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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零在星云下的王朝》正文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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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渐沉,天地失彩,铅云更重了几分,远山含黛,近水凝墨,只有白茫茫的大地不肯睡去,依旧指引路人前行。落雪无风,将万籁掩覆,若不踏雪,只有心跳与呼吸可闻。清冽冰冷的空气提人心神,偶有一缕柴炊烟气飘过,好似尝到了百姓家常,舌底不禁生津。

    一骑一车出览椒门东行,往逍遥池西北岸驶去。大雪已下了一夜一天,看势头仍不肯停歇,周遭莫说行人,便连只飞鸟都看不到,车骑如两个墨点在白色的画卷上移动,分外显眼,却又分外安全,再无人肯在这时出门饮雪吞寒。

    除了这一个!

    逍遥池静如墨玉,湖心一处白点是一叶扁舟,舟上一个老翁戴斗笠披蓑衣,浑身已给大雪覆白,一支细细的鱼竿伸出舟外,鱼线动也不动,老翁似入定一般,又似给这寒冬冻成了冰雕,如不仔细观瞧,还以为一人一舟是块湖中突石。

    车骑来至岸边,一身貂裘的骑者翻身下马,虽包裹严实,仍不掩其动作英姿,他来至车前,先撑起一把油伞,车夫掀棉帘,骑者伸手自车中迎出一名白裘女子。

    暮雪为之迟滞,镜水泛起涟漪。

    此女容貌超然绝世,娉婷无匹,配以白裘,直叫天地失色,脸颊浮现的一抹粉晕,宛若黑白世界中唯一的色彩。

    骑者柔声问道:“车内可冷些吧?”

    “暖炉就点了三盏,大哥把小妹想得太娇弱了吧!”女子声似编罄,典雅通透,又如石上清泉,灵动飘逸。

    “你风寒将好些,这大雪天可不能再受凉了!”

    女子心中一暖,焕作满面春光,随即问道:“大哥说带我出来看有趣的东西,怎么把我带到逍遥池了,难不成是来赏雪?”

    骑者豪迈不失柔情,微微笑道:“双洲听雪自是钟玄一景,不过今天带你来是探秘的!”

    “哦,什么秘密?”

    骑者笑而不答:“等会到了地方你自然知道。”他再向车夫说道:“你把车马趋到盐仓码头去,我若不叫你,两个时辰后再回此处接我。”

    车夫面显严谨:“属下还是陪您一起吧?”

    骑者诡异一笑,向女子方向努努嘴:“你放心,我们是去探秘,又不去闯龙潭虎穴,要你缪成何用!”

    缪成欲再坚持,骑者伸手止住:“就按我说的办!”

    缪成无奈,向骑者与女子分别行礼,转身驾车引马而去。

    待车马走远,骑者自袖中掏出一根骨哨,放在唇边吹响三下,湖心白点蓦地一动,钓翁收杆抬桨,向岸边荡来。

    女子静立岸边赏雪,也不催问骑者,时间稍久,湿寒毕竟侵体,她微微缩起玉颈。

    此举并未逃过骑者视线,他伸手将女子揽入怀中,女子身子软绵绵地倚在骑者怀中,脸颊轻轻往他坚实的胸膛一靠,体内顿时跃起一轮暖阳。

    软软娇躯柔若无骨,淡淡清香直透重楼,骑者长呼一口气,胸襟为之畅达,搂着女子的左臂也更紧了些。

    一黑一白一对情侣,悄然融入到玄素世界当中,不多一分打扰,但添一分缠绵。

    未久,钓翁抵岸停舟,在舟内微微躬身,堆起皱纹笑问:“三爷今日不是一个人来啊?”

    骑者三爷大方回道:“难得好雪景,便带尹姑娘一起登洲玩玩,老干的老船能坐得下吧?”

    钓翁老干哈哈一笑:“坐得下坐得下,人老船不老,快快上船吧!”

    二人登舟,相对而坐,三爷仍为尹姑娘撑着伞,尹姑娘微显腼腆,三爷知她不愿在人前显露,于是放她静赏雪湖,自己和老干攀谈起来。

    “今天收获不少嘛,钓了满满一篓!”

    “都是些小鱼,大鱼全都潜到湖底喽。”老干话外有音。

    三爷眼神闪过一丝无奈,像极了御苑铁笼中雄狮的目光,但转瞬便接上话头:“吃你老干的浊酒,煎几尾小鱼足矣,哪里用的上大鱼!”

    “就怕老儿的浊酒刚烈,小鱼顶不了辣,回头还得顶风冒雪回来钓大鱼!”

    三爷笑笑不语,余光扫向尹姑娘,见她似未发觉二人话外之音,忙将话头岔开,和老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烹鱼。

    轻舟很快渡到解洲,三爷一跃上岸,伸手接过尹姑娘,老干将船系好,当先引二人进入林中。

    解洲与偃洲是逍遥池心的小岛,二岛有曲桥相接,但通外陆路只有偃洲至永安门的一条曲桥,进出解洲若不从偃洲走过,则需乘舟。二洲草木葱郁,珍禽集栖,偃洲上筑有星月坛,是为天子祭天之用,解洲上筑有兰台,专门典藏朝廷黄册。一坛一台看着华丽,但平日里并无多少人光顾,又因其被列为禁地,寻常百姓根本不得登临,是以洲上格外宁静,仿佛与七里外灯红酒绿的东市是两个世界。

    唤作三爷之人是当今天子的第三子,上高下犁文,依军功封爵颖王。女子名叫尹菩轩,是东市明珠遴甄坊的头牌歌伎,与颖王情意相通,只差一层窗户纸未捅破。老干自是兰台的一名老吏。

    颖王麾下有个弘经馆,是其幕府,内中奇人异士颇多,半年前受人指点,讲到故纸堆中埋黄金,他闲来便登洲阅档,果然获益匪浅。兰台只限百姓,堂堂皇子当然不在禁列,颖王出手阔绰,虽是暗中阅档,得了好处的兰台官吏难得糊涂,便任其随意出入,不过为掩人耳目,均在夜里派舟接送,颖王也有盘算,重赏之下买得众吏守口如瓶,不叫外人知道自己跑来兰台。老干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台丞索性便将他安顿在了洲上,权做个守门人,是以大多时间都是他来接待颖王,一来二去便熟稔了。

    老干虽然独居,但并不古板,见到才子佳人雪夜相会也不好奇,只把颖王情侣请到客堂便自去忙活了,颖王是这里的熟客,一应规矩程序都懂,放着两人闲看私聊,大家都自在。

    此时天色已沉,屋外落雪更浓,在解洲上已看不到逍遥池岸边,客堂内一盏橙黄豆灯稍稍化开凝固的雪夜,但昏昏暗暗更显寒冷。兰台从来不是什么招人待见的府库,是以一应用度从简,只飞檐斗角略略装点一下门面。客堂似乎比室外还阴冷几分,尹菩轩坐在长桌前微微发抖,颖王瞧在眼里,忙褪下肩上貂裘往心上人肩头一披,道声“稍候”,自己跑去后厨,问老干要来火盆,亲自在客堂内燃起一堆炭火。

    木炭腾起融融暖色逼退冷黑,尹菩轩起身,自袖中抽出纤指,将貂裘重新为颖王披上,此刻堂中无人,她略显放松,问颖王道:“大哥带我来此不会是要查档阅史吧?且不说我对历史一窍不通,便是这布衣身份也不合制度啊!”

    颖王趁机握住尹菩轩冰冷柔手,贼兮兮笑道:“你落入我手中,怎还能再称布衣?”

    尹菩轩抽回手轻呸一声,脸上泛起红晕:“也不害臊,叫人听去多难为情!”

    颖王笑得甜蜜,叫尹菩轩坐下,转身自木架上抽出一物,却是一本二指厚的牛皮硬封册子,封皮给磨得锃亮,显然屡经翻阅,书角书脊包着铜箔,斑斑绿锈托衬岁月。

    “别看这册子其貌不扬,整个兰台的库藏可全在它的囊括之中。”

    颖王紧挨尹菩轩坐下,翻开封面,泛黄的纸张上用正楷写着纲目门类,尹菩轩全然不懂。

    “大哥可别是叫我雪夜苦读经史子集吧?”

    “莫急,有你高兴的时候!”颖王略捥袖口,“告诉我,你最想知道何事?”

    “大哥此话怎讲?”

    “管统天下大事要物,我都能代你查到,就看你想知道些什么?”

    “真的么?”尹菩轩微加调侃,“我想知道大哥小时候哭过多少次鼻子!”

    “别淘气,你大哥一岁后就再没掉过眼泪。”颖王轻刮尹菩轩如玉鼻梁,“我讲的意思是史上发生过的事情或器具实物的来历,比如说你们遴甄坊的来头。”

    尹菩轩半信半疑半调皮:“那好,大哥就先找找我们遴甄坊是打哪儿来的吧。”

    颖王伸指索寻,在总目里找到机构索引,连翻纸页,再在机构目内找到民寮,民寮内找到声色部,此册已无法再细致查询,颖王起身,在架上搜查一番,又抽出本册子,册子与刚才一本装饰相同,但厚了许多,翻开再查,不久便寻到遴甄坊三字,不过这仍是目录册,记载详情的原档要到库房查调,颖王问道:“轩妹可想进库房里看看么?”

    “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颖王自怀中摸出一串钥匙,开了架尾一具铁柜,柜中密密麻麻挂着百串钥匙,每串钥匙下方都标注着库位。颖王找准钥匙,再将铁柜锁好,回身扶起尹菩轩,轻托玉腕,引她向库内走去。

    兰台主建筑有二,正南大殿为办公、查阅之处,殿北一座五层高楼是为库房,楼高墙厚,窗小檐广,楼周挖有水渠,连通逍遥池,兰台最重防火,是以须得近水。除了铁条叉死的透气小窗外,楼库完全封闭,只大殿底层的查档客堂与办公官署有两条密闭的廊桥连接。此处廊桥内设有三道关卡,均以厚实铁门锁闭,颖王早有钥匙,一一开启。

    打开最后一道铁门,迎面扑来一阵暖气,淡淡霉气被樟气压服,眼前火光融融,每隔十步,外墙便有一处壁炉,壁炉半藏地下,其内炭火在铜盆中安静地燃烧,壁炉外围着一圈活水,便有火星飞溅,也不怕燎着他物。库区首重防火,其次保温保湿,冬季若不上火,库内低温不利典册图籍保存,是以修建内库之时,先以环廊围绕,廊内清空,不留任何可燃之物,壁炉取暖,周边设有水道,即可防火,又可保湿。

    尹菩轩沾了暖气,精神也好了许多,撒娇道:“早有这般暖处,大哥还叫我在外边挨冻,真是好心机,不然怎有机会摸我手来!”

    “我还想搂着妹子呢,那样不更暖和?”

    “呸呸呸,就属你心思深!”

    木炭偶爆噼啪之声,二人四足踏在石板地上,脚步声分外清晰,如此更加衬托出库内安静,如此幽会气氛令尹菩轩情潮涌动,双手顺势挂住颖王胳膊,半边身子软绵绵倚着他前行,说不出地温存。

    上了三楼,绕过两道环廊,颖王停步,取钥匙打开樟木门,库内一团漆黑,尹菩轩往后缩缩,颖王知道她怕黑,忙伸手搂住她肩,迈步进入库房。

    借着环廊火光,依稀可见库内层层列列排满木柜,樟木气味更加浓郁,颖王带尹菩轩走到暗处,自怀中掏出了一方锦盒。

    “伸出手来!”

    尹菩轩合拢双掌,颖王打开锦盒,四壁登时升起一片柔和的绿光,光彩流溢,似在碧波中荡漾一般,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落在她掌心。

    一声惊讶,绿芒映照下,尹菩轩脸颊似乎扬起春风。女子最爱晶莹明亮之物,如此剔透的夜明珠,全城怕是找不出第二颗,一双妙目登时为其所夺。

    颖王趁机道:“早想着送你宝珠,但寻常玉石太过俗气,哪里能配轩妹的倾世姿容,赶巧前些日子得了这颗南珠,想着什么时机交给你,夜明珠当然在夜里最显精华,在宅子里没什么新意,室外又太张扬,于是想到了这里,再隐秘没有了,又逢白雪送瑞,轩妹……”

    颖王略微停顿,尹菩轩捧着珠子,明澈秋波流转芳华。她已然知道今夜为何登洲,更知道颖王送她无价宝珠的深意,心中涌起强烈的欢喜,眼角却不禁滴下泪来。

    “小妹只是遴甄坊一名歌伎,大哥是堂堂亲王,我……我……”

    颖王探手将尹菩轩搂进怀中:“你觉得大哥是那种世俗之人么?”

    “可我的身份与大哥实在判若云泥,能在大哥身边作名侍女已心满意足,怎敢奢求侧妃之位!”

    颖王紧了紧臂膀,尹菩轩感到一阵安心。

    “你尽管放心,云姐姐已替你安排妥当,你入府之日便不再是遴甄坊歌伎,而是淄密伯的长女,堂堂伯爵千金,总当得起颖王侧妃吧?”

    “可是……云姐姐她……”

    “她自当你亲妹妹一般对待,这事前前后后便是她在张罗。说来不怕笑话,正妃竟比王爷更迫切迎娶侧妃,怕是没人说体己话,想找个伴呦!”

    梨花雨渐收,颖王胸口黑裘已给她濡湿一片,尹菩轩偎在怀中,柔声道:“我知云姐姐是好意,可她越是对我好,我越觉得亏欠她。”

    “你若真觉得亏欠于她,日后便要尊敬恭顺于她,再给我添个大胖小子,省得她成天埋怨自己。”

    尹菩轩破涕为笑,轻捶颖王:“臊煞人了,嘴也没个把门的,什么俗话都讲!”

    “是么,那妹子帮我查查是不是真没把门的!”颖王撅起嘴去亲尹菩轩,尹菩轩左右躲闪,奈何被颖王牢牢抱住,挣扎了几下,四唇相合,心意通舌交融,一番酣畅。

    尹菩轩蓦地收情,双眉微锁,犹豫片刻问道:“赫王那边怎么交代?我怕他来和大哥纠缠!”

    颖王也是眉头一皱。赫王是他的异母兄长,为人残忍好色,对尹菩轩纠缠不休,尹菩轩为此从遴甄坊逃到了颖王外宅躲避,好在现下正值南方百越叛乱,赫王已带兵征讨多时,是以颖王暂时未加操心,此刻听尹菩轩提起,心中一阵烦乱。

    “此事我自会处理,你且不要操心,他总不能抢弟媳吧!”

    “街头巷尾都传他手段毒辣,我怕因我之故连累了大哥!”

    “再莫提连累二字,转眼便是一家人了,便叫天塌地陷,自有我撑着!”

    尹菩轩娇躯酥软,再次依偎在颖王怀中,只觉天地间再无他处有这里安全,纵然海枯石烂,自己此生也绝不与他分开。

    二人又缠绵了片刻,颖王道:“光顾着发呆,倒把来这里的正事忘了,来来来,快用南珠照明,我来找你们遴甄坊的史册。”

    尹菩轩捧起南珠,光照虽非明澈,但足够视物。颖王依着目录找到案卷,锁好门后出库回到客堂,展卷叫尹菩轩自己阅览。此时老干端来食盘,浓浓炸香四溢,他在桌上摆了一壶酒、三只杯子、三副碗筷和一盆炸鱼。

    “小老儿这里没什么珍馐,便把刚钓上的几尾鲜鱼炸了个酥脆,权作下酒菜,这酒也不是什么好酒,性子颇烈,不过三爷自是爱喝,姑娘若是喝不惯,我去泡杯茶来?”

    尹菩轩以声歌享誉钟玄,嗓子比黄金还珍贵,酒水碰也不碰,但难得今夜天寒地冻,心中却温暖如春,想想刚才颖王秘库求婚,此刻不喝上一杯“定亲酒”怎么像话,于是爽快道:“老丈帮小女斟一杯吧,小女来敬老丈与大哥!”

    三人举杯,尹菩轩只觉酒气刺鼻,微微皱了皱眉,但看到颖王正喜滋滋向这边瞄着,酒杯在唇边半倾,似在等着自己,她一狠心,不就是杯酒么,大不了停牌三天,一仰脖,一条火线瞬间烧到了胃里,呛得她不住咳嗽,眼泪也出来了。

    两个男子被逗得哈哈大笑,颖王忙拍抚她后背,“妹子喝得急了,你这架势是要拼酒哇?”

    尹菩轩拭去涕泪,缓了好一阵才平复,但粉面玉颈已然通红,也说不上是羞得、呛得还是醉得,只是连连摆手,示意再不能喝了,嗓子一时说不出话来。老干即刻沏了杯姜茶给她,尹菩轩谢过,示意二人自己吃喝,莫要管她,她起身到一旁桌子自看遴甄坊卷册去了。

    颖王与老干推杯换盏,聊些朝野时事,待说道百越叛乱颖王便不言语。老干知道颖王北伐后功高震主,天子决意不再要他干涉军政,并格外冷落,颖王对此一直心怀芥蒂。老干虽深居兰台,但博览群籍,心中自有乾坤,他早看出颖王绝非池中之物,总想尽己所能帮他一帮,奈何除了这一库故纸,再无别的掌控了。今夜大雪纷纷,更增忧虑,几杯热酒下肚,再也藏不住秘密。

    “嘿嘿,史上烹狗藏弓之人,哪个又有好下场了!”

    “老干言重了吧!”

    “三爷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屈居人下,直叫有识之士心寒!”

    颖王眼角闪过一抹锐气,但转瞬即掩,只轻描淡写地一笑置之。

    老干端起酒杯,并未敬颖王,而是独自一口闷下。“罢罢罢,今日就算违背誓言,也要让三爷看一件秘录!”

    “可是铁库中的藏本?”

    “对!”

    “还是算了,犯忌讳的事情我不想做,也不想牵连老干你!”

    老干又闷了一杯,语气稍带不敬:“你不说我不讲又有何忌讳,尹姑娘不是你的人?今夜我老干便是这兰台的皇帝,我说可以就可以。说走就走!”言罢起身相扶颖王。

    颖王连番推辞,耐不住老干软磨硬泡,自己心里也禁不住好奇,起身叫上聚精会神阅卷的尹菩轩,三人再次入库。

    铁库在内库一层正中,是兰台典藏秘本珍本孤本之处,顶底四壁以铁水一体浇筑,只留一扇大门出入,还有数十个拳头大小的气孔排风。老干用两把钥匙将铁门开启,自环廊壁橱中拎出一挂气死风灯,点燃后请颖王情侣进库,再转身将库门锁闭。

    尹菩轩对锁门之举微感不适,以眼神向颖王询问,颖王微微点头,示意她宽心。

    灯光照耀下,可见铁库内真容,铁库不大,正中有一方空地,其上摆着一张铁桌四张铁凳,绕壁是三面铁架,分上下两层,下层加锁,套着库内库,上层留着条通道,架上陈着满满的册簿。

    老干将提灯搁在铁桌上,走向右边套库,开锁后猫腰钻了进去,原来下层套库半掩在地下,里边一格一格全是大柜,老干找到一架柜子,第三次开锁,自柜中翻出一本黄封册子拿了出来。

    颖王见到黄封朱印,知道此乃内史黄册,待看到封皮上印着三只蜜蜂,便晓得这是帝国最高机密。颖王正要伸手翻阅,老干忽然止住,向尹菩轩瞧了一眼。

    “老儿毕竟是兰台之人,今日只许了三爷探秘,尹姑娘,实在对不住!”

    尹菩轩也不着恼,淡淡说道:“需要小女在外边等候么?”

    “那倒不用,请姑娘坐在长桌对面静候即可。”

    尹菩轩自颖王身边站起,颖王伸手把她拉住,对老干道:“你不叫她看,难道稍后我不能讲于她听么,何必多此一举!”

    老干道:“等三爷看完再做决定,那时愿不愿意说自由您做主!”

    尹菩轩轻扳颖王手掌:“大哥做什么事何必要件件告知于我,小妹又不是你的军师。”言罢莞尔,轻盈走到桌尾,安静坐了下来。

    颖王这才翻卷,扉页以正楷书写“黄石山绝密”,再往下翻,神色忽而凝重,一阅不能自已,从头至尾通览下来便仰头发愣,神游物外。老干和尹菩轩只静静地瞧着,也不去打扰他。过了良久,颖王长呼一口气,收回心神。

    “你为何要我看这则秘录?”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若能取而用之,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

    颖王剑眉倒竖,怒意渐起:“哦,我自己尚不明白,不知你要我做的是何事情?”

    老干非但不惧声势,反而语气逼人:“三爷有龙虎之志,难道就甘心屈居狐貉之丘?”

    “放肆!若非本王爱惜你满腹青史,就照着这大逆不道之言,现下便可以将你立地斩杀!”

    见颖王动怒,尹菩轩慌忙站起,欲言又止,只以眼神劝颖王克制。

    老干却翻身跪倒:“就算三爷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为妻儿着想,难道不为耿耿忠士着想,难道不为天下黎民百姓着想?”

    颖王霍然转身,再不看老干,但已被他几句话搅得心潮澎湃,极力压服的雄心壮志再次跃起,与纲纪伦常激烈相搏。

    就在一跪一战僵持之际,顶板上突然跳下一条黑影,一闪便将尹菩轩制住,一声惊怖的尖叫在铁库内左右震荡,颖王老干均是大惊。

    颖王急道:“切莫伤人!”

    老干叱道:“什么人敢擅闯秘库?”

    看身形这人是名男子,穿夜行衣,箍发蒙面,浑身透着精悍,他在三人之前已经潜入铁库偷阅密档,未成想竟有人深夜入库,慌忙中躲无可躲,仗着一身功夫挂在了库顶通气口,他身着黑衣,光线淡弱,是以颖王三人开始时并未发现,不过人手毕竟是肉长的,纵有一身功夫,挂在顶上时间长了也吃不消,这人一心脱身,尹菩轩正好撞上门来,这才施展鹰击术。

    “乖乖把门打开,我保证不会有人受伤!”

    心上人落入人手,颖王心急如焚,忙叫老干开门,一边稳住黑衣人:“壮士自管离去,切莫伤人,切莫伤人!”

    老干身负库管职责,如此秘库里竟然早钻进个人来,于公于私他都不能不管,可颖王情人被贼人所制,又不得不顾及,一时左右为难。

    黑衣人放在喉头的三指蓦地一紧,尹菩轩一口气喘不上来,粉面憋得通红,嘴里发出嗬嗬之声。

    颖王大喝:“快些开门!”老干无奈,只得将铁门打开。

    黑衣人这才松手,尹菩轩虚弱欲倒,玉颈上瞬间出现了三道黑紫指痕。

    “你们两个上二层去,乖乖的别耍花招,不然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要变成残花败柳了!”

    二人依言爬上二层通道,黑衣人半拖半拽,以尹菩轩为掩护,倒着走到门边,忽然猛地推开她,一闪身消失在环廊。

    颖王翻身跳下铁架,冲到门边,一把将瘫倒在地的尹菩轩搂在怀中,轻抚肩臂,柔声安慰。尹菩轩哪里受过如此惊吓,缩在情人怀中只管嘤嘤哭泣。老干追出铁库,但哪里还有黑衣人的影子。

    尹菩轩毕竟不是娇惯女子,心神略定便收住哭声,在颖王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只觉双腿酸软,脖颈火辣,若非坚实的臂膀搀扶,怕是路也走不了了。

    老干回到铁库,颖王愠道:“这铁库不是号称钟玄第一坚么,怎么随随便便便给贼人渗了进来,兰台上上下下百十名官员都是混吃等死的么?”

    老干满面愧色,不住给颖王道歉,“外人若无钥匙是决计进不了铁库的,恐怕是家里出了内鬼!”

    “叫台丞好好彻查,三日内给本王一个说法,你们若查不出,那便叫奔夜徒来查吧!”

    奔夜徒是朝廷特务机关,做事狠辣决绝,在职官员谁也不想招惹他们,老干缩了缩脖子,连声应诺

    颖王再不停留,扶起尹菩轩径直走出库区,老干见颖王动了真怒,在身后一言不发,紧紧跟随。

    室外雪势渐小,北风渐大,钟玄繁闹并未因风雪停歇,虽有城墙遮蔽看不到灯火,但低压的浓云已给皇城与东市映得通红。颖王撑伞,扶尹菩轩下到舟里,老干卖力摆渡,小舟在湖波中顶风摇曳,用了来时两倍时间方才靠岸。

    三人登陆,颖王自怀中摸出一支火箭,向盐仓渠方向放去。尹菩轩也下意识摸摸怀中,突然花容失色,内内外外好一顿翻腾,颖王急忙询问,尹菩轩话语已带了哭腔:“南珠呢?我明明放在内袋中了!”言罢就要除去白裘寻找。

    颖王也帮忙摸索,可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南珠竟是连盒不翼而飞,若是寻常掉落,珠子势必滚出盒子,在夜里再明显不过,可这一路来连丝亮光都未瞧见,尹菩轩急得流下泪来,哽咽道:“一定是被那贼人顺手摸走了!”

    颖王心底如坠了砣铅块,定情之物弄丢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但此刻尹菩轩已然焦急无比,他再不能显露出情绪,只能不住安慰,同时令老干速到府衙报案,势必要捉住此贼,取回宝珠。

    北路已见缪成驾车牵马来接,老干转身就要进城报案,却被泪眼婆娑的尹菩轩扯住,苦苦哀求一定要捉到贼人,老干别无他法,只有一遍遍地作保证,颖王也再来劝,好歹稳住了情绪。

    车马一到,颖王速扶尹菩轩上车,一车一骑转向西南,自夜里唯一敞开的东麒门驶去。逍遥池畔再无生灵,只有北风呜咽,似乎是在替多舛命运哭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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