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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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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莲, 你在做什么?你们这一家子把林家当什么地方了?!”

    李婆子的怒喝劈头盖脸地来了。她不像鹫儿好说话, 一见那穷酸母子便插腰大骂:“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一张嘴把咱们点心都吃得一干二净, 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 什么事都敢提。青莲,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我早把她两个轰出去了,什么人呀!”

    荣才不服气, 张嘴欲骂。青莲娘受不住, 忙把他往外拽。“好了,我们走了,不扰人了。”

    青莲娘低声下气,很卑微。青莲看在眼里, 疼在心里,真是怒其不争,恨其无能。她憋屈极了,硬忍着不哭。回到含淑苑后,想给鹫儿赔礼来着, 没想到她也没给好脸。

    平日鹫儿很好说话的, 这回娘和弟弟来闹腾, 真的是把她惹恼了。

    青莲不知所措,跪在鹫儿面前以额贴地, 啜泣道:“我今日是给爹爹抓药去的, 没想我娘会带着荣才过来。这不是我的意思, 我已经与他们说清楚了,不会再有下次,还请娘子海涵。”

    鹫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小狸,慢不经心地说道:“青莲,你知道我一向信任你。不管什么事,什么话,我都与你先说。你答应过我,不说出去的,为何你娘会知道?”

    “我没说过,我什么话都没说。”青莲被冤枉了,伤心地哭了起来。“我回家只说娘子的好,没说过娘子的坏。我说娘子受夫人c官人器重,其它的没多过一句嘴。”

    这不像是装的,想必青莲娘只想撞出个口子,结果就撞到钉子上了。鹫儿长叹一声,弯腰把小狸放到地上。青莲见之一边哭着一边拿布替她把衣裙上的猫毛擦去。

    “娘子”青莲哽咽道:“我娘是被荣才灌迷汤了,样样都听他。我之前也劝过,可是没劝好。娘子,我娘人老实没坏心,又不太会说话。求您不要记恨她。”

    “这怎么会呢,她毕竟是你娘。念在你我之情,我也不会为难,只是你娘提的事实在是”

    青莲忙插话道:“娘子就当没听过,我回去会说清楚的。”

    鹫儿一笑,摇了摇头。

    “我明白你娘也是为了家里好。刚才我思量过了,你弟弟要去怀致学堂未尝不可,只是怀致学堂里的学生非富即贵,你要好好敲打你弟弟,让他提点神。”

    青莲闻言更加难过了。她知道荣才不是块好料,这回称了他的心,这尾巴非得跷天上去不可。

    “娘子别为他忙活了。您平时待我够好了,我不想再劳烦您了。”

    鹫儿亲昵地携起她的手,巧笑嫣然。

    “小事而已。过完元宵,我就托人帮他安排。”

    荣才求学一事算是定下了。

    元宵未过就去闹腾,别说林家,就算小门小户也不愿受这个晦气。

    青莲娘很后怕,越想越觉得自己没做妥当,所以当她听到鹫儿答应做这事时,不免大吃一惊。

    “娘子说了,元宵后会帮荣才问。”

    鹫儿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一见没出息的弟弟直翻白眼。

    荣才高兴坏了,在屋里又蹦又跳,然后跑到屋里去告诉爹。

    青莲隔着帘忍不住泼盆冷水,道:“束脩二十两,咱们哪里去弄这个钱?”

    荣才掀开内室的布帘,得意洋洋地出来了,他扁胸一挺,面露不屑,道:“不就是二十两嘛,那娘子干脆好人做到底吧。再说了,都肯帮忙了,还不愿出这二十两嘛?你要不再多问她要十两,我还能买身好袍子,穿出去也不丢人,哈哈哈哈。”

    青莲气得懵了,缓过神想给他一巴掌,却听到“啪”的一记清脆掴掌声。

    她一愣,荣才更是大怔,手捂着痛脸,惊诧地看着娘。

    “娘娘你为何打我呀。”话未落,他便哭了起来。

    青莲娘扶着破桌抖瑟着,眼眶渐渐湿濡。她没读过书,至少还懂点道理,见儿子这样无赖,又痛又恨又气。

    青莲娘一抹泪,深吸口气说:“荣才,咱们人穷但不能志短。这回娘豁出老脸帮你求人,是为了你能求个好学,往后有出息。人家肯帮忙已经是大福分了,你吃用还想摊在别人身上吗?这二十两咱们不求人,大不了卖地帮你去凑,可你不能再有这种念头呀!”

    话落,里屋传出猛咳,一声重过一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青莲娘朝帘里大叫:“你别宠着荣才,瞧瞧他都成什么样了!”

    荣才委屈,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

    “为啥不能问他们要钱,林家这么大,给几个子又怎么了?说白了,他们也是坑蒙拐骗来的,多分些给别人也算积功德,凭啥他们吃香喝辣!”

    “呸!”青莲狠狠唾他一口。

    “谁家的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c地里长出来的。林家之前不也是小船做大的,吃过苦受过累?你怎么没见着人家苦的时候呢!老人家说救急不救穷的,你当你一直是‘急’啊,张口闭口问人要钱!娘子不欠你更不欠我们家。你这么没脸没皮,我都替你害臊!既然人家答应替你安排,我这做姐姐的就帮你最后一回”

    说着,青莲冲进里屋一阵翻箱倒柜,而后取来个蓝包砸在地上。

    “我自个儿存的嫁妆给你去读书,考不回功名,你就乖乖种地,把这个家撑起来!”

    荣才不吭声了,捡起蓝包打开数了下,碎银三四十两,不过给他读书也够了。

    他不满咕哝道:“早就该拿出来了”

    青莲听后几乎要断气了。她怕自己失手把这个不要脸的弟弟打死,干脆扭头走了,一路上憋着泪,直到鹫儿面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又受你家里人气了?”

    鹫儿伸出手轻抚起她的头心,很是关心的样子。青莲心里放不下这事,抽泣着与鹫儿说了。

    鹫儿听后眉头蹙得紧,拿出帕子替她拭泪,且劝慰道:“别难过。嫁妆慢慢能攒,你一直待在我身边也好,至少我能照顾你,对吗?”

    鹫儿舍不得这把“利器”,暂且原谅她的过。青莲受宠若惊,只觉得家人这么麻烦她,她竟然没有半点责怪之意。青莲视她为知己,是姐妹,不存半丝异心全盘托付,伏首在她膝头肆无忌惮地痛哭。

    她愿意跟她一辈子。

    转眼到了元宵。

    御街上搭起三丈高的山棚,棚楼悬灯无数,还扎鲜花彩锦。棚腰是八仙过海的走马灯,一动便是流光溢彩。那“海”是真的,化作瀑布落入莲池,池中有五位仙子弹琴吹萧,引得游人驻步称奇。

    元宵佳节最热闹了,正是闹花灯的好时候。府中上下早早地用完晚膳,打扮一番后就去城里赏灯寻乐。

    林岳氏酒喝多了,头疼,硬是拉林安作陪,底下几个小的,她也放他们去闹了。

    林玥早约好大家闺秀共游。林璎硬是要凑进去,像只苍蝇赶也赶不走。

    “既然如此,哥哥与婉儿也与我们同游如何?”

    林玥显然不想庶妹妹多话,笑盈盈地拉来林暹和陈婉儿。他俩本来就是要去的,听着也就答应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乘着晚彩霞走了。

    鹫儿坐在窗边两手托腮,望着天边一抹残红,百无聊赖。她落单了,孤零零地有些可怜,不过她倒喜欢这般安静,毕竟装得太久,会累。

    “妹妹,你怎么不去赏灯呀?”

    林逸很煞风景地从草丛里钻了出来,不但打乱了鹫儿的思绪,还把她的小狸吓得竖毛。

    小狸朝他弓背嘶吼。他很不屑地朝它两耳之间弹指。

    “小家伙,想造反?”

    小狸被欺负了,眯起眼跳下窗台跑了。

    林逸得意劲十足,转过脸朝鹫儿笑,一双眸子似染上霞光,无比绚烂。

    “好妹妹,我也被他们扔了,不如我们一起去赏灯吧。”

    “不去。”鹫儿冷冷地回他二个字,有些恼。

    林逸觉得挺莫名的,他只是轻轻弹了下她的猫儿,她便生气了,果真女子的气量都小。

    “为何不去?元宵可热闹了,比我上次带你去时还热闹。”

    “说不去就不去。”

    林逸屡败屡战,从身后拿出一束不知从哪里采来的野花,笑着道:“好花赠佳人。那佳人愿不愿意赏脸陪我去看花?”

    鹫儿看着他手里的破花草笑了。

    林逸得逞,乘胜追机,又献出一布包。

    “瞧,我连衣裳都帮你备好了,穿上这个保平安。”

    鹫儿闻言好奇地拆开布包。里面是件男袍,绛紫色暗绣云纹,料子是新的,没人穿过。他还很贴心地佩了块平安玉。

    “走吧,我在梅园等你。”

    还是这句老话。林逸转身,吊儿啷当地哼着曲子去了,似乎知道她一定会来。

    他像是缺个玩伴,满天下的狐朋狗友,但还是脱不了寂寞。

    鹫儿念着他上回说过的话,心里是有些怜悯的。他们有太多相似之处,不同的是,她从来不会与人道说。

    剩天光未暗,鹫儿换上男袍,戴顶皂帽去梅园赴约。她与林逸到城里时有些晚了。花灯早早地就挂了上去,戏也开锣了,人山人海的,一不小心就走散了。

    “好好跟着我,别乱跑。”

    终于,林逸有几分哥哥的样子,懂得照顾她。人多,怕她走丢,他又极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鹫儿像只懵懂的小鸭崽紧随其后,见到有卖米糕,她忍不住拉拉他的衣袖,再指指招牌。

    “有米糕。”

    林逸二话不说买了两块,一个一个分了。

    “噎不噎?还有梅汤,要不要?”

    “要。”

    林逸又买来梅汤。

    鹫儿捧着大口喝,脸几乎要钻到碗里。喝完梅汤,她抬起头,毫无预兆地撞上他的眸子。他在笑,不似平常邪气,柳叶似的眼很温柔,深处不知什么在发光。

    “这样才对这样才像个真的人。”

    林逸在夸奖她,她听了反而不高兴,隐隐地有种被人看穿的恐慌。

    鹫儿板起脸把碗塞到林逸手里,顾左右而言它:“咦?那是什么?好像是猜灯谜。”

    话落,她混入人群中,悄无声色掩起本性。

    林逸紧跟其后,到灯棚前就见一群人簇拥着棚主,极为热闹。

    原来这灯谜只要猜中就送一盏花灯。不知是哪个厉害人物,接连猜中三副,白拿去三盏灯。他还在猜,又对了一副谜,众人拍手叫好。

    林逸看见了林暹,原来他就是猜谜之人,一连拿过四盏花灯,给了林玥她们。林玥眉开眼笑,不禁多了丝高高在上的气焰,她转身把花灯送给小姐妹们,惟有林璎与陈婉儿两手空空。

    “你想要哪一盏?”

    林暹问陈婉儿,势必是想给她挑个最好的。

    陈婉儿羞涩一笑,然后指着最大的金鱼灯笼,道:“我想要这盏。”

    最大最美的灯笼,灯谜便是最难的,世面上无,全是灯主自个儿想的。

    “玫瑰今凋后,梅花始放彩。”(1)

    这是什么?林暹被难住了。没有谜目,等同于盲人抓虾。

    此时,人群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十分利落地说了三个字:“珍珠母。”

    “这位官倌,猜对了!”

    话落,众人拍手称赞。这么大个金鱼灯笼,只有谜面,没有谜目,谁想有人一猜就中,也是够厉害。

    陈婉儿脸上闪过一丝失落,眼睁睁地看着棚主拿竹竿子挑走这盏心仪的金鱼灯。

    林暹的目光也随它轻移,忽见一张很熟悉的脸,竟然会是林逸。

    一家人泾渭分明,不免有些尴尬。

    林逸不自知,笑眯眯地接过金鱼灯,随手递给身后人。那灯笼太大,恰好遮住身后人的头脸。林暹正想寒暄,灯笼忽然移开了,只见一张俊俏的小脸含着笑,桃腮染着“金鱼”身上反出的红。

    “哪家的小公子长得真俊俏。”

    人群中不知谁称赞了句,显然是在夸林逸身后的玉面小公子。林暹定睛一看,这才发觉鹫儿穿得是男袍,头上还歪系着兔儿面具。她一手提灯笼,一手拿着糖葫芦在啃。嘴唇被红糖衣染得鲜艳夺目。

    林暹笑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有人从后边推他,他这才如梦初醒,不动声色敛起笑,侧首与陈婉儿说:“你再挑一个。”

    陈婉儿随手指了一盏莲花灯,眼睛锁在鹫儿身上。

    为何哪里都能见到她?

    一人突然落到她的跟前,有意挡住鹫儿似的。

    陈婉儿后退半步,蹙起眉头看去,不悦却十分客气地寒暄:“见过二郎。”

    林逸一笑,算是回应,而后嬉皮笑脸地与她身后人揖礼:“见过各位公子c小娘子。”

    话音刚落,响起一阵娇笑。众女郎眼泛斜波,偷偷打量着林逸。

    “原来这位就是二郎。”

    听不出褒贬,纯粹是好奇。这也难怪,林逸名声在外,能见上一面也算开眼,只是他长得登样,特别是那双迷魂眼,倒让这群闺秀们觉得这人要坏也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不如让二郎与我们同游,如何?”

    有位娘子盛邀,看起来似对林逸动了心思。

    林逸笑了笑,婉拒。

    “我约了人,不方便陪各位了,有缘再会。”

    说罢,他转身,奔向鹫儿。

    “快走,那里有双龙戏珠。”话未落,他便抓住鹫儿的手,顺理成章拐着她跑了。

    鹫儿似身不由已,被林逸一路拖着。到尽头,她蓦然回首,望了眼林暹。

    一眼万年。花灯c人声都成了虚幻。

    “表兄。”

    “表兄”

    “表兄!”

    一声惊吼贯耳而过。林暹犹如惊梦,他缓神回头看,还是那些人,只是未过门的妻脸上没了喜色。

    “表兄,你在看什么呢?”

    陈婉儿温柔娴雅,哀怨不形于色。

    林暹知道自己神游了,匆匆忙忙地想弥补。

    “我刚才看到台上有杂耍,正在吞口火呢,一时看得入神了。这是我的不是。”

    他说得真心诚意。陈婉儿顺着他刚才所望的方向看去,果然楼阁内有大汉舞火圈。

    她松了口气。

    “不如我们去那边瞧瞧。”

    林暹指了个方向与林逸的相反。陈婉儿顿时高兴起来,提着他送的灯笼在众人簇拥下随他去了。

    城中方圆不过如此,兜转几圈又遇上了。

    林逸正拉着鹫儿上酒肆,那里都是坐着逛累的游人。鹫儿也有些累了,一晚上追逐c躲避,惊心动魄的。

    林逸想找个好风景的位置,没想连个空处都没有,就在这时,有人唤了一声:“二郎!”他转过头,就见一华服公子向他招手。

    林逸脸色变了,说:“走吧,换别处去。”

    他故意装作没看见,推着鹫儿回头,可惜晚了一步,两小厮挡住他去路,满脸堆笑却是不怀好意地把他往雅阁引。

    小厮说:“咱们公子有请。”

    林逸俊眉微挑,忽然又笑得吊儿郎当的。“好呀。”说罢,他旋身走过去。鹫儿跟在后头,略拘谨。

    华服公子很阔绰,将半栋楼都包下了。外边人满为患,他左拥右抱,与另几个狐朋狗友占了大片空处。

    林逸见到他冷笑一声,谁不知道他用来寻欢作乐的银两全是林家给的,就当养条贱狗了。

    林逸揖礼道:“宋公子,有礼。”

    宋公子手微抬就算把礼还上了,而后傲慢地命道:“来人,给他们搬凳子坐。”

    他是这里的皇帝,没人敢改忤逆。

    鹫儿忍不住多瞧几眼,坐没坐相,人模狗样,即使是大官的儿子,将来也是没出息的料。掂量过后,索然无味,她坐在林逸边上摆出乖巧模样。

    刚入座,宋公子拿出灰色小丸给众人分食。摆到林逸面前时,林逸微顿,不自觉地伸出手,臂抬到一半就抬不动了,往下看去,鹫儿正牢牢地攥紧他的衣袖。

    五石散,不是好东西。

    宋公子见林逸没拿,坏笑着道:“好兄弟,你我冰释前嫌,这点面子都不给?”

    鹫儿依旧拉得牢。林逸明了,摇头婉拒。“不了。”

    宋公子嗤之以鼻,道:“没想二郎听男宠的话呀,你什么时候好这口?不过他倒是长得比娘子还水灵呀。”

    宋公子色迷迷地一溜眼,伸手去摘鹫儿头上的兔脸面具,还没碰到兔须呢,手就被林逸牢牢地钳住了。

    “宋公子,抬举了。”他像是示弱,或是不愿意闹事。

    宋公子一听得意了,仰天哈哈大笑,随手搂来右座艳伎,手指勾着她的下巴戏弄道:“小小,你瞧瞧,当初他还为你与我打过一架,如今倒怂了,看来你还比不上个男的。”

    小小是歌女,遇上林逸时还是黄花,眼下她眼沁媚色,想必已被姓宋的调c教过了。为讨主人欢心,她狠踩着林逸道:“之前林公子也不英勇呀。”

    话落,哄堂大笑。

    林逸不露声色,底下的拳头却是狠狠攥紧了。

    鹫儿眼睛暗扫一圈,不咸不淡地说道:“为了这等货色当然不必太英勇。”

    笑声嘎然而止。宋公子的眼徒然瞪大。那小小更是面子挂不住,青灰的脸色从厚脂粉里透了出来。

    鹫儿似乎不知道得罪人了,自顾自地继续说:“长得普通,姿态普通二郎你当初是不是眼瞎了?”

    林逸木讷地眨几眼下,“噗”地一声忍不住笑了。

    “说的对,当初是眼瞎,被人可怜身世诓骗了。”

    小小气歪了嘴,心有不服。她手一伸命人拿来琵琶,接着扬起细眉,故作矜贵状,道:“今日元宵佳节,奴家献丑了。”

    话音刚落,宋公子鼓掌狂呼。他也是看不得鹫儿嚣张,要给他点颜色瞧。起弦时,他还特意加了一注:“既然你口气这么大,听过小小弹的曲后你也弹一首呗,弹得好本公子有赏;弹得不好,就跟本公子回家。”

    宋公子有意无意地瞄向林逸,果然林逸的面容僵硬了,似有话要说。

    “先弹吧,别光顾着说大话。还有,我得加个注,如果我们赢了,就让小小跟我们走。”

    鹫儿替林逸开了口,又是得罪人的架势。

    宋公子倒觉得这个赌很有趣,一下子来了兴致,大手一拍,道:“好,本公子就和你赌!你这小小年纪,毛还没长齐呢真够猖狂的,就先让你笑一会儿,等收尾之后非得好好整你不可!”

    瞧他模样,是十拿九稳。小小也不慌张,在临安城,她的琴技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小小调弦理韵,五指一拔,琴声起,果真格外动听。

    宋公子的狐朋狗友们暗递眼色,捂嘴偷笑等着看林逸的笑话。

    一曲终了,众人狂拍手,几乎把腕子都要拍断了,而雅阁之外又有不少百姓,听完小小的琴曲也纷纷叫好。

    “听这满堂彩。二郎,你的小宠今晚可得跟我走啦。”

    宋公子得意非凡,一脚踩在案上,翘起拇指指指自个儿。

    小小赢回脸面,傲慢地将琵琶扔到鹫儿手上,冷哼一声,道:“小公子弹吧,我洗耳恭听。”

    说罢,周遭那圈人喝起倒彩。林逸再也坐不住了,想给宋公子赔礼。

    “宋公子,平时你我”

    “哎,别废话!先让你家小子弹一曲。”

    宋公子故意不让,催促着鹫儿快弹。

    林逸心慌,真怕鹫儿被这姓宋的掳走,若是被他发现鹫儿是女儿身,这结果可想而知。

    初生牛犊不怕虎,鹫儿倒比林逸淡定。她轻拨几下琴弦,拧拧长柄,看来就是个外行。

    小小忍不住瞪她一眼,道:“小心些,这琴可贵呢。”

    鹫儿似没听见,继续磨蹭着。宋公子都打起哈欠了。

    几记杂弦音,又引得众人嗤笑。旁边还有人打趣道:“口气大,活儿半点都不会。”

    “闭嘴!”

    林逸怒喝,蓦然起身欲翻桌。偏在这时,琴声响了,漕漕疾如雨,势如千军万马。弦上五指似蝶,快得叫人目不暇接。

    宋公子惊掉了下巴,不由自主坐正,紧盯着弦上的指。小小更是要贴到琴上去了,她十个手指全上也快不过这样的指法。

    雅阁内只闻琴声,不闻人语;雅阁外百姓探头相望,听到兴起不禁围站在月牙帘下,看着那白嫩的少年郎。

    鹫儿落下最后一弦,弦“呯”地断了。

    曲终,人却未散,稀稀落落地响起几记掌声,慢慢地响成了一大片。

    “绝!绝啊!”

    鹫儿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琵琶扔还给小小,然后很嫌弃地讥讽道:“人差劲,琴也差劲,经不起几下就坏了。赏钱我不要了;你,我也不要了,让公子留着喂狗好了。”

    宋公子脸色黑着锅底,猛拍桌案欲发怒。正好,趁人都在,鹫儿故作惊惶,而后又有些委屈地轻扯林逸衣袖。

    “咱们走吧,不要和他们玩了。他们真小气,输了不服,还想打人呢。”

    鹫儿有意戳着宋公子和小小的痛处。宋公子和小小一抬头见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再狂也只好收起臭脸,假装大度模样。

    鹫儿赢了,干脆一路踩蹋过去。

    “来来,让开。你这口气小,活儿又不会的马屁郎。”

    她无理地将嘲讽他们的人拨开,出了雅阁。不经意地侧首,正巧看见林暹他们,原来他们也来歇脚了。

    林逸也看见了,他故意抓紧鹫儿的手,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赢了那姓宋的,他心里无比痛快,拉着鹫儿一路疯跑在火树银花之下,嬉笑着,尖叫着,然而绚烂过后,胸口一下子闷了,他终于看出来了,鹫儿和四季春里的伎人们一样,是被林安拿来消遣的。

    她为了替他长脸,把自己出卖了。

    “鹫儿。”

    突然,林逸停下脚步,认认真真地唤了她的名。

    鹫儿回眸,笑得天真无邪。她眨眨眼,好奇地问:“怎么了?”

    林逸沉默了会儿,猛地收紧力气,把她拽入无人的暗巷子里。入了暗巷,走到没有灯照的地方,方知夜已深。谁的脸都是模糊的苍白,惟能看清的只有那双眼,吸足星辉,光彩熠熠。

    “你为何要来林家?为何要跟着他?”

    林逸轻问,替她惋惜。

    鹫儿沉默半晌,终于说出一句真话。

    “我是自愿的。”

    自愿?林逸哑然,缓过神后哈哈两声,笑得又假又干涩。

    “他哪里好了?”

    “有钱c有名,这就足够了。”

    林逸听后蓦然愤怒了,觉得被她清纯的模样骗了。他以为她是情非得已,没想她和烟花女子一样贪慕虚荣。

    林逸捧起她的脸咬牙道:“你就为了二百两把自己卖了!才二百两我给你五百两,跟我走!”

    鹫儿微愣,狠狠地把他推开。“别来辱我!就算我只值二两,也不是随随便便被你使唤的。“

    林逸后退两步,而后又不甘心地抓住她的双臂,以更重的力气将她摁在粗糙的泥墙上。

    “难道你不明白吗?跟着他你一辈子就毁了,他什么都不会给你!”

    林逸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他领教过林安的冷酷无情,不希望鹫儿像他一样,沦落为别人的玩物。

    “那跟着你,你能给我什么呢?”

    鹫儿一下子就平静了。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眸,问得很认真。刹那间,林逸败给了她的天真,不知怎么回答。他想了很久,说:“我能救你。”

    鹫儿噗嗤一声,呵呵地笑了起来。

    “救我?你连自个儿都救不了,哪有本事来救我?你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子,做这么多事c整天胡闹,只为让爹娘关心你。你自甘堕落,也只是要让爹娘愧疚,可是你什么也没得到,反倒让人厌恶。如果我是你,我会先救自己,不会为别人的过错,而拼命折腾自己,弄到最后走投无路。”

    林逸哑口无言。她比谁都看得透彻,原来他才是最需要拯救的人。

    林逸内心是倔强的,咬着一丝不甘,只道:“我当然明白,还不需要你来教。”

    说罢,他凑近,几乎贴上她的身,有意调戏道:“跟着我,保证好处多得数不清。”

    暧昧气息轻拂而过,隐约还带了丝酒香。是他故意装醉,还是在遮掩自己?不过这些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鹫儿捂上他的嘴,无情推远。

    “我可不会与讨厌的人相好。”话落,她抽离窘境,像条狡猾的鱼从他手底下滑走了。

    走到巷口,她回首,嫣然一笑,又道:“我也不会与喜欢的人相好。今天我帮你是另有所图。我需要你向怀致学堂的夫子引荐个学生,待他入学堂之后无需特殊照顾,平时你就装作不认识他就好,遇事也别出手帮忙,千万记住了!”

    银货两讫,互不相欠。她做起交易向来干净利落,是他太小看她了。

    林逸想要问个清楚,可未等他答话,鹫儿就披着夜色匆匆离去,将无尽喧闹抛诸脑后。

    元宵过去,年也算过完了。喜庆的味道将近阑珊,收拾收拾心绪开始重新做人。

    晨时,鹫儿去林岳氏那处问安,一入门就见到张生人脸,约莫五六十岁的婆子,脸圆微胖,穿戴得不错,可是俗气了些。那婆子一见鹫儿眼睛就发亮,很精明地打量她几眼后,笑眯眯地朝林岳氏揖礼道:“夫人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暗中,眼色轻瞟,是在示意什么。

    林岳氏笑靥僵硬,假装客气地命人送客。

    那婆子经过鹫儿身侧时又瞧她一眼,四目交错,鹫儿也将她的底看清。

    原来是个人伢子。

    鹫儿不露声色,拜首问安奉茶。林岳氏也和寻常一样,笑眯眯地接过茶碗,随口关心几句。

    “听说你昨晚与人赛琴去了,没想你还会这门绝技,怎么不早与我们说呢。”

    鹫儿谦卑回道:“雕虫小技怎敢搬弄?昨晚也只是凑个热闹罢了。”

    林岳氏听后笑笑,其实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人家乔装打扮就是为了不让人认出来,而她这没出门的义母却是样样都清楚,摆明了派人盯梢不是?不过赛琴的事倒不是盯梢人说的,而是从林玥口中听来的。没想到鹫儿琴技比小小厉害,这还真让人吃惊。

    刚才人伢婆说了,之前有人见过鹫儿,但究竟是何底细得再找人去问。别的暂且不知,不过有点可以肯定,她根本不是商贾之女c名门之后,整个琼州都没有这号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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