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巽·青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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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观被高树环绕，依然挡不住悬空的双日直射，在破旧的石砖上投下残缺不全的阴影。紧闭的观门高阔幽深，两侧分立一个小道，在午后的艳阳下打着瞌睡。
暮云观位居山腰，向下盘绕的山路穿梭在杂草乍树间，拖沓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从无到有，似轻还重。一个小道忽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吵醒，尿意甚浓，魂不守舍地钻进人高的草丛里小解。
哗哗放水完毕，小道原路钻出来，却与人撞个满怀。对方一身的汗臭味令他厌恶不堪，弹退数步才看清来者模样，一身褴褛加身，竟是落难逃荒的浪儿。
“走路不长眼！”小道睡意全无，火气被艳阳烧的正盛。
“罗生！”呼唤声直入心间，浇熄了小道的燥火。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罗生五岁入观就与她朝夕相处，“琼姐姐！”
他向声源望过去，略过黑污的蓝征，却先看见一张猴脸，皮褶而细瘦，不由一愣。李秒琼从蓝征的黑脸和幼猴的毛脸之间探出头。
“琼姐姐？”罗生从来没有看过李秒琼会变成这个模样，连退两步，不敢相认。
李秒琼却如见了亲人，趴在蓝征的背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伸手召唤道：“爹爹在吗，快去告诉他我回来了，我想他了，让他快来接我。”
李秒琼仅去了十数日，如隔三五年，山观未变，人情不同。她从来没有这般思念一个人，只要爹爹在，她的生活就在，还是曾经那个李秒琼。
容貌虽迁，乡音未改，错愕转瞬即逝，罗生一跃而起，踉跄着往回跑，在观口推翻另一个小道，喜不自禁地高喊：“琼姐姐回来啦！”还不等那小道回神，他又冲进观里去，喊声从外向内，从高到低。
另一小道无故被推醒，正自有气，揉着眼睛忽见潦倒的蓝征走近，酸臭的气息随着热气扑胀，大感厌烦，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李秒琼看他面生，“这位道兄是新来的吗？看着有些面生。”
“我看你还面生呢！”小道挡在门前，回敬道：“这可是道观净地，离远点！”
说话间，罗生冲出观门，把那小道撞个趔趄。小道痛得直吸气，可他入观没几天，敢怒不敢言。
罗生瞪了他一眼，没去理他，气喘着对李秒琼道：“他老人家入村宣道去了，琼姐姐先进去歇着，我去启禀。”
李东山的前半生为了罗门洞没少花心思，自打成了观主，方圆几十里村镇的财物就往青山聚，财大了便想心思聚宝。他知道自己没有修道的天赋，却期望子孙能出人头地，所以到处疏通关系，与天道山的外宗熟络情感。可他终于没有男嗣，搜寻来的道修的器法没了用武之地。不过他安慰自己还有个姑娘，有姑娘就会有外孙，那些法器道门依然有用，何况女儿出嫁还要嫁妆，嫁妆少了他李东山没面子不说，女儿在婆家也得受气。所以他大肆敛财，搜罗珠宝，虽比不上奇珍异物，也混个富得流油。这些命根都攒在罗门洞，他自然视罗门洞为全部的归属，有时在洞里一住就是月余，对外说是闭关，说白了就是把玩金银，观赏珠宝。
但如今女儿走丢了，一个晴天霹雳炸醒了他的美梦，嫁妆终归只是嫁妆，女儿才是他的命根。罗门洞内玲琅满目，却不及千金之亲。李秒琼走失后，李东山失了魂，砸了洞，可发泄之后，太阳照常升，女儿还得找。大半辈子为的就是后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东山擦了眼泪，沐浴更衣，正冠理续，又是一副得道的模样。他怀揣重金，带了宠爱的大徒弟，在环山的十一个村落游走，对外高调宣道，实际上只找村里的猎户。
这日李东山来到了赵家村，村里有家猎户颇有名气，他六日前就曾来过，不巧赵猎户进山了。今天李东山打算放下架子苦等赵猎户归来，反正回去也无所事事，反倒生出感伤来。
作陪的乡绅挺着圆鼓鼓的肚子，放下青虎酒1，打着酒嗝道：“这可是好东西，折了四条人命才逮着一只，幸亏是幼虎，若是成年，不得把这青山搅得鸡飞狗跳！”
李东山不喜喝酒，可现在心头乱麻，加上青虎乃稀有象兽，确实难得，一口灌下半杯，老脸登时红了，却被忧伤噎住了胸口，有隐难言。
赵乡绅斜了一眼在他后面伺候捶按的李阿牛，红肿的眼睛泛着醉意，抬起臃肿的手对向旁边的婢女挥了两下。婢女会意，抱起浸泡着青鳞黄骨的虎爪的酒坛为李东山斟满酒。赵乡绅盯着玉液入杯，嗅着琼浆味美，说不出的开心，道：“天师劳顿了，不辞辛劳，亲至穷乡僻壤宣道，”赵乡绅略作停顿，见李东山神情焦灼，眼神直向门外飘，又道：“赵猎户的儿子死在青虎爪下，向我要了一队民兵，进山去了。”
李阿牛陪着小心，问道：“青虎已死，赵猎户怎地又进山去了？”
赵乡绅舒展开臃肿的身体，压得木椅吱吱作响，“赵猎户说幼虎杀不死他的儿子，当是成年青虎行凶，若不斩草除根，少不了祸害一方。”
“赵猎户英勇无畏，力战青虎若能成功，为八山十一村除了大祸害，当乃大英雄！”李阿牛满怀敬意道。
赵乡绅呵呵笑了两声算作回应，皱起鼻头问：“李天师，你找猎户做什么？我听说这些时日你找遍了十一村的猎户，可是听到了风言风语，也想要青虎的精核？”
听说“猎户”二字，李东山算回了神，回道：“天上赤日追的紧，黄日也快远去了，黑寒2一至，风大陆又要陷入混乱。”
赵乡绅拍着肥硕的大脸，被李东山的说词打动，“黄日走远，黑寒漫漫呀，八山十一村的昏暗就要来喽！”
李东山端起琉璃杯，隐去仙风，灌下一大口，只觉得腹内热火上蹿，飘飘欲飞。“青虎的精核虽然稀有，却不入气修的法眼。”他吐出一口火辣的酒气，“就算想要，去青石郡都的赏金行3走上一遭也就有了。”
赵乡绅听得连连点头，道：“天师乃是天圣4的弟子，沐浴着天道山的光环，见过大世面，能降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赵乡绅双手举起酒杯，饮尽为敬，“弟子能与天师同桌，实乃弟子几世之福。”
李东山听他说的诚恳，道：“黑寒将至，山里的禽兽又要暴走，”饭菜浑味太重，味同嚼油，“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道观上下老小，更得为八山十一村的老少做主，让猎户们先下手为强，既能杀灭禽兽的有生力量，又能赚个皮肉毛骨，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
赵乡绅眼睛滴溜溜一转，抬起夯肿的身体，气喘吁吁地凑到李东山身旁，亲自为天师斟酒。他的体型有李东山的两倍有余，浑身都是肉，颤巍巍地道：“天师有所不知，”野味微凉，他摆手让婢女端下去加热，“这些猎户仗着炼过微末的精炼之象，一直不曾把我等放在眼里，”他凑上来，喷出浑浊的气体，“这些猎户都是肉，可不放进锅里用猛火烧，可出炸不来油来！”
赵乡绅盯着天师的脸，想看出李东山内心的波澜，但李东山醉翁之意不在酒，面色无波。他早有让猎户围猎以应对黑寒的想法，如果李秒琼没有走失，他便给十一村的乡绅施压，迫使各村猎户和民兵入山狩猎。
赵乡绅人老成精，一下子就抓住重点，他可不想与猎户撕破脸皮，尤其黑寒将至的时候，虽然猎户只算半个武把式，可谁能保证他家老小不需要猎户的担保！
李东山听出乡绅话外的意思，若不舍钱财，尤其黑寒的时节，却也难办。只因爱女走失，他反而看清一二，钱财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更何况，黑寒将至，皮肉毛骨总比金银珠宝实用的多。
“猎户，”只要能救爱女，李东山能舍得整个罗门洞，“虽然走的是精道，与咱们气道格格不入，但总归算个道道，也没少为八山十一村出力，所以本道平日对他们还是尊之以礼数。”
赵乡绅越听越糊涂，却颠头耸脑，俯仰唯唯。“天师以大义为举，凭豪气撑天，为吾辈之楷模。”乡绅暗道只要不让他掺合麻烦事，随天师高兴，“天师不必担忧，我已经派人在赵猎户家蹲守，只要有消息便来通禀。”
说话间，外面“蹬蹬蹬”跑来一个人，未见其影，已闻其声，高喊：“天师！天师可在？”
未待人答，那人冲将进来，道家打扮，入门便跪，气喘吁吁大喊：“琼姐姐回来了！”
1青虎酒：以青虎泡制而成的酒。上选为青虎之神魂、韵阳及华阴，其次为气海及精核，再次为骨、肉、皮、毛。
2黑寒：赤、黄二日远遁，风大陆陷入黑夜，狂风和寒冷将席卷而来。
3赏金行：非正规边缘性机构，是以商品交易为主、悬赏置换为辅的中介组织。
4天圣：宽泛的敬语，气修可入圣，神化可成魔，精炼可至尊。天圣是指超凡入圣的气修者，此语境泛指天道山正宗的气修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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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观位居山腰，向下盘绕的山路穿梭在杂草乍树间，拖沓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从无到有，似轻还重。一个小道忽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吵醒，尿意甚浓，魂不守舍地钻进人高的草丛里小解。
哗哗放水完毕，小道原路钻出来，却与人撞个满怀。对方一身的汗臭味令他厌恶不堪，弹退数步才看清来者模样，一身褴褛加身，竟是落难逃荒的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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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生！”呼唤声直入心间，浇熄了小道的燥火。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罗生五岁入观就与她朝夕相处，“琼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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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姐姐？”罗生从来没有看过李秒琼会变成这个模样，连退两步，不敢相认。
李秒琼却如见了亲人，趴在蓝征的背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伸手召唤道：“爹爹在吗，快去告诉他我回来了，我想他了，让他快来接我。”
李秒琼仅去了十数日，如隔三五年，山观未变，人情不同。她从来没有这般思念一个人，只要爹爹在，她的生活就在，还是曾经那个李秒琼。
容貌虽迁，乡音未改，错愕转瞬即逝，罗生一跃而起，踉跄着往回跑，在观口推翻另一个小道，喜不自禁地高喊：“琼姐姐回来啦！”还不等那小道回神，他又冲进观里去，喊声从外向内，从高到低。
另一小道无故被推醒，正自有气，揉着眼睛忽见潦倒的蓝征走近，酸臭的气息随着热气扑胀，大感厌烦，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李秒琼看他面生，“这位道兄是新来的吗？看着有些面生。”
“我看你还面生呢！”小道挡在门前，回敬道：“这可是道观净地，离远点！”
说话间，罗生冲出观门，把那小道撞个趔趄。小道痛得直吸气，可他入观没几天，敢怒不敢言。
罗生瞪了他一眼，没去理他，气喘着对李秒琼道：“他老人家入村宣道去了，琼姐姐先进去歇着，我去启禀。”
李东山的前半生为了罗门洞没少花心思，自打成了观主，方圆几十里村镇的财物就往青山聚，财大了便想心思聚宝。他知道自己没有修道的天赋，却期望子孙能出人头地，所以到处疏通关系，与天道山的外宗熟络情感。可他终于没有男嗣，搜寻来的道修的器法没了用武之地。不过他安慰自己还有个姑娘，有姑娘就会有外孙，那些法器道门依然有用，何况女儿出嫁还要嫁妆，嫁妆少了他李东山没面子不说，女儿在婆家也得受气。所以他大肆敛财，搜罗珠宝，虽比不上奇珍异物，也混个富得流油。这些命根都攒在罗门洞，他自然视罗门洞为全部的归属，有时在洞里一住就是月余，对外说是闭关，说白了就是把玩金银，观赏珠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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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山听出乡绅话外的意思，若不舍钱财，尤其黑寒的时节，却也难办。只因爱女走失，他反而看清一二，钱财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更何况，黑寒将至，皮肉毛骨总比金银珠宝实用的多。
“猎户，”只要能救爱女，李东山能舍得整个罗门洞，“虽然走的是精道，与咱们气道格格不入，但总归算个道道，也没少为八山十一村出力，所以本道平日对他们还是尊之以礼数。”
赵乡绅越听越糊涂，却颠头耸脑，俯仰唯唯。“天师以大义为举，凭豪气撑天，为吾辈之楷模。”乡绅暗道只要不让他掺合麻烦事，随天师高兴，“天师不必担忧，我已经派人在赵猎户家蹲守，只要有消息便来通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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