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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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蜀中的张府。
张武躺在床上，恹恹的看着书，自那日他从张夫人处回来，便整日萎靡起来。袁灵均看在眼里，一开始只以为张夫人与张武说开心事，张武不想走了，可后来，他慢慢发现，张武对张老爷、张夫人也开始疏离了不少。张武整日在屋内看些道家典籍，每日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去张老爷、张夫人房中请安，却不再像往日那般亲密。
如今看到张武恹恹的模样，袁灵均终于忍不住，走到张武面前，将张武手中的书抽了出来，“你究竟是怎么了！”
张武看了一眼袁灵均，顺势躺在床上。袁灵均看他一脸倦怠，只好又走回小榻，慢慢翻起书来。过了好半天，才传来张武小声的嘟哝，袁灵均问了句：“什么？”
就看张武跑下来，一把将手炉扔到袁灵均怀里，大声道：“我娘让我随你去找如何能让你修道的法子，你说她是不是要赶我走？”
袁灵均愣了愣，他原以为张夫人与张武早已谈了个明白，可看到张武的样子，大概是因为张夫人与他生了什么误会。他想到那一日房间内，张夫人的模样，想来定是不会介意张武身份的，可为何
“你这是怎么了？”
张武看着袁灵均，叹了口气，自己躺靠在小榻上，闭上眼睛，轻声道：“那一日，我在母亲房里，母亲说，等她肚子的孩子再大些，让我陪你去找找法子，能不能助你重新修道。你之前也提起过，娘她兴许也以为我是妖孽吧。”张武闭着眼睛，语气虽是平平，可说到张夫人时，言语间却有些凝滞。
袁灵均歪过头，看向张武，可却只能看到张武假寐的模样。
“阿武，别的我不知道，但是夫人待你好，可是真的，若非如此，她又为何找了些道家典籍过来？这里面可有许多孤本和真家伙，连你都说有几本书中所含术法是真的，想来夫人找的也定然极不容易，若她真想将你赶出府，又何苦寻这些过来帮咱们？”
张武苦笑一声，“若不是因为我，娘她早就过了那种丧子之痛，恐怕早已生下个儿子承欢膝下了，如今旧时重提，不是又提醒她，她儿子没了，如今在她身边的是个妖孽。”
“阿武，你”袁灵均看向张武，张武睁开眼睛，慢慢坐起身子，“阿武，夫人，夫人当初说了，不论发生何事，你都是她的儿子。”
袁灵均话音刚落，张武突然走到门口，他掐指仿佛在推算着什么，袁灵均也是头一回见到他这般模样，他不敢打扰，只等着张武说话。这时，张武走回屋内，开始收拾起包袱，“阿均，快过来，将东西收拾好！”
袁灵均闻言，跟着他走进屋内，看着张武忙碌起来，心中疑惑，“这是怎么了？”
“咱们不能等娘生了那崽子再走了，我掐算出，若咱们不走，定将会有一劫。”袁灵均赶紧和张武一起收拾起衣物，这时，却听到门口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小翠带着三个小厮逃命般走进屋内，进了屋子就开始将笼箱拿了出来，又收拾了不少衣裳，张武和袁灵均对视一眼，“这是怎么了？”
小翠手里不停，仍到处翻找着衣物，“老爷说，让二位少爷赶紧回外祖家，据说蜀中各地都在到处抓捕天佑元年五月出生的孩子，您和灵均少爷都是五月出生，老爷、夫人命我们收拾行李赶紧带两位少爷去庄子里避避。”
袁灵均和张武愣了愣，又想继续问，可小翠和另三个小厮忙得脚跟不着地的模样，他们也无法再开口，匆忙间，只得赶紧收拾好几本有用的书，又抓起小木剑，扔进笼箱之中。
“阿武——”众人还在屋内忙碌着，便听到屋外传来张夫人的声音，过了一会才看到两个丫鬟扶着张夫人走了进来。如今张夫人已有八个月的身孕，肚大如斗，行动也是极为不便，她尽量让自己走得快些，一边的丫鬟轻声劝着，另一丫鬟手中拿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张夫人顾不得身怀有孕，直接走过来将张武抱在怀里。
张武僵直了身体被张夫人抱在怀中，听到张夫人的抽泣声，他又软下身子。
“阿武，你和阿均先去外祖家几天，娘，娘这身子若是随你们一块上路，会拖累你们二人，若你们二人被官兵抓住可如何是好？”
张夫人生的本就娇小，如今张武虽只有十一，可是却已经和张夫人一般高了，他看着张夫人，小心的扶张夫人坐下，“娘，这，这是出了什么事？”
张夫人表情冷凝，“这还是因你爹常常与那些商队往来，这才听说的。据传言说，去年梁王还未过世，便听信国师所言，到处寻了天祐元年左右五月出生的男孩，说是要拿这些男孩炼丹，前些日子宫里来了个道士游说，哪知皇上真听信了那道士谗言，如今也要搜捕男孩了。你爹常与宫中负责采买的管事往来，这才得了消息，你们先去庄子避避，等风头过了，再接你们回来。”
张武闻言，忙点点头。他虽不惧怕这些，可袁灵均如今终究是个**凡胎的凡人。他乖顺的坐在张夫人身边，他如今见到张夫人为了他，不顾自己的身子的跑过来，早就知道张夫人定然是不介意自己身份的。
那丫鬟将手中包袱交给张武，张武打开包袱，看见里面竟是大小不一的七八套衣裳，从贴身穿的亵衣到外面穿的褂子，甚至还有两三件厚厚的狐皮斗篷。张武看向张夫人，见她一脸慈爱的看着张武。那丫鬟开口道：“少爷，这些衣裳可都是夫人亲自做的呢，夫人怀了身孕，本不该动这些针线，我们劝了几次，夫人却说一定要多做些给你。若不是少爷这次一定要去庄子里，夫人还要再做上几套呢”
“多嘴。”张夫人厉声喝止，张武看着这一大包衣服，突然觉得格外沉重。他抬起眼，看向张夫人，想要说什么，可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这时袁灵均走到张夫人跟前，“夫人，我和阿武不能走！”
“阿均，咱们不走，留在家里又被官府捉去的！到时候，你”
张武诧异的看向袁灵均，不知他为何这样说。却听袁灵均打断他的话：“夫人，我和阿武都是在这茂县上了户籍的，若我二人真的没了，那官府定然要问罪于老爷、夫人，到时可如何是好？”
张武这才恍然大悟，走到小翠收拾好的箱笼跟前，又将小翠收拾好的东西拿出来。小翠忙问道：“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我和阿均不走了。”
张夫人拉过袁灵均坐在她的另一边，又招呼张武过来，“便是张家散尽家财，也要救你们两个出去的。”
“娘！”
“夫人”
张武闻言一震，袁灵均看向张武，见张武满是震惊，想着这一次，恐怕是最后一次见到张夫人了，若二人在庄子得了机会，定是要离开蜀中，去牛皮纸上所指之地，寻一寻那修仙之法的，若不能再回来，以张家待他二人的真情、真意，又拿什么来回报？
“阿武，我去看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
张夫人点点头，看向袁灵均，“明日一早，你们便去庄子吧，想来还要有几日才能搜到茂县这边。”
袁灵均带着丫鬟走出门去。
张夫人撑着腰，走到门口，将大门关上，张武抱着那堆衣裳呆愣愣的看着张夫人，张夫人走过来，小心的扶着小榻坐下，搂过张武，轻声道：“好孩子，你告诉娘，娘的阿武去了哪呢？”
张武直接站了起来，错愕的看着张夫人，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想过，张夫人会在这时挑明他的身份。
张夫人轻拍了拍他的手，拉他坐下。
“你能同娘讲讲，你是谁？我的孩儿又去哪了么？”
张武看着张夫人笃定的样子，突然说不出话来，如今张夫人有孕，终于到了袁灵均与他离开的时候，他不想在骗张夫人了。在张夫人略带鼓励的温和目光中，他突然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白天
那一日，张夫人也是用这样温柔的目光看着襁褓中的孩子，他那时游在池塘里，透过清澈的水，感觉这汪目光竟比周身的水还要柔上几分，那岸上的女子轻轻唱起一段歌谣，他头一回知道，人竟可以发出这样温和的声音。可那女子怀里的孩子，却咳了起来，渐渐的那咳嗽声像是断了气一般，猛然停了，又突然咳个没完。那女子慌了神，抱着孩子就向远处跑去。
可第二天，那女子再也不像平时那般，抱着孩子出现在池塘边了。他听不到好听的歌谣，看不到那汪柔和的目光，他那时还不是张武，只是塘中一只开了灵智，可以听懂人说话的老龟，他心中好奇，竟第一次动用了功法，离魂出窍，偷偷的看着那女子。
可那女子却躺在了床上，远远看去脸色白得像是夏日里的栀子花，脆弱的不堪一击。他想问问究竟怎么了，却看到一个妇人抱着那孩子，孩子的声音犹如小猫一般，仿佛一下子便能没了声响。那女子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又哭了起来。他感觉到那襁褓中的孩子，寿数近了。可他突然又想起那日的歌谣。
他看到那孩子的魂魄慢慢剥离，渐渐从那襁褓中飘了出来，那女子突然发出尖叫，“奶娘，我孩子怎么了！”屋内屋外又乱了起来，那女子抱着孩子躺在床上，可眼睛却始终不离那孩子，他远远的看着，看着那女子柔弱的模样，鬼使神差的飘进了那襁褓之中。
这孩子又活了！
女子看到孩子青紫的脸色又变得红润，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动了动身子，这孩子的手真小啊，他想听那女子唱歌，那女子似有察觉，哽咽着带着笑意，又哼唱起那首小调。他突然觉得很累，闻着女子身上好闻的气味，听着她柔和的浅唱，他终于熬不住，直接睡了过去。而从那以后，他便成了她的儿子，成了张武。
张武低着头，不敢看张夫人的目光，他脑子里想着措辞，说得极慢，张夫人不问问题，也不打断他。
“我不记得有没有娘了，在我有记忆，头一个见到的就是你抱着个孩子，我，我不曾见过那样的目光，我也不知在母亲怀里该是什么感受，那日我离魂出窍，看到这孩子的魂魄飘走，我就想去试试，看看有娘在该是什么模样，我原本只想待上几日，可，可”
张武顺着那椅子直接滑落到地上，他顺势一跪，抬起头，张夫人竟无声的落着泪。张夫人本就是果敢、洒脱之人，她是家中独女，自幼跟着父母游走在商人之间，本就是个有见识的女子，谋略、胆色丝毫不逊男子，可这几日，她落泪的次数，比十年来加起来都要多。
张武看到她的模样，拉着张夫人的手，惊恐而慌乱的拉着张夫人的手，“娘，我，我，我真的没害你的孩子，我，真的只是”
“您还是找个道士将我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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