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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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格斯与巴特尔回到乌日特敖包以东的草场时，参加右路马群起义的马倌们，在得到快马传递起义提前的消息后，很快就赶着马群，在预定地点集中起来。总共三千二百多匹骟马、骒马、儿马、马驹子与护群公马，从七小群合并成一大群，遇到的问题跟左路马群是一样的，马倌们用了一个时辰，才让狂躁的大马群安静了一些。
丹巴乘机吹响了大队出发的牛角号！
腾格斯大声宣布“雷霆”行动立即开始！
在腾格斯的指挥下，他的三十八个弟兄挎枪的挎枪，带弓刀的带刀弓，唱着《天遣歌》，赶着大马群，“轰隆隆”地向北进发了。那股狂热与视死如归的劲头儿，把武装起义顿时推向了高潮！
骑在马背上左右了望的腾格斯，忽然间发现一匹白马从北面漫坡上斜冲过来，冲到跟前就跑进大马群中间去了。
“嘿，神马！”腾格斯高兴地喊。
发现了神马的弟兄们都喊叫起来：
“就是它，祭敖包的白马！”
“没错，就是它！”
“神灵来保佑我们啦！”
“阿达噶腾格里天神啊！”
“万岁！牧群的保护神！”
……
不久，天空黑压压的乌云开始飘落雨滴，马倌们赶紧把枪支藏到油布下，把弓箭拴牢，手中只握着刀，跟着大马群奔跑。也就是过了半个时辰，大马群跑到海日图以北那一带时，天津骑兵就追上来了。
腾格斯听到游动哨的飞马报告，勒住马嚼子，转身告诉巴特尔与丹巴：
“情况紧急！天津骑兵都有枪，让我跟带枪的弟兄们迎战！你俩带上剩下的弟兄，轰着大马群，按计划朝前闯！”
巴特尔与丹巴答应一声，分头把腾格斯的命令传达给每个起义者，然后各就各位，轰着大马群，“隆隆”地跑远了。
这时候，腾格斯骑着他的汗血马，与十七个挎枪的兴中会员，迅速拉开散兵线，准备应敌。
与此同时，天津骑兵在左金车的率领下，由远及近，疯狂地追赶过来。左金车在昏暗中看见马倌们排开队列有了抵抗准备，慌忙勒住坐骑，掏出望远镜观望，这一望，让他大吃一惊！他发现马倌们都在马背上端着枪，枪口对准了骑兵一方。左金车一急，慌忙命令部下停止前进，也拉开散兵线，听候出击命令。
左金车披着军用雨衣，端着盒子枪，用枪口把雨帽挑高，看着远处端枪的马倌们，自言自语地嘟囔：“见鬼！他们怎么……手里有枪？而且不是破烂货……该死的臭马倌，也配挎枪？”
左金车眼力不错，一眼就认出了腾格斯：“呀，这就是第一骒马群的马群长，叫什么来着……对了，叫腾格斯，狡猾的东西！”想到这里，左金车大声喊叫：
“腾格斯，你小子我认识！你为什么把马群集中起来？往哪里赶？想造反吗？！”
腾格斯听了，勃然大怒，厉声呐喊：
“左金车，害人的狗东西！带着你的爪牙，追你老子干啥？”
左金车当头目惯了，哪能忍受别人的辱骂？立刻气得七窍生烟，扭曲着面孔吼叫：
“臭小子，敢骂你爷！看我怎么收拾你！”
左金车吼罢，举起盒子枪，照着腾格斯的头部，“砰！”开了一枪，然后把胳膊一挥：
“弟兄们！给我冲啊！打死这些臭马倌！”
那颗子弹“嗖”地掠过腾格斯肩膀，把油布的边角射穿一个窟窿。腾格斯大怒，吼一声“日你姥姥！”也扬起枪口，“砰！”就朝左金车还了一枪。那子弹“嗖”一声在左金车耳旁擦过，把左金车吓得不轻，左金车嘴里喊了一声“妈呀！”立刻伏在马背上，他没有料到腾格斯会射得这样准。
就在左金车与腾格斯互相开枪以后，双方的部下都开了枪，那枪声响得杂乱无章：“啪！”“勾！”“乒！”“砰！”……就像在铁锅里炒杂豆一般，爆响在海日图上空。
马倌们人虽少，却毫不惧怕，他们使出镫里藏身的特技，一个个脚不离镫，翻身藏到坐骑的另一侧，拿马脖子当依托，举枪向敌人狠狠射击。
天津骑兵哪见过这种马上特技？他们都以为自己花了眼，在昏暗中光看见马倌们的坐骑在奔跑，马背上的人都不见了，射击的火光却是从马脖子上冒出来！
一时间，天津骑兵被射中，一个又一个摔下马去。
左金车佝偻着腰，伏身打枪，一枪也击不中，嘴里嘀咕：
“见鬼，见鬼！穷马倌他妈的……都是耍杂技养的，怎么就藏得这么巧？马也成了精，跑得像风车，我一枪都不中……哎哟，我倒是日他姥姥！”
就在双方交战的时候，那雨渐渐变大，雷电裹挟着暴雨，漫天价向战场袭来，双方的枪在暴雨中很快都变成模糊的钝声了。
腾格斯立即命令弟兄们收起枪支，暂时与天津骑兵脱离接触。马倌们一个个掉转马头，向北跑着追大马群去了。
左金车见马倌们向北跑去，以为马倌们怯阵了，他十分得意，就挥着马刀，连声吆喝着，带领着骑兵向北猛追。
左金车带着部下，在闪电雷鸣中追了一个多时辰，追到了镶白旗边境南，又跟马倌们在雨中开了战。
马倌们毫不惧怕，挥起武器，返身杀敌！
青年马倌个个刀法娴熟，就连年纪尚小的青戈、宝日扎布、哈丰嘎都练就了一手好刀法。青戈手使一把稍短的蒙古弯刀，跟一个骑兵对阵时，没用几个回合，就把那个家伙砍下了马！哈丰嘎用祖传马刀作战，两次遇险都躲过去了，最后他一刀狠砍，一个骑兵的胳膊被砍中，那家伙惨叫一声逃了，连武器也丢了。
腾格斯的曾祖父立过一等军功，传下来一把五斤重的断纹钢刀，腾格斯把断纹钢刀擦得雪亮，在雷电中挥舞，十分来劲，一顿饭工夫不到，就把天津骑兵拦腰砍下马一个，还有一个被砍掉半截胳膊摔下了马，杀猪般嚎叫着，滚到泥坑里去了。
在右路马群，还有两个武功很厉害的马群长，一个叫官布扎雅，一个叫达尔罕。官布扎雅生性好斗，打起架来敢豁命，他的祖上在镇江抗过英，在镇江炮台守卫战中阵亡了。这次遇到了真敌，可把官布扎雅乐坏了，他的蒙古刀像砍瓜切菜一般，把两个骑兵连着剁下马，还把左金车追了个半死，要不是三个骑兵拼命来救，左金车早成了他的刀下鬼。达尔罕是有名的摔跤手，一副蒙古人身腰，虽然起手不利，后来看见伙伴们把敌人接连剁下马，他猛然性起，大吼一声，一刀下去，把一个骑兵戳了个透心凉！
后来，大雨倾盆而下，没法再战了，双方都脱离了接触。腾格斯立即带着弟兄们，尾随着大马群，追赶而去。
雨小了，左金车又带着部下追了三十里，激战再一次展开。
激战双方都想拼命！
马群是马倌们的命根子，失去了马群就丧失了一切，在大马群重新遇到危险的时刻，马倌们在腾格斯的指挥下，都豁出性命，拼死保卫马群。雨中作战，既危险又困难，好在马倌们对周边地理比天津骑兵熟悉，又不怕夜战，夜战反而给了绝好的取胜机会。
对于左金车来说，他要是弄丢了马群，回到天津肯定性命难保，尽管遇到马倌们顽强抵抗，部下死伤了不少人，左金车还是咬着牙，指挥他的部下拼命追赶，想把马群最后夺走。
在一片开阔地上，左金车扯着嗓子大叫：
“弟兄们，杀呀！杀一个，赏二十块龙洋！”
“我们少了……八个弟兄啦！”有人苦喊着。
“我的身上湿透了，肉都磨破啦！”另一个骑兵跟着埋怨。
“再坚持坚持！打垮马倌们，夺回马群，回驿馆领赏！”左金车哑着嗓子喊。
很快，接战双方进入一片芨芨滩，那芨芨草齐腰深，马倌们熟悉这种一墩一墩的固沙植物，坐骑也会绕着芨芨墩子跑。天津骑兵却在芨芨滩中施展不开，坐骑也不听使唤，不是坐骑被芨芨墩子绊倒，就是被突然从芨芨墩子后面闪出来的马倌砍下马，左金车在左冲右突中，也被宝日扎布的马刀刺伤了胳臂。不到一顿饭工夫，天津骑兵又有六个栽下马背，嘶声嚎哭。左金车急了眼，也不管下雨不下雨，拔出盒子枪，朝北就是一顿点射。
马倌们赶紧伏倒身子，穿过芨芨滩，紧急向北撤退，一边撤，一边回手开枪，吓唬敌人，这才把骑兵们吓退了。
腾格斯他们轰着大马群，在天空放亮后，到了一个不太小的水泡子边上。
众人正在放马吃干粮的时候，突然，游动哨飞马急报：衙门里的人马，从斜面追过来了！腾格斯听了，一点儿也不紧张，就带了巴特尔、官布扎雅、达尔罕，迎面走了过去。
不大工夫，阿木嘎带着翼长哈斯巴雅尔，以及佐领、捕役，气喘吁吁地追到了跟前。阿木嘎看见了腾格斯已经等在那里，就先下了马，其他随从也跟着滚鞍下马，并抽出了武器。
腾格斯愣愣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阿木嘎走上前去，故意保持镇定，盯着腾格斯说：
“腾格斯，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跟衙门报告，就私自把马群合并，赶跑？是谁在指使你？”
腾格斯听了，“嘿嘿”一笑，没有正面回话，却反问道：
“阿总管，对不起了。事到如今，请你也回答我：马群，是让袁世凯给毁掉，还是让我们赶到安全地点？是让贼寇们抢光，还是留给草原？”
“大胆！腾格斯，不准你起夺回这四百一十匹骟马的经过，在抢夺战中，死了一个马倌，打散了十匹马。听完以后，马倌们心情很沉重，反倒安静下来。后来在交谈中，屈小顺、胡图格他们一伙人听说腾格斯与甄飙带着大部分马倌已经起了义，正分别带着大马群往北赶的时候，都十分振奋，大声叫好，并叫嚷着也带上骟马群跟腾格斯走。
腾格斯想了想，又跟巴特尔、丹巴交换了意见，最后说：
“这样吧，骟马群可以走，人不能强迫。除了原先跟这个群的马倌，其他没有思想准备的人，还是回左翼牧群去，以免家里挂念。”
胡图格急了：
“我们几个回到牧群，怎么向衙门交代？总不能说白白把骟马群送给了腾格斯吧？那样，我们几个人……怕是要蹲大牢啦。”
大家七嘴八舌吵了好大工夫，站在一边的丹巴才张口：
“我看，你们要统一口风，由胡图格一个人向上报告，就说在半途遇到了我们，你们都不同意跟着走，无奈寡不敌众，被打散了，骟马群被抢走了。牧群衙门反正丢了十四群马，再丢一群无所谓，这正应了‘虱子多了不咬’的老话，阿总管就是心里知道你们在捣鬼，也不一定捅破这张纸――他说到底是个好人。”
“说马倌打马倌？听起来……咋不像呢？”胡图格嘟囔。
“咳，什么像不像！我们杀了京城巡捕营的人，又把天津骑兵打死许多，还把衙门里的头头脑脑都不留活口，朝着我俩……开了枪。”
“那股杆子，都长得什么模样？”丹巴忙问。
“有大胡子白俄，有高颧骨的外蒙古人，还有……说乌兰察布南部话的杆子。人好像很多，怕有五六十个，带刀的，挎弓的，提枪的……衣裳，穿什么的都有……”老喇嘛断断续续说着。
“抢劫的人说没说过，他们去哪里？去干啥？”丹巴追问。
“唉，没怎么听清呀，好像……好像听见有人说，在天亮以前，赶到沙窝子出口，去堵截大、大马群……”
丹巴听明白了，立即让刘二喜赶紧把腾格斯找来。
刘二喜走后，丹巴一边给老喇嘛包扎伤口，一边给他喂水，安慰他躺下休息。等到刘二喜把腾格斯、巴特尔带来了，丹巴就把老喇嘛的话向腾格斯重复了一遍。
腾格斯听了，脸色立即凝重起来，摸着下巴说：
“看来，情况比预想得还麻烦。这股杆子，可能是预谋好的，根据情况，好像有丰镇杆子冯黑龙，有白俄，还有尼王身边的人。奇怪，冯黑龙刚被屈小顺、胡图格打散，怎么又跟白俄混在了一起？”
巴特尔静静地听完，才说：
“从情报上看，甄飙他们打散的劫道贼就是尼王。那些白俄，恐怕是尼王招募来的。从时间上算，尼王在左路马群吃了亏，贼心不死，已经沿着商道，追到了这一带，并且跟冯黑龙那股杆子联合上了，他们两家，准备在沙窝子出口处伏击我们。”
腾格斯很重地吐了一口气，望着门外说：
“杆子与白俄混在一起，人虽然多，却是乌合之众，经不起打。只要咱们打得狠，捉住要害打，不会出问题的……只是，晚上黑漆漆的，看不准敌人，怎么个打法？”
“丹巴跟刘二喜正在寻东西，做火把。”巴特尔指指门外。
丹巴与刘二喜，趁着腾格斯与巴特尔商量的机会，从角落里找到一小桶胡麻油，又翻出几件破袈裟，撕扯开，再从院子里找了木棍和麻线，绑成九个大火把。
临走前，刘二喜给老喇嘛留了一些炒米和风干牛肉，答应在天亮以后找人来陪护，然后，就与丹巴、巴特尔带着九个大火把，跟着腾格斯离开石头小屋，追赶大队人马去了。
距离沙窝子出口还有七八里地了，腾格斯命令大马群暂时停下，马倌们进行休整，做迎战准备。
派出去的游动哨很久不见回来报告情况，闹得腾格斯很烦躁。
巴特尔又派出两个机灵马倌去前面哨探，不到半个时辰，一个马倌就飞马跑了回来，惊慌地报告说“高平已经被杀，宝日扎布不见影子。看那阵势，敌人已经堵住了出路！”
好长时间，另一个马倌也跑了回来，报告了相同的情况。
腾格斯很镇定，他立即布置了新的监视哨，又把兴中会员召集到安全地方，商量如何冲出去。
达尔罕先说：
“这一带我很了解，朝北的出口不怎么宽敞，大队人马硬冲出去，怕要死伤很多。”
官布扎雅也说：
“我们的人没有贼寇多，枪支也不占优势，还是用智取，结果要好。”
“怎么智取？”巴特尔皱着眉问。
官布扎雅一脸鬼计：
“把我们的人分成三部分，主力走在马群前面，打冲锋。其他两部分人从出口的东西两翼摸过去，迂回包抄，攻打敌人的后背。三部分人同时开火，贼寇腹背受敌，一打即溃！出口的两翼全是长满荒草的沙丘，我知道路径……”
丹巴对腾格斯点了点头。
腾格斯征询巴特尔的意见，巴特尔也说同意。
“好吧，官布扎雅的主意好，就这么办。我们把人分成四份：光有刀箭没有枪的人，都护着马群硬冲。我和丹巴带十五个弟兄打主力。剩下的弟兄们，巴特尔跟达尔罕带一半打左翼，官布扎雅、屈小顺带另一半打右翼――就这么定了！”
众人听了，齐声说好！
腾格斯把人分派停当，先把攻打左右两翼的弟兄打发走，他才与丹巴带人上了路，大马群“轰隆隆”地跟在主力队员后面，相距一里地远近。
骑马走在黑影重叠的沙窝子中，道路曲曲折折，让丹巴的心底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迷惘。他手提戒刀，一路与腾格斯并辔走着，听着身后大马群行进时的嘈杂声，马倌的呼喊声，儿马的嘶鸣声，渐渐由迷惘产生出另一种很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既像恐惧又不是恐惧，既像忧伤又不是忧伤，既像快乐又不是快乐，反正是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情绪。丹巴使劲晃晃头，捶捶胸，又闭紧双眼定定神，再用手摸摸怀中的神秘念珠，却怎么也赶不走这种异样的感觉。丹巴抬起头，望望黑蒙蒙的夜空，也不知怎么了，忽然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幻影，那幻影忽近忽远，就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般令人捉摸不定。丹巴伸长脖子，睁大眼，用劲儿去看，却见幻影里面竟然有金碧辉煌的佛陀世界：高大的佛塔，婆娑的菩提树，飘飘扬扬的云幡宝幢，隐隐约约的佛乐，来来往往的比丘、菩萨……丹巴很兴奋，猛抖马嚼子，撇开腾格斯，猛然冲上一个大沙丘，想再把幻影看个究竟，可是，那幻影好像有意躲闪他似的，惊讶之间，幻影渐退渐远，最后渺无踪迹了。
丹巴怅然若失，不久前的异样感觉也倏然消逝，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随着幻影走了。
一阵忧伤从心头袭来，丹巴又策马跑回腾格斯身边。后来又翻过几个沙丘，丹巴忍不住，就对并辔走在一起的腾格斯说：
“腾格斯，你听我说，我有一种预感，我可能……就要死了。”
“怎么啦？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腾格斯在黑暗中瞪着眼睛。
“我也说不明白，只是凭直觉。我知道……死的时辰，离我不远了――我受过密宗大师的传授，有这种预感，请你相信我。”丹巴说得十分痛苦。
“我，我能帮你什么吗？”腾格斯惊慌地问。
“没有用，一切是命中注定的。我这一生，太短了，就像刚才出现的海市蜃楼――你看不见，但我看见了，就是这么回事。唉，天快亮了吧，我最好看着曙光死去，那样死，才算……”
“丹巴，你是不是被冷雨激病了，眼前出现了幻觉？晚上哪来的海市蜃楼？……到了灰腾梁，我把你送到附近一个营盘，让一位精通医术的还俗喇嘛给你瞧一瞧。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要挺住，离天亮快了。”
“腾格斯，你听着，我身上带着洛桑活佛那串念珠，一旦遇到特大危险，我将把念珠交给你……等到起义结束，你一定要把这串念珠交到青海塔尔寺去，这是活佛临终遗嘱……你能答应吗？”
“我不久前听说过这串念珠的奇异故事，丹巴，请你相信我，我向佛祖起誓，一定不辜负洛桑活佛的遗愿！”
丹巴点点头，不再说话。
腾格斯又问了一些话，丹巴都没回答。
腾格斯不放心，把丹巴交给哈丰嘎照管，就跟弟兄们准备战斗去了。
大马群终于到了长满沙柳的沙窝子地带，雨彻底停了，距离沙窝子出口只有二里地远。巴特尔与官布扎雅他们已经包抄到两股劫匪的背后。
战斗是两股劫匪挑起的。劫匪们听见了大马群前进的隆隆声，突然把几十支火把点燃，熊熊的火光把劫匪们的脸照成凶神恶煞一般。
丹巴也把九支火把迅速点燃起来，让举着火把的马倌一字儿排开。
山羊胡子第一个出现在左面的沙丘时迟那时快，腾格斯见状，一只脚踩稳马镫，全身扑起，用左手稳稳接过了那串念珠！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剽悍的白俄突然从斜刺里蹿出，飞一般把马刀插进了丹巴的左腰，丹巴大叫一声，口中冒血，全身前倾，摔下马背，躺在沙地上。
腾格斯气愤至极，以极快的速度飞起一刀，“喀嚓！”白俄的半个脑袋就没影了。
“丹巴――”
青戈惨声喊叫着，哈丰嘎也喊着丹巴的名字，可是，翻飞的乱蹄把丹巴掩盖了。
哈丰嘎与青戈还想再战，被腾格斯喝住，三人一边还击，一边向北撤退。
屈小顺、巴特尔、达尔罕、官布扎雅他们都不敢恋战，随着腾格斯，在混战中节节北撤。
一个又一个马倌被砍下马背，倒在沙地上，那情景极其惨烈。
劫匪也不断地被马倌砍落马下，哭喊声不绝。
在大马群与起义队伍全部冲出沙窝子北口，忽然奔入辽阔的旷野，这时候，大马群跑在最前面，腾格斯他们跑在中间，两股劫匪追在腾格斯他们屁股后面，敌我双方截然拉开了距离。
劫匪们又开始开枪射击。
在空旷的原野上枪战，腾格斯与起义的弟兄们占了上风，他们又利用高超的马背技术，一边向灰腾梁撤退，一边伏在坐骑上还击。枪战又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把山羊胡子和冯黑龙击毙，两股劫匪才害了怕，不敢继续往前追了。
千里灰腾梁上，绿草无涯，苍苍茫茫。
太阳的光线穿透阴云，洒向灰腾梁，阴霾从马倌们的心底一扫而光！腾格斯率领的右路马群，甄飙率领的左路马群，终于在旅蒙商道以东的敖包山下，汇合在一起了！
现在，由原先的十五群马合并而成的两路大马群，除了在沿途被打散、打死的马，剩下的六千八百多匹马一下子合并在一起，在其中众多儿马的追逐嬉闹下，这支超大马群在原野上奔跑起来，这种极其壮观的景象，在任何一段历史时期，都是很难一遇的。
在“雷霆”行动中，左翼牧群一共死伤了二十七个马倌，赢得了起义的决定性胜利。
正当所有的起义者举起刀枪欢呼胜利时，莎日娜骑着她心爱的枣骝马，在弟弟楚鲁和赵铁丁弟兄的护送下，准时赶到了汇合地点。
好事往往成双。一个时辰不到，玉兰子也在腾格斯的两个农民朋友的帮助下，坐着一辆单骡车，追到了灰腾梁上。莎日娜与玉兰子的勇敢举动，赢得了全体起义者忘情的欢呼！
这一天，甄飙与腾格斯并辔骑在各自的汗血马上，心情既愉快又不敢放松。在他们的前面，是绿到天涯的茫茫大草原，穿过千里大草原，才能抵达大兴安岭东麓，那里才是这次起义的终点，也就是说，他们还要用五天五夜时间，击退来自各个方面的围追堵截，让超大马群横穿过锡林郭勒草原、科尔沁草原和大兴安岭，方能完成这次伟大的使命。
在此后相当长的时期中，那支《天遣歌》的旋律一直盘旋在起义者和亲人们的心头，盘旋在左翼牧群的角角落落，直到辛亥革命取得胜利，彻底推翻了满清朝廷，中国迈上了民主与共和……
(全文连载完，2009.4.27.于广东珠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丹巴乘机吹响了大队出发的牛角号！
腾格斯大声宣布“雷霆”行动立即开始！
在腾格斯的指挥下，他的三十八个弟兄挎枪的挎枪，带弓刀的带刀弓，唱着《天遣歌》，赶着大马群，“轰隆隆”地向北进发了。那股狂热与视死如归的劲头儿，把武装起义顿时推向了高潮！
骑在马背上左右了望的腾格斯，忽然间发现一匹白马从北面漫坡上斜冲过来，冲到跟前就跑进大马群中间去了。
“嘿，神马！”腾格斯高兴地喊。
发现了神马的弟兄们都喊叫起来：
“就是它，祭敖包的白马！”
“没错，就是它！”
“神灵来保佑我们啦！”
“阿达噶腾格里天神啊！”
“万岁！牧群的保护神！”
……
不久，天空黑压压的乌云开始飘落雨滴，马倌们赶紧把枪支藏到油布下，把弓箭拴牢，手中只握着刀，跟着大马群奔跑。也就是过了半个时辰，大马群跑到海日图以北那一带时，天津骑兵就追上来了。
腾格斯听到游动哨的飞马报告，勒住马嚼子，转身告诉巴特尔与丹巴：
“情况紧急！天津骑兵都有枪，让我跟带枪的弟兄们迎战！你俩带上剩下的弟兄，轰着大马群，按计划朝前闯！”
巴特尔与丹巴答应一声，分头把腾格斯的命令传达给每个起义者，然后各就各位，轰着大马群，“隆隆”地跑远了。
这时候，腾格斯骑着他的汗血马，与十七个挎枪的兴中会员，迅速拉开散兵线，准备应敌。
与此同时，天津骑兵在左金车的率领下，由远及近，疯狂地追赶过来。左金车在昏暗中看见马倌们排开队列有了抵抗准备，慌忙勒住坐骑，掏出望远镜观望，这一望，让他大吃一惊！他发现马倌们都在马背上端着枪，枪口对准了骑兵一方。左金车一急，慌忙命令部下停止前进，也拉开散兵线，听候出击命令。
左金车披着军用雨衣，端着盒子枪，用枪口把雨帽挑高，看着远处端枪的马倌们，自言自语地嘟囔：“见鬼！他们怎么……手里有枪？而且不是破烂货……该死的臭马倌，也配挎枪？”
左金车眼力不错，一眼就认出了腾格斯：“呀，这就是第一骒马群的马群长，叫什么来着……对了，叫腾格斯，狡猾的东西！”想到这里，左金车大声喊叫：
“腾格斯，你小子我认识！你为什么把马群集中起来？往哪里赶？想造反吗？！”
腾格斯听了，勃然大怒，厉声呐喊：
“左金车，害人的狗东西！带着你的爪牙，追你老子干啥？”
左金车当头目惯了，哪能忍受别人的辱骂？立刻气得七窍生烟，扭曲着面孔吼叫：
“臭小子，敢骂你爷！看我怎么收拾你！”
左金车吼罢，举起盒子枪，照着腾格斯的头部，“砰！”开了一枪，然后把胳膊一挥：
“弟兄们！给我冲啊！打死这些臭马倌！”
那颗子弹“嗖”地掠过腾格斯肩膀，把油布的边角射穿一个窟窿。腾格斯大怒，吼一声“日你姥姥！”也扬起枪口，“砰！”就朝左金车还了一枪。那子弹“嗖”一声在左金车耳旁擦过，把左金车吓得不轻，左金车嘴里喊了一声“妈呀！”立刻伏在马背上，他没有料到腾格斯会射得这样准。
就在左金车与腾格斯互相开枪以后，双方的部下都开了枪，那枪声响得杂乱无章：“啪！”“勾！”“乒！”“砰！”……就像在铁锅里炒杂豆一般，爆响在海日图上空。
马倌们人虽少，却毫不惧怕，他们使出镫里藏身的特技，一个个脚不离镫，翻身藏到坐骑的另一侧，拿马脖子当依托，举枪向敌人狠狠射击。
天津骑兵哪见过这种马上特技？他们都以为自己花了眼，在昏暗中光看见马倌们的坐骑在奔跑，马背上的人都不见了，射击的火光却是从马脖子上冒出来！
一时间，天津骑兵被射中，一个又一个摔下马去。
左金车佝偻着腰，伏身打枪，一枪也击不中，嘴里嘀咕：
“见鬼，见鬼！穷马倌他妈的……都是耍杂技养的，怎么就藏得这么巧？马也成了精，跑得像风车，我一枪都不中……哎哟，我倒是日他姥姥！”
就在双方交战的时候，那雨渐渐变大，雷电裹挟着暴雨，漫天价向战场袭来，双方的枪在暴雨中很快都变成模糊的钝声了。
腾格斯立即命令弟兄们收起枪支，暂时与天津骑兵脱离接触。马倌们一个个掉转马头，向北跑着追大马群去了。
左金车见马倌们向北跑去，以为马倌们怯阵了，他十分得意，就挥着马刀，连声吆喝着，带领着骑兵向北猛追。
左金车带着部下，在闪电雷鸣中追了一个多时辰，追到了镶白旗边境南，又跟马倌们在雨中开了战。
马倌们毫不惧怕，挥起武器，返身杀敌！
青年马倌个个刀法娴熟，就连年纪尚小的青戈、宝日扎布、哈丰嘎都练就了一手好刀法。青戈手使一把稍短的蒙古弯刀，跟一个骑兵对阵时，没用几个回合，就把那个家伙砍下了马！哈丰嘎用祖传马刀作战，两次遇险都躲过去了，最后他一刀狠砍，一个骑兵的胳膊被砍中，那家伙惨叫一声逃了，连武器也丢了。
腾格斯的曾祖父立过一等军功，传下来一把五斤重的断纹钢刀，腾格斯把断纹钢刀擦得雪亮，在雷电中挥舞，十分来劲，一顿饭工夫不到，就把天津骑兵拦腰砍下马一个，还有一个被砍掉半截胳膊摔下了马，杀猪般嚎叫着，滚到泥坑里去了。
在右路马群，还有两个武功很厉害的马群长，一个叫官布扎雅，一个叫达尔罕。官布扎雅生性好斗，打起架来敢豁命，他的祖上在镇江抗过英，在镇江炮台守卫战中阵亡了。这次遇到了真敌，可把官布扎雅乐坏了，他的蒙古刀像砍瓜切菜一般，把两个骑兵连着剁下马，还把左金车追了个半死，要不是三个骑兵拼命来救，左金车早成了他的刀下鬼。达尔罕是有名的摔跤手，一副蒙古人身腰，虽然起手不利，后来看见伙伴们把敌人接连剁下马，他猛然性起，大吼一声，一刀下去，把一个骑兵戳了个透心凉！
后来，大雨倾盆而下，没法再战了，双方都脱离了接触。腾格斯立即带着弟兄们，尾随着大马群，追赶而去。
雨小了，左金车又带着部下追了三十里，激战再一次展开。
激战双方都想拼命！
马群是马倌们的命根子，失去了马群就丧失了一切，在大马群重新遇到危险的时刻，马倌们在腾格斯的指挥下，都豁出性命，拼死保卫马群。雨中作战，既危险又困难，好在马倌们对周边地理比天津骑兵熟悉，又不怕夜战，夜战反而给了绝好的取胜机会。
对于左金车来说，他要是弄丢了马群，回到天津肯定性命难保，尽管遇到马倌们顽强抵抗，部下死伤了不少人，左金车还是咬着牙，指挥他的部下拼命追赶，想把马群最后夺走。
在一片开阔地上，左金车扯着嗓子大叫：
“弟兄们，杀呀！杀一个，赏二十块龙洋！”
“我们少了……八个弟兄啦！”有人苦喊着。
“我的身上湿透了，肉都磨破啦！”另一个骑兵跟着埋怨。
“再坚持坚持！打垮马倌们，夺回马群，回驿馆领赏！”左金车哑着嗓子喊。
很快，接战双方进入一片芨芨滩，那芨芨草齐腰深，马倌们熟悉这种一墩一墩的固沙植物，坐骑也会绕着芨芨墩子跑。天津骑兵却在芨芨滩中施展不开，坐骑也不听使唤，不是坐骑被芨芨墩子绊倒，就是被突然从芨芨墩子后面闪出来的马倌砍下马，左金车在左冲右突中，也被宝日扎布的马刀刺伤了胳臂。不到一顿饭工夫，天津骑兵又有六个栽下马背，嘶声嚎哭。左金车急了眼，也不管下雨不下雨，拔出盒子枪，朝北就是一顿点射。
马倌们赶紧伏倒身子，穿过芨芨滩，紧急向北撤退，一边撤，一边回手开枪，吓唬敌人，这才把骑兵们吓退了。
腾格斯他们轰着大马群，在天空放亮后，到了一个不太小的水泡子边上。
众人正在放马吃干粮的时候，突然，游动哨飞马急报：衙门里的人马，从斜面追过来了！腾格斯听了，一点儿也不紧张，就带了巴特尔、官布扎雅、达尔罕，迎面走了过去。
不大工夫，阿木嘎带着翼长哈斯巴雅尔，以及佐领、捕役，气喘吁吁地追到了跟前。阿木嘎看见了腾格斯已经等在那里，就先下了马，其他随从也跟着滚鞍下马，并抽出了武器。
腾格斯愣愣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阿木嘎走上前去，故意保持镇定，盯着腾格斯说：
“腾格斯，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跟衙门报告，就私自把马群合并，赶跑？是谁在指使你？”
腾格斯听了，“嘿嘿”一笑，没有正面回话，却反问道：
“阿总管，对不起了。事到如今，请你也回答我：马群，是让袁世凯给毁掉，还是让我们赶到安全地点？是让贼寇们抢光，还是留给草原？”
“大胆！腾格斯，不准你起夺回这四百一十匹骟马的经过，在抢夺战中，死了一个马倌，打散了十匹马。听完以后，马倌们心情很沉重，反倒安静下来。后来在交谈中，屈小顺、胡图格他们一伙人听说腾格斯与甄飙带着大部分马倌已经起了义，正分别带着大马群往北赶的时候，都十分振奋，大声叫好，并叫嚷着也带上骟马群跟腾格斯走。
腾格斯想了想，又跟巴特尔、丹巴交换了意见，最后说：
“这样吧，骟马群可以走，人不能强迫。除了原先跟这个群的马倌，其他没有思想准备的人，还是回左翼牧群去，以免家里挂念。”
胡图格急了：
“我们几个回到牧群，怎么向衙门交代？总不能说白白把骟马群送给了腾格斯吧？那样，我们几个人……怕是要蹲大牢啦。”
大家七嘴八舌吵了好大工夫，站在一边的丹巴才张口：
“我看，你们要统一口风，由胡图格一个人向上报告，就说在半途遇到了我们，你们都不同意跟着走，无奈寡不敌众，被打散了，骟马群被抢走了。牧群衙门反正丢了十四群马，再丢一群无所谓，这正应了‘虱子多了不咬’的老话，阿总管就是心里知道你们在捣鬼，也不一定捅破这张纸――他说到底是个好人。”
“说马倌打马倌？听起来……咋不像呢？”胡图格嘟囔。
“咳，什么像不像！我们杀了京城巡捕营的人，又把天津骑兵打死许多，还把衙门里的头头脑脑都不留活口，朝着我俩……开了枪。”
“那股杆子，都长得什么模样？”丹巴忙问。
“有大胡子白俄，有高颧骨的外蒙古人，还有……说乌兰察布南部话的杆子。人好像很多，怕有五六十个，带刀的，挎弓的，提枪的……衣裳，穿什么的都有……”老喇嘛断断续续说着。
“抢劫的人说没说过，他们去哪里？去干啥？”丹巴追问。
“唉，没怎么听清呀，好像……好像听见有人说，在天亮以前，赶到沙窝子出口，去堵截大、大马群……”
丹巴听明白了，立即让刘二喜赶紧把腾格斯找来。
刘二喜走后，丹巴一边给老喇嘛包扎伤口，一边给他喂水，安慰他躺下休息。等到刘二喜把腾格斯、巴特尔带来了，丹巴就把老喇嘛的话向腾格斯重复了一遍。
腾格斯听了，脸色立即凝重起来，摸着下巴说：
“看来，情况比预想得还麻烦。这股杆子，可能是预谋好的，根据情况，好像有丰镇杆子冯黑龙，有白俄，还有尼王身边的人。奇怪，冯黑龙刚被屈小顺、胡图格打散，怎么又跟白俄混在了一起？”
巴特尔静静地听完，才说：
“从情报上看，甄飙他们打散的劫道贼就是尼王。那些白俄，恐怕是尼王招募来的。从时间上算，尼王在左路马群吃了亏，贼心不死，已经沿着商道，追到了这一带，并且跟冯黑龙那股杆子联合上了，他们两家，准备在沙窝子出口处伏击我们。”
腾格斯很重地吐了一口气，望着门外说：
“杆子与白俄混在一起，人虽然多，却是乌合之众，经不起打。只要咱们打得狠，捉住要害打，不会出问题的……只是，晚上黑漆漆的，看不准敌人，怎么个打法？”
“丹巴跟刘二喜正在寻东西，做火把。”巴特尔指指门外。
丹巴与刘二喜，趁着腾格斯与巴特尔商量的机会，从角落里找到一小桶胡麻油，又翻出几件破袈裟，撕扯开，再从院子里找了木棍和麻线，绑成九个大火把。
临走前，刘二喜给老喇嘛留了一些炒米和风干牛肉，答应在天亮以后找人来陪护，然后，就与丹巴、巴特尔带着九个大火把，跟着腾格斯离开石头小屋，追赶大队人马去了。
距离沙窝子出口还有七八里地了，腾格斯命令大马群暂时停下，马倌们进行休整，做迎战准备。
派出去的游动哨很久不见回来报告情况，闹得腾格斯很烦躁。
巴特尔又派出两个机灵马倌去前面哨探，不到半个时辰，一个马倌就飞马跑了回来，惊慌地报告说“高平已经被杀，宝日扎布不见影子。看那阵势，敌人已经堵住了出路！”
好长时间，另一个马倌也跑了回来，报告了相同的情况。
腾格斯很镇定，他立即布置了新的监视哨，又把兴中会员召集到安全地方，商量如何冲出去。
达尔罕先说：
“这一带我很了解，朝北的出口不怎么宽敞，大队人马硬冲出去，怕要死伤很多。”
官布扎雅也说：
“我们的人没有贼寇多，枪支也不占优势，还是用智取，结果要好。”
“怎么智取？”巴特尔皱着眉问。
官布扎雅一脸鬼计：
“把我们的人分成三部分，主力走在马群前面，打冲锋。其他两部分人从出口的东西两翼摸过去，迂回包抄，攻打敌人的后背。三部分人同时开火，贼寇腹背受敌，一打即溃！出口的两翼全是长满荒草的沙丘，我知道路径……”
丹巴对腾格斯点了点头。
腾格斯征询巴特尔的意见，巴特尔也说同意。
“好吧，官布扎雅的主意好，就这么办。我们把人分成四份：光有刀箭没有枪的人，都护着马群硬冲。我和丹巴带十五个弟兄打主力。剩下的弟兄们，巴特尔跟达尔罕带一半打左翼，官布扎雅、屈小顺带另一半打右翼――就这么定了！”
众人听了，齐声说好！
腾格斯把人分派停当，先把攻打左右两翼的弟兄打发走，他才与丹巴带人上了路，大马群“轰隆隆”地跟在主力队员后面，相距一里地远近。
骑马走在黑影重叠的沙窝子中，道路曲曲折折，让丹巴的心底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迷惘。他手提戒刀，一路与腾格斯并辔走着，听着身后大马群行进时的嘈杂声，马倌的呼喊声，儿马的嘶鸣声，渐渐由迷惘产生出另一种很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既像恐惧又不是恐惧，既像忧伤又不是忧伤，既像快乐又不是快乐，反正是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情绪。丹巴使劲晃晃头，捶捶胸，又闭紧双眼定定神，再用手摸摸怀中的神秘念珠，却怎么也赶不走这种异样的感觉。丹巴抬起头，望望黑蒙蒙的夜空，也不知怎么了，忽然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幻影，那幻影忽近忽远，就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般令人捉摸不定。丹巴伸长脖子，睁大眼，用劲儿去看，却见幻影里面竟然有金碧辉煌的佛陀世界：高大的佛塔，婆娑的菩提树，飘飘扬扬的云幡宝幢，隐隐约约的佛乐，来来往往的比丘、菩萨……丹巴很兴奋，猛抖马嚼子，撇开腾格斯，猛然冲上一个大沙丘，想再把幻影看个究竟，可是，那幻影好像有意躲闪他似的，惊讶之间，幻影渐退渐远，最后渺无踪迹了。
丹巴怅然若失，不久前的异样感觉也倏然消逝，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随着幻影走了。
一阵忧伤从心头袭来，丹巴又策马跑回腾格斯身边。后来又翻过几个沙丘，丹巴忍不住，就对并辔走在一起的腾格斯说：
“腾格斯，你听我说，我有一种预感，我可能……就要死了。”
“怎么啦？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腾格斯在黑暗中瞪着眼睛。
“我也说不明白，只是凭直觉。我知道……死的时辰，离我不远了――我受过密宗大师的传授，有这种预感，请你相信我。”丹巴说得十分痛苦。
“我，我能帮你什么吗？”腾格斯惊慌地问。
“没有用，一切是命中注定的。我这一生，太短了，就像刚才出现的海市蜃楼――你看不见，但我看见了，就是这么回事。唉，天快亮了吧，我最好看着曙光死去，那样死，才算……”
“丹巴，你是不是被冷雨激病了，眼前出现了幻觉？晚上哪来的海市蜃楼？……到了灰腾梁，我把你送到附近一个营盘，让一位精通医术的还俗喇嘛给你瞧一瞧。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要挺住，离天亮快了。”
“腾格斯，你听着，我身上带着洛桑活佛那串念珠，一旦遇到特大危险，我将把念珠交给你……等到起义结束，你一定要把这串念珠交到青海塔尔寺去，这是活佛临终遗嘱……你能答应吗？”
“我不久前听说过这串念珠的奇异故事，丹巴，请你相信我，我向佛祖起誓，一定不辜负洛桑活佛的遗愿！”
丹巴点点头，不再说话。
腾格斯又问了一些话，丹巴都没回答。
腾格斯不放心，把丹巴交给哈丰嘎照管，就跟弟兄们准备战斗去了。
大马群终于到了长满沙柳的沙窝子地带，雨彻底停了，距离沙窝子出口只有二里地远。巴特尔与官布扎雅他们已经包抄到两股劫匪的背后。
战斗是两股劫匪挑起的。劫匪们听见了大马群前进的隆隆声，突然把几十支火把点燃，熊熊的火光把劫匪们的脸照成凶神恶煞一般。
丹巴也把九支火把迅速点燃起来，让举着火把的马倌一字儿排开。
山羊胡子第一个出现在左面的沙丘时迟那时快，腾格斯见状，一只脚踩稳马镫，全身扑起，用左手稳稳接过了那串念珠！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剽悍的白俄突然从斜刺里蹿出，飞一般把马刀插进了丹巴的左腰，丹巴大叫一声，口中冒血，全身前倾，摔下马背，躺在沙地上。
腾格斯气愤至极，以极快的速度飞起一刀，“喀嚓！”白俄的半个脑袋就没影了。
“丹巴――”
青戈惨声喊叫着，哈丰嘎也喊着丹巴的名字，可是，翻飞的乱蹄把丹巴掩盖了。
哈丰嘎与青戈还想再战，被腾格斯喝住，三人一边还击，一边向北撤退。
屈小顺、巴特尔、达尔罕、官布扎雅他们都不敢恋战，随着腾格斯，在混战中节节北撤。
一个又一个马倌被砍下马背，倒在沙地上，那情景极其惨烈。
劫匪也不断地被马倌砍落马下，哭喊声不绝。
在大马群与起义队伍全部冲出沙窝子北口，忽然奔入辽阔的旷野，这时候，大马群跑在最前面，腾格斯他们跑在中间，两股劫匪追在腾格斯他们屁股后面，敌我双方截然拉开了距离。
劫匪们又开始开枪射击。
在空旷的原野上枪战，腾格斯与起义的弟兄们占了上风，他们又利用高超的马背技术，一边向灰腾梁撤退，一边伏在坐骑上还击。枪战又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把山羊胡子和冯黑龙击毙，两股劫匪才害了怕，不敢继续往前追了。
千里灰腾梁上，绿草无涯，苍苍茫茫。
太阳的光线穿透阴云，洒向灰腾梁，阴霾从马倌们的心底一扫而光！腾格斯率领的右路马群，甄飙率领的左路马群，终于在旅蒙商道以东的敖包山下，汇合在一起了！
现在，由原先的十五群马合并而成的两路大马群，除了在沿途被打散、打死的马，剩下的六千八百多匹马一下子合并在一起，在其中众多儿马的追逐嬉闹下，这支超大马群在原野上奔跑起来，这种极其壮观的景象，在任何一段历史时期，都是很难一遇的。
在“雷霆”行动中，左翼牧群一共死伤了二十七个马倌，赢得了起义的决定性胜利。
正当所有的起义者举起刀枪欢呼胜利时，莎日娜骑着她心爱的枣骝马，在弟弟楚鲁和赵铁丁弟兄的护送下，准时赶到了汇合地点。
好事往往成双。一个时辰不到，玉兰子也在腾格斯的两个农民朋友的帮助下，坐着一辆单骡车，追到了灰腾梁上。莎日娜与玉兰子的勇敢举动，赢得了全体起义者忘情的欢呼！
这一天，甄飙与腾格斯并辔骑在各自的汗血马上，心情既愉快又不敢放松。在他们的前面，是绿到天涯的茫茫大草原，穿过千里大草原，才能抵达大兴安岭东麓，那里才是这次起义的终点，也就是说，他们还要用五天五夜时间，击退来自各个方面的围追堵截，让超大马群横穿过锡林郭勒草原、科尔沁草原和大兴安岭，方能完成这次伟大的使命。
在此后相当长的时期中，那支《天遣歌》的旋律一直盘旋在起义者和亲人们的心头，盘旋在左翼牧群的角角落落，直到辛亥革命取得胜利，彻底推翻了满清朝廷，中国迈上了民主与共和……
(全文连载完，2009.4.27.于广东珠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