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眼看书 > 都市言情 > 雪旎 >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推荐阅读: 宝鉴   扶明录   叶辰萧初然   重生之再铸青春   女神的上门豪婿(又名:女神的超级赘婿,主角:赵旭)   女神的上门豪婿   女神的上门贵婿   逆天丹帝   神魂丹帝   神魂丹帝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仙府种田   这个领主大人非常科学   六指诡医   重生之我真是富三代   刚被悔婚超级天后带娃堵门   踏枝   叶君临  

    喜鹊的伤好得很快,已经能从纸盒里飞落到阳台地面了。早晨,我把几个虾仁放在手心里伸到它面前,它轻轻一叼,吃得津津有味。我转身离开,它突然跳起来,跟进屋里,兴奋地在屋子里飞来飞去,然后落到地板上,走来走去。我想带它出去,看看它能不能飞起来,便敞开房门来到走廊上,它像孩子一样跟在后面溜了出来,来到楼梯口,我警告道:

    “喂,‘绅士’,你要当心,别让我踩到你!”

    它好像听懂了我的话,不即不离地跟随着,我连下了几个台阶,在二楼的楼梯口停住,它在后边一级一级地往下跳。

    “真棒,非常好!”我站在二楼的平台上鼓励说。这时,丁蕉儿从二楼东走廊里走出来,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早餐用过的碗筷。

    “哎哟,它好得挺快呀!”她站住,惊奇地说。

    “是啊,如果它能飞我今天就放它走!”

    “这种鸟呀,笨乎乎的,飞起来也不像别的鸟那么轻快!”

    “它是聪明鸟,”我纠正道,“飞起来不紧不慢很优美,我给他起名叫‘绅士’。”

    “绅士?还淑女呢!要起名字吗,就应该叫笨笨!”她说,向前跨了一步,站到我的跟前。“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有多笨吗?一副傻样儿,呆样儿,跟一只喜鹊玩在了一起,不能与你的那些朋友们在一起了!让我告诉你吧,就算你记忆恢复了,也不会像过去那么聪明了,你这个小寡妇!”

    我气怔了,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回应,她得意地笑了笑,往下走去。‘绅士’突然飞起来跳到她的肩上怪叫一声,她大惊失色,不锈钢盘子掉落地上,上面的碗摔碎了。愤怒中她伸手去捉喜鹊,喜鹊以极快的速度飞走,停留在楼梯扶手上面,而她只摸到了落在肩上的鸟粪,于是气急败坏地骂起来:

    “混蛋,真是个不害臊的家伙!看我抓住你怎么收拾你!”说完,她果真动手要去捉它,我急忙用身体挡住她,一句话不讲,我可不想跟她吵架,虽然她一门心思想跟我吵架。正在这时,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声音很重,郁青朴来得正是时候。

    “你在说谁呢,丁蕉儿?”他从楼下走上来,看到我,说:“葛总也在,怎么回事?”

    他的出现让丁蕉儿立刻换成一副笑脸。“在批评喜鹊呢!它真坏,跳到我的肩头拉80屎,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应该叫它流氓鸟!”

    郁青朴听后笑起来,得罪了人的喜鹊依然站在扶手上,缩着脑袋,小眼睛眨巴眨巴地在看着大家呢。他向它伸出手来。“嗨,伙计,真是这么干的吗?怪不得人家骂你呢!”

    他的话音刚落,喜鹊飞落到他的手臂上,他用手捉住它。

    “快拿出去扔掉它,别让它也报复到你头上,禽流感就是这些鸟儿惹的祸。”丁蕉儿说。

    “你这么害怕就快走开!如果它跳到我的头上也来那么一下,我只当它是个小淘气。”他说。

    丁蕉儿讨了个没趣,弯腰去拾地上的碎碗片。我和郁青朴对视了一眼,请他一起出去放飞喜鹊,他检查了一下它的伤口,看到已经痊愈,便同意了。于是我们一起来到楼下,走到西侧的树丛间,把喜鹊放到地上,它飞到一棵树上欢快地跳了两下,可是当我们转身回来时,它竟然跟在我们身后不肯离去,郁青朴抓住它把它放回到树上,它在上面转着脑袋,当我们走到楼前,想不到它又飞回来。

    “再养几天吧,它跟我们熟悉了,舍不得走呢。”他说。

    我们带着喜鹊返回楼上。到了二楼他向东侧走廊里走去,我抱着喜鹊把它放回到三楼阳台的纸盒里,然后转身来到楼下,想进去看看老人,这几天她的气管炎犯了。站在房间门外,从里面传出来的谈话让我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进去。

    “我也搞不懂为什么没有一点进步,没有恢复的迹像,就打电话跟王医生交流,他还是那句老话,说昏迷造成负责记忆的大脑皮层细胞受到伤害,如果被损伤的细胞永远恢复不了,就会造成这部分记忆永久性丧失,再怎么努力也白搭。但愿是暂时的,他劝我们耐心等待,不要着急,希望奇迹发生。”

    “最坏也就是这样了!如果我能替她作主,我倒希望她结婚,哪怕离开这里!还是听医生的吧,再等等,没有效果你也不要灰心,我不会怪你的。”老人的声音小下去,她咳嗽了一阵。“谈谈过年的事情吧。再过一个月,蕉儿要回家过年了,杜嫂还是像往年那样,等腊月二十三再回去,老杨也要回家过年。你还没成家只有哥哥和姐姐,也要走吗?我肯请你留下来陪我们过年,好不好?”

    “奶奶,这样合适吗?”

    “孩子,我的要求是有些过分了,可是,你不是说要替你爷爷报答我吗?我希望你能帮助我们度过难关,让年节好过些。不到万不得已,不让刘家兄弟知道。”

    “长时间是瞒不住的,您要考虑清楚。”

    “在刘志业从国外回来以前,继续想办法唤醒她,对外守住秘密。”

    听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稀里糊涂过了这些日子,就快要过年了吗?难道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吗?神秘怪事让大家都跟着受罪,再怎么着努力也无济于事!他们都是善良的好心人,不能再让他们被错误的东西蒙蔽了!再这样下去自己也受不了,如果有一天警察找上门来,那就是欺骗和隐藏,装模作样会被人看不起,时间越长越会让人怀疑是贪图这里的享受!想到这里,我立刻有了个主意,逃走的意念是懦弱的,鼓起勇气公开承认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无论如何要让家人来这里见上一面,一切自会见分晓,这是最好的证明,在事实面前大家不得不信。我想到没有夏雪飞的电话号码,只有婆婆能联系上,也许石蒙已经回家因为找不到自己而焦急呢,现在正是时候!于是,我立刻转身向楼下跑去,在楼梯口差点与丁蕉儿撞上,也顾不得她用何等眼光看自己,一口气跑到餐厅去找杜嫂,她不在那里,正要跑回二楼,到她西侧的房间看看,却见她迈步向楼下走来。

    “杜嫂,请你告诉我外线电话在哪里?”

    “你想给谁打电话?”

    “不能告诉你。”

    “在老杨那里一部,在楼下大厅里这一部在你回来以后掐了。” 81

    “为什么要掐了?”

    “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你的情况,使他们无法和你联系,这是助理和奶奶的决定。”

    我扭头向外走去。快步穿过花园小径,心里在告诫自己:拿出你的勇气,夏雪旎!不管婆婆如何厌恶、辱骂你,你总要忍住,千万不要计较!你要向她求情,让她来救你!

    老杨正蹲在门口拿一块骨头喂狗,见我走过来,他站起来:“庄主,您有事吗?”

    “我要用一下电话。”

    我没让他跟进屋子,越过他和狗的身旁,大胆走进屋里。

    屋里有简单的床铺和家具,收拾得还整齐。在靠墙的桌子上,我一眼就看到了电话机。摸起了灰色的话筒,我激动地按下了几个熟悉的号码打过去,电话里传来的是对方已停机的提示。停机!怎么会这样?

    这一条最直接的可能的拯救途径切断了,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持续误会下去吗?我心存侥幸打了一遍石蒙的手机号码,照旧没有讯号。放下电话,我呆呆地站立了片刻,然后失望地走出屋子,没看到老杨和那条狗,只有郁青朴站在门口。

    “电话打通了?”他探索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问。

    “没有。”

    “给谁打的?”

    “我不想告诉你!这真是个不幸的秘密,我觉得我的心都碎了。”

    他仰起头,笑了笑。

    “我知道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不瞒你说,我要找的人没有找到,对方停机了,我为此感到难过。”

    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低下头从他身边匆匆跑开,我跑回楼内,回到三楼的卧室关上了门,扑倒在床上,止不住眼泪流了下来。一会儿传来叩门声,“我要休息,你下去吧!”我嚷道。外面的叩门声并没有退却,我过去一下子把门打开。

    “怎么回事,难道你没听见我要休息吗?”我怒声道。

    “你哭了!你能告诉你要找的那个人是谁吗?”他关切地问。

    “你真是爱打听事情!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我是你的顾问,我有责任帮你解决问题,你说说看。”

    “梁铜环,她是我的婆婆,我就是想给她打电话。”

    他哑然一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出来吧,我来为你弹琴,让你心情好起来。”

    “还是弹给杜嫂或是丁蕉儿听吧,我现在只想做个白日梦!”说完,我“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伫立窗前默想。

    世界万物一目了然,生命不能被复制灵魂更不是孪生儿,造物主啊,你知道答案,家在何处,被遗弃的感觉带来的是伤痛和绝望,这里的人不明白不明白的还有自己,我遇见藏在我生命中的欢乐和痛苦,多么愿意和他在一起,多么愿意听他讲起照片背后的故事。白鹭在芦苇与阴影中间浮游,大自然啊,工业的嘈杂打破了荒僻和宁静,许多东西在消失,星星点点的紫罗兰难觅踪影,在这里有美丽的花园,啜一口春天各种花儿的香味会让人迷醉。富有和贫穷,虚假和真实纠结在一起。有一天我一定会当面对他们说我走了,再见、再见。

    有人又在叩门。我回过神来。杜嫂送来一只柚子。她知道我爱吃柚子,这是我与葛巾艳共同的喜好。吃着柚子,经过一个小时的苦思冥想终于冷静地给自己的难题找到了答案——金海园和大新渔场是最好的佐证!越是反复思考,越是相信这是明智而正确的。于是到卫生间洗了脸,脸上不带愁苦,心里感到轻松起来。来到书房,郁青朴正坐在打开的电脑前,82我坐到一边拿出那副钢笔画,他头也不抬地问:

    “睡醒了吗?”

    “我来问你,你在干什么?”

    “和你一样在做梦,做一个可可西里的赎罪梦,弥补对芦雪湖的愧疚。”

    “在查找资料?”

    “是。”

    “钢笔画修补完了,现在就送给你,你拿去吧。”我以缓和的口气说,“多谢你的陪伴和照顾,谢谢你愿意讲芦雪湖的故事给我听,在心灵中有了一次特别的旅行。”

    他关掉电脑,默不作声瞧我一眼,接过画盯着看,半天不说话,似乎陷入思考之中。

    “我求你一件事。”我在一旁说。

    “请讲。”他抬起头看着我,问。

    “我请求你给我买一些纸张和画笔,我想另画一幅黑澜山庄的水彩画送给奶奶。”

    “好啊。”

    这两天外面很冷,先是下了一场小雨,接着是雨夹雪,地面铺了一层薄冰,我们不能出去散步了。一个星期以来,我们呆在小客厅、书房和琴房里,在一起吃午饭或晚饭,有时互不妨碍各干各的事情,有时又互相交谈起来。如果郁青朴是朋友,就可以推心置腹,可是在他的眼中我仍然是他过去的老板,又是郁家恩人的孙女。有时他很谨慎保持距离,有时又显得非常亲切,他的某些细小的关心让我感觉到有报恩的意味。我逐渐喜欢听他弹琴,认为他身上有一些杰出的素质,例如恨恶罪恶、正直和诚实的品格,有着对大自然和艺术上的热爱。虽然在他眼中我仍然处于失忆而毫无起色之中,但我越来越愿意接近他,听他谈话,听他弹琴,同样他感到满意,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信心。我们的目的背道而驰,而且我越来越觉得试图从这里逃出去的想法是不负责任、不诚实和可耻的,相信总有那么一天他会听我一次,把他带到金玉园饭店和大新渔场,到时候我就把事情挑开。我开始着手画一幅水彩画,准备在新年到来之际送给老奶奶,希望她喜欢和高兴,将是我送给她的唯一的新年礼物。我不再感到苦恼,一方面对老宅和周围的环境感受着新鲜的乐趣,一方面感受着只除了丁蕉儿以外所有人的关照,愁眉苦脸的样子简直对不住他们,我的态度和表情有了很大的转变,平心静气的微笑便常挂在脸上,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加以辩驳。

    捱过一个星期不出门的时光,在元旦后的一个寒冷、灰暗的夜晚,我正独自坐在小客厅里看新闻联播,杜嫂上来告知郁青朴在楼下等候,让我多穿衣服,他要带我出去。我问她他要带我去哪儿,她说不知道,如果不想出去她可以下去说一声。

    “不,我愿意。稍等,我马上下去。”一会儿,我穿戴整齐,来到楼下,郁青朴身穿一件黑色皮衣站在大厅的灯光下,看到我从楼梯上下来,他迎上来,说:

    “走吧,今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么晚了,去哪里?”

    “一会儿就到,你很快就会知道。”

    “好吧。”

    我顺从地跟着他走出去。汽车停在门前空地,当我扭身正要跨进去的时候,突然瞥见丁蕉儿正躲在大厅的玻璃门后,向外窥望。我上了车,郁青朴也上来了,他发动引擎,门后的那个身影突然消失。

    出了大门,驱车向南,一段距离后拐向公路,向东驶去,隐约看到沿途两边孤寂而清冷,一辆大货车从对面呼啸而过。大约二十分钟后,汽车突然转向北,一条平坦的岔道从公路向北延伸开去,两边是半明半暗的葡萄园,借着车灯,依稀看见干枯的枝蔓缠绕依附在一根根水泥架上。这里跟黑澜山庄有些相似,当我们来到一个单位的门外,在灯影下看到门口的石头上放置着一个黑色的大木桶的雕塑,我立刻想到了黑澜酒庄。汽车鸣笛,现代化的电83动门徐徐拉开,郁青朴把车开进了院子。

    他先下车,然后打开车门让我下来。我向四周观望,只见水泥地后面颇具规模的建筑群矗立在昏暗中,里面像是有许多眼睛一起射向自己,让人惧怕。一路无话,现在他站在身边开口问:

    “你知道这是在哪里吗?”

    “如果我没猜错,是黑澜酒庄。”

    “是的,这一切都是你的,你一定感到非常骄傲和开心!”

    “不,这一切对我毫无意义。”

    “无所谓?”

    “无所谓。”

    “依我看你的脑细胞还是处于昏睡状态,现在它们应该起来工作了。”

    “说吧,你带我来的目的是什么?”

    “参观你的酒庄!假如白天来这里,人们一定怀疑他们的董事长好奇怪,不大正常。”说完,他大声朝传达室那边喊:

    “喂,老王,过来一下!”

    那个叫老王的站在传达室门口的高个子男人向这边走来,到了跟前,谦恭地叫了一声“董事长”,又问了一声郁青朴:

    “郁助理,现在就去吗?”

    “照着季总下午吩咐的,去打开地下室的门,董事长要察看酒窖。”

    老王遵命,手持手电筒在前面带路,怀着好奇我顺从地跟随者,一会儿转到了酒庄厂房的后边。刺耳的吱嘎声划破了夜里的宁静,拉开两道铁门后,也许是深锁已久,一丝凉森森的霉味率先从窑口里窜出。老王手持手电筒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摸索着打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弯弯曲曲的石级台阶往下延伸,一股馥郁的香气扑面而至,将嗅觉淹没。沿着这条幽暗的通道盘旋而下,走到最后一个台阶,来到地下室酒香反而不那么浓了。在这里一排接一排的橡木桶高高堆起,人站在下面,显得非常矮小。室温比外面低了许多,带着些湿润的寒凉,虽然开着电灯,光线依旧昏暗。老王留在原地,郁青朴带着我沿着两排橡木桶之间的甬道向前走,来到酒窖深处。

    “这里的气味,这些标志着年份的橡木桶,是不是让你感到特熟悉呢?”他停住脚步,站在橡木桶旁,一边用手摸摸,一边侧着头问。

    “我感到好奇,而且感到冷。”

    “所以让你多穿衣服。受得了吗?”

    “受得了,没那么娇气。”

    “这里确实冷,我们要尽快上去。你好好回想一下,有多少次你带客人走进酒窖,陪同他们参观,上一次来访的是贝尔纳茨先生,他是德国莱茵地区皇后酒庄的主人,虽然我们的酒庄比他们的酒庄小许多,在世界毫无名气,他仍藉此出访青岛有关政府部门大驾光临,他是几年前在青岛国际葡萄酒博览会上你们相识的。他对我们这里很感兴趣,有意合作,邀请酒庄派人去他们那里参观学习,刘总刚走你就去了灵山岛,还有几个月他才能回来。”

    根据他的介绍,酒窖里大小木桶一百多个,这些木桶中,有一部分酒庄创始时期就开始使用,往往桶箍坏了,木桶都不坏。还有一部分是火车箱状的木箱,装的是盛满了葡萄酒的酒瓶。

    我抱着胳膊说:“郁助理,不,郁顾问,我突然想起这些木桶我见过。”

    “太好了,接着说!”他的眼睛发亮,神情有点紧张,期待下文。

    “有那么一档节目,好像是卖酒的广告,我在电视里看到,就是这样一些木桶。”

    他苦笑,然后摇摇头沮丧地皱起眉头。见我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便他领我回到通道84口。到了上边,他让老王锁了门要了钥匙,又带我来到车间。车间就在酒窖前边,打开门走进去看到诺大的地方陈设着许多机器设备,郁青朴不厌其烦,兴致勃勃告诉我哪些是压榨设备,哪些是酿酒设备,流程如何。我一边听一边想到秋天丰收的季节,葡萄园弥漫着甜蜜的香气,枝上挂满葡萄,妇女们把葡萄采摘下来,送进工厂,经过压榨、配料、发酵、过滤,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清澈透明的葡萄酒就酿成了。

    “如果说白酒是现代摇滚,啤酒是通俗歌曲,葡萄酒就是古典音乐,葡萄酒的制作过程就像一件艺术品的完成过程。——你说呢?”

    “依我说,所有的酒都是好东西,所有的醉酒都是满嘴的胡言乱语和放荡。”

    “你说得不错!可是,你忘记了你是一个品酒专家和葡萄酒卖主了吗?如何造酒和卖酒才是你思维的出发点。”

    我语塞。他的眼睛固执的搜索我的眼睛,虽然我避开他的脸和目光。

    之后他又领我来到办公楼的展室里,依旧用热情的声音作介绍。灯光底下,在两排柜子的上面我看到了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葡萄酒,各色酒具有一种不可抑制的魔力,单单听听它们的名字就够美的:薏丝琳、莎当妮、赤霞珠,蛇龙珠,冰酒和贵腐酒等等。品种有十几种,不全是本庄的产品,有一些是赠送产品。他说很多人爱喝葡萄酒,可是享受的人体会不到制作背后的复杂,每种葡萄酒的口味各不相同,葡萄品种、收获年份、栽种地、酿造工艺各不相同。好的葡萄酒是一件艺术品,味道变化在十种以上,同样的一瓶酒每隔十分钟去喝,都会感受不同的滋味。

    再复杂的葡萄酒也没有生活复杂,但愿我没有葛巾艳的一张脸。对他对任何人来说是无法想像的,唯一的可能我们是双胞胎,可是这种关系分明是不存在的,所以解释不通。面对他的好意,我继续保持沉默和冷淡显然有些对不住他,外行者的提问显得无知,好在也算是回应。

    “这里面最好的酒是赤霞珠吧?”

    “不,是这瓶贵腐酒。这是一种很高级的葡萄酒,用精心挑选的完全熟透发霉干扁的葡萄酿制,带有一种少有的蜂蜜的芳香。这瓶贵腐酒和冰酒是贝尔纳茨先生在国际葡萄酒博览会之后赠送的礼品,他对你非常有好感。”

    如果说撇开其它目的仅仅是来参观,这场谈话非常愉快,所带来的是葡萄酒方面的一些知识和好奇,那么接下来走出展室进入隔壁的房间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整间屋子装修豪华讲究,铺的地毯是外国货,沙发,茶几阔绰精美,高档文件橱沿墙立着,椭圆形办公桌摆在房间正中,桌子上面是电脑和文件夹,后面是带花纹的黑色皮沙发椅子。这就是她的办公室,是她的权利和荣耀所在之地。

    “来,坐到这边来,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吧!这一切都是你的,凡进到这间屋子的人都知道这是葛巾艳董事长的办公室,她是一个有头脑的人,受人尊敬和奉承。”

    郁青朴的声音仿佛一种强大的试探和诱惑,我好奇地走向前,扶住沙发的靠背。是的,坐在这里的人不会受到欺负和苛待,更不会受到不公平的伤害和欺骗,软弱和自卑与骄傲权利在这里相遇。看着这一切,我感到羞愧和心虚,犹如擅自闯入别人屋子被逮了个正着。“你可以试着坐上去。”郁青朴扶着沙发靠背鼓励道。

    “我不敢,也不能。”我嗫嚅着说。

    “为什么?”

    “因为这一切并不属于我。”

    “你还是坚持这么认为!没关系,你累了,坐下休息一会,我去给你倒杯水。”

    经他这么一说,我反倒真的坐了下去,背后传来开门和脚步声,没等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有人走上前来。

    “董事长,这里有两份文件,一份是今年的生产与销售报表,另一份是关于职工年85终奖的报告,请签字。”来人恭恭敬敬地说。

    这个人好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我终于想起来在医院里见过他,酒庄的季亚海副总经理。他不失时机地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签字笔递到我的手里。我看看他,又看看郁青朴,他们也在看着我,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严肃极了,突然间我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扔掉笔往门口退,面对我的退缩和大笑,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一副紧张的样子。

    他们硬要给我戴上一副这样的假面具,这让我愤怒,仿佛被捉弄了,于是站住,说出了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的一番话。“你们是在演戏吗,我说你们两个都是糊涂蛋!我像是你们的董事长吗?你们见过整天站在渔场的冷水里切鱼、剥虾仁、还要挨骂的董事长吗?走吧,我带你们去大新渔场看看!”

    我神情激动跑出了办公室,跑下楼去。郁青朴从后面跟上来,一把抓住我,把我带到院里停车的地方,我们回到汽车上。郁青朴上一言不发地手握方向盘,向门外驶去。

    “现在要去哪里?”我生气的问。

    “回家。”他没好气地回答。

    “郁青朴,你听着,我命令你把车开到青岛,我带你去大新渔场!”我大声说。

    “什么大新渔场?我不会听你的!你太让人沮丧失望了!我在报上看到,一位送奶工途中发生车祸,醒来后失去了记忆,不知道家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和年龄,后来他的工友来到医院,他对工友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向他讲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究竟是谁。我真不明白,老实讲,翻船造成的伤害没那么严重,你为什么一点不开窍,哪怕一丁点儿、一丁点儿对自己的认识,我们的努力也不算白费!”

    “你能不能不谈这些?这让我很头痛。”我厌烦道。

    “我只是要告诉你,我对你负有责任,我答应过奶奶的!在我正式离开黑澜山庄前,我不会放弃,而你对自己对酒庄、老人和孩子负有权利和责任,你为什么硬要把自己囚禁在某个地步不肯往前迈一步呢,逃避没有用,我一定要唤醒你对他们的责任!”他态度强硬地说。

    “你着急也没有用,我只想告诉你,假如我坐在了酒庄的那个位置上,四周就会长出荆棘,刺得鲜血淋漓!!我不想也不能窃取别人的东西,我真的承担不起!你这么做不是领我参观,而是逼人就范!以后你会明白的,我受不了,我要出去打工,我要回到渔场!”

    “你疯了吗?”

    “郁青朴,我没疯,再这样下去,我快要被你逼疯了!”

    “都快要过年了呀,葛巾艳!想打工也要等到来年,现在企业都快放假了。”

    “不许叫我葛巾艳,我提醒你叫我‘你’!”

    “好吧,我记住你的提醒,你也记住我的提醒——我们的时间有限,我是在帮助你,请你相信我。”

    “我们不要吵了。你读过马克吐温的王子与贫儿吗?我就是那位贫儿,不敢高攀。”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我们不要互相惹气了,最好闭嘴。”他说。

    短暂的争吵之后沉默起来。我不再说话,大脑却不闲着,从眼前的处境想到了家想到了过年想到了被亲人丢弃的滋味,真是再糟糕没有的了。他原以为按照他的计划和打算我的大脑一定会有些反应,但我的表现又一次让他遭受到挫败。我们都在生对方的气,一路上两个人再也无话可说,陷入沉默中。

    夜已深,路上一片漆黑,只有车灯的光亮照着前方。汽车按原路返回,离开公路拐向黑澜山庄向北的通道。一会儿向西一拐驶向大门口,谁也没有注意到一辆停在北边的小汽车悄悄跟踪过来。我们的车子停在大门口外,郁青朴按了下汽车喇叭,铁门开了,汽车开进去停在门前空地,这时那辆黑色小汽车也尾随而至,郁青朴迅速从汽车上跳下来,向后走去,后面的车停了,从车里钻出一个男人来,郁青朴站到那个人面前。他们彼此握了握手,先后开了口。 86

    “郁助理,这么冷的天,你总算把葛总送回来了!”

    “张老板,这么晚了,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是多变的、不稳定的天气,不是西北风,就是东北风,一天到晚刮个没完!”说完,他丢开他转眼走到了我跟前。此人身材高大,虽然看不太清楚来人的面孔,但能借着雨篷那边的灯光,看出不超过四十岁的年纪。“巾艳,总算见到你了!打你的手机联系不上,打你的办公室电话无人接听,问道这里老杨说你最近不在家!唔,幸亏在墙外我等了你好几个小时,总算见到了你。”

    “你一定要见到我,有什么事情?”

    “一言难尽,我们到里面说。”

    这时我看到老杨赶过来,他把郁青朴叫到一边,两个人在一起低声交谈。于是我提高声音说:“我累了,有什么事你和郁助理一起聊聊吧。”

    “这么晚来找你,你可不能这样打发朋友,我有急事,一定要单独跟你谈谈!”他压低声音道。

    我看到老杨走开,郁青朴走上前来,我求助地转向他,让他先跟他谈谈,可是他听张老板说是个人私事来访,毫不理会我的请求,强调自己不太方便,要回去休息,说完便转身走开。

    “郁青朴,你不能走!”我呼叫道。

    “葛总,个人的事情无关乎工作。明早八点钟我会准时过来,再见。”他头也不回地走向汽车,眼看着他开车溜走了。

    我不想找麻烦,可是麻烦偏偏找上门来。片刻的忧愁和慌乱之后我静下心来,对来人说:“你有什么事情,请到客厅里说话。”

    杜嫂正坐在大厅里等着我回来,看到我身边跟着一个男人进来,她的表情显出热情。他跟她打着招呼,随口吐出几句玩笑话,说话的态度很随便,看样子姓张的是这里的常客。杜嫂给客人倒水,倒完水后走开了。大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只得装模作样地硬着头皮演着这台戏。在明亮的灯光底下,我对来人稍稍打量一眼:此人三十五、六岁,身材高大强健,四方脸上两道眉毛好像杂乱无章的小树,底下不大的眼睛里充满暧昧。他这么晚来访会有什么事情?这个人让我隐隐生出不安。我请他坐下。他勉强坐下来,开口说:

    “噢,巾艳,为什么不让我到楼上小客厅说话?老杨总是说你不在家,他分明在撒谎。这么晚回来是和助理一起出去消遣吧?”他坐在沙发上,隔着茶几,脸上露出大胆和揶揄的神态。

    “最近我身体不太好,在家养病,不见客。至于今晚,我和郁助理去了趟酒庄。”

    “你瘦了,脸色也苍白了,嗯,你这样子倒显出一副幽娴贞静的女人味来了。是不是偏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我一时想不出别的答案,只好说:“是的。”

    “干吗不告诉我?”他专注地望着我说。

    “这不是什么好事情要与人分享!这么晚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你是个要强的人,我理解。说说我自己吧,我遇到麻烦了。”他叹口气,现出愁眉蹙额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我,遭拒绝后便自己点上,猛吸两口,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

    “我被骗了,被一个熟人骗了。他叫张明,真该死,是个东北的供货商,和我之间有业务往来,关系不错。他们厂生产的家具样式好,特别受青年人欢迎,几个月前他以低于平常的价格甩货,条件是要先付钱。我想多赚一点,就下单大量吃进,和许多客户签了合同,提前预收了货款,承诺按时供货。我自己加上客户的预收款共三百万元全部通过银行电汇到厂家,可是等了一个月,货还没有到达,联系张明联系不上,他手机关掉,在宾馆长期包87住的房间也退了。客户天天催货,我预感事情不妙,只好拿着提货单亲自到厂家去看,到了那里才知道厂子已经关闭了,根本就无家具出售。我去银行查问电汇的事,货款已经被提走了。事已如此,回来后我只好筹集了一部分钱退给客户,另外的一部分只好欠着。年关已近,上门催债的堵上了门,实在无路可走,大哥请你帮我一把!”

    “这么说你被骗了。”我心里充满同情,理智却告诉自己不敢有任何的表示。

    “张明建被张明骗了,真是窝囊!”说完,他掐灭了烟头,说了一句骂人的话。

    同情却又无奈,帮不上什么忙,因为坐在这里的是夏雪旎而不是葛巾艳呀,又不能说破,但我还是问:

    “你要我怎么帮你?”

    “借给我五十万,让我应付一下。”

    我低下头,沉吟了一下。“对不起,我不能帮你,你应该通过法院告他。”

    “事情没那么快解决,法院也找不到张明。我急等钱用,妹妹你一向慷慨大方,从来不跟哥哥计较钱的事,有事就帮忙,现在你怎么啦?难道你愿意看到哥哥破产变成穷光蛋?我俩从小在一个大院里长大,向阳院的孩子们欺负你,打起架来是不是我护着你?后来你读了大学,我呢,初中毕业早早干上了小摊贩,再后来你嫁给了有钱人,本来已经不在一个圈子里,你顾念情谊,帮助我当上了家具店老板。可是现在为什么——”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来到我的面前,弯下腰,突然握住我的手,说:

    “巾艳,我对你无比的爱,难道你真要这么狠心?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打借条呀。”他用亲昵而唐突无礼的腔调说。

    我红着脸抽出手来,语气生硬地说:“刚才我已经明确告诉你了。你走吧。我不能帮你。”

    “我知道你已经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喜欢的是谁!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身败名裂,让你没有好日子过?”他狞笑着,咄咄逼人的目光透着狡黠和威胁。

    他这番话让我非常吃惊,既厌恶又憎恨,刚才的那番同情荡然无存,于是生气地说:“你说话要负责任的,张明建!”

    “你瞧你的脸色都变了,如果你真的怕我说出来,就帮我这一把!你可别这样看我,好像我是个无赖之徒!都怪张明那个骗子,过去我给你添过麻烦没有,你倒说说看?”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但没作声。

    “就算你对我已经厌烦,我也不会心怀嫉妒,只要你肯帮我度过难关,我感激不尽。是借不是要,听明白了吗?”

    我站起来。“我想睡觉了。你走吧,让我想想。”

    “你可千万别敷衍我,把事儿弄坏了。喜新不厌旧,我真想你,这么晚了,不留我住一宿吗?”他一边说一边用既暧昧又困惑的目光盯住我,在他的目光深处有着不可抑制的**和渴望。

    “你没听清刚才我是怎么说的吗?”

    他没有理会,反而一把抓住我,低下头用肥厚潮润的嘴唇亲吻起来,我使劲挣脱开,涨红了脸,朝楼上大声喊:

    “杜嫂,客人要走啦,快下来送客!”

    “好吧,我走,现在能赶上回青岛的最后一班轮渡。看来今晚不受欢迎,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没关系,我还会再来,给你几天的考虑和准备。我走了。”

    杜嫂从楼上下来。张明建不情愿地步出门外。他的身影从门口消失,直到脚步声听不见了,我才敢抬起头来,长长地舒了口气,看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针指向十一点。

    回到卧室,摸索着打开墙壁的开关,关紧了门,刚才紧张恐惧的心放了下来,松了口气。坐在床上静静地想了一会,觉得今晚的事情很糟糕,弄得我六神无主,头晕胸闷,初来时的那种焦虑、惧怕、震惊又一次侵占了我的内心,伴随着深深的疑惑,弄不清张明建说的是88不是真的,难道郁青朴和葛巾艳——“哦,净与浊,正直和贪欲怎么能搞在一起!”我叹口气,拿起葛巾艳的照片看了片刻,大声质问:“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房间里的一切都在旋转,家具、墙壁,什么都不存在,整个人迷离恍惚起来,仿佛听到两个人在打架。一个对另一个说:

    “你是个穷女人,我瞧不起你,赶快滚蛋吧,你不配享受这里的一切!”

    另一个说:“我也瞧不起你,在你疯狂的心里长满了荆棘和荒草,生活乱七八糟!”

    “算你说对了,除了人性中的美德,我什么都不缺,并且感到满足。可是,我可以摆平眼前的事,你却做不到!向我屈服吧不要自以为清高,干吗尽想着离开,你可以隐居在这里,像我一样享受生活和快乐——”

    “不,我绝不能想到这上头去,魔鬼的诱惑要让我变成另外一个你,绝不!绝不!”

    “那你就别妄想摆脱掉眼前这一切——”

    巨大的声响将两个尖利的声音覆盖,水墙般的巨浪卷起无边的黑暗

    第二天一觉醒来,头隐隐作痛,昨夜的情景犹如梦寐。拉开窗帘,外面的世界已静卧在晨光中。回想昨夜,越来越觉得自己正陷入另一种困窘与纷乱中,再一次萌生了逃走的念头,用不着向谁解释,可是这里不比渔场,就算踩着梯子也无法逾越厚厚的高墙。

    我躲在房间里,没有像往日那样到餐厅吃饭,杜嫂把早饭端到卧室里。

    “没胃口,你拿走吧。”

    “郁青朴已经来了,正坐在小客厅里喝茶,你和他一起喝茶吧,等你觉得饿了我再给你送上来。”

    “不必了,我不想见他,也不要麻烦你。”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心口有点闷。”

    “厉害吗?要不要把奶奶的吸氧机拿过来用一下?”

    “不大碍事,躺一躺就好了。”

    “昨晚睡得太晚了,一定没休息好。”她说。当她正要端起盘子走开,我突然叫住她:“杜嫂,别急着走,你能不能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有什么疑问,尽管说出来,只要不是古怪的,我一定回答你。”她在床边坐下来,说。

    “谈谈张明建,他过去经常来这里吗?”

    “我听老杨说昨晚你们刚离开张明建就开车来了,他打发他走了,结果他还是不死心,藏在门外什么地方,你们回来时他趁机跟在后面闯进来,他想阻止他的车进来已经来不及了,看来他是非见你不可,以前他经常来这里,你喜欢喊他‘海盗’,今年他有很长时间没来了。

    昨晚我送张老板出门的时候,他说‘杜大丽,你做的萝卜丝鲫鱼汤真不错呀!’瞧,他还记得上次你过生日时俺做的那道菜呢。那天晚上真热闹,客人来了几十位,我和丁蕉儿都忙不过来,单是洗那一堆叮当作响的盘子就花费了好大一会儿功夫,还要洗菜洗鱼洗肉洗活蹦乱跳的对虾和螃蟹。上桌的菜呀,有的是从饭店预定的,有的是俺亲手做的。不是自夸,大伙品尝俺做的菜都说比饭店的味道好着呢。酒宴结束,大伙在楼底东大客厅里跳舞,也有一些人在楼底大厅玩扑克牌的游戏,谁输了就讲一个笑话。那晚你穿了一条紫色长裙,细高跟鞋也是紫色的,脖子上戴着亮晶晶的宝石项链,头发高高挽起,真漂亮呀!花冠除了给你带谁也不配。男人们争着和你跳舞,第一个舞伴是张老板,她是你青梅竹马的朋友,你们跳得太好了,许多人在看,女人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赵一萍也在场,梳着爆炸式发型,跟个肉球似的转来转去;镇长老婆,像只鸭子,屁股一颠一颠的,怪好笑。丁蕉儿缩在角落,谁也没注意她,小郁从外面闯进来,他整个晚上没怎么露面,大概躲到花园里凉快去了,他进来后请丁蕉儿跳舞,他们俩竟然把大家全都吸引住了,丁蕉儿穿的是一件紫花上衣,和你穿89的衣服颜色差不多,哦,她抢了你的风头啦。活该有她哭的时候,当天晚上众人散去以后,你骂她还赏了她一个大嘴巴,恰巧被张明建看见了,因为太晚没有轮渡了,他和其他两位朋友住了下来。他走上前,开着玩笑,‘过生日你吃什么不好,非要吃醋呀!’丁蕉儿趁机溜走了,你朝他投去轻篾的一瞥,一句话没说就上楼了。从那以后,你再也没邀请他到家里来。你们昨晚谈得好吗?”

    谁能明白她在精神上作的是怎样的旅行呢,她更换舞伴更换爱情的对像,我仿佛看到她在跳舞,衣裙飘来荡去,一双眼睛似醉非醉,究竟是快乐呢还是折磨自己。

    “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想起这个人来了吗?”

    “想不起来,但我觉得他像个坏人。”

    她吃了一惊。“你这样看你的朋友?”

    “别再提他了,你出去吧,我想再睡一会儿。”

    我躺在床上侧卧着很快睡着了。一觉醒来,已近中午。这一觉很酣沉。外面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带着轻盈和温柔,这让我想起石蒙出走那个夜晚的那场大雪,团聚的遐想变得渺茫,而且回忆比遗忘痛苦得多,安详平静一次又一次被打乱,所有的一切都一笔勾销该多好啊,如果能重新开始,我该多么感谢上帝!哦,上帝,走投无路使我想到了你,想到了磨石街那一对传教的夫妇,要能够跟他们重新坐在一起交谈有多好啊。我不愿再躺下去,只想到外面走走。我想到了唯一能让我走出去的那个人。于是起床梳洗后我穿戴整齐,在小客厅里见到了他,他已等了一个上午,他的唤醒对像姗姗来迟。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今天又要给我上什么课?是不是还要给我讲讲葡萄酒方面的知识,顾问先生?”一见面我微笑着说。

    “今天你非常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把报纸一收,彬彬有礼地站起来,沉静地说。

    “我想现在请你出去陪我走走。”我说。

    “外面下雪了,再说你也该去餐厅吃点东西。”

    “没关系,我喜欢雪花,现在不觉得饿,活动一下回来吃午饭更愉快。”

    “你已经戴上帽子,看来一定要出门。愿听吩咐。”

    外面风不大,疏疏的雪花在空中异常胆怯地飘落下来,薄薄地撒了一层,像绒毛似的,庭院里和外面的树木默默承受着微雪害羞般地亲吻。我们走出大门,迈步走向通往公路的沙砾路,两边是法桐树,再往外一边是葡萄园另一边是茶园。因为昨晚争吵的缘故,我们的散步有点沉闷,可是因为体验被雪花轻轻亲吻而不是那种风雪嘶吼的感觉让人很放松。

    他终于忍不住提起昨晚张明建来访的事情。“时间那么晚了,为什么不挽留他住下来呢?”

    “如果说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相处是很大的乐趣,那我就是在撒谎。我更愿意和你在一起,听你讲讲过去那些游历和冒险,或者就这样一起走走。哦,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们都谈了些什么?”

    “你想说吗?”

    “我只告诉你一点:想不起这个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杜嫂说的没错,看来天底下的旧人你都不认识了,一切得重新开始。你对他不感兴趣,那是因为——”

    “把过去遗忘了!”我打断他说。“昨晚你为什么不留下来谈谈呢?也许你们都会想究竟幽会谁呢。真是可耻,你们要把我推到堕落的万劫不复的泥坑里去吗?还美其名唤醒。我没法阻止你们的工作,但我不能不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宁愿让你们大失所望,变成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天真无邪的村妇,也不想回到你们认定的那个人!”我生气地嚷道。

    他愕然。“你真的这样以为?” 90

    “我不想欺骗自己也不想欺骗别人,可是,我不知道究竟错在哪儿。”

    烦恼和制造烦恼的人真是麻烦,平静的心境很容易被打破,已经忘了昨晚生他的气,现在那股怒气又回来了,甚至怀疑张明建的出现是不是他故意的安排。于是,我把张明建昨晚来访的目的告诉他,并把球踢给他,让他来处理这件事情。

    “首先你要明确告诉我你的态度——借还是不借?”

    我不假思索地说:“不借。”

    “他没有唤起你的旧日情怀,对他产生关怀吗?”

    “往日情怀也好,新交也罢,和我没有丁点关系!我只能告诉你我很讨厌他,因为他居心不良,说不定他就是个骗子。”

    “居心不良?你能具体说说吗?”

    “我不想说。从现在开始,我宁可被关起来,也不愿见到张明建和其他什么人,我知道整天萦绕在你脑子里的念头是什么,我要说的是能够隐居于此也是一种福气。”

    “其实,我们也不想让你会见任何人。昨晚老杨没让他进院,可是他竟在外面埋伏,等了几个钟点跟在我们车后悄悄进来了。”

    “这么说不是你故意安排的?”

    “当然不是,他真的跟进来了,我们倒不好撵了。”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天空是泛亮的灰色,点点雪花好像在沉思,接着好像失重般迟迟疑疑落到地上,留下纤弱的痕迹。我们互相有些看不透对方了,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我想朝前方公路跑过去,他一定紧随其后,我想后退回到黑澜山庄,可是那里不是我的家,一桩秘密使我们相联而又相隔,像朋友又像敌人,亲切和冷淡同时占据了心间。再往前走,葡萄园和茶园消失了,周围空地显得荒凉、丑陋,可是雪花自有圣洁之美,飞舞着落到地面,钻进衣领里。他站住,对我说:“回去吧。”我朝他点点头。一片雪花落到他的眉毛上,好像融进结了霜的湖岸上。看到他那严肃、沉稳的表情,我突然想到喜鹊“绅士”,便说声“不好”,告诉他昨晚没喂它,今晨忘记放它出来,真是糟糕,恐怕要饿坏了。

    我们急忙往回走,接近大门口,威虎突然冒出来,欢快地向我们跑过来,郁青朴向它打了声呼哨,它一直跟在后边,等我们进了庭院,穿过花园小径踏上雨篷下的台阶,它站在一边不声不响地看着我们迈步进去。

    杜嫂正坐在客厅里等候我们回去吃饭,顾不得向她解释,抛下郁青朴,也不管正拾级而下的丁蕉儿诧异的目光,我一口气迅速跑到楼上,走进三楼小客厅,打开通往阳台的门,来到阳台上将纸盒的盖子打开,果然,喜鹊“绅士”身体趴着,眼睛微闭,没有像以往那样身体跳跃起来。

    “喂,‘绅士’。”我轻声叫着,听到呼唤,它睁开双眼,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郁青朴走了进来。“是不是它饿晕啦,让我看看。”他来到身旁,话音刚落,突然之间喜鹊打挺飞跃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屋里。

    “哈哈,它还会假装呢!”他说。

    “绅士”很精神地在小客厅的地板上走来走去,一边不时地冲我们摇头摆尾地叫一声,似乎很得意。我们相视一笑,非常高兴,一颗悬垂的心终于放松下来。我拿来了水,又取来大枣丢给它,像照顾一个淘气包的孩子一样,不经意抬头望见郁青朴在微笑地看自己忙来忙去,便冲他笑了笑。这时杜嫂上来催我们下去吃饭,我们一起高高兴兴地下了楼,走进餐厅,坐到餐桌前。杜嫂将饭菜端了上来,我请她留下来一起吃饭,她爽快地答应下来。我们三个人边吃边聊,谈起刚才‘绅士’的表现,话题轻松而愉快。丁蕉儿从餐厅里面的小屋里走出来,听到我们的谈话,脸上流露出不屑的表情。她走到我的跟前,口气和态度变得谦恭起来,说:

    “庄主,我想跟你谈件事。” 91

    “丁蕉儿,有什么事,说吧。”

    “是这样:每年放假都是在春节前一个星期离开这里,正月十六回来。今年我想早一点回家,因为打工的爸爸,读大学的弟弟都已经回家了,妈妈前几天摔了一跤跌伤了腿不能干家务,今天接到家里的电话让我回去,可是奶奶这边却不同意。”说完,她脸上呈现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明白了,她是让我劝劝老人家,替她说句话。我不是真正的女主人可以发号施令,但是对这种事情应该理解,换了过去在葛巾艳面前她一定连提都不敢提,可是现在在她眼里的女主人再也不是那个专横、强硬的人,记忆和遗忘的缘故使她柔弱不再惧她。尽管对她曾经幸灾乐祸和尖酸的样子不满,但我既然被戴上了面具有一天还要摘下来,就该按照自己在饭店和渔场学到的教训,为人处世,认为人与人之间互相体谅才容易相处,便一口答应了她的请求,帮忙替她在奶奶面前说情。

    “丁蕉儿,明天你收拾一下,后天就可以走。”

    “真的吗?”她说,唯恐我收回承诺,紧接着道:“谢谢你,姐。”

    我很开心她叫我一声“姐”,朝她笑了笑。她也笑笑,很和善很可爱很感激的样子,让我想到先前的那种态度,一定是因为葛巾艳那一记耳光的原因,心中有了恨意。

    “什么,你真的同意她这么早回去?离过年还有半个月呢,谁来伺候奶奶?”杜嫂嚷道。“剩下我一人,我可干不过来!

    “有我呀,我来照顾老人家。”突然闪出的念头让我说出来。

    大家听了我的回答感到非常惊讶,都不吭声,郁青朴也没说什么。

    饭后我让郁青朴陪我上楼去跟老太太提说这件事情,让丁蕉儿提前离开山庄回家。谁知老人听了不答应,担忧一旦她走开自己缺人陪伴和照顾。

    “有我呢,我来照顾你。”我清楚地说。

    床上坐着的老人感到吃惊。“你?你来照顾我?”她似乎不太相信地瞅着我。

    “是啊,我来照顾你,直到她过完年回来,我再走。”

    “你再走,往哪里走?”她又吃了一惊。

    自知说漏了嘴,反正大家都迷糊着,便应对道:“我是说现在我来干,以后的这份工作仍旧由丁蕉儿做。奶奶,你完全用不着为此担心。”

    果然,她相信了我,因为我很自然地叫出了“奶奶”两个字,她有些兴奋。“你刚才叫我奶奶,你再叫一遍?”

    我重复了一遍。

    “啊,小郁,你都听见了吗?她叫我奶奶了!”她显得异常高兴和慈祥,终于同意让丁蕉儿提前离开,于是皆大欢喜。原来巴不得快快离开才好,现在我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可以扮演另一个角色来报答他们了。

    傍晚的天空一片幽暗,一场小雪后让庭院一道儿白,一道儿黑,这里薄薄地撒了一层,那儿还裸露着。所有的树木呈阴暗静默状,被阴郁笼罩着。设想如果在庭院按上两盏路灯,会不会驱散恐惧和黑暗呢。郁青朴走了以后我在阳台上站了很长时间,沉思起来。

    两天后丁蕉儿走了,我顶替了她的位置,仅仅干了一天,想不到张明建前来探听落实口信,郁青朴谨慎地问我该怎么办,“他是个狡猾、难缠的人!我再也不要见到他!”他让我再考虑一下,我固执己见、毫不松口地说“不见人!不借钱!”他转达了我的意思,和老杨一起把那个人挡在大门外,赶走了。这件事情本来过去了,可是杜嫂听说后找到我,“你不应该这么对待他,既然他知道你在家里,你就该好好接待!张明建知道的事情很多,而且也帮过你,你犯不着得罪他,这件事小郁处理的不妥当。”

    怕她误会,我把他借钱的事告诉了她。“他也许真是急等钱用呢,可是小郁竟然听你的,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她说。 92

    “只要他不来骚扰,其它的就不要管那么多!”

    杜大丽摇摇头走开了。不管怎么说,麻烦总算过去了,至于以后,我不会惹出乱子并给人以口舌上的把柄,到时候也就不会承担额外的责任。想到这里我来到阳台将喜鹊捧在手上,自言自语地向它说说话儿,好像它能听懂自己似的。“哦,‘绅士’,我做的对,是吗?我们有一天都要走,是吗?上次放你的时候你干吗不走呢,你喜欢跟我在一起吗?希望你能飞出去,过你自己该过的生活,这里并不是你的家,就像不是我的家一样。这里也不是一个完整的家,里面的人并不幸福,有太多的是非,我们一定要尽快离开这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 特种精英玩网游   重振大明   齐天大魔猴   仕途青云   神弃   神峰   网游之统领天下   网游之主宰万物   万能神戒   网游之影子大师   穿越之嫡女锋芒   约会大作战之反转士道   武侠英雄联盟系统   游戏王之竞技之城   撼仙   娇蛮小姐傲总裁   御龙无双   天玄剑传奇   婚城难入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