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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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年前的凤临城,还不能称之为城,只能算是一座清冷的边陲小镇,镇子里满打满算上千户人家。

    镇子北靠大漠,不与其他国家接壤,大多数人家虽然家境一般,却也安闲自在。

    而卫家却是为数不多的穷苦人家之一。

    直到有一天,镇里的混子陈二癞子半夜里悄悄溜到卫家,敲开了卫家的门。

    “北边儿出事儿了!”陈二癞子拉着面露疑惑的卫治:“北边儿出大事儿了,你晓得是啥?”

    “咋的了咋的了?一天天咋咋呼呼的。爱说不说吧,老子还要睡觉。”卫治被人从睡梦中唤醒,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扯出袖子便要回去。

    “别,别介老哥!我说,我说!”他谨慎地左右观察一番,才压低了声音跟卫治咬耳朵,激动的语气掩都掩不住:“北边儿的荒滩子里头掘出了一座大殿!好家伙,那殿里头,全都是金子!连门把手都是金的!”

    “可拉倒吧,这唬人的狗屁倒灶玩意儿你也信?怕不是这两天吃你家婆娘的大耳刮子吃多了,魔怔了吧?”陈二癞子娶了个悍婆娘,是大半个镇子都知道的事儿。

    “咱俩啥交情?我陈二啥时候唬过你?!”陈二一听,急了,打怀里摸出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我家那远房的大侄子带人去滩子里找矿,无意间发现的。虽是个遗迹,却也得了不少东西,道是多凑几个人,还想再去一趟嘞!”

    打开布包,卫治便被一道金灿灿的光闪得几乎睁不开眼——那是足足手掌心大的一块金子,嵌着各色宝石珍珠,看上去是个破碎钵盂的一部分。

    一辈子没碰过什么金贵东西的卫治吞了口唾沫,眼睛有些发直。

    正在发愣的当口儿,金光消失了。

    陈二麻溜儿地收起布包,小心翼翼地捂在胸口。

    “信了不?我那大侄子孝敬的。”陈二嘿嘿笑着,三角眼里闪着光:“我好说歹说,叫我那大侄子此去一行,捎上你我二人。要知道,多去一个人,每个人能得的东西就少一分。够意思不?”

    卫大被那金灿灿的物事惑了心智,正要答应,心中却猛的一激灵,又犹豫起来:“北边儿可危险着呢,缺水断粮的,还有沙狼和毒蜂,我这上有老下有小”

    “兄弟,富贵险中求知道不?你想想你们一家老小在镇子里过的什么光景?还没我一个混子过得舒坦”

    想起自家人衣服上层层叠叠的补丁,媳妇儿好几年没穿过新衣服,家里老母也多年没沾过荤腥,连儿子都上不起学堂,被镇子里别的孩子排挤

    卫治捏紧了拳头:“你先回去,容我再考虑考虑。”

    “三天后,镇子口那棵大槐树底下。你若要走,便去寻我。”陈二没有多说,揣着布包摸黑回去了。

    卫治凝眉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

    三天后,卫治跟着陈二去了大漠,一去便是两个月未归。

    就在一家人都绝望了,老母媳妇儿红着眼睛为他准备衣冠冢时,卫治拖着破破烂烂的身体,踩着月光回来了。

    左腿没了半截,右手手指少了三根,脸上也多了几道狰狞的疤痕,身体上到处是伤。

    他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个被鲜血浸染的包裹,干裂的嘴唇模模糊糊地吐出个单音节,仰头便栽倒下去。

    千辛万苦地把人救回来,原本豪放爽朗的汉子变得寡言起来,家人问起在大漠发生了什么,哪怕是陈家的悍媳妇过来闹,翻来覆去就只有那两句话。

    “造孽啊”

    “癞子推我出来,死在里头了”

    “那地方邪性,要人命的呀”

    又半个月后,卫老大一家人离开了凤临城,除了一些盘缠细软,带走的只有卫治带回的那个包裹。

    包裹里是几块镶着珠玉的金子,还有一个手掌大小,模样诡异的金兽头——红宝石嵌的眼珠子,却好像藏了尸山血海,令人背后发凉。

    从那以后,卫家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顺丰顺水。

    先是靠着两块金疙瘩成功落户河运大城甘宁,而后遇着个急着回乡探望病母的织户,低价盘下了那间铺子,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得了染料配方,开了个织染作坊。

    作坊以出人意料的速度越做越大,逐渐占领了整个甘宁以及周围的主要市场,眼见着就要成为行业龙头。这一年,卫家老母去世,卫治的媳妇也积劳成疾过世了,卫家独子卫宽十五岁。

    卫家又伸手到珠宝行业。在业内业外人都嘲笑卫家不自量力之时,卫家却又出人意料地站稳了脚跟。这一年,卫治娶了个续弦,生了个两个女儿却都早早地夭折了。

    卫家的产业不断地扩张,二十几年间便成了整个天瑞国屈指可数的富贵人家,但是人丁始终稀薄,到了这一代也仅剩了一根独苗苗。

    算来二十多年间,竟然无故早夭了十多个孩子。

    而这些家族秘辛都被瞒得死死的。

    卫宽死的时候正值不惑,临死前交给儿子卫敛的只有一个似乎是血沁过的乌木盒子,里面是一个黄金兽头,猩红的眼珠子将人盯得背后发凉。

    但是父亲的话,更让他的整个世界都被颠覆,彻骨的寒意密密麻麻地从脚底爬上脊背,冲到后脑勺。

    那兽头,是个邪物,是祖父卫治当年从一个邪地拼死带出来的。它可以实现人心中最贪婪的欲望,却也会让人付出相应的代价。而这个代价,自然就是卫家多年来不断夭折的孩子。

    “你!你怎么能!”气血方刚的卫敛恶狠狠地将兽头丢在地上,红着眼睛,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发寒。

    “爹小时候穷啊!穷啊!只要我卫家保持这份昌盛!”卫宽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魔怔一般,脑海里幼时的潦倒与之后的富贵不断交织着:“只要我儿噗!”

    话没说完,卫宽一口污血喷出,头一歪,瞪着铜铃大的血红双眼便去了。

    “爹呀你这是,魔怔了啊!”

    之后卫敛在世人的不解中散尽了家财,回了凤临城老家,听了游方道士的话将兽头贴了符埋在老槐树底下,老老实实做生意,不敢起半点心思。

    但是没用。

    卫敛一连生了两个儿子,都在不足月的时候突然夭折了。

    发狂的卫敛在雨夜里跑到树下,刨出了那兽头,挥剑便是一顿疯狂劈砍。

    他绝望地喊着:“孽障!孽障!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啊!”

    剑刃撞击兽头,发出“当当”的声响。被雨水淋过的猩红兽眼越发诡秘起来。

    满目沧桑的卫敛受了过路修士的指点,赶到千里之外的恩觉寺,请了道法高深的和尚彻底封了兽头,并立下毒誓,永不再碰。

    后来,回到凤临城的卫敛的第三个儿子生来瘸了腿,第四个儿子体弱多病,却也都平安长大,才让他堪堪放下了日日端着的心。

    说到这里,少微停了下来,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卫敛,便是现在的卫员外。”

    “自作孽,不可活。”胤祁撩了撩眼皮子,一根草茎子被他叼着上下晃动。

    “那金兽头呢?”将离托着下巴嚼糖糕。

    “不知。”少微抚着茶杯边缘,垂下眸子看杯中翻飞的碧绿茶叶,眼底却有暗光一闪而过。

    一阵风吹过,老槐树茂密的枝叶哗哗作响,胤祁睁开眼睛,垂眸看着树下的少微。

    晃动的光斑洒在他身上,鸦青色的长发随风微扬,精致的眉眼好似会发光一般让胤祁一时有些挪不开眼睛。

    “哟少微,别来无恙啊”正当气氛有些沉默之时,一道略带戏谑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三人循声望过去,只见一红衣男子抱着双臂,施施然靠在对面阁楼二层的廊柱上。乌黑的长发被一条红色丝带松松地扎在脑后,额角坠着的红色流苏随风扫过眼角,整个人明艳得似一团燃烧的烈火。

    “好久不见。”少微挑眉,勾起一边唇角。

    来人纵身一跃,衣袂翻飞间便已然在少微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毫不客气地伸手捞过少微挂在腰间的酒葫芦,拔出瓶塞便是一通畅饮。

    末了伸手抹去下巴上的酒渍,将酒葫芦丢回少微怀里,一便叹道:“好酒!”

    “你倒是不客气。”少微晃了晃几乎见底的葫芦,挑着眉看过去,有些心疼自己的好酒。而后侧头望向另一边的二人介绍道:“桑娴,一个骚包的妖孽,朱雀神族三公子。”顿了一下,补充道:“神界三大美人之一。”

    “哟”桑娴回身,笑眯眯地朝二人打招呼,暗红色的双眸里好似有星光闪烁。本就生的极为漂亮的人,此时几乎令人的魂儿都飞了去。

    将离被这个笑容晃得有些眼晕。反应过来后有些艰难地吞下一口糕点,红着耳朵猛灌茶水,一边低声嘟哝着:“啊呸,果然跟少微沾边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引来少微淡淡的一瞥后,鼓着腮帮子回了绣楼。

    而胤祁则在看到桑娴碰了少微的酒葫芦后,周身气息便有一丝冰冷。此时看到桑娴弯弯的眉眼,也只淡淡的扫了一眼,微微颔了颔首,便撇开头不去看他。

    “我家徒儿有些害羞,莫要见怪。”少微挑着嘴角,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吹了吹,含笑的眼睛朝着树上的胤祁瞥了一眼。

    桑娴把玩着手里晶莹剔透的上好南瓷茶盏,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暗沉。他抬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微的眼睛:“上面那位,可是寻了你数十年,几乎要魔怔了。你还不打算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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