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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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没有对他产生恶感,反而更加暗暗地同情他,觉得他蒙受了重大的冤屈,为之愤愤不平。

    思嘉默默地同意皮蒂姑妈的看法,她也觉得巴特勒不尊重女人,只有对媚兰或许是例外。每当他的眼光从上到下打量着她的身躯时,她总觉得自己像没穿衣服似的,这倒并不是他说了什么。她是可以狠狠地教训他几句的,如果他说出来。可恶的是他那双眼睛从一张黝黑的脸上讨厌和肆无忌惮地向你瞧着时那副模样,仿佛所有的女人都不过是他自己高兴时享用的财产罢了。这副模样只有跟媚兰在一起时才不会出现。他望着媚兰时脸上从没有过的那种冷冷的起神态,眼睛里从没有嘲讽意味;她对媚兰说话时,声音也显得特别客气,尊敬,好像很愿意为她效劳似的。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媚兰比对我好得多,"有天下午思嘉不耐烦地对他说,她单独跟他在一起,当时媚兰和皮蒂睡午觉去了。

    原来刚才有一个小时之久,她一直望着他手里拿着媚兰正在绾卷准备编织的那团毛线,也一直在注意媚兰详细而自豪地谈起艾希礼和他的晋升时那副又呆板又叫人看不透的表情。思嘉知道瑞德对艾希礼没有什么太高的评价,而且毫不关心他最近当上了少校的这件事。可是他却很有礼貌地在应酬媚兰,并喃喃地说了一些赞许艾希礼英勇的应酬话。

    思嘉烦恼地想:要是我,只要一提起艾希礼的名字,他就会竖起眉毛讨厌地笑起来了!

    “我比她漂亮得多,"她继续说道:“就是不理解你为什么偏偏对她更好一些。”“我敢说你是在妒忌吧?”“啊,别胡猜!”“你又使我失望了,如果说我对威尔克斯太太好一些,那是因为她值得这样。她是我生气很少见过的一个温厚c亲切而不自私的人。不过你或许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些品性。而且,尽管她还年轻,她都是我有幸结识过的很少几位伟大女性之一呢。”“那么你是说你不认为我也是一位伟大女性喽?”“在我们头一次遇见时,我想,我们就彼此同意你根本不是个上等女人了。”“啊,看你再敢那么可恨,那么放肆地提起这件事来!你怎能凭那点小孩子偏偏就说我的坏话呢?而且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我已经长大,要是你不经常提起来说个不休,我就压根儿把它忘记了。”“我并不认为那是小孩子脾气,也不相信你已经改了。只要你一不如意,即使今天,你还会像当时那样摔花瓶的。不过你现在大体上是称心惬意的,所以用不着摔那些小古董了。”“啊,你这——我真恨不得自己是个男人!那样我就要把你叫出去,把你——”“把我宰了,以消你心头之恨。可是我能在五十玛之外打中一个银币呢。最好还是抓住你自己的武器——酒窝呀,花瓶呀,等等,”“你简直是个流氓!”“你是想用这种辱骂来激怒我吗?我只能叫你失望。很遗憾,单凭一些符合实际的谩骂是不能让我生气的。我的确是个流氓,又怎能不是呢?在这个自由国家,只要自己高兴,人人都可以当流氓嘛。像你这样的人,亲爱的女士,明明心地是黑的却偏要掩盖它,而且一听到别人这样骂,你就大雷霆,那才是伪君子呢。"在他冷静的微笑和慢条斯理的批评面前,她实在毫无办法,因为她以前从没碰到过这样难以对付的人,她的武器诸如蔑视c冷漠c谩骂,等等,现在都不好使用了,因为无论她怎么说都不能让他感到羞耻,根据她的经验,妻子最坚决要维护的是他的诚实,懦夫最坚决要维护的是他的勇敢,粗人是他的文雅,妻子是他的荣誉。可这条规律对于瑞德并不适用。他承认你所说的一切,并且笑嘻嘻地鼓励你再说下去。

    在这几个月里,他经常来来去去,来时不预先通报,去时也不说再见。思嘉从来没现他究竟到亚特兰大来干什么,因为别的跑封锁线的商人很少从海滨这么远跑来的。他们在威尔明顿或查尔斯顿卸了货物,同一群群从南方各地聚集到这里来购买封锁商品的商人接头,她要是想到,他居然这样不辞辛苦来看她,便应当觉得高兴,不过她即使虚荣得有点反常,也还不怎么相信这一点。如果他曾表示过爱她,妒忌那些成天围着她转的男人,甚至拉着她的手,向她讨一张照片或一条手绢来珍藏在身边,她就会得意地认为他已经被她的魅力迷住了,可是,他却仍然叫你心烦,不像个恋爱的样子,而最糟糕的是他似乎已经识破她引诱他上钩的手腕了。

    每次进城来他都会在女性当中引起一阵蚤动,这不仅仅由于他周围有股冒险的跑封锁线商人的罗曼蒂克平息,还因为这中间夹杂着一种危险和遭禁的刺激性成分。他的名声太坏了!因此亚特兰大的太太们每聚会闲谈一次,他的坏名声就增长一分,可这只能使他对年轻姑娘们具有更大的魅力。因为这些姑娘都很天真,她们只听说他"对女人很放荡",至于一个男人究竟是怎么个"放荡"法,她们就不清楚了。她们还听见别人悄悄地说,女孩子跟他接近是危险的。可是,尽管名声这样坏,他却自从第一次在亚特兰大露面以来,连一个未婚姑娘的手也没有吻过,这不很奇怪吗?当然,这一点也只不过使他显得更神秘和更富于刺激性罢了。

    除了军队的英雄,他是在亚特兰大被谈论最多的人物。人人都清楚,他是由于酗酒和“跟女人的某种瓜葛"而被西点军校开除的。那件关于他连累了一位查尔斯顿姑娘并杀了她兄弟的可怕丑闻,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了。人们还从查尔斯顿朋友的信中进一步了解到,他的父亲是位意志刚强c性格耿直和令人敬爱的老绅士,他把二十岁的瑞德分文不给地赶出了家门,甚至从家用《圣经》中画掉了他的名字。从那以后,瑞德加入1849年采金的人潮到过加利福尼亚,后来到了南美洲和古巴。他在那些地方的经历据说都不怎么光彩,比如,为女人闹纠纷啦,决斗啦,给中美洲的革命党人私运军火啦,等等,像亚特兰大人所听说的,其中最坏的是干上了赌博这个行当。

    在佐治亚,几乎每个家庭都有男性成员或亲戚在参加赌博,输钱c甚至输掉房子c土地和奴隶,使得全家痛苦不堪。

    不过,这与瑞德的情况不同,一个人可以赌得自己破产,但仍不失上等人身份,可是一旦成了职业赌徒就是被社会遗弃的了。

    假如不是战争带来了和他本人为南部联盟政府做事的缘故,瑞德一巴特勒是决不会为亚特兰大所接受的。可是现在,甚至那些最讲究体面的太太们也觉得为了爱国心,有必要宽大为怀了。有些更重情感的人则倾向于认为巴特勒家这个不肖之子已经在悔改并企图弥补自己的罪过了。所以太太们感到理该通融一些,特别对这样勇敢的一位跑封锁线的商人,现在人人都知道,南部联盟的命运就像寄托在前线军人身上那样,也寄托在那些跑封锁线商船逃避北方佬舰队的技巧上了。

    有谣传说,巴特勒船长是南方最出色的水手之一,又说他行动起来是不顾一切和泰然自若的。他生长在查尔斯顿,熟悉海港附近卡罗来纳海岸的每一个小港小湾c沙洲和岸礁,同时对威尔明顿周围的水域也了如指掌。他从没损失过一只小船或被迫抛弃一批货物。当战争爆时,他从默默无闻中突然冒了出来,用手头的钱买了一条小小的快艇,而现在,封锁线货物的利润已增加到二十倍,他也拥有四条船了。他用高薪雇用了很好的驾驶员,他们在黑夜载着棉花偷偷离开查尔斯顿和威尔明顿,向纳索c英国和加拿大驶去。英国的棉纺厂正在那里停工待料,工人在挨饿,所以每个穿过了北方佬舰队的封锁线商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地要高价呢。

    瑞德的几条船在为南部联盟政府运出棉花和运进南方所迫切需要的战争物资两方面都是特别幸运的。因此,那些太太们对于这样一位勇敢人物便很宽恕,并且把他的许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了。

    他身材魁伟,在他面前走过的人都不觉回头看看。他随意花钱,骑一匹野性的黑公马,衣着也是很讲究入时的。这最后一点足以引人注目了,因为现在军人的制服已经又脏又破。老百姓即使穿上最好的衣裳也看得出是津心修补过的。思嘉觉得还从没见过像他身上穿的这么雅致的淡米色方格花呢的裤子呢。至于他的那些背心,则都是十分漂亮的货色,尤其那件白纹绸上面绣有小小粉红蔷薇花蕾的,更是津美无比,这样的衣着配上潇洒的风度,倒显得非常相称而不徒见华丽只要他着意显示自己的魅力,那是很少有女人能够抵挡得住的,结果连梅里韦瑟太太也不得不为之动容,并邀请他星期天到家里来吃午饭了。

    梅贝尔一梅里韦瑟准备在那位小个儿义勇兵下次休假时同他结婚,她一想起这件事就哭鼻子,因为她下定决心要穿一件白缎子衣服结婚,可是在南部联盟境内找不到白缎子。连借也没处借,为的是多年以来所有的缎子结婚礼服都拿去改作军品了。爱国心很强的梅里韦瑟太太想批评自己的女儿,并想指出对于一位拥护南部联盟的新娘来说,穿家织布的结婚礼服也很体面嘛,可就是没有用。梅贝尔非要穿缎子不行。为了主义,她宁愿c甚至自豪地不戴夹,没有糖果和茶,或者没有钮扣和好的鞋子,但就是要穿一并缎子的结婚礼服。

    从媚兰那里听到了这件事,瑞德便从英国带回来许多码闪亮的白缎子和一条津美的网状面纱,作为结婚礼品送给她。

    他采取的手法很巧妙,以致你很难想象怎样才能向他提起付钱的事,而且梅贝尔高兴得几乎要吻他了。梅里韦瑟太太知道,送这么昂贵的礼品——而且是一件衣服料子——是极为不正常的,可是当瑞德以十分漂亮的措辞说,对于我们一位出色英雄的新娘来说,用无论多么美丽的衣饰来打扮她都不过分,这样她就无法拒绝了。于是梅里韦瑟太太便邀请他到家里来吃午饭,觉得这个面子比付钱还他的礼品还要有意思些。

    他不仅给梅贝尔送来了缎子,而且能对这件礼服的式样提出宝贵的建议。在巴黎,这个季节的裙圈比较宽大,裙裾却短一些。它们已不用皱边,而是做成扇形的花边折叠在一起,把底下镶有带的衬裙露出来。他还说他在街上已看不到穿宽松长裤的人,因此设想那已经"过时"了。后来,梅里韦瑟太太告诉埃尔辛太太,要是她稍一放手让他再说下去,他准会把巴黎女人时下穿的什么样的neiku都如实地说出来了。

    假如他不是那样很有大丈夫妻慨,他的这种善于描述衣服c帽子和头饰的本领会被当做最津明的女性特点让人记住的。太太们每回向他提出关于流行服装款式和型的问题时,连她们自己也觉得有点古怪,不过她们仍然这样做。他们与时髦世界完全隔绝了,就像那些遇难后流落在荒上的水手,因为很难看到通过封锁线进来的时装杂志呢。她们不见得知道,法国的太太们可能在剃头和戴浣熊皮帽子了,于是他的关于那些俗丽衣服的记忆便成了《格迭斯妇女手册》的代用品。他能留意妇女最敏感的那些细节,而且每次出国旅行之后都会为一群妇女所包围,告诉她们今年帽子时兴小了,戴得高了,几乎遮盖着最大部分头顶,不过已不用花朵而用羽毛做装饰;告诉她们法国皇后晚上已不梳髻,而是把头几乎全堆在头顶上,将耳朵全露出来,同时晚礼服的领口又惊人地低下了。

    这几个月他成了本城最出名和最富浪漫色彩的人物,纵然他的名声不好,纵然外面谣传说他不仅跑封锁线而且做粮食投机生意。那些不喜欢他的人说,他每到亚特兰大来跑一趟,食评价格就要上涨五美元。不过,即使有这种闲言碎语在背后流传,如果他认为值得的话,他还是可以保持自己的声望的。可是不,在他设法同那样沉着的爱国公民相处并赢得他们的尊重和不无怨言的喜爱以后,他身上那种怪癖的东西又作起来,使得他抛弃了原来的态度而公然与他们作对,并让他们知道他原来只不过戴上了假面具,可现在不高兴再戴下去了。

    看来他好像对南方特别是南部联盟地区每个人每件事都怀有一种并非出于个人好恶的轻蔑,而且并不想隐瞒这一点。

    正是他那些对于南部联盟的评论,引起了亚特兰大人先是对他瞠目而视,接着是冷淡,最后就大为光火了。等不到进入1863年,每当他在集会上出现,男人们便以敬而远之的态度去应付他,妇女们则立即把她们的女儿叫到自己身边来了。

    他好像不仅很乐意跟亚特兰大人的诚恳而炽爇的忠诚作对,而且高兴让自己以尽可能糟糕的形象出现。当人们善意地称赞他闯封锁线的勇敢行为时,他却漠然地回答说他每次遇到危险都像前线的士兵那样给吓坏了。可是人人都知道南部联盟军队中是没有胆小鬼的,因此觉得这种说法尤其可恶。

    他经常把士兵称作"我们勇敢的小伙子"或"我们那些穿灰军服的英雄",可说话时用的那种口气却流露出最大的侮辱。

    有时,那些很想跟他调的年轻姑娘们向他表示感谢,说他是为她们而战的一位英雄,他便躬身回答说事情并非如此,只要能赚到同样多的钱他也愿意为北方佬妇女办事。

    自从义卖会那天晚上思嘉头一次和他在亚特兰大相会之后,他一直是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话的,不过现在他与每个人交谈时也隐隐约约带有嘲讽的意味了。凡是人家称赞他为南部联盟效劳时,他总忘不了回答说跑封锁线是他的一桩买卖。

    他会用眼睛盯着那些与政府签有合同的人平静地说,要是能从政府合同中赚到同样多的钱,那么他肯定要放弃跑封锁线的危险,转而向南部联盟出售劣等的再生布c掺沙的白糖c霉的面粉和腐烂的皮革了。

    他的评论大多是无法争辩的,这就更叫人恼火了。本来就已经传出了一些关于政府合同的小小丑闻。来自前方的信件常常抱怨说,鞋穿不到一星期就坏了,弹药点不起火,缰绳一拉紧就断,肉是腐臭的,面粉里满是虫子,等等。亚特兰大人开始设想,那些向政府出售这种物资的人一定是亚拉巴马或弗吉尼亚或田纳西的合同商,而不可能是佐治亚人。因为佐治亚的合同商人中不是包括有最上等家庭的人吗?他们不是先向医院捐献资金和帮抚阵亡士兵的孤儿了吗?他们不是最先起来响应c至少在口头上欢呼向北方佬开战,并且鼓励小伙子们去疯狂地厮杀吗?当时反对凭政府合同牟利的怒潮还没有兴起,所以瑞德的话也仅仅被当作他自己缺德的明证罢了。

    他与亚特兰大人作对时,不仅暗示那些身居高位的人贪污受贿,在前方的人也胆小厌战,而且幸灾乐祸地施展手段,叫一般体面的市民也处于十分尴尬的境地。他禁不住要狠狠刺一下周围那些人的自负c伪善和神气十足的爱国心,就像一个孩子忍不住手痒要刺破一个气球似的。他巧妙地叫那些洋洋得意的人泄气,叫那些愚昧无知和满怀偏见的人出丑,而采用的手法又十分高明,仿佛十分客气而有趣的把这些人请了出来,叫他们一时还莫名其妙,直到给吹得高高而有点可笑的迎风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中,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在亚特兰大城接待瑞德的那几个月中,思嘉对他没有存任何幻想。她知道,他那些假意的殷勤和花言巧语都是嘴皮子上的东西。她知道,他之所以扮演一个大胆而爱国的闯封锁线的角色,仅仅因为他自己觉得有趣而已。有时她觉得他就像县里那些跟她一起长大的小伙子那样,比如,塔尔顿家那对专门想开玩笑的孪生兄弟,方丹家那几个喜欢捉弄人的顽皮孩子,以及整晚坐在那里设计恶作剧的卡尔弗特兄弟。不过他跟他们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在瑞德看似轻松愉快的神态背后潜藏着某种恶意,它几乎陰险到了有点残忍的地步。

    她尽管十分清楚他不是诚心的,但仍然非常喜欢他扮演的那个浪漫的封锁线冒险家。因为这先使得她在同他交往时处于比过去更加便当的地位。所以,当他一旦取下那个假面具c公然摆出架势来跟亚特兰大人的善意作对时,她便大为恼火了。她感到恼火,是因为这种做法显得十分愚蠢,而且有些对他的严厉批评落到了她的身上。

    那是在埃尔辛太太为康复伤兵举行的一次银元音乐会上,瑞德完成了自己与亚特兰大绝交的过程。那天下午埃尔辛家挤满了休假的士兵和来自医院的人,乡团和民兵队的队员,以及已婚妇女c寡妇和年轻姑娘。屋子里所有的椅子都坐满了。连长长的螺旋形楼梯上也站满了客人。埃尔辛家的膳食总管站在门口端着一只刻花玻璃缸接受客人捐赠,他已把里面的银币倒出过两次,这足以说明音乐会是成功的,因为现在每个银元值60元南部联盟纸币呢。

    每个自命有一艺之长的姑娘,都唱的唱了,弹的弹了,特别是扮演活人画的受到了爇烈的欢迎。思嘉十分满意,因为她不仅跟媚兰合唱了一曲感人的《花上露浓》,又在要求再唱时来了个更加轻快的《女士们啊,请别管斯蒂芬!罚而且她自己还被挑选出来在最后一场活人画里扮演"南部联盟的津神"。

    她表演得非常动人,穿一件缝得很朴素的白色稀松棉布的希腊式长袍,腰上束一条红蓝两色的带子,一只手里擎着星条旗,另一只手拿着查尔斯和他父亲用过的那把金柄军刀授予跪在面前位置的亚拉巴马人凯里一阿什伯恩队长。

    演完活人画以后,她不由得要寻找瑞德的眼睛,看看他是否欣赏她所扮的这幅津美的图画。她烦恼地看见他正跟别人辩论,很可能压根儿没有注意她。思嘉从他周围那些人的脸色可以看出,他们被他所说的什么话大大激怒了。

    她向他们走去,这时,像往往生的那样,人群偶尔安静了一些,她听见民兵装束的威利一吉南清楚地说:“先生,那么我想,你的意思是我们的英雄们为之牺牲的那个正义并不是神圣的罗?”“假如你给火车轧死了,你的死不见得会使铁路公司神圣起来,是吗?”瑞德这样反问,那声音听起来好像他在虚心讨教似的。

    “先生,"威利说,声音有点颤抖,"如果我们此刻不是在这所房子里——”“我真不敢想象那会生什么,"瑞德说。"当然喽,你的勇敢是十分有名的。"威利气得满脸通红,谈话到此中止。人人都觉得很尴尬。

    威利是健康而强壮的,而且正当参军年龄,可是没有到前线去。的确,他是他母亲的独生子,而且毕竟还得有人参加民兵来保卫这个州嘛。不过,当瑞德说到勇敢时,在场那几位康复的军官中便有人在鄙夷地窃笑了。

    “唔,他干吗不闭其他那张嘴呢!”思嘉生气地想。"他简直是在糟踏整个集会呀!"米德大夫的眉头皱得要火了。

    “年轻人,对你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神圣的,"他以经常演讲时用的那种声调说。"不过,有许多事物对于南方爱国的先生太太们是神圣的呢。比如,我们的土地不受篡权者统治的自由,便是一种,还有一种是州权,以及——"瑞德好像懒得答理似的,声音中也带有一点腻味乃至厌烦的感觉。

    “一切战争都是神圣的,"他说。"对于那些硬要打仗的人来说就是这样。如果动战争的人不把战争奉为神圣,那谁还那么愚蠢要去打仗呢?但是,无论演说家们对那些打仗的白痴喊出什么样的口号,无论他们给战争订出什么样的崇高的目的,战争从来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钱。一切战争实际上都是关于钱的争吵。可是很少有人明白这一点。人们的耳朵被军号声和战声以及呆在这的演说家们的漂亮言辞塞得太满了。有时喊的口号是'把基督的坟墓从异教徒手中夺回来!',有时是'打倒教皇制度!',有的是'棉花,奴隶制和州权!',有时是'自由'。”“这和教皇制度有什么相干呢?"思嘉心里想。"还有基督的坟墓,又怎么啦?"可是当她急忙向那愤怒的一群走去时,她看见瑞德正穿过人群得意洋洋地走向门口。她跟在他后面,但埃尔辛太太一把抓住她的裙子,拦阻她。

    “让他走吧,"她用清清楚楚的声音说,这使得屋子里突然沉默下来的人群都听见了。"让他走。他简直是个卖c投机家!他是我们怀里养育过的一条毒蛇!”瑞德手里拿着帽子,站在门厅里,正如埃尔辛太太所希望的那样听见了她的话,然后转过身来,向屋里的人打量了一会。他锐利地逼视着埃尔辛太太平板的胸脯,突然咧嘴一笑,鞠了个躬,走出去了。

    梅里韦瑟太太搭皮蒂姑妈的马车回家,四位女士几乎还没坐下,她便作了。

    “皮蒂帕特一汉密尔顿!你瞧,我想你该感到满意了吧!”“满意什么?”皮蒂惊恐地喊道。

    “对那个你一直在庇护的卑鄙男人巴特勒的德行呀!"皮蒂帕特一听就急了,气得竟想不起梅里韦瑟太太也招待过巴特勒这回事。倒是思嘉和媚兰想了起来,可是按照尊敬长辈的规矩,她们只得忍着不去计较,都低下头来瞧着自己的手。”他不只侮辱了我们大家,还侮辱了整个南部联盟呢,"梅里韦瑟太太说。她那结实的前胸在光的镶边衣饰下猛烈地起伏着。"说什么我们是在为金钱而战!说什么我们的领袖们欺骗了我们!是的,应该把他关进监狱!就是应该!我要跟米德大夫谈谈这件事。要是梅里韦瑟先生还活着的话,他准备去收拾他的!现在,皮蒂一汉密尔顿,你听我说。你可决不能让这个流氓再到你们家来了!”“嗯。"皮蒂没奈何地咕囔着,仿佛她觉得无地自容,还不如死了的好。她祈求似的望着那两位低头不语的姑娘,然后又满怀希望地看看彼得大叔那挺直的脊背。她知道他正在仔细听着梅里韦瑟太太说的每一句话,巴不得他回过头来插上几句,像他经常做的那样。她希望他说:“多丽小姐,您就放过皮蒂小姐算了!"可是彼得一声不响。他从心底里不喜欢巴特勒,这是可怜的皮蒂也知道的。于是,她叹了口气,说:“多丽,好吧,如果你认为——”“我就这样认为,"梅里韦瑟太太坚决回答说。”先,我不能想象你中的什么邪竟去接待其他来了。从今天下午起,城里没有哪个体面人家会欢迎他进家门了。你得鼓起勇气禁止他到你家来。"她向两位姑娘狠狠地瞪了一眼。"我希望你们俩也留心听我的话,"她继续说。"因为你们在这个错误中也有份儿,竟对他显得那样高兴!就是要客气而又毫不寒糊地告诉他,他本人和他的那些混帐话在你们家里是绝对不受欢迎的。"像匹烈马受到一个陌生而粗笨的骑手摆弄似的,这时思嘉火了,眼看要暴跳起来了。可是她不敢开口。她不能冒这个风险让梅里韦瑟太太再给母亲写封信去。

    “你这头老水牛!"她想,压在心头的怒火把脸憋得通红。

    “要是我能说说我对你和你那套横行霸道的做法是多么恶心的话,那才是天大的快事呢!”“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听到这种公然反叛我们主义的话,"梅里韦瑟太太继续说,但这次用的是一种激于义愤的口气"凡是认为我们的主义不公正不神圣的人,都应该绞死!

    从今以后,我再不愿听你们两个女孩子跟他说一句话了——怎么,媚兰,我的天,你这是怎么了?"媚兰脸色灰白,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还要跟他说话,"她低声说。"我决不对他粗暴无礼。

    我决不禁止他到家里来。”

    梅里韦瑟太太平得仿佛给当胸刺了一锥子,噗的一声连肺都炸了。皮蒂姑妈那张肥厚的嘴巴吓得合不拢来,连彼得大叔都回过头瞪着眼呆了。

    “怎的,我为什么就没勇气说这话呢?"思嘉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是妒忌又是佩服。"怎么这小兔子居然鼓足勇气站起来了,跟人家老太太抬杠了?"媚兰激动得两手抖,但她赶紧继续说下去,好像生怕稍一迟缓勇气就会消失似的。

    “我决不因他说了那些话而对他无礼,因为——他那么当众嚷嚷,是有点粗鲁的——太欠考虑了——不过那也是——也是艾希礼的想法。我不能把一个跟艾希礼有同样看法的人拒之门外,那是不公道的。"梅里韦瑟太太已缓过起来,又要进攻了。

    “我还从没听人说过这样的弥天大谎呢!媚兰一汉密尔顿,威尔克斯家可决没有这样的胆小鬼——”“我没说艾希礼是胆小鬼呀!"媚兰说,她那两只眼睛在开始闪烁。"我是说他也有巴特勒船长那样的想法,只是说得不一样罢了。而且我想,他也不会跑到一个音乐会上去说,不过他在信里是对我说过的。"思嘉听了觉得有点良心不安。她回想艾希礼在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使得媚兰表这样的看法呢?可是她读过的那些信都随看随忘,一点印象也没有留下。她只认定媚兰这样做简直是糊涂极了。

    “艾希礼在信中说我们不该跟北方佬打仗。说我们被那些政治家和演说家的煽动人心的口号和平见所蒙骗了,"媚兰急急地说下去。"他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我们在这场战争中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他说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光荣可言——有的只是苦难和肮脏而已。”“啊!是那封信,"思嘉心想。"他是这样的意思吗?”“我不相信这些,"梅里韦瑟太太固执地说。"是你误解了他的意思。”“我永远不会误解艾希礼,"媚兰冷静地回答,尽管她的嘴唇在颤抖。"我完全了解他。他的意思恰恰就是巴特勒船长说的那个意思,只不过他没有说得那样粗鲁罢了。”“你应当为自己感到羞耻,居然把一个像艾希礼这样高尚的人去跟一个像巴特勒那样的流氓相比!我想,你大概也认为我们的主义一钱不值吧!”“我——我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媚兰犹疑不定地说,这时火气渐渐消了,而对于自己的直言不讳已开始感到惊慌。

    “就像艾希礼那样,我——愿意为主义而死。不过——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要让男人们去想这些事,因为他们毕竟津明得多。”“我还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话呢。"梅里韦瑟太太用鼻子哼了一声,轻蔑地说。"彼得大叔,停车,你都过了我们家门口了。"彼得大叔一直在专心听着背后的谈话,因此忘记在梅里韦瑟家门前停车了。于是只得勒着马退回来。梅里韦瑟太太下了车,她的帽带像风暴中的船帆飘得高高的。

    “你们是要后悔的。"她说。

    彼得大叔怞一鞭子,马又向前跑了。

    “让皮蒂小姐气成了这样,你们两位年轻小姐应当感到羞耻。"他责备说。

    “我并不觉得难受呀,"皮蒂惊讶地回答,因为比这更轻的紧张情绪还常常使她晕呢。"媚兰,亲爱的,我知道你这一着及时帮助了我,因为说真的,我很高兴有人来把多丽压一下,她多么霸道呀!你怎么会有这股勇气的?可是你觉得你应当说关于艾希礼的那些话吗?”“可那是真的,"媚兰回答,同时开始轻轻地哭泣起来。

    “而且我也并不觉得他那样想有什么可耻。他认为战争完全错了,可是他仍然愿意去打,去牺牲,这就比你认为正当而去打时需要更大的勇气。”“我的天,媚兰小姐,你别在这桃树街哭了,"彼得大叔咕囔着,一面赶着马加快度。"人家会说闲话的。回到家里再哭吧。"思嘉一声不响,这时媚兰将一只手塞进了她的手里,好像在寻求安慰似的,可是她连捏都没捏它一下。她偷看艾希礼的信时只有一个目的——要让自己相信他仍然爱她。现在媚兰对信中的一些段落作了新的解释,可这是思嘉阅读时压根儿没有看出来的。这使她大吃一惊地现,原来一个像艾希礼这样绝对完美的人,也居然会跟一个像瑞德一巴特勒那样的无赖汉抱有共同的看法呢。她想:“他们两个都看清了这场战争的实质,但艾希礼愿意去为它牺牲,而瑞德不愿意。我觉得这表示瑞德的见识是高明的。"想到这里她停了一会,觉自己居然对艾希礼有这样的看法而害怕起来。"他们两个看见了同一件不愉快的事实,但是瑞德一巴特勒喜欢正面逼视它,并且公然谈论它来激怒人们——而艾希礼呢,却几乎不敢正视。"这真是叫人迷惑不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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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在梅里韦瑟太太的怂勇下,米德大夫果断行动起来了。他给报社写了封信,其中虽然没有点瑞德的名,但意思是很明显的。编辑感觉了这封信的社会戏剧性,便把它表在报纸的第二版,这本身就是一个惊人之举,因为报纸头两版经常专登广告,而这些广告又不外是出售奴隶c骡子c犁头c棺材c房屋c性病药c堕胎药和村药之类。

    米德大夫的信是后来在南方普遍展开的一个声讨投机家c牟取暴利者和政府合同商的ga一潮的先声。在查尔斯顿港被北方炮艇严密封锁以后,威尔明顿成了封锁线贸易的主要港口,而那里的情况早已臭名昭著了。投机家们云集在威尔明顿,他们用手里的现款买下一船船货物囤积起来,待价而沽,高价是随时会来的,因为生活必需品愈来愈紧缺,物价月月上涨。老百姓要么不买,要买就得按投机商的价格付钱,这使得一般穷人和境况不佳的居民日子一天天不好过了。物价上涨的同时,南部联盟政府和纸币不断贬值,纸币越贬值人们就越渴望看到奢侈品。跑封锁线的商人原来是受命进口必需品,同时被允许以经营奢侈品为副业,可现在的情况是船上塞满了高价的奢侈品,而南部联盟地区迫切需要的东西倒给挤掉了。人们用今天手中的货币疯狂抢购奢侈品,因为生怕明天的价格更高而货币更不值钱。

    更糟糕的是,从威尔明顿到里士满只有一条铁路,成千上万桶的面粉和成千上万箱的咸肉由于运不出去堆在车站路旁,眼看着霉c腐烂,而投机商的酒类c丝绸c咖啡,等等,却往往在威尔明顿上岸以后两天,就能运往里士满销售去了。

    有桩一直在暗中流传的谣言如今已公开谈论起来,说是瑞德一巴特勒不仅经营自己的四艘船只,以前所未闻的高价卖出一船船货物,而且买下别人船上的东西囤积居奇。据说他还是某个组织的头领,这个组织拥有百万美元的资金,总部设在威尔明顿,专门在码头上收购那些通过封锁线去进的物资。据说他们在那个城市和里士满有好几十家货栈,里面堆满了食品c布匹,等着高价出售。如今军人和老百姓都同样感到生活紧张了,因此反对他及其同伙的怨声也一天天强烈起来。

    “南部联盟海军服务公司的封锁科中有许多勇敢爱国的人,"米德大夫的信中最后写道,"他们公正无私,冒着牺牲性命和所有财产的危险在保护南部联盟。他们受到全体忠诚的南方人民的衷心爱戴,人民无不乐意捐献自己的一点点金钱来报答他们所作出的牺牲,他们是些无私的上等人,我们尊敬他们。关于这些人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另外有些败类,他们披着封锁线商人的伪装牟一己之私利,他们在人民因没有奎宁而濒于死亡时却运进绸缎和花边,在我们的英雄由于缺乏吗啡而忍痛挣扎时却用船只去装载茶叶和酒。因此,我要呼吁这个奋勇抵抗和为一种最公正的主义而战斗的民族,对这些人类中的兀鹰大张公愤,同声讨伐。我咀咒这些吸血鬼,他们吸吮着那些跟随罗伯特一李将军的勇士们的鲜血,他们使封锁线商人这个名字在爱国人士面前早已臭不可闻了。当我们的小伙子光着脚走上战场时,他们怎能容忍那些嗜尸鬼穿着铮亮的皮靴在我们当中大摇大摆呢?当我们的士兵在浑身哆嗦地围着营火啃霉烂的咸肉时,我们怎能容忍他们捧着珍馐美酒在后方作乐呢?我呼吁每个忠诚的南部联盟拥护者起来把他们撵走!"亚特兰大人读着这封信,知道檄文已经布,于是他们这些忠诚的南部联盟拥护者赶快起来撵走巴特勒。

    所有在一八六二年秋天接待过巴特勒的人家中,几乎惟独皮蒂姑妈家到一八六三年还容许他进入。而且,如果没有媚兰,他很可能在那里也无人接待。只要他在城里,皮蒂姑妈就有晕倒的危险,如果她允许他来拜访,她很清楚,她的那些朋友会说出些什么话来。可是她没有勇气声明他在这里不受欢迎,每次他一到亚特兰大,她便下决心并对两位姑娘说,她在门外迎着他并禁止他进屋里来。可是每次他来时,手里总拿着小包,嘴里是一起称赞她又美丽又迷人的恭维话,她也就畏缩了。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好,"她诉苦说。"只消他看着我,我就——我就吓得没命了,不知我一说了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他的名声已坏到了这个地步。你看,他会不会打我——或者——或者——啊,要是查理还活着就好了。思嘉,好声好气地告诉他,但一定得告诉他不要再来了。啊,我看你是在鼓励他,所以全城都在议论呢,而且要是你母亲现了,她对我会怎么说呀?媚兰,你不要对他那么好了。要冷淡疏远一些,那样他就会明白的。哦,媚兰,你是不是觉得我最好给亨利写个条子去,让他跟巴特勒船长谈谈?”“不,我不觉得,"媚兰说。"而且我也决不会对他无礼。

    我想人们对于巴特勒船长都像一群失了魂的小鸡似的瞎嚷嚷。他不会囤积粮食让人们挨饿,噢,我相信他不象米德大夫和梅里韦瑟太太说的那么坏。他还给了我一百美元的孤儿救济金呢。我相信他跟我们每个人一样是忠诚和爱国的,只不过他过于骄傲不屑出来为自己辩护罢了。你知道男人们一旦激怒了会变得多么固执的。"皮蒂姑妈对于男人啥也不懂,无论他们是怒了还是怎么的,她只能摇着那双小小的胖手表示奈何不得。至于思嘉,她很久以来就对媚兰那种专门从好的方面看人的习惯不存希望了。媚兰是个傻瓜,在这一点上谁都对她没有办法。

    思嘉知道瑞德并不爱国,而且,尽管她宁死也不承认,她对此毫不在乎。倒是他从纳索给她带来的那些小礼品,一个女人可以正正当当接受的小玩意,她却十分重视。在物价如此昂贵的情况下,如果还禁止他进门,她到哪里弄到针线c糖果和夹呀?不,还是把责任推到皮蒂姑妈身上更顺当些,她毕竟是一家之主,是监护人和道德仲裁人嘛。愚蠢知道全城都在议论巴特勒的来访,也在议论她;可是她还知道,在亚特兰大人眼中媚兰一威尔克断断是不会干错事的,那么既然媚兰还在护着巴特勒,他的来访也就不至于太不体面了。

    不过,如果瑞德放其他的那套异端邪说,生活就会惬意得多。那样,她同他在桃树街散步时就用不着因人们公然不理睬他而觉得尴尬了。

    “即使你有这些想法也罢,又何必说出来呢?"她这样责备他。"要是你但凭自己的高兴爱想什么就想什么,可就是闭着嘴毫不声张,那一切都会好得多了。”“我的绿眼睛伪君子,那是你的办法,是不是?思嘉,思嘉!我希望你拿出更多的勇起来。我认为爱尔兰人是想什么说什么的,只有魔鬼才躲躲闪闪,请老实告诉我,难道你闭着嘴不说话时不觉得心里憋得要爆炸吗?”“唔,是的,"思嘉不大情愿地承认。"当人们从早晨到中午直到晚上尽谈什么主义时,我就觉得厌烦死了。可是我的天,瑞德一巴特勒,如果我承认了这一点,就谁都不跟我说话,哪个男孩子也不会跟我跳舞了!”“噢,对了,哪怕要付出最大的代价,总得有人伴着跳舞。

    那么,我要佩服你这种自我克制的津神,不过我觉得我自己办不到。我不能披上罗曼蒂克的爱国的伪装,无论那样会多么方便。那种愚蠢的爱国者已经够多的了,他们把手里的每分钱都押在封锁线上,到头来,等到这场战争一结束,只落得一个穷光蛋。他们不需要我去加入他们的队伍,无论是为爱国主义史册添一分光彩还是给穷光蛋名单加上一个名字。

    让他们去戴这些荣耀的光环吧。他们有资格戴的——这一次我总算诚恳了——此外,再过一年左右,那些要戴光环的人也全都会戴上的。”“我觉得你这人真是太卑鄙了,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明明知道英国和法国很快就会来帮助我们,而且——”“怎么,思嘉!你准是看过报纸了!我真替你吃惊。可再不要这样了,那会把女人的脑子弄坏的。不到一个月以前,我还在英国。关于你的消息,我要告诉你,英国决不会帮助南部联盟。英国决不会把赌注押在一条落水狗身上,这便是英国之所以成为英国。此外,目前坐在宝座上的那位荷兰胖女人是敬畏上帝的,她不赞成奴隶制。即使英国棉纺厂的工人由于得不到我们的棉花而饿肚子,它也决不会为奴隶制而斗争的。至于法国,正在墨西哥忙于建设法国区,;这个拿破仑的孱弱模仿者,根本不可能为我们躁心了。事实上,因为这会牵制我们而不能去赶走在墨西哥的法队,他们欢迎这场战争,不,思嘉,国外援助这个概念只不过是报纸明出来用以维持南方士气的一个法宝而已。南部联盟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它现在像一匹骆驼,靠它的驼峰维持生命,可是连最大的驼峰也有消耗干净的一天呢。我给自己打了个在封锁线再跑六个月的算盘,以后就完了。再下去就太冒风险了。那时我要把船只卖给一个自以为还能干下去的英国人。但是不管怎样,这不会叫我为难的。我已经赚了够多的钱,都存在英国的银行里,而且全是金币。这不值钱的纸币已与我毫不相干了。"他还是像往常那样,话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别人可能说他的话是叛国言论,但思嘉听来却是真实的,合乎情理的。她知道这可能完全错了,她应当感到震惊和愤怒才是。实际上她既不震惊也不愤怒,不过她可以装成那样,那会使她显得可敬一些,更像个上等人家的闺秀。

    “我认为米德大夫写的有关你的那些话都是对的,巴特勒船长。惟一挽救的办法是你把船卖掉之后立即去参军。你是西点军校出身的,而且——”“你这话很象是个牧师在表招兵演说了。要是我不想挽救自己又怎么样?我要眼看着它被彻底粉碎才高兴呢。我干吗要去拼命维护那个把我抛弃了的制度呀?”“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制度。"她很不以为然地说。

    “没听说过?可你自己就是属于它的一分子,跟我一样,而且我敢肯定你也像我这样,并不喜欢它。再说,我为什么成了巴特勒家族中的不肖子呢?原因不是别的,就在这里——我跟查尔斯顿不一致,也没法跟它一致。而查尔斯顿可以代表南方,只不过更加厉害而已。我想你大概还不明白那是个多么讨厌的地方吧?有许多事情仅仅因为人们一直在做,你也就不得不做。另有许多事情是完全没有坏处的,可是为了同样的原因你就决不能去做。还有许多事情是由于毫无意思而使我腻烦透了。就说我没有娶那位你大约听说过的年轻女人吧,那仅仅是问题爆的最后一个方面罢了。我为什么要娶一个讨厌的傻瓜,仅仅因为受到某种意外事故的干扰未能把她在天黑之前送到家里吗?又为什么要让她那个凶暴的兄弟在我能够打得更准的情况下来开枪打死我呢?当然,假如我是个上等人,我就会让他把我打死,这样就可以洗刷巴特勒家教上的污点了。可是——我要活呀!我就是这样活了下来,并且活得很舒服呢。每当我想起我的兄弟,他生活在查尔斯顿的神圣牛群里,对他们很尊敬;我记其他那个粗笨的老婆和他的圣塞西利亚舞会,以及他那些令人厌倦的稻田——想到这些,我就认识了与那个制度决裂所得到的报偿。

    思嘉,我们南方的生活方式是跟中世纪封建制度一样陈旧的。

    令人惊奇的是它居然持续了这么久。它早就该消失,并且正在消失。不过,你还希望我去听像米德大夫这样的演说家告诉我,说我们的主义是公正而神圣的吗?要我在隆隆的鼓声中变得那样激动,以致会抓起枪杆子冲到弗吉尼亚去为罗伯特老板流血吗?你认为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傻瓜呢?给人家鞭打了一顿还去吻他的鞭子,这可不是属于我干的那个行业。如今南方和我是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了。南方曾经把我抛弃,让我饿死。我没有饿死,倒是从南方的濒死挣扎中捞到了足够的金钱来赔偿我所丧失的与生俱来的权力了。”“我看你这个人很卑鄙,惟利是图,"思嘉说,不过口气是机械的。他所说的话大多从她耳边滑过去了,就像每次与已无关的谈话一样。不过其中的一部分她能理解,她也觉得上等人的生活中的确有许多愚蠢的事情。比如说,不得不假装自己的心已进入坟墓,而实际上并没有。而且,她在那次义卖会上跳舞时人人都大为震惊呢。又比方,她每次做了或说了些什么稍稍与别的年轻女人所说所做不同的事,人家就会气得把眉毛都竖起来了。不过,她听到他攻击那个她自己也最厌恶的传统时,还是觉得刺耳的。因为一般人在听到别人说出他们自己的心思时,总是委婉地掩饰着并不惊慌的感觉,而她在这些人中生活是太久了,怎能不受影响呢?

    “惟利是图?不,我只是有远见罢了。尽管这也许不过是惟利是图的一个同义词。至少,那些和我一样有远见的人会这样说。只要他1861年手头有一百美元的现金,任何一个忠于南部联盟的人,都会像我这样干的,可是,真正惟利是图能够利用他们的机会的人又多么少啊!举例说,在萨姆特要塞刚刚陷落而封锁线还没有建成的时候,我以滥贱的价格买进了几千包棉花,并把它们运往英国。它们至今还存放在利物浦货栈里,一直没有出售。我要保持到英国棉纺厂极需棉花并愿意按我的要价购买时才放手。到时候,即使卖一美元一磅,也是不足为奇的。”“等到大象在树林里做窝时,你就可以卖一美元一磅了!”“现在棉花已涨到72美分一磅。我相信会卖到这个价的。

    思嘉,这场战争结束时我会成为一个富翁,因为我有远见——唔,对不起,是惟利是图。我曾经告诉过你,有两个时期是可以赚大钱的,一是在建设一个国家的时候,一是在一个国家被毁坏的时候。建设时赚钱慢,崩溃时赚钱快,记住我的话吧。也许有一天你是用得上的。”“我非常欣赏好的忠告,"思嘉用尽可能强烈的讽刺口吻说。"不过我不需要你的忠告,你认为我爸是个穷光蛋吗?他可有足够的钱供我花呢,而且我还有查尔斯的财产。”“我能想象到,法国贵族直到爬进囚车那一刻,也一直是这样想的。"思嘉每次参加社会活动,瑞德总是指出这同她身穿黑色丧服是不协调的。他喜欢鲜艳的颜色,因此思嘉身上的丧服和那条从帽子一直拖到脚跟的绉纱头巾使他感到既好玩又不舒服,可是她坚持穿戴这些服丧的深色衣物,因为知道如果不再等几年就改穿漂亮的颜色,全城的人就会比现在更加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何况,她又怎样向母亲解释呢?

    那条绉纱头巾使她活像只乌鸦,瑞德坦率地说,而那身黑衣服则使她显得老了十岁。这种不雅的说法逼得她赶快跑到镜子前去照照,究竟自己是不是像个二十八岁的人了。

    “我觉得你应当把自己看重些,不要去学梅里韦瑟太太那样,"他挪揄地说。”趣味要高尚一点,不要用那条纱巾来表现自己实际上从来没有过的悲哀。我敢跟你打赌,这是假的。

    我真希望在两个月内就叫你把这帽子和纱巾摘掉,戴上一顶巴黎式的。”“真的?不,请你不要再谈这件事了,"思嘉说,她不高兴瑞德老是叫她想起查尔斯。这时瑞德正准备动身到威尔明顿去,从那里再到国外去跑一趟,所以他没有多说,咧嘴一笑便离开了。

    几星期后,一个晴朗的夏日早晨,他拿着一只装满漂亮的帽匣子来了,这时他现思嘉一个人在屋里,便把匣子打开。里面用一层薄绢包着一顶非常津致的帽子,思嘉一见便惊叫起来:“阿,这宝贝儿!"很久很久没看见新衣裳了,更不用说亲手去摸了。何况这样一顶她从没见过的最可爱的帽子呢!这是用暗绿色塔夫绸做成的,里面衬着淡绿色水纹绸。

    而且,这件绝妙津制品的帽檐周围还装饰着洋洋得意似的驼鸟毛呢。

    “把它戴上,"瑞德微笑着说。

    她飞也似的跑到镜子跟前,把帽子噗的一下戴到头上,把头往后推推,露出那对耳坠子来,然后系好带子。

    “好看吗?”她边嚷边旋转着让他看最美的姿势,同时晃着脑袋叫那些羽毛跳个不停。不过,她用不着看他那赞赏的眼光就知道自己显得有多美了。她的确显得又妩媚又俏皮,而那淡绿色衬里更把她的眼睛辉映成深悲翠一般闪闪亮了。

    “唔,瑞德,这帽子是谁的?我想买。我愿意把手头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就是你的呀,"他说。"还有谁配戴这种绿色呀?你不觉得我把你这眼睛的颜色记得十分津确吗?”“你真的是替我选配的吗?”“真的。你看盒子上还有'和平路'几个法文字呢。如果你觉得这多么能说明问题的话。"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意思,只一味朝镜子里的影像微笑。

    在这个时刻,除了她两年以来头一次戴上了这么漂亮的帽了并显得分外地迷人之外,任何事情都无所谓了。有了这顶帽子,她还有什么事办不到呀!可是随即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你喜欢它吗?”

    “唔,这简直是像个,不过——唔,我恨自己不得不用黑纱罩住这可爱的绿色并把羽毛染成黑色的。"他即刻站到了她身边,用熟练的手指把她下巴底下的结带解开。不一会儿帽子就放回到盒子里了。

    “你说过这是我的呀!你这是干什么?”

    “可它并不是给你改做丧帽的。我会找到另一位绿眼睛的漂亮太太,她会欣赏我的选择的。”“啊,你不能这样!我宁死也得要它!啊,求求你,瑞德,别这样小气!给了我吧!”“把它改成跟你旁的帽子一样的丑八怪?不行。"她抓住盒子不放。要把这个使她变得如此年轻而妩媚的宝贝给别的女孩子?啊,休想!她也曾暂时想起皮蒂和媚兰的惊慌模样,她想起母亲和她可能要说的话。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可是,虚荣心毕竟更有力量。

    “我答应你,我不会改它。就给了我吧。"他把盒子给她,脸上流露着微带嘲讽的笑容,望着她把帽子再一次戴上并端详自己的容貌。

    “这要多少钱?"她突然沉下脸来问。"我手头只有50美元,不过下个月——”“按南部联盟的钱算,这大约值两千美元左右。”“啊,我的天——好吧,就算我现在给你50,以后,等我有了——”“我不要钱,"他说。"这是礼物。"思嘉的一张嘴张开不响了。在接受男人的礼物方面,界线可画得又严密又谨慎呢。

    “糖果和鲜花,亲爱的,"爱轮曾经屡次说,"也许一本诗集,或者一个像册本,一小瓶香水,只有这些,男人送给你时可以接受。凡是贵重礼物,哪怕是你的未婚夫送的,都千万不能接受。千万不要接受饰和穿戴的东西,连手套和手绢也不能要。你如果收了这样的礼物,男人们就会认为你不是个上等女人,就会对你放肆了。”“啊,乖乖!"思嘉心想,先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形相,然后看着瑞德那张神秘莫测的脸。"这太可爱了。我简直没法告诉他我不能接受。我宁愿——我几乎宁愿让他放肆一下,如果只有个小动作的话。"这时她不禁对自己也觉得惊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于是脸红了。

    “我要——我要给你那50美元——”

    “如果你这样,我就把它扔了。或者,还不如花钱为你的灵魂作作弥撒。我相信,你的灵魂是需要作几次弥撒的。"她勉强笑笑,可是一起见镜子里那绿帽檐底下的笑影便立即下决心了。

    “你究竟要对我怎么样呢?”

    “我是在用好东西引诱你,把你那些女孩子的空想磨掉,然后服从我的支配,”他说。“'从男人那里只能接受糖果和鲜花呀,亲爱的!'"他取笑似的模仿着,她也格格地笑了。

    “瑞德一巴特勒,你这个又狡诈又黑心的坏蛋,而且你明明知道这帽子太漂亮了,谁还会拒绝呢。"他的两只眼睛在嘲笑她,即使同时在称赞她的美貌。

    “当然喽,你可以对皮蒂小姐说,你给了我一个塔夫绸和绿水绸的样品,并画了张图,而后我向你勒索了五十美元。”“不,我要说是一百美元,她听了会告诉城里的每一个人,然后人人都会对我眼红,议论我多么奢侈。不过,瑞德,你以后不要再给我带这样贵重的东西好吗?你这已经是太慷慨了,我实在不能接受别的了。”“真的?可是,只要我认为能增加你的魅力,只要我觉得喜欢,我还要继续带些礼物来。我要给你带些暗绿色水纹绸来做一件长袍。好跟这顶帽子相配。不过我要警告你,我这人并不慷慨。我是在用帽子和镯子引诱你,引你上钩。请经常记住,我每做一件事都有自己的动机,从来不做那种没有报酬的傻事。我总是要得到报偿的。"他的黑眼睛在她脸上搜索,移到了她的嘴唇上,思嘉垂下眼来,浑身激动。现在,就像爱轮说的那样。他准备要放肆了,他要吻她,或者试图吻她,可是她心慌意乱打不定主意,不知怎么办才好。要是她拒绝呢,他就可能一把将帽子从她头上摘下来,拿去给别的女人。反之,要是允许他规规矩矩亲一下呢,他就可能再给她带些可爱的礼物来,希望再一次吻她。男人总是非常重视亲吻的,其中的缘故只有天知道。往往有这样的情况,吻过一次就不再给吻了的话,他就会大出洋相,显得十分有趣。要是瑞德一巴特勒爱上了她,并且自己承认了,求她接一个吻或笑一笑,那才带劲呢。是的,她愿意让他吻。

    但是他没有来吻她,她从眼睫毛底下瞟了他一眼,并用挑逗的口气低声说:“你总是要得到报偿的,是这样吗?那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那得等着瞧了。”“唔,要是你觉得我为了偿付那顶帽子便会嫁给你,那是不会的,"她大胆地说,同时俏皮地把头晃了晃,让帽子上的羽毛抖动起来。

    他那雪亮的牙齿在一小撮髭须下微微一露,仿佛要笑似的。

    “你这是在恭维自己了,太太,我是不准备结婚的。我并不想娶你或任何别的女人。”“真的!"她吃惊地叫了一声,同时断定他就要放肆了。

    “我连吻也不想吻你呢。”

    “那你为什么把嘴撮成那么个可笑的模样呀?”“啊!"她向镜子里瞧了一眼,现自己的红嘴唇的确是个准备接吻的姿势,气得连连顿脚。不禁又嚷了一声,”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可怕的人了,我真的再也不想见到你了!”“要是你真的这么想,你就会把帽子丢在地上踩起来。哎哟哟,看你急成那个样子,不过这也是恰到好处的,你大慨很清楚,来,思嘉,把帽子踩在脚下,好让我看看你对我和我的礼物是怎么想的吧。”“看你敢把这顶帽子碰一下,"她边说边抓住帽带慢慢往后退。他跟上去,笑嘻嘻地把她的手握住了。

    “唔,思嘉,你真像个孩子,可把我的心都揪痛了,"他说。"我要吻你的,看来你正盼着呢。"说着他随随便便俯下身来将髭须在她脸上擦了擦。"现在,你是不是觉得该打我一个耳光来维持你的体面呀?"她撅着嘴,抬着注视着他的眼睛,看见那黑黝黝的眼珠子里饱寒着乐趣,便噗哧一声笑了。她想这家伙也太爱戏弄人,太叫人恼火了!如果他并不想跟她结婚,甚至不想吻她,那他要怎样呢?如果他并没有爱上她,那为什么来得这样勤并送给她礼物呢?

    “这就好了,"他说。"思嘉,我是会教你干坏事的,所以你一旦觉察出来就会让我滚蛋——如果你办得到的话,我这人可是很难摆脱掉的埃不过我对你只有坏处。”“是这样吗?”“难道你看不出来?自从我在义卖会上遇到你那一天气,你的行为就很叫人吃惊了,其中大部分应当归咎于我。是谁怂勇你跳舞的呢?是谁强迫你承认了你认为我们的主义既不光荣也不神圣的呢?是谁促使你承认你觉得那些为响亮的信条而牺牲的人便是傻瓜呢?谁帮助你给了那些老太太许多闲谈的资料呢?谁正在劝说你提前几年便匆匆地将丧服脱掉呢?

    最后,又是谁引诱你接受一件要想继续当上等女人就不能接受的礼物呢?”“巴特勒船长,你这是在恭维你自己。我根本没有干过这样可耻的事,而且,没有你的帮助我也会做你提到的那些事呢。”“我怀疑这一点,"他说这话时脸色突然显得平静而陰沉了。"你应当仍然是查尔斯一汉密尔顿的伤心的遗孀,同时带些鲜花送给那些正在康复的军官。"她并没有意识到瑞德说的那最后几句话是真实的。她没有看出他已经设法打开她那寡妇生活的牢门,把她释放出来,使她在作为一个美人本来早已是昨日黄花的时候,又能像女王一般凌驾于那些未婚姑娘之上。她也没有看出自己在他的影响下已经远远背离了母亲的教诲。变化是慢慢生的,从蔑视一种小小的习俗到蔑视另一种习俗,中间似乎没有什么联系,至于瑞德在其中起的作用就更不明显了。她还不明白,正是由于他的鼓励,她才否定了母亲关于妇道的许多严格禁条,忘记了作为一个上等女人时很难遵守的那些教训。

    她仅仅看到那顶帽子是她历来有过的最合适的一顶,而且它没有花她一文钱;瑞德也一定是爱上她了,不管他承认与否。她无疑是要想出一个办法来使他承认的。

    第二天,思嘉手里拿着一把梳子,站在镜前,嘴里塞满了夹,正在试着做一种新的型。这种型是梅贝尔最近在里士满探望丈夫时学到的,名叫"老猫老鼠小耗子",据说是时下京都最风行的,不过很不容易做呢。这要把头从当中分开,每一边又分成逐渐减少的三绺,最大的一绺紧靠中分线,算作"老猫"。"老猫”和"老鼠"很容易就安顿好了,可"小耗子”总是想从夹中溜出来,恼火得很。不过,她下决心一定要把它弄好,因为瑞德今天要来吃晚饭,而他很注意衣服和头的式样,并且是最评头品足的。

    她正在跟自己那把又密又顽固的头斗争,额头上冒出了许多汗珠,这时忽然听到楼下穿堂里响起轻快的脚步声,便知道是媚兰从医院回来了。接着,她听见媚兰两步并作一步飞快地跑上楼来,便不禁拿着夹愣住了,心想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因为媚兰像个贵夫人那样一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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