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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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暮色四合,斜阳西沉,一行人终于走到了一处清幽的山谷。谷中薄雾霭霭,且雾气终年不散。四周更是古树参天,灌木丛生,还有许多藤蔓倒悬在树干和崖壁上。

    从进入这处清幽山谷开始,孟浪就感觉整个人都凉飕飕的。高大的树木将外界的光线挡去,连空气也不免带有几分清冷。

    孟浪环视四周,深处阴暗而潮湿,仔细一听还有奇怪的鸟叫声,以及叮咚作响的流水声。

    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地走着,甚至连头都不曾转动过。只有孟浪一直左顾右盼,一会儿看看孟秋,一会儿又看看孟易。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他开口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啊?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孟秋道:“这里是黄泉谷。”

    “黄泉谷!?”

    “对,黄泉谷。入夜后这里会有野兽出没,有不少人因此丧生。”

    孟浪对此不以为意,讪笑道:“小叔唬谁呢?还把我当三岁小孩儿?”

    “总镖头说的不错,这里死过不少人,所以才得名黄泉谷。”闻言,尚镖头难得的插一句嘴。

    孟浪不解了,“既然这么危险,那干嘛还走这条路?”

    孟秋顿了半晌,忽地正色道:“我想带你去见一位前辈。”

    小叔很少会露出这么严肃的神情,那双眼睛突然间变得格外深邃,像是一池深不见底的潭水。孟浪回想起来,似乎听小叔提起过,在黄泉谷小叔曾碰到过一个老人家,而且他的新剑招也是那位前辈传授的。

    孟浪心里大致明白了一些,小叔之所以带他走镖,原因之一就是希望那位前辈也教给他剑法。可知晓小叔心意的孟浪反而沉默了,如果娘亲真的是江湖中人,那么他在习得剑术之后,会不会离事情的真相更进一步?而这一步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唉”

    那声叹息本微不可闻,却被孟秋听进了耳朵里。孟秋也沉默了好一会儿,道:“阿浪,你可还记得嫂夫人以前教你弹琴的事吗?”

    “当然记得,那段时间可是我的噩梦啊。”

    孟秋叹道:“嫂夫人明知道你不喜欢弹琴,却偏要你去学,最后你终于还是学会了。”

    像是在暗示着什么,孟浪没答话。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小叔是在告诉他,就算他没有剑术天赋,只要肯下功夫,照样能学会。更何况在小叔眼里,自己似乎应该理所当然地成为一名剑客,而不是去做一个普通的商人。

    孟浪由此无端地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年少成名的华山剑派掌门李慕白。聪明是件好事,可是过于聪明却不见得是件好事。

    走了快到三炷香的时间,众人终于出了这片茂密的丛林,但仍还在黄泉谷的地界。

    眼前的视野变得开阔许多,放眼看去前方有蜿蜒曲折的溪流,还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水。西边的晚霞尚未褪尽,点点霞光洒在湖面,恍如碎金。远处的峰峦群山则藏在雾气之中,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孟浪不曾想,在刚才那片雾气森森的树林后面,居然还会存在这般景色。他立刻翻身下了马背,脚踩在松软的草地上,神色净是欣喜。

    “公子。”孟易见状,也跟着下了马。

    孟秋勒住缰绳,吩咐道:“天色不早了,就在此地搭个帐子歇息。”

    不是说黄泉谷入夜后会很危险吗?为何小叔还在此处歇脚?就算是要去拜访那位老前辈,也不至于如此。孟浪回头,欲言又止。见孟秋朝着自己走过来,却依旧是笑容满面。

    “小叔,这儿风景还真不错。哪儿像扬州城啊,到处都是人头!”

    孟秋点头算是回应,一边拨开脚下蔓生的野草,一边向着湖边走去。他只说道:“跟着我走。”

    眼看着他们单独离开,孟易本也想着跟随公子一同前去,最后还是没抬起脚。他的手里牵着缰绳,准备把马儿拴在附近的树桩上。

    “我来帮你吧。”

    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夏流上前一步接过孟易手中的缰绳,动作麻利地拴在树桩上。

    孟易打量了他好几眼,似是觉得他很面生。“你是新来的吗?”

    “嗯”

    孟易又说道:“谢谢你啊,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下夏流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孟易以为他不会开口说话时,才道:“我姓夏,单名一个流字。”

    “哦,原来你与夏镖头认识啊。姓夏名流,那岂不是叫夏流!?”孟易‘呸’了一声,连忙改口,“那个,我不是在骂你啊。呃,你的名字很有特色!”

    夏流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另一边夏镖头叫他去帮忙,他点了下头,从孟易身旁脚步缓慢地走过去。

    湖岸边生长着丛丛芦苇,于晚风吹拂下,那芦花纷飞如柳絮,又似白雪,落在草地上,也落在正在钓鱼的老者肩头。如果孟浪没有仔细去看,还真没注意到那个坐在湖边钓鱼的人。

    碎成锦缎的波光映在那钓鱼老者的脸上,老者的身形偏瘦,放杆时的动作也非常地缓慢,仿佛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从始至终,孟秋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像是生怕惊扰了那位老者钓鱼,站着的时候也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孟浪就不一样了,他嚼着刚顺手抽来的草芯,干脆躺在了草地上,半眯着眼睛盯着渐渐变成鸦灰色的天空。东边的天沉寂得早,此刻已经有了好几颗星星爬上来,看上去格外深远。傍晚时的风带着稍许温度,拂过脸时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孟浪感觉自己几乎都快睡了一觉。这时,老者才慢慢地收回鱼竿,很是满意地看了看鱼篓里的几尾银鱼。

    孟秋拱了拱衣袖,上前喊道:“前辈。”

    老者并没有很吃惊,显然他早就知道了他们一直在等他。他看上去也并不是非常老,面容依旧硬朗,眉目亦仍旧清明,只是那头发却白透了。

    “嗯,来得正是时候。”

    白发老者随意瞧了眼孟浪,刚被孟秋拉起来的孟浪还是睡意惺忪。他没多说话,一手提着鱼篓,一手持着钓竿,一步步走向湖岸边的尽头,走向那柳树下一栋矮小的木屋。

    孟浪吐掉嘴里的草芯,揉揉眼,一副还未睡够的样子。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来得正是时候?”

    孟秋摇头:“不知道。”

    那栋矮小的木屋就在两棵柳树下,外面围着一圈篱笆,养着几只雏鸡。老者似乎喜欢种花,屋檐上堆着好几盆花,繁花簇簇,颜色喜人。

    两人在外面又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天已黑尽,山谷的夜风变得有些刺骨的时候,那白发老者终于舍得出来了。

    “进来吧。”他只丢出这三个字。

    如若不是看在小叔的面子上,孟浪早就忍不住踹门进去了。作为孟家大公子,平时多大的场面没见过,今天竟折在了一个白发老头手上。

    两人并肩走进去,这才明白了白发老者刚才说的那句话。桌上的饭菜已备好了,碗里盛着的正是香气四溢的鱼肉,还有半锅鱼汤,一看味道就很鲜美。如此说来,他们来的的确很是时候。

    白发老者从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退出来,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孟浪好奇地探头看一眼,那条走廊延伸至木屋背后。他这才发现原来后面还有一座庭院,院子很小,自树顶上透出稀薄的星光。

    待到白发老者入座之后,孟秋颔首道:“孟秋冒昧来访,还望前辈见谅。”

    白发老者只拿起筷子,道:“先吃饭,有事吃完再说。”

    这大概是孟浪吃过最安静的一顿饭,虽然鱼肉鲜美,但是整个饭吃下来半点声音都没有。他只要吃出声音,就感觉会有两道冷光直射过来。这还好,关键是居然连酒也没有!

    孟浪吃了一点儿,实在是吃不下了,便放下手中的筷子。他想出去走走,可看那两人吃得这么认真安静,半张的嘴又合上了。

    “呃,我吃饱了。”孟浪实在受不了这里面的压抑,忍不住开了口,指指窗外。“我能出去走走吗?”

    “能,出去后就不必再进来了。”

    “哈!?”听着白发老者这个回答,孟浪一脸苦涩。

    饭毕,白发老者领着二人进了后面的庭院。

    院子本就有些小,偏偏中间还有一棵高大的桃树,树干粗壮,枝上桃花似锦,花色绚丽。点点星光从树枝间透下来,一地斑驳碎影。树下有一石桌,白发老者备了茶具,正在煮茶,手法相当熟练。

    孟浪一看到是茶,脸色更苦了。

    “咳咳,老头儿,呸,前辈。”孟浪笑嘻嘻地凑过去,“晚辈孟浪,还未曾请教过前辈大名?”

    白发老者微微抬眼,道:“我姓离。”

    “离?哪个离?”孟浪假装不解,孟秋在一旁没说话,但明显他也不知道。

    “远离的离。”

    孟浪笑了笑,讨喜地说道:“离前辈,你教给我小叔的剑法可真厉害,您一定是一位隐士高人吧?”

    对孟浪的问话离前辈不打算再回答,他分了两杯煮好的茶移到二人面前。缓缓道:“你之前说的那个人就是他吗?”

    孟秋点头应道:“正是。”

    离前辈将目光转向孟秋口中的那个人,那个笑容轻佻的年轻人,问:“你叫孟浪?”

    “对啊,前辈怎么了?”

    “把手伸出来。”

    孟浪看了看孟秋,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去。还未来得及反应,突地被离前辈一把摔在了地上,疼得他直咧嘴。孟秋也没料到离前辈会这么做,惊得站了起来。

    “你离前辈,你这是在开小辈玩笑吗?”孟浪本想破口骂一句,话到嘴边立马变了。他活动了一下被摔疼的胳膊,装作很淡定地去喝茶。这下他没忍住,茶刚送到嘴里就一口吐了出来。

    孟秋知道他铁定是故意的,低低地喊了一声,“阿浪,莫要胡闹。”

    “这不怪我,我向来不惯喝茶的。”

    离前辈难得笑了笑,那笑一闪而过,极不容易让人看见。可是孟浪却留意到了,常常跟着老头子去应酬,他学会了留意每个人脸上的神情,连一丝也不放过。

    “你知道你小叔带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吗?”

    孟浪当然知道,可是他却不明白,小叔为何对他学习剑术一事如此执着。想了半晌,他终是重重点头。

    孟秋忙道:“前辈,阿浪他”

    “我知道,”离前辈目色变得柔和起来,“他的确是块练武的好料子,我很喜欢。”

    孟秋听了这话,似是松了口气。却万万没想到孟浪后来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多谢前辈垂青,也多谢小叔的一番用心。可是我答应过我娘,我这一生都不会学习剑法。”那张极不成熟的脸上,此时刻满了认真。

    离前辈划过一丝惊诧,转而化作了失望。他再次问道,“你果真不打算学吗?”

    “嗯。”

    “那你可知,在某些方面你的确拥有极高的天赋,并能因此扬名立万。可在其他方面,却只能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年轻人,目光应当长远些,你的选择往往会决定你的命运。”

    这番话语重心长,而孟浪在听了后仍是笑着一张脸,并回道:“多谢前辈厚爱,我相信我孟浪就算是去做一名商人,也照样能够扬名立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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