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风雨同行 第四十二章 伤逝(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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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散发的悦心坐在床沿，消瘦地几乎叫人认不出来：“你是来看我怎么死的吗？”悦心冷冷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老妇人。我叫苏培盛和其他人先下去，苏培盛犹豫着说：“可是福晋，若是她对您不利……”我淡淡地说道：“没关系，你们守在门口即可。”
待屋里只剩下我和悦心，我注视着她苍白却依旧美丽的容颜：“何必呢？这些年，我都不明白你为何那般恨我。”悦心微怔，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为什么这么恨你……当年谁都知道先皇自南边带回一个美女，那时就觉得你讨厌。后来，表哥也被你抢走了，他说过今生只会爱我的……”声音里带了几许失落和哽咽。
我幽幽地叹息：“我何曾抢过九爷？我心里，除了允祥，谁都容不下。”一抹阳光照在悦心的脸上，悦心竟笑了起来，仿佛少女一般：“是啊，爱上一个人就是这样，心里容不下其他人。”可那笑容就在瞬间凝结：“可是我，把身体给了允，心却给了表哥。你可知道这种痛？”
我看着她不知该说些是什么。是怪八阿哥当年横刀夺爱，还是怪九阿哥当年不肯抗争，抑或是安亲王的棒打鸳鸯散？悦心低头细心地梳着长发絮絮地说着：“我也想去爱上允，可是表哥总在心里割舍不去。既然是他毁了我和表哥的姻缘，我也不叫他如意了。他宠幸过的女人大多被我下了药赶出府。”说着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此时外面苏公公敲门轻声试探道：“福晋，时辰差不多了。”
我心里一阵惶恐，一阵凄凉。悦心终于梳好了长发，拿剪刀剪下一缕，在上面系了一个红色同心结：“想不到我临终之时，只能托付的人是你。琦雪，我恳求你把这个交给表哥。”悦心边说边跪下。我连忙上前托起她的手，握紧她手中的发辫道：“好，我一定会给他！”悦心又褪下腕上羊脂玉的镯子：“这个，请你给允。”我一并接在手里。
“今后，怕是他们俩的日子都不好过。琦雪，我求求你，你向雍正新君求求情，不要叫他们受苦。哪怕，哪怕快些给他们个了断……”悦心看着我的眼睛，以少有的恳切之色说道。心疼如刀割，我黯然地点点头。
她仿佛再无牵挂，端起桌上的毒酒，优雅地聚在半空。她的神态，恍若端着的不是毒酒，而是甘霖一般，忽而笑得妩媚妖娆：“琦雪，你知道吗？雍正新君当年也曾到安亲王府上求过婚呢！那时的四阿哥怎能入得了安亲王府的眼？他被我生生给骂了出来。不曾想他竟也存了这份野心，还成了最后的赢家。圣祖皇帝谓雍正新君安静守份、深明大义。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其实雍正新君比谁狠毒，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如此也好，我不再是允的福晋，终于挣脱这苦恼了！”说罢，便把毒酒一饮而下……
月底，佳音难产去世，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我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当即病倒。
三月十二，胤命允改名，允自改其名为“阿其那”，翻译成汉语即是不要脸之意。允将唯一的儿子弘旺改名为“菩萨保”，意为恳求雍正像菩萨一样保佑弘旺。五月十四日，胤将允改名为“塞思黑”，令人厌之意，又将允的八个儿子分别改名为“下贱的”、“卑贱的”、“讨厌的”、“愚蠢的”、“懒惰的”……我不顾病躯苦苦恳求允祥让我见允、允一面。
宗人府阴暗潮湿，到处都散发着恶臭和霉味，犯人哀号咒骂的声音不绝于耳，走在里面有些毛骨悚然。透过门上仅有送饭的口看到允端坐在里面，依然是从前的风华卓然。看到我递给他悦心的玉镯，允接过玉镯的手止不住地哆嗦，反复端详后却又将它狠狠摔碎：“这是当年我向悦心求婚时的礼物，她把这个都还给我了，看来她心里还是只有老九。”我不曾想到这玉镯竟是这般来历，心里有些懊悔。
允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大病初愈，侧首负手淡淡笑道：“好，很好！我的阿玛诬陷我，兄弟残害我，就连我的女人最后也弃我而去。”我忍不住嗟叹：“你这会儿知道众叛亲离的滋味了。但不知当年你陷害二哥时可有想到过手足之情？当年你们步步紧逼皇位时，可有想到皇阿玛他老人家会伤心？再说悦心和九爷情投意合，你却夺人之美。”允微怔，半响才道：“不错，这些都是我曾做过的，如今一并来惩罚也好。”
允扭头看着我，自嘲地笑了：“当年多可笑！我还说会照拂你，现在想起来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听了这话，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的好。允接着说道：“当年你嫁给十三弟时，我还想这个女孩儿，聪明却不通世故。那时的九阿哥，是何等家世，我亲自保媒，却被骂得跟炮灰似的。”想起当年在尚书府，我咄咄逼人地跟风头正旺八阿哥争吵，忍不住莞尔，眼里却泪水蒙蒙。
“现在想来，你确实最聪明有福气的，若是那时你跟了九弟，只怕此时……”允忽然缄口不言。
允散乱了头发，手脚带着镣铐坐在牢房里，眉眼中依稀可见昔年翩翩公子的倜傥风流。允见我来看他，很是欢喜：“琦雪，没想到我还能再见你一面。”我泪水像掉了链的珠子一般：“对不起，允，我不能把你救出来。当年你几次救我，如今我也去跟圣上求情了，却被训斥回来，允对不起！”允透过送饭的口把手伸出来，像是要为我拭泪，却如何奋力也够不着，眼神里尽是失落和气恼。
“来人，把这牢门打开！”我扭头对狱卒大声说道。狱卒惶恐地说道：“可是，圣上说任何人也不许给他开门……”荣海跑进来，在狱卒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又递上一个金元宝。狱卒谄媚地笑着将牢门打开。
我冲进牢房，眼泪流的更凶了，却不知说什么才好。这狭小的牢房里，允吃喝拉撒都在其内。我没想到雍正会这么狠，会如此对待自己的手足。允带着镣铐的手才靠在我脸上，就像触电一般离开。我握了他的手，放在我脸上，嘴里呜呜地说不出话来。允温柔地拭去我的眼泪，怜惜安慰道：“方才听你叫我允，我真是欢喜极了。这些年，你总是九爷前九爷后的，难道我没有名字吗？”允在我脸上拭了几下，又赶紧拿袖子擦，最后懊恼地说：“对不起，我……把你脸给弄脏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也很欢喜。”我强忍着眼泪说道。有些人，不论他做过什么，你总是狠不下心去怪他，就像允。明明知道当年允他们对太子、允祥他们做出的种种，允也是其中元凶之一，可真的见了他，却心口一片温软，无法恨他。
允拉我坐在牢房里，絮絮地说了良久的话。从来没见他说过这么多话，仿佛是要将他一生隐忍的话都说完。我从来都不知道他曾对我藏了那么深的感情，如今听他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道来，心里只有阵阵酸楚。
“琦雪，如果当年我气性没有那么高，也是待你好，你当时是不是会选择我？”允忽然看着我问道。我点着头说道：“会，肯定会！我永远都记得你用胸膛护在我身体上，替我挡了那一箭。”允忽而把我拥在怀里，用力地仿佛是要揉进骨头里一般：“琦雪，我知道你是在骗我，可我还是很高兴！”螓首靠在允肩头，哽咽着说道：“那个逃亡的夜晚，你在我身后那一声‘别怕，是我’，每每忆起总是感动唏嘘。”
允在我耳畔说道：“可是，那时我真恨你。你跟了老十三也罢了，明明先废太子当时对你有意，可你还时时对他展露笑颜，你知不知道我多恨。”我挣脱他的怀抱，看着他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允冷笑：“老二他向来好色，府上连婢女都不放过，见着了你……”
“不！”我打断他的话，“你们都错怪他了，他不是那种人。再说，二哥跟我之间亲厚，那是因为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啊！”我气得顿足。
允手上僵硬，继而有力地抓着我的胳臂：“什么？他是你哥哥？！他不是孝诚仁皇后的孩子？”我无奈地点头。允手上松了劲：“怪不得宫里早有那风言风语，后来皇阿玛不许再议此事。琦雪，对不起，是我们害了二哥……”我拼命地摇头：“没关系，没关系。二哥并没有死，他现在隐姓埋名在民间过着他想要的生活。”雍正二年十二月，世人皆以为先废太子允病逝，其实雍正应允了自己对康熙的承诺，让哥哥带着贞宜和恭田离开，前去杭州投靠勤轩。千里之外的江南，雨润烟浓、杂花生树，那里曾是我的家，勤轩回江南后生意经营地颇为兴隆。
允凝视着悦心留给他的发辫，眼神迷离，长吁道：“这个同心结，是那年她八岁，我九岁时送给她的。”我轻声说道：“悦心说，要你留好它，从今往后上碧落、下黄泉，她都会跟着你。”允眼底泛红，小心地把悦心的发丝放在胸口：“好！从前我没有争取，让她受尽了苦，今后我都不会再舍弃她。”他们俩，明明该有一个结果，却只留下这无尽的遗憾。
门外传来敲门声，那是他们在催我离开。我快速把乘有鹤顶红的瓶子放在允手里就要离开。对不起，允，我不能救你离开，只能让你少受些苦。
“别走！”允抓着我的胳膊，链子拖得叮叮当当地响，声音里尽是不舍。回眸，眼前的光亮不再，只见一个挺拔男子倾斜的身影，唇齿间是陌生而温热的气息。这是一个不带情欲的吻，一个绝望的吻，让我无从逃避、无力拒绝。恍惚间，脑子里竟浮现这样的想法：如果当年，我选择的是他，是不是今天的一切就会改变？
允忽然放开我，在我耳畔温然说道：“今后，怕是我不能保护你了。把我们都忘了吧，别再为我们操心了。如今你只有老十三可以依靠，不要让他寒了心。男人，都不愿自己的女人心里还有别人的影子。以后，只要你和老十三恩爱和睦，我在地下也安心了。”这字字句句，仿佛兄长在交代自己的妹妹，又像父亲在嘱咐自己的女儿。
八月二十七日，允暴毙。未几，九月初八日，允亦卒于监所。世人皆惊，或有人议之曰“雍正密诛之”。
允、允和悦心的接连辞世，让我彻底厌倦了紫禁城的生活。可这红砖黄瓦之中，有一道无形的绳索将我牢牢地捆在这里，永生不得离开。
我的郁郁寡欢，允祥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朝中事物繁忙，他亦不能时时陪伴我。任他寻来全京城最新奇、珍贵的物什，也不能换我真心的笑颜。
转瞬过了三年，我的落寞一日比一日明显。十四自允、允相继去世后，被雍正接到京城，囚禁于景山寿皇殿内。朝中大臣们为博皇上欢心，几度奏请雍正将十四即正典刑。雍正终究对自己的亲弟弟无法下手。十四一直过着囚徒的生活，不知能否承受地了这接踵而至的打击。他一如从前的骄傲，还是灰心、颓废？我终究无从获知，亦未再见他，心底只存了一份无声的叹息。
允祥与我之间也渐渐起了争执。我只想让允祥远离朝廷，与我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可允祥左右为难，他还是想为大清王朝、想为他的四哥做些事情。
雍正七年十月，一直对我们忠心耿耿的荣海被病魔夺去了性命。当年查出荣海患了鹤膝风时，便知他不能长寿。可荣海的离去，还是给了我们沉重的打击。涟碧突遭此横难，痛不欲生。我生怕涟碧会想不开，日日让人盯着她。夜里，更是搬离了寝殿，与涟碧共挤在一个铺榻上看守着她。
弘历的聪颖稳重日益明显，加之他是圣祖皇帝亲自调教过的皇孙，雍正对弘历的重视人人皆心知肚明。沁蓝本就是安分守己、识时务的女子，又是弘历的生母，在后宫中人人对她都很敬重。就连当今皇后也敬她三分。
雍正八年，春节过后不久，允祥约我在书房一叙。自荣海去了后，我再未回过我的寝殿，亦未再跟允祥同床过。下了几天的雪，抬头望去白茫茫一片。仿佛只有这个时候，紫禁城才是最干净的时候。
我到书房时，允祥已坐在那里等着我了。外面气候寒冷，进了暖烘烘的屋子，只觉得脸上在燃烧。允祥疾步走过来，温暖的手掌覆在我冰凉的脸颊上，声音沙哑、伤痛：“小雪，我们不要再互相伤害，互相折磨了，好吗？”
我靠在允祥肩上，一抽一抽地哭泣：“我也不想……可我真的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我每一天都很压抑……”允祥抱紧我，声音带着哽咽：“我知道，我都知道。小雪，我一定会带你离开。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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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八年五月初四日，怡亲王允祥逝。雍正亲临其丧，谥曰“贤”，配享太庙。诏令怡亲王名仍书原“胤”祥。
丧礼上，身着白色丧服的我哭得昏天暗地。墨香和涟碧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我，声声劝道：“福晋节哀。”
当年的五阿哥，如今的诚亲王允祉，在允祥丧礼上，迟到早散，面无戚容。雍正大怒，命人将他交宗人府议处。议削王爵监禁景山永安亭，得旨削爵拘禁。
六月：赐怡贤亲王“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加于谥上。怡亲王遗孀，嫡福晋兆佳*琦雪遁入空门，只留了贴身侍女涟碧在侧一起侍奉修行。
八月：命怡亲王子弘晓袭封亲王，弘皎别封郡王，均世袭。建贤良祠，以怡亲王允祥功勋卓著而奉为首位。设立军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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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疾速离开北京城，车轮碾过的土地扬起尘土飞扬。马车里，简装的我靠在允祥怀里，轻声呢喃：“我们终于离开了。”
涟碧带着荣海的灵牌，跟我们一起离开。墨香终究不肯离开，只说还要留在府上伺候几个少主子。我这一走，对几个孩子的确放心不下。有墨香在，我更踏实些。离别的前一夜，墨香在允祥的书房外站了整整一夜，却不肯迈进一步。允祥在书房里坐了整整一宿，亦不曾迈出一步。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相守了一夜。清晨，墨香恭敬地磕了一个头，转身踉跄、决然地离去。
允祥抚着我的脊背：“这是我第一次骗四哥，四哥真的以为我已经死了，他肯定很伤心。”
我抬起头，芊芊素指拂过他微皱的额头：“这实在也是没法的法子，否则我们根本无法离开。你已经为他做了那么多，以后该好好陪着我了。”
“今后只有你了。”允祥的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轻声叹道。
马车骤然停下，只听涟碧紧张地喊道：“来者何人？意欲何为？”允祥和我心中皆是一惊，脸色惨白。我的手冰凉如三九的寒冰。
一个声音压低了，却依旧尖细的男声说道：“受李小娟之托，来见周姑娘。”允祥不明就里，疑惑、紧张地看着我。我心头却豁然一亮：“请进车内说话。”我在允祥耳边轻轻说道：“小娟，是沁蓝曾经的名字。”
来者是乔装打扮过的苏公公！这么说，只怕雍正已然知道我们的计划了！我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苏公公递给我们沉甸甸的包袱，打开后竟是满满的金元宝：“娘娘说，穷家富路。虽然爷和福晋有准备，可还是多备些好。娘娘还让我转告，京城里一切有她，她会照拂几个公子的。”我眼眶湿润，低声问道：“敢问公公，娘娘是如何知道我们的计划的？”苏公公微微一笑：“娘娘说，要是十三爷真的没了，福晋不会那样呼天抢地地痛哭，只可能会无声无息地追随十三爷而去。”真是知我者，沁蓝也！苏公公又递上一个精致的锦囊：“这是皇上让小的带来的。”
允祥双手颤抖着打开了锦囊，我也紧张地探看：里面是一张纸条！展开后，只见雍正刚毅的字体：只当是兑现第三个心愿！
“四哥……”允祥一声低呼，声音哽咽。
苏公公离开后，允祥握着我的手，问道：“若我真的先你而去，你当真会殉情？”我靠在他肩头：“会，因为我无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允祥攥紧了我的手：“我不忍心。从现在开始，我们都要好好活着，百年之后，我让你一步。”
沉默良久，一个在心底里存了多年的疑问缓缓出口：“允祥，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墨香的？”
“康熙四十年，认识你的前一年。”允祥答道。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我接着问道。
“墨香出身贱籍，被卖入青楼为妓。她舍命逃出，被龟奴当街追到、痛打。恰好我经过，动了恻隐之心，救了她，也为她赎了身。”允祥叙述着往事。
怪不得，墨香对允祥这般一往情深……
我们将投奔勤轩。勤轩多年经商，置办了偌大的家业。而我的另外一个哥哥，昔年的太子，如今一直都被勤轩藏在深院里，过着安静的生活。曹、阿仓与勤轩也多有书信往来。
车轮不停，依旧疾驶，驶向雨润烟浓、杂花生树的江南，驶向幸福的彼岸。
岁月静好，一生相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待屋里只剩下我和悦心，我注视着她苍白却依旧美丽的容颜：“何必呢？这些年，我都不明白你为何那般恨我。”悦心微怔，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为什么这么恨你……当年谁都知道先皇自南边带回一个美女，那时就觉得你讨厌。后来，表哥也被你抢走了，他说过今生只会爱我的……”声音里带了几许失落和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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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她不知该说些是什么。是怪八阿哥当年横刀夺爱，还是怪九阿哥当年不肯抗争，抑或是安亲王的棒打鸳鸯散？悦心低头细心地梳着长发絮絮地说着：“我也想去爱上允，可是表哥总在心里割舍不去。既然是他毁了我和表哥的姻缘，我也不叫他如意了。他宠幸过的女人大多被我下了药赶出府。”说着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此时外面苏公公敲门轻声试探道：“福晋，时辰差不多了。”
我心里一阵惶恐，一阵凄凉。悦心终于梳好了长发，拿剪刀剪下一缕，在上面系了一个红色同心结：“想不到我临终之时，只能托付的人是你。琦雪，我恳求你把这个交给表哥。”悦心边说边跪下。我连忙上前托起她的手，握紧她手中的发辫道：“好，我一定会给他！”悦心又褪下腕上羊脂玉的镯子：“这个，请你给允。”我一并接在手里。
“今后，怕是他们俩的日子都不好过。琦雪，我求求你，你向雍正新君求求情，不要叫他们受苦。哪怕，哪怕快些给他们个了断……”悦心看着我的眼睛，以少有的恳切之色说道。心疼如刀割，我黯然地点点头。
她仿佛再无牵挂，端起桌上的毒酒，优雅地聚在半空。她的神态，恍若端着的不是毒酒，而是甘霖一般，忽而笑得妩媚妖娆：“琦雪，你知道吗？雍正新君当年也曾到安亲王府上求过婚呢！那时的四阿哥怎能入得了安亲王府的眼？他被我生生给骂了出来。不曾想他竟也存了这份野心，还成了最后的赢家。圣祖皇帝谓雍正新君安静守份、深明大义。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其实雍正新君比谁狠毒，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如此也好，我不再是允的福晋，终于挣脱这苦恼了！”说罢，便把毒酒一饮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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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二，胤命允改名，允自改其名为“阿其那”，翻译成汉语即是不要脸之意。允将唯一的儿子弘旺改名为“菩萨保”，意为恳求雍正像菩萨一样保佑弘旺。五月十四日，胤将允改名为“塞思黑”，令人厌之意，又将允的八个儿子分别改名为“下贱的”、“卑贱的”、“讨厌的”、“愚蠢的”、“懒惰的”……我不顾病躯苦苦恳求允祥让我见允、允一面。
宗人府阴暗潮湿，到处都散发着恶臭和霉味，犯人哀号咒骂的声音不绝于耳，走在里面有些毛骨悚然。透过门上仅有送饭的口看到允端坐在里面，依然是从前的风华卓然。看到我递给他悦心的玉镯，允接过玉镯的手止不住地哆嗦，反复端详后却又将它狠狠摔碎：“这是当年我向悦心求婚时的礼物，她把这个都还给我了，看来她心里还是只有老九。”我不曾想到这玉镯竟是这般来历，心里有些懊悔。
允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大病初愈，侧首负手淡淡笑道：“好，很好！我的阿玛诬陷我，兄弟残害我，就连我的女人最后也弃我而去。”我忍不住嗟叹：“你这会儿知道众叛亲离的滋味了。但不知当年你陷害二哥时可有想到过手足之情？当年你们步步紧逼皇位时，可有想到皇阿玛他老人家会伤心？再说悦心和九爷情投意合，你却夺人之美。”允微怔，半响才道：“不错，这些都是我曾做过的，如今一并来惩罚也好。”
允扭头看着我，自嘲地笑了：“当年多可笑！我还说会照拂你，现在想起来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听了这话，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的好。允接着说道：“当年你嫁给十三弟时，我还想这个女孩儿，聪明却不通世故。那时的九阿哥，是何等家世，我亲自保媒，却被骂得跟炮灰似的。”想起当年在尚书府，我咄咄逼人地跟风头正旺八阿哥争吵，忍不住莞尔，眼里却泪水蒙蒙。
“现在想来，你确实最聪明有福气的，若是那时你跟了九弟，只怕此时……”允忽然缄口不言。
允散乱了头发，手脚带着镣铐坐在牢房里，眉眼中依稀可见昔年翩翩公子的倜傥风流。允见我来看他，很是欢喜：“琦雪，没想到我还能再见你一面。”我泪水像掉了链的珠子一般：“对不起，允，我不能把你救出来。当年你几次救我，如今我也去跟圣上求情了，却被训斥回来，允对不起！”允透过送饭的口把手伸出来，像是要为我拭泪，却如何奋力也够不着，眼神里尽是失落和气恼。
“来人，把这牢门打开！”我扭头对狱卒大声说道。狱卒惶恐地说道：“可是，圣上说任何人也不许给他开门……”荣海跑进来，在狱卒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又递上一个金元宝。狱卒谄媚地笑着将牢门打开。
我冲进牢房，眼泪流的更凶了，却不知说什么才好。这狭小的牢房里，允吃喝拉撒都在其内。我没想到雍正会这么狠，会如此对待自己的手足。允带着镣铐的手才靠在我脸上，就像触电一般离开。我握了他的手，放在我脸上，嘴里呜呜地说不出话来。允温柔地拭去我的眼泪，怜惜安慰道：“方才听你叫我允，我真是欢喜极了。这些年，你总是九爷前九爷后的，难道我没有名字吗？”允在我脸上拭了几下，又赶紧拿袖子擦，最后懊恼地说：“对不起，我……把你脸给弄脏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也很欢喜。”我强忍着眼泪说道。有些人，不论他做过什么，你总是狠不下心去怪他，就像允。明明知道当年允他们对太子、允祥他们做出的种种，允也是其中元凶之一，可真的见了他，却心口一片温软，无法恨他。
允拉我坐在牢房里，絮絮地说了良久的话。从来没见他说过这么多话，仿佛是要将他一生隐忍的话都说完。我从来都不知道他曾对我藏了那么深的感情，如今听他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道来，心里只有阵阵酸楚。
“琦雪，如果当年我气性没有那么高，也是待你好，你当时是不是会选择我？”允忽然看着我问道。我点着头说道：“会，肯定会！我永远都记得你用胸膛护在我身体上，替我挡了那一箭。”允忽而把我拥在怀里，用力地仿佛是要揉进骨头里一般：“琦雪，我知道你是在骗我，可我还是很高兴！”螓首靠在允肩头，哽咽着说道：“那个逃亡的夜晚，你在我身后那一声‘别怕，是我’，每每忆起总是感动唏嘘。”
允在我耳畔说道：“可是，那时我真恨你。你跟了老十三也罢了，明明先废太子当时对你有意，可你还时时对他展露笑颜，你知不知道我多恨。”我挣脱他的怀抱，看着他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允冷笑：“老二他向来好色，府上连婢女都不放过，见着了你……”
“不！”我打断他的话，“你们都错怪他了，他不是那种人。再说，二哥跟我之间亲厚，那是因为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啊！”我气得顿足。
允手上僵硬，继而有力地抓着我的胳臂：“什么？他是你哥哥？！他不是孝诚仁皇后的孩子？”我无奈地点头。允手上松了劲：“怪不得宫里早有那风言风语，后来皇阿玛不许再议此事。琦雪，对不起，是我们害了二哥……”我拼命地摇头：“没关系，没关系。二哥并没有死，他现在隐姓埋名在民间过着他想要的生活。”雍正二年十二月，世人皆以为先废太子允病逝，其实雍正应允了自己对康熙的承诺，让哥哥带着贞宜和恭田离开，前去杭州投靠勤轩。千里之外的江南，雨润烟浓、杂花生树，那里曾是我的家，勤轩回江南后生意经营地颇为兴隆。
允凝视着悦心留给他的发辫，眼神迷离，长吁道：“这个同心结，是那年她八岁，我九岁时送给她的。”我轻声说道：“悦心说，要你留好它，从今往后上碧落、下黄泉，她都会跟着你。”允眼底泛红，小心地把悦心的发丝放在胸口：“好！从前我没有争取，让她受尽了苦，今后我都不会再舍弃她。”他们俩，明明该有一个结果，却只留下这无尽的遗憾。
门外传来敲门声，那是他们在催我离开。我快速把乘有鹤顶红的瓶子放在允手里就要离开。对不起，允，我不能救你离开，只能让你少受些苦。
“别走！”允抓着我的胳膊，链子拖得叮叮当当地响，声音里尽是不舍。回眸，眼前的光亮不再，只见一个挺拔男子倾斜的身影，唇齿间是陌生而温热的气息。这是一个不带情欲的吻，一个绝望的吻，让我无从逃避、无力拒绝。恍惚间，脑子里竟浮现这样的想法：如果当年，我选择的是他，是不是今天的一切就会改变？
允忽然放开我，在我耳畔温然说道：“今后，怕是我不能保护你了。把我们都忘了吧，别再为我们操心了。如今你只有老十三可以依靠，不要让他寒了心。男人，都不愿自己的女人心里还有别人的影子。以后，只要你和老十三恩爱和睦，我在地下也安心了。”这字字句句，仿佛兄长在交代自己的妹妹，又像父亲在嘱咐自己的女儿。
八月二十七日，允暴毙。未几，九月初八日，允亦卒于监所。世人皆惊，或有人议之曰“雍正密诛之”。
允、允和悦心的接连辞世，让我彻底厌倦了紫禁城的生活。可这红砖黄瓦之中，有一道无形的绳索将我牢牢地捆在这里，永生不得离开。
我的郁郁寡欢，允祥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朝中事物繁忙，他亦不能时时陪伴我。任他寻来全京城最新奇、珍贵的物什，也不能换我真心的笑颜。
转瞬过了三年，我的落寞一日比一日明显。十四自允、允相继去世后，被雍正接到京城，囚禁于景山寿皇殿内。朝中大臣们为博皇上欢心，几度奏请雍正将十四即正典刑。雍正终究对自己的亲弟弟无法下手。十四一直过着囚徒的生活，不知能否承受地了这接踵而至的打击。他一如从前的骄傲，还是灰心、颓废？我终究无从获知，亦未再见他，心底只存了一份无声的叹息。
允祥与我之间也渐渐起了争执。我只想让允祥远离朝廷，与我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可允祥左右为难，他还是想为大清王朝、想为他的四哥做些事情。
雍正七年十月，一直对我们忠心耿耿的荣海被病魔夺去了性命。当年查出荣海患了鹤膝风时，便知他不能长寿。可荣海的离去，还是给了我们沉重的打击。涟碧突遭此横难，痛不欲生。我生怕涟碧会想不开，日日让人盯着她。夜里，更是搬离了寝殿，与涟碧共挤在一个铺榻上看守着她。
弘历的聪颖稳重日益明显，加之他是圣祖皇帝亲自调教过的皇孙，雍正对弘历的重视人人皆心知肚明。沁蓝本就是安分守己、识时务的女子，又是弘历的生母，在后宫中人人对她都很敬重。就连当今皇后也敬她三分。
雍正八年，春节过后不久，允祥约我在书房一叙。自荣海去了后，我再未回过我的寝殿，亦未再跟允祥同床过。下了几天的雪，抬头望去白茫茫一片。仿佛只有这个时候，紫禁城才是最干净的时候。
我到书房时，允祥已坐在那里等着我了。外面气候寒冷，进了暖烘烘的屋子，只觉得脸上在燃烧。允祥疾步走过来，温暖的手掌覆在我冰凉的脸颊上，声音沙哑、伤痛：“小雪，我们不要再互相伤害，互相折磨了，好吗？”
我靠在允祥肩上，一抽一抽地哭泣：“我也不想……可我真的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我每一天都很压抑……”允祥抱紧我，声音带着哽咽：“我知道，我都知道。小雪，我一定会带你离开。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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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八年五月初四日，怡亲王允祥逝。雍正亲临其丧，谥曰“贤”，配享太庙。诏令怡亲王名仍书原“胤”祥。
丧礼上，身着白色丧服的我哭得昏天暗地。墨香和涟碧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我，声声劝道：“福晋节哀。”
当年的五阿哥，如今的诚亲王允祉，在允祥丧礼上，迟到早散，面无戚容。雍正大怒，命人将他交宗人府议处。议削王爵监禁景山永安亭，得旨削爵拘禁。
六月：赐怡贤亲王“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加于谥上。怡亲王遗孀，嫡福晋兆佳*琦雪遁入空门，只留了贴身侍女涟碧在侧一起侍奉修行。
八月：命怡亲王子弘晓袭封亲王，弘皎别封郡王，均世袭。建贤良祠，以怡亲王允祥功勋卓著而奉为首位。设立军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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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疾速离开北京城，车轮碾过的土地扬起尘土飞扬。马车里，简装的我靠在允祥怀里，轻声呢喃：“我们终于离开了。”
涟碧带着荣海的灵牌，跟我们一起离开。墨香终究不肯离开，只说还要留在府上伺候几个少主子。我这一走，对几个孩子的确放心不下。有墨香在，我更踏实些。离别的前一夜，墨香在允祥的书房外站了整整一夜，却不肯迈进一步。允祥在书房里坐了整整一宿，亦不曾迈出一步。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相守了一夜。清晨，墨香恭敬地磕了一个头，转身踉跄、决然地离去。
允祥抚着我的脊背：“这是我第一次骗四哥，四哥真的以为我已经死了，他肯定很伤心。”
我抬起头，芊芊素指拂过他微皱的额头：“这实在也是没法的法子，否则我们根本无法离开。你已经为他做了那么多，以后该好好陪着我了。”
“今后只有你了。”允祥的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轻声叹道。
马车骤然停下，只听涟碧紧张地喊道：“来者何人？意欲何为？”允祥和我心中皆是一惊，脸色惨白。我的手冰凉如三九的寒冰。
一个声音压低了，却依旧尖细的男声说道：“受李小娟之托，来见周姑娘。”允祥不明就里，疑惑、紧张地看着我。我心头却豁然一亮：“请进车内说话。”我在允祥耳边轻轻说道：“小娟，是沁蓝曾经的名字。”
来者是乔装打扮过的苏公公！这么说，只怕雍正已然知道我们的计划了！我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苏公公递给我们沉甸甸的包袱，打开后竟是满满的金元宝：“娘娘说，穷家富路。虽然爷和福晋有准备，可还是多备些好。娘娘还让我转告，京城里一切有她，她会照拂几个公子的。”我眼眶湿润，低声问道：“敢问公公，娘娘是如何知道我们的计划的？”苏公公微微一笑：“娘娘说，要是十三爷真的没了，福晋不会那样呼天抢地地痛哭，只可能会无声无息地追随十三爷而去。”真是知我者，沁蓝也！苏公公又递上一个精致的锦囊：“这是皇上让小的带来的。”
允祥双手颤抖着打开了锦囊，我也紧张地探看：里面是一张纸条！展开后，只见雍正刚毅的字体：只当是兑现第三个心愿！
“四哥……”允祥一声低呼，声音哽咽。
苏公公离开后，允祥握着我的手，问道：“若我真的先你而去，你当真会殉情？”我靠在他肩头：“会，因为我无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允祥攥紧了我的手：“我不忍心。从现在开始，我们都要好好活着，百年之后，我让你一步。”
沉默良久，一个在心底里存了多年的疑问缓缓出口：“允祥，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墨香的？”
“康熙四十年，认识你的前一年。”允祥答道。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我接着问道。
“墨香出身贱籍，被卖入青楼为妓。她舍命逃出，被龟奴当街追到、痛打。恰好我经过，动了恻隐之心，救了她，也为她赎了身。”允祥叙述着往事。
怪不得，墨香对允祥这般一往情深……
我们将投奔勤轩。勤轩多年经商，置办了偌大的家业。而我的另外一个哥哥，昔年的太子，如今一直都被勤轩藏在深院里，过着安静的生活。曹、阿仓与勤轩也多有书信往来。
车轮不停，依旧疾驶，驶向雨润烟浓、杂花生树的江南，驶向幸福的彼岸。
岁月静好，一生相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