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恨 III(未出版) 第三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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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刻，即墨城郊外的海岸边，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一莫约十五六岁的女孩正静静倚坐在海边岩石上。海风徐徐，浪花朵朵，敲击岩石澎湃的声音，如诉如泣。虽然春回大地，气候回暖，她仍然披着厚麾，靠在背风角落，远离海水拍击。
女孩痴望海面许久，不知满怀心事，还是陶醉于美景，无法自拔？漫长海岸不见人迹，天地间惟有自己，茕茕孑立，孤影相随，她有些触景伤情，茫然失落。
“原来您在这里，可让奴婢找了半天，宫里来信了！”
女孩正出神，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回首见一宫女寻来，递上一封帛信。她展开看过，微微一笑，吩咐道：“明日收拾行装，君王后要接我们回宫了……”自从冬天入宫后，她常常夜不安寐，形容日渐消瘦，因此君王后许其出宫休养一段时日，现在完全康复，没有滞留不归的理由。
如此平静而自在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女孩轻轻叹息，回望海面。她常常因这朝晖夕阴的景色，心情变化无常，时而陷入绝望，时而充满憧憬。
“太好了！”宫女兴高采烈道，“最近宫里要办喜事了，我们怎能错过热闹？”
想起与世子的婚约，尚未昭告国内，女孩不由脸颊绯红，否认道：“什么喜事？我怎么没有听说？”
宫女答道：“信使称秦国派使臣前来议婚，君王后已同意将公主许嫁，宫里现在人人都忙坏了。临淄城里到处在议论婚事的奢华排场，这可不是一件大喜事么？”
女孩颇为吃惊，半晌问道：“君王后竟舍得柔姬远嫁秦国？不知许给何人？”
见宫女摇头不知，女孩突然弯腰，除下精美绢鞋和绣袜，裸足踏上沙滩，抄近路往马车跑去。宫女为她的失礼感到惊讶，慌忙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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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几日阴霾天气，令人昏昏欲睡。只有几人尚能专心致志地听课。
学宫内门派混杂，有些学说根本于治国无益，有时先生们因见解不同，争论不休，空泛说教。幸好齐国世子突然到来，祭酒亲自设课，正中子桁下怀。他早听范丞相说过，齐国学宫祭酒学问渊博，三度被推选为祭酒，可见其威信。
一阵轻微鼾声打断讲课。世子终于坚持不住，伏案睡去，神态疲倦之极。屋檐外避雨的两齐宫侍卫探头看了看。其他人或低头假寐，或以臂支案，哈欠连连，或熟视无睹，专心听课。世子列席最前，祭酒听他鼾声愈响，轻叹口气，接着往下讲。
子桁自然奇怪。一连数日，这年轻人都是如此：清晨犯困，直到日中，授课已毕，才睡醒过来。既然无心求教，何必老远从齐宫里赶来，每天点卯，应付差事？
世子讲着莫名其妙的梦话：“师傅，怎么办……水，再加一些水……”“模子不好，重新刻……重新刻……”
有人捂嘴偷笑，有人交头接耳，见无人专心听课，终于祭酒起身，叫进齐宫侍卫扶世子出去。
其中一侍卫赔笑道：“荀大人，您让世子留下听课，免得宫里怪罪……”
祭酒叹气道：“他反正听不进去，老夫会写一封书信呈入宫中……去吧，去吧。”
两侍卫无奈点头，将世子搀出去，临走时忘记带坐席上的锦囊。
日中人散，子桁拾起那锦囊。学宫中的贵族子弟常将刻刀、笔墨、玉帛或竹、木简放在里面，但他掂着锦囊分量，格外沉重，遂打开看，见里面有一打刻刀，大小不一，形状特别，并非刻简而用。此外还有一个女装陶俑，比手掌略大一些，彩绘色泽鲜艳，似乎刚刚着色不久。陶俑面容精雕细刻，其手持书简，凝神诵读，栩栩如生。可惜人像背面一道细微裂缝，从细腰到曳地衣摆。
子桁沉思许久，将陶俑和刻刀放回锦囊，径直去找蒙武。谁知到处不见人，遂盘问其他侍卫。他们一开始支支呜呜，推脱不知，后来见公子不悦，才有人如实回禀。原来蒙武一清早骑马入临淄城，傍晚才归。子桁先皱眉，随即猜到他的意图，淡然一笑，不作计较。
蒙武赶到临淄城后，打听到几个热闹市集所在，然后一一去寻少姬。那日赛马临时起意，他们戏弄了少姬一回，她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与马队分离，即使将所有随身首饰变卖，也难以维持几日。蒙武为人老实，对此一直内疚自责。
在城里打听了许久，都没打听到他所形容模样的少女，蒙武漫无目的地在市集上瞎逛，见时辰不早，担心子桁怪自己多事，终于决定回去。
蒙武牵马而行，突然见远处围了一大群人，叽叽喳喳议论不停。他过去凑热闹，一时喜出望外。原来少姬正在与人争吵，引来路人围观。
“大家评评理，哪有住店又吃又喝不给钱？还敢耍横？”店老板娘和伙计拉扯着少姬，被她甩开。
“我说过不给吗？这点钱算什么？以后十倍还你就是了！”少姬脸色涨红，气愤道。
“以后？以后我们哪去找你？”
“我家里金山银山，买下你们临淄所有酒肆都够了！”少姬蛮横无理。
“好大口气！”“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小小年纪，骗吃骗喝，报官算了。”“临淄是什么地方，敢在这里撒野？”齐人听她吹嘘，轻视临淄酒肆，大为不满，纷纷指责。
其实少姬早变卖了自己坐骑和首饰，日常用度绰绰有余，但她平日大手大脚惯了，花钱如流水。老板娘初时见女客花钱阔绰，阿谀奉承，任其赊欠帐款。
面对众人指责，少姬哪里受过这样委屈，跺脚哭闹道：“哼，等我回去告诉王兄，把你们这些刁民通通抓起来！”她的话引来更多嘲笑。
虎落平阳被犬欺。蒙武忍不住咧嘴笑，正要上去替她解围。突然大街上出现数百名齐国士卒，将围观百姓推攘到一边，空出中间大道。随即驶来几辆精致马车，王族文饰赫然。一年轻官吏骑马在最前引路。
少姬想趁混乱之际溜走。伙计眼尖，抓住她手臂不放。少姬一脚踢去，踢中那人要害，他顿时倒地不起，面色青紫，不醒人事。齐人不知原委，咋呼道“打死人了！”“出人命了！”
蒙武见势不妙，扒开人群，拉起不知所措的少姬，想带她冲出，但迟了一步。数名齐国士卒见百姓骚动，立即围了上来。蒙武暗自叫苦：这可比不得邯郸城，他们理亏，对方又是官兵，纵然此刻打赢逃跑，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临淄城了！他稍微犹豫之间，骑马的年轻官吏闻声掉转马头，命人将肇事者拿下，押往官府。
听到外面混乱的叫声，女史命宫人下车问清经过。很快宫人回禀，有人光天化日之下闹市打死人，她闻之惊讶，掀帘去看，见两“凶犯”已经束手就擒，遂命马车继续前行。
她妹妹也探头望去，一见之下，央求道：“姐姐，人命关天，我们下车去看看？”
“后士尉已让人拿下凶犯，”女史笑道，“难道你还想出去断案不成？”
妹妹答道：“我不懂断案，只是……好奇罢了。在齐国这样的礼仪之邦，竟有人在闹市公然行凶？恐怕是外乡人吧？或许另有隐情。”
女史顺她心意，命宫人去通知后胜，将两人押到车前，当场盘问。周围百姓围成一圈看热闹。
蒙武和少姬被带到马车前。女史问他们籍贯。蒙武并不害怕，只担心泄露了公子行踪，因此闭口不答。少姬一向蛮横无理，但知齐国与燕国有灭国之仇，两代国君至今外交未通往来，此刻她若承认自己燕国公主，于事无补，说不定更火上浇油，激发众怒。
杀人偿命，非同儿戏，少姬转动心思，模仿蒙武的咸阳口音，倒有些相似：“我们从咸阳来的……我们公子奉命来娶齐国公主，快快放了我们！”她见蒙武欲张口，怕他否认，大声喊道，“他是秦宫侍卫，我……我是秦国公主！”
围观的临淄百姓全都听到这位犯人的叫喊。女史暗中吃惊，却不动声色道：“先把犯人押下去，等候宫里命令。”命案看似简单，如果处理不当，影响两国邦交，后果不堪设想。她还命人将死者一并抬回，但凡有一丝希望，也要救治。
后胜会意，亲自带着手下押走人犯，并命人抬走那名伙计。其他齐国士卒将围观百姓驱赶，让出道路。
女史上了马车，见妹妹闷闷不乐，奇道：“哪里不妥了？”
女孩问道：“杀人偿命，怎能因为他们的一句话，就要徇私枉法？”
见她刚才有心求情，现在何以态度转变？女史笑问：“怎见得我徇私枉法了？事关两国外交，并非普通命案，先要查清他们来历，再行定夺。”
女孩不信，冷笑道：“秦、齐联姻，真的那么重要？”
女史语气依然温和，神色却严肃：“国家大事，不可掺入任何私人感情，切记进宫之后，在君王后和大王跟前，不可妄自评论联姻之事。”见妹妹神色委屈，她一笑了之，“为政之道，要学的太多了。我们家族若再立一后光耀门楣，亦知足矣……别看今日外戚得势，朝中忌恨我们的大臣不在少数，后氏家族是福是祸，将来也许全靠你了。”
女孩脸色一红，“恩”了一声，见大道两侧张灯结彩，忍不住又问：“秦人还没有到么？”
女史道，“秦使已在临淄住了数月，说他们公子奉命巡视南疆，因此途中耽误。”
“巡视南疆，只怕是借口？”
女史叹口气：“借口也罢，幸好迟来，否则宫里要出大乱子了。”
宫中之事，不便随便打听，免得又挨长姐教训，因此女孩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若两凶犯所言当真，秦国公子已经到临淄，为何还不进宫？”
女史不知内情，避而不答：“好妹妹，你自己先回宫吧。”
“如此大事，不先禀告君王后么？”女孩惊讶。
“为臣之道，为国君分忧，怎能事无巨细地向国君、太后请示？”女史习以为常，“只要本案处理得当，事后回禀，也是一样的。”
女孩方知家族势力，远远出乎自己的意料。长姐进宫，常侍君王后左右，于政事耳濡目染，实权之大，不亚于相国。刚才那年轻官吏是她们的堂兄，虽然现在还是小小士尉，但其父任司寇一职，主管刑法，位列三公，仅次相国。
到临淄宫城门口，姐妹二人分道扬镳。女史不敢耽误时间，径自乘车前往驿馆，道明来意，秦使闻言很吃惊，随她到司寇府上认人。
刚进牢房，他们听到里面“二犯”隔着木栅栏，正在争吵不休。男子怪女子惹是生非，闹出人命，女子怪他不辞而别，戏弄于她，才惹上今日官司。你一言我一句，针锋相对，各不相让，好一番热闹！
待见有人进来，他们才停止争吵。秦使看清楚栅栏中女犯面容，惊讶之极，忙跪倒行礼：“卑职蔡泽见过公主殿下。”
不止女史等齐人吃惊，少姬也吓了一跳，见这个灰衣人似乎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哪里见过，傻乎乎问道：“喂，蒙武，你认得这老头么？”其实对方四十岁左右，算不得老。
“公主殿下久居深宫，当然不认识下官。”蔡泽一笑，转对蒙武行礼道，“蒙将军，下官蔡泽此次奉秦王命出使齐国，已经在此等候多时。既然二位都已到临淄，不知公子现在何处？”
蒙武自叹倒霉，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少姬却急于出去，跳脚道：“放我出去……我带你去找他。”她心中窃喜，秦国公子想拖延时间，她偏偏要破坏计划！果然转头见蒙武面色黑沉。
女史见“秦国公主”言谈举止缺乏教养，而蒙武对她不甚尊重，心中怀疑，但秦使既然相认，不好细究，当即命人开锁。
谁知蒙武不肯出来：“今日之事，就这么算了？难道贵国视律法如同儿戏？”他宁可坐牢，也胜于回去被公子责骂。再说少姬闯祸杀人，他一旁观望，罪不致死，顶多关两天就能出来。
少姬猜到他的心态，顿时气道：“你想留下偿命啊？我可不奉陪！”她赶紧出了牢房，站到秦使一边。
“我已派侍医去诊断，那人只是一时昏厥闭气。既非命案，给些财物，让他回去养伤就是。”女史笑道，“久闻秦国法令上行下效，妇孺皆知商君之法，今日一见，所言非虚。”
少姬一听并非命案，来了兴致，一心要报赛马之仇：“对，对，我们秦国人最重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齐人不是讲究‘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何况我乃公主之尊？我可是入乡随俗，你们不好罚我吧？”她眼珠一转，手指蒙武，“他心里只有秦律，甘愿坐牢，你们查查秦律，罚他一个人好了。”蒙武闻言差点气死。
女史轻声笑道：“殿下说笑了。且不说入乡随俗，蒙骜将军本是齐人，我们怎能依秦律罚他的长子呢！”
想不到齐女仅从姓名推出自己家世，蒙武暗暗吃惊。他细细打量对方，一身简制女官服饰，看不出品级高低，年纪大约二十左右，容貌虽然平平，仅中人之姿，但言语得体，笑容更令人如沐春风。
女史也打量蒙武，见其仍无出来的意思，遂致歉道：“蒙将军莫非怪我们失礼？今日情势，公主已当众说出身份，若不押走二位，当即网开一面，恐激起民愤……小女子在这里赔礼了。”她盈盈拜去，似真要跪下赔罪，蒙武面子挂不住，只好出来。一旁秦使更赶紧扶起女史，深知此人在君王后身边的分量，如今给足面子，秦人还有什么可以计较的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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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史道，“秦使已在临淄住了数月，说他们公子奉命巡视南疆，因此途中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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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史叹口气：“借口也罢，幸好迟来，否则宫里要出大乱子了。”
宫中之事，不便随便打听，免得又挨长姐教训，因此女孩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若两凶犯所言当真，秦国公子已经到临淄，为何还不进宫？”
女史不知内情，避而不答：“好妹妹，你自己先回宫吧。”
“如此大事，不先禀告君王后么？”女孩惊讶。
“为臣之道，为国君分忧，怎能事无巨细地向国君、太后请示？”女史习以为常，“只要本案处理得当，事后回禀，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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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女史等齐人吃惊，少姬也吓了一跳，见这个灰衣人似乎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哪里见过，傻乎乎问道：“喂，蒙武，你认得这老头么？”其实对方四十岁左右，算不得老。
“公主殿下久居深宫，当然不认识下官。”蔡泽一笑，转对蒙武行礼道，“蒙将军，下官蔡泽此次奉秦王命出使齐国，已经在此等候多时。既然二位都已到临淄，不知公子现在何处？”
蒙武自叹倒霉，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少姬却急于出去，跳脚道：“放我出去……我带你去找他。”她心中窃喜，秦国公子想拖延时间，她偏偏要破坏计划！果然转头见蒙武面色黑沉。
女史见“秦国公主”言谈举止缺乏教养，而蒙武对她不甚尊重，心中怀疑，但秦使既然相认，不好细究，当即命人开锁。
谁知蒙武不肯出来：“今日之事，就这么算了？难道贵国视律法如同儿戏？”他宁可坐牢，也胜于回去被公子责骂。再说少姬闯祸杀人，他一旁观望，罪不致死，顶多关两天就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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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姬一听并非命案，来了兴致，一心要报赛马之仇：“对，对，我们秦国人最重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齐人不是讲究‘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何况我乃公主之尊？我可是入乡随俗，你们不好罚我吧？”她眼珠一转，手指蒙武，“他心里只有秦律，甘愿坐牢，你们查查秦律，罚他一个人好了。”蒙武闻言差点气死。
女史轻声笑道：“殿下说笑了。且不说入乡随俗，蒙骜将军本是齐人，我们怎能依秦律罚他的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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