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浮萍冷雨怨飘零 第五十章(6) 风月无情人暗换 春秋薄幸雪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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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目送谢依人消失在飘飞的落叶之中，他回到少室阙，端坐床上，余温犹在，春梦无痕，他缓缓横笛，吹了一曲，痴痴吟道：“薄衾独拥片红英，满地衣冠昨夜情。唯恐今宵孤下泪，故燃昏烛到天明。”曲终音散，他弯腰将落地的蓝铃收捡起来，和玉笛一道用纸包好，极缓极缓的包入了木箱之中，低头凝视许久，目光似乎要穿透箱盖，搜索那即将尘封的记忆。终于他放声一啸，把木箱推入了床下深处，长身而起，穿窗落地，缓缓而坚定的往回音楼行来，敲响了师父的授功厅房门。
大德广林法师教入，说道：“飘零，一路辛苦，先前给你的银两够不？”叶飘零见外出学艺归来，师父不问成绩先问生活，对比起莫毅仁、刘绘鸥在焦悦尊者门下战战兢兢的情状，那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他心头一阵温暖，说道：“师父厚赐，岂有不足之理？只是弟子愚顿，在伏牛派门下呆了这许多时日，并未学到他本门中真气漩之技。”
法师道：“哦，让为师看看。”说着抬起双臂。叶飘零心想前几日竭尽全力与阮随风一战，自己武功精进不少，这次检查倒是心下无惧，当下退开三步，弓步沉腰，双掌并起，劲风激荡翻涌，直往大德广林法师掌上拍去。法师端坐，掌上毫风不起，砰砰四掌相对，叶飘零呀的一声，真气旋转，前掌之力未消，后掌之力又到，便如一个又一个的浪头连绵不绝的往法师掌上撞击，竟带得法师衣角荡起。法师微微颔首，忽地左掌收，右掌转。叶飘零但觉右侧前方一空，身子顿时打转。他趁势左掌向前直劈过去，却被法师右臂随后一带，转速更快，绕过法师，转了十几个圈子，连使三次千斤坠，这才停了下来，兀自头昏眼花，身子摇摆不定。
大德广林法师点头道：“能和为师拆招了，有进步。真气漩是没多大进境，不过这本来就是一个新课题，想来伏牛派也没什么成果可学，今后你还是自己练吧。”叶飘零道：“弟子领命。”正欲退出，法师却饶有兴致的问道：“怎么样，焦悦尊者对你好不好，在那边没吃苦吧？”叶飘零答道：“哪会吃苦呢？焦悦尊者待弟子颇为客气，只是弟子看他公德略亏，不敢亲近罢了。”
法师微笑道：“怎么个公德略亏了？”叶飘零道：“弟子在那里，正好参加了伏牛派一个项目，却是给黄河帮助拳和天河帮比武。结果伏牛派输了，焦悦尊者老大不高兴，倚老卖老的叫公证人判他们赢，哪有一点高人风范呢？此人心胸狭窄，惯耍大牌，以后和他交往，还请师父当心。”
法师一愣，哈哈大笑：“这么多年来，这焦悦犟驴儿脾气依然未改，老大一把年纪了，又何苦与晚辈争高低？”叶飘零道：“是啊，师父，你说他这么搅，不是让比武输赢，都落到了官府一句话之中么？”
法师摇摇头，挥手道：“你回去练功吧。这一路花费不小，重阳到了又要花钱吧？回头到我帐下再领二十两纹银补充一下。”叶飘零应了，躬身退出，往青山秀水之间练气去了。
一晃重阳将近，这日正是周末，一辆马车驰上少室山来，停在一苇亭前。尘土落尽，珠帘这才卷起，车中人缓缓下车，却是衡山里的黛娥仙子白如霜。这时她已如愿以偿，加入了天河帮洛阳分舵，和舵友共同经营那次比武新得的这一段黄河水产。这时她拍拍素衣，付了车费，明眸望去，一人腰佩长剑，手携银杯，端坐亭中等候，正是叶飘零。两人如约相见，相视一笑，把臂同游，共往少室山去了。
登上少室山顶，遥望大熊峰、小熊峰，俱在少室之上。清风徐来，叶飘零左手端着银杯，右手直指那云雾缭绕之间最为挺秀的峻极峰说道：“秋水师妹，她就住在那座山峰上。”白如霜极目望去，问道：“离这里有多远？”叶飘零屈指一算，说道：“约莫二十多里吧，不过山路崎岖得很。以我轻功，从这个山谷直穿过去，从那边攀援而上，顿饭时间应可到达。”
白如霜望着他逸兴横来，眉飞色舞的样子，微微一笑道：“我哥历经百劫沧桑，依然豪气不减。”叶飘零大笑道：“忧患再大，是非再多，我总有你们相伴，又岂会去自寻烦恼？”伸手到腰间一摸，却摸了个空，才记起笛已封存，涩然一笑，拍手歌道：
“一叶云舟浅。对长空、天清月白、霜流星苑。零落秋深皆愁絮，还倩西风莫卷。挥洒处、芦花点点。吹得漫江萍逐水，算浮云、聚散由天管。君休理、君休怨。平生早惯肝肠断。想回头、最嗟无奈、情长词短。金屋怜娇宫人泪，谢了桃花人面。更扼腕、绿珠血溅。空羡描眉张太守，料我生、好梦如君远。君休感、君休念。”
白如霜喜道：“这是什么词牌，我好喜欢这个。”叶飘零笑道：“这叫作《金缕曲》，又名《贺新郎》。曲调原是慷慨激昂，我偏用它作婉约之辞，想来余意定当绵绵不尽也。”白如霜道：“飘零哥，我要学诗词，你至少得把这个词牌教我。”叶飘零拉起她左手，举在空中，大笑道：“你是我至亲妹子，只要我会的，有什么不能教你！”
两人谈笑不绝，山风颇大，白如霜体弱，已有些抵受不住。叶飘零便道：“咱们下山去吧？”白如霜道：“好。飘零哥，我回去啦。重阳节我要和你过，我这几年可积了好大一箩筐话要跟你说呢！”叶飘零笑道：“好，我的重阳节就归你了。”两人下山，白如霜雇车回洛阳而去。
重阳已到，正是登高时节。少室山顶，却只有叶飘零一人。江湖竞争日益激烈，武林人士往来奔走，只为生计，除了西洋传入的圣诞节、情人节可以瞎闹刺激一番，哪里会有闲情来过这些絮烦的传统节日？便是曾经相约共度的白如霜，因为天河帮忽有公务，只得加班，也临时来讯说来不得了。
洗心宝剑插在身边，叶飘零抱膝端坐崖畔，但觉风从襟底起，日向树梢行，心中别有一番滋味，向天歌道：“昔卧隆中，常白眼、庭间燕雀。睥睨处、银栏尘染、阳台花谢。耻上层楼悲暮雨，独耕陇亩存高洁。每吟诗、高咏万重山、词何烈！今枉对，登高节。鸿雁断，音书绝。但良辰磨尽，秋风凛冽。满座须眉头似雪，更无一对双飞蝶！算伊人、真隔万重山、心何切！”
一曲《满江红》，激越昂扬，直透云空，他须发上指，音尚未落，忽然箫声旋绕，便如雨中孤燕，独翔凄宇，婉转悲鸣。对面峰颠，一人独坐，止箫歌道：“重阳独酌杯中酒，抱病起登江上台。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殊方日落玄猿哭，旧国霜前白雁来。弟妹萧条俱何在，干戈衰谢两相催！”歌罢低头痴痴叹道：“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杜子美这一句可真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叶飘零见到他人哀婉伤悲，便豪气勃发，把自己苦水尽数强吞，仰天大笑道：“人生此夜最开怀，独对重阳未必哀。长啸登高云在手，菊梅杀尽唤春来！”那人一惊，急回头站起，望见叶飘零也是孤身一人，忙拱手笑道：“兄台此诗看来不是转载，实为原创，确实豪迈飘逸之至，在下佩服至极！”
叶飘零一笑，拔起洗心剑，走到崖边，展开双臂，飞身跃起，往对崖纵去。半空中他左脚往右脚一踩，右脚往左脚一踩，有若御剑飞行一般早飘到对面崖上。那人惊道：“莫非江湖笑话左脚踩右脚真的能够借力再起？”叶飘零大笑道：“哈哈，那个动作纯属多余，开个玩笑而已。其实我即使不互踩，也照样跃过来了。”
那人一愕，随即笑道：“原来如此，倒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我平生所学种种武学常识顿时成了空话。”两人相对大笑。叶飘零拿过箫来，吹起《秋水伊人曲》。那人在旁歌道：“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又是过重阳，台榭登临处。茱萸香堕，紫菊气，飘庭户，晚烟笼细雨。雍雍新雁咽寒声，愁恨年年长相似。”
叶飘零见他面色憔悴，似有病症，眉间郁结，如含心事，当下昂然说道：“春宵苦短，去日无多，兄台年方弱冠，青春正好，何苦如此哀切呢？南唐后主之词，非我辈所宜。”
那人叹道：“只是太白东坡之风，难望项背。兄台豪气，亦萧某难及也。在下生平唯好婉约，豪迈之词，不可强为。”
叶飘零道：“自来词分豪放、婉约两派。然世人以为豪放之词，止于击节高歌，不知此乃下品豪放之词，虽气概冲天而使人唯觉气血冲天耳。上品豪放者，乐而不淫，狂而不浪，皆有苍凉后劲，非一味高呼怒吼可比。以此论之，辛词实胜苏词也。”
那人摇头道：“辛词颇喜堆彻典故，较之苏词，虽充意蕴，却少自然，愚以为未可强分上下。”两人端坐崖顶，吹笙作曲，谈诗论词。当今江湖但追实利，不好怡情，叶飘零纵横数年，鲜遇喜好古典诗词者，此时忽与此人说话一般的如此文绉绉，又能谈得如此投机，实是少有际遇，不由得大感酣畅淋漓，当下问道：“聆听教益，大慰平生。愿闻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道：“在下萧云子，不知兄台何方高士？”叶飘零淡淡一笑道：“叶飘零。”
萧云子跃起身来叫道：“原来兄台就是万点红叶大侠，久仰当今世上，多是好求名利之客，尽皆纵情声色之徒，唯有飘零兄上追古风，侠气犹存，不想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
叶飘零暗叹：“我平生强充豪迈，自视清高，求虚名而不好实利，今日已遂，为何失落？”却开颜笑道：“仗义多从屠狗辈，负心每是读书人。”
萧云子点头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惭愧之极。飘零兄，今朝相遇，兹慕渴怀，在下俗务缠身，就此别过。”叶飘零抱拳道：“来日一樽酒，与君同论文，后会有期。”萧云子还了一礼，吹箫而去，遥听得伤感的歌声犹自隐隐传来：“岂是愁多未肯豪，秋风一阙也风骚。羡君傲宕真侠士，屡向红尘独舞刀。”
他长吁一口气，也站起身来，走入了凄迷秋色之中。左杯右剑，东倒西歪，不辨南北，信步而行，忽到得一处，眼见亭台道观之间，吟哦漫起，翠竹青松林里，飞鸟欢歌，他心中一惊，眼前这一草一木，一吟一唱，尽皆熟悉之极，似乎与自己命运息息相关一般。募地里他神智惊醒：“原来是这里，叶飘零啊，你怎么不由自主的又走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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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师道：“哦，让为师看看。”说着抬起双臂。叶飘零心想前几日竭尽全力与阮随风一战，自己武功精进不少，这次检查倒是心下无惧，当下退开三步，弓步沉腰，双掌并起，劲风激荡翻涌，直往大德广林法师掌上拍去。法师端坐，掌上毫风不起，砰砰四掌相对，叶飘零呀的一声，真气旋转，前掌之力未消，后掌之力又到，便如一个又一个的浪头连绵不绝的往法师掌上撞击，竟带得法师衣角荡起。法师微微颔首，忽地左掌收，右掌转。叶飘零但觉右侧前方一空，身子顿时打转。他趁势左掌向前直劈过去，却被法师右臂随后一带，转速更快，绕过法师，转了十几个圈子，连使三次千斤坠，这才停了下来，兀自头昏眼花，身子摇摆不定。
大德广林法师点头道：“能和为师拆招了，有进步。真气漩是没多大进境，不过这本来就是一个新课题，想来伏牛派也没什么成果可学，今后你还是自己练吧。”叶飘零道：“弟子领命。”正欲退出，法师却饶有兴致的问道：“怎么样，焦悦尊者对你好不好，在那边没吃苦吧？”叶飘零答道：“哪会吃苦呢？焦悦尊者待弟子颇为客气，只是弟子看他公德略亏，不敢亲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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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少室山顶，遥望大熊峰、小熊峰，俱在少室之上。清风徐来，叶飘零左手端着银杯，右手直指那云雾缭绕之间最为挺秀的峻极峰说道：“秋水师妹，她就住在那座山峰上。”白如霜极目望去，问道：“离这里有多远？”叶飘零屈指一算，说道：“约莫二十多里吧，不过山路崎岖得很。以我轻功，从这个山谷直穿过去，从那边攀援而上，顿饭时间应可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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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飘零道：“自来词分豪放、婉约两派。然世人以为豪放之词，止于击节高歌，不知此乃下品豪放之词，虽气概冲天而使人唯觉气血冲天耳。上品豪放者，乐而不淫，狂而不浪，皆有苍凉后劲，非一味高呼怒吼可比。以此论之，辛词实胜苏词也。”
那人摇头道：“辛词颇喜堆彻典故，较之苏词，虽充意蕴，却少自然，愚以为未可强分上下。”两人端坐崖顶，吹笙作曲，谈诗论词。当今江湖但追实利，不好怡情，叶飘零纵横数年，鲜遇喜好古典诗词者，此时忽与此人说话一般的如此文绉绉，又能谈得如此投机，实是少有际遇，不由得大感酣畅淋漓，当下问道：“聆听教益，大慰平生。愿闻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道：“在下萧云子，不知兄台何方高士？”叶飘零淡淡一笑道：“叶飘零。”
萧云子跃起身来叫道：“原来兄台就是万点红叶大侠，久仰当今世上，多是好求名利之客，尽皆纵情声色之徒，唯有飘零兄上追古风，侠气犹存，不想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
叶飘零暗叹：“我平生强充豪迈，自视清高，求虚名而不好实利，今日已遂，为何失落？”却开颜笑道：“仗义多从屠狗辈，负心每是读书人。”
萧云子点头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惭愧之极。飘零兄，今朝相遇，兹慕渴怀，在下俗务缠身，就此别过。”叶飘零抱拳道：“来日一樽酒，与君同论文，后会有期。”萧云子还了一礼，吹箫而去，遥听得伤感的歌声犹自隐隐传来：“岂是愁多未肯豪，秋风一阙也风骚。羡君傲宕真侠士，屡向红尘独舞刀。”
他长吁一口气，也站起身来，走入了凄迷秋色之中。左杯右剑，东倒西歪，不辨南北，信步而行，忽到得一处，眼见亭台道观之间，吟哦漫起，翠竹青松林里，飞鸟欢歌，他心中一惊，眼前这一草一木，一吟一唱，尽皆熟悉之极，似乎与自己命运息息相关一般。募地里他神智惊醒：“原来是这里，叶飘零啊，你怎么不由自主的又走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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