“你做了什么坏事？”慕容秋水道：“那是我一个本派的笔友，他有次给我写了封表白的信，可是我那几天不是和你出去玩吗，没有开信箱，所以没有看到。他就以为我拒绝了他，把我的地址从他的地址本里删掉了。后来他又给我写信让我见他，才知道我根本没收到他的信，不知道多懊恼呢！不过见到他我才发现他比以前寄给我的画像还要帅气些。”叶飘零拍拍她脸道：“是么？那他没有再追你？”
慕容秋水娇笑道：“他都快懊恼死了，我给他说了这就是缘分，不能强求。不过我还有好几个笔友呢，他们的画像都挺帅的，就是不知道真人怎么样。”叶飘零听在耳中，心里极不是滋味，说道：“你可真是魅力四射，他们跟你聊些什么呀，你可要当心，被人骗了就不好了。”慕容秋水道：“那怎么会呢？他们都是本派的师兄啊，我给他们写信的时候都仔细看了他们的自我介绍的。”
叶飘零道：“还是你去招惹的他们呀？”慕容秋水笑道：“你不知道，我把我的画像一发给他们，他们马上就向我表白了。唉，要是那个周瑜活着就好了。”一阵冷风吹来，叶飘零只感扑面生凉，原该精神大畅，但不知为何，他反而觉得胸口闭塞无比，说道：“你就这么喜欢招蜂引蝶么，很好玩吗？”慕容秋水道：“我就喜欢和帅哥一起说话一起走路嘛，你放心啦，我只和本派的师兄通信，不会被骗的。”
叶飘零听到这一句，一颗心便似被针陡然扎了一下：“清儿和我说这些也是自然而然，毫无避忌，可见在她心中当我是依靠，是知己，唯独就是没把我当过情人！可是既然如此，她又怎么会如此依恋我？又为什么我只两天没和她联系，她便那么生气，有时没注意到她不舒服，她也那么伤心？为什么我们吵架的时候，她又会拿她同门师姊妹的情感争执当作例子？清儿啊清儿，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人，我到底应该怎么做？”他已连日告诫自己不可再随便动气，当下压住疑窦，暗自思忖：“清儿的逻辑从来都和我不同，说是说不清楚的。她一意认定笔友好，我再怎么说也无法让她回头。”于是强定心神说道：“不管如何，得防万一，以后你招蜂引蝶可以，但是不可以寄画像给他们，要见面先和我说，好吗？”慕容秋水见他只泼冷水，老大的不高兴，问道：“为什么？”
叶飘零摇头道：“说不清为什么，你答应我这一点好吗？我不禁止你招蜂引蝶，只没收你给笔友寄照片的权力，并把你是否能和笔友相见改为我们民主讨论决议，好不好？”慕容秋水笑道：“我招蜂引蝶，你也可以寻花问柳嘛！你不是说天下有才女名唤辛夷，是你的偶像吗？”叶飘零摇头道：“我知辛夷才气，且为煮酒帮同道，欲邀来为我帮壮大声势，且文人之交，但涉诗词酬唱而已，如何称得上寻花问柳四字？”
慕容秋水不依道：“不行，我不管，你必须给我去寻花问柳！”叶飘零强颜笑道：“好，我寻花问柳，你招蜂引蝶，我们俩倒是天生一对，不过你得答应我的条件，好不好？”看着慕容秋水点了点头，伏在他膝上沉沉睡去，他心下却哪里静得下来？百念丛生，便似对面九曲黄河的波浪一般荡漾不休。
五一已过，从洛阳回来的叶飘零，似乎已经变了许多，每日懒洋洋的睡在房中，任阳光挥洒在床头，回音楼他也不去了，嵩阳山庄也不去了，常日只是念叨：“寻花问柳？我干吗要寻花问柳？如果志不在此，又该怎么办？”倒被单和拿锤子捶了他好几顿才解气。
百无聊赖之际，自然又来到水清木华茶馆煮酒帮中，与巴孤、莫华毅、夏无忧一干人等煮酒谈天，极尽欢乐。想那茶馆清闲，最是消磨人壮志雄心。叶飘零本已不萦万物，唯念慕容，如今沉醉帮中，七步成诗，日赋万言，渐渐闻名于世，万众景仰之下，更是为那茶馆虚名乐而忘返，终日流连。
当今武林各大武学联盟之中，江湖上以旧波、搜虎二大茶馆为尊，而授艺门派以少林水清木华茶馆、武当一塌糊涂茶馆、慕容山庄小百合茶馆为首，这三者均由学艺弟子自发相聚而成，由学艺弟子自行管理，不受门派直接节制，其中水清木华茶馆历史悠久，远离政治，不谈国事，只论武艺，盟友之间交流的武学最为精深，是天下学武之士答疑的优良场所。一塌糊涂茶馆弘扬民主精神，引进江湖人士，指点时政利弊，宣扬当代新潮，后来居上，人气渐渐与水清木华持平而终至超过。小百合茶馆中的青史帮人才辈出，举国扬名。昔年一塌糊涂、小百合尚未兴盛之时，少林派便欲强行接收水清木华茶馆，遭到少林弟子齐心反抗，又当时巫山派白云黄鹤茶馆、雁荡派西陆茶馆声威远震，足与水清木华分庭抗礼，两大茶馆中人聚集呼吁，声援少林弟子，终于迫使少林派退让一步，保住了水清木华的基业，可怜白云黄鹤、西陆自己却让各派掌门见识到了茶馆舆论的影响，后巫山派副掌门雷布雨恐众弟子终日相聚聊天，必有祸患，因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行将白云黄鹤茶馆关闭，西陆亦步其后尘，只剩水清木华苟延至今，到得此时，又成了三分鼎立、各擅胜场的局面。叶飘零任水清木华煮酒帮帮主多时，各派煮酒帮皆闻其名，既知他欲访辛夷，自然一呼百应，帮他在江湖之上、授艺派中各煮酒帮细细寻找。
终于有一日，一名帮众来报：“辛夷乃武当门下，如今已为一塌糊涂茶馆煮酒帮帮主任扎邀去做了副帮主。”叶飘零喜道：“终于有了辛夷消息，她地址是什么？待我发信邀她参加下次煮酒帮帮聚。”那帮众道：“我已见过任帮主，有书信在此。”当下呈上书信。叶飘零展了开来，那书信写道：“叶师兄名扬水木，声动糊涂，渴慕已久，未曾一见。一塌糊涂煮酒帮近日召开文会，望叶师兄屈尊，出任评委。糊涂茶馆任扎敬上。”
叶飘零当下回信道：“山野闲人，疏懒成性。谬赞之言，未足妄领。彼此同道，敢不奉命？水木叶飘零敬上。”又给辛夷写一封信道：“北国闻知己，至今未识荆。依依能互语，念念不相逢。望月察君所，隔云送我声。好风须借力，一夜到樊城。水木叶飘零妄扰。”当下令人将两封信送到信使局，寄往襄樊城外，武当山中去了。
这边尚未回信，看看又到周六，该是和慕容秋水相聚的时候了。周五晚上，慕容秋水已来到少室山中，见到了叶飘零，说道：“安宁，明天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我后天又要去见师父，下周我们再出去玩，好么？”叶飘零道：“有事啊，怎么啦？”慕容秋水点点头道：“嗯。”
叶飘零道：“什么事周末都不休息啊？”慕容秋水低头捏了捏衣角，低声道：“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叶飘零道：“我生气？是那些蜂啊蝶啊要见你吗？”慕容秋水摇头道：“不是，是我同学，他以前向我表白过，追了我有半年了。他想明天约我出去玩。”叶飘零道：“那你去呗，何必要跟我说？”
慕容秋水垂下头去，却又悄悄瞥着他，道：“你生气了？”叶飘零道：“没有的事。”慕容秋水道：“你别生气，我是想欠了他这份情，也不能对他太刻薄，所以我才答应的。”叶飘零摇摇手，道：“没事，我没生气呢！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明天我在煮酒帮中呆着就行了，你和他好好去玩，别太伤人家心了。”慕容秋水这才去了。
第二日，叶飘零正准备去水清木华茶馆，方一开门，却见慕容秋水站在外面，他奇道：“你不是和人出去玩了么，怎么到这儿来了？”慕容秋水撇嘴道：“还说呢，明明他约的我，结果今早他突然跑过来跟我说，他临时有事去不了了。哼，以后我再也不会理他了。安宁，今天我们又能在一起了，该去哪里呢？”
叶飘零道：“到嵩山许久，都还没过颖河那边。咱们去箕山看看吧。”慕容秋水点点头，两人便投南来，渡过颖河，跨过山谷，叶飘零指着那犹似簸箕的山峰说道：“那便是箕山了，因为平坦如枕，所以大家都叫他‘枕头山’。”慕容秋水略有不快道：“这山看上去也没什么意思嘛，安宁，我想和你再到北京去爬香山。”叶飘零笑道：“香山我们去了数十趟，都快成我们的地盘了。这个箕山又称许由山，乃是当年帝尧时的贤人许由隐居之所，有道是‘家住箕山下，门临颍水滨，不知今有汉，惟言昔避秦。’这山乃是千古以来的避世桃源，只有上去了，才知他的妙趣。”
当下携着慕容秋水登上山来，上山时山道盘旋，小径幽深，一到峰头，便觉眼前一亮，山完，叶飘零早已使一招“饿虎扑食”，拦腰一抱，将她身子横在膝上，又使一式“厉王堵口”，深深再吻下去。慕容秋水含糊叫道：“你犯规，黄牌！黄牌！”啊呜两下，再也发不出声了。红唇香嫩，丁香酥软，莺啼婉转之间，叶飘零一时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疑是仙境瑶池。
这一次慕容秋水不再使动绝技，软绵绵的倒在他怀中，把脸深埋，不敢抬头。叶飘零抱着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心荡荡魂飞天外，神悠悠漫步闲庭，眼望蝶飞，耳听燕唱，心中但盼时光休再流转，今生今世永如此刻。然而红日西移，晚霞渐起，双飞乳燕，也终于到了归巢之时。
到太室阙吃过晚饭，歇了一会，叶飘零便送慕容秋水返回峻极峰。此刻的慕容秋水已不再打闹，小鸟依人也似偎在他身边，如清风一般恬静，若碧水一般温柔。并立峰巅，回望处，星光无限，月影朦胧，山风从朝天门中吹进，两人襟带飘起，叶飘零似乎又回到了昔年的紫盖峰头，募地里感到一阵甜蜜，一份辛酸。
两下辞别，叶飘零在峻极峰上伫立良久，这才展开轻功，奔回太室阙来。回到天下第一宿舍，才发现桌上横着一柄剑，剑藏匣中，那剑鞘黑黝黝的带着几根红丝，并无特异之处，却是曾经引起少林大战的洗心宝剑。叶飘零知道是刚才慕容秋水解剑放在此处，离去之时忘了带走，也不在意，心想等明晚慕容秋水回宫再送去便是。
第二日叶飘零携了洗心剑，往嵩山绝我还可以抱你亲你，还可以和你去玩，我知道是你在安慰我，可惜你不懂，我唯一能够知道的一点是，我决不做第三者，决不破坏别人好端端的感情！这不是上纲上线，是原则问题，我从来没有要把什么事情都上升到道德的高度，不管你懂不懂，我言尽于此，就此拜别，江湖险恶，一切珍重！但有疑难，传讯少林，决不敢辞！”拂袖把洗心剑往地上一掷，仰天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剑柄尚在摇晃，熙熙簌簌的山风之中，叶飘零已绝尘而去。
一口气奔到黄盖峰，叶飘零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滚滚而下，伏地大哭起来。正自悲切，忽听一声呼唤：“咦，这不是小叶子吗？怎么哭得如此伤心！”叶飘零抬起头来，面前站着一位姑娘，长身玉立，秀发披肩，却是现任水清木华茶馆武侠帮二帮主的凌九凌。叶飘零含泪笑道：“九凌师姊，原来是你！”九凌蹲下身子，把他扶起，道：“你和慕容吵架了吗？不要紧，吵过了就好了。”叶飘零苦笑摇头道：“我本将心许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贼老天，既然要骗我，为何不继续骗下去，偏偏要给我这么一个巧合，让我撞破！”当下抽泣着说了今日之事。九凌抚摸着他头发，柔声道：“看看可怜的小叶子，竟然哭成了这般样子。好好痛哭一场吧，慢慢再来想现在的事情！”将叶飘零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
叶飘零摇头道：“别，会把你衣服弄脏的。”九凌拍拍左肩，道：“没事。我这件衣服反正要洗了。小叶子，要哭就痛痛快快的哭，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畏手畏脚！”叶飘零依言靠上，抽噎两下，真要哭时，却又不知从哪里哭起了。
九凌给他理顺了头发，整整衣领，温言道：“男子汉要注意风度，不要总穿得邋里邋遢的，你看看哭得满身又是泥土，又是眼泪，象什么样子呢？夜深了，我先送你回去吧，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叶飘零委委屈屈点点头，站起身来。
回到太室阙下，叶飘零望见马厩中，自己专门为慕容秋水铺上的软垫还在，而人却不知即将何往，一阵冲动涌上心头，他一把扑上去，将垫子扯下，叹道：“人已如此，留之何用！”正要掷出，九凌抢过，再三嘱咐道：“不管怎么样，人还得活着不是？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再来找你。”叶飘零强颜一笑道：“师姊，你也回去吧，谢谢你了。”这才回到天下第一宿舍来。一干兄弟正在大喊大闹，见到叶飘零，猛的一拳，说道：“你总算回来了，快，咱们去红楼唱歌去。”
程誉瞥见叶飘零脸有泪痕，接着再给他一拳，叫道：“男儿流血不流泪，枉你自负豪迈过人，哭哭啼啼做什么，快走！”叶飘零猛地起身，一拳还过去，打得程誉退出数步，喝道：“不错，男儿流血不流泪，走，一起走，谁不去谁就是王八蛋！”
当下向天飞、卜正、马如龙、邵伟等诸人一齐出门，来到女弟子楼下，等待师姊妹们出来。虽是午夜，程誉不住咆哮，又吹口哨，弄得女弟子楼上一片骂声，程誉反而得意的大笑起来。集齐同门，出了少林，来到登封城中“聚散红楼”，点歌高唱，打闹一团。此刻他们临近满师下山，各人前程已定，分别在即，少林给各班都发了满师活动费，因此他们各带家属，肆意欢乐，闹成一片。
满场中唯有叶飘零喉咙已嘶，不成声调，才唱了一句，便被程誉轰下台去，笑骂道：“这厮今日浑浑噩噩，不知道在干什么，快去洗头，清醒了再唱！”叶飘零微微一笑，懒卧席上，看着一干同窗来来往往，喜笑颜开，忽地里倍觉凄惨孤寂，当下出了大厅，真个找水洗了个头，回望楼中红男绿女，霓虹掩映，身处繁华都市，挤在扭蹦跳舞的人群中，反而更觉寂寞，当下凄然一笑，走出楼去。
街道上拦了一辆龙车，顺手掷了两锭银子给车夫，说道：“围着登封转圈吧！”那车夫问道：“客官，你没事吧？”叶飘零长笑道：“没事，我象有事的人么？”车夫不敢多问，一纵宝马，扬蹄飞驰。叶飘零靠在车厢壁上，拉扯着车帘，看看奔了一圈，便道：“继续前行，先到箕山，然后再去三皇寨，总之登封周围的旅游景点，你要给我一个个都走到。”车夫道：“客官，我看你心情不大好，不如回家睡觉吧？你住在哪里，我送你。”
叶飘零又掏出两锭银子道：“是钱不够吗？你只管前进，钱不够了我再下车便是。”车夫只得挥鞭又起。叶飘零左顾右盼，诗句源源而出，只听得车夫目瞪口呆，心想：“原来是个啸傲风月的落魄文人，那倒见怪不怪了。”这一奔驰，早到天明，宝马香车，最是昂贵，叶飘零身上所带银钱虽多，终已花得干干净净，只得跃下车子，长啸一声，奔回山去。
路经少林钱庄，心想：“往事已矣，明日全新。这些阿堵铜臭，我还留着干什么？”当下进入钱庄，将全部存款一齐取出，望见少林河水翻滚，浊泥处处，奇臭不堪。叶飘零一声长笑，一反手，将全副家当尽数抛入滚滚流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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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秋水在他胸口伏了一会，抬起头来道：“安宁，我好几个师姊师妹她们都决定力士之后便满师出门，现在她们都已经找到工作了，都是好几百两银子一个月呢！清儿又不需要很多钱，只要能生活下去就够了，安宁，我想，多学三年武士对我真没什么用，你让我立即满师出门，好不好！”
叶飘零摇头道：“时代不断进步，武学不断发展，试想十年前高级班毕业弟子在江湖上尚能呼风唤雨，今日大成班力士却也只能勉强图个生存。江湖上有云：‘力士象条狗，武士满街走’，你就算现在找到了安稳的工作，但随着武学的发展，还是要不断学艺，才能不被江湖淘汰。终身学艺是我们武林子弟的命，永远都逃不掉的，我的清儿最乖了，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的学下去，好吗？”
慕容秋水脱开他的怀抱，退开几步坐下了。叶飘零见她似有所思，急切说道：“清儿，江湖是个大染缸，一入江湖心不回。我知道如果我们都在学艺，还能在一起，如果我们之间有人告别学艺，深入江湖，我敢担保我一定再也留不住你，就算是为了我，让我能和你平平静静的在一起，也请你留下来继续学艺！清儿，你剑不如人，我会帮你借到洗心宝剑，让你利其器而工其技，自能领会剑道精髓。你若还有别的疑难，纵然超出我的能力，我的朋友之中也不乏高手，我自会请他们帮忙。”说着拉起她双手，凝视她双眸，沉声道：“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一生，照顾你一世，不管遇到任何困难，就算我无法帮你解决，至少我可以和你共同面对。清儿，青史书长同冷月，天涯路远共归程，休要顾念风雪无情，莫再害怕前程多苦，自有安宁陪伴着你，你要记得，我永远都是你的靠山！”说着又抱住她肩头。
慕容秋水啜泣几下，悄声说道：“要是你永远都像现在就好了。我最怕你火山爆发的时候，你生起气来，骂得我耳朵都要聋了，不管我怎么做你都说不对，以后你不准生气好不好？”叶飘零回思往昔，与慕容秋水相识了七年，也苦恋了七年，前五年自己的确一句重话都不曾对慕容秋水说过，自两年前抛开诸事重新聚首之后，虽然亲密了许多，两人的磕磕碰碰却也忽然多了。自己一生不爱与人争竞计较，因此无论昔年在慕容附庄跟随殷仲艰苦创业，还是现在在少林寺里独自苦修高等武功，总给人一副潇洒从容，能容万物的印象，偏偏只有慕容秋水能感到他急躁的性子，狭隘的心胸，只因为这两年来，他也不知为何，一旦与慕容秋水相处，便相互指责起来，往往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把天都吵翻过来，终至两败俱伤。“难道伤害相爱的人便是人的本性？因为，我根本无法伤害不在乎我的人！”
种种琐事流入心中，叶飘零忽觉满背冷汗，望着怀中蒲柳娇身，油然生愧，说道：“清儿，我答应你，就算我再生气，我也不对你大喊大叫了。”慕容秋水摇头道：“你答应过我好多次了，可一旦生气的时候，你会全部忘掉的。”叶飘零默然半晌，微微叹了一口气，轻轻抚摸着慕容秋水背心，不再说话了。慕容秋水不乐道：“我就知道你做不到的。”叶飘零抱着她柔软的身体，半晌才道：“以后凡事你不要掉头就跑，有话我们好好说，我也不生你的气好不好？”慕容秋水低声道：“好，你答应了我的，不管什么事，只要你生气就是你不对。”这才轻轻靠在他胸前。
许久叶飘零才道：“清儿，事不宜迟，趁着周末，我这就前往神剑山庄，帮你去借洗心剑。”慕容秋水摇头道：“不。安宁，四月十八你就要参加少林暗器水平一测试。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必须通过。我这一周不会再来找你，你要专心温习暗器，千万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否则无法拿到少林力士学位和满师证。等你考完，再去借剑不迟，我的事情不急，可以等你。”叶飘零拍着她手背叹道：“清儿，我总因为你不肯和我订下名分而责怪你心中没我，其实你事事都考虑到我，实在是我错怪你太多！这也是因为我太在乎你，你千万不要见怪。等我考完暗器水平一，我立即就会把洗心剑借来的！”
当下送走慕容秋水，叶飘零来到回音楼。其时大德广林法师早已来到，说道：“你昨天送来的报告我已经看了，两只小白鼠除了一只生成真气漩，另一只保持原状外，其他一切条件你可保证完全相同了？”叶飘零道：“弟子为防止出现干扰因素，特地挑选一胞所生的白鼠，在同温同压下吸取等分的相同气样，应该说可以排除其他因素的干扰。”大德广林法师又看了看叶飘零所交的报告，眉头微皱道：“两只白鼠吸收后剩余真气压似乎相差也不是特别明显，你怎么确定真是小白鼠形成真气漩增强了真气吸收导致的？”叶飘零点头道：“弟子重复实验了五六次，这个微小差异始终存在，而且变化很小，应该不是误差了。其差异之所以很小，可能是因为天地间真气浓度本来就不高，所能形成的差值也就大不了了。”
大德广林法师点点头道：“好。那我们现在开始真人实验。这样吧，你让自己的真气形成漩涡，然后与为师接触，看看为师真气是否会自发向你体内传递？如果真人之间也存在真气漩的作用，为师应该能很明显的感觉到。”
叶飘零惶恐道：“师父数十载修为不易，如何使得？”大德广林法师笑道：“为师年事已高，无论金钱内力，留着也没多大用处。你若能为真气扩散定律的发现打下基础，也算了结为师一桩心愿，便是吸取了为师的真气，那又何足道哉！”叶飘零心下感动：“人人皆说师父为人厚道，叶某人得师如郭师父、殷师父、大德广林师父，此生何需多有怨望！”当下内息搬运，围绕丹田飞速旋转起来。
大德广林法师伸出双掌，与叶飘零掌心相对，但听的簌簌声响，两股内力微一相持，叶飘零体内真气源源而出，直往法师体内涌去。原来大德广林法师年过五旬，毕生皆在少林，功力胜过叶飘零何止十倍，两人内力一接，便如溪流遇海洋，百川归海，源源不绝。大德广林法师面色一变，呼气开声，掌力往外一吐，将叶飘零震了开去。
叶飘零足下一软，忙吸一口气，顿时复原，挠头奇道：“咦，怎么真气漩起了反作用？”大德广林法师微一思索，已经明白，说道：“不是真气漩的反作用，是为师修炼多年，内力凝聚本胜于你，因此单凭固有吸力，便超过了你的固有吸力和真气漩吸力之和。看来真气漩对真人的作用，也只能用两个功力完全相若的人作为基准来测。只是武学体系复杂，专业繁多，却到哪里去找与你修炼同种内功而又功力相同的人去？”
叶飘零一拍大腿道：“师父，不必去找这样的人。”大德广林法师道：“你又有什么高见？”叶飘零道：“可用脑白丹！那脑白丹之中亦含有内家真气，蕴藏方式与人的丹田相同，但由于并无负载机体，因此没有固有吸力。弟子不服脑白丹，单用手握其药丸，产生真气漩后若让脑白丹药效降低，就可以证明真气漩确实能够增强真人内力扩散！”大德广林法师沉吟道：“就是那个‘今年过年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丹’的脑白丹么？这倒是个建议，可以一试。”当下给叶飘零开了五千两的银票，让他去买十粒脑白丹回来。
回到回音楼，先测完脑白丹中真气含量。叶飘零不觉摇头道：“师父，那邸报广告上言之凿凿，称脑白丹糅合数十种名贵药种，并提炼太平洋中一种稀有鱼类的要素‘脑白金’而炼成，能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乃练武良剂，每一粒含有常人一年才能修聚到的真气，但我今这一测，发现它所含真气与天地之间的固有浓度也高不了多少。如今假药横行于市，莫非弟子买的是假冒药品？”
大德广林法师拈起一粒脑白丹，沉吟半晌，说道：“我曾多次见过脑白丹，看来这药是正宗脑白丹无疑。邸报上的广告那是商业炒作，不足为信，实际上市场真正有用的补品除了蜂蜜尚有依据，其他的都是无稽之谈。我也曾在当今最大的炼丹教‘宝洁教’中做过炼丹顾问，他们的宗旨也不过是‘我们诚实的向江湖同道承诺，至少保证炼出的丹药无害’，脑白丹所含真气浓度并无显著提高，虽出我意料之外，亦在情理之中。”
叶飘零心下忖道：“昔年学写邸报新闻，都说第一要保证真实性。然而如今的邸报谎话连篇，不过充当一个中华武协的传声筒，虽是为了生存，可难道这世上就再也找不到一个真字么？”凝神半晌，问道：“那我们的实验怎么办？”大德广林法师道：“脑白丹与外界相通，又没有固有吸力，无法凝聚真气，根据真气扩散定律，我们也应该猜到它所含真气浓度无法高于外界。咱们得先给他炼制一层隔离膜包覆起来，然后通过银针灌入真气，你再来试验真气漩是否能有作用不迟。不过这期间你得先多翻文献真经，看看什么隔离膜材料比较合适。这个任务给你十天时间完成，足够了吗？”叶飘零领命而去。
一晃过了七日，叶飘零却因少林暗器水平一测试在即，每天都在勤修暗器功夫。这暗器水平一测试分为发暗器、接暗器、暗器理论测试。其中发暗器测试叶飘零去年找了个水平极高的搭档，终于勉强通过，因此今年只需在接暗器和暗器理论测试上下些功夫。由于六月末便是他力士学艺结束之时，要拿到力士学位证和少林大成班满师证，这次暗器水平一测试乃是最后机会了。只是叶飘零除了慕容秋水，世间万事俱不挂怀，这七日虽是面临火烧眉毛，他也只是草草扫了几本暗器经卷一眼，便深觉无趣放下了。慕容秋水数日不在身边，他也就乐得自个逍遥。这时水木清华少林武学联盟已在少室山下的“水清木华茶馆”重开，叶飘零也转任了煮酒帮帮主，他便每日来到茶馆，与忘忧居士、大内司空等一班人煮酒谈天，吟诗作赋，谈风弄月，满腔激情，渐赴东流。
到了四月十八，暗器水平一测试已经结束。叶飘零向来自我感觉良好，当下也懒得回顾，想起大德广林法师交待的任务已只有三天期限，连忙来到少林藏经阁，翻看各种经卷，寻找隔离膜配方。
一连两日他都在藏经阁中不问外事，终于拟出了隔膜的主要配方，这才欣喜，看看夜色已深，想起许久未见慕容秋水，当下展开身形，飘上峻极峰来。
穿过峻极宫，送走二仙洞，踏着清幽的仙乐，遥望嵩门的月影，不禁驻足崖边，领略许久，这才来到白鹤观外，早望见观笑了，谢姑娘惊才绝艳，安敢奢望？此番特为求借一物而来。”楚思云道：“谢姊姊便在里面，师兄请随我来。”当先引路，两人穿过松林，进入梅苑，但见得路边皆悬素练，树上多挂黑纱，叶飘零一惊：“神剑山庄在办丧事！莫不是谢姑娘她……”快步向前，赶上楚思云，问道：“谢姑娘可好？”楚思云道：“谢姊姊没事呀，就在里面呢！”叶飘零点点头，心想：“看来是神剑山庄唯一的老仆业已撒手而去，整个庄中已只剩下谢姑娘一人了。”真不知诺大庄中，一人苦守，这无穷无尽的如刀岁月如何熬过？
出了梅苑，进入长廊。两边挂着许多山水画，一片清雅之气，叶飘零虽学过丹青，但并不擅长，只略略一扫，瞥见尽头垂一副卷轴，上面写满蝇头小字，娟秀无比，凑进去看时，却是一首万言诗，承接魏晋之体，略有唐人风范，题为《子夜怀周瑜》，右下署名“辛夷”，只看得叶飘零精神大振，仰天叹道：“谢姑娘如此才情，真非俗世中人，除了顾曲周郎，谁堪相配？无奈当此末世，周郎安在？”又想：“辛夷，辛夷！这名字好生有感觉！”
琴如天籁，在小楼中响起。谢映帘淡淡的语声传了过来：“映帘不才，未敢掠他人之美，此诗乃从市上废纸堆中偶然得见，见其辞工意远，思角奇特，故拾来重裱再贴，却非我所作。”叶飘零叹道：“中华武林，全盘西化，尽废传统，自五四以来，再难觅古体佳词，纵有明珠，亦难免落于尘埃之中。辛夷何人，但盼一见才好！”
谢映帘沉默半晌，道：“远客光临，请恕未迎之罪！”琴声忽止，小楼门开，谢映帘早到面前，说道：“叶公子千里而来，有何见教？”叶飘零拱手道：“请恕冒昧，在下愿借姑娘洗心剑一用。”谢映帘道：“你我之间纵非有怨无恩，亦是素昧平生，洗心宝剑，我安肯妄许借你？”叶飘零凛然道：“纵是不共戴天之仇，在下亦当前来借剑，何况姑娘气概过人，必不以昔日之怨为念。”当下把为何借剑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谢映帘冷笑道：“你如此自信，认为我天经地义就该帮你吗？”叶飘零道：“在下一生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若容姑娘见赐，深感大恩。”楚思云插进来道：“谢姊姊，这是我同门师兄……”谢映帘柳眉微蹙道：“少林弟子，不过如此，思云妹妹不必多言。也罢，叶公子，借剑可以，须凭本事！”叶飘零道：“能为姑娘印证神剑，实乃在下生平之幸。便请姑娘赐招。”
谢映帘点点头，飞身上阁，出来时已携了紫电剑在手，说道：“发招吧！”叶飘零微微欠身，长剑在手，右跨一步，削向谢映帘，剑到中途，陡然圈转，早将谢映帘上盘罩住。这一招来得极快，楚思云呀的一下，叫出声来。却见谢映帘身形未动，紫光已起，剑气森森，将叶飘零剑势撞开，随即反卷，有如长江大河，源源不绝而来。叶飘零双臂一展，拔地而起，往后退去，翻身落在长廊道：“这洗心剑外貌平常，刃口普通，并无斩金切玉之效，世人只道出自喋血神魔之手，必然另含奥妙，只是映帘愚鲁，虽百思而不得其解，今日就此相赠。公子博学多才，但盼能解其秘密，去我疑惑。思云，替我送客。”呼的一响，身形闪动，疏忽不见，只有小阁楼上那张红木漆门还在风中来回晃荡不休。
叶飘零抢前两步，道：“相赠于我？这……这……，如何担得起如此厚礼？”话音未落，已失去谢映帘的踪影，只得谢道：“多承厚意，铭感于怀！”当下对楚思云说道：“楚师妹，我也得走了。我要抄下这首《子夜怀周瑜》，可有纸笔借我一用？”楚思云便拿来纸笔，叶飘零果然将那首万言诗抄了下来，心想：“此刻煮酒帮中文辞原创日益稀少，除了我和巴孤还在坚持，其余人等多已搁笔，这首万言诗可真是难得的佳作。”
他一边抄写，一边问楚思云为何不在少林，却来到这神剑山庄做客，才知原来是楚思云在剑器表演系中虽然勤学苦练，精研剑术，比武测试的分数也居全班前列，然而每次江湖实践演出的时候，她的人气却总是逊于旁人，因知好友谢映帘剑术精绝，神剑山庄的剑招又美妙绝伦，颇多符合艺术要旨，适宜登台演出的剑式，因此前来向谢映帘求助，学练神剑中的艺术招式。
叶飘零边听边摇头笑道：“以我拙见，你要提高剑器表演系的成绩，纵然学了神剑中最美妙的招式，只怕也无甚用处。”楚思云奇道：“我每次见谢姊姊出剑，真是美轮美奂，妙不可言，师兄何出此语？”叶飘零道：“当今艺术，非比昔时，唯美艺术已不流行，也鲜有懂得欣赏之人。神剑乃当世神功，基础扎实，义理精深，未必能入江湖俗士法眼。你要在江湖实践演出中取得较好成绩，不必练习这等高深剑法，应该去练一些专用表演的花架子才行。你看那些名演员演的节目都是些口中吞剑，车底藏身之类的玩意，谁不是表演花拳绣腿，几曾见过使真功夫的？”
楚思云一瞬间只感多日疑难，瞬间消散，惊道：“师兄太牛了，这番话小妹真想叫人一起你想去军营？清儿，不要总胡思乱想，学艺时期才是人一生中最轻松最清闲的年代。”慕容秋水噘嘴道：“你一学就会，当然轻松了，我们这些人根本就不适合学艺，怎么可能轻松！”
叶飘零见又回到老话题上，极不耐烦的说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永远都扯不清的。你别管为什么，知道我没说错就行了！”一拉马缰，又向前行。慕容秋水坐在他背后，也不作声了。过了一会，她忽起身形，跃下马去。叶飘零连忙止住，下马道：“怎么啦？又生气了啊，当我刚才没说好了。”慕容秋水不理他，转身往城外便走。
叶飘零叫道：“嗨，你说过不再掉头便跑的！”在后追了上来。慕容秋水并不停步，只往城外小路上便走。叶飘零道：“你走错啦，嵩山在右边。”慕容秋水一愕，低着头，默默转往右边街道上去了。叶飘零问了十数次，慕容秋水都不理睬，于是一股无名火又蹦了上来。他火气一涌，自然是无事变有，小事化大，终于又至互相愤恨，叫嚣散伙，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将慕容秋水送到嵩山，他亦掉头便走，回到太室阙来，便往床上一倒，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才醒转，坐起身来，但觉浑身火烫，手足酸软，往墙上一靠，顺手摘下一根玉笛，不觉微微一怔，但觉入手冰凉，正是当日慕容秋水所赠。端坐阳台，十指微颤，鼓气出声，悠扬的笛音远远传扬开去。回首前尘，紫盖峰头，往事历历，皆入心怀，他似乎又看到当日慕容秋水悄登楼的，不过是那无数女郎之间的一个罢了。”慕容秋水笑道：“我也好喜欢他的，快给我拿琴来，我也要弹错！”
叶飘零叹了一口气道：“不过话说回来，周郎早死，固是他本人和东吴不幸，却也是他今日声名之幸了。于一生事业颠峰嘎然而逝，才给后人留下无数意淫的空间。如今啊闲人太多，一般专家专好以揭批名人为乐，周郎若非早死，又怎么逃得过那班专家的口诛笔伐？”慕容秋水笑道：“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他！”沉思半晌，忽道：“上个月我把一个好帅的师兄给懊恼坏了。”
叶飘零哦了一声道：“你做了什么坏事？”慕容秋水道：“那是我一个本派的笔友，他有次给我写了封表白的信，可是我那几天不是和你出去玩吗，没有开信箱，所以没有看到。他就以为我拒绝了他，把我的地址从他的地址本里删掉了。后来他又给我写信让我见他，才知道我根本没收到他的信，不知道多懊恼呢！不过见到他我才发现他比以前寄给我的画像还要帅气些。”叶飘零拍拍她脸道：“是么？那他没有再追你？”
慕容秋水娇笑道：“他都快懊恼死了，我给他说了这就是缘分，不能强求。不过我还有好几个笔友呢，他们的画像都挺帅的，就是不知道真人怎么样。”叶飘零听在耳中，心里极不是滋味，说道：“你可真是魅力四射，他们跟你聊些什么呀，你可要当心，被人骗了就不好了。”慕容秋水道：“那怎么会呢？他们都是本派的师兄啊，我给他们写信的时候都仔细看了他们的自我介绍的。”
叶飘零道：“还是你去招惹的他们呀？”慕容秋水笑道：“你不知道，我把我的画像一发给他们，他们马上就向我表白了。唉，要是那个周瑜活着就好了。”一阵冷风吹来，叶飘零只感扑面生凉，原该精神大畅，但不知为何，他反而觉得胸口闭塞无比，说道：“你就这么喜欢招蜂引蝶么，很好玩吗？”慕容秋水道：“我就喜欢和帅哥一起说话一起走路嘛，你放心啦，我只和本派的师兄通信，不会被骗的。”
叶飘零听到这一句，一颗心便似被针陡然扎了一下：“清儿和我说这些也是自然而然，毫无避忌，可见在她心中当我是依靠，是知己，唯独就是没把我当过情人！可是既然如此，她又怎么会如此依恋我？又为什么我只两天没和她联系，她便那么生气，有时没注意到她不舒服，她也那么伤心？为什么我们吵架的时候，她又会拿她同门师姊妹的情感争执当作例子？清儿啊清儿，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人，我到底应该怎么做？”他已连日告诫自己不可再随便动气，当下压住疑窦，暗自思忖：“清儿的逻辑从来都和我不同，说是说不清楚的。她一意认定笔友好，我再怎么说也无法让她回头。”于是强定心神说道：“不管如何，得防万一，以后你招蜂引蝶可以，但是不可以寄画像给他们，要见面先和我说，好吗？”慕容秋水见他只泼冷水，老大的不高兴，问道：“为什么？”
叶飘零摇头道：“说不清为什么，你答应我这一点好吗？我不禁止你招蜂引蝶，只没收你给笔友寄照片的权力，并把你是否能和笔友相见改为我们民主讨论决议，好不好？”慕容秋水笑道：“我招蜂引蝶，你也可以寻花问柳嘛！你不是说天下有才女名唤辛夷，是你的偶像吗？”叶飘零摇头道：“我知辛夷才气，且为煮酒帮同道，欲邀来为我帮壮大声势，且文人之交，但涉诗词酬唱而已，如何称得上寻花问柳四字？”
慕容秋水不依道：“不行，我不管，你必须给我去寻花问柳！”叶飘零强颜笑道：“好，我寻花问柳，你招蜂引蝶，我们俩倒是天生一对，不过你得答应我的条件，好不好？”看着慕容秋水点了点头，伏在他膝上沉沉睡去，他心下却哪里静得下来？百念丛生，便似对面九曲黄河的波浪一般荡漾不休。
五一已过，从洛阳回来的叶飘零，似乎已经变了许多，每日懒洋洋的睡在房中，任阳光挥洒在床头，回音楼他也不去了，嵩阳山庄也不去了，常日只是念叨：“寻花问柳？我干吗要寻花问柳？如果志不在此，又该怎么办？”倒被单和拿锤子捶了他好几顿才解气。
百无聊赖之际，自然又来到水清木华茶馆煮酒帮中，与巴孤、莫华毅、夏无忧一干人等煮酒谈天，极尽欢乐。想那茶馆清闲，最是消磨人壮志雄心。叶飘零本已不萦万物，唯念慕容，如今沉醉帮中，七步成诗，日赋万言，渐渐闻名于世，万众景仰之下，更是为那茶馆虚名乐而忘返，终日流连。
当今武林各大武学联盟之中，江湖上以旧波、搜虎二大茶馆为尊，而授艺门派以少林水清木华茶馆、武当一塌糊涂茶馆、慕容山庄小百合茶馆为首，这三者均由学艺弟子自发相聚而成，由学艺弟子自行管理，不受门派直接节制，其中水清木华茶馆历史悠久，远离政治，不谈国事，只论武艺，盟友之间交流的武学最为精深，是天下学武之士答疑的优良场所。一塌糊涂茶馆弘扬民主精神，引进江湖人士，指点时政利弊，宣扬当代新潮，后来居上，人气渐渐与水清木华持平而终至超过。小百合茶馆中的青史帮人才辈出，举国扬名。昔年一塌糊涂、小百合尚未兴盛之时，少林派便欲强行接收水清木华茶馆，遭到少林弟子齐心反抗，又当时巫山派白云黄鹤茶馆、雁荡派西陆茶馆声威远震，足与水清木华分庭抗礼，两大茶馆中人聚集呼吁，声援少林弟子，终于迫使少林派退让一步，保住了水清木华的基业，可怜白云黄鹤、西陆自己却让各派掌门见识到了茶馆舆论的影响，后巫山派副掌门雷布雨恐众弟子终日相聚聊天，必有祸患，因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行将白云黄鹤茶馆关闭，西陆亦步其后尘，只剩水清木华苟延至今，到得此时，又成了三分鼎立、各擅胜场的局面。叶飘零任水清木华煮酒帮帮主多时，各派煮酒帮皆闻其名，既知他欲访辛夷，自然一呼百应，帮他在江湖之上、授艺派中各煮酒帮细细寻找。
终于有一日，一名帮众来报：“辛夷乃武当门下，如今已为一塌糊涂茶馆煮酒帮帮主任扎邀去做了副帮主。”叶飘零喜道：“终于有了辛夷消息，她地址是什么？待我发信邀她参加下次煮酒帮帮聚。”那帮众道：“我已见过任帮主，有书信在此。”当下呈上书信。叶飘零展了开来，那书信写道：“叶师兄名扬水木，声动糊涂，渴慕已久，未曾一见。一塌糊涂煮酒帮近日召开文会，望叶师兄屈尊，出任评委。糊涂茶馆任扎敬上。”
叶飘零当下回信道：“山野闲人，疏懒成性。谬赞之言，未足妄领。彼此同道，敢不奉命？水木叶飘零敬上。”又给辛夷写一封信道：“北国闻知己，至今未识荆。依依能互语，念念不相逢。望月察君所，隔云送我声。好风须借力，一夜到樊城。水木叶飘零妄扰。”当下令人将两封信送到信使局，寄往襄樊城外，武当山中去了。
这边尚未回信，看看又到周六，该是和慕容秋水相聚的时候了。周五晚上，慕容秋水已来到少室山中，见到了叶飘零，说道：“安宁，明天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我后天又要去见师父，下周我们再出去玩，好么？”叶飘零道：“有事啊，怎么啦？”慕容秋水点点头道：“嗯。”
叶飘零道：“什么事周末都不休息啊？”慕容秋水低头捏了捏衣角，低声道：“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叶飘零道：“我生气？是那些蜂啊蝶啊要见你吗？”慕容秋水摇头道：“不是，是我同学，他以前向我表白过，追了我有半年了。他想明天约我出去玩。”叶飘零道：“那你去呗，何必要跟我说？”
慕容秋水垂下头去，却又悄悄瞥着他，道：“你生气了？”叶飘零道：“没有的事。”慕容秋水道：“你别生气，我是想欠了他这份情，也不能对他太刻薄，所以我才答应的。”叶飘零摇摇手，道：“没事，我没生气呢！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明天我在煮酒帮中呆着就行了，你和他好好去玩，别太伤人家心了。”慕容秋水这才去了。
第二日，叶飘零正准备去水清木华茶馆，方一开门，却见慕容秋水站在外面，他奇道：“你不是和人出去玩了么，怎么到这儿来了？”慕容秋水撇嘴道：“还说呢，明明他约的我，结果今早他突然跑过来跟我说，他临时有事去不了了。哼，以后我再也不会理他了。安宁，今天我们又能在一起了，该去哪里呢？”
叶飘零道：“到嵩山许久，都还没过颖河那边。咱们去箕山看看吧。”慕容秋水点点头，两人便投南来，渡过颖河，跨过山谷，叶飘零指着那犹似簸箕的山峰说道：“那便是箕山了，因为平坦如枕，所以大家都叫他‘枕头山’。”慕容秋水略有不快道：“这山看上去也没什么意思嘛，安宁，我想和你再到北京去爬香山。”叶飘零笑道：“香山我们去了数十趟，都快成我们的地盘了。这个箕山又称许由山，乃是当年帝尧时的贤人许由隐居之所，有道是‘家住箕山下，门临颍水滨，不知今有汉，惟言昔避秦。’这山乃是千古以来的避世桃源，只有上去了，才知他的妙趣。”
当下携着慕容秋水登上山来，上山时山道盘旋，小径幽深，一到峰头，便觉眼前一亮，山完，叶飘零早已使一招“饿虎扑食”，拦腰一抱，将她身子横在膝上，又使一式“厉王堵口”，深深再吻下去。慕容秋水含糊叫道：“你犯规，黄牌！黄牌！”啊呜两下，再也发不出声了。红唇香嫩，丁香酥软，莺啼婉转之间，叶飘零一时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疑是仙境瑶池。
这一次慕容秋水不再使动绝技，软绵绵的倒在他怀中，把脸深埋，不敢抬头。叶飘零抱着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心荡荡魂飞天外，神悠悠漫步闲庭，眼望蝶飞，耳听燕唱，心中但盼时光休再流转，今生今世永如此刻。然而红日西移，晚霞渐起，双飞乳燕，也终于到了归巢之时。
到太室阙吃过晚饭，歇了一会，叶飘零便送慕容秋水返回峻极峰。此刻的慕容秋水已不再打闹，小鸟依人也似偎在他身边，如清风一般恬静，若碧水一般温柔。并立峰巅，回望处，星光无限，月影朦胧，山风从朝天门中吹进，两人襟带飘起，叶飘零似乎又回到了昔年的紫盖峰头，募地里感到一阵甜蜜，一份辛酸。
两下辞别，叶飘零在峻极峰上伫立良久，这才展开轻功，奔回太室阙来。回到天下第一宿舍，才发现桌上横着一柄剑，剑藏匣中，那剑鞘黑黝黝的带着几根红丝，并无特异之处，却是曾经引起少林大战的洗心宝剑。叶飘零知道是刚才慕容秋水解剑放在此处，离去之时忘了带走，也不在意，心想等明晚慕容秋水回宫再送去便是。
第二日叶飘零携了洗心剑，往嵩山绝我还可以抱你亲你，还可以和你去玩，我知道是你在安慰我，可惜你不懂，我唯一能够知道的一点是，我决不做第三者，决不破坏别人好端端的感情！这不是上纲上线，是原则问题，我从来没有要把什么事情都上升到道德的高度，不管你懂不懂，我言尽于此，就此拜别，江湖险恶，一切珍重！但有疑难，传讯少林，决不敢辞！”拂袖把洗心剑往地上一掷，仰天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剑柄尚在摇晃，熙熙簌簌的山风之中，叶飘零已绝尘而去。
一口气奔到黄盖峰，叶飘零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滚滚而下，伏地大哭起来。正自悲切，忽听一声呼唤：“咦，这不是小叶子吗？怎么哭得如此伤心！”叶飘零抬起头来，面前站着一位姑娘，长身玉立，秀发披肩，却是现任水清木华茶馆武侠帮二帮主的凌九凌。叶飘零含泪笑道：“九凌师姊，原来是你！”九凌蹲下身子，把他扶起，道：“你和慕容吵架了吗？不要紧，吵过了就好了。”叶飘零苦笑摇头道：“我本将心许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贼老天，既然要骗我，为何不继续骗下去，偏偏要给我这么一个巧合，让我撞破！”当下抽泣着说了今日之事。九凌抚摸着他头发，柔声道：“看看可怜的小叶子，竟然哭成了这般样子。好好痛哭一场吧，慢慢再来想现在的事情！”将叶飘零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
叶飘零摇头道：“别，会把你衣服弄脏的。”九凌拍拍左肩，道：“没事。我这件衣服反正要洗了。小叶子，要哭就痛痛快快的哭，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畏手畏脚！”叶飘零依言靠上，抽噎两下，真要哭时，却又不知从哪里哭起了。
九凌给他理顺了头发，整整衣领，温言道：“男子汉要注意风度，不要总穿得邋里邋遢的，你看看哭得满身又是泥土，又是眼泪，象什么样子呢？夜深了，我先送你回去吧，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叶飘零委委屈屈点点头，站起身来。
回到太室阙下，叶飘零望见马厩中，自己专门为慕容秋水铺上的软垫还在，而人却不知即将何往，一阵冲动涌上心头，他一把扑上去，将垫子扯下，叹道：“人已如此，留之何用！”正要掷出，九凌抢过，再三嘱咐道：“不管怎么样，人还得活着不是？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再来找你。”叶飘零强颜一笑道：“师姊，你也回去吧，谢谢你了。”这才回到天下第一宿舍来。一干兄弟正在大喊大闹，见到叶飘零，猛的一拳，说道：“你总算回来了，快，咱们去红楼唱歌去。”
程誉瞥见叶飘零脸有泪痕，接着再给他一拳，叫道：“男儿流血不流泪，枉你自负豪迈过人，哭哭啼啼做什么，快走！”叶飘零猛地起身，一拳还过去，打得程誉退出数步，喝道：“不错，男儿流血不流泪，走，一起走，谁不去谁就是王八蛋！”
当下向天飞、卜正、马如龙、邵伟等诸人一齐出门，来到女弟子楼下，等待师姊妹们出来。虽是午夜，程誉不住咆哮，又吹口哨，弄得女弟子楼上一片骂声，程誉反而得意的大笑起来。集齐同门，出了少林，来到登封城中“聚散红楼”，点歌高唱，打闹一团。此刻他们临近满师下山，各人前程已定，分别在即，少林给各班都发了满师活动费，因此他们各带家属，肆意欢乐，闹成一片。
满场中唯有叶飘零喉咙已嘶，不成声调，才唱了一句，便被程誉轰下台去，笑骂道：“这厮今日浑浑噩噩，不知道在干什么，快去洗头，清醒了再唱！”叶飘零微微一笑，懒卧席上，看着一干同窗来来往往，喜笑颜开，忽地里倍觉凄惨孤寂，当下出了大厅，真个找水洗了个头，回望楼中红男绿女，霓虹掩映，身处繁华都市，挤在扭蹦跳舞的人群中，反而更觉寂寞，当下凄然一笑，走出楼去。
街道上拦了一辆龙车，顺手掷了两锭银子给车夫，说道：“围着登封转圈吧！”那车夫问道：“客官，你没事吧？”叶飘零长笑道：“没事，我象有事的人么？”车夫不敢多问，一纵宝马，扬蹄飞驰。叶飘零靠在车厢壁上，拉扯着车帘，看看奔了一圈，便道：“继续前行，先到箕山，然后再去三皇寨，总之登封周围的旅游景点，你要给我一个个都走到。”车夫道：“客官，我看你心情不大好，不如回家睡觉吧？你住在哪里，我送你。”
叶飘零又掏出两锭银子道：“是钱不够吗？你只管前进，钱不够了我再下车便是。”车夫只得挥鞭又起。叶飘零左顾右盼，诗句源源而出，只听得车夫目瞪口呆，心想：“原来是个啸傲风月的落魄文人，那倒见怪不怪了。”这一奔驰，早到天明，宝马香车，最是昂贵，叶飘零身上所带银钱虽多，终已花得干干净净，只得跃下车子，长啸一声，奔回山去。
路经少林钱庄，心想：“往事已矣，明日全新。这些阿堵铜臭，我还留着干什么？”当下进入钱庄，将全部存款一齐取出，望见少林河水翻滚，浊泥处处，奇臭不堪。叶飘零一声长笑，一反手，将全副家当尽数抛入滚滚流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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