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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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发荣并没有死，他失血休克后被酒店人员发现，报警之后被连夜送往医院，第二天苏醒过来。虽然头部受伤，并无生命危险，但须住院治疗。碍于朋友的面子，在警察进23一步了解情况前，刘发荣说服妻子派人在石蒙的妈妈家里找到了我，希望我劝石蒙出来承担责任，因他不愿看到石蒙因此入狱名声受损并且丢掉工作，这件事他可以在警察面前说轻，是朋友间的误会，也可以说重，是蓄意伤害。我惊吓得只顾哭泣，毫无主张。梁铜环婆婆倒是冷静，为了石蒙的前途和保全体面，当即表示愿意双方协商解决。中间人给了我们有限的时间加以商量和考虑，事情要得到解决，必须尽快找到石蒙。
那天上午，警察敲开门在家里找到我，询问有关情况以及石蒙的去向，我非常沮丧，回答了他们要问的问题。除了害怕，头脑昏昏沉沉，结结巴巴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们最后下达指令，一有石蒙的消息马上报告。警察走了，我心里恨石蒙，他闯下的祸应该由他自己处理，可是他的手机一直没有信号，一连几天，周围的以及乡下的亲戚朋友之处都找遍了，都说没看到他，黑龙江的石芽姐那里也打听过了，毫无踪影。我心里很着急，婆婆脸色更是难看，她带着一股怒气，觉得这件事真丢脸，儿子在结婚以前什么都好，从没出过什么差错，更别提伤害他人了，她认为是我没有管好他，还带坏了她的儿子。面对她的责难，我无话可说，她见我不吭声又拿不出什么好主意，便让我审时度势，于是我们一起去医院看了刘发荣之后，她让我先答应对方妻子提出的条件。
“我看你不怎么懂得跟人打交道，这件事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我去跟他们谈。”
“好吧，妈，一切由你做主。可是，他们要的钱太多，钱从哪里来呢？”
“总会有办法的，只要不让我宝贝儿子丢工作进监狱，其它什么都好说。”说完，她探寻地看我一眼。
“您有什么办法？”
“你们的房子呀！卖掉吧。”
“能不能再等一等，等找到石蒙回来再说？”
“事情紧急，他一时半会找不到，牵扯案子的定性，所以要赶紧的！”
“那——能不能先借钱凑凑再说？”
“谁借给你？我可没有钱，你有有钱的亲戚朋友吗？”她反问道。
虽然不情愿，看来也只有这一条路了。我先想到卖掉网点房，贷款期限二十年，每月还款四千元，这笔帐的压力是长期存在的，自从有了它，就没给我们带来好运。我开始为未来担忧，如果石蒙一直不回来我要独自卖掉房子不好办哪。月底到了，银行方面因为我们没有及时偿还贷款，把电话打到了家里，声称如果不尽快还贷他们就会将抵押的网点房拍卖出去。保险公司因为石蒙不去上班来找人，只有以实相告，按照他们的说法，半个月后他还不能回来上班，将被除名。尽管心急如火，刘家索要的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必须马上付清，否则他们要起诉至法院。根据婆母的建议和她与刘家达成的最终数目，我将网点房低价卖给了刘发荣，然后当对方拿出了石蒙的欠条，我立刻傻了眼。原来石蒙每月的工资多半被他花掉，房屋贷款有很大一部分是刘发荣垫付的，不但如此，首付款他也替着付了一部分，根本不是石蒙说的爸爸拿钱资助了一下。我差点气晕了，这个混蛋，他欺骗了我，如今他抛下这一切潜逃了。可是，为什么刘发荣肯这么做呢？原来刘发荣也买了一套网点房，与我们那套紧挨着，因为石蒙和房地产老总的同学朋友关系，两套房子包括刘发荣的那套在价格方面有些优惠。
卖掉网点房后，偿还掉银行贷款，剩下的不够偿还石蒙借刘发荣的款项和他所要的赔偿，紧跟着住房也卖掉了。在办理房屋过户的手续上，婆母找到房管局的熟人关系替儿子签了字。如此一来，赔偿了刘老板，还掉银行贷款之后，欠了梁铜环婆婆两万块，因为总数缺了两万块，她愿意先替我们付清。刘发荣撤诉，外面再无债务，我松了口气，暂时搬进婆婆家里，她常说一些关照话。可是一段时间之后，石蒙依旧没有任何下落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一点看不到原来的慈爱，只要家里没有来客，她那两道眉毛就像高耸山岭的灌木丛，盖满了冰冷寒霜，冰霜之下，两只小眼睛更是寒光点点，严厉得很。她辞掉了原来的保姆，家24务活全部交给我做，每月给我三百块工资。除了做家务，做十字绣，绣品完工后拿到“巧娘”十字绣店卖，两份钱用来慢慢偿还她垫付的两万块，能够跟着她一起吃喝不要钱便是额外的开恩了。她把一切看在眼里，有时会叨叨唠唠让我对其感恩，却让人十分难受。
“石蒙这孩子不知啥时回来，你就安心住在我这里。我这个人从来不欠别人的情，家里的活儿你不做我也会雇别人干，我觉得么，这钱还是由你来挣比较好，因为你没有钱，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这是在帮你。不过么，除了吃饭，日用品开销需要你自己花钱买，不能用我的。还有么，你不能随便外出，有事打声招呼，不能悄悄走掉。”
“知道了，妈。”
除了必要的交谈，我越来越不愿听她叨叨，总是默默退到房间暗自垂泪。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不像亲属关系，甚至也不像正常的雇主和佣人关系。在她眼里，我是个不值得同情反而让她讨厌的人，没有给她儿子带来幸福，也没有给她生下孙子。如果我的性格活泼一些嘴巴甜蜜一些，也许她会对我好一点。寄人篱下，让人变得越来越沉闷，除了十字绣，有时读读诗歌练练书法聊以解闷。
我们的趣味大相径庭，她越来越喜欢领一帮人在家里玩扑克牌，打那种叫“够级”的，要不就是请亲戚朋友来家里吃喝，席间有说有笑，东拉西扯聊一些毫无意义的话题。宴请时她非常大方，总是好酒好菜招待，可当客人走后，剩饭剩菜总是热了好几顿吃掉，一点都不浪费，似乎节俭在这时显得特别重要，嘴里的教导也比平时来得多，什么困难年代她吃过野菜啦好日子要珍惜啦。菜价她是懒得过问的，不过每月的开销都是有数的，若是超了那就要我自己垫上，当然生活水平不能下降，这就需要好好计算着花钱，每晚十点前必须关灯睡觉，免得费电。要说她非常过日子，也不尽然，她对自己花钱大手大脚，衣服和化妆品讲究品牌，这方面的开销一点不比年轻人少，当然她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她有钱，无非是警告我不能和她攀比。
有一天，楼上王婶来串门，给她们上茶后，我便退到房间做针线活，听到她们在闲聊。
“老梁呀，你儿媳妇皮肤真好。”
“好什么呀，谁在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像个老太婆的啊？女人勤快能干才好。”
“她挺能干的嘛！哎，她平常爱吃什么？”
“她顶爱啃西红柿。”
“哎呦，西红柿维生素c高，怪不得她皮肤那么白。”
“我看她那是苍白，她原生家庭不怎么样，我压根就没看好，我是迁就着石蒙。”
“怎么这么久不见你儿子呀，老梁。”
“他辞职到东北他姐那儿发展去了，那里不是有我女儿和女婿自己开的工厂嘛！”
“你们家的孩子真是个个有出息呀，我们家老二下岗后没工作，别人给他找吧，他挑三拣四的，真让他愁死了！”
“我去开导开导他，你别犯愁。我最喜欢帮助年轻人了！”
“那谢谢你，你能开导他最好，当过干部，会说话。我们老两口当了一辈子工人，觉得有活干就好，孩子说我们傻，我说他傻，我们整天抬杠。哎，老梁，你们家儿媳妇她怎么不去东北啊。”
“这个嘛，她不适应那边气候。”
“她是不是有喜了？”
“唉，要是真能让我抱上孙子，我还舍得让她天天做饭，不得我伺候着？”
“那倒是。”
“没让他们去医院看看啊？”
“看了，都没毛病，可就是不怀孕。”
“找几个偏方试试，听说——”
婆婆逐渐喜欢吃西红柿了，不再讨厌那酸味儿，生吃或做蛋花汤是每天必备的一道菜，希望藉此改善她那越来越暗黄的脸色。她不在家的时候倒是清闲，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时间，心情也好许多。有一天朋友过生日请她去吃饭，很晚从外面回来，看到她变化的发型和神气，就知道她今天的心情也不错。一进门她将皮包往沙发上一扔，换上拖鞋，打开灯，吩咐我拿镜子给她。
“小夏，这个发型怎么样？”她一边照镜子一边用兴奋的口气问。
“漂亮；您染发了，黑黑的，看不到一根白发。”
“我要的是那种高级染发水，半年不退色。店里染发的年轻人有男有女，以为美得像孔雀，都赶上鸡毛啦，哎哎，我可警告你：不许染黄毛，更不许染红毛！”
我对这种事情根本不感兴趣，真是瞎操心。她又问起我今天都干了些什么，我应付道：
“上午买菜收拾卫生，下午去拿了些十字绣花样，回来看书练练毛笔字。”
“看啥书练啥字？”
“欧体字帖，唐诗宋词，都是书房里爸爸留下来的东西。”我老实回答。
“十字绣呢？”她进一步问。
“花鸟图。”我不耐烦地说。
“不是说让你绣福字和菩萨吗？我的朋友们喜欢，可以帮你多卖一些！”她沉着脸说。
“可是，我不喜欢！”我还嘴道。
“可是什么，装腔作势，像个小姐！咱家有小姐吗？”
“没有小姐，只有儿媳妇！妈，我到厨房端饭，咱们吃饭吧。”我平心静气地说。
“好吧，儿媳妇，我问你：今晚蒸馒头了吗？”
“没有馒头，昨晚剩下不少米饭呢。”
“米饭留着你自己慢慢吃，现在给我立刻出去买馒头，回来再熬点小米粥。”
我不敢再顶嘴，心里又气不过，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便想气气她，于是提高嗓门嚷道：“妈，下午从店里出来，在街上我碰到了石兰姐。”
“呃，你碰见‘雀子蛋’？你跟她搭话啦？”
“她告诉我她儿子今年要读初中啦，还问起石蒙，都是从外面听来的消息，以为他被抓走判刑了呢。”
她满脸怒气。“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雀子蛋’幸灾乐祸啦！我说你平常待人爱搭不理，见了亲戚们都躲着，怎么和她那么亲热？”她气势汹汹反问。
我无言以对，后悔招惹她生气，便离开她身边，来到厨房，她跟进来，问今晚吃啥菜。
“西红柿炒鸡蛋。”
她用脚踢踢地面塑料袋里没来得及拿出的几个西红柿，嚷道：“以后不许你再买西红柿！我吃够了！这些留给你自己吃，你听见了吗?”
她伸出来的脚仿佛踢在我的脸上，见我不吭声，她又叫道：“小夏，你怎么不回答，你哑巴了吗？”
这时我再也无法忍气吞声保持沉默，积蓄的怒气终于爆发起来。“梁铜环，你太坏太霸道了，是个坏心眼的继母和婆婆，一点也不懂得尊重别人！”
“好啊，你吃着我的，住着我的，居然敢这样骂我？你娘家就不是好人家没有把你调教好，你跟你妈撕破脸皮硬要嫁给石蒙，真是个丧门星！夏雪旎，你就是一滩烂泥巴，谁要踩到你准倒霉！儿子不在跟前哪里还有媳妇，你给我滚蛋！”
我气得脸色煞白，一句话说不出来，差点晕倒。她说的每句话都像鞭子抽打在心上。石头缝里生长着荆棘，岂能开出爱和仁慈的花朵？向一个生活富足而心灵贫穷的人乞求布施和恩惠是没有用的。石蒙没有任何消息，单位已经除名，这里真的不是自己的家。
默默退到卧室里，我一夜未合眼，想来想去想到外出打工是唯一的出路。翌日早晨26，婆婆还没起床，我悄悄步出门外，手里拎着一个装着几件衣物的提包，来到城外的池塘小乐园告别。这里旭日早升，照亮了周围熟悉的一切。你好啊，风铃草！你好啊，麦田！你好啊，小树林！仿佛一个被丢弃在野外的孩子，面对静默的朋友般的亲切，泪眼模糊。一个骑自行车的女人从土路那边过去了，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也过去了谛视着弯弯曲曲的土路，仿佛慢镜头般我看到了那个春日的上午，石蒙从摩托车上跳下来，扶起我，拾起掉落的书，拍拍上面的尘土，递给我这一切仿佛光点瞬间消失，回到眼前，心中有个声音在催促说：走吧走吧，不要再留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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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上午，警察敲开门在家里找到我，询问有关情况以及石蒙的去向，我非常沮丧，回答了他们要问的问题。除了害怕，头脑昏昏沉沉，结结巴巴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们最后下达指令，一有石蒙的消息马上报告。警察走了，我心里恨石蒙，他闯下的祸应该由他自己处理，可是他的手机一直没有信号，一连几天，周围的以及乡下的亲戚朋友之处都找遍了，都说没看到他，黑龙江的石芽姐那里也打听过了，毫无踪影。我心里很着急，婆婆脸色更是难看，她带着一股怒气，觉得这件事真丢脸，儿子在结婚以前什么都好，从没出过什么差错，更别提伤害他人了，她认为是我没有管好他，还带坏了她的儿子。面对她的责难，我无话可说，她见我不吭声又拿不出什么好主意，便让我审时度势，于是我们一起去医院看了刘发荣之后，她让我先答应对方妻子提出的条件。
“我看你不怎么懂得跟人打交道，这件事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我去跟他们谈。”
“好吧，妈，一切由你做主。可是，他们要的钱太多，钱从哪里来呢？”
“总会有办法的，只要不让我宝贝儿子丢工作进监狱，其它什么都好说。”说完，她探寻地看我一眼。
“您有什么办法？”
“你们的房子呀！卖掉吧。”
“能不能再等一等，等找到石蒙回来再说？”
“事情紧急，他一时半会找不到，牵扯案子的定性，所以要赶紧的！”
“那——能不能先借钱凑凑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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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掉网点房后，偿还掉银行贷款，剩下的不够偿还石蒙借刘发荣的款项和他所要的赔偿，紧跟着住房也卖掉了。在办理房屋过户的手续上，婆母找到房管局的熟人关系替儿子签了字。如此一来，赔偿了刘老板，还掉银行贷款之后，欠了梁铜环婆婆两万块，因为总数缺了两万块，她愿意先替我们付清。刘发荣撤诉，外面再无债务，我松了口气，暂时搬进婆婆家里，她常说一些关照话。可是一段时间之后，石蒙依旧没有任何下落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一点看不到原来的慈爱，只要家里没有来客，她那两道眉毛就像高耸山岭的灌木丛，盖满了冰冷寒霜，冰霜之下，两只小眼睛更是寒光点点，严厉得很。她辞掉了原来的保姆，家24务活全部交给我做，每月给我三百块工资。除了做家务，做十字绣，绣品完工后拿到“巧娘”十字绣店卖，两份钱用来慢慢偿还她垫付的两万块，能够跟着她一起吃喝不要钱便是额外的开恩了。她把一切看在眼里，有时会叨叨唠唠让我对其感恩，却让人十分难受。
“石蒙这孩子不知啥时回来，你就安心住在我这里。我这个人从来不欠别人的情，家里的活儿你不做我也会雇别人干，我觉得么，这钱还是由你来挣比较好，因为你没有钱，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这是在帮你。不过么，除了吃饭，日用品开销需要你自己花钱买，不能用我的。还有么，你不能随便外出，有事打声招呼，不能悄悄走掉。”
“知道了，妈。”
除了必要的交谈，我越来越不愿听她叨叨，总是默默退到房间暗自垂泪。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不像亲属关系，甚至也不像正常的雇主和佣人关系。在她眼里，我是个不值得同情反而让她讨厌的人，没有给她儿子带来幸福，也没有给她生下孙子。如果我的性格活泼一些嘴巴甜蜜一些，也许她会对我好一点。寄人篱下，让人变得越来越沉闷，除了十字绣，有时读读诗歌练练书法聊以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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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什么呀，谁在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像个老太婆的啊？女人勤快能干才好。”
“她挺能干的嘛！哎，她平常爱吃什么？”
“她顶爱啃西红柿。”
“哎呦，西红柿维生素c高，怪不得她皮肤那么白。”
“我看她那是苍白，她原生家庭不怎么样，我压根就没看好，我是迁就着石蒙。”
“怎么这么久不见你儿子呀，老梁。”
“他辞职到东北他姐那儿发展去了，那里不是有我女儿和女婿自己开的工厂嘛！”
“你们家的孩子真是个个有出息呀，我们家老二下岗后没工作，别人给他找吧，他挑三拣四的，真让他愁死了！”
“我去开导开导他，你别犯愁。我最喜欢帮助年轻人了！”
“那谢谢你，你能开导他最好，当过干部，会说话。我们老两口当了一辈子工人，觉得有活干就好，孩子说我们傻，我说他傻，我们整天抬杠。哎，老梁，你们家儿媳妇她怎么不去东北啊。”
“这个嘛，她不适应那边气候。”
“她是不是有喜了？”
“唉，要是真能让我抱上孙子，我还舍得让她天天做饭，不得我伺候着？”
“那倒是。”
“没让他们去医院看看啊？”
“看了，都没毛病，可就是不怀孕。”
“找几个偏方试试，听说——”
婆婆逐渐喜欢吃西红柿了，不再讨厌那酸味儿，生吃或做蛋花汤是每天必备的一道菜，希望藉此改善她那越来越暗黄的脸色。她不在家的时候倒是清闲，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时间，心情也好许多。有一天朋友过生日请她去吃饭，很晚从外面回来，看到她变化的发型和神气，就知道她今天的心情也不错。一进门她将皮包往沙发上一扔，换上拖鞋，打开灯，吩咐我拿镜子给她。
“小夏，这个发型怎么样？”她一边照镜子一边用兴奋的口气问。
“漂亮；您染发了，黑黑的，看不到一根白发。”
“我要的是那种高级染发水，半年不退色。店里染发的年轻人有男有女，以为美得像孔雀，都赶上鸡毛啦，哎哎，我可警告你：不许染黄毛，更不许染红毛！”
我对这种事情根本不感兴趣，真是瞎操心。她又问起我今天都干了些什么，我应付道：
“上午买菜收拾卫生，下午去拿了些十字绣花样，回来看书练练毛笔字。”
“看啥书练啥字？”
“欧体字帖，唐诗宋词，都是书房里爸爸留下来的东西。”我老实回答。
“十字绣呢？”她进一步问。
“花鸟图。”我不耐烦地说。
“不是说让你绣福字和菩萨吗？我的朋友们喜欢，可以帮你多卖一些！”她沉着脸说。
“可是，我不喜欢！”我还嘴道。
“可是什么，装腔作势，像个小姐！咱家有小姐吗？”
“没有小姐，只有儿媳妇！妈，我到厨房端饭，咱们吃饭吧。”我平心静气地说。
“好吧，儿媳妇，我问你：今晚蒸馒头了吗？”
“没有馒头，昨晚剩下不少米饭呢。”
“米饭留着你自己慢慢吃，现在给我立刻出去买馒头，回来再熬点小米粥。”
我不敢再顶嘴，心里又气不过，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便想气气她，于是提高嗓门嚷道：“妈，下午从店里出来，在街上我碰到了石兰姐。”
“呃，你碰见‘雀子蛋’？你跟她搭话啦？”
“她告诉我她儿子今年要读初中啦，还问起石蒙，都是从外面听来的消息，以为他被抓走判刑了呢。”
她满脸怒气。“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雀子蛋’幸灾乐祸啦！我说你平常待人爱搭不理，见了亲戚们都躲着，怎么和她那么亲热？”她气势汹汹反问。
我无言以对，后悔招惹她生气，便离开她身边，来到厨房，她跟进来，问今晚吃啥菜。
“西红柿炒鸡蛋。”
她用脚踢踢地面塑料袋里没来得及拿出的几个西红柿，嚷道：“以后不许你再买西红柿！我吃够了！这些留给你自己吃，你听见了吗?”
她伸出来的脚仿佛踢在我的脸上，见我不吭声，她又叫道：“小夏，你怎么不回答，你哑巴了吗？”
这时我再也无法忍气吞声保持沉默，积蓄的怒气终于爆发起来。“梁铜环，你太坏太霸道了，是个坏心眼的继母和婆婆，一点也不懂得尊重别人！”
“好啊，你吃着我的，住着我的，居然敢这样骂我？你娘家就不是好人家没有把你调教好，你跟你妈撕破脸皮硬要嫁给石蒙，真是个丧门星！夏雪旎，你就是一滩烂泥巴，谁要踩到你准倒霉！儿子不在跟前哪里还有媳妇，你给我滚蛋！”
我气得脸色煞白，一句话说不出来，差点晕倒。她说的每句话都像鞭子抽打在心上。石头缝里生长着荆棘，岂能开出爱和仁慈的花朵？向一个生活富足而心灵贫穷的人乞求布施和恩惠是没有用的。石蒙没有任何消息，单位已经除名，这里真的不是自己的家。
默默退到卧室里，我一夜未合眼，想来想去想到外出打工是唯一的出路。翌日早晨26，婆婆还没起床，我悄悄步出门外，手里拎着一个装着几件衣物的提包，来到城外的池塘小乐园告别。这里旭日早升，照亮了周围熟悉的一切。你好啊，风铃草！你好啊，麦田！你好啊，小树林！仿佛一个被丢弃在野外的孩子，面对静默的朋友般的亲切，泪眼模糊。一个骑自行车的女人从土路那边过去了，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也过去了谛视着弯弯曲曲的土路，仿佛慢镜头般我看到了那个春日的上午，石蒙从摩托车上跳下来，扶起我，拾起掉落的书，拍拍上面的尘土，递给我这一切仿佛光点瞬间消失，回到眼前，心中有个声音在催促说：走吧走吧，不要再留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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