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花》 2.第一章 远谋 细雨,斜风。 淡烟,疏柳。 人间三月,最难回避,遍地春光,惹人离绪。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梵舟跟随童子绕过九曲花圃,穿过疏林广池,来到位于池中心的小亭面前,停住脚步,挥手让童子下去。亭中石桌,竹椅,一位单衫男子正临亭远望,屈指作歌。发上乌玉簪横斜,旁边炉上新酒正沸。觉有人来,也不起身相迎,只是淡眉微扫,自取桌上玉杯,轻抿,然后仰首一饮而尽。 看来要这人开口相请,怕是要等到金乌西升了。梵舟对自己摇摇头,迈步走上亭台,在桌旁坐下,取桌上玉盏,连斟三杯,一口饮尽,对面那人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日下杯中霞影,抬手,一缕清酒从炉上酒壶中飚起,不偏不倚,落入二人面前杯中。不多时,十数杯酒就已皆入二人腹中。那人微微一笑,起身取酒添盏。梵舟嗅着杯中沉香,缓缓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五年前,陆家长子受伤不治,其师少林达摩院尊者亲自封书致函,希望能留他在你宅中借宿几日,待伤势略好后启程,结果某人将书信烧了,作了灸艾之引。” 那人停下倒杯的动作,自己坐下,冷冷一笑,“我这又不是达摩院,少林尊者与我何干?” “去年,洛阳李氏家主为人所害,需破腹取蛊,其子携重金登门,据说随车的珠宝可以再建一座洛阳城,希望尊驾能够破例,亲手施治。” “嗯。”端起一杯酒,浅斟细饮。 梵舟看着那只白晰柔滑的右手,“人说‘江南华七郎,万金不入门’。却不知纵有万金,也难得华七亲手施为。” 淡淡抿尽一口,华七郎神色依旧是波澜不惊,“他的伤小九足够应对,根本不需我出手。何况,”神色转冷,“我这也不是珠宝行,可以择货而沽。” “噢?”梵舟浓眉一挑,眼里满是兴味,“那我倒是想知道,是什么人物能让向来不肯假人辞色、大名鼎鼎的华七郎引入内室,款待数月呢?而且,”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人已走了数日,还意犹未尽,闭门不见外人,连我来了数日,也不得相见?” 华七的眼中闪过一丝惜别之意,仿佛是无波的古井,忽然泛起细密的波纹,曼声道,“如果你见到他时,就不会那么说了。有一种人,天生就是让人接近他的。而且,他也不是来求医的。” 梵舟道,“喔?” 似喟似叹的语声里有了说不清的味道,华七淡淡道,“以我所见,他的医术,只怕不在我之下。他自己都治不了的病,旁人又能做什么?” “那他——:” “他来是另有要事相托。”说着华七抚摸着腰间的短剑,目光低回,似陷入沉思。梵舟的目光不由跟过去。 剑上的花纹古朴,雕工简约,却栩栩有致,简单几笔,已有风起云飞、万物俯仰朝揖之态,森森剑意卷舒其间,逼人心魄。一瞥之下,梵舟的目光竟险些沉进去,只觉刹那间心神被掣,与之颉颃游走,砥砺追逐,竟不能自拔。一时心神怦震。这时华七正好将剑收起,一手轻抬,搭在剑身,隔断了剑意,梵舟趁机移开目光,心下已是骇然。勉强平抑心神之后,抬眸看向华七。 这把剑以前他从未在华七这儿见过,但华七显然已不想再提。收剑问他道,“你此次来是为何事?不会是谁家的公子又托你来拜师吧?” 怦怦的心跳渐渐平复,梵舟看着对面的人一脸不耐的神色,开眼道“不是。我知道你是向来不收徒弟的。” 华七道,“哦?” 梵舟微微一笑,手搭在华七方在桌面的手上,“是我家大哥要你收他要出生的儿子为徒。” 华七脸色微微一僵,张张口却没说话。 梵舟微笑道,“你还记得十三年前答应我大哥的话吧?大哥说,如果你不答应,就让你一步一叩地拜到陕西去。那这件事就算罢了,他以后也决不再提。”华七的脸色微微发青,却说不出话。 梵舟也并不看他神色,只是端起杯中热酒,慢慢品着,笑得好整以暇,“大哥还让我告诉你,这次不但是你,江南秋家的秋老庄主、大理段氏的无尘禅师,还有扶风堂的葛老帮主,这次也都是大哥的西席。你们最好一起拟出一个计划来,十四岁之前,谁教这个孩子多长时间,好让大哥有所准备。陕西范家的万贯家产还等着他回去接掌呢。” 华七的眼睛瞪得更大,脸色却更黑了,瞪着梵舟道,“你不会是告诉我,你大哥要那小娃娃十四前将我们四个人的看家本事都学去吧?江南秋家的昙花绵掌是江南一绝,没有二三十年的修为,根本使不出来;大理段氏的无尘禅师,佛法高深,内力深厚,据说已不让峨嵋、武当、少林这些门派的创派祖师,独创的迦叶九式更是能明生死而断人心;还有扶风堂的葛老帮主,一身内外功夫,剑上数十年的造诣,也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儿能学成的。” 梵舟笑得很开心,“是呀,这些在普通孩子是绝不可能做到的,所以大哥要我说,让你这医怪从小就为这孩子打好根基,铺路搭桥。” 华七却笑不出来了,瞪了对面那个怎么看怎么像在幸灾乐祸的乌鸦好半晌,坐回椅上,舒了一口气,叹道,“你大哥这是生儿子呢,还是打仗呢?” 梵舟抿抿唇,“我大哥说,是生孩子,更是打仗。他说,曹阿瞒还知道生子当如孙仲谋,梵家之尊,焉可疏忽草率?” 华七一句话也不想说了,放下手中的酒杯,转身出亭,在台阶处微微停步,皱眉问后面犹自喝酒的人道,“名字?” “嗯?” “既然要我开山授徒,好歹也要告诉我名字吧?” 梵舟笑了起来,“还没最后定,不过大嫂说,很喜欢无尘大师给的‘玉轮’二字,一听就有富贵气象。”对华七的背影举了举酒杯,“别着急啦,还是明年月间的事。现在还可以清闲一些时候是不是?” “明年月间的事?你是说?”嗡嗡嗡,华七感到自己的眼前开始发黑。 梵舟点头,“不愧是医伯。所以大哥要你尽早启程,好为嫂子安胎。” 所以,三天后一早,江南华七一边被催上马车,一边咬牙切齿地嘟哝,“妖精,我敢打赌你大哥这次生出来的一定是妖精,还没成形就弄得八方烟尘。” 一旁的少年笑眯眯地提醒被气糊涂的医伯大人,“我大哥不生,是我嫂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第二章 流光 明月如瞳。 俯瞰着梦中的群山。 晶莹的九华山,仿佛摇篮中水嫩的婴儿,柔柔的小溪的呢喃摇颤着夜的寂静,让人想起婴儿靥上醉人的酥软。呢喃,在梦中。 清溪流月。 几上月如霜。 溪畔几旁,斜依着一双少年男女,雪白的衣衫,如月照水的眸子,可以颠倒黑夜的笑容。 空气中流动着均匀的呼吸。 一个小小的女娃儿在少女怀里睡得仿佛一滴露珠,而那少女,就是承接着这颗晶莹的花朵,静静地,依在黎明的心坎——那少年的身边。 微风抚月,潺潺,袅袅。 少女的眼波,朦胧,如坠。 一声悄柔的呼唤,“莲儿——” 朦胧的眼波有一丝轻晃,却不起身。 少年轻叹,抚摸着少女的头发,柔柔的,“月儿睡了呢!” 一只纤臂盈盈,揽住那少年的腰身,又往他的怀中靠了靠,似淡实浓的呓语,“云哥哥,舍不得抛舍——这月色呢?” “是啊,今天是中秋。” 少年轻轻一笑。 那月光竟似因之起了一丝波动。仿佛明湖中忽然映入一弯澄月。潋滟无边。 少女扬起了脸,“如果可以,真想这样,一直到,一直到,”娇笑,“你烦了为止”。 “我也想呢”,少年唇角的微笑缓缓漾开,微微低首,吻上女儿睡梦中肉肉的小手,“可是”,无视某人睁大的双眸,声音里满是笑,“只怕,连某童也不会信呢!” “云哥哥!”美目中的娇嗔流转,荣焉轻扬的声线露出一径清脆。继而唇线微抿,低垂的眸中闪过遗憾,“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和月儿这么大时就认识你,就算日日被你笑也没关系。” “莲儿!” “云哥哥!”细细的贝齿轻悄地松开,却已在唇上留下心事的痕迹。 “我知道莲儿是真的,”夜风轻摇,摇落一晌沉静后的低喃,“因为我也是。只是,”跌落的叹息微不可闻,“我们又贪心了呢!” 如露的低语,悠悠的,纠缠着中夜的月光。仿佛柔曼的藤蔓,在夜色里轻轻伸展着枝节。月色,更美,更醇。 算皓月千秋,偏向今宵明。 山谷间忽然腾起轻盈的雾,鲁缟般的轻绡,漫出无限的朦胧,山影月色都因之多了一层蒙蒙的诗意。 白衣少年的脸色却忽然变了。 雾影在飘,看似缓慢却迅疾,不多时,已将那一片溪水笼住,雾丝飞扬缠绕,无形却不飞散,只是低低的徘徊,竟像一双看不见的巧手在以之为锦,以心为线,绣出美丽的图案。细看,却又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缠绕的月光。 雾,弥漫了白衣少年的双眸。似惊喜、似恐慌,似坦然、似伤感,一瞬又都归于平静,像水归于瀚海。 轻轻在少女眉尖烙下一吻,“莲儿,记得答应我的事,”飘忽的声音漫起朦胧的叹息,吹落少女耳畔,“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不可与栖光崖为敌。” 一阵风携雾飘过,少女的身子猛地一颤,一阵彻骨的寒冷掠过心髓。但未容她说什么,一只冰冷的手已点了她后背的穴道。 青石板上结起厚厚的露珠,夜凉如斯。白衣少年跪在中庭。 浓雾中,飘来一条淡淡的人影。雾影微摇,人已来到了白衣少年身前,仿佛是吹动雾气的风。 他的目光也如山间的雾一样敛抑不起,“告诉我,为什么?” 白衣少年没有说话,却缓缓伸出右手。他的手腕白皙如今夜的月色,却消瘦犹如未成年的荣焉。 黑衣人的目光一闪,探出手,扣住他的腕,目光中渐渐有了惊疑之色。 独步天下的医术,此时带给他的是惊痛和叹息。 定定盯着白衣少年,幽深的眸子渐渐变深,唇角有了一丝颤抖。 白衣少年中的是传说中早已绝迹武林的奇毒“天香”。 天香毒,毒发如被香,妄救者死。 数百年前,武林中曾发生一场浩劫,一夜之间,武林四大家族西门、欧阳、上官、司马数千口人,尽数失踪,现场毫无任何线索,那么声势浩大、如日中天的前辈名宿,青年才俊,就如同一堆流沙忽然被大风吹散,飘无踪迹。现场只留下一股淡淡的香气,弥久不散。而闻到这股香味的人,半年后也都先后痴癫,半日内全身由手开始,相继枯槁,蔓延至胸腹,最后如同焚后的枯柴,遇风化为粉末。 悬赏重金。 江湖上数派高手联手侦缉数载。却一无所获。 白衣少年缓缓收回右手,“遇到我之前,她已经中毒很久。”天香之可怕,施来无痕即是 一因。回首望了一下茅屋,白衣少年轻轻摇头,“我无法判断天香在她体内潜伏了多长时间。而我,”微微苦笑,“已经成为另一个莲儿。” 他的现状,只有已经中过天香的她们,才不会受到危害。 黑衣人沉默良久,目光渐渐暗了下去。当年那场浩劫,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也许便会成为武林中永久的秘密。 然而,揭开秘密的代价却也是惨重的。 当各派高手在告密的弟子带领下,终于攻入那座山洞时,卷地而起的大火将整个洞穴变成窑炉。事后,幸存者虽然在隔壁的洞窟中找到伤重而死的那人的尸体,而当初那弟子口中的最后一付天香却消失无踪。 时隔百年,当年的尸体怕也早已化成劫灰,而告密的弟子也在当时的混乱中丧生,这天香又是从何现身?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4.第三章 陨落 月华滴露。 黑衣人凝视着白衣少年,缓缓道,“你是为此避居此地的?” 白衣少年不语。 “你怕累及师门,会有人因你而李代桃僵?” 少年低下头去。 “不错,他们任何一个都不会坐视你受‘天香’之苦。”平静的语气,声线下却有一丝愀然,听来如微不可闻的叹息,在夜色中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白衣少年轻轻咬住下唇。 黑衣人看着他,良久,缓缓闭上眼睛,“但你可知道,你这么做,只有死?” 冷风吹动雪白的衣襟,夜色中寂静得只有风的悄翔。 甫阖的双目豁然睁开,黑衣人瞪着白衣少年,一字字道:“不管为什么,栖光崖都不会放过违背她禁令的弟子。栖光崖的子弟,绝对不可与世外之人联姻,这是本门首戒。身为少主,你难道竟忘了不成?” 轻轻启齿,白衣少年静静道,“弟子没忘”。 黑衣人瞪着他,“若非如此,眠云谷也就不能存留至今了,是吗?” 白衣少年黯然道:“是” 黑衣人没有再说什么。 寂夜滴露,天边有星将落。 少年的唇边缓缓漾开一丝轻笑。 时间已是八月。栖光崖的碧桃花,要开到山腰了吧?诗人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栖光崖的碧桃花,却要一直开到秋天呢。从山脚到山顶,空气中常飘着淡淡的桃花香。 他和师兄弟们最爱去树下徘徊。有时是嬉闹,有时是练武。纷纷扬扬的桃花瓣,常常成为他们练习劲力的帮手。他第一次隔空将桃花轻轻簪上经过的小师叔鬓边的时候,刚出关的师傅走来撞见了,乐得抱着小师叔转了好几个圈子,口中却直叫徒弟。晚上,偷了师娘珍藏好几年的桃花酿,半夜和人到山顶喝酒。结果,醉了,第二天被人发现插了一头的碧桃花。 那一年,他五岁,小师叔十三岁。师傅刚被立为谷主。 黑衣人凝视着自己的手掌。 多少年了,没有用过这种功夫? “我教你的第一套心法是凝玉吧?” “是。” “从小,他就说你很聪颖,天分是所有弟子中最好的,别人要一两年才能练成的功夫,你几个月就练成了,还练得比其他弟子都好。” 白衣少年垂下双眸,“太师伯还好吧?” “还好。”黑衣人的神色有些柔和,“就是仍是爱武成性,听说最近刚刚出关,新参悟出一套剑法,逢人就想比试呢”。 想到那个有些“疯疯癫癫”的太师伯,白衣少年也不禁莞尔,“师傅和几位太师叔只怕是又要头疼了呢。” “可是,他却有些怕你。”黑衣人不禁微笑,顿了顿,“他常说,你是所有后辈中最可能超过他的一个。” 十三岁,其他弟子还刚刚开始为修炼幻玉神功筑基的时候,白衣少年却已经将之修成了。否则,他也不可能解得了那荣焉的天香。如果当时不是因他年龄太小,迟后一年才放他出谷,他是不是就可以避开这次的劫难? 黑衣人有些恍惚,过了半晌叹道,“难怪他那么喜欢你。除了武功,文才心性上,你也是下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除了你太师伯,近百年来,你是唯一一个可以修习天音笛的弟子。” 没有抬头,白衣少年的面上却泛起淡淡的笑意,“小师妹的天资也很好,假以时日,休习天音笛必有所成。” 黑衣人点点头。 掌心渐渐聚起蒙蒙的绿意,仿佛是上好青玉上涌动的光影。黑衣人缓缓的语声也仿佛笼上一层绿气,“我会告诉她,这是你的期望。” 白衣少年缓缓闭上眼睛。 他知道,只要这只手落下,自己就会脏腑尽碎而亡。普天之下,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受得住这只手。这只牵挽过他、呵护过他的手,现在带给他的却只有死亡。 记忆中碧桃花微醺的甜香,仿佛是氤氲的美酒在夜色下散开。 栖光崖下,白衣少年抬起天山雪水般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影,“无论弟子身在何处,都是绝谷的人。”纷纷扬扬的桃花雨,随风而舞,如同美丽的云朵拂过菲薄的月色,带起朦胧的晶莹 五年了,栖光崖的碧桃花,该是更美了吧?美得,不像是人间的花朵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7.第六章 风起(二) 黑衣人的后颈陡然被人抓住,一颗心登时沉到脚底,额上冒出冷汗,“谁?”喝声已嘶哑。 一声轻笑,一个俊美的年轻人从他身后转了出来,带煞的眼角抹着一丝笑意,瞧着他,咯咯笑道:“咱们的‘无影探花郎’,什么时候改脾性了?这样的可人儿,你也舍得放过?我柳双华” 话音未落,目光一转,也盯在了桌上,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无影探花郎”斜眉微挑,冷笑道:“你现在还敢动她吗?就算你和我捆在一起,也挡不住那儿的一招半式。” 柳双华倒退半步,目光转动,忽然笑了,“这荣焉若是眠云谷的人,我们此刻哪里还有命在?又怎会如此轻易被你迷倒?杨华,我看——” 抬手止住几乎失声的黑衣人,截口道:“不错,我是想。我柳双华从未半路收手过,何况,”他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接道,“如果眠云令到了我们手里,诱那只不知死活的大鸟入笼不是容易多了吗?听说,那自命不凡的家伙可是对那儿恭敬得很呢?” 杨华看着他,面上掠过一丝奇异的表情,沉了一晌,缓缓道:“而且,此地人烟稀少,将这荣焉毁尸灭迹后,眠云谷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查不出头绪,是么?” 柳双华拊掌笑道:“不错不错,这话说到要害上去了,入理三分”,他用力拍着杨华的肩膀,笑道:“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护身符和美味,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我要好好——” 语声突然顿住,面上颜色也已惨变,一柄匕首已无声无息的没入他的小腹,直没至柄。 匕首刺出,杨华已跃出门外,冷冷道:“你自己不想活倒也罢了,还想要别人为你陪葬么?若不是你不知死活,那‘九天凤’怎会苦苦相逼,从天山一直追到这里?现在你又想去招惹眠云谷?” 柳双华手紧捂着小腹弯下腰去,哑声道:“好,好,想不到,想不,”他似乎还想扑出,但身子一阵痉挛,跪扑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又等了片刻,杨华缓缓走了回来,翻起柳双华,他想取回那柄匕首。 却见本已该丧命的柳双华的眼睛豁然张开了,一条软鞭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脖子,在倒地的瞬间,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喉管碎裂的声音。 柳双华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反手拔出衣襟上的匕首,叹了一口气:“你只知道‘九天凤’追我,为什么不知道我取了他妹子的‘惺惺甲’”。 “惺惺甲”,护体软甲之首。 “你知道‘眠云令’出现,为什么不知道它有护令的人呢?” 语声飘渺,仿佛掠过天际的一抹微霞,不带半分风雨杀伐气。 但柳双华的面色却已变了。语声初起,一缕麻痹的感觉已由他的四肢传至心口,瞬间占据了他。而他仅是觉得有一缕极细的风拂过身畔,细微得仿佛身侧无时不在的微飙,细腻、清凉,无丝毫引人怀疑之处,但淡淡的语声未落,他已跌倒在地上。“当”的一声,匕首跌落在地。 此时,血已停,一轮明月高悬天际。 漫天月色中,一位白衣少年缓缓走入屋内,月光下,他的白衣如雪,流泻出一种卓绝的韵味,仿佛天上的来客,偶然来到尘间。 但此刻,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情却不是惊奇、欣喜,而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长袖微卷,躺在地上的尸体已经被一股柔和的风推送至门外,落在十丈开外。 小小的女童在他怀里露出笑靥,仿佛是那人的笑容,连那睫毛微卷的神态都像。一种由血而生的爱怜漫过少年的眼底,他忍不住轻轻伸出手,抚摸那含露的双颊,莹润的额角 月在林梢,星在崖畔,小小的女孩儿在白衣少年怀里。晕软的呼吸轻轻,颤颤,吹在少年臂上,仿佛是娇嫩的花瓣沾惹衣衾。少年忍不住俯下身子,轻吻那如芙蕖的面颊,如风,如月,绵绵的温柔在那笑容里徐徐绽放,润泽了今夜的月色。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8. 第七章 重逢(一) 雪后的第一抹朝阳终于在群鸟的呼鸣中慢慢探出头来,红红的脸,满是倦态,还带着昨晚梦的味道,像是一个恋床的孩子。但即令是最初的一睁眸,也令冰结的小溪和群山面上耸动幸福的绯色。 绯光雪色中,走来一双男女,酒红的剑穗,木棉般舒展清润的身影,于一片风华中挑出一丝明丽。只是眉宇间的一丝凝重,让人看出他们显然不是欣赏雪景来的。 男子打量着周围情形,这是一处四面皆山的山谷,四周峰峦环转,连绵逶迤,不见端际,如一处幽密洞天,深隐于天然的曲曲画屏之后,谷内深邃广袤,蜿蜒幽阒,随转越深,令人难测端貌。远山如雾。近处一带溪流铮铮淙淙,从身后的山腹潺湲而下,在平地不久化为伏流,转入冰下,延入前面的疏林之中。轻风吹雪,雾凇沆砀,映日如锦,四顾间一片冰寒,再无去路。 男子低叹一声,“这一场雪看来,这一次又让他们溜了。” 荣焉四下扫视一回,却没有什么发现,微微蹙起秀眉,“明明追着他们到了这附近,怎么一转眼不见了?难道他们会隐身术不成?” 男子默然一会儿,“是我们小觑他们了。单论轻功,这两厮的造诣怕已不在我们二人之下。” 哼了一声,荣焉抿唇不语,眼神中却有些恼怒。 男子淡笑,勾起女子的一只手指,拉着她向外走,“我们先回去吧。这次我们出来已有数月了,师父和大师兄还在等着我们回报。这两个恶贼的事,待回过师父,再作计较不迟。” 微微酥痒的摩擦从指节处传来,像是一缕晓风缓缓吹散了女子心中的恼怒,目中恢复一贯的娇笑波清。 一前一后,两人回身往外走去。雪地上,一串相叠的脚印在他们身后延伸开来,外边的总是大些,浅些,里边的要深些,小些像是一串嵌在一起的剥开的花生壳,曾几何时,那串脚印是三叠的,最里边的,纤弱娇小,总是被外面的印迹环环包裹,有时靠前些,有时靠后些,却总不出那散着温暖的方寸之地,印在雪地上,像是壳里不断晃动的幸福的花生 男子随着身后的人停步,回身看向那一串淡薄,眼里有一些不动声色的湿润。 女子也在看着那串脚印,半晌,抬起被男子勾着的手指,注视着那个微妙的弯曲,低声道,“小时候,小师妹也喜欢这样的。不管原先多不高兴,只要师兄使出这招,小妮子都会乖乖听话。” 男子目光一紧,回向女子时唇边的微笑却仍是稳稳的,“小师妹不会有事的。” 女子自怔忡中回头,眼里慢慢燃起一簇明亮的微笑,回颜道:“不错。小师妹那样的人儿,舍得伤害她的怕是数不出几个呢?!”目光四下微扫着,借机轻轻转移话题,“我只是奇怪,那两个恶贼,怎会凭空消失了。” 男子微微摇摇头。这两人若是如此容易追踪,也不会为患武林近十年之久了。 看着那一串脚印,女子忽然从男子手中抽出手来,拔出长剑,笑道,“你且等一会儿。” 男子摇头,“又要在树上刻字么?都那么大了,怎么还是老脾性不改?” 微微偏头,睨向那男子,女子唇角有一丝刻意,“就不改。下次我要在那两贼身上刻字,就刻——”一丝笑意从眸中曳过,“穹海飞雁斩。”说着,就要飞身而起。 “穹海飞雁”——南越门后起一辈中出类拔萃的高手。他们不是同时入门,却是情谊非常,无人怀疑。“穹海飞雁”,是他们行走江湖时共用的称呼,也是他们最擅长的武功阵法的名字。江湖上敢轻撄其锋者,屈指可数。 眼前的女子就是其中的荣焉,而拉住她的男子则是他们的师兄何忆。 此时,男子的目光却微笑着转向了一侧的古木。 荣焉微微一愣,随之举目望去。 何忆轻声一笑,“也许你不用等下次了呢。”语声未落,笑容未敛,一缕疾风从她耳边擦过,撞向侧面的大树。 几节枯枝随风跌落,雪末四溅。 荣焉愕道,“师兄,你——” 话音未落,却见本已跌落的枝柯在空中寸寸爆开,裂为无数碎片。何忆掌风微引,那些碎枝在一个回旋后,就齐齐掉头扑向另外一处枝干,去势如流风迅矢,如同数十件暗器齐发,将那大树方圆数丈之内笼于其下。 一条人影随之在碎玉飞琼中翩翩落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9.第八章 重逢(二) 那是一个站直了刚到他膝盖的小娃娃,一件白茸茸的斗篷,亮起属于雪花的柔软和干净;领毛是透明的橙色,在微微的晨风中一波波轻漾,仿佛是一片片阳光在空中打开美丽的翅羽,又仿佛是一瓣瓣葵花在向阳舞蹈——雪地葵花,多么奇异的组合,却因那倏忽抬起的一双异常灵美的大眼睛而变得极致地妥帖。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差相仿佛,是一片可以点化阳光的灿烂,是一泓淬炼后的阳光,水滟滟地看过来时,倏尔,就漫过了那段阻隔的距离,若一线轻阳穿越时空在人心里开出花朵。 几羽近乎透明的雪花在她的上方盈盈回旋着飘落;丝丝点点,被漏下的初晴的阳光映成缤纷的彩色,淡淡的光影在她的泓睫上轻飐微移,招摇婆娑,却远不如她颊畔的微笑一涡、粉嫩的唇瓣一点更让人想起轻触的柔软。像是柳梢上甫飘的第一叶雨丝儿,像是顶着露珠刚探眸的第一茎草芽儿,满把满眼惑人的让人无所适从的新生的柔软。 那是一种照见一切的欢乐的美。鸿蒙太初之美。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一只有豆窝的小手在他眼前轻晃,耳边响起低沉的野兽的嘶吼,伴随着软软嫩嫩的低哝,“梦游叔叔,天还没黑哦!还有,那位醋溜阿姨要走了哦。”清亮亮的绽笑的嗓音近在耳边,仿若晓风哗啦啦吹过阳光下飞悬的流泉,又有一种花叶隔开的鸟鸣般灵动的遥远,仿佛梦里滑过的拍翅的声音,若有若无,却有一种无可比拟的震颤直达心弦。 梦游叔叔?醋溜,醋溜阿姨?何忆微微一怔,回过神来。 眼前黑影拂过,何忆凭着本能微微一闪,向后退开几步,抬目看去。只见一只银色金斑的小兽正蹲踞在一枝斜逸的横枝上,向他探身低呜,琉璃一样漂亮的彩光斑斓的眼睛,此刻却只有锋利的敌意。 “朵儿,别闹”,清亮若阳光下的水滴般的声音,已作势要扑的小兽却立时安静下去,又缩回小娃娃身边,变得小猫一般柔顺。这变化真是快呵! 手心传来一阵刺痛。何忆看了看不知何时又转回来,正拿自己手心勤练指力的某女,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向懒惰的师兄,会那么热衷于替师嫂修剪指甲。 一直在他眼前一荡一荡的小脚停了下来,瞟向他的眼睛浸过露水似的,小娃娃一脸的同情,“梦游叔叔,你受伤了!”仿佛安慰他似的,小娃娃轻轻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不过,你运气算不错的啦,那次那个小哥哥,手指头都被小姐姐咬破了。” 哦?他这算运气不错?何忆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娃娃。不过,小娃娃的话也算为他闷在心里没问出口的问题提供了答案。前人怎么说的来着?有智不在年高——这小娃娃就算没吃过醋,也是见过醋淹七军的。 漂亮的眼睛眨呀眨,像极了露珠的颤动,荣焉忍不住好奇,“为什么?” 微微促狭的笑容灵动若晓风中飞翔的阳光,小娃娃摊了摊手,很认真地告诉她,“因为他把小姐姐的豆沙包泡茶里面了。” 荣焉有些后悔为什么问刚才的问题。 何忆叹息着回握住荣焉的手腕,轻轻紧了紧。 呵呵,醋溜阿姨变成红烧阿姨了呢。小娃娃看着荣焉美丽的酡红,灵巧的小舌轻轻舔了舔红润的嘴唇。 荣焉第一次有了欺凌弱小的冲动。可是,这小娃娃算是弱小吗? 上面树枝上的积雪随着小娃娃踢动的小脚飘悠悠落下来,小娃娃伸出蓓蕾一样的指掌,接住几朵,将它们像吹蒲公英一样吹开去。 朦朦胧胧的白和着小女孩的丁零浅笑在何忆身周盈盈飘落,有几点沾着他的衣襟缱绻着,不肯离去。有一霎那,真的让人以为自己是在梦中,那至美的存在纯洁的神祗在布洒花雨。一边的小兽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声。张开小小的脚爪,探出身子,接住一片旋落身侧的雪花,放在舌边舔了舔,蹲伏了回去,神情像是个得了赏赐的小孩子。这个女孩儿,长大了绝对有做祸水的潜力。 一丝似有似无的怒气消融在飞扬的花雪中。荣焉微微撇过脸庞,看着在晨曦中翩跹的精灵,嘴角浮上清澈的笑意。 “蒲公英”消失在雪地里,带走凝注的视线。 “你娘亲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再次开口的荣焉嘴角抿了剔透的笑。 小娃娃撇撇嘴,“重新做早饭啦。叔叔说我是梦神转世,所以看见我都容易走神。饭都烧糊了!”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跑出来的。 何忆不由扑哧一笑。 小娃娃嘟起了嘴,不过很快便笑起来。 荣焉的脸上漾开动人的微笑,“于是,某位小神仙就出来逃避人间烟火了?”原来,神仙也是怕母亲的唠叨的。 小娃娃撇了撇嘴,瞅瞅地上散落的枝叶,道,“我是来抓坏人的。”抬手指了指周围的林木,“叔叔说,那是将来留着给小梦神作嫁妆的。你刚才出手伤了它。要怎么赔我?” “哦?”看着小娃娃稚嫩的小脸儿,何忆不禁笑起来,“小梦神将来要嫁给谁呢?” 微微地扯动小嘴儿,小娃儿一本正经地看了看荣焉,仿佛是在思考,然后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我还没有见过。不过,叔叔说会比他还要漂亮,比他武功还高,他会保护我,宠我,不让我变成醋溜美人。” 荣焉嘴角的纹路变成了苦笑。她自己也是伶牙俐齿的人,可是,从见到这个小娃娃开始,她就时时都处在下风,现在却连气也生不起来。她轻轻叹了口气,但愿她将来时时顺意才好,否则,怕是将来江湖中要多些人遭殃了。 有若蝶翼的长睫上下忽闪了几下,小娃娃眨了眨灵活的大眼睛,咯咯地笑起来。 看着她绝美的笑颜,何忆不禁轻笑,“梦神的梦,自然一定会实现的。” 小娃娃嘻嘻一笑,仿若很相信他的话,点了点头。 她小巧的身子轻灵翩巧,在柔软的细枝上荡来荡去,仿佛是一枝含苞的花蕾,随着树枝的起伏一上一下,有节奏地荡漾,安稳得让人觉得那就是她的家。就像人看到猿猴在峭壁上,雪莲开在雪峰顶,浑没觉得惊险,只觉得是种难得的景致。 何忆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荣焉的目光中也不禁含了丝探询。 小娃娃却笑了,一手支颐,笑得很开心。 何忆也笑了,“那么”,他看向那个玲珑剔透的小小的人儿,慢慢地吐字发声,微笑着问,“小梦神有没有做过其它的梦?或者,在梦里见过什么异象?比如,昨晚?——” 小娃娃轻轻笑起来,点了点头。 何忆正要说话,小娃娃身边的小兽忽然发出一声低呜。 随着呜声,远处传来一声轻斥, “月儿,不得无礼!还不拜见两位师伯。”三月桃花在风里婆娑轻舞般的声音,虽在轻斥,也弥漫着水样的轻软,一种叫酸涩的感觉突然在他心间涌起,涨满胸臆,然后,慢慢、慢慢地回旋于身体之内,缓缓回头,视线尽处,一朵轻盈婷婷袅袅。远山近水,于霎那间退于感知之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第九章 残照(一) 室外,太阳已经升得很高,金光斜照,将室内一架羊脂白玉般的香雪兰映得明澈盈盈,虚光照影,就像寂寞中被回忆点燃的幸福往事,有一种脆弱晶莹的美。 何忆静静看着旁边女子目中似悲似喜的神色,轻叹一口气。 重逢的喜悦,枝叶遮掩间依稀是前尘的甜美与辛涩,是女儿笑靥中暗淌的昨日悲欢,是离人春梦中绽开的一霎昙花。芬芳馥郁间,已是凋零萎落之时。 天涯今日的迷蒙恍惚,当时黄花的明媚与憔悴,在那双盈盈秋波中汇聚成动人的光影。 旧事如天远,相思似海深。 “云哥哥,云哥哥,” 明眸少女将一盆葳蕤的香雪兰放在窗角,问在一旁含笑看自己忙碌的少年,“这盆花放这儿好不好看?” 少年上下打量一会儿,摇头“不好看。” “那这儿呢?”少女将花盆换一个位置,退后两步,换一个角度仔细审视。 少年依旧摇头,“不好。” “这儿呢?” “不好。” “这儿?”少女有些气馁。 少年看了两眼,“有一个地方是好的。” 少女惊喜地捧起花盆,“哪儿?” 少年笑着指着少女露出的一截白皙的指掌,笑容里全是温馨宠溺,“就这儿好。美人名花两相宜。” 少女回过神来,又嗔又喜,似羞还恼,将花丢置于他手上,执起玉人的衣袖,道,“好啊,你将我比作花架,油嘴滑舌,我要怎么罚你?” 少年微笑着把花放于旁边的书桌上,回臂将之拢于怀内,轻轻磨擦着她的鬓发,低语朦胧,“就罚我花开之日与娘子簪花如何?” 如今,兰花依旧飞雪吐玉,可簪花的人呢?呵呵,云哥哥果然说话严密,他说的是花开之日,当时,香雪兰还刚吐叶,花开之日,也是第一次花开之日。 光影在雪兰花瓣上留连,像他低头时一瞬的目光,“莲儿,你真美,”一只白晰的手轻轻带过她的鬓边,在她含羞低垂的鬓边插上一朵盛开的香雪兰,端详镜中的容颜,少年的眸中有盛开的温柔,温和的语声溢出低低的调笑,“看镜中的情形,我才知道原来古人也是不老实的,那些话不可尽信。” “哪些?”微醺的语声依然带有方才的朦胧。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少年一本正经的神色,“你看我们莲儿鬓边的这朵,就是不肯服输的主儿,看来凡事皆有特殊。” 低眸,樱唇轻咬,仿佛要咬住此刻浓浓的幸福,又仿佛要逼退颊边快要奔流出来的红霞。她啊,总是这样,他轻轻的一句话,就能让她的心失去控制,连带着,变了脸色让他调笑,说不出其他的话。也许,是不想控制吧?云哥哥知不知道呢?他的温情软语,比他的武功更让人无所适从。他是天边的日,她是他的甘愿为之燃烧的霞。岁岁年年,愿同此时静好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莲儿,”旁边静立了许久的荣焉上前,轻轻执起白莲儿下意识间扣紧的手,在自己掌心轻轻摩挲着,不让她伤着自己,“凡事不要多想,知道吗?吉人自有天相,也许——” 唇角轻抿,不让人看到那上面的齿痕,白莲儿微微点头,“我知道。”说着侧过头去。再次回眸时,眸底已是一片湿润的温软。低眸之际,将旁边一面银镜轻转,让更多的阳光返照入花丛,沉思一晌,方转头问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何忆道,“师兄,你确定‘杨柳双华’在这附近出现过?” 何忆点头,目中现出担忧的神色,“所以,小师妹——” 轻垂的长睫掩去她目中的神色,何忆只看到她轻抚香雪兰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缓缓移开,目光望向窗外远处的山林,似乎在思索什么,又似乎在凝望什么。良久,方收回视线,低眸涩声道,“莲儿还有些事要处理。日落之前,我到山下的客栈去,与师兄师姐会合,可好?” 何忆微微点头,止住同来的荣焉欲出口的话,“好。我们就在山下相候。有事以旗花信号联络。” 白莲儿点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第十章 残照(二) 白莲儿反手带上院门,走出院外。 风在林梢,云在天畔,四下一片温柔的宁静。只有轻风吹雪,瓣瓣洒落崖端。 “三年,”轻述的语声中洇染雪花飞曳的朦胧,柔美如其间穿引的清风,“三年来,莲儿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梦境幻影,却原来一直承公子暗中相护。”白莲儿仰望天际云端,身姿如雪,“殊已不恨。莲儿会和师兄师姐一起返回师门,公子也可回谷复命。只是,”曦光映亮她眉睫的黯然,“公子难道仍不肯一见?” 除了风声,林中毫无声息。 低低的语声,像风拂过萧索冰凝的弦,白莲儿低睫而语,“我知道公子有严命在身,但,但我见不到他,能见见他的亲人也是好的。”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叹息声中,一条白衣人影终于从崖端飘下,微微侧身,伸手将白莲儿扶了起来。 他有着和风天云一样明亮的眼睛,一双令天山雪水艳羡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里却笼着淡淡的哀伤。 白莲儿低下头去,因为眼里的晶莹。 少年的目光也移向别处,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是他的师弟,方萌。” 方萌,他最爱的小师弟。他口中唯一一个提过的名字。 白莲儿侧过眼眸,目光却似凝视着遥远的天际。她是不是想从中看见另一双同样明亮的眼睛? “他不能不回去”,白衣少年的眼睛望向遥远的北方,那是眠云谷所在的方向,缓缓道,“我们的家在那儿。” 白莲儿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 少年在听。 遥望的目光中有了一丝丝酸楚,白莲儿的声音很轻很轻,“他对我说,‘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场雪’” 心已走远,远入云河深处那场覆盖她整个生命的雪,远得像她此刻的目光。她回头,看着白衣少年,星光不及她的泪光,“那天晚上,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论发生什么事,不可与眠云谷为敌’。” 温热的辛涩在白衣少年的唇齿间泛起。 泪也在白莲儿眼里,她看着他,“你们很爱他?” “是。” “哦。”酸涩中晕开的微笑让白衣少年心痛,白莲儿微笑道,“他也是。所以,那天晚上,他点了我的穴道。” “我也爱他,很爱很爱,”白莲儿的面色雪一样苍白,“所以,我不问你他的生死。” 她不问,如果,这是他的愿望。 光景西驰,红日压山。 一天暮色在万顷苍凉辉煌中震颤拍浮,驰骤氤氲。 最古老的琴弦在她心头荡响,像他和她初逢的那日。 霞光似火,夺不去他嘴角的微笑。他扶起她,牵起她受惊微凉的手。那一刻的炽烈与眩晕,宿命般凄美。 夕阳无限好。 犹然不悔吗? 不悔吗?伤魂此刻? 呵呵,咬碎了唇,却原来,也说不出悔字。 白莲儿猛然回首,谁?谁在那里?仿佛可以听见她的心声,在和她的心对答。 半掩的窗扉在风中轻晃,窗边的香雪兰,在一片暮色中发出幽亮的光芒,仿佛沉入暗水的白绡,下一刻就会在脆弱中淹没。一条青衣人影在微光中孑然孤坐,面前两柄古剑,杏黄的剑穗斑驳。花旁,微酒,冷然的眉峰微蹙。 白莲儿缓缓走了过去,在门边站住,清风吹动她的鬓角,发丝翻飞,隐约如雾。 “不恨吗?真地不恨吗?”青衣人的话里裂开丝丝寒风,“嫁与东君的第一美人,果然性情也与常人不同呢!不过,我倒想看看,得天独厚的东君之女,是否也有如此的心胸呢?”一朵盛开的香雪兰在那人指下飘入暮色,“京都第一花坊的花后和蕊童,数日前触怒恩客,双双坠楼,现在鸨儿正急觅天下绝色接替,”冷眸轻转,看残裂的花瓣掠过苍白的容颜,飘向夕阳,“你很荣幸,白莲儿,你令我原来的计划改变了。” 眼前的面容是让他一瞬苍凉的白。 “暮云,风暮云”——飘飞的手没有二十年前的迟疑,勾转间扬起万千秋意,“你的女儿不会让我失望的吧?呵呵。” 西风漫卷,晕染那个坠向夕阳的名字,在天地间惊起一片燃烧的荒凉。暮云,风暮云,一个注定要辉煌的名字,只是,他不许,因为,他是东方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第一章 萤女 “你在找我吗?” 荒草尽头,飘来一丝婀娜的人影。 夜色一样的长袍,卷携着朦胧的姿影;长发披拂身后,夜色中仿佛长了翅膀一样要随风逝去。 她的眼睛是淬炼过的黑夜的颜色。 她看着他,眼里是渺茫的夜色。 苍茫,旋转,飞扬。 他竟不能回答。 雾一样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又散开。 “你叫什么名字?”幽深的眼睛,飞扬着的与夜色纠结的发。黑色的眼波从夜色中飘过来,也仿佛雾要随风隐去,带着他的迷惘。 少年握剑的手握紧又缓缓松开,丰润的嘴唇有一瞬不易察觉的痉挛,随即变得苍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迷蒙地回应道:南宫玉? 声音不大,带着些迷蒙的寒意,仿佛刚从梦里挣出来似的,软软的流漫,从他的喉间逸出来。又仿佛是那少女从他的心间的某个地方捣个洞,自己找到它让它留出来似的。他并没有被问和回答的感觉。 在感觉中,他的嘴唇仿佛并没有动,说话的也仿佛并不是他自己。 声音就在他的耳边,他却觉得恍惚;是他的声音,他却觉得陌生。 那是不是因为他的心已遥远,所以他的人也不禁遥远?远得在今夜的他不能感知的地方?在星光不能照耀的地方? 在这一瞬间,他的心里掠过的是一片茫然,空空的没有任何重量的茫然,那轻仿佛要将他的心浮起来,卷去,淹没,埋葬。 迷夜的湖心,淹没的少年。 风拂夜。 吹散的,是过去吗?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是否就觉得自己很陌生? 星光暗淡将落,夜正仓皇。一天中最寒冷黑暗的时刻。 一点微笑在她眸中漾开,如牵引夜色的花朵。却是冰冷的。 “南宫玉?好” 苍白的嘴唇闭紧,女子不再说话。 长风吹夜,荒草呼啸着一次次扑向天空又跌落,仿佛如魔界中被厉咒困住的挣扎的鬼魂。 女子的身子在夜色中仿佛一个影子,一条夜色凝结成的影子。 黑夜,象征的岂非就是死亡? 南宫玉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直升上来。 没有声音,没有刀光。 但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忽然就攫住了他。 死亡的阴影在她眼中蔓延,像慢慢涌上来的夜色,开合,飘旋,沉坠,撕扯着三魂的沉坠。 那不是人的目光。 沉埋的古墓的幽腹,荒废的死寂的墟井,漆黑咸涩的梦魇,都没有这么阴冷、空虚、绝望、迷惘。 阴影渐浓。那种不是目光的目光渗入了他心里,淹没了他。 他忽然觉得手很冷。 僵硬、寒冷。 他的眼、他的唇、他的心、他的灵魂都在一点点僵硬,一点点离开他——离开他的意识,离开他的感觉,像雾一样从他身边飘开,所有的一切都在离开。 只有那双眼,那双死亡的美丽的眼,空茫的眼注视着他、抓住他、穿透他,将死亡的汁液一滴滴注入他心里 风从他身上飘过。 他睁大了眼睛,用力,却只是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一阵奇异的痉挛扭曲吞噬带走了他的声音。整个身子接着完全僵硬。 仿佛是梦魇中突然的跌倒一般,一点奇异的僵硬的干涩的感觉由他的喉下直跌下去,跌入下面虚空的无底的麻木。砸下的空旷震得他心微疼。 他已经死了吗?要不,为什么觉得身子不再是自己的?而在随那片空虚飘荡?已经死了吗? 他的呼吸呢? 跌断了吗?在那片震起麻木的尘埃中? 绝望的窒息、缩紧、扭曲。绞紧的痉挛、昏沉,几乎要爆裂的膨胀,松弛,彻底的松弛 生命仿佛一件衣服从他身上滑落,轻得他不想感觉,感觉不到。 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滋味? 眼里缓缓沁入了夜色,仿佛水在无声的湖底滑动,又仿佛一条蛇缓缓滑入夜飘拂的帷。 生命一分分冷却,凝结,如这寒廖的夜色。血,悄默无声。 黑暗漫过他,如一件华美却清冷的长袍。 他看着那双眼睛。眼睛竟也慢慢变得死一般空洞。 谁听见过生命飞坠的声音? 南宫玉分明听见了。他分明听见自己生命飞逝坠落的声音。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如浓雾中远方的风声。 风,不知何时已窒息。夜却更浓。 一滴萤火飞过他的面前。 萤光掠过他的双睫。 他却眨也不眨。 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一尊夜色中凝结的石像。 石像般的眼睛 一眨不眨的瞪着夜色。 夜色中一双黑夜般的眼睛 有的只是黑暗沉寂和死亡 死亡 那双眼睛代表的是死亡—— 不可抵制的最原始、最神秘、最强大的呼唤 这呼唤已控制他,吸取了他的魂魄 在他的心脏停止跳动的最后一刻,他的眼底掠过的还是那双眼睛,那双冰冷的夜一样的眼睛 可是,为什么 他的眼底最深处,却仿佛有一丝疑惑,一丝欣喜,一些些哀伤的诧异和怜惜。 夜色中幽灵般出现几条影子。 她们的身子也裹在黝黑的长袍里。 夜幕中,她们的身子竟在发着光。 一种类似萤火的淡淡的光。 她们的眸子却煤一般黑,黑得没有一点光泽,一种几近无有的黑,却有一种奇异的美丽。 那夜一样的女子挥了挥手,就有两名萤女走过来,抬起南宫玉,没入黑暗中。 那女子却没动,她淡淡垂眸,仿佛有一阵风从她的袖间滑过,荡起一些细微的皱褶。 一些细微的仿佛水滑过的声音。 方才的萤女走了出来。她的眸中飞扬着淡淡的哀伤,宛如雨后草上流光,面上却一无表情。 没有任何声音。 黑纱飞扬。她几近透明的手腕扬起,长袍梦一般滑落。 透明的,淡淡的莹润的珠光涨开,盈满人的视觉,柔和了夜的僵冷。 那躯体美得让人忍不住靠近,却又禁不住逃离。 她的手回向自己的胸口,缓缓下滑,滑向平滑的小腹。 那姿势优美得让人只想到一个词——诱惑,致命的美的诱惑。 她眼里的神色也忽然温柔的像春天蓄满了水的湖泊。 微风斜吹。 一丝寒光却蓦然映亮了寒星。 一把和她的身体一样散着柔光的刀。 刀身和她的柔荑一样曲尽玲珑柔美,像情人的眼波潋滟。 她的手滑到小腹上时,她的手中忽然就多了这把刀。 这柄刀竟像是和她的身体在一起的。 是她的躯体上开出的花。 黑衣女子似乎点了点头。 一点微光在那女子眼中滑过,快的如丝的光。 刀锋忽然就没入了她的身体。 她的手在滑,刀锋就斜斜地自她的躯体中滑出。 淡月映着刀锋。 她的手势优美得仿佛在拂动一根美妙的弦 没有血迹,没有任何声音。 古墓掩起。 那夜一样的女子,连同那些美丽却诡异的萤女梦一样消失于地下。 夜色中又只剩下那持刀女子。她仍然站着。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她的眼神依然柔美,柔如她身上空幻的光。 但那光滑的胴体上忽然出现一条极细的红线,细得像少女的发丝。发丝蜿蜒,从心下直贯小腹。一粒粒血红色的珊瑚珠在发枝上凝结,仿佛清晨花枝上凝结的露珠。 她的躯体却慢慢倒了下去,倒在荒草从中。 有风吹起。夜色中忽然暴起一簇红色的烟雾。 眨眼间,又被风吹散了。 美丽而妖艳。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第二章 花都 三月的洛阳。 正是游人如织,百花馥郁,无边的柳丝如烟带水,结起一陂陂柔情的丝网,将游人的梦和心、眼都牢牢地挽住,轻轻地萦系。连路边不知名的小鸟的叫声里都有一股春天的味道。 而在这无边中,正有一辆马车荡开一路旖旎,沿着堤岸轻便地驶来。仿佛是弯在曲陌红尘上的一弦轻风,驶过岁月的湖心。骏马轻嘶,赶车的人丝鞭微摇,停在一座朱扉翠瓦、修竹环绕的府第门前。 车帘轻挑,一位素衫公子从车上下来,径直走进门内。 重重的壁廊前,早有青衣小鬟立于一旁相候。看到来人,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意,轻轻地道,“公子,回来了?蔻萝去给您沏茶。”将之迎入室内。 素衫公子接过她递来的毛巾,轻轻拭过双手,方才轻轻嗯一声。 茗茶是一直放在桌上温着的,有一股淡淡的介于梅子和莲子之间的清香,清而不涩,淡而有味,辛凉中有种特有的糯香。入院后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青衣童子这时已在院中的泉池中净过手,转身为他捧上,看主人接过,啜过一口,轻轻咽下,这才回身对旁边的蔻萝笑道“说来也巧,今天回来的路上碰上一件稀罕事儿,差差就回不来了呢。” 一边有人来将刚才洗漱的水端下,重新换上干净的泉水,蔻萝正在吩咐厨房准备晚上的斋菜,闻言奇道,“是怎么回事?若长,是不是你又惹事了?” 叫若长的童子微微一乐,“我就知道你又要编排我。”看了微微含笑的主人一眼,少年微微摇头,却也没有阻止,这才笑着接道,“我跟着少爷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鲁莽的女子,在闹市中就直接拦人的车马,说是要搜要找的人。”说着摇摇头,仿佛还在为刚才的一幕惊奇,“若不是少爷及时止住了震叔的出手,恐怕他就会被当作强人给打落马下了。” 那个震叔的功夫蔻萝是知道的,如果真的让他出手,恐怕就不止是跌于马下那么简单。对于胆敢冒犯少爷的人,震叔一向不会客气。想到那张总是寒意森森的脸,蔻萝不由吐了吐舌头,想了想,又不禁好奇,问道,“那你们是怎么回来的?”边说边为少年将茶杯斟满,端过几碟精致的桂花酥点。少年浅浅品尝着。 若长啧啧称奇,“我也感到奇怪,难道咱们少爷今年命犯花煞,要被一个女强盗劫了色去?”边说边偷眼瞧了少年一眼。旁边的少年并未作何辞色,只是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垂下的长睫有一丝波动,恍若一点微风点在明波荡漾的湖心。他却已乖巧的止了口,眨了眨清亮的眼睛,笑道,“幸好,有一位蒙面,哦,不愿露面的侠士英雄救——英雄,”蔻萝噗哧一笑,童子绷紧了脸,仿佛没听见,嘴角却止不住的有一丝松动,一本正经地接道,“将那个丫头引开了,咱们才顺顺当当回来了。” 少年这时已经将那一杯茗茶喝完,闻言只是闭目微微养神,也不去理他们。过了一会儿,听见门帘微微挑动的声音,开眸看到侧立帘外的小童,知道一切准备妥当,便自去洗沐休息。 室内只剩了他们二人,那蔻萝方才舒展开来,展眉轻笑。若长嘻嘻笑着看着他,也不说话。 蔻萝有些恼了,嗔道,“你诡笑些什么?” 若长嘻嘻一笑,也不说什么,只是拈起一枚糕饼,回手作势像要放在口中,却被一只迅捷伸过的手中途截下,又放回碟中,蔻萝端到一边,“这是为公子准备的,怎么差不多都入了你的肚腹?” 若长微微一笑,笑里满是精怪,也不为女子刚才的举动着恼,“我知道,这点心自然是蔻萝专门为少爷准备的,不但点心,这梅子连心茶也是某人去年精心采撷,细心焙制,用上好的子时梅花露冲制的。就为少爷来别苑的时候奉上,是不是?蔻萝,你老实说,公子这次来别苑呆这么久,你是不是很开心?” 在若长这么说的时候,蔻萝的面上已是止不住的氤氲羞色,连瞳仁里似乎也是羞赧的涟漪,想要开口,却说不出半个字。半晌方低下头去,低低敛眉,“我只是喜欢少爷,喜欢——他开心微笑的样子。”声音轻灵若泉水下注,在碎石上溅起清音,泛起淡淡的孤寂,一蓬蓬迷蒙的忧伤在微凉的氤氲中漾开,是未开已落的花丝。 若长不再说话,笑容渐敛,半晌才微微低头,慢慢道,“是,我们的命都是少爷救下的,连本事也是少爷抽空教的。只要他好便好。”说着扬眉轻笑,眉间复是一片妖娆春晓。“呵呵,不知道将来少爷遇到了心仪的女子会怎样?我一直好奇,能让少爷这样脾性的人动心的女孩子,不知要达到什么功力?” 嘴角轻轻动了动,蔻萝却没有笑,出神半晌,慢慢将茶盏重新整治好,一边轻轻转回话题,“今天拦车的是什么人?是江湖中人么?” 若长淡淡蹙眉,“说不太好,看她的武功,应该不是现今在中原坐大的几个门派,可是若是如此,能让震叔以摇光步施避阻截的人,也必是世家子弟,他们的门人怎会轻易失踪呢?” 蔻萝的手微微一顿,“上个月,今科新进的翰林院翰林张映生在离家赴任的路上失踪了,至今不知去向,还有潼关麟福镖局总镖头张锦的长子和他们家的师爷,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张锦四处觅人寻访,却在半个月后被人发现倒毙在自家的门口,最奇的是,当地最有名的仵作竟然不肯为他勘验,至今也没有查出什么来。” 若长的眉间闪过一丝讶异,“也是最近发生的事?” 蔻萝点头,“就在半个月前。据说,那位少镖头是在秘密押镖的路上失踪的。他失踪后,所保的暗镖却完好无损,不久前被人原封不动地送到了地头,堂而皇之地摆在大厅里,接镖的当时连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蔻萝的声音很慢,却很清晰,“目前,府衙为免引起慌乱,接到报案后,一直在封锁消息,我们的人也是好不容易才得讯的。” 若长的眉间显出困惑,“若说失踪的是女子,或是都是武林中人,还有可能是被掳去或者仇杀。可是,这些男子一个在朝,一个在野,文武不相干,前后失踪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蔻萝的眉宇间也有一丝凝重,“若宇他们查过,一直没有什么进一步的消息。” “奇怪。”若长摇了摇头,一时不再吭声。 蔻萝低头,无意识地探手摆弄着桌角的插花,仿佛在沉思。树梢的阳光穿过雕花格窗照在她看似平和的脸上,洒下移动的朦胧暗影,让那张稚气秀美的脸看上去有一些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成熟。 水晶帘在风中荡起铛铛淙淙的脆响。 若长看着她,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他看着蔻萝,慢慢开口,“你的意思是,今天拦车的女子与此事有关?”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