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千年不死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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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纯一不杂的白色，萦绕在眼前，让周围的事物看得不太真切。
空蒙——缥缈迷茫的空蒙，模棱两可得时实时虚，让这个空间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
幽寂——无喑无隙的幽寂，不透丝毫音色，仿佛连生命都被抽尽了时间。
整个时空都是虚妄的。
突然，一声“驾”，掩盖在虚妄之下的画面渐渐浮现了出来——
一位劲衣窄袖的年轻贵公子骑着红鬃宝马从杭州城清冷的街道上疾驰而过。
他剑眉斜吊，眉头紧锁，双眸盯着前方的目标一瞬不移，斧刻般清晰分明的脸庞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刚毅果敢。当疾驰到“安济坊”赭红色的雕花大门时，年轻贵公子长腿一抬，利落地翻身下马，然后提起马背上用宝蓝色云锦严密包裹的大盒子兴冲冲地往里跑，连自己的爱马不停地踏空蹄、打响鼻都不见顾及。
年轻贵公子一跨进门槛就嘹亮地高喊：“师傅、师傅，许仙回来了！”他四下撒过几眼，看大堂内没人，又直奔内室，急切的声音一迭迭地在安济坊内传递：“师傅、许仙回来了。”
此时，徐青菽还在茶室内，正对着墙上的白樱肖像画思念得入神，被那声音拉回思绪后先是一诧，随后从茶室内绕出去，看到正要往后院跑的人，不由心下大寒。
徐青菽不动声色地问：“你、不是在金陵采办药材吗？”
许仙喜了一声，转身寻到自己想见的人，连忙疾步跑过来：“嗯、已经办完了，还顺便去了‘六疾馆’，那里的坐堂大夫医术根本名不副实，与师傅相比简直微不足道，而且您不在，徒儿去哪都索然无味，就先骑马回来的，药材交给来福他们押运，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说着，就径直走进茶室，把大盒子放在四角茶桌上，献宝似的打开，摆出里面的东西，“师傅，徒儿还给您带了许多好玩意儿，云锦、花雨石、雨花茶、樱桃，还有一件宝贝——八百年的老紫芝，您最近太过操劳了，一定要好好补补。师傅，下次您跟徒儿一块儿去吧！那里新出了一种盐水鸭，可好吃了，可惜不方便外带，不然徒儿这次就给您带个十只八只的。”
许仙扭过头，冲身后的人笑了笑，天真明快得像个孩童，丝毫不现未找到此人前的阴鸷冷厉。蓦地，他看到那副挂在墙上的肖像画，眼神陡然一暗，喃喃：“师傅，这幅画……”而当他余光恰好扫过桌子上未收拾起来的两只茶盏时，一下子反应过来，几个大跨步上前，将徐青菽纤弱的身体罩进自己的阴影里，沉声道：“师傅、是不是那个老秃驴来过！他想干什么，是不是又在蛊惑您离开！”
徐青菽严厉呵斥：“不得无礼！禅师既是为师故友，又是金山寺主持，德高望重，休得出言不逊！”
许仙立时噤声，怯怯地退到一边，低眉顺眼，但眼底的暴戾还是显而易见。他又狠狠地睨了一眼墙上的画，憋着气、压低了嗓音唯诺问：“这画上的姑娘……”
徐青菽走近画像，凝着那缕缨丝，目光越发的清宁柔和，“吾之妻。”
许仙肩膀猛地一抖，呼吸都被压抑得混乱不堪着，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
徐青菽没注意他的变化，自顾拿起旁边的画乂，挑下卷轴放到里面的床榻，纤纤玉手拖着轴头细细上卷，低低弯腰的动作将秀颀的身体崩成一道优美的弧线，从许仙站的角度看过去，温润穆重得无懈可击。
许仙的双眸难掩地颤栗，喉咙里莫名地升起一股紧涩，他慌忙埋下头，偷偷哽咽着。
徐青菽捧着卷轴轻轻摩挲，“转眼，青菽已在此十二年了，当年见你时，你才十六岁，身高刚及师傅肩膀，现在都高出那么多了，是该离开了。”
“这跟您离开有什么关系？这不是理由？一定是他说了什么！一定是！师傅，您不能走！绝对不能走！”许仙几个箭步上前，又气势汹汹地逼在了徐青菽背后。
徐青菽幽幽一叹，他的真实身份许仙十年前就知道，吴越乾祐三年（公元950年）十一月的那场雨，下得太大了，大得他想掩也掩盖不住。
徐青菽放下卷轴转身正视他，“许仙，这些年，你从一个少年长成大人，而为师却一点儿变化也没有，若继续留在这里，难道不会引人怀疑？”
许仙踏声道：“许仙会保护您！许仙不会让任何人威胁您！许仙长大了，有足够强大的权势和足够充裕的财富保护您，别人不敢对您不敬！师傅，别走，许仙舍不得您……”
徐青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么大人了，还孩子气。师傅累了，不想徒添烦恼，还是离开为好。师傅该教的都教给你了，该学的你也都学会了，已无所可教学。师傅走后，‘安济坊’交由你来打理，你无论是经验还是医术，都得我真传，而且你本就行事周全，善于审时度势、权衡利弊，看你把许家管理得井井有条便可窥一斑，‘安济坊’交给你，我很放心。”
许仙皱着眉头，紧着拳头艰难地说：“可是，许仙舍不得您，真的舍不得，师傅别走……”
徐青菽叹着气落下了眼睑，缓缓步到椅子前坐着。
许仙见状，也连忙殷勤贴过去。先把青泥火炉里的火疏通，往里面加上几块木炭，又拿黄铜水壶去隔壁房间灌满水座上，然后将摊开的礼物重新收到盒子里，放进柜子下面一层，再把已经用过的茶具收到一边，从柜子上面一层重新拿出一套摆好，最后恭顺谨慎地立在一边，一动也不动。
徐青菽抬眼看了他一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下吧。”
许仙顺从照做。
徐青菽和颜悦色道，“你还记得师傅给你讲的北海王长子吗？”
许仙一愣，随后静心听他讲着，就如同平日里他们教学时一样。
“王长子在长安罹难，尸骨化作黄土融进大地，魂魄碎成光芒落入宇宙，无墓无碑，千年来无人吊唁，亦无人问津。王长子于青菽，是兄、是父。师傅曾教你：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青菽为人师，怎可不以身作则，怠慢这份情义而枉顾王长子？况且，妻子等吾多年，吾不可再辜负于她，”徐青菽摇了摇头，心里对白樱的愧疚深了又深。
许仙知道，一旦涉及到那个北海王长子，任何事都会变得别无选择，且毫无回旋余地。也许是因为十年前，他撞破徐青菽化出真身的样子，也许是因为自始至终，徐青菽都将他视作“弟子传人”，所以他给他讲了很多隐秘的事情。
他抬起手，向徐青菽那边近了近，但动了一下又凝住了，想想，还是缩回了桌子下面，“那么、那么……带许仙一块儿走吧！贤者也说：弟子事师，敬同于父。养亲不可废离，事师犹不可废离。师傅带着许仙一起走吧！许仙不想离开师傅。”
徐青菽摇了摇头，坚决道：“不可，你若随师傅走了，那许员外夫妇该如何，他们才是你的父母，不可胡闹！”
许仙挺直身体倾近，急道：“有两位哥哥照看，根本不需许仙操心，更何况，许仙生身之母为侧室，位低早亡，遭嫡母与哥嫂忌恨日久，若非当下许家为我操持，各处生意均被我管制，他们先年就将我赶出家门了，许仙随师傅去，正合他们心意啊！”
“许家既已由你操持，你又何能任性。你走了，许家势必再乱，父子相疑，兄弟相争，获益的只会是外人，还有那些拥护你的叔伯堂表，九年前路已被做绝，现在叫他们如何，你这两兄长能放过他们？”徐青菽说完，身体一顿，许仙正惊愕地看着他，眼神里暗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许仙在他面前从来不会露出这样深沉的表情，所以，有时候，他甚至会忘记，那个总是攀着他的手臂、仰起脸、满眼好奇与真挚地询问病理药性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他抿着薄唇，回过头移开视线。
茶室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这时，炉子上的水沸了，发出刺耳的声响。
许仙从托盘内取过一套白瓷茶具，侧身弯腰提起黄铜水壶，将茶具过水温热后，置茶、冲泡、刮沫、洗茶、醒茶、再冲泡、分茶，最后双手奉向自己的师傅，整个过程细致流畅，一丝不苟，在外人看来，那动作简直与徐青菽做出来的如出一辙。
但徐青菽不知道。他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拉下一块细细的暗影。
许仙见师傅没有反应，便将茶盏放在了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他知道，师傅这句话已经在心里引而不发九年了。
许仙问：“师傅，您是不是怕许仙？”
徐青菽微怔，没有说话。
“许仙这么做只是为了活下去，当年，嫡母要害我，施了很多阴谋诡计，甚至不惜买凶杀我，若不是师傅及时赶来，许仙早成了孤魂野鬼。许仙的手段是过于极端，但许仙对师傅绝不会不敬。”他深深地看着师傅，“许仙会把自己积累的财富合理划分，全部送给他们，以此来化干戈为玉帛，师傅放心，许仙能够妥善处理。”
徐青菽长长地换了口气，但仍然感觉力不从心，“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许仙……”
他没说完，许仙就兀自阻断了下面的内容，拳着双手沉着头瑟瑟克制：“您为了钱镠，可以化名顾全武在他府内为将三十七载，为了钱元瓘，可以匿名在他殿前为都指挥使九载，为了钱文德，可以在杭州、绍兴、苏州、湖州之地行医十九载，为什么不能为了徒儿，再宽容几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空蒙——缥缈迷茫的空蒙，模棱两可得时实时虚，让这个空间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
幽寂——无喑无隙的幽寂，不透丝毫音色，仿佛连生命都被抽尽了时间。
整个时空都是虚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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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劲衣窄袖的年轻贵公子骑着红鬃宝马从杭州城清冷的街道上疾驰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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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徐青菽还在茶室内，正对着墙上的白樱肖像画思念得入神，被那声音拉回思绪后先是一诧，随后从茶室内绕出去，看到正要往后院跑的人，不由心下大寒。
徐青菽不动声色地问：“你、不是在金陵采办药材吗？”
许仙喜了一声，转身寻到自己想见的人，连忙疾步跑过来：“嗯、已经办完了，还顺便去了‘六疾馆’，那里的坐堂大夫医术根本名不副实，与师傅相比简直微不足道，而且您不在，徒儿去哪都索然无味，就先骑马回来的，药材交给来福他们押运，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说着，就径直走进茶室，把大盒子放在四角茶桌上，献宝似的打开，摆出里面的东西，“师傅，徒儿还给您带了许多好玩意儿，云锦、花雨石、雨花茶、樱桃，还有一件宝贝——八百年的老紫芝，您最近太过操劳了，一定要好好补补。师傅，下次您跟徒儿一块儿去吧！那里新出了一种盐水鸭，可好吃了，可惜不方便外带，不然徒儿这次就给您带个十只八只的。”
许仙扭过头，冲身后的人笑了笑，天真明快得像个孩童，丝毫不现未找到此人前的阴鸷冷厉。蓦地，他看到那副挂在墙上的肖像画，眼神陡然一暗，喃喃：“师傅，这幅画……”而当他余光恰好扫过桌子上未收拾起来的两只茶盏时，一下子反应过来，几个大跨步上前，将徐青菽纤弱的身体罩进自己的阴影里，沉声道：“师傅、是不是那个老秃驴来过！他想干什么，是不是又在蛊惑您离开！”
徐青菽严厉呵斥：“不得无礼！禅师既是为师故友，又是金山寺主持，德高望重，休得出言不逊！”
许仙立时噤声，怯怯地退到一边，低眉顺眼，但眼底的暴戾还是显而易见。他又狠狠地睨了一眼墙上的画，憋着气、压低了嗓音唯诺问：“这画上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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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菽没注意他的变化，自顾拿起旁边的画乂，挑下卷轴放到里面的床榻，纤纤玉手拖着轴头细细上卷，低低弯腰的动作将秀颀的身体崩成一道优美的弧线，从许仙站的角度看过去，温润穆重得无懈可击。
许仙的双眸难掩地颤栗，喉咙里莫名地升起一股紧涩，他慌忙埋下头，偷偷哽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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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菽放下卷轴转身正视他，“许仙，这些年，你从一个少年长成大人，而为师却一点儿变化也没有，若继续留在这里，难道不会引人怀疑？”
许仙踏声道：“许仙会保护您！许仙不会让任何人威胁您！许仙长大了，有足够强大的权势和足够充裕的财富保护您，别人不敢对您不敬！师傅，别走，许仙舍不得您……”
徐青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么大人了，还孩子气。师傅累了，不想徒添烦恼，还是离开为好。师傅该教的都教给你了，该学的你也都学会了，已无所可教学。师傅走后，‘安济坊’交由你来打理，你无论是经验还是医术，都得我真传，而且你本就行事周全，善于审时度势、权衡利弊，看你把许家管理得井井有条便可窥一斑，‘安济坊’交给你，我很放心。”
许仙皱着眉头，紧着拳头艰难地说：“可是，许仙舍不得您，真的舍不得，师傅别走……”
徐青菽叹着气落下了眼睑，缓缓步到椅子前坐着。
许仙见状，也连忙殷勤贴过去。先把青泥火炉里的火疏通，往里面加上几块木炭，又拿黄铜水壶去隔壁房间灌满水座上，然后将摊开的礼物重新收到盒子里，放进柜子下面一层，再把已经用过的茶具收到一边，从柜子上面一层重新拿出一套摆好，最后恭顺谨慎地立在一边，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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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仙知道，一旦涉及到那个北海王长子，任何事都会变得别无选择，且毫无回旋余地。也许是因为十年前，他撞破徐青菽化出真身的样子，也许是因为自始至终，徐青菽都将他视作“弟子传人”，所以他给他讲了很多隐秘的事情。
他抬起手，向徐青菽那边近了近，但动了一下又凝住了，想想，还是缩回了桌子下面，“那么、那么……带许仙一块儿走吧！贤者也说：弟子事师，敬同于父。养亲不可废离，事师犹不可废离。师傅带着许仙一起走吧！许仙不想离开师傅。”
徐青菽摇了摇头，坚决道：“不可，你若随师傅走了，那许员外夫妇该如何，他们才是你的父母，不可胡闹！”
许仙挺直身体倾近，急道：“有两位哥哥照看，根本不需许仙操心，更何况，许仙生身之母为侧室，位低早亡，遭嫡母与哥嫂忌恨日久，若非当下许家为我操持，各处生意均被我管制，他们先年就将我赶出家门了，许仙随师傅去，正合他们心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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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仙在他面前从来不会露出这样深沉的表情，所以，有时候，他甚至会忘记，那个总是攀着他的手臂、仰起脸、满眼好奇与真挚地询问病理药性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他抿着薄唇，回过头移开视线。
茶室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这时，炉子上的水沸了，发出刺耳的声响。
许仙从托盘内取过一套白瓷茶具，侧身弯腰提起黄铜水壶，将茶具过水温热后，置茶、冲泡、刮沫、洗茶、醒茶、再冲泡、分茶，最后双手奉向自己的师傅，整个过程细致流畅，一丝不苟，在外人看来，那动作简直与徐青菽做出来的如出一辙。
但徐青菽不知道。他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拉下一块细细的暗影。
许仙见师傅没有反应，便将茶盏放在了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他知道，师傅这句话已经在心里引而不发九年了。
许仙问：“师傅，您是不是怕许仙？”
徐青菽微怔，没有说话。
“许仙这么做只是为了活下去，当年，嫡母要害我，施了很多阴谋诡计，甚至不惜买凶杀我，若不是师傅及时赶来，许仙早成了孤魂野鬼。许仙的手段是过于极端，但许仙对师傅绝不会不敬。”他深深地看着师傅，“许仙会把自己积累的财富合理划分，全部送给他们，以此来化干戈为玉帛，师傅放心，许仙能够妥善处理。”
徐青菽长长地换了口气，但仍然感觉力不从心，“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许仙……”
他没说完，许仙就兀自阻断了下面的内容，拳着双手沉着头瑟瑟克制：“您为了钱镠，可以化名顾全武在他府内为将三十七载，为了钱元瓘，可以匿名在他殿前为都指挥使九载，为了钱文德，可以在杭州、绍兴、苏州、湖州之地行医十九载，为什么不能为了徒儿，再宽容几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