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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 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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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天空下.彻骨的北风刮过,我竖起棉服的领子.这是干燥的土地,生我养我的地方.叫我怎能不失声痛哭?

    母亲走了,我留下来.她就像苍茫宇宙中的另一个星球.生了我,也仅仅是生了我.从此虽然日夜不停地注视着我,但终归与我驶向不同的轨道.我爱极了胡琴的声音.在所有的乐器里,只有这胡琴,能微妙地揣摩人生的苍凉.

    回家后,我开始听一首老歌.不知怎么想起来生来.我们都曾经和许多人设想过我们的来生,来生要有一座红墙绿瓦的房子,墙边有树,门外有河.日头初升,炊烟袅袅.和爱的人在一起.不再有伤害.

    把暗恋过的女孩,初恋的女生,梦中情人的样子,剪成纸片人,编上号.1234或abcd.誓言都是一样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到底谁的手,那温暖能直通到心里.爱情不是在纸片人的胸前画上心脏那样简单.

    算命的人说:你前生是个打铁的,今生怎么能做官?想想也对.有人周游列国,在电脑前细细码字,回味喝过的咖啡,听英文歌曲,为某个人流泪,为一次不经意地小感冒而烦恼.有人在西藏的天底下抬石头,石头砸破了手指,哼都没哼一声.古话说声音如男,贫贱之命.她说:我老公在那边.一个红黑面皮的汉子.又想起一句歌词来:不管多平凡,总有关心她的爱侣...她又说: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只不过出身不一样.我知道你疼.你疼,我就不疼?

    啊啊,为什么人的出身不一样,为什么同人却不同命.她们都是20岁的女生,有的已经被打磨得长出坚硬的皮来,有的仍然柔弱如春天的柳叶.那个石头一样的女生,却有着沉甸甸的幸福,所以心里安定.而自我标榜着"90后"的女孩子们,却不约而同用某个星球的文字不断地书写着孤独.

    这是个多荒谬的世界.在胡琴婉转悠扬的调子里,我不受控制地想象着那个与我同住在来生的小房子里的女孩,我的妻子.她应该有一头长发,眉眼当然应该漂亮些,身姿纤弱.想想又觉得有些无聊.她不是1234或abcd,也不是我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而是一个只属于来生的完美女性.我应该和她在一起,把亚当和夏娃的古老传说重演一遍.但是这样的女孩存在么?即使存在,她也应该爱上车子,房子,票子,爱上所有世俗的光鲜的事物.我若得到她,或是想要获得她,则必须耗费自己的膏脂.所以她就像一件明码实价的商品.而且她终于会老的.不管她曾经多么如花似玉,倾国倾城.她也会有白发苍苍,满身病痛的一天.这一天还和我有着必然的联系.这时的人生不是只剩下荒凉了么?

    也许到那时,我对她终于产生了一点爱情.就像电视剧集里的滥俗台词:一把椅子坐久了也有感情的.何况是人.但我没有看到一个去购置新的家具,或搬进新房的人,不是喜气洋洋,迫不及待的.不是吗?不是吗?但凡有一点机会,人们总是乐于尝试新鲜的事物.说到"新""鲜",简直从瞳仁里都发出光亮来.如果一个人总是收集旧物,要么极贫,要么是有些怪癖,是要糟人唾骂的.哪怕是儿女至亲,也避之唯恐不及.真要有古董,值些钱了,也须得打造一个锦盒,重新包装,系上绸带.

    何况女人并不是古董.古董的女人,要么是木乃依,古墓里掏了出来的,楼兰新娘,要么是有些文化,有些名气的老女人.但是我想,只要是正常的男人,愿意叫她老师,姑姑,奶奶,愿意在诗歌里颂赞她.却绝不会想要亲近她的吧?因为她已不再是一个女人,一个妙龄女子.我突然又有点想哭.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有美女,好酒,明月.但美女是会老的,酒也只能让人一时沉醉,明月会清减暗淡.倒不如从开头便一片荒寂还好些.省得伤心.那么我是要一个人在那个来生的美妙房子里,把流泪的圣母像放在床头,独自祈祷,夜夜孤眠?

    不为儿女所累,不为世情烦恼,在北风里关上教堂的大门.板报与标语是一个笑话,黑色的影子把足迹一点点抹去.斜眼看着那些春风吹又生的女孩,在狂乱的梦里把她们的黑色网眼袜用力剪破,淫笑.匆匆已到六十花甲.整整一个轮回.站在来生的彼端,还会想起母亲吗?那个绿衣的,满怀心事的女子.觉得还不够爱她,觉得要用剩下的光阴好好去爱.因为她已爱了我半生.因为不管我遇到什么样的女子,都将不及她爱我.因为我可以和任何一个女子约定来生,但来生她却未必将是我的母亲.我亏欠了她,那么多.无以为报.

    母亲,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或是我离开了你,将会怎样?突然觉得恐惧.只有等到来生里么?但来生,你的故事已不再属于我.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注意,我很少,几乎从来没用过"相依为命"这个词.因为它太沉重.如果有那一天,这世界上无论有多少柔情的目光,都将不再有任何意义.因为没有谁会专注地看着我了.因为那双眼睛已失去.我不会走路,不会吃饭,不会说话,谁在沙漠里给你水,谁在风夜里给你拥抱.没有人,没有人.我失声痛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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