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春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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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怀（下）
“好了好了，这番有救了！”赫连婷小手拍得通红，简直比我这个故事里的人还要开心，“到了我们自己这边了！”
“……我们自己这边？！”我却冷笑，“我们自己这边？？！！我们自己这边？？？！！！”
三进三出金人重重包围的百骑，最后尚落下九骑十个人的性命。而到了所谓的“我们自己这边”最后活下来的，只剩下我一个！
当日，待我发觉不对赶到主帅营帐，包括戚少商在内的八个人都中了毒。可笑那杯毒酒，却是赵桓亲自赐下来的谢恩酒。后来我以国玺为质，与戚少商合力杀出宋营，本以为他的内力既然能够压制毒性，应还不碍的，谁知道那却是温家老字号的毒：英雄血。
“英雄血？！”小妖大吃一惊，“那，那是……”
那是无药可救的绝毒！直到现在我只要一闭眼都能看见那人痛得在地上翻滚的样子，英雄血，嘿！英雄血，越是英雄越是痛！不运气压毒倒也罢了，越是运气压制毒性，发作起来就越是痛得厉害，而到了那个时候，却终究已经无药可救。
“那，那赵桓既然已经归了宋营，为什么……”小妖好半晌才呐呐地问道，“为什么说他已经死了呢？
“赵桓毒死了救他的人，逼走了我们，我自然不会让他好过。”我嘲讽地笑一声，“我当着他的面，毁掉了可以证明他身份的国玺。如此，却又正中已经在临安登基的那位的下怀，赵桓最后是被那宋营的将军当作冒充天子的贼杀掉的。据说头颅送到临安的时候，新皇帝开心得很。”
“……”小妖一直到过了很久，才从喉咙里逼出一声喊，“这样的人！”他喊，“我们竟然为了这样的人，负了我们自己的一辈子！”酒杯破碎在他手里，鲜血和酒液一起迸射，“畜牲！”
“爹！”赫连婷慌慌张张地叫了一声，正要上来替他包扎，却被小妖一把推开。
“汴梁沦陷，我们手中却还有兵马，若非赵桓一道圣旨，谁会降金？若非二帝在金人手里，谁会轻易放手兵权？结果，结果我们为的却是这样一群畜牲！”小妖的手不住颤抖，“是，是我蠢，我信了赵家的人，但是为什么这一切要报应到红泪身上？为什么要连累她因为我的没出息而郁郁而终？”他抬起头，血红的眼睛看着我，“为什么？”
我答不上来。
“聪明人如诸葛神候，一生江湖庙堂笑傲风云，临了却跟着两个废物皇帝被人掳去羞辱还要舍身救赵桓出来；又如无情，位列四大名捕之首，虽双腿俱废但天下英雄谁不心甘情愿在他面前低头？然而汴梁被围，他殚心竭智排阵布防，却在皇帝下令投降的那一刻呕血身死；再如方应看。我们防了他多少年啊？就怕他专权弄势谋朝篡位，嘿，结果却是他一把血河剑守到汴梁城的最后一刻……他们说他死的时候，身上流下来的血几乎把护城河都染红了。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他谋了这朝篡了这位罢了！”
“还有你，顾惜朝！学一身经天纬地的本事，翻一手云覆一手雨，既然当年你就能凭一己之力逼宫弑君，又能以百骑人马送皇帝归宋，为什么如今却凄惨潦倒成这样？你们不都是聪明人吗？你们不都是很厉害的吗？”
“为什么，却是这样的下场？”
小妖问：“为什么呢？”
还是没有人答他，这小酒肆一如很多年以来的寂寥无声，让人绝望。
“滴答，滴答……”水珠沿着房檐滑落的声音传来，又过了一会儿，雨就成了“沙沙”的声音落下。在静寂一片的这个小酒肆里，春天这最后的阵阵寒意一不小心就入了骨，总在人最无力抵抗的时候发作起来，把血脉骨肉都冻结成冰渣子。
其实早该同他归去的，不过这一身骨血不过这伶仃一命，便如我舍不得那人在奈何桥上等着，想来他也不舍我日日煎熬在这红尘当中。但是，我却不敢！
他弃了命也要我活着，是望我一展所学，收复山河，可这些年来我几番挣扎弃了名姓改了容颜，依然投报无门。《七略》只是当年薄薄一本，而后的《平戎策》却有洋洋万卷。可是如何呢？达官贵人们泛舟西湖，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纸醉金迷得只把杭州当汴州。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要收复中原的，只可惜宗汝霖临终尚三呼“渡河”，皇帝十二道金牌就追回了岳鹏举的命。“莫须有”之罪明明滑天下之大稽，满朝文武却只有韩良臣一人敢问“何以服天下？”结果如何，结果是他携妻归隐空负了用兵如神的这一生！
我隐匿姓名辗转各抗金势力之间，朝堂无战意江湖人心散，说倏忽其实是蹉跎，而今尘满面鬓染霜，一事无成，怎，怎下去见他？
怎下去见他？！
何况，我还恨他！
我总是想，倘若我们不曾有过快活的日子；倘若不是他亲手建了这屋子，我亲手挂了这酒旗；倘若我这样的疯子从来没有到过蓬莱，如今我不会岁岁月月地蹉跎在这无间地狱。可那个人把好日子给了我，转眼又从我身上夺走，他让我看见明明桃源就在眼前，却又终于与它擦肩而过。所以最后，戚少商，你叫我怎么能不恨你？
我恨你，不！我恨死你了！
你却甚至连魂魄都不入我梦中来……
“红泪啊――”凄沧的哭声从身边响起，却是小妖酒意上了头，一边哭一边就抓起酒坛往口中倒，酒液翻出来打湿了衣襟。再然后，那老头子颤巍巍地放下手里的酒坛，任泪和嘶喊一起呛出来，“红泪，红泪，红泪！你回来看看我，回来看看我！回来啊――”
我摩挲着自己的杯子，看前面那个还能哭得出来的幸运的人。我自己，却很久很久连泪都流不出来了。
“爹，”赫连婷凄惶地喊了一声，又看了看我，“顾叔……”
我明白她的意思，略垂下眼帘，“好，不说了，不说了！”那些陈年旧事，本就像上辈子的事，已经和现在的我们隔得太远。
“你去井台那里打点水，给你爹擦个脸吧。”我淡淡地说着，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既然死也死不得，那日子总也得过下去。
“是。”那女孩儿乖巧地应了，转身出去。
天色早就昏暗下来，淅淅沥沥还有些雨珠子从茅草的缝隙落到屋子里，既冷且湿，呼出的气也是一团团的。我突然恍惚，这样的场景真的很像多年前的那一夜，酒的味道也像，刺骨寒意也像，只是，人呢？
“砰！”屋外突然传来相撞的声响，而后两个人的惊呼一起发出来。我听得清楚，一个是赫连婷的，另一个却是我教授过的此地辛家庄的少年庄主。
然后，他们的对话隔着门扇，跨过了岁月落入我的耳中――
“……嘿！”一个含着笑意说，“你这个书生倒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
另一个则气呼呼地讽道：“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在屋里的我呆住。
这一瞬间，我看见那人从黄泉彼岸走过来，微微而笑；我看见前尘旧梦在眼前一一闪现；我看见宿命与轮回起伏如波澜；我看见沧海变桑田白云如苍狗，他依然在，我亦在！而我们的故事却已经由别的人开始上演……
这便是岁月啊！无论个人的欢喜悲伤，时光有他自己的轨迹。当我们还在悲着昨天，明天却已经翩然而来。
亲戚或悲余，他人亦已歌。
无非如此，不过这样！于是这个春寒料峭的夜里，我倏然醒来。
自此以往，再也不是我们的故事……
――end――
庆贺自己晋级复赛，同时感谢各位一路支持我的朋友们。你们的书评给我很大的鼓励，也带给我很多欢乐，希望以后的日子也能够与你们一起哈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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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自己这边？！”我却冷笑，“我们自己这边？？！！我们自己这边？？？！！！”
三进三出金人重重包围的百骑，最后尚落下九骑十个人的性命。而到了所谓的“我们自己这边”最后活下来的，只剩下我一个！
当日，待我发觉不对赶到主帅营帐，包括戚少商在内的八个人都中了毒。可笑那杯毒酒，却是赵桓亲自赐下来的谢恩酒。后来我以国玺为质，与戚少商合力杀出宋营，本以为他的内力既然能够压制毒性，应还不碍的，谁知道那却是温家老字号的毒：英雄血。
“英雄血？！”小妖大吃一惊，“那，那是……”
那是无药可救的绝毒！直到现在我只要一闭眼都能看见那人痛得在地上翻滚的样子，英雄血，嘿！英雄血，越是英雄越是痛！不运气压毒倒也罢了，越是运气压制毒性，发作起来就越是痛得厉害，而到了那个时候，却终究已经无药可救。
“那，那赵桓既然已经归了宋营，为什么……”小妖好半晌才呐呐地问道，“为什么说他已经死了呢？
“赵桓毒死了救他的人，逼走了我们，我自然不会让他好过。”我嘲讽地笑一声，“我当着他的面，毁掉了可以证明他身份的国玺。如此，却又正中已经在临安登基的那位的下怀，赵桓最后是被那宋营的将军当作冒充天子的贼杀掉的。据说头颅送到临安的时候，新皇帝开心得很。”
“……”小妖一直到过了很久，才从喉咙里逼出一声喊，“这样的人！”他喊，“我们竟然为了这样的人，负了我们自己的一辈子！”酒杯破碎在他手里，鲜血和酒液一起迸射，“畜牲！”
“爹！”赫连婷慌慌张张地叫了一声，正要上来替他包扎，却被小妖一把推开。
“汴梁沦陷，我们手中却还有兵马，若非赵桓一道圣旨，谁会降金？若非二帝在金人手里，谁会轻易放手兵权？结果，结果我们为的却是这样一群畜牲！”小妖的手不住颤抖，“是，是我蠢，我信了赵家的人，但是为什么这一切要报应到红泪身上？为什么要连累她因为我的没出息而郁郁而终？”他抬起头，血红的眼睛看着我，“为什么？”
我答不上来。
“聪明人如诸葛神候，一生江湖庙堂笑傲风云，临了却跟着两个废物皇帝被人掳去羞辱还要舍身救赵桓出来；又如无情，位列四大名捕之首，虽双腿俱废但天下英雄谁不心甘情愿在他面前低头？然而汴梁被围，他殚心竭智排阵布防，却在皇帝下令投降的那一刻呕血身死；再如方应看。我们防了他多少年啊？就怕他专权弄势谋朝篡位，嘿，结果却是他一把血河剑守到汴梁城的最后一刻……他们说他死的时候，身上流下来的血几乎把护城河都染红了。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他谋了这朝篡了这位罢了！”
“还有你，顾惜朝！学一身经天纬地的本事，翻一手云覆一手雨，既然当年你就能凭一己之力逼宫弑君，又能以百骑人马送皇帝归宋，为什么如今却凄惨潦倒成这样？你们不都是聪明人吗？你们不都是很厉害的吗？”
“为什么，却是这样的下场？”
小妖问：“为什么呢？”
还是没有人答他，这小酒肆一如很多年以来的寂寥无声，让人绝望。
“滴答，滴答……”水珠沿着房檐滑落的声音传来，又过了一会儿，雨就成了“沙沙”的声音落下。在静寂一片的这个小酒肆里，春天这最后的阵阵寒意一不小心就入了骨，总在人最无力抵抗的时候发作起来，把血脉骨肉都冻结成冰渣子。
其实早该同他归去的，不过这一身骨血不过这伶仃一命，便如我舍不得那人在奈何桥上等着，想来他也不舍我日日煎熬在这红尘当中。但是，我却不敢！
他弃了命也要我活着，是望我一展所学，收复山河，可这些年来我几番挣扎弃了名姓改了容颜，依然投报无门。《七略》只是当年薄薄一本，而后的《平戎策》却有洋洋万卷。可是如何呢？达官贵人们泛舟西湖，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纸醉金迷得只把杭州当汴州。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要收复中原的，只可惜宗汝霖临终尚三呼“渡河”，皇帝十二道金牌就追回了岳鹏举的命。“莫须有”之罪明明滑天下之大稽，满朝文武却只有韩良臣一人敢问“何以服天下？”结果如何，结果是他携妻归隐空负了用兵如神的这一生！
我隐匿姓名辗转各抗金势力之间，朝堂无战意江湖人心散，说倏忽其实是蹉跎，而今尘满面鬓染霜，一事无成，怎，怎下去见他？
怎下去见他？！
何况，我还恨他！
我总是想，倘若我们不曾有过快活的日子；倘若不是他亲手建了这屋子，我亲手挂了这酒旗；倘若我这样的疯子从来没有到过蓬莱，如今我不会岁岁月月地蹉跎在这无间地狱。可那个人把好日子给了我，转眼又从我身上夺走，他让我看见明明桃源就在眼前，却又终于与它擦肩而过。所以最后，戚少商，你叫我怎么能不恨你？
我恨你，不！我恨死你了！
你却甚至连魂魄都不入我梦中来……
“红泪啊――”凄沧的哭声从身边响起，却是小妖酒意上了头，一边哭一边就抓起酒坛往口中倒，酒液翻出来打湿了衣襟。再然后，那老头子颤巍巍地放下手里的酒坛，任泪和嘶喊一起呛出来，“红泪，红泪，红泪！你回来看看我，回来看看我！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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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赫连婷凄惶地喊了一声，又看了看我，“顾叔……”
我明白她的意思，略垂下眼帘，“好，不说了，不说了！”那些陈年旧事，本就像上辈子的事，已经和现在的我们隔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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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女孩儿乖巧地应了，转身出去。
天色早就昏暗下来，淅淅沥沥还有些雨珠子从茅草的缝隙落到屋子里，既冷且湿，呼出的气也是一团团的。我突然恍惚，这样的场景真的很像多年前的那一夜，酒的味道也像，刺骨寒意也像，只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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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们的对话隔着门扇，跨过了岁月落入我的耳中――
“……嘿！”一个含着笑意说，“你这个书生倒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
另一个则气呼呼地讽道：“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在屋里的我呆住。
这一瞬间，我看见那人从黄泉彼岸走过来，微微而笑；我看见前尘旧梦在眼前一一闪现；我看见宿命与轮回起伏如波澜；我看见沧海变桑田白云如苍狗，他依然在，我亦在！而我们的故事却已经由别的人开始上演……
这便是岁月啊！无论个人的欢喜悲伤，时光有他自己的轨迹。当我们还在悲着昨天，明天却已经翩然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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