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初唐从上吊开始》 第一章 冰火两重天 大唐武德四年。 长安。 就在这一年,典兵天下的李世民仅仅二十三岁,先败王世充,后溃窦建德,逼降杜伏威,抵定天下,盛名一时无二。 持续多年的天下大乱渐渐得以平息,唐朝一统天下大势已定。 回到长安的李世民被封天策上将,许开府建牙,领司徒c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位在王公之上,穿冠冕衮衣,乘金车鼓乐,建“文学馆”,收拢十八学士为羽翼。 李建成开始警惕起来。 所以,当东宫的太子中允王珪代太子李建成来到裴府的时候,受到了无数有心人的关注。 王珪,出身太原王氏,虽是旁支,却名重天下,而河东闻喜裴氏,是五姓七家以下第一等的豪门,族中文武俊杰数不胜数。 最关键的是,裴寂是如今圣人的从龙之臣,对圣人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虽然今日的喜事不是裴寂的后人,但其堂兄裴世矩从某种角度来说,名气更大。 今日的确有喜事。 王珪拱手吟道:“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 “不料能破镜重圆。”相貌堂堂的裴寂笑道:“日后当传为佳话。” 数十年前,陈朝覆灭之际,太子舍人徐德言与其妻乐昌公主各持半面铜镜而散。 国破家亡后,乐昌公主没入越国公府,徐德言奔赴长安,吟诵此诗,公主悲泣不食,越国公杨素成人之美,一时传为佳话。 而今日之事,的确也会传为佳话。 裴世矩生有三子,独有一女,十余年前嫁给陇西李氏李德武,不料成婚数月之后,李德武因其叔父获罪,数十人头落地,唯独其一人流放岭南。 十多年过去了,李德武终从岭南而返,听闻妻子裴淑英多年未再嫁,纵使其父相逼,不惜持刀断发,志不可夺,李德武急奔长安,夫妻终得以团聚。 如此之事,如何不是佳话 裴世矩早年就因一语而裂突厥而名闻天下,无论能力c心志c智谋都堪称上乘,虽已年迈,须发尽白,却两眼透出精光,精神抖擞,言语间中气十足。 面前的女儿眼角已有细纹,女婿一去岭南十余年,倒是除了肤色变黑之外,没有太大变化,眉宇间多了一分沧桑,更添一分魅力。 今日之事是喜事,更是佳话,不仅太子府王珪,天策府的京兆杜氏的杜淹,京兆韦氏的韦挺均来贺喜。 但任何事都是有相反面的。 裴府的正门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而后门处,风雪之中,一个约莫三旬的妇人背脊挺直的站在那,愤怒而无奈的隐隐听着府内的鼓乐鸣声,看着面前原本很熟悉,现在很陌生的老仆。 “朱娘子,听一句劝,还是回岭南吧,也是为了你好。” 妇人斩钉截铁道:“我回岭南,让大郎留下。” 老仆内心嗤笑一声,脸上却仍带笑意,毕竟自己如今也算是裴府下人了,不再是你朱家的下人。 身为裴府下人,自然不能口出恶语,老仆心里如许想。 只僵持了一小会儿,老仆干脆利索的进去,回身关上门,眼中透露出一丝鄙夷今日之后,郎君必能飞黄腾达,你若再纠缠不休,只怕下场堪忧。 妇人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没有上前大吵大闹,甚至没有出口责备这个背主的仆人,只沉默了片刻后转身离去,背影渐渐消逝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只留下两道长长的脚印。 守着后门的几个下人适才被驱散开,这时候围上来低声嘀咕了几句,其中一位年长者啧啧两声,心想也不过雷声大,雨点小而已,倒是那位重新上门的姑爷可真有点无耻。 这位妇人从来没有准备过玉石俱焚,做父亲的可以抛妻弃子,而母亲不会。 李善还没睁开眼就觉得不太对劲。 首先,手上的书没有了。 今天难得做一助配台,连续三台手术,累的不行,但回家后却精神亢奋的睡不着,这才随意取了本佛经翻着,看的累了在阳台闭目养神口诵佛经,但记得刚才那本书还在手上呢。 其次,脖子下面有点痒,伸手抓了抓,却碰到一根绳子,李善更觉得不太对劲了,自己从来不带什么玉佩之类的玩意买不起啊。 正想睁开眼看看出了什么事,突然觉得脚下有些不稳,难不成地震了 李善有点慌,忙睁开眼,面前不是浓浓的夜色,远处也没有阳台对面夜总会那灯红酒绿的光彩压根就没有远处,不到一米的面前,是一堵暗黄色的土墙。 嘎吱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这人个子好矮,李善低头看去,居然是一个满脸惊恐的小和尚。 “你” “别” 两人同时出口,小和尚猛扑过来,李善赶紧往后退,却不料脚下一个踉跄,失重感让他往下摔去。 李善第一个念头是,原来不是小和尚太矮,而是我站在什么凳子上。 第二个念头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还没等李善想明白,下一刻,一根勒住脖颈的绳子让他明白了。 噢噢噢,原来老子这是在上吊 别慌,李善在医院实习,导师最看重的就是他的冷静。 用力拽住两边的绳子,拼命用力,略微踹了口气,身子往前一荡,只要能凑到对面的土墙上借一把力,就能逃出生天。 但接下来,李善什么都没做到,因为已经在抽泣的小和尚抱住了李善的双腿,然后用力往下拽,还伴着带有哭腔的大喊,“李家大郎,可不能寻短见啊” 麻痹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寻短见,只能让你亲手杀了我 眼前已经发黑了,作为医生,李善知道这是窒息的副作用,再不想办法就得嗝屁了。 想想自己辛辛苦苦了这么多年,总算快要熬出头了,结果莫名其妙就被一根绳子吊死在对了,还不知道这是在哪儿呢 “嘭” 门再次被踹开,身上还带着雪迹的妇人神色大变,一脚将帮倒忙的小和尚踢开,身后一个个头矮小的老头哑哑叫喊,冲过来抱住李善的双腿往上举。 “砰。” 李善以自由落体的方式终于摔落在地上,喉头呃呃作响,脸涨的通红,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儿啊,怎么这么傻,你死了让娘怎么办” “就算你死了,他看都不会来看一眼” 妇人显然不是那种伤秋悲春的性子,只哀叹了两句,眼泪都没掉就开始厉色训斥儿子的不智之举。 李善的视线在妇人的身上缓缓移动,如果不是恶作剧,自己这是穿越了 这是什么朝代 妇人端了碗水过来,李善就着碗抿了几口,试探说了个词,“娘” 妇人神色疲倦,却冷笑了声,“你还知道我是你娘” 李善无语了,你口口声声儿啊儿啊,难不成我小名就是“儿啊” 对于穿越本身,李善已经有点崩溃了,以这样的方式那更是哔了狗 无数记忆猛地在脑海中炸开,李善只觉得头痛欲裂,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第二章 野和尚庙 姓名:李善。 性别:男。 年龄:十六岁。 籍贯:陇西郡成纪县。 出生地:岭南。 居住地:借住长安城外朱家沟。 现状:因上吊自杀昏迷不醒被送到山上寺庙修养。 躺在床上在脑海中翻看着前身的记忆,李善很满意名字没变,毕竟用了将近三十年,实在是习惯了。 十六岁的小男孩,岭南出生,个头倒是不小,得快有一米七了。 陇西李氏,李善摸了摸脑袋,村里老人还有爷爷倒是说过,自家祖上是陇西李氏,这是穿越到祖宗身上了 “咯吱。” 李善转头看去,顶着光脑门的萌萌小和尚抱着汤碗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大郎,该喝药了。” “话儿真多” 大郎和喝药两个词连在一起李善皱着眉头接过碗,捏着鼻子灌下去。 小和尚睁着眼盯着,还催促李善将碗底的药汁喝干净,才笑嘻嘻的说:“苦不苦” “不苦,甜滋滋的,明天你替我” “不苦就好。”小和尚将刚掏出来的蔗糖小心的收好。 李善无语的盯着小和尚,突然鼻子抽了抽,一把从对方的僧袍里抓出个油纸包,“这是什么” “鸡腿啊,今日运气好,林间逮着的。” “鸡腿啊”李善瞪大眼睛张大嘴,你是和尚好不好,被逮了个现行居然这么从容不迫 小和尚打开油纸包,盯着鸡腿,“大郎,你” 李善不言不语,片刻后丢下鸡骨头,“这就算是你的补偿好了” 因为昏迷不醒被送到山上寺庙,李善这两天早就和小和尚混熟了几次声讨对方差点把自己拽断了气。 “东汉末年,有个很有名气的人叫孔融” 被李善教导孔融让梨的小和尚委屈的吧唧着嘴,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李家大郎醒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和尚走进门来,打了个招呼瞥了眼李善手里已经啃干净的鸡腿,“我说十九弟为什么藏了个鸡腿呢,原来是给你的。” 李善一愣,感情你们中饭吃的就是鸡 唐朝的和尚伙食这么好 喂喂喂,问题根本不在伙食好坏吧 “这是八哥。”小和尚嘟着嘴起身。 李善朝年轻和尚点点头,心里直犯嘀咕,你们这是个野和尚庙吧,这都什么称呼,什么做派 “前些日子就听说过你。”年轻和尚看着李善,心想也不像几个堂兄弟们说的那般糟糕,“这庙没几天就要拆了,过几日就下山吧。” 李善不敢多问,只笑着说:“母亲还在朱家沟吧” “那当然,不然去哪儿”年轻和尚诧异的说:“难不成你还想着进裴府” 李善翻过脑海中原身留下来的记忆,知道这是在说什么,父亲李德武抛妻弃子,与原配破镜重圆,而原身居然要抛下母亲,去裴府享荣华富贵人家理所应当的拒绝了。 这就是原身上吊自杀的原因呃,也未必是真的要上吊,说不定只是唬人,只是意外的被小和尚撞见,结果弄假成真。 李善听得出对方话里隐隐的鄙夷,失笑道:“怎么可能” 李德武的原配来头有点大,河东闻喜裴氏,虽然不比五姓七家,但也是一等一的豪门。 想攀这样的大腿几乎不可能,自己身为李德武儿子的身份天然就会被排斥,除非李德武不想扒着裴家这条大腿当然了,更重要的还是李善从前世一并带来的性格特点。 自幼父母双亡,跟着爷爷过活,在考上大学之前,李善几乎做过在农村里所有的活计,甚至还做过现代社会已经基本消失的货郎,自己赚钱自己花,花的心安理得。 年轻和尚笑着说:“这才对,听说你是陇西李氏” 话语里透出十分的羡慕,“驼李啊” “什么叫驼李”小和尚抬起头,大眼睛一眨一眨。 李善看年轻和尚投来的视线,沉思片刻后解释道:“所谓五姓七家是魏孝文帝定姓族的说法,其实最初只有四姓,范阳卢c清河崔c荥阳郑c太原王,并无李姓,传闻文穆公骑着戴铃铛的骆驼,星夜启程,赶往洛阳,但最终也没赶上,后人便将陇西李氏称为驼李。” “但文穆公位高权重,终使四姓变为五姓,后又化出博陵崔,添上赵郡李,统称五姓七家。” 年轻和尚点头道:“说起来,你是陇西李氏出身,比闻喜裴氏” “不提当年事”李善苦笑着挥手打断对方的话,拉过小和尚摸着光溜溜的小脑袋,将话题扯开,问起他们为什么以八哥c十九弟相互称呼,而且还不忌荤腥。 这个前身还真以为是陇西李氏出身呢,虽然李善前世是学医的,但对历史非常感兴趣,翻看记忆后很快就发现了问题陇西李氏肯认自己就怪了 李善之所以前世被认为老好人,很大程度在于他会迎合,面对有倾诉欲望的人,他总会以诚恳的表情c恰到好处的发问让对方一吐为快。 很快,在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嘴里,李善得到了相关的的大量信息。 首先,现在是武德四年十一月,李善对历史日期没什么印象,回忆了下只记得武德这个年号一共没超过十年。 其次,这儿的确是个野和尚庙,这是一帮野和尚,或者说假和尚。 大业年间,隋炀帝于关中募骁果,朱家沟数十青壮被强征随军攻高句丽,这些人后来都找了机会做了逃兵。 当时天下已然不稳,但关中依旧稳固,这几个人不敢贸然回家,索性就在朱家沟不远处的山上剃发做了和尚,再过了些年,老一批和尚死光了,天下大乱无人管束,这寺庙就成了朱家沟的专用寺庙。 没有早课,没有佛经,就连木鱼都没有,和尚全都是朱家沟的村民充数,收留了一些养不活的孩子以及孤儿,和尚们每天都要种地打柴,从来不忌荤腥。 李善在心里琢磨,也不知道母亲和朱家有什么渊源对了,母亲也姓朱,难道是同族 朱八突然话题一转,“顶多一个月,就要拆庙,大郎毕竟是陇西李氏,说不定朝中有姻亲故旧” 李善眨眨眼,干笑着说:“朱八哥,曾祖申国公” “申国公”朱八一脸茫然。 李善舔舔嘴唇,在心里琢磨要不要解释,这时候一个中年和尚走了进来,面容肃穆,投向李善的视线中带着不屑,“已无大碍,明日下山。” “六叔。” “六叔。” 两个和尚起身打了个招呼,李善勉强笑了笑,拱手行礼,但那中年和尚已经扭头离开。 对此,李善也不觉得对方过分,父亲抛妻弃子,而做儿子的为了荣华富贵要将母亲丢下遭人鄙夷,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第三章 据说不用给钱的? “大郎,真的要去长安” “当然。”李善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接过朱八递来的水筒喝了几口水,回头遥遥看着不远处的山头,真是望山跑死马,大半个时辰才走了这点路。 东山寺所在的这座山右侧是泾河,江面上有船只来往穿梭,左侧遥遥眺望可见长安轮廓,李善今日下山在村子里没找到母亲,索性拉着朱八去长安逛一逛。 在河边将水筒灌满,李善满意的看了眼河中的倒影。 穿越而来,这个身份李善是不满意的,同样是李氏,人家是李世民失散的儿子,还得是嫡长子,而自己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李善摸了摸嘴巴的绒毛,忍不住笑了笑。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李善是崩溃的,自己熬了那么多年,总算快熬出头了,论文已经完工,眼看着就博士毕业,很可能会留在上海那家著名的三甲医院,结果一朝鸡飞蛋打。 穿越过来还是上吊进行时这种穿越方式,也是无语了。 但等到他昨天早上洗脸的时候,无意看见倒影,脱口而出,“真香” 前世一直没有女朋友没办法,该死的看脸的世界。 李善对穿越最满意的就是这张脸了,不夸张,真帅,特别是鼻梁高,侧面有雕塑的美感汉化的鲜卑人嘛。 但随之而来的是从心底涌出的恨意,李善努力压抑这种情绪他知道这是前身留下的情绪,据说前身相貌和年轻时候的李德武很像。 用力摁了摁心脏位置,李善嘴唇微张,对着河中倒影无声的说:“等着吧,总会了你心愿,唐朝也有陈世美呢。” 一旁的朱八凑了过来,“大郎,怎么了” 李善直起身,随口问:“为何要拆庙” 朱家沟是李善母子的落脚地,李善自然不想看到寺庙被拆,而且他猜测母亲朱氏应该和朱家沟族人有些渊源。 “圣人下令” 听朱八结结巴巴的解释,李善大略弄清楚了。 虽然在隋唐时期,佛教一度昌盛,影响力极大,但如今的圣人李渊对佛教不太感冒,三番两次起意灭佛,遭到大量官员的反对。 李渊最终做出了妥协,但要求关中各州c各县都要严加管束,严禁浮惰之人,苟避徭役,妄为剃变,托号出家,并且裁撤大量寺庙。 李善板板手指头,历史上的灭佛大名鼎鼎的三武灭佛,可没有唐高祖李渊啊。 抑佛是可能的,毕竟人家李渊认亲陇西李氏可惜人家不肯,李渊索性攀上了老祖宗老子李耳,自然要尊道抑佛。 不过李善记得东宫太子李建成是佛教门徒好像有个小字,沙什么比来的。 李善仔细问了又问,能被允许留下的寺庙必须符合标准。 什么标准 通过十大德的考核。 隋唐相交之际,佛法昌盛,朝设十大德,以纲维法务。 十大德的遴选,是由众僧中推举出,或是由皇帝亲自指派。 简单来说,要么能解读经书,佛学精深天可怜见,整座东山寺一共三十多和尚,没有一个识字的,打猎种地甚至上阵厮杀倒大都是好手。 要么有名气换句话说,要有被留下的价值。 李善摸着下巴琢磨了好一会儿,这个好像有点难搞啊。 两人沿着路又走了大半个时辰,雄伟而壮丽的长安城终于清晰的展现在李善的眼前。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这是长安作为天下核心最后的盛世年华,这也是历史上规模最为庞大的长安。 隋文帝营建新都,命名大兴,后唐朝将新城旧城合二为一,分长安县与大兴县,成为了这个时代最为宏伟的都城。 李善站在城门口回头望去,“一路过来没看到灞桥呢” “灞桥离这儿还有一段路。”朱八解释道:“咱们是从侧面绕过来的。” 李善倒是没想去看看大名鼎鼎的灞桥杨柳,而是在想灞桥边更大名鼎鼎的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华清池。 门口的士卒盘查并不严格,顺利的进了长安,李善的第一感觉就是规整,虽然早知道外城一百零八坊,但他没想到,规整到这个地步,基本上道路两侧都是高墙,道路笔直,各个坊区都是相对独立的。 不太像是城市,反倒有点像后世的工业园区,规规整整,好处很明显,便于军事化管理,就算城池被攻破,各坊高墙也能起到防御的作用,坏处是有些刻板,道路两侧高大的槐树都排列的整整齐齐。。 李善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真够扯淡的,如果真有敌军攻打,长安城都被攻破了,靠这些坊区有个屁用啊,安禄山c黄巢都是一战而下估摸着隋文帝是政变登基的缘故,这是明显的防内不防外啊。 随意在街上逛着,李善内心深处有着不为人知的触动。 这是长安,这是长安 房谋杜断,长孙无忌,李靖李绩,程咬金,秦叔宝,尉迟恭,多少名垂千古的名将良臣正在这座长安城内蠢蠢欲动。 这样的大时代,自己能做什么呢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自己绝不愿甘于平淡。 还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位攀上了河东裴氏的渣爹肯定很不希望看到自己扬名立万。 道路前方光芒万丈,但也依稀可见拦路的巨石河东裴氏。 虽然裴氏在唐朝的全盛时期还未到来,但仅仅是唐朝初年,也是足以令人胆寒的存在。 如今李善也知道渣爹攀上了谁,大名鼎鼎的裴世矩他的第一印象是,居然是邪王啊 高中时候看大唐双龙传,李善就对邪王特别感兴趣,还特地去查过资料。 裴世矩早在隋文帝时期就名闻天下,语裂突厥,名列“选曹七贵”,归唐后依旧得以重用,虽然年迈但封安邑县公,拜太子左庶子。 李善在心里琢磨了下,这是不是说明裴氏如今站在李建成那边呢 不过这些距离自己太远,没有信息来源,很难做出准确的分析史书也不可尽信,事实上,武德年间的史书基本都是不可信的。 新旧唐书都将李二描绘成楚楚可怜的小白兔,万不得已才怯生生伸出爪子开什么玩笑,李二那厮明显是属虎的 “大郎,你到底想去哪儿”朱八有点紧张,他想起村里的流言蜚语,真怕李善直接找到裴家门上去认爹说不定还会去认娘 其实李善之前来长安没有明确的目标,他前世初中之前一直在农村乡下生活读书,直到高中去了县城才接触到令他头脑晕眩的大量信息来长安,他只是希望能接触得到一些时代信息,来决定自己下一步如何走。 但当李善入了长安城之后,很快就有了明确的目标,古代信息最丰富的地方是哪儿 “久闻一百零八坊,最具盛名的应该是平康坊吧” 李善有点小激动,虽然口袋里没多少银钱,但是听说善诗词者在青楼玩是不用给钱的 这个时代,还有比我肚子里诗词更多的 而朱八目瞪口呆的看着正在浮想联翩的李善,你让我一个和尚带着你去逛青楼 拜托,你做个人吧 第四章 催……催什么? 都说姐儿要么爱钱,要么爱俏,李善前世没钱也没脸,自然无法印证,但今天,他印证了这一点,至少唐朝长安城平康坊南曲的姐儿们,连钱都不爱,只爱俏。 即使囊中羞涩,但凭着英俊的相貌,不怯场的气度,李善从容的在南曲中游走连诗词技能都没来得及用。 这个时代,兜里有银子只能去北曲,肚子里有货或者像李善这样的俊美少年才能在南曲c中曲纵意花丛。 平康坊分为三曲,北曲卖肉,中曲呃,是定点服务,南曲有点像高级会所。 不大的厅内,李善努力盘着腿坐在角落处,眼睛落在正在起舞的歌姬身段上,耳朵竖起来听着几个年轻人在那吟诗作赋,已经转了三个场子了,除了些污糟事之外,什么有用的都没听到。 呃,李善已经足够努力隐藏自己了,可惜光芒太盛,看似缩在角落里,但那些年轻人时不时就看过来。 到底是哪儿漏了底 李善皱眉想了想,转头看了眼身边正在给自己斟酒的歌姬虽然年纪小了点,但眉目如画,体量风流,言笑之间带着股媚意,真是个小妖精 类似的场合前世倒是跟着导师经历过,李善向那边投去一个温和的笑容,顺手搂住小妖精的小腰,手上微微用力 外间突然传来鼓噪声,一位青年疾步进来,开口道:“李玄通c王孝矩阵亡,定州c杞州c冀洲均陷落。” 厅内登时寂静无声,片刻后才有人用惊慌失措的口吻嚷道:“圣人当使秦王击之” “难,难难难”刚才进来通报消息的青年摇头道:“刘黑闼起兵至今四个月了,淮安王c幽州罗艺均败北,关中兵力不足,偏偏赵郡王率军攻灭萧梁,如今应越南岭安抚岭南。” “兵力不足难怪圣人有意裁撤关中寺庙。” “王兄勿忧,太原王氏总归平阳公主扼守苇泽关,太原无忧。”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听到了点有用的消息,李善眯着眼低着头看着桌案上的酒盏,右手在缓缓摩挲,耳边传来歌姬的低低呢喃。 竖起耳朵又听了会儿,李善才弄清适才这位青年的来历,太原王氏嫡系子弟王仁祐,其叔父王裕尚同安公主,是圣人李渊的妹夫。 王仁祐此人出身名门,又得王裕c同安公主喜爱,性情虽然算不上傲慢却很是骚包,将刚刚听到的消息大肆传扬,但很快将战事抛之脑后,开始吟诗作赋。 “论这一辈,有王兄在,何人敢言诗文越之” 看那边铺纸磨墨,身边的歌姬吹气如兰,“郎君” 李善微微一笑,起身一挥而就,歌姬定睛看去,捂着樱桃小口,捧着纸张往内而去。 帘幕后琵琶声响,夹杂几声羯鼓,片刻后乐声一歇,伴着清幽的尺八吹奏,有女扬声唱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郎君”小妖精又缠了上来,“奴家也要” 李善探出右手,小妖精主动送上小腰,随口问:“可有名号” “奴家芙蓉,小名小蛮。” 李善失笑道:“樱桃芙蓉口,杨柳小蛮腰。” 此时,歌声已歇,一人叹道:“此诗咏春,不弱薛司隶。” 那是自然,饮中八仙之一的贺知章,不比薛道衡差。 一个年轻文士瞥了眼王仁祐,顺着这句话将话题拉开,“可惜薛司隶五子,能承其志的伯褒兄却出继族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伯褒兄如今是天策府主簿,正春风得意呢。” 王仁祐脸有点僵硬,拱手强笑道:“如此佳句,是哪位大才之作” 众人左顾右盼后,视线不约而同的投向角落处,除了他们,厅内只有那个让他们妒恨的小白脸 但一直坐在角落处的李善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那位小蛮还坐在那,一脸不舍的望着门外,看的众人一阵牙酸。 随意在平康坊逛着,大量信息在李善脑中有条理的排列成序,等他整理出头绪后,不禁暗叹了声,有点难搞啊。 虽然不能确认,但李善觉得即使虽然不是八九不离十,但至少也有五六成的把握关于裁撤寺庙,很可能不是李渊突如其来的个人信仰导致的选择,而是带有明显的政治意味。 窦建德才被斩首,刘黑闼就死灰复燃,而且纵横河北,兵锋所向几近无敌手,李孝恭领大军还在江南甚至岭南,关中兵力不足,这才选择裁撤寺庙补充兵源。 别看只是裁撤寺庙东山寺只是个小小寺庙,和尚一共才三十多人,但如果被裁撤,朱家沟被列入名册,折 冲府至少能抽调出百名府兵,而关中这样的寺庙比比皆是。 李善咂咂嘴,实在辣手的很,但就此丢下不管吗 母子俩借住在朱家沟,村民虽然大都鄙夷李善,但对朱氏向来恭敬有加,而且李善记得,刘黑闼这厮很能打,初唐多位名将都败在他手中,罗士信好像就是死在这一战。 带着愁容出了平康坊,李善找到了死活不肯陪自己逛青楼的朱八,找到一家药铺。 “要这么多”伙计诧异的看着朱八,“药方呢” 一旁的李善眨眨眼,“没药方不能买卖” “这倒不是”伙计迟疑了下,转头看向药店掌柜,后者走过来问了几句,“两斤谁要” 李善看了眼朱八,后者挺胸道:“贫僧购石膏以药用。” 掌柜嘴巴有点歪,神色有些古怪,指着伙计去取药。 一旁伙计拎着袋子出来,掌柜小声嘀咕道:“难怪圣人要裁撤寺庙,人心不古” 看李善好奇的模样,掌柜低声说:“如此大剂量用石膏,必是催乳。” “催催甚么” 掌柜口齿清晰道:“神农本草经所记,石膏,性大寒,主中风寒热,心下逆气,惊喘,口干舌焦,不能息,腹中坚痛,产乳,金疮,但如此剂量,必是催乳。” 刚才喝的有点多的李善打了个嗝,干笑着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这个锅,反正已经有人背上了。 第五章 本能 朱家沟,位于长安城北侧,邻近泾河,依山傍水,虽然少有良田,但因为托寄寺庙不纳税赋,村民们日子还勉强过得去。 “这么说来,你曾祖那一代才定居村落”李善刻意的打探朱家沟的内情,要知道李德武那厮是发配岭南,但翻翻前身的记忆,母亲朱氏是岭南人氏,甚至在岭南还有个兄长。 朱八随口道:“听爷爷说过,当时天下大乱,朱家是从洛阳迁居来长安的,不过朱家其实原籍关中。” 李善在心里琢磨了下没发现什么头绪,这时候两人已经进了村子,狭长的村落中,时时有人招呼,不过都是在和朱八打招呼,对李善熟视无睹显然,前些日子李善给村民留下了的印象不太正面。 “哎呦” 冷不丁屁股上挨了一记,李善吃痛转头看过去,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操着手上的木棍猛地捅过来,还挺像模像样。 一声钝响,眼疾手快的朱八用装着石膏的袋子拦住棍头,喝骂道:“小石头,作甚” 一旁挑着水桶的年轻妇人撇嘴道:“一早儿就下山了,这会儿才回来,据说李家大郎去城里了” 围观的人群登时七嘴八舌的话多起来,还夹杂着几句指桑骂槐。 “人家日后是要吃羊肉汤饼的,哪里肯留在这儿” “不是说那位不认这个儿子了吗” “不一定,说不定今儿他又去裴府门外再上吊一次” “只可怜朱娘子了” 李善无语的听着,自己在村子里的名声居然这么糟想尽办法丢下母亲去享受富贵,小孩子都看不起你。 如今科举还没有发扬光大,孝这个品行不管在官场上还是民间都是得到高度认可的,更何况母亲朱氏虽然落脚村子才半个多月,但性情直率,为人热心,很得好评。 就在这时候,突然远处传来凄厉的喊声,七八人抬着门板小跑着过来,后面跟着几个正在哭嚎的女子。 “怎么回事” “石头,石头,你爹爹出事了” 刚刚拿着棍子捅李善的孩子一边哭着一边狂奔过去,“爹爹,爹爹” “八伯,救命啊” “八叔,快去请郎中” 朱家沟无二姓,族长朱玮老一辈排行第八,铁青着脸看着门板上的汉子,跺脚骂道:“早已入冬,鸟兽皆无,还上山做什么” 人群外,咬着嘴唇的朱八低声对李善解释,门板上躺着的是他隔房的堂叔朱杰,以行猎为生,前两日家中儿女馋嘴,做爹的想上山试试运气,结果一时不慎从山上滚落,被一根尖锐的树枝戳穿了胸膛。 李善眯着眼只看了会儿,树枝已经取出,也已经止血,如果没有感染,问题应该不大这个念头刚刚出现,门板上汉子突然张开嘴拼命的大口呼吸,而面色迅速青紫起来。 头皮有些发麻,某种自发而强制性的东西在李善脑海中出现,他不假思索的拉住朱八,顺手从这厮的靴子里拔出一把小刀,“去找条毛巾来,或是布匹,一定要干净的。” “还不快去” 只两句话,门板上的朱杰已经大汗淋漓,像只被扔上岸的鱼一般绝望,旁边的村民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哀嚎,有的默默落泪,他们什么都干不了。 朱玮年轻时征战沙场,一看就知道,没救了,不说郎中来不及赶来,就算赶来也救不了这时候巨力从侧面传来,一只手臂猛地将他扫开。 这种时刻,在本能的驱使下,医生都会变身。 面色严峻的李善撕开汉子的衣衫,侧身将耳朵贴了上去,中指曲起轻轻敲在胸膛上。 “李家大郎,你要作甚” “你别动他” “他手里有刀” 一个汉子抡起棍子就要劈下来,冷不丁李善猛地站起来,一声暴烈的吼声响起。 “都给我闭嘴” 周围一片寂静,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李善蹲下,用手摸着伤者的肋骨,咬着牙举起手中的小刀,猛地刺下。 “嘶嘶” 旁人惊呼声中,嘶嘶微响传入耳中,李善一屁股坐下,只做了简单的查体就断然下手,实在太冒险了,但运气不错,的确是张力性气胸。 对于曾经在急诊科轮班的李善来说,这是一个医生的本能,也是一个医生的责任。 旁边传来女子的哭泣声,李善懒得搭理,耳朵贴在伤者胸膛上,听着嘶嘶的微响,试着将小刀往外拔出来。 这个时代,没有针头也只能这样了,李善条件发射的使用最实际的方案,感染是肯定的, 但总比等死要好。 女子的哭泣声还没有停歇,但其余人都沉默下来。 大家的眼睛又不瞎,那柄小刀刺进去后,门板上的朱杰迅速好转起来,脸上的青紫略微变淡,脸色也好看的多,最重要的是呼吸渐渐缓和下来。 “大郎,怎么样”一大把年纪的朱玮蹲下来小心翼翼的问。 “闭嘴”李善训斥了声,片刻后不假思索的说:“让人去找根竹子来,能多细就多细,再让人烧水,要烧沸,人放在这儿先别动。” “好,好好。” “再让人端一盆水来,快点” “好好好,还不快去” 咽了口唾沫,李善小心的拔出小刀,一边按压止血,一边吼道:“朱八呢,还没回来” “来了,来了”朱八在人群外跳着高往里看。 “这是什么”李善随口嘀咕了句,接过一块红色的布匹开始包扎。 确认伤者还活着,李善才直起身来,身子微微一晃,身边的朱八和朱玮同时伸手扶住了他。 “只能到这儿了,待会儿再试试。”李善低声说:“挺得过去能活,挺不过去” “已然是救命大恩”朱玮断然道:“若无大郎施救,此刻应已挂白。” “不错”一旁赶来的中年大汉扬声道:“无论死活,朱家均领情。” 朱玮指着跪在门板边的妇人,“若大郎不出手,你夫君死活均不关他事,这道理你需知晓。” 梨花带雨的妇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之前拿棍子捅李善的小石头向前两步,跪在地上向李善磕头致谢,个个都是响头。 李善赶紧将孩子拉起来,额头已然一片青肿。 “别急着道谢,再等等吧。” 半个时辰后,李善用中空的细细竹子做了个导管试着将胸腔内的气体排出,没有趁手的工具和器械,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能不能挺过接下来的感染,要看个人体质。 这时候郎中终于赶到了,看了伤势听了村民的讲述,大叹朱杰运气后拿出一盒药膏。 虽然在大学期间也学过中医,但李善对此实在是只能配合着敷药,心想存在即合理。 拆下那红色的布匹,李善感觉有点古怪,侧头一看,刚才还毕恭毕敬的村民们人人神情诡异。 李善眨眨眼,将手中的布匹抖开饶是他心理素质好,也不禁手抖了抖,转头看向朱八。 让你找块干净的布匹,你给我送了个肚兜 第六章 求豆麻袋! 不大的屋子里塞得满满当当,不仅挤进了十几个人,桌上c地上摆满了村民送来的各式礼物,甚至外头还栓着两只正咯咯叫的母鸡。 村子里的郎中有资格拿到这样的待遇,昨日朱杰抬回去奄奄一息,今日已能说话了李善心想,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人的体质说不定更强一些。 坐在主位的朱氏笑着和众人寒暄,不时提起早年就教导儿子,要以义为先,路遇此事不肯相救,此失义也。 一旁有个青年笑着说:“大郎,昨日那肚兜还回去没” 屋内登时哄然大笑,一族之长的朱玮都笑得喘不过气来,李善忍不住甩锅,“是朱八” 站在门边的朱八立即高声打断,“是你让我去拿的” 李善都被气笑了,正要掰扯个清楚,一个小小圆圆的光脑门突然从门外冒了出来。 小和尚拉着李善的衣衫,眨着眼问:“大郎,八兄说昨日你去了平康坊,那是作甚的” 屋内安静了片刻后又是一阵爆笑,朱玮忍笑将人都赶了出去,对朱氏说:“大郎也十六了他这等身份,娶妻不好说,要不先纳妾” 朱氏有点意动,看了眼李善。 李善无所谓的耸耸肩,“娶妻娶德,纳妾纳色。” 朱氏拍板道:“那就先挑两个丫鬟。” 平康坊那个小妖精倒是不错,李善有点惋惜,可惜是教坊司的,自个儿可没本事弄出来。 又闲聊了一阵,朱玮脸上浮现愁容,“今日听得消息,若东山寺被裁撤,寄托田产户主需出丁应府兵,还要补缴四年税赋” “四年税赋”朱氏气极反笑,“不过四五年光景,西京府库的麦粟都用完了” 屋内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朱氏才开口,“实在不行,到时候我去” “朱家沟两百三十户,他能管得了几个”朱玮摇头道:“到时候你若不肯等战事歇了,就回岭南吧。” 朱氏斩钉截铁道:“不回岭南” 一旁的李善将手里的黄豆从左手倒腾到右手,再倒腾回左手,耳朵竖的尖尖的,母亲和朱玮可不会在前身面前说这些话。 “大郎” 李善对母亲露出个温和的笑容,“孩儿知晓以前错了,今后都听母亲的。” 朱氏露出个满意的笑容,对于一个已经失去丈夫的女子来说,儿子是她唯一的依靠。 不过,李善的确不想回岭南。 要知道这是长安,是大唐的长安,是诗酒风流的长安,这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长安 这是贞观之前的长安,是即将开始贞观之治的长安,是即将威服四海,力压天下的大唐京兆长安。 脑子进水了才会回岭南 如今的岭南是什么存在 直到北宋年间,岭南还是贬谪官员c流放犯人的主要地点,差不多和清朝的宁古塔一个意思。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后世还以为苏轼是在赞美岭南呢 “何时查验尚不知情,倒不是十大德,据说是个挂单的外地高僧,法号玄奘。”朱玮丢下这句话起身离去。 李善龇牙咧嘴,居然是御弟。 母子俩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两碗粥,黄橙橙的,看起来是小米,实际上这是粟米,这个时代关中最主要的粮食之一。 留在长安,不登裴门。 自从昨晚李善做出这样的保证后,朱氏脸上渐渐有了些暖色,但正在食不下咽的李善随口提到做些买卖,赚些银钱的时候,朱氏的脸色又难看起来。 “不能经商”朱氏斩钉截铁道:“一旦经商,日后难入仕途” 看李善懵懂模样,朱氏冷哼道:“河东裴氏,好大威名,若不能出人头地,他日何以扬志” 明白过来的李善笑着劝道:“母亲,他走他的阳关道,咱走咱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 朱氏拍桌喝道:“难道你忍得下这口气” 心脏似乎蜷缩起来,一股恨意涌上心头,这是原身使然,李善努力抑制这股情绪,在没有实力的时候,任何复仇的举动甚至念头都是愚蠢的。 前世李善一个最好的朋友在喝醉之后曾经说,你取错了名字,口口声声与人为善,实际上是个老银币。 那边朱氏喋喋不休的骂着裴家和李德武,又说起等寺庙裁撤后落户朱家沟,购置田地这是母子俩落户关中的好机会。 “如今中原已定,但河北大乱,而且边塞难宁,正是建功立业之时。” “母亲,我是独子”李善有点坐立不安,府兵制是不挑独子的。 这个时代伤风感冒都可能一病呜呼,让我上阵 那我记的那些唐诗怎么办,英雄无用武之地 “无妨,到时候不以府兵出征。”朱氏看上去很有把握,“裴世矩已然年迈,子嗣亦无有才名者,李德武绝难身登高位” 李善叹了口气,老娘这是铁了心要给那位负心汉来个马前泼水。 一顿饭吃完,李善又问起寺庙裁撤之事,朱氏不耐烦的随口说了几句,又道:“如若寺庙裁撤,需缴纳四年税赋” 朱氏有点为难,如若自己要落户朱家沟,就必须和村民一起缴纳四年税赋,否则户籍这一条很难越过,但一路北上途中,盘缠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对于这一点,李善这个穿越者倒是有办法。 “李家大郎” 外面传来朱八的喊声,李善笑着迎出去,“都磨完了” “喏,桶里都是。” 李善蹲下身闻了闻,好浓郁的豆浆味啊,不过有丁点儿腥。 不要紧,烧沸后就好了。 “大郎,这是什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和尚一把扯住李善的袖子。 “待会儿让你尝尝”李善有点发愁,这小和尚跟个十万个为什么似的,碰到什么都要问,还不挑场合。 李善前世出生就没了娘,还没满岁就没了爹,只有爷爷奶奶,种地是活不下来的,是靠着一间豆腐坊才勉强过日子,对做豆腐自然熟悉的很。 虽然弄不到合适的卤水,但石膏也能用,只不过要试试调整比例。 “哑叔,火小点。” 灶台后的哑叔抽出两根柴,他就是那天将上吊的李善就下来的老仆,天生的哑巴,朱氏北上长安,一共带了五个奴仆,四个都跟着李德武跑路了,只有哑叔留了下来。 将配好的石膏倒下去,用勺子搅拌均匀,李善仔细看着锅内的豆浆渐渐凝固,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少了这是豆腐脑啊。” 今日在长安城内,李善除了平康坊,特地去东西市转了一圈,又找人打听过,这才选择去买石膏。 虽说豆腐传说是西汉淮南王发明的,但至少在唐朝还没流传开。 这玩意不贵重,但短时间内凭此赚取第一桶金,还是不难的。 反正李善也没想着凭豆腐发家。 看看锅里的豆腐脑,李善琢磨了下,心想先试试看。 没有酱油,就加了点酱汁,这时候盐还是挺贵重的,先不加了,只再加了点醋,将三小碗豆腐脑端出去。 “吃。” 母亲朱氏和朱八都有点迟疑,只有小和尚滋遛滋遛的喝了两大口,两只眼睛瞪得乌溜溜的圆,“好滑口” 片刻之后,三个小碗都干干净净了。 “这是何物” “大郎从哪儿学来的” 李善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摸着小和尚的光头,笑道:“此乃琼瑶浆。” “若此物在东西市贩卖”李善摸着下巴低声道。 朱氏默默的注视着这个似乎不太认得的儿子,突然开口道:“你们去请七伯c五叔c六叔过来。” 似乎感觉到气氛的古怪,朱三哥和小和尚拔腿就走。 “母亲” “此物能赚些银钱,但总不能你我亲自贩卖。” “朱八能帮忙,再叫上几个,毕竟要磨豆腐。” “你我母子北上长安,遭遇变故,若无朱家沟收留,你可想过会是如何境地” “母亲的意思是” “大郎,你昨日做的很对,为何今日却想不开” “人立于世,以义为先” 等朱氏大步出门走向朱玮等人的时候,李善才猛然醒悟,朝着门外伸出无助的手。 求豆麻袋 第七章 绝户计 作为一个幼年孤苦,家境贫寒的学生,李善虽然保持老好人c勤奋c和善的形象,但也始终有着守财奴的特点。 眼睁睁的看着朱氏将第一桶金慷慨的让全村两百多户人家分享,来解决可能补交的四年税赋,李善对所有人露出温和的笑容,表示此乃义之所在 在这个时代,虽然社会阶层几近固化,但“义”无论在上层还是中下层,都是硬通货,有了义这个名头,走到哪儿别人都要高看一眼,这也是朱氏慷慨的主要原因没有义这个名头,窦建德哪里能得河北群豪拥戴 一天下来,几乎每家每户都登门拜谢,大家都知道,如果真的要补缴四年税赋,卖屋卖田之外,可能还要卖儿卖女,如果家中男丁府兵出征阵亡,那一个家就算是没了。 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的时候,李善如此“慷慨”的将这等秘方贡献出来有情有义啊 这种秘方,用七伯的话来说,是能传家的的宝贝 再加上昨日急救朱杰的义举,李善的名声在他自己和母亲朱氏的共同“努力”下被彻底洗白。 在面对七伯朱玮感激的时候,李善面带微笑,却心如刀割,心如死灰 作为穿越者,有的是挖掘第一桶金的能力。 大不了换个桶就是了 但是,能换个娘吗 选择豆腐作为立脚点,李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方面在于这一行自己是熟手,一方面在于他发现唐朝尚不流行豆腐,更重要的是他发现,黄豆不值钱。 村里几乎每户人家都储存黄豆,这是因为比起其他蔬菜,黄豆容易长期存储,而黄豆种植期短,食用方式主要是豆饭,就是平民也不喜欢吃,只能充饥,朱家沟村民储存黄豆主要是做豆豉。 所以,黄豆在如今价格非常低廉。 有朱家沟这么多人手,有那么多廉价的黄豆,再加上豆制品的新奇,李善能迅速聚拢起第一桶金。 作为一个高中c大学期间常年用奖学金c贫困补助来缴学费c过日子的学生,口袋里空空如也,让李善有朝不保夕的错觉。 屋子里,朱氏和朱玮坐在上首,下首坐着李善c朱八和一个中年人,小和尚还在抱着碗喝豆浆不甜不咸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喝得下这么多。 那个中年人是朱玮的长子朱奇,平日里走街串巷是个货郎,时常去东西市,今日他和朱八将豆腐脑不,琼瑶浆拿到城内去问价。 朱奇兴奋的说:“拿去让大公子看了,能送去酒楼,一碗一钱” “咳咳。”朱玮咳嗽两声提醒儿子。 “一钱”李善好像没听出什么,只对这个价格有点疑惑,这是个什么价位 朱奇解释了几句,唐朝立国后,废五铢钱,新铸开元通宝,一钱就是一文,听起来不多,但实际上如今斗米才四钱。 唐朝一斗相当于后世的十二斤半,也就是说,米价换算约莫是一钱能买三斤多米,换算到后世大概是十块多钱的样子。 “太少了吧”李善有点不满意,“定价这般低,全村两百一十八户,补缴四年税赋,够吗” 在李善看来,这是一笔快钱,很难保密,定价不高一点,这第一桶金实在有点寒酸。 朱奇扳着手指头,“全村两百一十八户,丁男三百二十七人,每丁男需纳粟二石,一石粟三钱,每户再纳绢二丈c绵三两,匹绢斗米,斤棉半斗米” 朱奇还在扳着手指头,李善已经心算出来了,“每年,丁男共需纳一千九百六十二钱,各户统共需纳绢绵等价六百五十四钱,一起是两千六百一十六钱。” “一共四年,那就是一万零四百六十四钱,也就是十贯又四百六十四钱。” “琼瑶浆一碗只售价一钱,每日售一百碗,扣除成本,就算得利七十钱,需一百五十日。” “如若真要补缴四年税赋,官府会等一百五十日吗” 朱玮父子都瞠目结舌的看着李善,这个时代,这样的算术都能去去考科举了,其他的不说,明算科是妥妥的。 李善本人倒是不觉得什么,还在心里盘算,“未必会补缴四年税赋,但也不能不防七伯,若我能使寺庙不被裁撤呢” “真的” “若是补缴四年税赋,税也就罢了,赋”李善低声道:“昨日在城内,听闻河北刘黑闼大败唐军,定州c杞州c冀洲均已陷落” 这句话意思很简单,如果寺庙被裁撤,不管朱家沟是出府兵百人还是服徭役,十有八九是要去河北的,凶多吉少。 朱玮来回转了两圈,挥手喝道:“叫人来,都听郎君的” 两刻钟后,李善c朱玮等人登山入寺庙,前者在庙里转了一圈,将那几十个和尚和随行的村民使得团团转。 “地都扫干净了就那坑,去河边弄些碎石填上” “多运点碎石来,反正泾河边多的是,把外头山路铺一铺。” “哎,墙上的腊肉还不收起来” “这鸡毛留在这作甚哑叔,拿回去做个鸡毛掸子” 朱玮费解的看着这一幕,这样就行了 “当然不行。”李善两只手交叉着伸进袖子里,“其一,佛经,寺庙无佛经,简直是开玩笑。” “早就没了。”前天对李善还拉着脸的朱六叔今日格外殷勤,被李善救回来的朱杰是他的长子。 “村里有笔墨纸砚” “有。” 李善前世的爷爷信佛,自己不信佛,但对佛经倒是不陌生,穿越之前还在口诵佛经,求个心平气和而已,就是不知道那几本如今有没有问世。 “其二,需通佛法的老僧坐镇,高僧来访,必要论佛。” 朱六叔泄气的挥手道:“若有精通佛法的老僧,还怕寺庙裁撤” 李善在心里琢磨了下,总不能自己亲身上阵吧十六岁的少年主持,也太假了点,而且剃个光头,冬天冷飕飕的。 算算看,唐三藏如今年纪还不大,记得是贞观年间才启程西行的,毕竟是御弟嘛,这时候,应该已经对天竺传来的经书有很大兴趣了。 不过,只献上经书,没有高僧论佛,分量好像有点轻了。 原地转了两圈,李善看见了正在外头帮忙的哑叔,突然眼睛一亮,“哑叔,给你安排个好差事” 这叫什么 这叫绝户计。 看你们怎么论佛 第八章 挑动心绪 小雪初晴,山间犹白。 一行来客踩着吱吱作响木屐的沿着山路步行观景,偶尔有调皮的松鼠在山林中来回飞窜,惹得松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别有趣味。 “东山寺虽是小寺,未出名僧,但立寺已有两百年,不料今日” 听得此语,走在中间的一位年轻僧人的视线落在了脚下,这是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山路,显然是新近修建的。 拐了两个弯,半山腰处可见大开的寺门。 并无知客僧,一行人自持身份,径直入内,兜了一圈只见三两僧人正在清扫积雪。 “贵客何处来” 稚气的问话在众人身后响起,年轻僧人转头看去,一个小沙弥歪着脑袋好奇的看过来。 “贫僧玄奘,前来拜会贵寺主持。”僧人蹲下身子,温和笑道:“你可愿带我去” 小沙弥想了会儿才点点头,在前面一路小跑,引众人来到一处院落外。 “错了错了” “坊间流传,寺庙裁撤,补缴四年税赋,无稽之谈而已。” 院内有清亮的声音响起,“应是有人可以放出强令补缴四年税赋的消息,等寺庙裁撤之后再行削减,如此一来,怨气大减。” “虽有些阴诡,但细察人心,倒非寻常手段。” 外间众人相互对视,有人皱眉,有人低头,也有人浅笑,最后是一位中年人阴着脸大声咳嗽。 “咯吱。” 年轻和尚推开门,诧异的行礼,“诸位是” “贫僧玄奘,受托拜会贵寺主持。”玄奘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十步开外的少年郎身上。 这是个俊美无双的翩翩少年,虽一袭布袍,但身材挺拔,鼻梁高挺,鬓角如飞,周围犹有积雪,寒意不减,但少年郎拱手之间彬彬有礼,笑容如春,温润如玉。 “一时乱语,惊扰诸位,小子在此赔罪。”李善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 “你是何人”一位青年笑着出列,“手段阴诡,手段阴诡,虽然说得不错,但已然得罪了人。” 青年身后众人均神色诡异,那位中年人更是拉长了脸。 “小子李善,数月前来长安投亲,不料被拒之门外。”李善脸上笑容不变,“一时气急悬梁自尽,长辈送小子来此,望以佛法化解嗔毒。” 玄奘合十行礼,“何为嗔” “谓于有情乐作损害为性。”李善叹道:“贪嗔痴三毒残害身心,沉沦轮回,乃恶之本源。” 玄奘沉默片刻后才轻声道:“请见主持。” 李善面不改色在前面引路,心里却在唾骂,来查验居然不提前通知前世最讨厌的就是上级突击检查这种破事。 越过前面的院落,玄奘c青年和黑着脸的中年人跟在李善身后补入小厅。 青年不经意抬头看见墙上悬挂的一幅字,驻足念道:“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 只看了一眼,玄奘收回视线,看向李善,“主持于屋内修行” “是。” “还请引路。” 再往前走了十多步,中年人诧异的看见墙上挂着的另一幅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青年皱眉细思,轻叹道:“克明兄,这两偈句大有禅意。” 一边推门进去禀报,李善一边用眼角余光瞄了眼呃,这把戏对玄奘完全没用啊,这厮连眼皮子都没动 外间两人倒是有所感悟,而玄奘径直入内,看见一个盘腿而坐的枯干老僧,行礼道:“贫僧玄奘,洛阳净土寺出家,未请教主持法号。” 老僧点头示意,却转头看向了李善。 “主持法号乌巢。”李善低声道:“禅师多年前落脚东山寺,那时起已修闭口禅,迄今已十年不语。” 一直神色淡淡的玄奘呆了一下,人家修闭口禅,怎么论佛法 不论佛法,如何查验 如何知道这家寺庙应不应该被裁撤 身为佛教子弟,玄奘对圣人下令裁撤寺庙自然是心存不满,但挑选第一家就碰到这个硬茬 玄奘沉默片刻,“减少口业,消罪免灾,往往示之禁语木牌,未闻十年不语之事。“ “口乃心之门户。”李善轻声道:“此口一闭,万籁皆胜,此心一沉,万象可爱。” 看玄奘陷入沉思,李善将准备好的两本册子递了过去,“此乃多年前禅师笔录,尚有传抄经书。” 玄奘翻开看了几眼, 突然脸色一变,“此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为何与鸠摩罗什c达摩笈多译本不同” 李善悄无声息的舒了口气,果然有效果。 “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也与鸠摩罗什译本大有区别” “禅师,这些经书何处而来” 入屋前,玄奘不说冷若冰霜,但也冷淡示人,此刻却心急如焚,满脸潮红哎,佛教徒啊。 在玄奘狂热的视线中,乌巢禅师枯瘦的老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他轻轻抬手,伸出食指,虚虚一点。 “禅师,此为何意” 玄奘一愣,再问的时候,乌巢禅师已经闭上了眼睛。 “李公子,禅师的意思是” 李善眨眨眼,想了会儿摇了摇头,心想唐三藏是不是傻了,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 你买双鞋子也要付钱啊,什么都不给就想知道经书来历 当无措的玄奘走出房门的时候,外面两人都有些惊讶,面前这和尚虽然年轻,但却得十大德推荐,在佛界名望不算低,广有学识,才进去片刻却如此失态。 “禅师,如何”青年忍不住问了句。 玄奘先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伸出食指点在空中,突然若有所思,“此乃是南” “噢噢,适才在屋内,那是西”李善赶紧敲死钉子,“西是指” “是天竺”玄奘神采飞扬,“必是天竺传来的真经” 嗯,是你自己猜的,和我们没关系。 接下来,李善陪着玄奘一直走到山脚下,也没听见对方的任何暗示。 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李善心想今天这一幕演出到底是成功了还是演砸了呢 玄奘肯定是贞观年间才启程西去的,如今才武德四年,按道理来说,应该对天竺传来的经书非常感兴趣才对李善不禁猜测,难道那和尚已经有了西去求经之心 既然第一套方案没能解决,那么只能用备选方案了,李善招手叫来朱八,“准备好了” “早就准备好,已经让人跟上去了,晚上就知道那和尚在哪儿落脚。” 第九章 作死啊 清晨时分,长安城内各坊开门放行,人心涌动,杂声不绝于耳,临近永阳坊c和平坊的居民侧耳听见隐隐传来的钟声。 虽当今圣人尊道抑佛,但之前天下分崩数百年,佛教在社会各个阶层都拥有令人难以想象的影响力。 占据了半个永阳坊和大半个和平坊的大总持寺乃前隋文帝下令修建,是主持重建洛阳都城的将作大匠宇文凯的手笔,占地极广,内有高逾百米的恢弘佛塔,为一时名胜。 到了唐初,大总持寺已成长安城第一等大寺,外地云游而来的僧人大都选此地挂单。 幽幽佛钟声中,盘腿坐在蒲团上的玄奘缓缓睁开眼。 自幼长于洛阳净土寺,十一岁剃度出家已能熟读法华经,十八岁听解摄大乘论,三日后即升座为其他法师讲解,人人为之惊叹,二十岁受具足戒后足迹遍布天下,寻访名师,随其兄再返长安之时,名望已隆。 玄奘,早在他还没有开始那开天辟地壮举之前,已经是长安佛界的佼佼者,诸多高僧不吝公开宣称,此乃佛门千里驹。 这样的人物,自然是有资格代十大德考核寺庙裁撤的,更何况因为前隋两任帝王均信佛,关中大小寺庙比比皆是,十大德多年过花甲,哪里有那般精力。 有沙弥在外间禀报有人要见,玄奘眉头一皱,他自小醉心佛学,此次不得已接下查验寺庙之事,却没想到被牵扯进政治漩涡之中。 “罢了罢了,不如西去,不如西去”玄奘在心里喃喃念叨。 从昨日到现在,这个念头一直在玄奘脑海中盘旋,这几年游历天下,再回长安,心中疑虑更盛,各地法典不一,所述有异。 直到昨日,玄奘猛然醒悟,西去天竺,方能解惑。 历史上的玄奘是在一位胡僧的鼓动后下定决心西行取经,但这些念头早已经深埋在他内心深处。 沙弥补充了句,“是东山寺来人。” 玄奘立即想到了昨日那位丰神俊朗的少年郎,“请进来。” 不大的客房内,李善盯着低头顺目的玄奘,微笑道:“见禅师神色忧虑,眉宇不畅,小子今日特来为禅师解忧。” 既然知道这条鱼儿想要什么,李善自然不会让它脱钩。 “解忧”玄奘头也不抬,叹道:“昨日回城,听闻唐军于河北大败,淮安王c李世绩仅以身免,薛万均c薛万彻兄弟被俘。” 李善心里一惊,李世绩就是后来的英国公李绩,他记得资治通鉴有过这样的评价,李靖c李绩二人,古之韩c白c卫c霍岂能及也。 能和李靖c韩信c白起c卫青c霍去病相提并论,却败的仅以身免,李善喉头动了动,刘黑闼居然这么猛 沉默了会儿,李善幽幽道:“如此一来,兵力愈发不足,裁撤寺庙势在必行,仅东山寺,一旦裁撤,立提府兵百人。” “而东山寺是查验的第一座寺庙,如若禅师轻轻放过,只怕圣人不悦,圣人本就喜道厌佛” “小僧拟今日请辞。” “禅师真要西去” 如此迅捷的回答,虽是问句,但却带着确凿肯定的意味,玄奘终于抬起头,仔细的看着面前的少年郎,长叹道:“心思机巧至此,想来昨日已入施主彀中。” 李善像是没听到似的,接着说:“从长安启程西去天竺,由天水c兰州,过瓜州越玉门关,,西域更有高昌c阿耆尼诸国,过碎叶城,攀库什山,千里戈壁c茫茫草原,路途艰险” 事关西行,玄奘聚精会神的听着。 “即使诸国许通行,不被突厥掳掠,也不遇马贼盗匪,年亦难抵达。” “更何况如今突厥时而南下,若你他日归来,圣人命你细述诸部落详情,以便军用,你肯吗” “一旦西行,十之八九难抵天竺,更难生还。” 玄奘的神情没有一丝动摇。 “我有办法。”李善不打哑谜,直接了当的说:“昨日的确做局,但经书的确来自天竺,小子能让禅师安抵天竺,但请禅师放过东山寺。” 看玄奘狐疑神色,李善轻笑道:“绝无虚言。” 玄奘垂下头,暗暗咬牙,正要说话时,门外有小沙弥禀报,“开阳县男c杜学士来访。” 玄奘刚迎到门口,外间已有问话传来。 “昨日查验东山寺,禅师与其主持论佛,不知结果如何” 说话的是昨日同去的那位青年,看向迎出来的玄奘,他站在门口处,笑道:“不过昨日所见那两偈句倒是大有意味,想必那位主持亦精通佛法。” 昨日在东 山寺一直黑着脸的中年人立即反驳道:“早已查验,东山寺被山脚朱家沟村民所占,众僧无一通佛法,甚至主持亦无度牒” 两人争论不休,玄奘只默默听着,而里面的李善有点坐立不安这两位昨日同行,但听这争辩,似乎对裁撤寺庙有着截然相反的态度,放在武德年间这个特殊时期,这让李善有着不详的预感。 一直到两人口干舌燥,玄奘才缓缓开口,“东山寺主持乌巢禅师,或无度牒,但携经书东来,于佛门有大功,不可裁撤。” 青年脸上露出喜色,中年人阴着脸正要说话,却见玄奘侧身,露出屋内一位颇为眼熟的身影。 李善暗骂这秃头好不厚道,干笑着行礼道:“小子今日拜访禅师,亦是询此事。” 青年哈哈一笑,指着李善笑骂:“两日内两次得罪杜学士,胆子不小。” 听见“杜学士”这个称呼,李善努力控制自己已经不太听使唤的腿脚,低下头不吭声了。 看这架势,中年人只愣了瞬间,立即反应过来了,他和那位青年有着同样的判断。 玄奘昨日回程闭口不言,如今却给出了否定的回答显然,玄奘的决定肯定和这突兀出现的少年郎有关。 玄奘轻声道:“圣人下旨,查验关中寺庙,不合者裁撤,小僧奉命而为,但东山寺” 中年人的脸色略微好看了点,拱手道:“半年前中原大战,大军继续南下,关中老卒难以立即征召,如今河北大乱,兵力吃紧,还请禅师尽快查验。” 虽然第一个寺庙碰到个钉子,但如果接下来顺利的话,也不过只是丢了个面子而已。 一个拉着脸,一个笑呵呵,目送两人离开,玄奘和李善重新在屋内坐定。 “那位杜学士是天策府”李善声音有些嘶哑,学士一词在隋唐是文学侍从之臣,但在武德年间,他不得不想起十八学士。 玄奘微微点头,“天策府从事中郎,文学馆十八学士之首,京兆府杜氏杜如晦。” 李善咽了口唾沫,“那位开阳县男” “东宫检校太子左卫率,京兆府韦氏韦挺,据闻乃太子少时密友。” 李善两眼呆滞,掺和到这种事里,自己是不是在作死 更作死的是,虽然人家可能不在意,但自己居然是站在东宫那边,而丢开了秦王府这条大腿 第十章 长者赐不敢辞 “和尚好不厚道” 李善黑着脸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岭南路广州都督府,波斯海船,路线图已经画好,若是顺利,一个月内可抵天竺。” 这件事李善记得很清楚,小学时候有次看西游记,虔诚的佛教徒爷爷说起唐三藏西行取经,虽然值得敬佩但不够聪明,因为同样在唐朝,另一位僧人从广州坐海船出发,二十天就到了印度 交易完成后,李善拉着脸离开,带着朱八在街上闲逛。 “大郎,今天真的不能再去平康坊了” 李善无语的看了眼这厮,你管的倒是宽 朱八低声说:“七伯说了,过些天买两个丫鬟侍候你。” 那是旧社会的风气,我可是长在红旗下的三好学生李善琢磨买丫鬟的时候,自己能不能挑货,找不到小蛮那种小妖精,但也不能找个歪瓜裂枣吧 不过平康坊是的确不能去了,那天自己可是自称李白,字太白 想了想,李善索性回了朱家沟,路上还在想今日之事谁想得到昨日杜如晦居然会去东山寺呢。 好像杜如晦昨日脸色就不太好看李善苦笑两声,自己说手段阴诡,不会正巧说到杜如晦头上了吧 回了村子,李善脸上还带着愁苦,一直在等消息的朱玮一看这模样,先叹了口气,然后上来劝解应召府兵,村中青壮踊跃,补缴税赋,明日就开始售卖琼瑶浆。 李善魂不守舍的听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干笑道:“那和尚应诺下来,若无意外,东山寺当不在裁撤名单内。” 朱玮怔了好一会儿,一拍大腿喜道:“果真如此明日就入城打探打探” 疑惑在李善心头渐渐放大,朱家沟到底是什么来历,族长朱玮居然能提前那么多天就打探到是玄奘查验,而且好像还很有把握明日能确定实情。 朱玮发现了李善的异样,“大郎,怎么如此不开心” “今日在大主持寺见了两人。”李善眯着眼打量着朱玮,试探问道:“一位是东宫检校太子左卫率,京兆府韦氏韦挺,另一位是天策府从事中郎,京兆府杜氏杜如晦。” 朱玮神色一变,细细追问,李善含含糊糊,半真半假的敷衍着。 毕竟是穿越者,而且是对唐朝历史还算熟悉的穿越者,李善在回朱家沟的路上已经想通了全盘。 如今河北诸将无一是刘黑闼的对手,连李世绩都惨败,接下来秦王李世民必然出征,说的阴暗点,李建成巴不得他弟弟在刘黑闼那吃几个败仗。 而李世民身为次子,在朝中的地位和威望都是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功博来的,他无法接受可能的失败。 刘黑闼席卷河北,连战连胜,兵锋锐利,而关中兵力不足,李世民决计不会拿自己的根基左右六护军c玄甲骑兵去正面迎敌。 所以,天策府试图尽快推动裁撤寺庙一事以弥补兵源不足,这对天策府本身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反正这事儿是圣人李渊下的令。 但天策府想做的事,东宫肯定会反其道而行之,李世民锐意进取,那李建成就要显示雍容大度,这次只是一次小小碰撞但问题是东山寺悲催的成为了目标,而李善悲催的主动跳进了这个漩涡。 “秦王不仅是天策上将,还是尚书令,位列宰相,哪里会管这等小事。”朱玮笑着摇头,“大郎想的太多了。” 看了眼目光闪烁不定的朱玮,又看了眼不知何时从内室走出来的母亲朱氏,李善没有去反驳,他能确定面前这位七伯绝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户。 普通的村民不会听得懂这复杂难言的朝局,更不会清楚李世民兼任尚书令当然,普通人更不会打听出玄奘负责查验寺庙这等事。 七伯不是个普通农户,而显然,朱氏也不会是个普通岭南女子,李善不禁浮想联翩岭南,这是隋朝流放犯官及家眷的主要地点, 而李德武本人就是被流放岭南的,找个同病相怜的组成家庭似乎也很符合逻辑。 “大郎无需忧心,若那和尚不捣鬼,总有其他寺庙被裁撤,秦王那等大人物哪里会看得见东山寺。” 李善微微点头,大人物如李世民c李建成,就算是杜如晦也应该不会小气到来寻朱家沟的晦气。 将这些烦心事都丢开,李善笑着说:“今日之后,得玄奘之赞,东山寺必然名声大噪乌巢禅师携真经东来嘛,七伯别笑,别笑。” 朱玮还是忍不住一阵笑,“你个促狭鬼,以哑仆充数,若是被拆穿了” “哑叔反正不能说话,若有客来访,只需闭目养神,我和玄奘说好了的,东山寺有新译金刚经c心经,城中必 有人来求经” 朱玮收住笑声,接道:“难怪之前你一直不让琼瑶浆在东西市贩卖,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高僧携经书东来,挂单东山寺,秘制琼瑶浆,如何能贱卖了” 朱玮看向朱氏,拱手道:“如此心思,以小见大,日后绝非俗品。” 李善一脸正经,豆腐脑这玩意放在东西市贩卖,能得几个钱,仅仅是补缴税赋都不够。 附在东山寺高僧c经书的名头上,要么能打响名气,要么能利益最大化。 更何况,若是东山寺不被裁撤,村民无需补缴税赋,那贩卖豆腐脑的银钱 李善刚想到这,朱玮就拍板道:“此事均听你调配,琼瑶浆得利,均是你一人的。” 真想答应下来啊,可惜以义为先的母亲就在身边,李善细细打量朱玮的神情,心里怀疑这老头是不是故意挑母亲在的时候说这事。 “七伯说笑了,史记云: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李善强颜欢笑道:“所谓千金一诺,当日议定,小子如何能反悔” 朱玮捋须大赞,转头看向朱氏,“虽说如此,但若明日探查,东山寺不被裁撤日后你二人落户c建房c置地,均需银钱,这样吧,无论多寡,大郎分五成利。” 李善躲在一边,看那两人来回推辞,心想若是要新建宅子,要不要建个四合院 最后在李善的劝解后才定下来,李家得利三成,其余七成日后另作他用。 朱玮叹息道:“活人性命,解寺庙危机,又如此大恩,大郎等着,那日你说纳妾纳色,必给你挑两个千娇百媚的女娃” 李善愣了下,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长者赐不敢辞。” 第十一章 李氏英杰 长安宫城之西,有一座算不上宏伟,但满城文士都羡慕嫉妒的建筑,这就是秦王李世民半年前才设立的“文学馆”。 为什么羡慕 李世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搜罗二十万卷书置于此地,即使是五姓七家的嫡系子弟,哪个能不动心呢 十八学士之名已然响彻京中,学士入馆,时人称之为登瀛洲。 文学馆中,讲经论文,吟诗作赋,引礼度而成典则,畅文辞而咏风雅,李世民每日引见,从不懈怠,甚至部分秦王府的事务都转移到文学馆来处理,毕竟文学馆的学士都兼秦王府的署官。 今年才二十三岁的李世民攻伐天下,血战沙场,锐气逼人,但如今盘腿坐在上首,温文儒雅,当下首学士开口时,他总凝神静听,很是专注。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此诗的确不让薛司隶。” 说话的是秦王府记室参军虞世南,十八学士中,论诗文,以此人为最。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薛收笑道:“听闻此诗乃一少年郎在平康坊所吟,如今已传遍长安,叔父实不能及也。” 薛收是薛道衡幼子,但自小出继从父薛孺,只能以叔父称呼生父薛道衡。 身材微胖的房玄龄点头道:“少年才子,据说姓李不知是陇西李还是赵郡李” “玄龄这是又想向殿下举才” 房玄龄大笑道:“哈哈,殿下虚怀若谷,只盼文武俊杰相伴,在下自然是竭尽全力。” 坐在上首的李世民没有开口,但也微笑颔首。 秦王府署官中,房玄龄品级不高,只是记室参军,但深得李世民信重,因为房玄龄最喜举荐俊杰,杜如晦c薛收c李大亮都是由他举荐入秦王府的。 “据说单名白,字太白。” “李白” “李太白” 找不到答案,众人的视线落在一位面容枯瘦的老者身上,此人是赵郡李氏的李守素。 倒不是众人怀疑这位李白是赵郡李氏,而是因为这位李守素是天下最擅谱牒学的人物,对天下士族及各种功臣权贵的流传c亲属c姻亲关系了如指掌,堪称“人肉谱牒”。 “李白”李守素摇摇头,“从未听过。” 一旁的李玄道也摇头道:“有此诗名,绝非凡品,但之前的确未闻。” 李玄道是陇西李氏出身,也是房玄龄举荐入秦王府的,事实上他是房玄龄的外甥。 上首的李世民开口道:“罢了,少年才子,有此诗才,却纵意花丛,岂能与诸位相提并论。” 声音略微沙哑,但吐声咬字很有节奏感,一句话说完,下首诸人均行礼相谢。 房玄龄正要开口,却见外间人影晃动,呼道:“克明总算回来了,如何” 已经跟着玄奘跑了半个月的杜如晦向李世民行礼,疲惫的坐下后接过房玄龄递来的热茶,“除却东山寺,其余寺庙均应裁撤,玄奘禅师已向十大德递交名单。” 薛收诧异道:“记得东山寺是第一家被查验的,不是说已被山民所据吗” 杜如晦脸色一黑,想解释什么,门外却有人进来,是一位身材挺拔的中年人,鬓发染白,面带急色。 “仁人兄来了。”李世民微眯双眼,头颅微微抬起。 这位中年人来头不小,隋末群雄宇文化及的弟弟宇文士及,武德二年投唐,入秦王府为骠骑将军,随李世民先后攻灭宋金刚c王世充c窦建德,封爵郢国公,拜中书侍郎。 中书侍郎是中书省的副中书令,位高权重,宇文士及是秦王府在朝中的一大臂助,毕竟如房玄龄c杜如晦c尉迟恭c秦琼等文武俊杰只在秦王府任职。 宇文士及有些惶恐,“河北大败,魏州c莘州c黎州c相州c洛洲陆续失陷,诸洲主管或死或降,唯有右武卫将军张士贵溃围而逃。” 厅内一静,李世民背脊一挺,身子微微前倾,双目透出精芒,刚才还温文儒雅的模样顷刻间化为威势。 薛收轻声道:“殿下,淮安王c李世绩均溃败” “不急。”李世民突然恢复了平静,像是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归鞘,“不急。” 事情是明摆着的,李世民六月底回京,刘黑闼七月初就起兵了,按理来说李世民是安抚河北的最佳人选,但之后长达半年的时间内,天策府被一直被刻意排斥在河北诸战之外,直到刘黑闼攻陷整个河北。 如今诸将败北,圣人c东宫束手,除了天策府,还有谁能收拾 残局呢 所以,李世民不急。 宇文士及探出身子,轻声道:“东宫已然过去了,圣人尚未来召” “适才克明说到哪儿了”李世民像是没听见似的,招手让宇文士及坐下,笑道:“东山寺乃是玄龄挑选的,难道有何纰漏” 杜如晦定定心神,叹道:“那日查验,东山寺主持倒也罢了,冒出了个在寺中暂住的少年郎” “虽然不知内情,但必是此人捣鬼,玄奘禅师次日言明东山寺不在裁撤之列时,那少年郎就在禅师内室。” 李世民来了兴趣,笑道:“居然能让克明吃个哑巴亏如此少年郎,盛过只会吟诗作赋的才子呢。” “噢噢,就是克明前几日说的那人”房玄龄恍然大悟,“背后言人是非” 察觉到众人都看过来,杜如晦坦然将那日在东山寺隔墙听到的一番话复述了一遍,“虽是背后所言手段略显阴诡,但细察人心,非寻常手段,此番评价倒也切合。” 放出裁撤寺庙后补收四年税赋的消息,就是杜如晦的建议。 李世民皱眉道:“此子胡言乱语,克明乃为国事计。” “但能随口道破,显然心思机巧,更能说动玄奘禅师”房玄龄来了兴致,“克明,此何等人物” 杜如晦干脆的说:“李善,约莫十六七岁,自称来长安投亲遭拒,如今借住东山寺,丰神俊朗,见事犀利,胸有韬略。” “胸有韬略”薛收眉头一挑,这个词是不能乱用的。 杜如晦冷笑两声,“今日才听说,东山寺主持乌巢禅师修了十年闭口禅” 房玄龄愣了下后仰天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那玄奘禅师那日拜寺,如何论佛” 李世民也忍不住摇头,“此乃绝户计,不过也不足以说动玄奘” 一直默默听着的宇文士及突然开口道:“这几日倒是听说过,东山寺有西来真经,昨日玄奘禅师上书请求西行天竺。” 略微安静了片刻后,薛收叹道:“果然胸有韬略,又一位李氏少年英杰。” “李白虽有诗才,却纵意花丛,李善为小利而险些坏国事,都算不上少年英杰。”李世民摇摇头,“还需磨砺。” 不过些许小事,李世民并不放在心上,他长身而起,朗声道:“寺庙裁撤之事,克明催一催,至少征召三千府兵,由长安令王绪领兵。” “仁人兄官居中书侍郎,当留守长安,余者并左右六护军府c玄甲兵,均随孤出征。” “来人,更衣,孤要入宫请战” 第十二章 心烦 站在山顶上,李善用惊奇的目光看着那沿着泾河而行的军队,这是任何影视作品都无法描绘的壮景。 虽然距离稍远,大雪刚歇以至于地面泥泞无烟尘弥漫,但来往奔驰的军马,不时响起的悠悠军号,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大军队列,泾河江面上随军而行的船只,都给了李善极度的震撼。 朱玮上前两步,“大郎猜对了,的确是秦王。” “那日在平康坊,突闻唐军河北大败,便有人呼,圣人当使秦王击之”李善啧啧道:“听闻秦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七伯,果真如此” 这些日子,李善和朱玮常常聊起朝局,李善刻意为之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跌入漩涡,虽然就目前而言没什么影响,但终究耐不住好奇心,一方面是因为后世看不清的武德年间,另一方面是因为朱玮c朱氏显然有事隐瞒。 朱玮也是刻意为之,他知道这位少年郎虽遭生父遗弃,但日后绝不会默默无闻,必然身入仕途。 “的确如此。”朱玮哼了声,这位老人显然对李世民不太感冒。 李善窥探着朱玮的神色,笑道:“别说东宫,就是圣人也压不住啊。” 前些日子,李善一直在朱家沟c东山寺猫着,但也听说了唐军在河北连连失地,京中大震。 正月初八,河北传来消息,刘黑闼进“汉东王”,年号“天造”,定都洺州。 没辙了,除了李世民及天策府,以及还在江南的李孝恭c李靖之外,其他的军方大将基本都败在刘黑闼手下,薛万彻兄弟被割发放回,丢了好大脸。 在这种情况下,李渊c李建成只能将李世民这头猛虎放出柙。 “圣人加秦王领左右十二卫大将军,并天策府进剿刘黑闼。”朱玮轻声道:“若是得胜归来” “天策上将的封号都不够了,圣人得另想个封号”李善笑道:“不过,这都不管咱们的事吧” 朱玮愣了下后才哈哈大笑,“那是自然,对了,这几日东山寺得礼佛钱c香火钱,正准备送去” “不是说好了七三吗”李善顺着这话将话题扯开,朱玮背后的秘密现在并不重要。 不管以后,至少现在,自己和那些破事是扯不上干系的,看八卦也要有点限度, “村人均不肯拿啊,几位族老还埋怨我太贪呢。”朱玮叹道:“你们母子先盖了房子,买几十亩良田”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下了山,一路上多少村民都向李善恭敬行礼,亲热招呼,早就没了一个月前嫌弃模样。 李善和玄奘的交易早已完成,作为第一座被查验的寺庙,东山寺全身而退,不仅没有被裁撤,而且还因真经而名声大噪,年底多有达官贵人亲自入寺求经为此,李善大年三十晚上还在抄经,手都快断了。 那些达官贵人来求经,自然是要给点香火钱c礼佛钱的李善这个黑心的,琼瑶浆都不定价,若是给了礼佛钱,就送几碗出来,而且一天最多只有二十碗。 最关键的是,朱玮前日打听到了消息,随秦王出征的还有长安令王续率的三千府兵,这些府兵有一半都是因寺庙裁撤征召而来的。 如今唐军在河北大败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关中一日三惊,村中除了部分青壮之外,大部分村民是不愿上河北战场的。 要知道,如今的唐朝还不是那个威压天下,凌驾四海的大唐呢,让村民躲过这一劫的李善如何不受到村民的爱戴。 “石头,来来来。”李善拉过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那日就是这厮用棍子捅李善来的,“你爹爹今日如何了” “砰砰砰。”小石头跪在地上又是三个响头,“爹爹已经能起身了。” “这孩子也太实心了。”李善笑着说:“弄点肉粥养养身子,明儿我去看看。” “听说望日之后,郎君要新建宅子,到时候提前招呼一声。”一旁的年轻人高声道。 “有你忙的”朱玮应了声,回头向李善解释道:“这是六郎,村中建宅,都是他的手笔。” “到时候定要烦扰六哥。”李善团团拱手,这时代可没建筑队,想盖房子一要找懂行的,二要人缘好,乡民们肯来帮忙。 回了家,凑到火盆边烤着火,瞧见母亲正在缝制新衣,李善随口说,“母亲,给十七也缝一件吧。” 一旁正在喝豆腐脑的小和尚扬起小脸嘿嘿的笑,他自小父母双亡,不得已送入寺庙才活下来,不过这一个多月来成了李善的跟屁虫。 “还用你说”朱氏不耐烦的哼了声,“可惜没能赶得上这次出征河北” “母亲说甚” “若是此次大郎 能去河北走一遭,说不定就此入仕,开国初年最重军功。”朱氏惋惜的说:“可惜了,不过也不好说,毕竟你尚未留后。” “过了年,你已然十七,虽未成丁,亦未娶妻呃,等你入仕后再说,可以先行纳妾,或者买两个丫鬟服侍” 李善被堵的没话说,前几天他还想着能不能挑货,毕竟纳妾纳色嘛。 结果朱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具体描绘李善不想再回忆,只记得母亲的标准是,屁股大好生养。 怔了好一会儿,李善才换了个话题,试探问道:“母亲,孩儿如何入仕” 这是李善疑惑的地方,似乎母亲和朱玮都很确定自己能顺利出仕。 但在这个时代,虽然经过隋文帝这位大独裁者的折腾,九品中正制被彻底废除,但官员的出仕途径依旧是上位者举荐c家族荫仕等为主。 李善这些日子也琢磨过,除非母亲有姻亲故旧关系,否则自己最可能的途径还是科举,但李唐立国四年,至今尚未行科举不会等到贞观年间吧 朱氏手上不停,只吩咐道:“等着吧,总等得到的。” 虽然在村子里的名声已经彻底洗白,虽然族长朱玮对他的意见非常重视,但在家中,朱氏依旧将李善视为不懂事的孩儿,认为东山寺幸存之事另有他因。 李善无语,这些日子他旁敲侧击了很多次,但朱玮和母亲都始终避而不谈,估摸着有什么忌讳。 拜托,自己是穿越者啊李善有点心烦,如果是不知名的小人物也就算了,万一朱家沟和母亲身后是杨文干,自己真是到时候哭都没眼泪啊 心烦的李善转头四顾,瞄见小和尚正在喝的豆腐脑,呵斥道:“十七,谁教你的,琼瑶浆里居然放蔗糖” 第十三章 意外访客 山间虽仍有寒意,但万物复苏,林间颇有飞鸟走兽的踪迹,道路两旁的柳树亦抽出嫩芽。 寺庙中悬挂着各式彩灯,就连不多的几棵大树上也缠绕着灯具,看起来真不像一座寺庙。 李善双手笼在袖子里,头上还带着皮帽,慢悠悠的踱来踱去,不时吆喝几声。 今日元宵,闲得无聊的李善索性办个灯会,还特地写了些谜语挂在灯笼上都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全村上下,除了李善母子外,也就朱玮父子几人识字。 “正月元宵,盛饰灯影之会,金吾弛禁,不行宵禁,不去看看吗” 李善回头看见朱玮,笑道:“京中多有达官贵人,唯恐冲撞,还是不去的好。” “满城火树银花,张挂彩灯,灯树c灯柱比比皆是” “正所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李善低低吟诵了几句,摇头道:“寺中都准备好了,待得落暮,自家人在寺中观灯,不也挺好吗” “大郎,大郎”满头大汗的朱八一路小跑着过来。 “卖完了” “早卖完了”朱八指了指门外,“一家奴仆还想要,我就提了句是东山寺,结果那家主人来了兴致,说正巧要来寺中求经。” 事实上,来的不止一两家人,十几辆马车在山脚停下,数十人观景登山入寺,为首的一个孩童拎着一盏鲤鱼花灯,后面的女子拎着盏南瓜灯笼呃,李善忘记了,这年代南瓜还没传入中国呢。 论做花灯的手艺,李善自然是不行的,但他随手画了好些后世的图案甚至还有些比较卡哇伊的,在如今自然显得特立独行,准确说得到了女子c孩童的喜爱,朱八带着几个村民弄了些去东市贩卖,反正没商税。 “你在东市卖是一钱几盏” “四盏。”朱八有点紧张,“大郎” “一钱一盏,或者送于他们”李善拍板道,人家都送上门了,还能让这鱼儿脱钩 好吧,这下彻底热闹了,李善并不知道,所谓的元宵灯谜是宋朝开始的,唐朝还没这玩法呢。 三四个小官员子弟面红耳赤的解不开谜题,咬着牙掏钱买下高价花灯,一钱一盏,的确够贵的。 两个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皱眉苦思僵在那儿不肯认输,面前是一盏惟妙惟肖的蝴蝶花灯。 等到午后,消息散开,寺庙中的访客越来越多,李善不得不抓耳挠腮苦思冥想,又补充了好些谜语。 明日准备动工修宅,今天一大帮傻子来送钱,李善自然是多多益善。 “大郎,这位是来求经的。” “八哥,如今哪还有时间抄经”李善抬头看见门外站着一位中年人,起身行礼道:“冒昧了,敢问” 这位中年人虽然不信佛,但的确是来求经的,他是天策府骠骑将军,中书省的中书侍郎宇文士及。 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李善,宇文士及抬脚迈进门,视线落在桌上的纸上,“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打一字。” 李善瞄见这人虽是常服,但衣着华美,显然不是寻常人物,顿了顿轻声道:“日。” “噢噢”宇文士及恍然大悟,“有趣有趣你就是李善” 李善双腿哆嗦了下,“小子便是李善。” 这个名字除了在大主持寺中之外,从未在长安城内出现过,此人如此问话,由不得李善不惧啊。 “有人赞你胸有韬略,但也有人赞你为私利而坏国事。”宇文士及轻笑一声,“你是陇西李赵郡李” “不敢攀附。”李善躬身道:“小子生于岭南。” “生于岭南”宇文士及眉头一皱,细细打量了下李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经书即刻抄写,一个时辰后来取。” 李善一屁股坐下,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有人赞你胸有韬略,但也有人赞你为私利而坏国事这显然是指自己施计让东山寺逃过一劫之事。 这件事只有三个人知道或猜得到,玄奘肯定不会乱说的,另两人韦挺c杜如晦,正巧是这两个态度。 李善无精打采的开始抄写经书,杜如晦这厮也太小肚鸡肠了吧,不过只丢了点面子,居然背后如此毁人不倦 要让杜如晦知道李善这么想他在李世民面前可是客观的很,甚至还替李善说了好话的。 “大郎,又有贵客来求经。” 这次来的是小和尚。 李善抬头看去,十七领来的那人三十上下的年龄,皮肤黝黑,短打衣着,下人打扮,因惊讶而张的大大的嘴巴令人生厌。 李善丢下笔,捡起刚刚写 好的谜题递给十七,“送去吧。” 等十七蹬蹬蹬跑远,那人才压低声音呵斥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朱娘子呢” “为何还不回岭南” 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刺耳,李善心中暗叹,咱们就不能桥归桥,路归路,等到我有把握了,你再上门 “继续喊,大声点。”李善慢条斯理的说:“时常有人来求经,又正巧今日寺中有几个世家子弟,若是旁人听到,我自然要好生解释一番。” “到时候,自然有你的好处。” 那中年人听了这话面色阴沉却也惶恐,突然往外走了几步看了两眼,才回身训斥道:“你好大的胆子,郎君命你回岭南,你居然敢如此” 李善认得这人,是母亲朱氏过门带来的奴仆吴忠。 半年前,一行人自岭南启程北上,半途中在襄州朱氏患病修养,而李德武听闻裴淑英至今未再嫁,即刻急奔长安,抛妻弃子,当时陪着李德武急奔长安的就是吴忠。 李善难以控制胸中喷涌而出的愤怒,难得尖酸的嘲讽到:“破镜重圆,乃是佳话,抛妻弃子,亦能扬名。” “你想怎样”吴忠声音有些颤抖。 “我想怎样,我想怎样”李善喃喃低语,低不可闻而又令对方毛骨悚然的笑声渐渐传来。 如今却要问李善你想怎样 这让李善如何不气极反笑 李善尽量保持镇静,抬头看了眼吴忠,皱眉细思片刻后突然笑了,“裴氏不知他在岭南有个儿子。” 看着脸色大变的吴忠,李善嘿嘿笑道:“正该如此,若不如此,裴氏如何肯容他攀附” 对与裴氏重归于好的李德武来说,对于寄希望裴氏撑腰而身登高位的他来说,有没有儿子,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 裴淑英是裴世矩独女,她能忍受自己日后儿子之前还有个嫡长子 独守空闺十多年,好不容易破镜重圆,生下的儿子却不是嫡长子,真的忍得下这口气 就算裴淑英忍得了,裴世矩呢河东闻喜裴氏呢 对于未来,李善没有明确的打算,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现在需要苟一段时间,发育的差不多了再扬名,再接着出仕那时候应该是贞观年间了,立足脚跟再试着能不能完成母亲的心愿,让渣爹来个马前泼水。 目送叛奴悻悻离去,李善提起笔,一笔一划的重新抄经,心里却不自觉的在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没想到这么快河东裴氏这块巨石已经隐然可见。 不过至少这会儿李德武这厮是不敢让裴氏知道他有个儿子的消息的,李善暂时不用直接去面对河东裴氏。 李善在心里想,接下来一段时日,自己还是不要进长安的好,朱家沟距离长安只有半个时辰马车的路程,裴氏是不敢大动干戈的,只要不撕破脸,朱家沟又受东山寺庇护,短期内应该无恙。 第十四章 八卦 在寺庙中兜了一圈,宇文士及眯着眼想起刚才那个少年郎,好生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而且是很久之前,难道是故人之后 “郎君,问过了。”去打探消息的随从轻声道:“村里说是陇西李氏,的确是由岭南而来。” “陇西李氏”宇文士及眉头一皱,刚才那少年可是否认陇西李的,“其父何人” “未闻其父。”随从摇摇头,“据说是投亲不成听那话,好像是其父不认” 宇文士及身子一僵,半响后才挥手斥退随从,“原来是他” 当年宇文一族在长安赫赫有名,宇文士及的父亲宇文述是隋朝名臣,官居宰相,封爵许国公,得两任帝王信重。 而那时候,李德武的爷爷李穆封爵申国公,族中子弟广被恩泽,几十个子侄都出仕为官,封爵的都超过十个。 宇文士及是认得李德武的,而且很熟悉,因为他嫡亲姑姑是李德武的叔父李浑的妻子,两家既是世交,又是姻亲,年纪又相近,自然熟悉的很。 而李善容貌和年轻时的李德武很像。 有难言的情绪在心中涌动,宇文士及长久的站在那儿,孤寂的气息环绕全身,和周围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辛苦了。” “不敢言辛苦。”好不容易抄完经书的李善有点意外。 在遭遇吴忠那厮之后,李善不得不考虑如今的处境,还能不能苟下去。 短期内,只要自己的身份不被大肆宣扬,裴氏理应是不知情的,那自己需要面对的很可能是李德武。 虽然朱玮和母亲朱氏身后似乎也有些背景,但李善也想寻找一切其他的依仗,来求经的这位显然是个大人物。 不指望攀附上的关系能为自己去对抗河东裴氏,但如果能利益关联,逼退李德武护住自己还是有可能的。 而利益关联,无论是政治利益还是经济利益虽然难度有点高,但对于一个熟悉历史的穿越者来说,并非不可能。 “适才不过戏语,勿需担忧。”宇文士及挤出一个笑容,“尔等小事,无人放在心上,只是见你处事有些手段而已。” “实是迫不得已。”李善行了一礼,心里觉得古怪,之前还不冷不热,一个时辰后却言语间颇为维护,说不定真能攀附上。 那边有女声尖叫,一位十余岁的女子爱不释手的接过一盏小巧玲珑的荷花灯,身边的小小孩童手里拎着一盏很卡哇伊的兔子花灯,一个年轻男子团团拱手,一脸的得意。 “那是圣人六女,册封房陵公主,去年尚太穆皇后族侄窦奉节。” 李善定睛看去,那女子最多十二三岁,一脸的天真烂漫,居然已经嫁人了。 在心里琢磨了下,李善没有开口,虽然想攀附身边这位,但赤裸裸的显然是最蠢的一种选择,需要找一个切入口。 “那孩儿是圣人五女长广公主之子杨豫之,其父乃弘农杨氏,前朝观王杨雄之子杨师道,如今任灵州主管。” “噢噢噢”李善发出一阵意味难明的感叹声,虽然不知道身边这人为什么如此仔细的介绍那些贵人,但李善突然来了兴致 为什么兴致勃勃 八卦啊 前世李善出生农村,除了课本c佛经外什么书都看不到,直到高中才去了县城,有次和同学聊天听人说了句“脏唐臭汉”,不解其意的李善特地去查了资料啧啧,绝不仅仅是李世民强占弟媳,李治偷庶母,李隆基扒灰这几件。 不远处那就是了。 这位房陵公主后来出轨了对象就是她身边那个拎着卡哇伊兔灯咿咿呀呀的孩子,她姐姐长广公主的儿子,也是她今年才三岁的外甥杨豫之。 而房陵公主夫婿窦奉节可没有房老二那么能忍,找了个机会捉奸在床,将杨豫之给五马分尸了 啧啧,真够狠的 宇文士及指向正踱步往右的一行人,“那是圣人龙潜之友武士彟,如今官居工部尚书,爵封应国公。” 噢噢,武则天的老爹。 “此人与前朝观王亦有交情,以其侄女下嫁。”宇文士及耐心的说:“这几家均是朝中贵戚,不涉朝争,若能交好” 李善若有所思的低声致谢,这两句话显然是在提点自己。 但哪里能攀附得上李善心里苦笑,视线落在武士彟身边那艳妆女子,应该是武则天的老娘杨氏,据说出嫁时候都四十岁了,看起来不太像啊。 虽然距离远了点看不见面容,但腰肢轻摆透出一股媚意李善心里啧啧了两声,这位也是个猛人,比招面首的女儿武则天c外孙女 太平公主还要牛。 据说历史上几十年后,杨氏都七八十岁了,和外孙贺兰敏之通jian 黄昏时分,达官贵人都离开,李善陪着宇文士及下山。 “东山寺如今声名鹊起,不知可否容女僧修行” 李善呃了声,刻意而委婉的说:“需问过主持乌巢禅师。” “听闻乌巢禅师修闭口禅已有十年”宇文士及似笑非笑道:“但一个月前,尚未闻乌巢之名。” 李善尴尬的笑了笑,“贵人愿入寺修行,自然是求之不得。” 李善但很识趣的没有打听宇文士及的身份,虽然今日恰逢叛奴,他需要一面挡箭牌。 目送宇文士及翻身上马离去,李善返身上山,摸着下巴上的绒毛揣测这人到底是谁 “大郎,有人找你”朱八指了指在大殿门口来回踱步的一位青年。 “足下便是李家大郎”青年眼睛一亮,“在下王仁表。” 李善愕然回礼,“王兄这是” “东山寺立寺百多年寂寂无名,却在一个月内名声鹊起,以高僧真经保全寺庙,又以真经c琼瑶浆”王仁表轻笑道:“今日上香,小儿投掷一钱未得琼瑶浆。” 李善嘴角动了动,你丫的只出一文的香火钱,还想来碗琼瑶浆 这半个月就没见过你这么抠门的 王仁表却神采飞扬,作为家中长期打理庶务的子弟,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商机,对方是将琼瑶浆和求经拜佛挂钩,这种手段不能说不巧妙,但必然难以持久。 虽然不知道琼瑶浆的市场有多大,但王仁表愿意赌一赌。 隋唐不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宋明,世家大族的手脚蔓延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怎么可能不伸入商业这块肥肉呢。 但琼瑶浆这么快被盯上,还是让李善有些意外,他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这位青年,心想要不要赌一赌。 “请入内详谈。” “好,今日京城不宵禁,有的是时间。” 元宵佳节,长安城是不行宵禁的,宇文士及黄昏时分离开东山寺,在泾河边犹豫半响后,拨转马头向远处驶去。 半个时辰后,视线所及之处,一座小小的山丘,一座小小的寺庙出现在宇文士及的眼帘中。 敲响寺门,对于斩钉截铁的拒绝,宇文士及并不意外,只将今日李善抄录的经书递了进去。 在寺门处呆呆的站了很久,宇文士及也没有离开。 对于一位封爵国公,身居中书侍郎的高官来说,闯入这间寺庙轻而易举,但里面那位在半个月前放出话来,“必欲就死,可相见也。” 宇文士及并不后悔当年的选择西归李唐决定,但抛妻弃子而走,却成了他一生中最痛苦的回忆。 想起一个时辰前见到的那个少年郎,宇文士及不禁有些羡慕。 羡慕和自己从小交好后来分道扬镳的李德武居然有这么出色的儿子,更羡慕同样是抛妻弃子,而李德武的儿子却活着。 当年自己独身西奔长安,妻子南阳公主,并十岁的独子宇文禅师被窦建德掳去。 当时同样被掳走的还有李唐的淮安王李神通,同安长公主和驸马王裕,还有李世绩的父亲徐盖,如今的太子东宫太子洗马魏征。 这么多人,都活着回到长安,只有宇文禅师死了。 夜月高悬,宇文士及终于翻身上马,最后回头看了眼小小寺庙后趋马离开。 他也不知道今天在东山寺为什么对那位少年郎那般顺眼,甚至企图替对方抗下那些完全没必要承受的压力。 但他并不后悔,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做的多些。 第十五章 谁更惨? 空旷的寺庙内,欣喜的和尚c村民正在收拾残局,显然今天收获颇丰,李善和王仁表慢慢踱步,后者的妻子拎着两盏小巧的花灯在后面嬉戏。 “在下倒是想把秘方卖给你呢。”李善眼神闪烁,“就算送于阁下都行” “说笑了,说笑了。”王仁表摆手道:“合作分利,已是占了便宜。” 李善还真不是说笑,作为穿越者,这样的一份秘方的价值并不算太高,只要有足够的,可能的的回报,他是愿意送出去的就当是风险投资了。 东山寺免于裁撤,主要得益于那几本经书和李善给玄奘规划的西行路线,琼瑶浆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即使是在后期挖掘第一桶金的过程中也是可有可无,肯赠礼佛钱c香火情的也都是冲着经书来的。 但琼瑶浆也已经因为口感细腻滑口而小有名气,李善对日后规划已经有了些思路。 琼瑶浆本身,对李善的帮助已经不大了,他也不指望靠这玩意发家。 沉思片刻后,李善坦然直言,“谢过好意,但合作分利并不合适,还是一次了断来的好。” 王仁表吃惊的看着面前的青年,他的确起过一次买断的心思,也不怕对方弄鬼,但这么轻松得手,却出于预料。 “二十贯吧,再请在城内寻个相熟的铁匠铺,打制几件厨具,若阁下有门路,帮忙寻个修屋建宅的匠人。” 王仁表眼睛都瞪圆了,后面两个条件都是附带的,秘方才二十贯 这个时代,类似的秘方是可以传家的,也是世家大族敛财的利器,不然朱家沟的村民为何那般感激李善 “保密颇难。”李善笑着解释道:“而且在下身上有些因果,不想连累他人。” 王仁表一皱眉头,轻声道:“得罪了人” “嗯。” “在下祖籍太原,不知可帮的上忙” “太原王氏”李善脸上神色不变,作势想了会儿摇头道:“不为难仁兄了。” 王仁表在寺庙中转了大半天,显然也不是只带眼睛不带耳朵的,笑道:“听说足下出身陇西李氏” “呵呵,呵呵”李善笑了,连连摆手道:“佛面贴金,说笑了。” 王仁表一挥袖袍,轻声道:“今日见足下风采,必世家出身,非小门小户,王某诚心相问。” 李善在脑海中翻阅太原王氏好像在唐初没什么大人物,自己能借得上力吗 本就不是专业学历史的,李善只依稀记得李治的皇后出身太原王氏,就是被指使掐死武则天女儿的那位王皇后。 沉默了会儿,李善轻轻叹了口气,“阁下何必刨根问底呢在下曾祖申国公。” “申国公”王仁表一脸茫然,在脑海中寻找。 中国历史上封爵申国公的人很多,但在唐朝之前,只有三个人,而且是祖孙三代。 “是鞭抽宇文黑獭的李公”王仁表意外的问。 李善轻轻点头,所谓的宇文黑獭就是北周的实际创建者宇文泰,其人一生纵横沙场,最危险的时刻是一次战败,即将被追兵所杀,当时身边仅有的部将对其辱骂鞭打,追兵认为宇文泰只是小卒舍弃追击他人,宇文泰这才逃得一条性命。 那位部将就是李善的曾祖李浑,后封爵申国公,祖上自称李陵的后人,而陇西李氏是自称前汉飞将军李广后人。 李陵是李广的孙子,就是与匈奴大战最终投降,坑的司马迁被割了唧唧的那位。 李陵遁入草原百年,族谱早就不可考了,李穆这一支自称陇西李氏说的难听点,这是硬是往脸上贴金。 李善的前身不懂,但穿越过来的李善是心里有数的,开玩笑,从西汉到东汉,再历经三国大战c衣冠南渡c南北朝,陇西李氏的族谱都不可考了,你个鲜卑人跑来说是李陵后人这谁信啊 “可叹之后内乱,又遭人进谗,否则也难说”王仁表啧啧两声。 李善听得懂这句话,经历了魏c周c齐c隋这数百年混战,世族的族谱都有点模糊,如果李浑不死,持续至今,说不定还真会被公认为陇西李氏。 因为太原王氏也是这样的,晋阳王c祁县王c琅琊王都能追溯到秦朝王离,但实际族谱乱的很。 更别说隋朝皇室自称弘农杨氏,唐朝皇室自称陇西李氏 王仁表继续往下推算,神色一变,“第三代申国公李金才族灭,唯其侄儿李德武” 王仁表突然想起了一个月前曾轰动京城的破镜重圆的佳话。 “在下祖籍陇西郡成纪县,但出生于岭南。”李善侧过身去,用眼角余光瞄 着王仁表的神情。 好一会儿之后,王仁表才闷闷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秘方二十贯,还请仁兄勿泄。”李善作揖道:“天寒地冻,盘缠皆无,难返岭南,这才借住寺庙。” “勿泄”王仁表一个激灵,“裴家还不知情” “岭南初定,旧仆皆叛,如何得知实情” 王仁表咽了口唾沫,虽然他出身太原王氏,但毕竟是个小辈,而且在族中地位不高,不然也看不上琼瑶浆这种生意,为了此事可能日后要去扛河东裴氏,这显然是不明智的。 “待得化冻后就回岭南”王仁表试探道。 “可能吧。”李善叹了口气,“不合作分利,实是为仁兄考虑。” 十九岁的王仁表有点纠结,心想自己这算不算趁火打劫 “不早了。”李善轻声道:“若是有意,这些日子小弟就在寺庙或山脚村落里扫榻以待。” 李善有点失望,但也觉得在情理之中,谁愿意为了个无名小卒去冒可能得罪河东裴氏这样的豪门,如今裴氏在唐朝有裴矩c裴寂两个宰相,这点上五姓七家都没法比。 回京的路上,王仁表还在琢磨要不要买下这个秘方,他掌管家中庶务已有一年多了,察觉到琼瑶浆可能带来的利益,但二十贯实在太刻薄了,而且李德武抛妻弃子,那少年郎孤苦无依。 要不多给点 但父亲半个月前赴任随州主管,自己手头也就不到一百贯,总不能将刚到手的宅院给卖了吧想到这,王仁表心头涌向一股暖意,虽然母亲刻薄,但父亲赴任前将一处宅院转到自己名下。 马车停在一处庞大的宅院外,大门紧紧关闭,侧门也已经关上,王仁表不以为意,扶着妻子从角门处进了府。 “郎君总算回来了”一个下人急匆匆的奔来,“郎君,主母传召。” 王仁表神色一紧,带着妻子去了后院,刚进门就瞥见一个衣着华美的青年。 “儿子拜见母亲。” 坐在上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一身绫罗绸缎,发髻上别着一根金灿灿的发簪,嘴唇略薄,颧骨拱起,活脱脱的刻薄相。 “听闻今日你去了东山寺” 王仁表还没来得及回话,一旁的青年就笑道:“姑母,京中遍传有高僧携真经东来,挂单东山寺,想必九弟是去为姑母求经的。” “噢”老妇人眉头一挑,“果真如此” 王仁表一时找不到话说,忍不住侧头看了眼,那位插话的青年是他堂兄王仁祐,向来和自己不对付。 “九弟,都去了东山寺,难道不是去求经的”王仁祐用惊奇的口吻问一句,转头道:“姑母,这样吧,明日侄儿去一趟。” 老夫人微微眯眼盯着还跪在地上的王仁表,“你操持庶务也一年多了,长进不少,听说在外头已经置了宅子” “还瞒着,是怕被人夺了去” “九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王仁祐在一旁添油加醋,“你是家中独子,必要奉养双亲,如何能置外宅” 王仁表铁青着脸却不肯分辨,难道解释这是父亲去外地赴任前特地留给自己的 这样的解释在别家可能行得通,王仁表的父亲王裕出身旁支,但毕竟是太原王氏,但在这一家是行不通的,因为这位老妇人在成亲前只是名门贵女,但四年前,武德元年被封为同安长公主。 当今皇帝李渊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太子李建成嫡亲姑母。 上首的同安长公主还在严词训斥,类似的场景在她回长安的几年里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王仁表都已经习惯了。 “罢了,也懒得多说。”同安长公主冷哼一声,“既然你都置了宅子,那就搬出去吧。” “母亲”王仁表猛地抬头。 同安长公主置若罔闻,径直往后面走去,王仁祐蹲下身,笑着说:“九弟别急,姑母只是一时气急,谁让你先搬过去吧,过几日为兄替你说清。” 王仁表咬着牙一言不发,拉着妻子就走,指望王仁祐说清,还不如指望父亲早日回京呢。 一个时辰后,王仁表和妻子李氏坐在崇永坊的一间宅子里,身边没有一个仆役,没有一个丫鬟,只有散落在地上的几口箱子,几个包袱。 “郎君,母亲只是气急”李氏知道这宅子的来历,低声劝道:“过几日妾身再上门服侍母亲” “只是崇永坊,她却也容不下”王仁表一捶桌子,震起一阵灰尘。 长安一百零八坊,皇城坐落正北,越靠近皇城,宅子越抢手,而崇永坊位于长安中部,往北三个坊才是东市,其实地理位置并不好。 李氏心里也明白,问题关键不在于宅子本身,而是宅子是公爹王裕私下转手给儿子的。 “没必要写信去随州,父亲无诏不 能回京,也用不着指望王仁祐,此次必是他作梗” 看妻子一脸不解,王仁表苦笑道:“他与我一向不和,但知道半个月前父亲即将赴任,我才得知内情” 同安长公主和丈夫王裕生一女三子,女儿被前隋杨广纳入后宫,三个儿子连连夭折,王裕年过四十尚无子嗣,起意过继族侄,同安长公主看中了当时才两岁的王仁祐。 但还没等过继,王裕身边的一个丫鬟有了身孕,生下的就是王仁表。 原本还无所谓,但五年前,李渊起兵攻占长安,数年间扫平乱世,即将一统天下王仁祐自然心里妒恨,他好华服美舍,在世家子弟中颇有才名,又善于逢迎,很得同安公主的青睐,常常搬弄口角。 同安长公主和王裕回京不过三年,而王仁表一直在关中,这三年内王仁表处境艰辛,可以说至少一半功劳都要落在王仁祐身上。 呆呆的坐了很久,夫妇俩开始盘点带来的细软,数来数去,只有三十多贯钱,而且接下来还得买各式家具,冬日还得买炭火c被褥 王仁表突然想起了城外东山寺的那位少年郎,在这种情况下,或许那是条出路至少,比向他人开口要好。 苦笑了一声后,王仁表忍不住想,一个是抛妻弃子,一个是被主母苛虐,真不知道谁更惨 第十六章 恩爱夫妻 裴府。 梳妆台边,女子对着铜镜正在细细敷粉,容貌端庄,双眸似水,眉目间透出一股春意。 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接过女子拾起的眉笔,温柔的替女子画眉。 “劳烦夫君亲手画眉。” 李德武看了眼镜中的妻子,调笑道:“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裴氏脸颊泛起红晕,低低的啐了口,眼中却满是笑意。 虽河北战事大起,但昨日元宵佳节,长安城依旧灯火通明,李德武陪着妻子出府赏灯,兴尽而返,好一派恩爱夫妻。 当年李德武乃名门贵公子,允文允武,英俊潇洒当然了,不够出色,前隋已是宰相的裴世矩也不会将独女许配给他。 一朝夫妻离散,十余年后破镜重圆,丈夫温柔体贴,裴氏如何不心满意足。 挑挑拣拣在盒子里拾起一枚桃状花钿,小心的贴在妻子的眉心,李德武笑着问:“十余年了,手艺可落下了” 裴氏微微皱眉,李德武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笑道:“上一次画眉贴钿还是成婚次日,十多年了,生疏的紧,娘子勿怪。” 反应的快,话也说的委婉,重要的是点出了和那位岭南女子并不亲密,裴氏心头不快一闪即逝,只嗔道:“的确生疏的紧,如今不流行青黛眉,倒是柳叶眉风靡一时呢。” 李德武在一旁坐下,笑吟吟道:“说起柳叶眉,前几日坊间流传一首咏柳佳诗。”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裴氏点头赞道:“听说薛伯褒赞其不弱其父,只是不知道是何家子弟” “此人姓李,名白,字太白,倒是没听说是陇西李还是赵郡李。” 裴氏正想说要不要让人打听一二,却见丈夫眉头紧锁,不禁轻声问:“昨日元宵赏灯,便见夫君愁眉不展” “无甚事。”李德武用力抚了抚眉头,苦笑道:“昨日路过旧宅。” 裴氏一时无语,而李德武神色黯淡。 当年李浑的妻子是宇文述的嫡亲妹妹,两家既是世交,也是姻亲,但后来撕破了脸,宇文述暗告李浑并李敏谋反,导致李浑兄弟子侄满门皆死,只李德武一人流放岭南,家产皆被宇文家所夺。 论恨意,李德武自然最恨的就是宇文家,但如今宇文述早死了,宇文士及c宇文智及都兵败身死,只有宇文士及西奔投唐,而他就住在当年李德武的宅子里。 片刻后,裴氏为难道:“宇文士及封爵国公,官居中书侍郎,这也罢了,但他是秦王府的司马” 皇子夺嫡,世家难免被卷入其中,裴寂c裴世矩两兄弟都和东宫来往密切,后者还出任太子詹事,隐隐偏向太子,和秦王府势力不大对付。 在这种情况下,裴家是不会冒着得罪李世民的风险为李德武出头的。 裴氏就有点难堪了,而且是替李德武难堪,李家早就家破人亡了,如今李德武一直住在裴家,时间久了难免被人视为上门女婿。 李德武此人,心思深沉的很,听了这话不仅不失望,反而暗暗心喜。 “为夫早就想过了,归京两个月一直住在裴府。”李德武温和笑道:“但如今搬出去,其一实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宅子,其二,也不愿娘子受委屈。” 裴氏心头一甜,低声道:“夫君,妾身这边有些” “不用。”李德武断然回绝,看妻子脸色一变,解释道:“长安虽一百零八坊,括地极广,但实际上适合的宅子很难找。” 裴氏松了口气,点头赞同,“前些年随父亲回长安就听说了,稍好的宅子都” 长安城适合官宦人家c权贵子弟居住的坊不多,大都在北侧,靠近皇城一带,当年自从李渊攻占长安后,但凡是有些模样的宅院基本都被染指。 换句话说,好地段的宅子,要么是有主的,要么是留给圣人指派赐宅的,再剩下的贵的让世家子弟都要皱眉头,裴家会出那么多银钱帮女婿买豪宅 “寻个平常民宅让你受委屈,不如一展抱负。”李德武侃侃而谈,“如今唐朝初建,正是用人之际,若能出仕” 裴氏听的连连点头,片刻后迟疑道:“但听父亲说过,太子c秦王相争,朝局混乱” “岳父虽兼任太子詹事,但实则和东宫关联不大。”李德武轻声道:“一个县令,理应不在话下。” “县令”裴氏眉头一皱,“这如何使得” 其实即使在世家子弟眼中,仕途从县令起家已经算不错了,但在父亲是宰相,叔父也是宰相的裴氏眼中,实在太配不上丈夫了。 “若 是长安令呢” 花言巧语的又说了一刻钟,裴氏答应向裴世矩说说情,李德武才松了口气。 长安令虽然位不高,但权不轻,而且能和朝中权贵多有来往,是积累人脉的最佳选择,甚至有可能直接面见圣人。 去年末,秦王出征时,李德武就看中了长安令这个职务。 原因很简单,现任长安令王绪率三千府兵随李世民出征河北,无论此战胜败,王绪都很难留任,要么贬离,要么升任。 而且王绪的政治立场明显偏向秦王府,此次又在李世民麾下,必然引得东宫狐疑。 一旦王绪离任,接任的长安令要么偏向东宫一党,要么持中立立场,裴世矩的女婿李德武恰恰符合这个标准。 裴氏一门双相,如若裴世矩肯出面说一声,东宫拒绝的可能性不大。 李德武去年末就看中了这个职位,直到现在才说出口。 两个原因。 其一,李德武刚刚打听到,朝中已然决定,叔父李浑c李敏c父亲等一干当年被问罪斩首的父祖辈已然恢复官爵,以礼改葬。 这意味着李德武有了出仕的资格。 其二,李德武在岭南无着无落,后来学医维持生计,昨晚赏灯归府后,妻子裴氏胸闷呕吐,一搭脉李德武就发现了,妻子怀孕了。 在破镜重圆之后,李德武很清楚,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播种,现在种子已经发芽了,那么自己也应该有所收获了。 李德武当年自视有才,得李浑重视扶持,是李氏一族平辈中的翘楚,即将袭父亲的密国公爵位,又娶宰相裴世矩的独女为妻,却落了个流放岭南的下场。 不惜抛妻弃子,也要攀上河东裴氏这条大粗腿,李德武自然要想尽办法重振家门,为此他可以舍弃任何他认为可以舍弃的东西。 裴氏虽然一门双相,但裴寂c裴世矩都已年迈,李德武自然要早做打算。 出了院子,李德武沉思良久,招手叫来门口的随从吴忠,低声吩咐,“找个去岭南的客商,去岭南问问他们回去了没” 吴忠一个哆嗦,点头应是。 朱氏和李善是个炸弹,一旦被捅出来,那就完蛋了,自己的地位,日后的富贵权势,都是由裴氏而来。 李德武都不敢想象,妻子生下儿子却发现这不是长子的后果。 大丈夫行事当不拘小节,李德武咬咬牙,暗叹自己还是心慈手软了,他知道朱氏性情刚烈,早知如此当年就应该留个后手。 你们回岭南也就罢了,如若敢坏事,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第十七章 一丘之貉 “从这儿上山,登高爬低,很不方便。” “去泾河虽然不太远,但挑水来回就有点远了。” 李善拿了根树枝比比划划的对身边的朱玮等人说:“前些日子,村东头的三伯挑水下山就摔了跤,刘嫂子端着大盆爬山去洗衣滑了一跤。” “多少年都这样” 一旁青壮只说了半句就被朱玮骂道:“你个憨货,仔细听着点” 古代择地定居,依不依山倒是无所谓,但一定要伴水,而朱家沟虽然距离泾河不远,但村落附近并无水源,挑水洗衣都需要爬到东山的半山腰处的一条溪水处为了洗澡,李善早就想弄一条引水渠了。 正好准备建新宅,聚拢人手,趁着春耕还没开始的时候,两百青壮挖一条引水渠,用水就方便多了李善没洁癖,但也受不了十天半个月不洗澡。 “不能直上直下,要弯弯绕绕,层层而下,状如水龙,从村西入,从村东出” “往哪儿去” “那边是三里村,他们村落是有条小河的,直通泾河,他们求之不得。”李善点了点地上的地图,“如果人手充沛,在村西挖一个水潭储水更好。” “最好再多挖几条水渠,不用太大,但最好用青石板搭建,从村中通过,户户人家门口都能取水,到时候都不用去挑水了。” 人群外,听了片刻的王仁表饶有兴致的听了片刻,插嘴道:“倒是像江南布局。” “哎呦,王兄来了。”李善丢开树枝,笑道:“江南多水泽嘛。” “这么远的距离,从山上层层盘旋引水而下,挖掘大塘,再引水入村,村东头也应该挖掘大塘,否则恐有涝情,还要和邻村小河相通。”王仁表惯操持庶务,粗略一算摇头道:“三百青壮,器械齐全,至少半年,五百青壮也要三四个月。” 李善挠了挠头,“那怕不成,要不了多久就要春耕了。” “不碍事,慢慢来。”朱玮倒是下定决心要做这事,“大郎,你只管自家宅院就好。” 李善闲扯了几句带着王仁表走开,“还以为王兄不会来了呢。” 距离元宵那日相谈已有七八日了,李善倒是不在乎王仁表会不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久后居然来了。 王仁表避而不答,只笑着问:“李兄不回岭南了” “不回了,这儿挺好。”李善踢踢脚边的碎土,“筹建新宅,还要王兄帮忙呢喏,这是我画的图。” 王仁表接过纸张摊开看了眼,不禁眼角微动,半响后才叹道:“如此工笔,细致入微,栩栩如生” “随手涂鸦而已。”李善前世在大学里参加过素描兴趣社团,没办法,每个学生至少要参加一个社团。 李善是根据自己前世几次班级出游对扬州c苏州园林记忆描绘的,大杂烩吧,什么狮子林c拙政园c沧浪亭的影子都有。 “王兄今日前来” 李善正要说起正事,王仁表突然打断道:“可否拜见令慈。” 片刻后,李家小小正堂中,王仁表整理衣着,郑重其事行礼,“祁县王仁表拜见朱娘子。” 朱氏意外的看了眼一旁的儿子,以“朱娘子”称呼,显然是知道内情的。 看儿子微微颔首,朱氏起身回礼,朗声道:“祁县王,乃太原王氏分支,公子是太原王家子弟” 王仁表有点意外,别说一个岭南女子,就是关中的普通人也只知道太原王氏大名鼎鼎,也分不清太原王氏的分支。 “家父讳裕,随州主管。” “同安长公主的驸马都尉。”朱氏脱口而出。 李善用惊奇的眼神打量着母亲,自己一个穿越者都不知道的,你居然这么清楚 王仁表顿了顿,点点头,“朱娘子见识广博。” 沉默片刻后,朱氏轻声问:“公子为何而来” “为琼瑶浆而来。”王仁表将元宵相谈之事略略说了一遍。 朱氏立即摇头道:“二十贯,卖于你,合作分利之事不行。” 一边说着,朱氏一边向李善投去责难的视线,合作分利一旦成了气候,儿子会被视作商贾,难以出仕。 李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王仁表选择和自己合作而不是买断秘方,但这是他想看到的,上前一步轻声道:“以东山寺的名义。” 王仁表立即明白过来,“另一方是王某妻子娘家李氏,岳父一族在长安行商多年。” 朱氏迟疑了下,又摇摇头,“算了吧,二十贯而已。” “谢过王公子好意,但你应该知晓, 为此事得罪豪族,得不偿失。” 王仁表沉默的低下头,片刻后才开口,“我已经拿不出二十贯了。” 李善眼神古怪,那日你也嫌二十贯的出价太低呢 不管是太原王氏子弟,还是同安长公主的儿子,区区二十贯,估摸也就几顿饭钱而已。 被扫地出门已经七日了,王仁表是个有很强自尊心的年轻人,不肯接受富商岳家的银钱,仅有的两个好友又恰巧不在京中,想来想去还是选择了李善。 但没想到,李善的母亲却是个如此性情的女子,生怕自家连累他人而拒绝。 朱氏看着一脸愁容的王仁表,想了想开口问道:“可是不便直言相告” “若有为难之处,无需二十贯,秘方。” 这次李善倒是不心疼,能通过这条线和同安长公主搭上线那是好事他记得这位是李渊的嫡亲姐妹,而且还有个女儿是杨广后宫的妃子。 送于你也无妨王仁表只觉得鼻子一酸,作揖道:“那日李兄坦然直言,在下不愿相瞒,元宵当夜,在下携妻” 等王仁表断断续续,影影绰绰的说完,李善目瞪口呆,被扫地出门,这么惨吗 噢噢,肯定是个庶子,同安长公主等丈夫去外地赴任,立即将庶子赶出门。 王仁表苦笑着看向李善,眼神中咱俩差不多惨啊 “砰” 朱氏拍案而起,戟指骂道:“如此毒妇,罔顾人伦” 后面的话,王仁表听不懂,李善也听不懂,只猜得到是岭南骂人的俚语。 李善听的大是无聊,而王仁表却听的满脸通红,兴奋的都快要出言附和了。 朱氏的叱骂明显是带着发泄的情绪,同安长公主c李德武在她看来,一丘之貉。 好不容易等到母亲口干舌燥告一段落,李善赶紧插嘴道:“如此,就定下来吧,细处孩儿与王兄商议。” 朱氏点头正要说话,外头小和尚突然直愣愣的闯进门来,指着外面,“婶婶,大郎,有人寻你们呢。” 李善偏头看去,门外十步处,青衣小帽的吴忠正伸长脖子向内窥探。 第十八章 与人为善,与己为善 “有什么话就站在那说” 朱氏横眉冷对,厉声喝道:“勿要脏了屋子” 吴忠在门外停下脚步,试图挺直身躯高高在上俯视屋内母子,但却在朱氏的呵斥声中条件发生的弯下腰,看起来颇为古怪。 “叔母有平阳之风。”王仁表小声赞道。 “听说平阳公主如今驻守苇泽关”李善随口扯了句,指着门外吴忠说:“去岁北上,便是此奴最早叛逃。” “可有卖身契”王仁表神色平淡,“杖毙逃奴,也不过罚钱而已。” “呵呵,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跟红顶白,人之常情,与人为善,与己为善嘛。”李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说吧,为何而来” 门外的吴忠略略躬身,“朱娘子与大郎还不回岭南吗” “郎君为全族计,不得已而为之” “倒是不知道你是李家的奴仆,还是朱家的奴仆”朱氏冷笑道:“又或者自认是裴家的奴仆” 吴忠沉默片刻,轻声道:“朱娘子,为大郎计,也需立即启程回岭南。” “若是不肯呢” “前两月天寒地冻,一时难以启程,如今再过几日就出正月了。”吴忠将身边的麻袋扔进屋子,“二十贯钱,足够盘缠。” 朱氏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倒不是因为那二十贯的路费,而是听出了吴忠前一句话的言外之意你还不滚蛋,就不怕儿子出什么意外吗 王仁表瞥了眼身边的李善,心想还是你比较惨虎毒不食子,李德武之狠更甚恶虎。 而李善却从这几句话里听出了些其他意思,看母亲已经脸色铁青,即将破口大骂,赶紧上前一步,“这等小事,母亲勿忧,孩儿处置就是。” “王兄稍坐,去去就来。” “大郎,大郎”朱氏在后面呼唤,李善充耳不闻,只拎着钱袋拖着吴忠往外走。 “叔母无需担忧。”王仁表劝朱氏坐下,笑道:“东山寺本为第一座被裁撤的寺庙,安然无恙且名声大噪,这等小事哪里难得住李兄。” “他不过装神弄鬼而已。” 王仁表咧咧嘴,这几日他特地打听了下东山寺,这座寺庙在之前一个月内名气不小,元宵那日他见李善在寺中主持诸事,僧人c村民均俯首帖耳,猜测东山寺躲过一劫很可能是因为李善的手段。 一直出了村子,走到山脚下,李善突然停住脚步,劈头问道:“你贪了多少贯” 吴忠呼吸一滞,瞳孔放大,一时找不到话说,而眼神闪烁不定。 “若是他想让我母子回岭南,自然是要出些盘缠的,但应该是年前母亲最后一次去裴府的时候。” “他让你带着银钱去寻我们,让我们尽快启程回岭南只要我们离开,他就再无后顾之忧。” “而你将银钱贪了下来,倒是不怕我母子冻死饿死在北地。” 看吴忠用力咬牙的模样,李善笑道:“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你寻不到我们,那一日之前,我母子二人已经离了长安,在东山寺落脚。” 吴忠紧张的点头,“是,我去了客栈才知道你们走了” 话刚说出口,吴忠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不等于自己承认贪了银钱吗 “跟红顶白,人之常情。”李善笑着拍了拍吴忠的肩膀,“离了客栈,自然是启程回岭南去了,对吧” 吴忠不知道如何作答,面前的少年郎容貌如此熟悉,但举止谈吐却如此陌生,像是变了个人。 “元宵那日在寺中相遇,若是你当时回去说了他不会拖延七天才让你来。”李善慢悠悠的说:“所以,你今日来,只是试图掩饰过失而已。” “母亲已经死了心,她也从来没想过登门,虽然母亲性情刚烈,但也不会以卵击石毕竟是河东裴氏啊。” “此后,我就落脚此地,奉养母亲,安稳度日。” “你只管回报,已经回岭南了。” 李善的声音如春日细雨一般不知不觉的侵入,“母亲是不愿回岭南的,若是闹大了你不过一介奴仆,他也不过攀附女婿,只能借助裴家还能瞒得住吗” “最重要的是,不管如何,你必然是第一个倒霉的,不管是他还是裴氏。” “若是回报已经回岭南了他自然安心,你自然无错。” 吴忠的脸色随着李善的话不停变换,心里有着古怪的感觉对面的少年郎好像是在帮自己的忙。 “当然了,你这次居然狠下心拿了这二十贯来,这可不是笔小钱。” “你们真的只在这安稳度日”吴忠被 最后一句话彻底打动。 “那是当然,反正他是死了心要攀附裴家,若是我母子强行卷进去,后果难料。”李善摇摇头,“要不是怕回去惹人耻笑,还真不想留在关中。” 吴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了好久最后咬着牙应下,事实就是如李善分析的那样,李德武倾其所有拿出五十贯钱想将朱氏c李善母子送回岭南以绝后患,但吴忠将钱贪了下来。 元宵节那日,吴忠在东山寺看见李善就知道大事不妙,第二日李德武还吩咐他派人去岭南打听,这七日吴忠好不容易凑了二十贯钱想软硬皆施把朱氏c李善打发走之前贪下来的钱大部分都用了。 如果这对母子只安稳度日,就算在长安附近,和郎君也是一个天,一个地,几乎没有可能相遇吴忠在心里如此想,二十贯钱呢。 目送吴忠离去,李善笑呵呵的回了家,进门就说:“已经回去了,不碍事。” “母亲,以后这等事孩儿来处置吧。” “你如何处置的” 李善收拾着桌上的图纸,随口将经过略略提了提。 “这么便宜他了”朱氏叱骂道:“既然他承认是私下来的,直接扣下来打死都不算事” “不过缓兵之计而已,对吧”王仁表笑道。 “琼瑶浆一事,东山寺c你岳家出面,五五分成,琼瑶浆还有琼瑶汁,呃,再弄两个点心,油条不错。”李善嘀咕了几句,才对王仁表说:“算不上缓兵之计,与人为善,与己为善嘛。” 朱氏忍不住又叱骂了几句,她觉得儿子太仁慈了,而王仁表惯察言观色,从李善和善的笑容中察觉得到丝丝寒意。 李善一边说着合作的事,一边在心里惋惜,可惜了那二十贯钱,但不给吴忠难安其心娘的,你小子记住,这二十贯的利息怕你以后付不起 第十九章 古义之风 走进这座崇永坊的宅子,李善有些好奇,他对历史细节一知半解,但记得古代宅院大门后应该有一面照壁的。 没想到如此普普通通,进门左侧是两间矮小的小屋,右侧看模样是厨房,正面是正堂,看这造型,李善都想到四合院了。 王仁表和妻子李氏迎上来,朱氏c李善登门行礼,双方客套寒暄后进了正堂。 角落处有火炉,小小桌案上摆着各式器具,李善一时也看不懂,一旁的王仁表低声说:“稍候片刻。” 今日正式立约,李善是代表东山寺而来,王仁表特地让岳家稍迟抵达,以示区别在唐朝,其实高门大户c世家大族都涉身商业,但绝不会亲自行商,以免遭人讥讽,有碍仕途。 李善左右看看,家具半旧,无奴仆侍候,连妻子都要出面迎客,虽说这代表通家之好,也因为登门客人有女眷,但对比起世家子弟的身份,实在有点寒酸。 李善回想了下,嗯,装潢比平康坊那几家青楼差多了。 片刻后,李氏端着盘子过来,盘上放着两个碗,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令李善不由皱眉。 “李兄勿怪,寒舍如今未有好茶。” 听到王仁表这句话,李善才明白过来,这就是唐朝的茶汤,据说里面会加葱c姜c枣c橘皮c茱萸c薄荷,煮沸后趁热饮用。 “谢过嫂夫人。” 王仁表笑道:“今日倒是运气,两碗都咬盏了” “郎君”李氏脸上笑容有点涣散,“是朱娘子调的。” 唐朝烹茶,讲究茶沫与茶器边缘相凝而不溢出,这就是咬盏,茶艺高超者才不能保证每次都能成功。 李善细细看了看茶碗,无语了,有点像高沫啊,呃,就是茶叶筒最后留的那点碎茶泡出来的茶沫。 朱氏笑道:“岭南饮茶,只以采摘下的茶叶煮沸饮用,烹茶手艺已十年不用,今日连连咬盏,实在运气。” 如此手艺,必是世家传承,王仁表想起前几日在朱家沟,朱氏脱口而出父亲王裕尚同安长公主一事 面对王仁表投来的询问眼神,李善无言以对,我也不知道啊,只能拿起茶碗抿了口。 这味道,绝了 要不是有人在,李善能吐个天女散花 什么茶如人生,五味俱全你来尝尝再说这种狗屁话。 “好茶,好茶。”李善面色有点苍白,心想今晚回去不会闹肚子吧 王仁表大大喝了口,不由赞道:“叔母这茶艺,也就前些年作客南安郡侯府邸时可堪比拟。” 李善自然是听不懂的,朱氏想了会儿才试探问:“是北周河北壮公之孙” 王仁表神情更是古怪,点头向李善解释了几句,所谓的南安郡侯是如今随李世民出征河北的张琮,其母出身扶风窦氏,其祖母信都公主。 “其妻长孙氏。”朱氏笑道:“长孙家历代家族均喜饮茶,所以出阁女均擅烹茶,一时传为佳话。” “长孙氏”李善呃了声,“据说秦王妃” “是啊,他和秦王是连襟呢,其长子武德二年成婚,当时我代家父恭贺,有幸饮了碗茶汤。” 李善心头惊呼,牛逼啊,这是重点人物,敲黑板,要记下来。 扶风窦氏,这是圣人李渊的妻族,信都公主是唐太祖李虎的的女儿,李渊的姑姑。 也就是说张琮和李渊是表兄弟,和李建成c李世民c李元吉也是表兄弟,而且还是李世民的连襟 虽然关系有点乱,但背景可真够扎实的。 闲聊了一阵,除了只沉默的李氏之外,其他三人都暗暗心惊。 李善和王仁表都诧异于朱氏对朝中官员了解的详细程度,普通官吏的妻女都远远不及。 而朱氏诧异于儿子李善对某些人物的特别关注,比如秦王府中名不见经传的房乔房玄龄,比如东宫的太子洗马魏征。 李氏又捧着茶碗上来,轻声道:“夫君,今日午食不如就在东市” 王仁表神色有些不渝,还没等他开口,朱氏抢先道:“此时定席,只怕已经晚了,无需出门,大郎已经安排好了。” 真够败家的李善面容有点僵硬,只笑着对王仁表说:“你我一见如故,无需见外。” 朱氏出门招呼了一声,三两个跟着母子入城的村民已经采购来肉菜酒水,虽不奢华,但也丰盛。 这时候,王仁表的岳父李复也已经抵达,虽是长辈,却连连行礼,当王仁表影影绰绰介绍李善祖籍陇西郡成纪县的时候,更是喜出望外李善深刻的感受世家大族在 这个时代的影响力,这是后世难以想象的。 正式酒宴,朱氏和李氏都避入内室,只三个男人在正堂坐下。 李复约莫三十多岁,身材不高,一张胖脸上挂着似乎常年不褪的笑容,谦虚的坐在下首他祖上三代都是商贾,要不是同安长公主使了些手段,哪里有机会将女儿嫁给太原王家子弟做正妻。 “东山寺c李家五五分利。”王仁表先定下分红比例,“东山寺出秘方,每日清晨运送至东市,由李家出售。” 李善笑吟吟道:“听闻李伯名下在东市的铺子中有间酒楼” “是是,不敢担公子如此称呼。” “无妨,王兄的泰山,自然是在下的长辈。”李善摆手道:“不知琼瑶浆c琼瑶汁如何定价” 王仁表看了岳父一眼,“三钱一碗” 李复有点迟疑,“前几日已然尝过了,的确新奇,但难以饱腹” “如今斗米才四五钱,太贵了。”李善摇摇头,指着桌上黄灿灿的长条,“若是一碗琼瑶浆配上根油条,当能饱腹。” 绝对吃得饱,李善前世在医院里,每天早上就是一碗豆腐脑加根油条。 “油条c琼瑶浆单买都是一钱,琼瑶浆加一根油条,只一钱。”李善看向王仁表,“琼瑶浆是黄豆所制,也难以长期保密,黄豆价廉,若取高价,得不偿失。” “琼瑶浆c琼瑶汁每日由东山寺运至东市,油条就由李伯在东市的酒楼负责,如何” 豆浆c豆腐脑无所谓,朱家沟能做得出来,但油条是要耗费大量植物油的,就算能反反复复的用,成本也不是朱家沟能承担的,而且那么多植物油,朱玮也没有渠道弄。 李复看了看王仁表的神色才点头应是,“我这就派人去十里八乡收购黄豆,直接送到东山寺。” 正事说完,三人一边饮酒一边闲聊,李复试探性的说起在随州的王裕,却被王仁表不咸不淡的拿话遮掩过去。 王仁表如今也想明白了,父亲王裕在赴任前给自己留这栋宅子,只怕猜到了自己会被扫地出门,写信告知父亲是没用的,仅有的两个好友又都不在京中。 也不会有谁为了自己一个庶子去得罪同安长公主,自己只能熬着王仁表想到这,看了眼李善,同样也不会有人为了李善去得罪河东裴氏,这也是他和李善惺惺相惜的主要原因。 一直到午后,李复c李善都告辞离去,半醉的王仁表叹息着回了内室,轻声道:“先等等吧,若是售卖的好,至少平日用度是够了的。” 这七八天,王仁表日子过得苦的很,手上那三十贯钱买了些半旧的家具,添置了被褥c炊具c米面之外,已经所剩无几,要不是当日将茶具带了出来,今日待客只能白水了。 李氏吃力的将一个包袱拎在桌子上,“这是五十贯” “你从娘家拿来的”王仁表厉声呵斥。 李复嫁女王仁表,算是勉强搭上了上层关系,生意做的比以前大,王仁表往日也心安理得的收些李家送来的常例,但如今他愿意牵线搭桥和李善c东山寺c李复合作分利,却难以接受直接收下岳家送来的银钱。 “不,不是。”李氏懂丈夫忌讳什么,慌忙道:“是朱娘子留下的,说是李公子让随从带来的。” “什么” “朱娘子说,李公子昨夜道,交友贵在诚心,当日坦然直言,何吝阿堵物。” 王仁表呆立半响,长叹道:“急人所急,此人真有古义之风。” 以往五十贯自然不在王仁表有什么分量,但如今王仁表心里百感交集,如果说之前还只是将李善作为合作者,如今他已经将李善视为友人。 这是个可以相交的义士。 就算王仁表这样的评价让李善亲耳听见,也难以抚平他内心的创伤,他幽怨的看着还挺自豪的母亲五十贯啊 五十贯啊 真是不知财米油盐,难不成是哪家的大小姐 第二十章 抢来的先生 悠悠一个月过去了,朱家沟看似无甚变化,但实则大变,村中青壮每日轮流磨豆腐,还要出人手去采购黄豆,每日清晨将大桶大捅的琼瑶汁c琼瑶浆送入城中。 虽然累了点,但每家每户都能分润,有的人家给孩子扯了两块布作身新衣衫,有的人家纳了几双新鞋,还有的人家在盘算什么时候盖新屋不敢和李家相比,但总比现在要好。 村西头,六七间崭新的屋子错落有致,外面是一圈围墙,屋子用蜿蜒的长廊或石子路勾连,路边种植着各式花草,虽然如今寒冬看不出什么,但等到盛夏,必然璀璨。 清晨时分,天才蒙蒙亮,李善已经起床,作为一个医生,而且还是实习医生,睡觉睡到自然醒那是天方夜谭。 虽然没有闹钟,但潜意识里总觉得,下一刻闹钟就会疯狂的响起来,如果是手机铃声,那就更糟了。 猛地直起身坐在床上,反应过来不用去上班,李善迷迷糊糊的既不肯继续睡,也不肯下床洗漱,就那么坐在那儿发呆。 “大郎,小蛮是什么?” 听见小和尚的声音,还在迷糊中的李善随口道:“什么小蛮?” “昨晚你喝酒时候说的啊。” “平康坊的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李善打了个哈欠,“问这个作甚?” 小和尚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溜烟的没影了。 “十万个为什么啊”李善一边发牢骚一边起床穿衣,“真是没天理,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到了唐朝还得继续读书,老子是学理的,居然要转行!” 琼瑶浆生意那边李善已经不太管了,这一个月来尽在折腾新屋子,但前些天传来一个坏消息。 母亲朱氏和朱玮兴奋的告诉他,朝廷决议今年重开科举,这是李善眼前最可能的出仕良机。 李善不太懂唐朝的科举制度,但总不会是谁都能去考的吧? 但带了一麻袋经史子集回来的朱玮信誓旦旦,考试资格你别管,你只管专心备考就是。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李善被逼去攻读这些经史子集真是头大。 慢腾腾的穿好衣服,李善小心翼翼的打开木盒,拿出亲手所制的牙刷,可惜买不到牙膏或牙粉,用盐不太敢,这个时代的盐都不太纯。 洗漱完,李善随便弄了点东西充饥,准备继续去背书朱氏已经给他选好了路,考明经科。 明经科主要就是填空题,内容来自于《礼记》c《春秋左传》c《毛诗》c《周礼》c《仪礼》c《周易》c《尚书》c《春秋公羊传》c《春秋谷梁传》c《孝经》c《论语》。 似乎没几本书,毕竟古籍字数都不多,但问题是死记硬背,完全不懂其中含义,饶李善前世勉强算个小学霸也有点勉强。 一直背书背到中午才歇息,李善头痛欲裂,但又不能不背,他很清楚,虽然有隋朝两任帝王或有心或无意的削弱,但世家大族如今依旧有极强的影响力,科举很可能是自己最可能的入仕途径。 朱氏已经仔仔细细的说过,隋朝的科举实际上是不允许寒门子弟去考的,而唐朝的科举只需要各州县推荐就能参加,这是李善不多的良机不用上战场去冒险。 正是这一点让李善上了心,这个时代上战场,鬼知道会不会一根冷箭飞来就算只是戳破了皮,说不定都会破伤风。 这时候,外间传来朱玮的招呼声。 “大郎,这是给你请来的先生。”朱玮得意的说:“但凡有疑,都能解答。” 李善转头看见门口一位青年,双手负于身后,头微微昂起,看起来气势不凡,但细细一看,鼻子有点歪,脸颊青肿,发髻还有点凌乱。 不会是被掳回来的吧? “周赵,清河郡人氏,五经c三传c三礼无不精通。”朱玮拉着那青年进门,劲道大得很,周赵被拉得一个踉跄。 朱氏欣喜的迎出来,“周先生,拜托了。” “书房c卧室都准备好了,笔墨纸砚c经书均齐备。” 从头到尾李善都没吭声,一直到朱玮c朱氏离去,他才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坐。” “粗陋不堪。”周赵又昂起头,眼睛像是长在额头上。 唐朝初年,胡凳还不流行,至少社会中上层都讲究盘腿席地而坐。 看了眼桌上的那本《谷梁传》,又看了看李善默写的纸张,周赵噗嗤冷笑,“考明经科,也要我来授课?” “委屈先生了。”李善面无表情的指着门口,“既然如此,请先生离去便是。” 周赵身子一僵,昂着的头不由自主的低了下来,咬着牙暗想,要不是被逼的,谁肯来给个乡野村夫授课! 李善也懒得搭理这厮,继续背那本《谷梁传》,一旁的周赵听得眉头大皱,忍不住打断道:“断句都断错了不,就没断对一句!” “就这样还想考明经科,还不如去试试明算科呢!” “明算科?”李善眼睛一亮,“是考算术吗?” 这是什么都不懂啊,周赵慢悠悠的坐下,慢条斯理的说:“本朝科举,分门别类,最难考的自然是秀才科,策论五篇,议国家大事,若落第,洲县长官受罚,自前隋至今,一共只取中三人,你就不用想了。” 李善无语了,在他的印象里,明清时期,秀才好像是科举路上最低的门槛吧。 “其次是进士科,通晓经史子集不说,还需擅做诗文,你也不用想了。” “剩下的明算科c明法科c明字科倒是简单,但吏部选官,只能为小吏,难登大雅之堂。” “明经科倒是条好路子,但你如今连断句都断不了,显然不通经义” “所以,正要请先生授课。”李善平静的说:“不管先生为何而来,只要诚心授课,即使落第,也不埋怨先生。” 周赵捋了捋短须,“既然你诚心求教,也不妨一试,不过有言在先。” “先生请说。” “其一,每月十贯五贯钱。” “十贯钱,绝无拖欠。” “好好,其二,以一年为限,今年你肯定赶不上,明年此时你若落第,需放我离去。” “可以,我去和八伯说,就是抓你请你来的那位。” 周赵腮帮子鼓了鼓,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其三,给我配个服侍的侍女丫鬟。” 李善的脸色淡了下来,娘的,老子还没暖床的,你这是在做梦吧?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 李善起身开门,朱玮笑吟吟的看过来,身后是个洗尽铅华呈素姿的女孩。 “小蛮?” “李郎君。”小蛮屈膝行礼,精致的脸上满是欣喜。 “好标致。”周赵凑近惊呼,“若要我全心授课,她” 李善也不反驳,只笑了笑,拉着小蛮进门,侧身将周赵撞出门外,“八伯?” “砰!” 门被关上了,朱玮皱着眉头盯着手足无措的周赵,“骨头又痒了?” 屋内,红袖添香。 屋外,呼痛连连。 第二十一章 祸事来了 三两只小鸟在窗口外的小树上叽叽喳喳的叫唤,飞来飞去的翅膀扑哧声将正在闭目默记的李善惊醒。 “小蛮,别去赶鸟。”李善笑着说:“拿把小米丢在窗台上,那是喜鹊呢。” “噢噢,这是好兆头啊。”窗外的小蛮丢开木棍,蹦蹦跳跳的去了厨房。 “定力如此不堪,何以能成大事!” 听到这声训斥,李善眼皮子都没抬,只低头看了眼桌上的《公羊传》,确认刚才这段都能通读解析,才说:“这一段已然明了,请先生继续。” 周赵坐不惯胡凳,席地而坐斜斜的靠在墙壁上,离李善好一段距离坐的太近,说话得仰着头。 “已然明了?”周赵爬起来,套上鞋子,一副落拓模样,“还不如小蛮明了!” 李善终于抬起头看了眼这位衣着不整的青年,认真的说:“背后言人是非长短,非君子所为,还请先生一修口德。” 这段时日下来,周赵的确经史子集无不精通,李善的任何疑问都能得到尽善尽美的解答,但这厮不修口德,不修边幅,在村里的名声相当不好。 “你倒是会怜香惜玉”周赵嘀咕了声,走到书桌前开始解说《公羊传》。 这个时代,通经史的女子非常少,要么世家出身,而且还得是顶尖的大族嫡女,才有可能通读经史,要么是平康坊出身 平康坊的名妓都有专长,或长于烹茶,长于乐器,长于诗歌,长于乐舞,也有长于经史子集的客户的需要就是她们的专长。 周赵那句话是无心的,但落在别人耳中,这是在嘲讽小蛮出身平康坊。 周赵解读了一段,李善提了几个问题,然后默默沉思,考明经科,填空题是最重要的,但后面还有三道策问,也是需要以经史子集为核心的解答。 窗外,小蛮正仰着头看着树上的喜鹊,时不时抛一小把小米在地上,眼巴巴的盼着喜鹊下来陪她玩,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 “体态风流,娇憨可爱,如此美婢” “八伯。” 周赵身子抖了下,回头看看紧闭的房门,怒道:“前日才授课《礼记》,不知尊师重道吗?” 李善面无表情的靠在椅子上,窗口处闪出一个人影,吓得周赵踉跄向后退了几步。 “你只是授课而已,称你一句先生,还想做大郎的老师?” 朱玮冷哼道:“兜里一钱都没有去狂吃狂饮,要不是他人举荐,任由你被店家打死!” 李善转头瞄了眼,难怪第一日鼻青脸肿,原来是吃霸王餐被人揍了啊。 “大郎,若这厮不听话,招呼一声。” 李善平静的说:“五日前领月薪十贯,全都买了酒水,狂饮大醉,误了两日课程。” “是你说七日两休的”周赵瞄见朱玮已经开始撸袖子。 “从第一日授课至今二十六日,你共休了九日。” 话刚说完,周赵已经打开门跑了个没影,李善没好气的起身,骂道:“真是个贱骨头,八伯去哪儿寻来的?” “此人出身贫寒,但却饱有才学,曾为洲助教,只是每日醺酒,被上官痛斥而离职。”朱玮想了想才说:“大郎不必担心,他得罪了人,不敢进长安城的,尽可放心。” 顿了顿,朱玮又补充道:“那小蛮也可放心用。” 李善瞥了眼不远处的小蛮,今年才十三岁,好像发育有点早,走路时杨柳小腰自然扭动李善忍不住搓了搓手,手感是真好。 忍了大半个月还没真下手,一方面是有点担心小蛮的来历,平康坊的女妓大都是教坊司出身,小蛮这年龄,很可能是犯官之后。 另一方面,十三岁,一想到这个年龄,李善脑海中总浮现什么三年以上要不,先试试那樱桃口? 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李善一边问:“八伯这会儿过来看模样不像是好事?” “哎,祸事来了。”朱玮沉重的点点头,“今日入城听得消息,秦王于洛水大败刘黑闼,汉东王率残部北逃。” 朱玮详细的将打听来的河北战事说了一遍,李善静静的听着,这些距离自己很远,所谓的祸事应该是和这次大胜相关的连锁反应。 果然,片刻后,朱玮轻声道:“长安令王绪率府兵堵洺水上游,放水冲毁汉东王战阵,立下大功。” “嗯?”李善皱眉,“长安令?” “是。”朱玮苦笑道:“王绪必然升迁,长安令必然出缺。” 李善眉头一挑,“长安令位不高而权重 ,能插手京师各处,必为诸方相争之地是裴氏,还是那人?” “大郎真是见微知著。”朱玮叹了口气,“李德武欲争长安令以出仕。” 很简单的判断,朱氏c李善母子至今还未落籍,而且李善还想参加明年的科举,不管是落籍,还是推荐科考,都要过长安令的手。 只可能是裴家的人,或者李德武出任长安令,对李善来说才是祸事。 “还没得手?” “嗯,消息隐秘,外间尚少有人知晓。” 李善也懒得追问朱玮的消息来源,缓缓踱了几步,“裴世矩兼太子詹事,实则中立,并不偏向东宫或秦王府,其女婿出任长安令倒是恰好平衡东宫c秦王府。” 看了眼不明所以的朱玮,李善解释道:“秦王于河北再立新功,军功之盛,怕是圣人也压不住,日后秦王府和东宫必有摩擦。” “长安令东宫绝不会让出来,如若裴家出面” 深深吸了口气,李善知道大麻烦来了,就算落籍能蒙混过关,但经推荐参加科考,无论如何也要在长安令面前过一眼。 李善一时拿不定主意,看着朱玮离去的背影,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居然撞了个正着。 就不能安安稳稳过小日子,等我苟出头了再来送死? 换一个州县举荐吗? 难度只怕很高,这么简单的方法,如果能成行,八伯不会想不到想必他身后的那位能力有限,手脚伸不了那么长。 “郎君。”小蛮捧着茶碗进来,伸出纤纤玉手摸着李善紧锁的眉头。 李善随手揽住盈盈一握的小蛮腰,发愁的都没心思试试樱桃小口了。 “小蛮,平康坊内纸醉金迷,朱家沟可是粗茶淡饭” “妾身早就说了,郎君救妾身出火海,这辈子就跟着郎君。” 李善可不傻,这种话也就蒙蒙傻子,小蛮必然是有着自己不知道的理由。 第二十二章 真的是误会 时隔将近两个月再入长安,李善很快感觉到了区别,原先略微压抑的气氛消散无踪,处处传唱秦王李世民的丰功伟绩。 如今的大唐还不是那个威服四海的大唐帝国,府兵还没有踏足茫茫草原,让突厥贵族在大明宫持戈守卫,臣民也没有高人一等的心态。 以突厥为后盾的刘黑闼席卷河北,屡屡大破唐军,显然给长安城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在这种情况下,一战击溃刘黑闼的秦王李世民得到了广泛的支持,这是自汉末之后天下长期分裂动荡而导致的结果。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大郎,你听!”朱八好奇的指着一处。 粗豪的歌声在坊间隐隐传开,李善低声道:“秦王破阵乐。” 李善在心里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世民登基称帝是一种必然。 比起李建成,军功加身的李世民更能捍卫这个国家的臣民不受侵扰,对于百姓来说,这比什么都强。 特地去东市转了圈,距离东山琼瑶的匾额还好远的地方,李善就看见一条粗狂的大汉操起酒曩仰头就喝,倾泄而下的居然是豆浆! 另一侧的青年书生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正在啃油条,吃的满嘴是油。 李善打了个寒颤,往边上让了让,听王仁表说过一次叫酥油,也不知道是哪一种植物提炼而成的,但不管什么油,都是用了再用,算得上千锤百炼了。 放在前世,铁铁的去举报,但在如今,呃,只要不吃死人就行。 早听说东山琼瑶在东市卖的挺好,但李善没想到居然这么火爆,排队都要排好一会儿没办法,唐朝的餐饮业,别说和二十一世纪比,和宋朝都没法比。 伸长脖子看了看油锅,黑油翻腾,李善啧啧两声,“一碗琼瑶浆。” 小二愣了下,“客官,一碗琼瑶浆一钱,配一根油条也是一钱” “不要油条,只要琼瑶浆。” 周围人都诧异的看着李善,这傻子嘛。 李善却在心里嘀咕,这时代称呼客人为客官? 实际上客官最早是汉朝对外地官员的尊称,渐渐演化而成。 李善端着琼瑶浆加了点酱汁c小菜调味,找了个位置坐下,左右看了看,相当的满意,基本都是喝琼瑶浆的,而且都是咸党。 朱八一手端着琼瑶浆,一手捏着油条挤过来,惋惜的说:“早知道应该从十七那拿两块饴糖来。” 李善懒得理会这厮,他心里也明白,越是高门大族越是喜甜,中下层民众不是不喜糖而是买不起,因为糖在唐朝还是奢饰品,十七手里的那几块饴糖还是朱氏买给他的。 隐隐记得甘蔗汁制糖就是唐朝开始发展起来的,好像还是从印度引进的,李善琢磨了下,玄奘还没出发呢,要不要让他帮帮忙? 下一刻,李善就把这个念头丢开,引进制糖法,养出那么多甜党给自己添堵? 丢下两枚铜钱,李善带着朱八离开,从另一头绕了圈出了东市,去西市转了圈,没想到刚进去就看见“东山琼瑶”的匾额。 “来两碗琼瑶浆。”李善拉了把忍不住要问个仔细的朱八。 片刻后,两碗琼瑶浆端上来,李善尝了尝,不对,应该不是从东山寺运来的。 李善叫过小二,笑着问:“只听说东市有琼瑶浆,没想到西市也有,是一个东家?” 小二只赔笑却不肯说话,李善也没追问,拉着朱八离开。 “大郎,是李家偷了秘方?” 李善无所谓的说:“可能吧,上次买石膏你不是偷懒,让李家送黄豆的帮忙买的嘛。” 朱八懊恼的一拍脑袋,“找他们算账去!” “算个屁。”李善一扯这憨货的胳膊,“跟我走。” 朱八闷声跟在李善屁股后面,一直到了王仁表家门口才恍然醒悟,“对,应该找他算账!” “闭嘴!” 李善倒是不相信是王仁表捣的鬼,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而李复虽是王仁表的岳父,但事事都要遵从其女婿之意,也没有必要捣鬼。 最有可能的是,泄密了。 以石膏制豆腐脑,在这个时代说起来有点天方夜谭,但一点即破,很难保密。 李善对此并不在乎,如果真的是王仁表c李复捣鬼,那只能说是他们目光短浅,对穿越者来说,类似的生意太多了而且李善还会在小本本上记上一笔。 再说了,将近两个月,李善已经从这门生意里捞 了不少银钱,朱家沟村民也得惠良多,第一桶金的回报率已经足够高了。 但如果真的是王仁表捣鬼,李善对今天之行就不报什么希望了他是想探听长安令的相关消息。 “没人?” 李善嘀咕了声,敲门好一会儿了都没响动。 这时候里面传来怯生生的女声,“外间何人?” “嫂夫人,东山寺李善,王兄不在家吗?” 听见门栓落地的声音,片刻后李氏打开了门,行礼道:“李家叔叔,郎君恰巧出门。” 自从李善馈赠五十贯钱后,王仁表几次携妻去朱家沟,两家为通家之好,李氏称李善为叔叔,这是唐朝妇人对丈夫弟弟的称呼。 “打扰嫂夫人了,那午后再” “呕,呕” 李善的话还没说完,一手扶着们的李氏突然弯腰呕吐,身子摇摇欲坠。 “嫂夫人?” 李氏勉强直起身,只觉得头晕眼花,一急之下,腿一软就倒了下去。 “嫂夫人?”李善那埋藏心底的该死的责任感又发作了,毫不犹豫上前两步扶住李氏,“朱八,去请大夫来!” 李善是骨科医生,在急诊科轮过班,面对呕吐晕倒的李氏并没什么有效措施难不成还能在唐朝拉个心电图? 赶紧去请大夫才是正经的! 左右看看,已经有路人看过来了,李善想了想,扶着李氏进了门。 还想着找个地方安置了李氏再回去关门已经用不着了,一声爆喝在李善身后响起。 “好贼子!” 李善愕然半转身回头看去,一个青衫少年郎怒发冲冠,呛一声拔出腰间佩刀指着自己。 “贼子,放开我家嫂嫂!” “误会,误会。” “贼子看刀!”青衫少年看样子脾气火爆,抡起腰刀就砍向李善的左胳膊。 “十二弟,且慢动手。”跟着进门的红衣青年喝了声,关上门才说:“小心伤了王家嫂嫂。” 红衣青年倒是彬彬有礼,“阁下何人,为何在此,若有误会,请放开女眷再详谈。” 话说的倒是好听,李善却看见一旁的青衫少年悄无声息的往前走了两步,佩刀微微扬起。 呃,李氏浑身无力,昏睡不醒,全靠着李善搂着才没倒下去这姿态难免有点唐突,这真不能怪李善啊,谁让他在急诊室轮过班呢。 就在这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了,王仁表愕然的看着两位好友拔刀相向另一位好友,而后者紧紧搂住自己的娇妻,还一脸的无辜。 “王兄,真的是误会。” 第二十三章 人的名树的影 看着王仁表将妻子送去内室,外面三人李善问心无愧的站在那,红衣青年和青衫少年一前一后将李善堵在中间,手中的佩刀都没归鞘。 “七哥,这贼子倒是有几分面熟!”青衫少年突然说:“也不知道在哪儿见过。” 正准备解释清楚的李善立即闭上了嘴,几次入长安城,唯一有可能接触这些世家子弟的是第一次入城去平康坊。 “这也寻常。”红衣青年淡淡道:“趋炎附势而已,往日殷勤,如今王兄一时不济,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 “可恨这三月你我兄弟不在长安,否则定要”青衫少年扬了扬手中的佩刀,“姓甚名谁,报上名来,就算是太原王氏子弟,今日也要你好看!” 看李善不吭声,青衫少年怒目而视,挥舞佩刀,雪亮的刀锋就在李善面前划过。 李善索性闭上了双眼,心里琢磨这两人连太原王氏都不怕,说不定也是五姓七家的子弟。 “德模兄。”王仁表终于出来了,看了眼李善,半响才开口,“昭德。” 青衫少年不情不愿的收起佩刀,“孝卿兄。” 孝卿是王仁表的字。 “这位是李善,祖籍陇西郡成纪县。” “陇西李氏?” “陇西李氏?” 红衣青年和青衫少年异口同声,对视了眼都摇摇头。 “陇西李氏,以狄道县为基,后补之成纪县。”红衣青年朗声道:“阁下是安邑房c武阳房还是镇远房c平凉房,总不会是丹阳房吧?” 一旁的青衫少年冷笑道:“前四房未必,但绝不会是丹阳房子弟!” 李善苦笑着向王仁表拱手,“王兄抬举了,祖籍陇西成纪,但不敢攀附陇西李氏。” 不等王仁表开口,李善接着说:“前几日在下读《孟子》离娄章句上。” “男女授受不亲,礼与?” “孟子曰:礼也。” “嫂溺,则援之以手乎?” “孟子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 李善神色平静,轻声道:“今日来访,嫂夫人言王兄外出,在下正要改日登门,却见嫂夫人呕吐不止,晕眩到地。” “嫂夫人称在下李家叔叔,难道在下要为一己名声不管不顾离去吗?” “王兄可记得半个月前去朱家沟,一孩童送了只野鸡来,他的父亲去年末重伤濒死,是在下一手救活。” 环顾四周,李善摊手道:“门外路人窥探,在下扶嫂夫人入府,两位恰巧赶到” 红衣青年有点尴尬,瞥了眼脸色缓和下来的王仁表,心想这也不能怪我们谁让那厮搂着你妻子那般亲热呢。 青衫少年却嘀咕道:“自说自话,谁知道真假?” “一则,待嫂夫人醒后,可以问询,呕吐痕迹还在大门处,可以查验。” “二则”李善说到这,眼睛一亮,指着背着个老者冲进门的朱八,“嫂夫人晕眩昏迷,在下立即让随从去请大夫。” 被颠的七荤八素的大夫被放下后,两腿还颤颤巍巍抖个不停,脸色苍白,“太无礼了,简直就是强盗!” 这下真相大白了,显然是人家好意扶着突然晕倒的女眷进屋,同时让随从去请大夫医治。 不说如今男女大防比两汉魏晋时期薄弱,也要考虑嫂溺援之以手权也的特殊情况。 王仁表抱歉的向李善拱手相谢,赶紧扶着大夫进了内室,妻子到现在还没醒呢。 正堂里三个人现在不是一前一后堵住李善了。 红衣青年干笑着行了一礼,“适才失礼了,在下陇西李氏丹阳房李楷,字德模,这一辈丹阳房排行第七。” “这位是在下堂弟,李昭德,排行第十二。” 李善回了一礼,却没说话,果然是丹阳房那厮口口声声说肯定不是丹阳房子弟。 气氛有点尴尬,李楷瞪了眼堂弟,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就拔刀相向,太鲁莽了! 李昭德可不背这个锅,回了个眼神,你只是让我小心别伤到王家嫂子,可没说不该拔刀。 “祖籍陇西郡成纪县,说起来还是同乡。”李楷没话找话,“阁下如此风采,熟读经书,请教令尊名讳。” 这话正戳在李善痛处,他面无表情的回答道:“乡野匹夫,只读了三两本书,不登大雅之堂。” 李昭德脾气火爆,却性情直爽,“适才冒犯,若要怪罪,李某一人担 之。” “足下出身名门,何敢怪责。” 终于没话说了,气氛越来越尴尬,内室突然传来的惊呼声打破了寂静。 “真的如此?!” 三人转头看去,王仁表殷勤的扶着大夫走出内室,脸上满是惊喜。 “脉象如珠走盘,又呕吐害喜,不是身怀六甲还能是什么?”大夫吹胡子瞪眼道:“看脉象都三个多月了,居然都不知情!” “孝卿兄,恭喜了。”李楷笑着拱手,“今岁必有弄璋之喜。” 这是预祝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呢。 李昭德嚷嚷道:“弄璋弄瓦无所谓,开枝散叶才是大事。” 王仁表喜笑颜开,大方的赏了大夫五贯钱,送走之后才走到李善面前,长长作揖,“为兄愧对贤弟,还请见谅。” 李善侧身让开,“当年得恩师授医术,言医者需有父母心,路见病患而缩手,人非人也。” “有此一言,即为名医。”李楷也行了一礼,“事权从急,足下高义,是在下与堂弟冒犯,还请见谅。” 李善只能回了一礼,叹道:“本是误会,明了就好。“ 李善还真没生气,在急诊科轮班过的医生大家都懂的,这真不叫事! 不过,李善也暗自提醒自己,毕竟这是封建时代,就是事权从急,也不能那么搂着别人老婆,而且还是夫前 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公主抱呢! 不对,听说古代女子都是不穿内裤或者穿开裆裤的,公主抱,夫前这个有点刺激。 寒暄几句后,王仁表指着李善笑道:“今日你们喝的琼瑶浆” “东山寺?”李楷脱口而出,“难怪觉得这名字耳熟,你是东山寺李善!” 王仁表被驱逐出府,消息并不灵通,李昭德也反应过来了,“昨日回京,伯父还问起这个名字原来是你!” 看王仁表c李善都是一脸茫然,李楷叹道:“外人倒也不知晓此事,但秦王府内多有人明了。” “以一己之力让天策府从事中郎杜克明无功而返,足下手段了得。” “杜克明出身京兆杜氏,随秦王南征北战,运筹帷幄,功勋卓著,向来是秦王府幕僚第一人。” 李善讪讪笑了笑没吭声,心想这事儿都过了几个月了,怎么没完没了人的名树的影啊! 第二十四章 投鼠忌器 王仁表被扫地出门已经两个月多了,李楷c李昭德兄弟直到昨日回长安才知晓,除了义愤填膺外,他们没能力也没资格去跟同安长公主说三道四。 不过,这两位毕竟是陇西李氏子弟,父祖辈大都出仕者,家中奴仆众多,很快就以王仁表妻子身怀六甲为借口,送来十多个奴仆c婢女。 角落处有茶童烹茶,四人在正堂席地而坐,纵谈诸事。 “刘黑闼纵横河北半载,所向无敌,诸将败北,还是秦王一击而溃。”王仁表说起如今京中最热门的话题,“一个月前就听闻,德模兄此次去河北亦立下战功。” 李楷摇头苦笑:“秦王有先见之明,我等按计策行事而已,算不上战功。” 同为五姓七家,但陇西李氏与其他世家不同,家风偏武,族中多出名将,李楷此次初经战阵,但眼光不俗。 “当日秦王率军初至,调幽州军南下,欲南北合击,刘黑闼秘密调军北上,欲先溃燕郡王。” “秦王得知,使永年县令携数十具大鼓,趁夜色于距离洺州城西二里的河堤上急速击鼓,一时间,城里地动山摇,刘黑闼不得已返军而回。” “七哥胆气过人,亲自击鼓,得秦王赞誉。”李昭德有点羡慕,他年纪尚幼,想跟着上阵却被撵回老家祭祖。 “秦王过誉了,只是看李某未损父祖之名。”李楷摇头道:“听长辈所言,此役惨烈更甚洛阳c虎牢,就连郯国公这等名将也” 王仁表看了眼李善,加重语气道:“听闻郯国公罗士信当年得河东裴德本提携” 李善目光微动,罗士信就是演义小说里罗成的原型。 “不错,去年洛阳大战后,裴仁基父子便是郯国公亲自收敛,葬在北邙山。”李楷叹道:“郯国公曾言,他日百年之后,当葬于侧。” 李善心知肚明,王仁表很清楚自己和裴家之间的瓜葛,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自己面前提起裴家,笑着问道:“便是曾上了瓦岗寨,后密谋行刺王世充的那位?” “便是他了,其子裴行俨早年在张须陀麾下为将,骁勇善战,有万人敌之称。” 王仁表接口道:“一个月前,丧报传至长安,检校侍中安邑县公重提旧事,命人收敛郯国公遗体,听闻这几日欲使人扶棺去洛阳,葬于裴德本墓边。” 李善一个激励,转头与王仁表视线撞了撞,心里明了,扶棺去洛阳的人,有可能是李德武。 检校侍中安邑县公就是裴世矩这几个月来,通过朱玮,李善对裴家在长安任职的官员了解的不少。 以此扬名,再举荐出仕,李德武仗裴世矩为后盾,欲求长安令。 这就是王仁表突然提起裴家的原因? 李善一边在心里思索,一边微微点头致谢,随口将话题扯开,“听闻刘黑闼率残部北逃?” “约莫千余残部。”李楷啧啧道:“洛水大战,你来我往,秦王都几度涉险” 这时候茶童捧着茶碗上来,李昭德泄气道:“四碗茶,居然无一咬盏!” 李善和王仁表对视一眼,都笑了。 当日朱氏烹茶,前后四碗茶均咬盏,用王仁表的话来说,是神乎其技。 聊了一阵后,王仁表突然道:“李兄今日即使不入城,王某也准备去一趟朱家沟。” 说着说着王仁表脸上浮现苦涩,“实在惭愧,琼瑶浆” “秘方泄露。”李善无所谓的说:“西市也开了家,味道稍有差异,但价钱减半。” “李兄已经知晓?今日才开张的。” “入城后去东西市转了圈。”李善看了眼忧虑的王仁表,笑道:“难不成孝卿兄还担心在下有所误会?” 王仁表脸上的苦涩更浓了,“你我一见如故,当不会有此误会” 李善呵呵笑着那半个时辰前看见老子搂着你老婆,为毛脸上那么难看? “那家铺子在王仁祐名下。”王仁表叹道:“此事” “岂有此理!”李昭德一下子蹦了起来,“那厮仗着长公主青睐,居然敢如此,看我不砸了那铺子!” “十二弟!”李楷喝了声,想了想才试探问:“昨日入城,听闻孝卿之事,不知是为何触怒长公主?” “德模兄勿需隐晦,诸事李兄均知晓。”王仁表毫无保留的将元宵当夜之事说了一遍。 李昭德听得义愤填膺,但李楷若有所思的偏头看着李善他和王仁表相交甚深,自己和十二弟不在长安,王仁表去寻这位,倒也罢了,但将内情悉数告知,这已经不是普通交 情了。 “琼瑶浆这门生意虽然获利颇丰,但他王仁祐如今掌管长公主府庶务”李楷最后摇头道:“显然,这是针对孝卿的。” 的确,琼瑶浆的确能赚钱,但还不入太原王氏眼中,王仁表本人要不是受困于家中局势,想给自己留一份私房钱,也不会看中。 王仁祐特地特地跳出来打擂台,而且还大幅度降价,明显是针对王仁表的。 李昭德脾气上来了,口口声声要去砸了铺子,李楷都拦不住,还是李善一席话让他冷静下来。 “昭德兄砸了铺子事小,连累孝卿兄事大。” “适才听德谋兄所言,此人得长公主青睐,若是铺子被砸,必要搬弄口舌,兴风作浪。” 李善加重语气道:“若是下次他以长公主府名下铺子经营,难道昭德兄也去砸了?” “说的是。”李楷一把将堂弟拉下坐着。 “投鼠忌器啊。” “李兄读书倒是杂的很。”李楷诧异的看着李善,“《贾谊传》中有此喻,欲投鼠而忌器。” 李善神色不动,心想自己以后要留神点,别脱口而出什么还没问世的成语。 “但秘方泄露”王仁表低声说:“适才已经查问过了,岳家两个下人不见踪迹。” 李善心想,这王仁祐和王仁表是堂兄弟,到底有什么仇怨,居然为了这点小事针锋相对,甚至买通下人也要赶尽杀绝? “无耻之尤!”李昭德丢开佩刀,气鼓鼓的说:“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李善神情平淡,“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孝卿兄勿忧,此事在下一力担之,明日让李伯来一趟朱家沟。” 第二十五章 如此人物 “此人如何?” 面对李楷的询问,送李善出门回来的王仁表毫不犹豫的说:“当为良友。” “医者需父母心,此语大有仁意,当非俗品。”李楷略微加重语气道:“不过,适才见其品茶蹙眉” 这句话显然是在隐晦的问出身来历,豪门大户c平民百姓都饮茶,但如此烹茶的方式,却是上层阶级的特权,普通富户都难以承受,光是那些香料就不是只靠银钱就能买得到的。 李昭德也听出来了,哼了声道:“七兄询其父祖,闭口不言,好大的架子!” 明清时代,士子会面,第一件事是要排座次,就是排一排哪年中举,哪年进士,一甲还是二甲c三甲,选庶吉士,然后再拉拉座师c同年等关系。 而唐朝虽然也已经有了科举,但却是讲究祖籍c父祖辈任职,李楷询问李善父祖辈的任职,就是为了确定自己对待李善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 看了眼李昭德,李楷笑道:“但孝卿也没有提及,显然有难言之隐。” “噢噢,难怪七兄等他离去才问孝卿兄。” 李楷又接口道:“而且孝卿兄也未向其提及你我兄弟父祖。” “德谋兄心细如发。”王仁表笑道:“其人来历我自然知晓,非故作姿态,的确有难言之隐呃,今日昭德在此,日后再说吧。” “孝卿兄,这” “孝卿说的是,十二弟在此,你我改日再说。”李楷顺水推舟。 “七兄!” “去年为兄赌赛赢了匹良驹,你承诺绝不外泄,但第二日父亲就知晓了,难道不是你?” 李昭德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丧气的垂头不语,李楷和王仁表均大笑连连,李昭德年纪尚幼,嘴巴大的很。 王仁表一语带过,“品茶蹙眉两个月前,其母朱娘子登门,随手一试,四碗茶均咬盏,所以” “如此神技?”李楷啧啧道:“难怪今日蹙眉,只饮了三两口便置之不理。” 呃,有点误会。 李善今日皱眉没办法,比上次在这儿那碗茶更刺鼻,他觉得自己完全不是在喝茶,因为喝起来好咸! 虽然是纯正咸党,但李善也接受不了这么咸的茶! 看李楷皱眉苦思,王仁表忍笑心想,只根据其母朱氏善于烹茶,你能猜得到那就有鬼了。 倒是朱娘子对朝中似乎颇为熟悉,你兄弟二人自陈陇西李氏丹阳房,李善说不定能找得到你们的根脚。 李楷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起来,苦笑摇头将此事搁置,“这三个月均不在京中,以至于孝卿无助,如今好了,若有不协,言语一声,我兄弟二人必不推辞。” 这是王仁表在世家子弟中仅有的两位好友,直接点头应承下来,“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你二人一去河北,一回成纪,也难结识李善。” “孝卿兄如何会结识他,说来听听啊。” 王仁表笑着将如何结交之事说了一遍,叹道:“其人风采,沉稳有度,言谈举止,不落俗套,更坦诚相交,所以适才言,当为良友。” “而且胸有韬略。”李楷补充道:“数位学士问过父亲,此人可是陇西李氏。” 另两人都知道李楷所说的学士指的是秦王李世民设立的“文学馆”中的十八学士。 “胸有韬略,此语乃是杜克明亲口所言,秦王亦认可。”李楷低声道:“往河北行军途中,杜克明还询父亲此人来历。” “父亲私下提及,此人能挫败杜克明,心思颇深,又有手腕” “不过今日听孝卿所言,坦诚相交,急人所急,有古义之风,可谓良友。” 若是李善听到这个评价,得感谢母亲朱氏在这个时代怎么用银钱换来名声,李善显然是个菜鸟。 王仁表叹道:“李善其人,身世坎坷,多些权谋亦是无奈之举,但观其风姿c言谈举止” “若是世家子弟,百多年前定品,至少二品人物。”李楷大笑道:“可惜就是黑了点。” 三人放声大笑,隋唐世家子弟均喜敷香擦粉,不论男女均以白净为美,李善虽然身材挺拔,容貌秀美,但皮肤有点黑。 王仁表暗想,应该是在岭南晒黑的吧。 又聊了几句,李昭德突然插嘴道:“说起李善去年末回乡祭祖,倒是有族人问起一人可是陇西李氏子弟,此人姓李名白,字太白” “噢噢,听闻过李太白之名。”王仁表点头道:“似乎是去年末在平康坊现身,后不见踪迹,只留 下一首诗在坊间传唱,天策府薛学士赞不弱其父薛司隶呢。”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李楷品味良久,啧啧道:“至少不是丹阳房子弟,也不知道会不会是赵郡李氏。” 王仁表心里一动,但随即一笑了之,虽然出现的时间点大致吻合,但就这些日子来往来看,李善并不精于诗文,而且其母管束甚严,哪里能去平康坊左拥右抱。 就在此次此刻,刚刚走进家门的李善操起一旁的扫帚,冲着慌不择地的周赵砸下去。 胆儿肥了啊,居然敢趁老子不在家,调戏小蛮! “误会,误会!”周赵手捂着脑袋拼命喊着。 误会个毛线,今儿老子搂着好友的老婆被误会了,难道你和小蛮凑的那么近也是被误会了? 一旁的小蛮笑嘻嘻的不以为意,拍着手跺着脚大声叫好,“郎君,使劲点!” 李善手上不禁加了几分力,又是三两下后丢下扫帚,骂道:“先生听某一言!”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明里不见人头落,暗地使君骨髓枯。” 周赵目瞪口呆的看着面若寒霜的李善,一旁的小蛮笑得弯腰直不起身。 听见嘈杂声的朱氏赶了过来,呵斥几句,问道:“到底何事喧闹?” 小蛮行了一礼,吐出舌头笑道:“夫人,这厮居然想骗奴婢的银钱去买酒。” 脸上被抽出几道血丝的周赵放下胳膊,一屁股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吼道:“不得饮酒,毋宁死!” 李善愣了下,只是想饮酒? 不管不顾回了屋子,李善开始检讨自己今日为何如此冲动。 想了好久,李善才确定,可能是因为那句老话女者,妻女必被人淫。 自己今日在王家那般,所以回家才因果报应啊! 感慨了会儿,李善一拍桌子,不对,错了,全错了! 今日老子是救人,又不是淫友人妻! 第二十六章 十日 裴府侧门外,六辆马车已经蓄势待发,随行的仆役下人都是精干的壮汉,垂目肃立,显然训练有素。 侧门内,意气风发的李德武挽着执意相送的妻子,劝道:“放心吧,十天之内必能回返。” 裴氏微微屈膝行礼,“夫君远行,安危为首,勿要日夜兼程。” 李德武看看左右,探手握着妻子的手,小声道:“此行为夫必守身如玉。” “夫君!”裴氏脸上一阵绯红。 自破镜重圆后,李德武专宠一人,即使是裴氏怀孕之后,也没按例召侍女服侍,远行在即,说这等话,如何不让裴氏心中甜蜜。 李德武的视线缓缓下落,落在妻子的腹部,两个月前,裴氏确诊身怀六甲,岳父也终于松了口。 河北战场上,虽然刘黑闼溃败北逃,但战事未停,随刘黑闼起兵的徐元朗仍在顽抗,秦王率兵围攻。 裴世矩选择在这时候出手,长安距离洛阳并不远,六百里加急一日夜可达,扶棺而行五日可达,算上入土c祭拜c回程,十日即刻回长安。 罗士信战死河北,李德武奉命扶棺往洛阳,葬于裴仁基墓侧,等回程后,秦王也应该扫平徐元朗回师了,长安令也应该出缺了,裴世矩再正式举荐李德武出任长安令顺理成章。 在妻子殷切的目光中,李德武大步走下台阶,他知道,回京之日,就是出仕之时昨晚妻子已然告知,东宫已然默许此事。 登上马车,李德武下令启程,一人独处车厢内,他才露出一个阴森带着恨意的冷笑。 但这冷笑转瞬即逝,又恢复了温文儒雅的模样,李德武在心里告诫自己,车外的都是裴家的下人,绝不能露出任何痕迹。 破镜重圆几个月了,妻子确诊怀孕也两个月了,但直到现在岳父才松了口李德武知道这是为什么。 而此次让自己扶棺去洛阳,李德武更知道岳父裴世矩的用意,他是怕自己养了只白眼狼。 李德武能与裴氏重聚首,很大程度上在于裴氏心如坚石,绝不改嫁只要有一丝可能,裴世矩是不想看到独女和李德武破镜重圆的。 因为,当年李浑c李敏被诬告谋反,以至于坐罪赐死,宗族覆灭,主谋者是宇文述,但首告者就是时任武贲郎将的裴仁基。 李德武在心里猜测,岳父使自己扶棺去洛阳,将罗士信的尸骸葬在裴仁基墓侧,是一次试探?还是一次警告? 但至少,自己需要表现出态度。 昨晚,李德武就对妻子说过,裴仁基虽是河东闻喜裴氏,但却是中眷房,而岳父这一支是西眷房,并不相干。 掀开车帘,还带着初春寒意的风儿吹在李德武脸上,让他精神一震,熬了半年,终于出头了。 远远眺望官道左侧的小山,隐隐看见山间的寺庙,李德武知道那是最近几个月名声鹊起的东山寺,两个月前的元宵节,自己令吴忠去求经,当夜妻子就查出身怀六甲。 想到这儿,李德武心想等回京后倒是要找个机会去东山寺上香还愿。 突然察觉到有人窥视,李德武视线一转,路边有个和尚目光炯炯的盯过来,神色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放下的车帘遮挡住视线,朱八在心里暗骂了句,加快脚步进了城,在裴家大门外兜了两圈,然后熟悉的三拐两拐在一处拐角处安静的等着。 “你来作甚?” “他去洛阳了?” “什么?” “他去洛阳了。”朱八换了肯定的语气,“什么时候回长安?” 面色惶恐的吴忠发狠的低声威胁道:“再不滚,信不信让你” “大郎说了,你若不肯说”朱八咧嘴一笑,“明儿大郎亲自来。” “放心,不会去寻他,也不会去训裴家娘子,只会寻你。” “别怕,只是请你饮酒而已。” “听大郎说,在岭南时候,你二人可能还有其他人,常常聚饮。” 吴忠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他虽然算不上什么聪明人,但也隐隐感觉到,自己当日是上了当。 自己原本是想将那对母子驱逐回岭南,结果转回来没成功,而且自己还有把柄落到了李善手上。 几十贯盘缠都是小事了,一旦自己将消息泄露给李善,被查出来自己哪里还能有命! 但如果李善真的寻上门来找自己饮酒,若被与自己同时跟着李德武的三个叛仆发现只怕生不如死。 四人同时投向郎君,自己是最受重视的,被塞到门房世家大族 中,门房是仆役里最体面的差事之一。 咬着牙想了又想,吴忠脑子都成了浆糊,看了眼一脸无所谓的和尚,“十日后返京。” 朱八点点头,转身就走,去东市又买了两斤石膏这次换个药铺,上次那个掌柜都想去报官了。 一路回了朱家沟,朱八径直去了李家。 “十日”李善目光闪烁,点头让朱八退下。 “装神弄鬼。”斜斜半躺在榻上的周赵懒散的说:“又没酒了。” 李善没理会这厮,突然开口道:“听闻齐王也随秦王攻伐河北” “无非制衡而已。”周赵无所谓的说:“秦王战功盖世,早手掌益州道行台,控剑南道c陇右道c关内道一部,去年又得陕东道大行台,加尚书令,内外均权势过重。” “刘黑闼纵横河北,诸将败北,圣人无奈再用秦王,此次大捷,秦叔宝c尉迟恭均立下大功,秦王洛水一战大溃刘黑闼听闻秦王此次又遭敌军合围,啧啧,居然又安然遁去!” 看了眼李善,周赵解释道:“去年洛阳大战,秦王两次被郑军合围,若不是尉迟敬德大军主帅,以身犯险,智者不为。” 李善知道这说的是历史上著名的尉迟恭单骑救主,心里不由暗想,李渊未必但李建成八成跳脚大骂刘黑闼c王世充废物,都围住了居然弄不死。 将这些念头丢开,李善敲了敲桌面,“离题万里。” 周赵一个翻身坐起来,叹道:“东宫多年未有战功,圣人以齐王抑之,只怕难矣。” 话未说完,朱玮正巧进门,“圣人召秦王回京。” 李善眼睛一亮,“徐元朗未灭?” 看朱玮点头,周赵若有所思的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李善。 第二十七章 总要试一试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小半年了,通过朱玮c朱氏,也通过王仁表,以及结交不久的李楷c李昭德,李善察觉到了一个古怪的问题,或者说心中有了个疑惑。 不管是新旧唐书c资治通鉴,还是各类野史甚至大唐双龙传中,武德年间夺嫡,齐王李元吉都是站在太子李建成这一边的,但李善从已经探知的信息发现,并非如此至少目前并非如此。 自从去年秦王大胜回京,秦王府和东宫屡屡发生摩擦,但从未听闻齐王府牵涉其中。 但此次东征刘黑闼改变了一切。 “必是齐王总理河北事。”周赵朗声道:“去年洛阳大战,秦王率军迎击窦建德,留齐王总理困洛阳诸事。” 李善微微点头,过去的数百年南北朝,权臣掌军的下场摆在那了,隋唐两朝均是以皇子领军,当年隋灭南陈,名义上也是杨广领军。 “必是东宫之谋。”周赵肆无忌惮的说:“使齐王c秦王起隙。” 察觉到朱玮神色犹疑的看过来,李善点头道:“顺水推舟而已,秦王此次溃刘黑闼,圣人c东宫理应均有此意。” 周赵瞥了眼李善,“的确如此,圣人召秦王回京,留齐王总理河北事,接下来” “齐王必附东宫。”李善接口道。 这才是历史的真面目,李善在心里整理了下,刘黑闼纵横河北,诸多名将均败北,而李世民带着他的左右护军c玄甲骑兵一击而胜,如此战功,如何不让李建成心中生惧呢? 只怕圣人李渊也在叹息,自己这个二儿子实在太能打了,如今之际,也只能加齐王李元吉权,联手东宫制衡秦王府。 其实,李元吉本人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甚至他对皇位有没有渴望都不重要,他只能选择这条路。 而且唐朝初建,天下未宁,必皇子领军,如若李世民倒了那接管兵权的很可能就是李元吉,如果他对皇位有所期盼,更应该攀附东宫。 李善在心里想,或许,李元吉内心深处对李世民有着不为人知的情绪羡慕嫉妒恨,从羡慕到嫉妒,再到恨吧。 一旁的周赵突然叹道:“可惜齐王总理河北,只怕还要生乱。” “先生何意?”朱玮有些诧异,“刘黑闼北窜,徐元朗不过残兵数千” 周赵解释道:“去年便听说了,秦王破王世充,分守市肆,禁止侵掠,无敢犯者,无罪而为世充囚者,皆释之,河南立平。” “而河北圣人一度下令,尽杀其党,使空山东,秦王谏之,使以怀柔。”李善点头道:“窦建德被斩首,刘黑闼立起兵,如今秦王回京,齐王总理河北,必搜捕刘c窦旧部,的确有可能战事再起。” 李善一边说一边观察周赵,这个名字从未听说过,到底是什么人? 自己很清楚就在今年,刘黑闼复起,才引出了李建成东征之事,而周赵只通过关键职位的调换,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这不是个普通角色。 周赵斜眼看过来,和李善的视线碰了碰,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却也在心里琢磨,自己每每言此人是乡野匹夫,但乡野匹夫是做不出这样的判断的。 想起自己身世飘零,感慨自己一身才学无用武之地,周赵长叹一声,摸索着酒曩,将最后几滴酒倒入嘴中,脚步踉跄的往外走去。 朱玮没那么多感慨,只嘀咕道:“当日夏王被斩首当年同安长公主并驸马c淮安王都被夏王所俘,但最后都送回长安!” 李善也是无语,哪能这么算? “八伯,确定了,今日他启程去洛阳,十日后返京。”李善说起现在最重要的事,“既然圣人召秦王回京,即使河北战事一时未停,长安令也即将出缺。” 朱玮点头道:“今日得报,长安令王绪可能会升任翼洲主管。” 李善叹了口气,自己能用的牌实在少的可怜,而朱玮c朱氏背后的那人只怕也很难起到什么作用。 其实李善现在心里大致有数了,应该是东宫的官员,地位不会太低,圣人召秦王回京,这等事不会传的大街小巷都是,秦王府的幕僚c将领大都出征河北,能知道这等事的最有可能就是东宫的人。 朱玮显然也没什么主意,随口将话题扯开,“对了,前些日子你说的那两人,已然打探出来了。” “那对兄弟?” “嗯,李楷,字德谋,陇西李氏丹阳房子弟,其曾祖李崇义,魏时官至殷州刺史,封爵永康县公,其祖李诠,前朝官至赵郡太守,封爵临汾襄公,其父李客师,曾任幽州兵曹,迁秦王府统军,如今随秦王征伐河北战事。” “李客师?”李善念叨了句,心想没听说过啊,只差了个字,如果是李药师就好了 “李客师长兄李药王,袭爵永康县公,大业九年,卒于洛阳” 朱玮说到这,李善忍不住了,“八伯听说过李药师吗?” “呃,大郎听说过?”朱玮先是诧异,随即释然,“是了,李药师如今抚慰岭南。” “李靖?” “便是此人。” 李善嘴巴有点歪,李靖居然有个嫡亲弟弟是秦王府的统军,真没听说过啊! 李靖是不是在玄武门之变之前就投入李世民麾下,这是后世一大谜团,毕竟李靖从未在李世民麾下,但李靖在贞观前期得李世民重视,统军出塞覆灭突厥,显然得李世民信任。 难道是两头下注? 朱玮没发现李善的异样,接着说:“李客师之妻是河南长孙氏,秦王妃的族姐。” 李善的嘴巴都张大了,说起来李客师还勉强算是李世民的连襟呢! 但仔细想想,李善索然无味,李靖c李客师再牛逼,对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没用处不过,倒是要跟李楷保持好关系。 “大郎那日说的另一人李昭德,其父李乾祐,同出丹阳房,是李客师的堂弟,以齐王府典签入仕,如今乃齐王府主簿。” 李善眼睛一亮,“齐王府主簿?” “大郎?” “让我想想,想想,再想想” 李善来回踱步,皱眉苦思。 “大郎,再不济去太原落籍” 李善落座,铺纸磨墨,一挥而就,“让朱八跑一趟,送到孝卿兄府上。” 李善只有模糊的思路,但总要试试,前世的他就如此,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是成功还是失败呢? 第二十八章 挖坑(上) “孔子哭子路于中庭。有人吊者,而夫子拜之。既哭,进使者而问故。“ “使者曰:‘醢之矣。’遂命覆醢。” 清朗的诵读声在书房内回响,王仁表端坐在榻上,手持书卷,聚精会神的读着《礼记》。 这一两个月来,得益于琼瑶浆生意,获利颇丰,好友又回了京中,王仁表的心思不再留在庶务上,一方面照顾怀孕的妻子,另一方面开始考虑出仕。 王仁表是太原王氏子弟,父亲出任随州主管,按例是可以荫仕的,但有同安长公主在,王仁表短期内很难走这条路,前些日子去了趟朱家沟,倒是起了心思,或许可以选择科举入仕。 事实上,高宗在位时期的多位名将宰相,虽是世家子弟,但也都是科举入仕。 突然听见外间有喧闹声响起,王仁表侧头看去,有仆役禀报,东山寺来人。 “李兄来的好早。”王仁表笑着迎出来,“怎么如许多人?” “孝卿兄。”李善打了个招呼,让随他入城的几人将家伙什全都搬进厨房。 “民以食为天,区区琼瑶浆无关紧要,但孝卿兄总不能忍气吞声吧?”李善指着搬进去的几个筐子,“李家酒楼换个名字东山酒楼好了。” 对李善的前半句话,王仁表大是赞同,其实即使是王仁祐让下人在西市也开了间铺子卖琼瑶浆,但东市的铺子也是有收益的,王仁表最不满的是王仁祐如此鲜明的针锋相对。 再想想两个多月前自己被扫地出门,王仁祐可是帮了不少忙的王仁表怀疑,父亲将这栋宅子转到自己名下,这件事也是王仁祐透露给同安长公主的。 其实李善对此不太在乎,想赚银子,多的是手段,但总要找个理由登门不好显得太过刻意。 “对了,德谋兄那边妥了?” “早就送来了。”王仁表啧啧道:“连累的德谋兄都被训斥德谋兄到了,让他说吧。” “德谋兄,昭德兄。”李善行礼笑道:“多亏德谋兄襄助。” “那么好的百炼精铁,不拿去打制槊头c陌刀,却打制炊具。”李昭德嚷嚷道:“七兄这次被三兄c六兄训的” 李昭德看似是在为李楷抱打不平,但脸上笑嘻嘻的,显然是在幸灾乐祸。 这是李楷第二次和李善的会面,拱手苦笑道:“若非孝卿言,在下还真不愿用那等精铁。” 王仁表将众人引入正堂,李昭德大声说:“孝卿兄说是为了给王仁祐那厮添堵,这等好事自然不能错过。” 李善在外面交代了几句,笑着跟进正堂,“孝卿兄性情宽宏,但上次在下也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虽然不至于针锋相对,但也给对方个小小教训,聊胜于无,权为博众一笑。” “李兄倒是好脾气。”李楷微微点头,“闹大了不好收场。” 李昭德哼了声,“太原王氏,太原王氏!” 一旁的王仁表神色微变,却也没说什么。 五姓七家,在天下广有名望,但在唐初,太原王氏基本上被排除在中枢之外,往往只能在地方任职,王仁表的父亲王裕出任随州主管已经是一等一的了,这还主要是靠尚同安长公主的缘故。 “对了,七兄,听说圣人急召秦王回京?” 李楷叹了口气,“的确如此,昨日圣人命齐王主持河北战事。” 果然是齐王李元吉总理河北李善微微低头,将李世民召回京闲置,推出李元吉,东宫肯定出了不少力,或许李建成和李元吉是有默契的。 王仁表摇头道:“秦王英武,舞象之年即突袭魏刀儿,弱冠之年破薛家父子,而齐王” 李楷c李昭德齐齐称是,前者为人谨慎,后者是个大嘴巴,向李善唠叨了好久。 武德二年,李元吉镇守并州,胡作非为,刘武周率军进击,李元吉居然带着妻妾,丢下军队逃回长安李唐的大本营太原都丢了。 李善刻意问:“听闻去岁秦王击夏,使齐王困洛阳?” “实则屈突通领军。”李昭德解释道:“当日父亲亦在” “十二弟。”李楷突然开口打断。 李善身子微微前倾,“在下失礼多嘴,还请德谋兄见谅。” 李楷轻叹道:“朝中大事,我等小辈,还是不谈的好。” “正是如此。”王仁表笑着看向门口,“李兄言民以食为天,搬运炊具,又询李家酒楼,想必是有新奇物?” “三位均是世家子弟,正要借你们舌头一试。”李善大 笑着让随从将餐桌c菜肴拿进来。 其实没什么新鲜的,只是普通的炒菜而已,只不过唐朝还没有铁锅,炊具大都是陶制品,所以还没有开发出炒菜这个技能。 唐初的菜肴,要么是煮,要么是蒸,烧烤c脍,吃惯了炒菜的李善实在有点受不了,倒是在城外找了个铁匠打了口锅,也不知道是铁质问题还是手艺问题,很不顺手,这才让王仁表帮忙用精铁打制了两口铁锅。 一盘韭菜炒干丝,一盘白菜烩豆腐,一盘豆腐结烧羊肉,一盘卤豆腐干,中间放了个陶罐。 “好香!”李昭德探头看了眼陶罐,“不是鸡汤吗?” 王仁表也看了眼,疑惑问:“这黄色的是” “琼瑶纱。”李善笑眯眯的说:“他不是使下人窃秘方吗?这次还能窃去就服他了。” 李昭德拿起筷箸夹起长长的一条,试着放进嘴,赞道:“香滑润口,好味道!” 其实就是豆腐油,也叫油皮,豆浆在点卤前以一定的火候煮开却不沸腾,然后用长筷挑起制作的,在这个连豆浆都没有问世的时代,想自己研发出来李善觉得可能性不大,别看说起来简单,自己当年是爷爷手把手教,都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做得到。 李楷尝了尝那盘韭菜炒干丝,若有所思道:“记得《齐民要术》中有载,置油,韭菜并鸡子,味美。” 李善愣了下,久闻《齐民要术》大名,没想到还记载了韭菜炒鸡蛋啊。 “未用鸡子,用的是琼瑶丝。”李善避而不答,又指着卤豆腐干,“这是琼瑶方。” 唐朝的餐饮业相对来说比较单调,李善看向王仁表,“东山寺每日送至东市,李家酒楼用之。” 王仁表点点头,“足够了,如此技艺,加上琼瑶制品,理应获利颇丰,这都是岭南技艺?” 李楷和李昭德都是一愣,这个地名足以让他们联想起很多毕竟岭南一直是坐罪流放的主要地点。 李善倒是无所谓,向李楷笑了笑,“雕虫小技,只是为孝卿兄略为反击,不使人得寸进尺罢了。” “那日已得孝卿告知,足下高义。”李楷叹道:“其实此事和足下无关,而足下不以此敛财,悉数托出,的确有古义之风。” 李善坦然一笑,“只是与孝卿兄同病相怜而已。” 如果要交好面前这位,自己的身世是瞒不住的,也不能隐瞒的。 一定要交好,李善心想,自己已经和杜如晦有过节,而面前这位的父亲是秦王府的统军,又是李靖的弟弟,还是李世民的连襟! 第二十九章 挖坑(下) 同病相怜这个词一说出口,即使是李昭德也不敢追问了,这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王仁表是被嫡母扫地出门,难道这位也是? 李楷暗暗猜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不动声色将话题扯开,笑着说:“十二弟,前日听说六叔可能外放河北?” 李昭德无精打采的垂下头,点头道:“齐王主持河北诸事,好些州县出缺,其实父亲不愿离京。” 王仁表瞥了眼李善,猜测他知不知道李楷c李昭德的身份。 李善端起酒盏慢慢饮着,今日的酒水是李昭德带来的,大名鼎鼎的三勒浆,有点甜,味道也有点古怪,李善不太喜欢。 “六叔出仕时日尚短”李楷随口道:“若是外放,还不如留京。” 王仁表也点头赞同,“如今外放,一洲主管难当,县令之职,也委屈令尊了。” 李善心里一动,这是个机会,不过要显得自然一点,还好之前就和王仁表打过招呼。 耐心的等了会儿,等李楷c李昭德将话题转来转去,转了一大圈后,李善拱手道:“德谋兄,尚有一事相求。” 李楷微眯双眼,笑道:“客气了,李兄之名,多有人知,日后必身居庙堂。” 世家大族是有资格举荐外姓人出仕的,但举荐的一定是德高望重,有真才实学者,李楷这是怕李善攀爬上来。 “还请德谋兄c昭德勿要扬名。” 李楷呃了声,看向王仁表。 王仁表转头解释道:“实在有难言之隐,适才李兄也说了,与王某同病相怜。” 李楷有点羞愧,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赶紧说:“外人并不知晓,只是因为杜克明之事,在秦王府中流传,十八学士中掌谱牒的李守素向我兄弟二人父辈相询而已。” 李昭德也爽快的应下,又说:“李兄去岁牛刀小试,东山寺一事令多少人惊诧莫名。” “那时我还没回乡,听说东山寺是第一家查验的寺庙据说被乡人所占?” “至今内情不透,李兄可愿解惑?” 看李善为难的模样,王仁表也催促道:“几次相询,李兄总含糊带过,今日必要言明!” “总不能只是两三本经书就能让杜克明无功而返吧?” 李楷笑呵呵的看着这一幕,补充道:“听闻十大德使年青一代的高僧查验,此人虽然年轻,却是佛门翘楚。” “玄奘法师”李善挠了挠鼻子,“如今当是禅师,但不出三载,必是法师。” 佛门中,法师这个称呼是不能随随便便谁都能用的,往往是对佛学高深者或鸠摩罗什c玄奘等对翻译经藏有卓然贡献者的尊称。 听李善详细解释了一遍,三人恍然大悟,李昭德笑得在榻上打滚,李楷和王仁表相视苦笑摇头。 “难怪杜克明被气得闭口禅?” “难怪玄奘禅师肯为东山寺开脱。” “的确,若玄奘禅师渡海而去,三载后携真经归来,必为法师。” 李善摇头道:“只是一试而已,运气不错。” “的确凑巧,若不是玄奘禅师,未必能起效。” 王仁表看了眼李楷,慢吞吞的说:“只怕未必是凑巧,玄奘禅师得十大德举荐查验寺庙,虽未流传开,但也非绝密之事。” 李楷打量了下李善,这句话的意思是,李善很可能提前知道是玄奘查验,通过搜索各种信息,最终才采取了最可能成功的策略。 李楷不禁又想起父亲李客师的评价,“此子心思颇深。” “在下亦知,使东山寺免于裁撤,必招致贵人不悦。”李善叹道:“但在下借住东山寺,僧人苦苦哀求” 王仁表两眼一翻,他可是去过东山寺c朱家沟好些次的你称呼那些村民都是八伯c七叔c六婶,会是僧人苦苦哀求? “不过在下亦不悔。”李善正襟危坐,轻声道:“数日之前,邻村传来消息,长安令所率三千府兵立下大功,但伤亡颇重,邻村几乎家家挂白。” 顿了顿,李善补充道:“东山寺若被裁撤,朱家沟力提府兵至少百人,但关中府兵向来农时耕作,闲时操练,备有铠甲c兵器,而朱家沟村民受寺庙庇护,从未操练,上得战场,必然伤亡惨重。” “在下受东山寺c朱家沟收留之恩,不愿目睹如此惨状” “长安令王绪。”李楷轻轻拍案,“原来王绪麾下府兵都是寺庙裁撤补充的府兵,难怪了!” “七兄这是何意?” “上得战场,都难以列阵。”李楷苦笑道:“列人之战,一触即溃,还好秦王府秦琼率骑兵设伏,才击退贼军。” “后洛水大战,秦王让王绪率麾下挖掘筑坝截断河水,后放水击溃刘黑闼军阵,半渡而击之,但刘黑闼尚未过河的余部王绪麾下府兵再次一触即溃,战死颇多。” 王仁表啧啧道:“若不是李兄设谋,朱家沟必然也是家家挂白。” “李兄担得起仁义二字。”李楷赞道:“贵人若知,必不至于相责。” 王仁表咳嗽两声,“此事还是隐下来的好,勿要外泄。” 李善向王仁表投去感激的目光,自己这个名字若是被李世民这等人物不管是赞还是贬,说不定就会传到李德武耳中了。 “说起来还不知道将来如何。”李善脸上满是愁容,“东山寺免于裁撤后,没几日秦王就出征河北,长安令随之出征,据说对东山寺c朱角沟之事耿耿于怀。” “河北战事即将停歇,长安令回了长安” “只怕东山寺c朱家沟还有麻烦。” 王仁表琢磨了下,疑惑道:“不止于此吧?” 看李善唉声叹气的模样,李楷在心里整理了一番,才开口道:“此事勿需忧虑,虽长安令王绪两番败北,但筑坝截断河水,使秦王半渡而击之,立下军功,战后论功,理应升迁。” “果真如此?”李善大喜,拱手道:“此事还望德谋兄c昭德兄代为打探一二,若长安令升迁,东山寺再无后顾之忧,朱家沟感激涕零。” “不过小事而已。”李楷笑道:“这两日必有消息。” 又闲聊了一阵后,李善起身告辞,转身前特地注意了下,李昭德若无其事的说着他事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能不能有所回报天晓得,李善在心里想,也不知道李昭德这厮脑子好不好使。 第三十章 灯下黑 来到这个时代小半年,从还在东山寺养病的时候开始,李善就在试图用种种方式去搜寻各种信息,这一点上朱玮帮了很多忙。 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搜寻信息,再和从历史书中得知的那些一起整理分析,才能选择出最符合自己的一条路。 李善摩挲着小蛮的杨柳腰,张开吞下纤纤玉手递到嘴边的果子,心想自己那日可是为了打探消息才去平康坊的。 以豆腐制品升级的名义登门,再以打制铁锅的名义将李楷c李昭德兄弟引来,通过东山寺之事引出长安令李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果没有效果,也只能另想他法了。 李善在心里琢磨,圣人召秦王回京,再令齐王总领河北诸军的消息也就这一两日才传开,甚至后一条是今天才传开的,不知道李昭德那小子脑子好不好使。 此时此刻,李府。 李昭德面有得色的滔滔不绝的讲述,榻上的中年人听到最后,猛地一拍身边的桌案,“吾家亦有千里驹!” 这位中年人就是李靖c李客师的堂弟,陇西李氏丹阳房李乾佑,现任齐王府主簿。 “与其去河北,不如全力揽下长安令。”第一次在正事上建言的李昭德有些兴奋,“父亲,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朱家沟的李善一边摸着小手和小蛮聊天,一边嘀咕自己今天是不是应该多点李昭德两句,可又怕心思缜密的李楷听出什么 事实上,能在历史上留下印记的人物,没一个是好相与的,李善自然不知道武则天执政期间,李昭德出任宰相,独揽朝权,威势一时无二。 李乾佑微微点头,“此语在理。” 看了眼面前才十六岁的独子,李乾佑从榻上起身,轻声道:“秦王本就功盖于世,如今又大败刘黑闼,只可惜齐王屡屡难以独当一面” 顿了顿,李乾佑才说:“早在十日之前,齐王使信使回京,召齐王府幕僚共议,择人往河北。” 李昭德愣了下,恍然醒悟道:“父亲是八日前提起可能外出任职齐王依附东宫?” “太子刻意拉拢,再加上秦王此次军功,圣人亦如此,不过制衡二字而已。”李乾佑都忘记穿上鞋,只着袜在屋内来回踱步,“王绪拟升任翼洲主管,长安令出缺” 李乾佑是齐王府主簿,是齐王李元吉的心腹之一,很清楚目前的局势,甚至最早就是他建议李元吉依附太子李建成的。 但没想到,秦王李世民太能打,这么迅速击溃刘黑闼,东宫出手使圣人召秦王回京,而齐王李元吉试图将手伸入河北,想让李乾佑等官员去河北任职。 但李乾佑并不想离京,他如今官阶不高,去河北不可能担任一洲主管,做个县令有什么意思? 如今唐朝初建,有的是好位置,只是自己资历浅了点。 李乾佑的脑子一时乱的很,感慨于秦王军功盖世,若非如此,也不会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河北,从而忽略了京中即将出缺的长安令。 眯着眼盯着桌案上的油灯,李乾佑在心里想,如今朝野上下都盯着河北,长安令倒是有点灯下黑的意思。 想到这,李乾佑又欣慰于独子李昭德的长进,如此眼光独到,能在乱象中找到长安令这个突破口。 长安令位低却权重,不仅能拓展人脉,而且在关键时刻能手掌兵权,调集长安周边府兵这也是王绪为什么能随秦王出征河北立下军功的原因。 不用离京,也是个县令,从齐王府的角度来说,李乾佑很合适,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也很合适。 从太子的角度来说,东宫为了制衡秦王,必然刻意拉拢齐王,太子不会轻易否决。 从朝局的角度来说,长安令这个不起眼但却有些分量的职位,必然会引起秦王府和东宫的摩擦,让齐王揽下此职只怕圣人也愿意看到。 打定主意,李乾佑低声吩咐,“准备马车,从侧门出,你亲自驾车。” 李昭德兴奋的躬身应是。 如今天下尚未大定,长安城入夜宵禁,各坊之间不得走动,但李乾佑运气不错,他要去的地方和他住所同在一坊。 一个时辰后,李乾佑在内室中与一位中年人相对而坐。 “长安令?”中年人迟疑片刻后,喃喃道:“不错,王绪必然升迁,说不定会留在河北,长安令理应出缺乾祐倒是好眼光!” “思行兄过奖了。”李乾佑有些脸红,“在下位卑,齐王尚在河北,还要请思行兄出面。” 这位中年人是齐王李元吉的第一心腹,也是如今唯一能代表齐王府出面 拜会太子李建成的官员。 李思行,赵郡李氏子弟,李渊自太原起兵,此人曾深入京城打探军情,后统军上阵,多有战功,如今虽然只是齐王府的护军,但却是太原元谋功臣,深得李渊信重,封爵乐安郡公。 所谓的太原元谋功臣,是圣人李渊在武德元年颁布的一份十七人功臣名单,为首的秦王李世民和刘文静c裴寂三人可免二死,剩下的十四人可免一死,李思行排在倒数第三位。 两人细细分析了一番,都觉得成功的可能性不低,在秦王刚刚立下大功的时候,东宫不太可能回绝此事。 李思行突然笑道:“说起来你们陇西丹阳房,可真是” 听了这话,李乾佑笑着反驳道:“赵郡李氏何不亦如此?” 李思行仰头大笑后连连点头,两人都是世家子弟,家学渊源,自然很懂这一套。 这数百年来,天下纷乱不堪,朝代更迭间血腥常事,世家大族亦风雨飘摇,所以族中子弟向来各仕其主,免被一网打尽以至于家族衰落。 这也是所谓的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 赵郡李氏,李思行辅佐齐王,李志安为太子千牛,而李守素c李孟尝在天策府任职,前者是十八学士之一,后者为秦王府右三统军,深得秦王信重。 陇西李氏丹阳房亦如此,李客师是李世民的连襟,是秦王府护军,李乾佑是齐王李元吉的心腹。 李靖不偏向任何一方,如若李建成登基,有军功累累的李靖在,陇西李氏丹阳房也不至于衰微。 回程的路上,李昭德又得父亲几番赞赏,心想虽是无意,但也承了李善的情,若有机会,倒是要报答一二。 要让李善知道得笑出猪叫,掉进坑里,还得谢我? 第二日,李昭德一早就去找了李楷,将昨晚事悉数告知。 虽然李楷的父亲李客师在秦王府任职,但在这些世家子弟心目中,朝代更替是大事,但家族兴衰更是大事,当日李乾佑出仕齐王府就是李客师和李靖的建议。 “此事不可张扬。”李楷正要去找王仁表,路上几番叮嘱,“长安令尚未出缺,五叔筹划,若事泄” “还真当我什么都往外说?”李昭德一甩胳膊,“就算是在孝卿兄面前,都一句不提!” “说到做到才好,去年为兄赌赛赢了匹良驹” “又说这事!”李昭德牢骚道:“今日去孝卿兄那边做甚?” “昨日孝卿说今日去朱家沟,咱们一起去看看?”李楷随口应了句。 “好好好!”李昭德立即吩咐随从准备礼物。 一行人四辆马车,带着几十个仆役,在朱家沟引起轰动,虽然这几个月多有达官贵人拜访东山寺,但在朱家沟出现还是第一次。 “尚未拜会德谋兄c昭德兄令尊,今日实在失礼了。” 李善苦笑拱手,心里惊诧,脸上却自然的很。 刚刚拜会朱氏的三人站在院中,王仁表是熟客,李楷c李昭德还是第一次来,被与这个时代区别不小,却也别致的宅院吸引。 听到李善这句话,李楷回身笑道:“虽然结识不久,但意趣相投,难道尚未为友?”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李善指了指门外,“但如此厚礼,实在过了。” 门外的李家仆役正在从马车上搬下各式礼物,有卷成一捆一捆的丝绸,有各式造型的家具,甚至还有李善瞄了眼,看这造型,倒是有点像烧烤炉呢! “那都是十二弟准备的。”李楷摇头笑道:“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 李善心里一喜,李昭德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送来这么厚的礼,但如果是李昭德的父亲有意长安令,那李昭德是有这个理由的。 “昭德兄?” “孝卿兄称叔母,首次登门拜会,自然要备些许薄礼。”李昭德笑吟吟道:“日后长相往来,无需如此客套。” 李善迟疑的转头看向王仁表,眼神中带着询问之意。 王仁表一头雾水的摇摇头,看向李楷你应该知道吧? 李楷心里自然知道,这是李昭德的谢礼,只是李善c王仁表不知情而已。 不多时,一伙人就在院子里将炉子铺开,李善发现,还真是烧烤炉啊! 不过,“烤”这个字直到民国时期才出现,是国画大师齐白石的首创,在唐朝,烧烤被称为“炙”。 “好口福!”王仁表看见奴仆搬来的大块生肉,“昭德从哪儿弄来的牛肉?” “下面庄子送上来的,据说是摔死的耕牛。” 李楷还算稳得住,李昭德和李善已经忍不住凑上去了。 在唐朝,耕牛是严禁屠杀的牲畜,一旦事发,就算是高官显贵也要 获罪,自然是物以稀为贵。 而李善,已经口中生津,在回想前世医院后门的烧烤摊和左庭右院了。 “这是牛腩,拿来烧烤炙,不仅难熟,而且也浪费了!” “这是里脊,快炒或者白煮切片才好吃!” 那边,李善唾沫横飞,李昭德听得聚精会神。 后面安坐的李楷和王仁表面面相觑,难道说岭南是法外之地,不禁杀牛? 第三十一章 功成 这座长安城始建于隋,由宇文恺主持规划,先修宫城,后建一百零八坊。 皇城中自然是以太极宫为首,东宫就位于太极宫之侧,隋太子杨勇c杨广再到如今的太子李建成均居住于此。 东宫第一正殿为明德殿,太子召见群臣议事均在此处。 侧殿内,太子李建成虽坐在上首,却谦虚的将座位略略偏移,因为坐在下首的是太子中允王珪。 多年前,李渊起兵攻入长安,拥立代王杨侑为帝,进封唐王,册长子李建成为世子,王珪就出任世子府谘议参军,后历任太子中舍人c太子中允,深得太子敬重,在东宫内的地位也一时无二。 “政令出于多门,以至于朝局混乱不堪。”王珪叹息道:“殿下当面圣时旁敲侧击。” 大一统王朝中,唐朝初年可能是最混乱的,因为开国皇帝往往能力压群臣,有着无可比拟的威望甚至军功,而李渊就算是攻长安,他也没直接领军上阵。 这导致武德年间,太子令c秦王令c齐王令与诏敕并行,很多时候都是以公文抵达的时间为准。 李建成听得连连点头称是,对他来说,两个弟弟都是瞎捣乱,令只可出自一门,自己这个太子也勉强有资格掺和。 “此次圣人召秦王回京,殿下可试探一二。”王珪低声道:“先不论齐王,可先遣秦王外出。” 李建成眼神闪烁不定,三十多岁的年龄,皮肤白皙,脸型略长,双眼狭长,眉头似乎常常蹙起,显得忧心忡忡。 听了这话,李建成微微颔首,他听得懂这句话,如今自己住在东宫,而秦王c齐王均和李渊同住在太极宫后殿,相比起来,自己还真没什么优势。 如果有办法将秦王驱逐出宫,另择他地的话,李渊c李世民的父子情谊才会慢慢消散,说的疑阴暗点,才有施展手段的空间毕竟前些日子,李建成不过三两句话,李渊就立即下令召李世民即刻返京。 “殿下,太子洗马请见。” 李建成立即挥手示意,一位身材高大,不过三四十年岁,但两鬓泛白的官员大步入内。 “殿下,乐安郡公适才过府。” “思行吗?”王珪诧异道:“既至东宫,为何不拜见太子?” 李建成笑道:“三胡远在河北,李思行乃是三胡腹心,过府不拜,想必是有为难之处。” 三胡是李元吉的小字。 “殿下一语中的” “玄成先坐下再说。”王珪插了句。 李建成立即起身拱手,“是孤失礼了,先生请饮茶。” 王珪满意的点点头,在这些老臣心目中,这是个温文儒雅,礼敬群臣的皇太子。 这位官员脸上并没有什么感激的神情,只拱手谢过,李建成和王珪也不以为意魏征入东宫至今五年,什么脾性大家都心知肚明。 魏征向来话不多,“齐王府主簿李乾佑欲求长安令。” 李建成捂着脑袋有点头痛,虽然没有明示,但他已经向太子左卫率裴龙虔暗示了,长安令由裴世矩女婿李德武接任。 裴龙虔也是从龙功臣,是裴寂的族侄。 现在好了,自己才确定和三弟结盟,难道就要回绝此事? 王珪思索片刻,开口问:“陇西李?赵郡李?” 如果是赵郡李,那就有可能是李思行的个人选择,如果是陇西李,就有可能是齐王府的选择。 “陇西李丹阳房。” 王珪看了眼李建成,陇西李丹阳房如今最有名望的是正统率大军安抚岭南的李靖。 李靖早年就得杨素c韩擒虎之赞,投唐被闲置多年后,随李孝恭经略江南c蜀地,战功卓著,诏封上柱国c永康县公。 李建成在心里权衡了下,世家子弟分侍数主,这是常事,东宫内也有陇西李氏族人,甚至还有丹阳房子弟。 刚刚和三胡结盟,断然回绝只怕不妥,但裴世矩名义上是太子詹事,私下请托,自己都默认了李建成犹豫不决。 “殿下为何迟疑不定?”魏征突然开口,声音洪亮,“裴氏一门双相” “但齐王尚未弱冠,性情不定。”王珪打断道:“若是断然回绝,只怕事有不协。” 李建成苦笑点头,三胡那性子,说翻脸就翻脸,自己将李世民弄回长安,让三胡总领河北诸军直接站到对抗秦王府的前线上,后头却连长安令这点小面子都不给 “下官去说吧。”王珪叹了口气,“可使李德武赴河北。” 魏征哼了声,却也没 再盯着这事不放,而是提起河北,希望李建成劝诫齐王,当怀柔河北,安定地方。 “秦王行怀柔之策,刘黑闼起兵后三个月横扫河北,均为窦建德旧部。”王珪摇头否定,“若齐王怀柔行仁义之道,只怕战事再起。” “刘黑闼起兵,那是因为窦建德被生擒入京后被” “先生慎言。”李建成突然开口打断。 “玄成有直率之风,侍奉殿下,此心无二。”王珪打圆场道:“只是这等话确需谨慎。” 其实刘黑闼起兵的原因大家都知道,李世民生擒窦建德,返京后力劝圣人李渊怀柔河北。 结果呢,李渊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砍了窦建德可怜见的,和他一起投降的王世充只是被流放蜀地。 窦建德一死,旧部恐惧,半个月后就拥立刘黑闼为首起兵河北闹成那般,这个锅至少五六成应该算在李渊头上。 李建成轻声道:“先生之意,孤尽知晓,但此事父皇已然决断。” 魏征起身行礼,叹道:“下官自前朝大业十三年起,辗转多方,眼见兵灾连绵,百姓流连失所,田地荒芜。” “只望殿下心怀仁义,为天下计,为万民计。” 李建成起身扶住魏征,“孤学识浅薄,少有历事,日后还请先生多加教诲。” 魏征有些失望,他不想听这些,如此客套话,他在李密身边已经听得足够多了。 魏征心里很清楚,只因为秦王欲怀柔河北,所以太子才会反其道而行之,甚至圣人心里也有类似的念头。 说到底,还是因为秦王军功太盛,压得父兄抬不起头来魏征在心里揣摩,齐王能安定河北吗? 如果河北再乱,无论如何也要劝太子亲征。 消息很快散开,黄昏时,吃的满嘴流油的李昭德和李楷c王仁表进了城,就听到了传闻。 三日后,秦王李世民返京,即刻入太极宫觐见。 再过一日,尚书省行文吏部,长安令王绪升任翼洲主管,安抚地方,齐王府主簿李乾佑转任长安令。 此时,距离李德武扶棺离京,才过去八日。 第三十二章 狐朋狗友 朱家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朱玮不时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李善。 朱玮可不是普通乡民,青年时也是见过世面的,绝不相信就在十日之内,恰巧长安令被人夺了去。 更巧的是,夺走长安令的就是李乾佑,是李善特地让自己打听的李昭德的父亲朱玮忍不住私下对朱氏说,日后有望使那厮马前泼水。 不过李善并不理会这些,他平静的继续,一方面挑选人手,授以豆制品各种技艺,他前世在豆腐坊长大,就算上了高中c大学后每年寒暑假也是要回家帮忙的,略略一算,至少能做出十多种。 另一方面,李善继续苦读经书,得益于前日李楷c李昭德的拜访,周赵的态度稍微好了点这是指讲课的认真程度,但那张嘴更碎了。 “啧啧,陇西李氏丹阳房,即使单独拿出来,也大名鼎鼎。”闲暇时周赵用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的口吻说:“说不定明年还真能中。” 唐朝的科举是不糊名的,所以才有行卷的说法,如果有人脉资源,取中的几率自然要大的多。 李善懒得理会这厮,做了套眼保健操,吃了几片小蛮送来的糕点后只顾着闭目养神。 “来此数月,也就那日吃了只鹅。”周赵又嘀咕道:“哪日再来一顿?” “先生好不晓事!”小蛮一手叉腰娇嗔道:“一只羊加一只鹅,还有那么多调料,十贯钱都打不住,先生愿意出钱吗?” 的确如此,那日李楷c李昭德带来的奴仆做了一道隋唐时期的名菜,“浑羊殁忽”。 首先用火烧掉鹅毛,而后去除内脏,里面填充腌制好的肉和糯米饭以及各种调料。 再宰杀一只羊,除毛去内脏,将鹅放在羊肚子里,而后缝合好,放在火上慢慢炙烤,等烤好之后,打开烤羊的腹腔,弃羊食鹅。 太奢侈了,十贯钱肯定不够,如今一只羊都要七八贯了,倒是猪肉便宜的很,一头猪还不一定卖得到一贯钱。 听着小蛮和周赵斗嘴,李善起身踱了几步,靠在沙发上,这是前段时日他特地画了图找了个手艺好的木匠打制的呃,就是靠背有点硬,而且不符合人体曲线。 不过,李善已经找人缝制了一个腰枕。 “这是何物?” “腰枕。”李善看了眼周赵,“专门垫腰的。” 话刚说出口,李善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小蛮啐了口,精致的小脸满是通红,扭头就出了屋。 视线在空中相遇,周赵脸上先是疑惑,然后是恍然,接着是赞赏,最后叹道:“也是,纵横平康坊,才子不论,当为风流。” 李善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腰枕,心想小蛮这是想歪了,呃,也不能怪她,毕竟听闻李乾佑就任长安令,昨晚有点小兴奋,试了试樱桃口。 “同道中人啊。” 李善不同意这句话,说的我好像和你是狐朋狗友似的,我不管前世今生,都是正人君子最多是朋友请了几回按摩洗脚而已。 “李兄,孤守朱家沟,实在难熬的紧,不如明日去城内转转?” 你个不要脸的,看看你那一脸的络腮胡,至少二十五六岁了,说不定大我一轮,李善面无表情的问:“平康坊?” “放心,那日留下的三勒浆拿出来,今晚立成诗十篇,你只管用!”周赵吹嘘道:“必能揽才子之名!” 太白斗酒诗百篇,你就十篇李善不屑的笑笑,信不信我一晚上弄上几百篇! 周赵看李善不吭声,开始大肆吹嘘,间杂一些带颜色的甚至还鬼鬼祟祟回去找了本春宫图来。 李善完全不感兴趣,翻了几页就丢开了,好吧,虽然他实战经验也不算丰富,但理论经验能将周赵甩开十条街,画册能和av比吗? 而且国画嘛,大家懂得,讲究神似,不讲究形似但春宫图就得讲究形似啊,至少李善是这么认为的。 但接下来周赵说的某些玩意李善还是挺感兴趣的。 “床头铜镜?”李善想了又想,摇头道:“不知晓,没见过。” 周赵眉飞色舞,“刚才你不是说这招叫倒浇蜡烛?” “再想想!” “若是女上,正巧能见铜镜!” 李善脸上的淡然神色早就无影无踪了,眼神呆滞c手脚微动,身子后仰c浮想联翩 总算知道这厮的喜好了,周赵暗骂自己太蠢,去了趟平康坊弄回来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自然是少年慕艾不,是色中饿鬼啊! “未必见脸。” 周赵很有说话技巧,懂得留白。 不见脸,那见什么? 李善从上往下想,两条腿在两侧,那自然是看不到的,但两条腿中间应该看得到吧? 使劲咽了口唾沫,口干舌燥的李善用看前世狐朋狗友的眼神打量着周赵,果然,每个男人都是lsb啊。 “大郎。”朱八嚷嚷着进来打破了沉默,“这是今日账目。” 东山寺每日将豆制品送去东市,酒楼掌柜每日画押,两边核对后在李善这边入账,每十日结账。 “八哥回来了。”李善心不在焉的应了声,“今日如何?” “听说伙房里有个家伙偷了琼瑶纱。”朱八粗声粗气道:“掌柜说怕又有人窥探秘方。” 李善警觉起来,王仁表还真够倒霉的,这次王仁祐应该难以得手,东山寺和朱家沟这边自己都已经叮嘱过了,大部分豆制品都不是能简单复制出来的。 “明日我入城一趟。”李善转头看了眼眼巴巴的周赵,“你跑不跑?” “不跑,绝对不跑!”周赵信誓旦旦,这些日子实在憋坏了。 “跑了也无妨,另请一位先生授课就是。”李善点点头,“八哥,明日你挑三人同行,若是周先生要跑,打断腿拖回来。” 周赵打了个寒颤,他见过农闲时村内青壮操练,说不上武艺高强,但也绝非普通府兵能比拟。 在朱家沟也待了快三个月了,周赵对这座村落有着很多的不解,明明投献东山寺免于税赋,为何还要像府兵一般常常操练。 更让周赵不解的是,族长朱玮到底是什么来历,不仅消息灵通,而且还能把即将定罪的自己捞出来。 还有面前这位少年郎,据说祖籍陇西郡成纪县,但又不肯承认是陇西李氏出身,丰神俊朗,结交的都是五姓七家子弟,而且分析局势头头是道,点评人物细致入微。 如果说三个月前,周赵恨不得拔腿就走,但如今,周赵并不想那么快离开反正自己还有好些让那厮眼红的绝技呢! 周赵正想着,那边李善叫住准备离去的朱八。 “八哥,问问谁午后要去城内,或者有货郎入村,替我买一面铜镜,最好大点,清晰点。” 第三十三章 表演 深春之际,早无寒意,尚未入夏,无酷日悬空,正是游曲江池的好时候。 “罢了,你自去就是。”坐在上首的同安长公主笑道:“不知曲江池的荷花可开了” 王仁祐正要回话,外头仆妇进来禀报:“公主,随州来信。” 适才还笑吟吟的同安长公主的脸色阴了下来,接过信略略扫了两眼,沉默片刻后问:“他还在那宅子?” “是。”王仁祐知道这是在问王仁表,“但奴仆数十,出入良驹,只怕要换间大宅了。” “嗯?” “据说行商获利颇丰。”王仁祐轻声道:“侄儿也劝过,但堂弟” 同安长公主抬头瞥了眼,她也心里有数,所谓行商获利颇丰,应该是其岳家,毕竟王仁表是太原王氏子弟,不可能亲自行商,否则日后难以入仕。 屋内安静片刻后,同安长公主脸色渐渐恢复平常,只道:“这数月你掌前院庶务,该清理了。” 王仁祐拱手领命,“采买诸事,的确需清理一番。” 王仁祐听得懂这句话,这是让他将李家踢出去。 至少在明面上,长安城内是没有同安长公主苛待庶子的消息的,就算有,同安长公主乃圣人一母同胞的妹妹,外间说不定还会指责王仁表不尊嫡母呢。 数年前,同安长公主与王裕从河北返回长安,前者不顾丈夫的反对给庶子王仁表定下了这门亲事,祖上三代都无人出仕的富商李家。 成亲之后,府内部分采买事务都是由李家负责的,李家自然是不敢赚钱,但凭此却能扩大影响力,在其他地方大赚特赚。 如果王仁祐将李家踢出去,王仁表的岳父李复在商界的地位将会急速下降,说不定还会为此和王仁表闹翻毕竟同安长公主想弄一个商贾,难度很低。 看着王仁祐兴冲冲的离去,同安长公主手上微微用力,将信纸缓缓的撕成两半,四半,八半 难怪到现在三个多月了都没写信向随州求援,原来李氏怀孕了,而且都五个多月了同安长公主恨得牙痒痒,这显然是在说,对,就是怕你下手坏了王家子嗣。 到了前院,王仁祐随口吩咐了几句,干脆利索的将李家踢出采买名单,反正有的是商贾愿意孝敬。 “郎君。”一个年轻随从苦着脸凑近,“那琼瑶纱实在难以仿制,其余的也” 王仁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不禁怒道:“这等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针锋相对,并不是王仁祐贸贸然的冲动选择,这对他的将来有着非常重要的实际意义。 早就看王仁表不顺眼只是旁枝末节,关键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王仁祐总忍不住遐想,如果没有王仁表,自己必能过继叔母无子,独女嫁入前朝隋炀帝后宫,后在扬州病逝,自己必能乘势而起。 这个理由是说不出口,也不能摆在明面上的能摆在明面上的,是五姓七家中,这些年太原王家势力衰退,别说和陇西李氏c博陵崔c清河崔相比,比范阳卢氏c荥阳郑氏也要落下一大截。 无一为朝中重臣,无一为封爵至公,甚至东宫c秦王府中都没有太子中允王珪倒是太原王氏,但实际上他和太原王氏之间关系相当淡薄,几乎只是顶个名头而已。 王珪这一支实际上是南朝人,其祖就是平定侯景之乱,后被陈霸先擒杀的王僧辩,其曾祖王神念当年和族人不合,又因朝中混乱,叛逃去了南朝。 所以,如今太原王氏子弟中,能摆的上台面的只有出任随州主管的王裕,这还是因为其尚公主的缘故。 所以,已经二十多岁的王仁祐想出仕,想找个好位置,就得拍好同安长公主的马屁。 所以,王仁表越是落魄,王仁祐才能越得同安长公主的青睐。 来来回回琢磨了会儿,王仁祐有点泄气,本以为那厮被扫地出门后会去信随州求援,自己再上上下下折腾折腾 没想到那厮居然咬着牙撑下来了,而且还弄出个琼瑶浆铺子,自己将铺子搅黄了,居然又弄出了琼瑶纱c琼瑶丝 想了又想,王仁祐还是不甘心,带着几个随从去了东市,直奔东山酒楼。 “九弟,这么巧?” “三兄。”王仁表平静的看着好久不见的王仁祐。 王仁祐刚准备训斥几句,眼角余光瞄见里面又走出几人。 后面的少年郎和青年陌生的很,但前面两人王仁祐脸有点僵,居然是李楷和李昭德。 李楷早些年就是个硬茬子,去年末随其父出征河 北,立下战功,据说得秦王赞誉,而李昭德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看过来的眼神带着挑衅。 当然,最重要的是人家陇西李氏牛逼,堪称五姓七家第一家,而丹阳房是当之无愧的陇西李氏第一房。 “不是使人买通炊房伙计了吗?”李昭德哼了声,“难不成制不出琼瑶纱?” “见酒楼日进斗金,想来坏事?” 李昭德撸了撸袖口上前两步,王仁祐被骇的猛退了几步,引得后面一人噗嗤笑出声来。 “咳咳,闭嘴!”李善轻声喝道:“想被打断腿拖回去?” 周赵乖巧的闭上嘴,只探长脖子,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 “三兄此来何事?”王仁表喝止李昭德,拱手道:“若是求取秘方,三兄还是死了这份心。” “求取?”李昭德嘀咕道:“孝卿兄也太口下留情了。” 上次是偷到了,这次是没偷到王仁祐心里清楚的很,他这两日去过西市,那间琼瑶浆铺子已经看不到人了,因为东山酒楼以琼瑶纱c琼瑶丝炒菜致胜,琼瑶浆c琼瑶汁全都大幅度降价。 “叔母听闻九弟行商,让为兄来问问”王仁祐口风一转,“若是行商为生,叔父那边怕是交代不过去。” “谁言孝卿行商?”李楷笑道:“孝卿为人忠孝,熟读经史,日后必有一番作为,何人在在长公主面前搬弄口舌?” “孝卿兄就是太过忠孝” “十二弟住口!”李楷轻喝一声,“当年独留孝卿一人在长安,实是磨砺” “噢噢,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王仁祐气得满脸通红,这对兄弟欺人太甚,不仅将自己骂作挑拨离间的长舌妇,而且还将同安长公主带上偏偏还影影绰绰,说的皮里阳秋。 大业年间,隋炀帝迁都洛阳,同安长公主与王裕也去了洛阳,后游历江南,将才十岁的王仁表丢在长安这叫磨砺吗? 丈夫离京,立即将庶子扫地出门,王仁表落魄到都快饿肚子了这叫饿其体肤。 后面的李善c周赵听的兴致勃勃,同为太原王氏子弟,一个是嫡子,一个是庶子,王仁祐父亲未出仕,却得同安长公主如此青睐 李善在心里琢磨也不知道同安长公主多大毕竟如今是脏唐嘛。 李善并不知道,同安长公主真的对王仁祐挺好历史上王仁表病逝,她将其妻儿扫地出门,然后转头做媒,将王仁祐的女儿嫁给了已经册封太子的李治。 嗯,王仁祐女儿就是后来引狼入室,据说掐死了武则天女儿以至于被废的王皇后。 前面还在叽叽歪歪个不停,李善有点不耐烦了,今儿还有好些事呢,别的不说,得去东西市买面铜镜昨日朱八贪便宜,买的那面铜镜太小,太不清楚,而且还被恼羞成怒的小蛮给偷偷的扔了。 “王公子,王公子!” 突如其来的呼喊声响起,李善转头看去,王仁表的岳父李复满头大汗的出现,向着王仁祐连连躬身行礼。 王仁祐心知肚明,公主府放出风声,不过一介商贾,李复如何能扛得住? 这是公主府内的家事,就算李楷c李昭德也插不了手,而且他们也没资格插手,他们的父亲要么是秦王的亲信,要么是齐王的心腹,如何会去得罪圣人的妹妹? 很快,通过李复向王仁祐的求饶话中,王仁表和李楷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王仁表很清楚,肯定是嫡母下的令,而王仁祐操持庶务,必然变本加厉,岳父李复经商一生,家资颇丰,但背后没什么势力,想不家破人亡,只能屈膝求饶。 面对李楷c王仁表的沉默,王仁祐得意的笑了笑,他并不在乎小小商贾的死活,但只要斩断李家对王仁表的援助他相信,同安长公主是希望看到这一切的,只要王仁表过的不好。 一旁的李昭德也终于听懂了,就在他勃然变色,准备动手的时候,身后有清亮的声音响起。 “李伯。”李善上前两步,拱手道:“事有不协,孝卿兄必不至于胡乱责人但可否此事不告知嫂夫人。” 李复后退两步,回礼道:“李公子说的是,只请足下见谅,明日起,东山寺不必再送来” 这话一出,李昭德大怒,指着李复的鼻子骂道:“尔等敢尔!” “十二弟,勿要无礼!”李楷喝了声,看了眼面色铁青的王仁表。 安静了一瞬,王仁表突然拔腿就走,一转眼就消失在拐角处,李楷将李昭德打发跟上去,转头苦笑着看向脸上云淡风轻心里却在骂娘的李善。 王仁表突然急奔而走,是因为觉得实在太丢人。 受不住公主府的压力,不得已求饶李善特地点出王仁表不会以此敌视李复,而且还要求 不要将此事告诉李氏毕竟李氏还有身子,知道娘家和夫君翻脸,一个不好就要出事。 而李复却反手将李善卖了话中告知王仁祐,东山寺那些琼瑶纱c琼瑶丝,甚至之前的琼瑶浆,就是此人手笔。 这如何不让王仁表羞愧? 周赵好笑的看着这一幕,心想你上去讨个人情,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也有今天! “足下是”王仁祐有点迟疑,面前少年郎气度不凡,姓李又和李楷c李昭德同行,不会是陇西李氏吧? 李善笑着说:“在下李善,祖籍陇西郡成纪县,只是不敢高攀陇西李氏,如今借住东山寺。” 王仁祐看了眼一旁默然不语的李楷,再看看李复,知道应该是真的否则李复也不敢卖了此人。 “东山三十二间饭铺酒楼,西市四十余,琼瑶纱c琼瑶丝如此好味道,何家不喜?”王仁祐轻声道,“王某倒是有个随从,最擅此事。” 李善其实是认得王仁祐的,第一次入长安去平康坊时见过,只是对方不记得他了而已。 幽幽叹了口气,李善无奈的开口,“若是王兄早些时日多好,可惜在下与孝卿兄早已谈定。” 换成前世的李善,这等事想做也就做了,反正都是为了赚钱不寒碜。 但这一世的李善,不说别的,只为王仁表与自己同病相怜,也绝不可能答应。 至于得罪了王仁表,惹怒了李楷与李昭德,会不会遭到母亲朱氏的严词训斥李善压根就没想过。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李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眼角余光扫着一旁的李楷。 “孝卿兄愤然离去,是信得过在下。” “在下又如何能为些许银钱,弃友不顾,弃义贪财呢?” 不再理会王仁祐,李善深深的看了眼面色惨白的李复,转身往前几步。 “卧室中缺了面铜镜,还请德谋兄” “这般小事,何足道哉。”李楷笑道:“为兄今夜挑一面,明日送去就是。” 这是李楷第一次在李善面前用“为兄”的称呼,显然,他对刚才李善的表现表演很满意。 第三十四章 谁无暴风劲雨时 “如此龌龊手段,七兄勿要拦着,我必要将其” “昭德兄,小声点。”李善皱眉看着怒发冲冠的李昭德,“扰人清静。” 李楷咳嗽两声,给了堂弟一个警告的眼神,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咱们四人不在正堂而在前院议事? 无非就是怕内室养胎的李氏察觉,你还嚷嚷的这么大声! 李楷看了眼神色平淡的李善,心想此人心细如发,又心怀仁义,王仁表运气还真不错。 “此事有些古怪。”李善突然低声道:“孝卿兄移居别院已四个月了。” 的确,李楷也向王仁表投去询问的眼神,之前四个月公主府都不管不顾,王仁祐也不过用些小手段,而这次下手如此之狠,肯定另有缘由。 王仁表哼了声,“半个月前,送信去了随州,提及吾妻身怀六甲之事。” “但是未提及你移居别院。”李善点点头。 李楷隐隐猜测,八成是随州那边透了消息出来,同安长公主知晓,王仁祐这厮才会跳出来。 “所以那日才说,不管弄璋弄瓦,开枝散叶才是大事。”李昭德咬着牙骂道:“王仁祐那厮好不要脸!” 李楷没吭声,还是王仁表用隐晦的口吻向李善略略解释,若是他无子嗣,即使不是王仁祐,也很可能是其子嗣过继承接这一房香火。 “倒是连累了李兄。” 王仁表有些愧疚,当日李善不肯合作只肯卖秘方,无非就是怕自己被卷入他和河东裴氏之间,没想到几个月后,倒是李善被卷入王家子弟内斗之中。 “其实这事也简单。”李善笑道:“德谋兄c昭德兄出身世家” “对对对,记得七兄在西市有个铺子,改成酒楼就是。”李昭德手舞足蹈,“他王仁祐再敢闹事,非打烂他的脸!” 李楷笑着拱手,“琼瑶纱c琼瑶丝等物,利润丰厚,为兄谢过了。” “东山寺每日送食材入西市,朱家沟也能出两个炊房厨子,其他就要拜托三位了。”李善哈哈笑道:“在下厚颜,取两成,剩下的三位均分就是。” “这如何行?”李昭德摇头道:“西市几十家酒楼,若无琼瑶打响名声,只怕门庭冷清,至少三成。” “两成足矣足矣。”李善朝李楷使了个眼色。 由李楷出铺子再建酒楼,是李楷和李善在过来的路上就商量好的,无非是为了王仁表他们都心里有数,直接送些银钱来,一来只是治表,二来王仁表只怕不肯收。 但王仁表也不蠢,很快就察觉到了,“李兄c德谋兄各取四成,昭德取两成,刚刚好。” 安静了片刻后,李善叹了口气,“若无孝卿兄,在下不过乡野村夫,如何能与陇西李氏丹阳房子弟坐而饮茶,更不用说合作牟利,若孝卿兄不肯,在下如何能厚颜” “孝卿兄还记得第一次去朱家沟所见吗?” “从东山挖掘水渠引水入村,挖掘水潭,再引入邻村河道,记得孝卿兄略略一算,至少千贯银钱。” “但如今小弟两手空空,银钱要么建宅,要么今日随行的那位周先生,每月十贯钱。” “十贯钱?”李楷不以为意的摇摇头,“虽与那位周先生只见过两面,此人虽放浪不羁,饮酒大醉,但确有才学,十贯钱少了。” 李昭德也终于反应过来了,“父亲言日后当科举入仕不如李兄让给我,月薪五十贯!” “昭德兄” “好了,别称呼昭德兄了。”李楷笑骂道:“李兄十七,昭德才十六!” “什么?!”李善一瞪眼,引得李昭德条件发射的一缩脖子。 王仁表如何不知道那边三位好友嬉笑怒骂之意,眼眶微微泛红,突然起身行礼,想说些什么,却嘴唇微抖,哽咽难语。 “孝卿兄重情重义。”李楷起身挽住王仁表,“当年我兄弟下狱几死,若不是孝卿兄,如今早已白骨。” 李昭德将王仁表摁着坐下,笑道:“七兄老了,就爱絮叨。” 看了眼只笑着也不开口相询的李善,李楷略略解释了几句,大业年间,马邑郡丞李靖密告李渊谋反,李渊起兵攻入长安擒获李靖,欲将其处斩。 因幼子李智云惨死,李渊将同时被擒的李靖侄儿李楷c李昭德等人也一并投入狱中。 之前城内隋军大索城内,是李楷冒险收容李渊的外甥王仁表,李楷被投入狱中,王仁表三番两次求到李建成c李世民门下。 最终李世民看中了陇西李氏的名望,劝下李渊,李靖c李楷c李昭德等 丹阳房子弟才得以脱险。 李善叹道:“如此义举,难怪了” 有这样的交情,对李靖c李客师这一脉丹阳房有这样的恩情,虽然说如果没有王仁表,李渊也未必会处斩李靖这等陇西李氏嫡系,但丹阳房至少李楷这一辈对王仁表必心怀感激。 之前李善就觉得奇怪,李楷c李昭德身后要么是秦王府,要么是齐王府,却在同安长公主和庶子撕破脸的前提下愿意援手王仁表要知道即使是李世民c李元吉也不会这么做。 “在下幼年在岭南听人吟诗,记下其中两句,今日转赠孝卿兄。” “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李昭德用力点头,“再不济过两年,世伯卸任随州主管,必能回京。” 又过了会儿,三人均起身告辞,李善随口提起,不知道弄个素斋堂行不行,建个类似寺庙的饭铺,不用荤腥,只以素菜c琼瑶制品,如今上层人士吃素斋的人不少。 李昭德倒是挺感兴趣的,“东市西市?” “东市吧。”李善随口道:“正巧就在平康坊隔壁” “咳咳。” “七兄李兄,等七兄不在再说。” “昭德今岁十六,怕是还没去过平康坊?”李善笑道:“过几日,为兄” 李楷又咳嗽几声,无奈的说:“这些时日相交,未见李兄如此做派。” 走在后面手里还拎了个酒曩的周赵插嘴道:“居于村野,亦风流倜傥,屋内藏娇,千娇百媚” “对了,今日还要拜托德谋兄c昭德一事。”李善赶紧打断。 长安令一事尘埃落定,落籍不能再耽搁了。 李楷挥手道:“为兄必选一面上好铜镜,明日让下人送至朱家沟。” 看了眼一时哑然的李善,周赵神色诡异的问:“可知他求铜镜何用?” 第三十五章 落籍 长安县衙。 李善仔细的填好发下来的单子,李昭德看也不看就塞给一旁的小吏,只顾着问:“那铜镜到底是作甚用的?” “十二弟。”李楷有点头大,忍不住嗔道:“李兄也太孟浪了。” “又不是我说的。”李善有点委屈,“再说了,昭德也十六岁了,该懂事了。” 听到加重语气的懂事二字,李楷脸颊鼓了鼓,差点笑出来,十二弟自幼被管束的严,少在外走动,贴身服侍的都是童子,至今还是 看李昭德又要问,李楷赶紧换了个话题,“对了,那李复如何处置?” “那还用说,失义在先,明日砸了那酒楼就是。”李昭德哼了声,“今日就放点消息出去,东西两市必无他立足之地。” 以陇西李氏的声威,的确有这样的实力,但李善摇摇头,“勿要管他,留待他日。” “不管他?”李昭德声音尖锐起来,“今日可是他卖了你,若不还击” “李复此人本就是受迫不得已,如若昭德下手,王仁祐必是看好戏,一旦家破”李善叹道:“日后孝卿兄与嫂夫人如何相处呢?” 李复的确是迫不得已,但转头将李善卖了,这可不不是迫不得已李楷暗想,此番言语,李善实在人如其名,太过心善。 有新任长安令独子李昭德出面,顺利的很,一刻钟后李善就拿到了落籍文书。 总算到手了,李善感慨万分,成功落籍,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就能参加科考只是不知道八伯和母亲身后的那位能不能让自己取得科举资格。 倒是听王仁表提过,如果不入县学,那么就必须通过考核。 再三感谢后,李善出了县衙,然后看见被朱八背着的周赵又喝醉了。 这厮就这鸟德行,又菜又爱喝。 黄昏时分,李家宅院中,两位中年人相对而坐,一位是李乾佑,另一位是刚刚回京的秦王府统军李客师。 鲁王徐元朗占据兖州,唐军久攻不下,但无需大军相持,部分军队已经调回关中中,李客师是第一批回京的将领。 李客师笑着看向李昭德,“适才听你父言,你今日为人请托?” 李昭德嘿嘿笑了笑,“不过落籍而已。” “连父祖辈名讳都无,还不是请托?”李乾佑笑骂道:“此人三兄亦提起过,便是东山寺李善。” “噢噢,原来是他。”李客师一怔,“五弟两日前上任长安令,他今日便来落籍” 李楷笑道:“说起来此事和他也有些关联,便是他提起长安令王绪于河北立功之事,十二弟聪慧,立即想起了五叔。” “便是那日?”李乾佑嘴巴微微抿起,转头看了眼儿子。 李昭德点头应是,“无意闲聊时谈起。” 李乾佑还想追问,李客师笑道:“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祖籍地是陇西郡成纪县。”李乾佑咳嗽了声,“但父祖辈名讳空缺” “此人气度非凡,英姿卓然,熟读经史,只是有难言之隐。”李楷起身行礼,“还望父亲c五叔勿要追问。” 李昭德也起身行礼,“三伯,其实侄儿与七兄也不知情,他与孝卿兄来往甚密,结交为友,这几个月要不是他,孝卿兄” “咳咳咳。”李楷咳嗽打断了堂弟的絮叨,公主府那些破事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 李客师脾气倒是好,笑吟吟的应下,“昭德,此人如何与王孝卿结识?” 李昭德口齿伶俐的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遍,李客师微微点头,“罢了,不过小事而已对了,此次从河北带了几匹良驹,你们兄弟俩去挑挑。” 看着两人出了门,李乾佑脸色暗了下来,哼了声:“正是那日,圣人下令,齐王总领河北诸军,不知此人如何得知?” “只是凑巧而已。”李客师摇头道:“王绪麾下府兵的确伤亡惨重,东山寺也的确为众矢之的,听昭德所言,李善言谈自然,并不刻意,所求者无非落籍而已。” “只求落籍?” “当然不是。”李客师淡淡道:“熟读经史圣人二月下令重开科举。” “此人欲科举入仕?”李乾佑愣了下,“倒要看看他够不够资格!” 唐朝科举不禁寒门,但要么是县学c洲学的学生,要么必须通过考核,李善想取得科举资格就必须在长安令的手中走一回。 “此人心思颇深,连杜克明都吃了个哑巴亏。”李客师想了下,如此评价道:“适才四郎言,此人有难言之 隐,有些心机手段也无可厚非。” 虽然李善已经用了种种手段去掩饰,瞒过李楷c李昭德很简单,但想瞒过李乾佑c李客师很难。 虽然他们也找不到实实在在的证据,甚至除了落籍李善也没有得到太多的好处,但是他们不需要去求证,只唯心判断 “不过此人襄助王孝卿,以义为先。”李客师沉吟片刻道:“到时候五弟不妨松手。” 松手,自然指的是考核科举资格,李乾佑笑道:“三兄亦欲效仿房参军?” “哈哈哈,何敢与房学士相提并论。”李客师大笑道:“不过听闻房学士对此人倒是颇为赏识。” 房玄龄是秦王李世民的心腹幕僚之一,最擅品鉴人物,向秦王举荐了大量人才,如杜如晦c薛收c李大亮c秦琼c苏勖c孔颖达c翟长孙c李客师都是他举荐入秦王府的。 李乾佑追问了几句,“秦王亦知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陇西郡成纪县,熟读经史,必不会是小门小户。” “陇西成纪,李氏除却陇西李氏族人外,大都习武,倒是没听说有诗书传家的大户。” “其母朱氏,其父已亡,不知其祖名讳” “生于岭南,难道是父祖辈坐罪流放?” 闲来无事猜了几句,李客师叹道:“五弟仍兼任齐王府主簿,去封信给齐王如何?” “此番回关中途中,听闻齐王搜捕刘黑闼余党,一旦捕获均枭首,不提城内,即使村寨亦残破。” 李乾佑苦笑摇头,低低解释了几句,李元吉的所作所为是不由他自己决定的,在圣人和东宫看来,是李世民怀柔河北导致刘黑闼起兵,所以,此次必要赶尽杀绝。 第三十六章 曝光的先提条件 裴府正堂。 看似老迈的裴世矩缓缓偏头,“事关重大,裴氏不会轻涉其中,此事暂且搁置。” 坐在下首的李德武风尘仆仆,却不敢显露出哪怕一丝不敬,“悉听岳父吩咐。” 裴世矩盯着面前的女婿,轻声道:“秦王溃刘黑闼,可愿往河北一行?” “小婿还是留在京中吧。”李德武毫不犹豫的摇头。 裴世矩轻轻颔首,微闭双目,李德武悄然退下。 对没有完成对女婿的承诺,裴世矩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夺嫡之争愈演愈烈,东宫c齐王在圣人的暗示下联手制衡秦王,这对裴氏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裴寂原本和李建成c李世民的关系都不错,但随着李世民累累军功加身,裴寂不得不靠向了东宫,这不是由他自身意愿能决定的。 而裴世矩投唐后,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强烈靠向东宫的意愿,但毕竟先后历任太子左庶子c太子詹事。 最关键的是裴氏在秦王府这边没有安插任何人手。 将烦心事暂时搁置一边,裴世矩叹了口气,想起刚才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的女婿李德武,此人没有听任何解释,干脆利索的应下不再求长安令 显然,这是个聪明人,但也是个心性凉薄的货色。 如果有一丝可能,裴世矩都不想看到破镜重圆,他是知道李德武在岭南有个儿子的,抛妻弃子一旦泄露,必然万人唾骂,李德武冒这样的风险,自然是希望能得到更多的利益。 裴世矩有这样的判断,是因为他历经宦海数十年,练出了这幅眼力和城府,但他的儿子裴宣机资质相对来就平庸多了。 “此事原本已然谈妥,但五日前,东宫太子中允王叔玠来访。”裴宣机苦笑道:“齐王府主簿李乾佑求取长安令。” “齐王与东宫联手?”李德武显然也不是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此事在京中引得轩然大波。”裴宣机叹道:“秦王一战击溃刘黑闼,军功之盛太子畏惧理所应当。” “所以,齐王府欲夺长安令太子难以回绝。”李德武点点头,“岳父亦只能退让。” 裴宣机看着李德武神色平静,笑道:“不过王叔玠倒是提过,河北任尔择之。” “淑英身怀六甲,做夫婿的如何能离?”李德武笑道:“此事不必再提。” 裴宣机满意的离开,独自一人坐在屋中的李德武转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脸上满是狰狞。 费尽心思筹谋数月,使劲浑身解数,本以为返京之日就是平步青云之始,没想到却是如此结局。 裴仁基当年首告李浑,害的自己几乎满族皆灭,忍气吞声扶棺往洛阳,回来后你裴世矩却轻描淡写的告诉我,事情有变! 李德武听得出刚才裴宣机劝说的言外之意,无非是齐王府突然插手,行动迅速但李德武只会这么认为,太子中允王珪登门拜访,最终你裴世矩卖了我。 沉默了很久后,李德武用力揉着脸颊,将满腔恨意埋入内心深处,尽量让脸上挂上笑意,才走出门去。 “这些时日,府内如何?” 一直在门外侍立的吴忠躬身道:“一切如常。” 吴忠悄悄打量着李德武的神色,心里在打鼓,他可是知情人。 原本吴忠还不知道内情,但就在今日,出城相迎,李德武劈头第一句话就是,补长安令何人? 到如今,吴忠自然心里有数,十日之前,自己告知李善,李德武十日内回返。 李德武有意出任长安令,而就在两日前,长安令王绪突然升任翼洲主管,李乾佑补长安令。 吴忠相信,不会那么巧,这其中必然有李善的手脚只不过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 李德武脚步不停往后院去,突然脚步一顿,转头吩咐道:“上次元宵后你去东山寺求的经书,夫人颇为赏识,安排一下,明日我去一趟东山寺还愿。” “是。”吴忠的声音微微发颤。 “去岭南的人可回来了?” “尚无消息,郎君过虑了,至今四个多月,应该还在路上。”吴忠强自镇定,“而且记得当年北上途中患病” 李德武微微点头,如果南下回岭南途中再患病,说不定就会客死异乡,罢了,谁让尔等非要拦着路呢。 朱氏那是求死,还带上了李善 罢了罢了,李德武不再想这些,迈步进了后院,在心里警告自己,不得在裴氏面前露出任何不满,需柔情蜜意,需软言相劝 父母不能选,但妻子c儿子是可以换的,如果身登高位,还怕没儿子吗?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朱家沟。 李善捂着头觉得真是头痛,一个个的,就不能让自己苟一段时日吗? 李善一直将从现在到贞观元年之间这几年,视作释放技能时间,偏偏老有人试图打断自己释放技能 挥手让朱八离去,李善转头看向懒懒躺在沙发上的周赵,“先生昨日提起长乐坡酒肆,明日一齐去品品那款美酒。” 周赵诧异的看了眼李善,又看了眼已经出门的朱八,怪笑两声道:“麻烦上门了?” 看李善不吭声,周赵追问道:“王仁祐?” “若是王仁祐来找麻烦,只靠躲有何用?” 李善平静的说:“若先生不肯出游,只能关在柴房,还请先生勿要恼怒。” “去去去,那间酒肆酒浆味美,令人回味,更有胡女旋舞” 不再理睬这厮,李善起身出门找到朱玮,他不想那么早和李德武碰面,不是因为李德武本身有什么威慑力,而是因为李德武背后的裴氏。 李善知道,自己这枚棋子分量太低太低,太不起眼,一旦曝光,裴氏都不用做什么,李楷c李昭德都会敬而远之。 不可能永远都藏在水底,不可能永远都不和李德武碰面,但必须有个先提条件。 那就是自己有一定地位,或者名声远播。 前一条路是李善最早想走的,如果能攀上秦王府,甚至在李世民面前打过照面,正在夺嫡之期,身为太子詹事的裴世矩是不敢胡乱动作的。 可惜李善怼了杜如晦,得罪了秦王府,倒是东宫的韦挺对他赏识的很,而且还和齐王心腹幕僚李乾佑的独子李昭德勾搭上 仅仅靠秦王府统军李客师的儿子李楷李善算是死了这条心。 后一条路是李善唯一的选择。 名声远播,而且还不是一般般的名气远播,裴氏是不敢胡乱动手的,就算打压也不能明目张胆。 最确切的途径是,科举入仕,诗名远播。 用简体字和拼音混杂的诗册李善早就准备好了。 第三十七章 不宜出门 “竟然不在?” 东山寺内,宇文士及皱眉看着面前的沙弥,“可是在村子里?” “李李家大郎今日外出。” 宇文士及挥了挥手中的马鞭,“乌巢主持呢?” 当日秦王府首次提起东山寺之事,宇文士及是在场的,自然知道修闭口禅的乌巢禅师是李善的手笔,此人必是李善亲近人。 “主持闭关。”小沙弥咽了口唾沫,两腿颤颤,却不肯后退让开。 宇文士及微微眯着眼,难道出事了? 回头看了眼,宇文士及的双眼已经眯成一条缝了,五六个侍女c女僧围绕着一位身量颇高的中年女僧,外围有一位中年男子目露诧异,张口相询。 “南阳?” “足下是”女僧微微蹙眉,面前这人面熟的很。 “叔父李金才。”李德武神情复杂,当年杨广的女儿南阳公主择婿,自己也是备选之一,但最终被宇文士及得手。 南阳公主的神色也复杂的很,她与裴淑英来往颇多,知晓破镜重圆的佳话,眼角余光瞄见缓步而来的宇文士及,脸上更是带上一层寒霜。 各人有各人的宿命,同为前朝贵女,同守孤灯苦佛多年,裴淑英终能夫妻重聚,而自己南阳公主垂下头,手持念珠,低声诵经。 “滚!” 低低的呵斥声让李德武面色铁青,“宇文兄,别来无恙。” 宇文士及看了眼南阳公主,脸色更是阴沉,转身走了十多步站定。 李德武强忍怒火跟过去,“李家何负宇文?” 宇文士及并不开口,双手负于身后,锐利的视线刻在李德武的脸上,他现在当然明白了,为什么李善今日不在东山寺,也不在朱家沟,甚至那位修闭口禅的乌巢禅师都闭门谢客。 那小子倒是有些手段,不愧得房玄龄之赞,居然能探知消息,提前避开。 李德武心头怒火都快忍不住了,当年的故交好友,一朝转为世仇,如今自己只能攀附岳家都快成了赘婿,而对方爵封国公,身登高位。 最重要的是,你我难道不是同一种人吗? “南阳为何做女僧打扮,宇文兄” “闭嘴!”宇文士及负在身后的手攥成拳头。 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两人都是前朝青年才俊,但在隋灭之后,都是靠抛妻弃子而上位的。 宇文士及心头的怒火不比李德武小,凭什么? 凭什么我儿子死了,而你儿子却活得好好的,而且还是被人交口称赞的英杰? “听家奴言,李兄几度在府门外盘桓不去,为何不登门?” 听到这句话,李德武的手也攥成了拳头,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你住的那宅子是从老子手里抢去的! “李兄勿忧,那栋宅子,迟早还与李家。”宇文士及低低道。 还给李家,可不是还给你如果有一日,李善为宅主,李德武盘桓门外,宇文士及很想看到这一幕。 短暂的沉默后,随着又一声“滚”,脸颊抖动的李德武快步下山,狼狈而去。 缓缓走到南阳公主身边,宇文士及挥手让侍女c女僧走开,对着南阳公主的背脊,低声道:“主持今日闭关,在山脚村落歇息一夜,明日入寺。” 没有听到任何答复,宇文士及脸上呈现出痛苦的神色,低声又道:“李德武于岭南娶妻朱氏,生子李善,乃东山寺之主,如今就在村中” 听着背后断断续续的解释,南阳公主冷笑道:“记得当年,你与他最是要好,一丘之貉。” “今日驱逐李德武,为了李善?”这些年来,这还是南阳公主第一次主动与前夫搭话。 “李善今岁十七。” 低低的幽叹声后,隐隐能听见哭声,宇文士及面容僵硬,久久无语,如果儿子宇文禅师未死,今年也应是十七岁。 一个时辰后,朱家沟李家宅院。 朱氏毫不犹豫的收留南阳公主,让小蛮和侍女收拾房屋,而宇文士及黯然离去,今日他还有要事。 此时此刻,长乐坡的酒肆里,李善和周赵临窗而坐,一边观赏泾河风景,一边品尝被周赵评价为天下佳酿的美酒。 长乐坡距离长安十里,临近泾河,是距离长安最近的集市,各类铺子琳琅满目,多有酒肆c饭铺c客栈,向来是迎来送往之地。 看了眼面前的酒碗,李善哼了声,果然不出预料之外。 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唐朝的酒度数低,而且过滤不净,杂物多,看起来像是酒中杂着蚂蚁,不过这碗酒倒是不绿。 轻轻抿了口,李善目露诧异神色,低低自喃,“不是米酒,也不是黄酒,倒是有点像白酒” 李善几次和李楷c李昭德聚饮,基本上都是三勒浆,那是一种果酒,李昭德曾经献宝似的拿了瓶葡萄酒,这两种酒是唐朝上层主要的酒类,中下层主要是米酒c黄酒。 这个时代已经有白酒了吗? “何物所酿?” “店家秘技,自然不能透露。”周赵哈哈一笑,饮了一小口,“入口如火,性烈更甚火,来来来,掌柜,那桌也上两坛。” 朱八看了眼过来,李善微微点头笑道:“都还俗了嘛。” 李善今日出来避难,除了朱八,朱玮特地安排了四个青壮跟随,都是村中武艺精熟的汉子,其中两人也是和尚,不过和朱八一样都还俗了。 李善慢慢抿着酒,自己前世没喝过什么好酒,倒是中学时常陪爷爷喝些散装的烧酒,这碗酒大概也有三十度上下,回头可以买些回去试着蒸馏提纯。 不指望买下秘方,李善现在也知道这个时代一份秘方到底有什么样的分量了,传家之宝啊,所以李善将琼瑶浆秘方拿出来后,村民对他感激涕零。 不过也正是这个原因,很多秘技都慢慢失传,长期不外泄,直到很多年后,甚至改朝换代才流传开,当然也有可能就此泯灭。 “慢点喝。”周赵皱眉提醒道:“入口虽好,但饮的多了,耳鸣目眩,大醉淋漓,上次要不是大醉,店家也不至于报官!” “难道不是因为你大醉淋漓,店家没从你身上搜出银钱?”李善笑着调侃了句,自然那日垫腰c铜镜之事后,两人的关系愈发像是狐朋狗友了,常常私下交流。 周赵正要反驳,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众人回头看去,三两个醉汉正揪着掌柜撕闹,几个伙计干脆利索的将人摁倒,搜出银钱,将人丢出门外。 “倒是熟练的很。”周赵喃喃道。 李善笑着说。“搜出银钱,何必报官?” 又饮了一碗,泾河上的河风吹来,李善觉得有点晕眩,明明度数也不高啊,难道是自己太久没饮酒,还是这具身体的解酒酶分泌太少? 门外又传来嘈杂声,李善转头看去,虽然脑子晕乎乎的,但眼睛没问题,清晰的看见了王仁祐。 “定是此僚作祟,打,给我打!” 惊喜的呼声响起,王仁祐扭曲的指着李善和周赵,几个大汉立即扑了上来。 今儿是出门没看黄历吗? 黄历上一定写着不宜出门! 请假一天,尽量周末补上 【】 这半个月太忙,几乎每天回家都晚上10点之后,存稿用完,昨天更新还是忙里偷闲在公司码的,项目今天正式结束,晚上应酬,明天就空了,周末补上,抱歉抱歉。 第三十八章 如此出迎 百余健马沿着泾河南岸一路向东,马蹄声远远传开,路边行人放眼望去,虽未见骑士着甲,但望见旗号,纷纷驻足,脸上多有恭敬之色。 因为这就是名闻天下,先后击溃刘武周c薛家父子c窦建德c刘黑闼等豪强的天策府玄甲骑兵。 “殿下,前面就是长乐坡了,快马回报,尚有一个时辰抵达。” 亲自出迎的李世民半个多月前被紧急召回京中后一直闲置,今日难得出城,心神大畅,左手勒住健马,右手挥舞马鞭,“此驹脚力颇健,可惜状丑。” 身侧的杜如晦板着一张死人脸,“此马矫健善走,助殿下破夏有功,何以因状丑而遭殿下鄙夷?” 李世民一时哑然,如果真的嫌弃马丑他也不会骑了,但杜如晦好不给面子啊。 房玄龄笑着趋马上前打圆场,“听闻此驹脚力不弱飒露紫,丘将军以为如何?” 一位身材高大,脸生横肉的壮汉笑道:“如此良驹,的确不弱飒露紫,殿下不以其身长旋毛,骑乘大破刘黑闼,实在与殿下相得益彰。” 李世民心想杜如晦刚烈而直率,适合执掌门下,房玄龄多有举荐之功,又处事精细,更适合入尚书,只两三句话就将话题扯了回来。 从评价马驹自然而然的转到了适才拍马屁的丘行恭身上,因为去年洛阳大战,李世民深入重围,胯下良驹飒露紫胸部中箭,便是丘行恭让出马匹,一手持刀,一手牵着飒露紫,成功护送李世民杀出重围。 其实这匹丑马名为“洛仁驹”,和“飒露紫”后来并列同为昭陵六骏。 为什么要将话题转到丘行恭身上? 因为,今日秦王府出迎贵客,其中一位就是适才拍马屁的丘行恭的父亲,盘踞交趾多年的豪强,去年投唐被封谭国公的丘和。 “谭国公今岁七十,安定交趾多年,实是不易。”李世民看向丘行恭,“孤已然向父皇禀明,任由谭国公留京或归稷州。” “谢过殿下。”丘行恭松了口气,毕竟投唐或被俘虏的多路豪强基本没活下来的。 丘和早在大业年前就南下赴任交趾太守,而丘行恭却长期留在关中,是跟着李渊从太原起兵的老人,也是最早跟随李世民的部将,如今任秦王府左一府骠骑将军。 一直没吭声的中年男子突然指着前方,“似有喧闹,这么快就到了?” “辅机如此急切?”李世民叹道:“昨夜观音碑亦如此。” 长孙无忌神色急迫,想催马上前,这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他父亲是隋朝大名鼎鼎的一箭双雕的名将长孙晟,箭发如霹雳,被称为洛阳霹雳堂。 长孙晟病故后,长孙无忌和妹妹c寡母被扫地出门,得其舅父高士廉收留,视如己出,抚养成人,延师授学。 而高士廉在大业年间坐罪被贬交趾,后成为交趾太守丘和的长吏,此次随丘和一同赴京。 李世民当年也和高士廉来往极多,妻子又是高士廉的外甥女,安慰几句后转头四顾,此次跟着出城相迎的人,要么是丘和c高士廉的姻亲,要么是自己的心腹幕僚,不过倒是有些子侄辈可以驱使。 看着十几匹马往前驶去,丘行恭笑道:“适才还让子侄去找家酒肆买几壶好酒。” “谭国公还是那般善饮?” “舅父也颇为善饮。” 长孙无忌一边和同僚闲聊,一边定睛远眺,突然眼皮子挑了挑前面的喧闹声好像更响了? 这边风平浪静,那边都已经开瓢了! 李善真的人如其名,特别的善良,前世同学c同事谁不说他是个老好人? 但老好人被逼到角落处,也只能奋起一搏! 贫寒出身的学子,在大城市里艰苦求存,别说生活费了,就是学费都要自己挣,怎么可能不打架? 我只是想苟,真的想苟,为什么总要逼我发飙?! 吴忠c李德武,现在又轮到你王仁祐! 好好的坐在这儿喝酒,王仁祐突然带着人闯进来,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动手这乌龟都忍不了,难道就这么被抽一顿? 刚开始,喝的微醺的李善还没动手,自夸海量的周赵已经将酒碗砸过去了,旁桌的五个随从也扑了上去。 一场混战下来,王仁祐和一个少年郎抖似筛糠,带来的七个随从全都被干脆利索的放倒了,朱家沟的青壮虽未从军,但武艺精熟,是朱玮精挑细选出来护佑李善的。 刚刚打完准备离去,李善还在琢磨要告知李楷c李昭德,又是一伙人扑了过来。 没玩没了了! 操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散落的榻脚拦住抽来的马鞭,李善狠狠一脚踹过去,闪电般的欺身而近,一拳砸在对方的肋下。 算起来,李善也是个熟手,更兼是骨科医生专门往对方不致命但很容易丧失战斗力的地方下手,倒在他身前的,已经有三四人了。 顺手将榻脚扔向扑来的一个青年将其砸了个满脸开花,李善怒吼一声扑向了王仁祐,抓住这厮就是毫不留情的两个巴掌扇过去。 听见后脑风声,李善将手中的王仁祐往后一推,木棍击在这厮的后脑勺上。 手持木棍的青年手足无措的看着晕倒的王仁祐,自己真的是来帮你的忙的。 破风声响,一根马鞭狠狠抽在了李善的背脊上,他转头手遮挡着脸部,不顾对方又是一马鞭抽来,纵身扑上去将对方撞倒。 两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看对手还在找武器,李善狠下心一个头槌下去! 当李善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屋内有短暂的安静,对面的一个青年不禁有些胆寒,李善脸上一片青肿,额角流血,眼眶乌紫,但面无表情,眼中透出一股狠色。 两脚踹开一个大汉救出朱八,捞起被捶在地上的周赵后,李善和四个青壮村民汇合在一起。 “木棍的站在后排!” “短榻拿起来挡在身前。” “给老子戳!” 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响彻小小酒肆,虽然对面十几个人手持各式家伙,但在李善的指挥下无计可施,反而被朱八c李善找到机会砸倒三四人。 喧闹的嘈杂声隐下了屋外渐渐响起的马蹄声,两股人马在酒肆外相逢。 “怎敢劳秦王来迎。”头发花白但精神飒爽的丘和翻身下马,大步走向李世民,“久闻秦王累累军功,可惜在下远在岭南,无缘亲眼得见。” 丘行恭双膝跪下,“拜见父亲大人。” 丘和笑着示意次子起身,心中却也无奈,自己的长吏高士廉和秦王府关系太深,而次子丘行恭又是秦王府将领,自己也只能上这条船。 寒暄两句,丘和回身看向高士廉,他心里有数,李世民亲自来,主要是因为高士廉。 但高士廉并没有看向丘和c李世民,而是诧异的看着路旁的酒肆。 随着一声叱骂,紧闭的木门被撞碎,一人狼狈的被扔了出来。 “大郎!” 丘行恭怒吼一声,定睛看向又拎着一人扔到门外的少年郎。 第三十九章 乡野村夫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无论如何,这个脸算是丢了。 李世民c长孙无忌还在和高士廉相述旧情,宇文士及和丘和还在寒暄,但一股别样的气氛弥漫期间。 此次出迎,以李世民为首,房玄龄c杜如晦c薛收c苏勖等幕僚随之,尚有丘行恭等数名刚刚从河北返回的将领,另外还请来了秦王府在朝中除了李世民本人外任职最高的宇文士及。 这么多人在场,结果如许多后辈在酒肆混战,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居然打输了。 而对方不过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郎带着五个随从周赵是第一时间被砸趴下的,至今人事不省,战斗力基本为零。 被打趴下的那些青年c少年郎中,除了王仁祐外,还有其最早带来的丘行恭之子丘神勣,以及后来的高士廉长子高履行,房玄龄长子房遗直,长孙无忌长子长孙冲,杜如晦长子杜构,程咬金长子程处默,刘弘基长子刘仁实,李大亮长子李奉诫 一句话,几乎将秦王府得罪了个干干净净! 那边十几个青年正在裹伤,而李善带着朱八等人坐在路边石上一旁有武卒跨刀而立。 身上伤痕累累,额角鲜血仍在泌出,左眼眶乌青红肿,但李善什么都没说,只默默的坐在那。 隐忍是需要底线的,再来一次自己也不会后悔李善忍不住踩了脚地上还晕着的周赵,非要来这儿饮酒! “呃谁踩我?” “醒了?” “谁踩我的脸?” “他们踩的,喏!” 周赵看了眼一旁腰间佩刀的武卒,沉默了会儿后又晕过去了。 李善看着脚边,轻轻的伸出脚,然后发力。 “呜呜呜”周赵拼命抽出手。 “醒了?” “醒了!”周赵骂道:“跟着你出门就没碰到好事!” 李善定睛看着周赵,这厮脸皮怎么这么厚?! 那边寒暄终于告一段落,李世民无奈的看了眼还在裹伤的子侄辈,“辅机,这事” “让长安令处置吧。”长孙无忌瞥了眼远远的李善诸人,“下手倒是挺狠。” 儿子鼻子都被打破了,长孙无忌自然恼火的很,而且还有那么多子侄辈呢,更何况今日出迎祖父的丘神勣c出迎父亲的高履行这个脸算是丢大了。 “咳咳。”杜如晦咳嗽两声,向长孙无忌递去一个歉意的眼神,再向李世民低声道:“那少年郎就是东山寺李善。” “嗯?”李世民侧头看去,坐在大石上的少年虽然鼻青脸肿,但默然无语,既不慌张,也不恐惧。 “今日之事,说起来也只是少年私斗,不如叫来问个究竟?” 长孙无忌诧异的看了眼插嘴的宇文士及。 “去岁往河北途中,还有人询东山寺李善是否陇西李氏子弟呢?” 长孙无忌转头看向另一侧也插嘴的李客师,好嘛,你们儿子没被揍是吧? “殿下不如亲审?”房玄龄笑着提议,给长孙无忌递去个眼神,我儿子可是被揍了的,现在还捂着小腿哼哼呢。 李世民笑了笑,对高士廉说:“如今闲置,无所事事,见笑了。” “那少年郎带着四五个随从,而大郎等人光是随从就不止十人,却如此狼狈落败。”高士廉捋须道:“倒非凡品。” 宇文士及在一旁低声说了几句,高士廉讶然道:“此人倒是有些手段,心思机巧,不像是蛮横之辈。” 最是喜欢举荐人才的房玄龄微微皱眉,本想开口的他闭上了嘴,他敏锐的察觉到,宇文士及今日有些古怪,太过殷勤热心了。 那当然,老婆刚刚送到人家宅子里。 李世民先去子侄辈那边逛了一圈,笑骂着打趣了几句,其中最狼狈的是程咬金的长子程处默。 程咬金是秦王府中出了名的骁勇善战,与秦琼c尉迟敬德c翟长孙三人合力统领秦王府的杀手锏玄甲骑兵。 程处默自持武艺精熟结果现在捂着肋下强忍疼痛,额头上汗珠连连,呃,李善的杰作。 “何家子弟,在此胡闹?” 开口询问的是长孙无忌。 李善躬身行礼,朗声道:“久闻秦王南征北战,所向披靡,旌旗所指,无不俯首。” “在下乡野村夫,却也是大唐子民,不知为何遭此厄运?” “殿下以长槊和马刀纵横天下不败,难道也要以长槊和马刀来治理天下吗?” “治理天 下,难道不应该将长槊和马刀用以外敌,以仁义和刑罚对待臣民吗?” 李世民玩味的笑了笑,“乡野村夫,难道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吗?” 声音略微嘶哑,却带着金石相撞的声响,避而不答的姿态,给了李善极大的压力。 李善那番话说的在理,但有意无意之间直指秦王的夺嫡之心治理天下,圣人有资格,太子有资格,但现在的秦王李世民没有资格。 “在下不知朝中大事,但亦读史书。”李善不急不缓的回答。 高士廉饶有兴致的看着李善,“你父祖何人,说不定是老夫旧识。” 显然,面前的少年郎虽鼻青脸肿,但这番话绝不是个乡野村夫能说得出口的。 高士廉是北齐宗室,又出仕周隋,交游极广,是有说这个话的资格的。 李善只行了一礼,并未开口。 “难道有难言之隐?”宇文士及笑道:“今日之事,因何而起?” 李善松了口气,“在下于酒肆饮酒,醉汉撕闹被店家驱逐,后十余人持棍闯入,不由分说动手。” 长孙无忌皱眉斥道:“若在殿下面前扯谎,可知何罪?” 自从秦王被急召回京,东宫和齐王联手,长安令又落入齐王手中,秦王府子弟向来谨慎小心,而且今日出迎,如此大事,不可能如此胡闹。 “愿当面对质。”李善平静的说:“贵人当面,乡野村夫自当退避三尺,何必自寻烦恼?” “乡野村夫?”李世民哼了声,“乡野村夫也能读史?乡野村夫能带三四随从完胜数倍敌手?” 显然,李世民不太满意,他向来喜纳豪杰英士,对面这小子却言语遮掩,连根底都不肯吐露。 后面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周赵终于发挥了作用,“此事因王仁祐而起。” “王仁祐?”李世民茫然的看向房玄龄。 房玄龄也一脸茫然,“太原王氏子弟?” 在场诸人只有李客师完全看懂了,他拉了拉李世民的衣袖,“太原祁县王氏子弟,随州主管王裕之侄。” “王裕是姑姑”李世民低低自语,回头看向李客师。 李客师犹豫了下,无奈的苦笑着向众人拱手致歉,才附在李世民耳边低语了几句。 “何家子弟?” “大郎亦不知,只言此人身世坎坷,但颇有才学,亦有手段。” 李世民摩挲着手中的马鞭,摇摇头转身就走,翻身上马离开之前,他冷冷的看了眼还半躺着的是王仁祐。 他不在乎王仁祐,也知道王仁表被同安长公主扫地出门,但王仁祐因一己私仇,惹得秦王府子弟如此狼狈 李善长长的舒了口气,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好了,东山寺李善这个名字必然会流传开早知如此,还不如今日留在东山寺呢,反正李德武也不敢撕破脸。 第四十章 被逼的名声鹊起 已近黄昏,屋内燃起星星灯火,聊的兴起的朱氏和南阳公主才告一段落。 朱氏什么都不知晓,但南阳公主是心里有数的,面前的妇人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厄运,这几年来一直陪伴青灯古佛的她也忍不住敞开心扉,一日的话都比得上前几个月了。 朱氏打量着面带贵气的南阳公主,心里猜测此人来历,她身世飘零,父祖辈多有仇敌,但也曾显赫一时,而对面这位女僧举手抬足,言语之间显露了超人一等的身份。 最关键的是,两人都发现了,对方对前朝旧事非常熟悉。 “孩儿拜见母亲。” “起来吧。”朱氏示意儿子起身,“这位是吾儿李善,这位是挂单东山寺的” 朱氏的话戛然而止,面前的儿子鼻青脸肿,左眼眶乌黑,衣衫多处破损,额角包裹着一块隐隐透着血迹的布。 李善的视线落在了南阳公主的身上,他立即想起了李世民身边的那位中年人难怪插嘴为自己找台阶下,原来是正巧今日将女僧送来了。 “李善拜见禅师。” “不敢当,日后还要拜托公子。” 南阳公主细细看去,隐隐有当年的李德武的轮廓,虽鼻青脸肿却泰然自若,似乎不是殴斗回来,而是踏青归家。 轻轻叹息一声,南阳公主转动手中佛珠,忍不住又想起死在河北的独子。 李宅一共六栋屋子,前四后二,是以石子路或长廊相连,前三栋是李善的居所c书屋以及周赵的住处,此外还有一处炊房。 李善躺在床上,随手拿过块什么塞在嘴里,示意小蛮动手。 即使嘴巴都堵住了,但嘶嘶的抽冷声还是不停响起, 其他地方还好说,但背脊处被狠狠抽了一鞭子,出血后又凝结在一起,加上衣衫破碎,小蛮拿着把剪刀小心翼翼的剪开,但也不免牵连皮肉。 “杀千刀的!”小蛮一边小声啐骂一边剪开衣衫,看见背脊上黑中透紫,如长蛇一般的伤痕,“郎君,郎君” 听见身后隐隐抽泣声,李善神色一变,“小伤而已,别哭,千万别哭!” 身为穿越者,李善虽然顺利的融入这个时代,但或许也永远不可能完全融入这个时代,最典型的证据就是,他对待小蛮的态度,和对待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毕竟是在平康坊混迹了几年,善于察言观色的小蛮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即使在帷帐中,郎君也从来不会强迫。 呃,那是当然,婚内强行发生关系那也算枪尖啊! “郎君,这都是谁干的!” “别哭,别哭!”李善往边上挪了挪,拜托啊,眼泪含盐,落到伤口上等于是往伤口上撒盐呢! “都剪开就算了,让人去烧水,一定要烧开,另外丢两个鸡子进去。” “鸡子?”小蛮眼角含泪,迟疑道:“郎君,晚饭还热着呢。” 也是无语了,谁想吃鸡蛋? 是拿煮熟的鸡蛋消肿呢! 李善正要解释,突然有马匹嘶鸣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李兄,今日干的好大事!” 还没进门呢,李昭德就高声嚷嚷,“以一敌十,有当年裴守敬之风!” 这也太夸张了,但李昭德就这种人,嘴巴大,什么小事都能说破天。 裴守敬就是裴仁基长子裴行俨,战阵杀戮无敌,屡立功勋,有万人敌之称,也就是演义小说里隋唐十八条好汉排行第三的裴元庆。 后面进来的王仁表咳嗽两声,作揖行礼道:“今日之事,全因为兄而起” “孝卿兄嘶嘶” 李楷上前看了几眼,皱眉道:“未能尽早涂药,时候长就难办了,还好带了药来。” “陇西李氏,文武双全,经史c兵法传家,秘传疗伤药,见效最快。” 王仁表亲自上药,李善有点接受不能,但人家非要亲力亲为药膏一涂上去,能多快见效不清楚,但李善明显感觉到一阵凉意。 “平日里温文儒雅,不料事到临头却如此骁勇。”李楷笑道:“他人不论,程处默倒是挺服气的,据说被你一拳击倒?” 程处默? 李善有些迟疑,秦王府中,姓程的最著名当然是程咬金,自己连程咬金的儿子都放翻了? “那是秦王府左一马军总管程知节长子。”最后进门的周赵解释了句。 “先生今日也在?”李楷的视线落在周赵被包裹起来的右手上。 “呃” “首当其冲,最先晕倒的就是他,一直到事情了结才醒。”李善面无表情的说:“也不知道是真晕还是假晕!” 周赵把包裹起来的右手藏在身后,嘀咕了几声,大意是我是文人,殴斗非我所长,什么叫真晕假晕 “文人就不能上阵杀敌了?”李昭德嗤之以鼻。 北宋之前,朝中官员是不讲究文官武将这一套的,文武并不泾渭分明,讲究的是上马统军,下马治民。 “今日之事,已然传遍秦王府。”李楷笑道:“李兄饱读经史,胸有才学韬略” “呵呵,呵呵。”周赵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哼。 李楷像是没听见,继续说:“本以为李兄迟早一鸣惊人,不料今日先骁勇善战,后于秦王威势下从容镇定,侃侃而谈,李兄必然名声鹊起。” 正在涂药的王仁表手略微停了停才继续,李善知道王仁表是在担心什么。 “德谋兄过奖了。”趴着的李善做了个拱手的姿势,“乡野村夫,不过死里求生而已。” “乡野村夫?”李昭德大笑道:“此词已然传开,天下何来李兄这等乡野村夫不过,李兄居于乡野,住宅新建,却缺些奴仆,小弟挑选几房奴婢?” 李楷斥道:“李兄尚要备考明年科考。” 李善还听不懂,一旁的周赵幽幽道:“诸位无需过虑,平日读书,红袖添香,小蛮是从平康坊赎出的美婢。” “小蛮?”李楷微微皱眉,“倒是记得去年出征河北之前,听闻平康坊有位擅歌舞的小蛮” “药上好了。”王仁表突然插嘴道:“德谋,几日能痊愈?” “药膏留下,三日一换,十日后行动无碍,一个月内必能痊愈。” “多谢了。”李善下巴磕在枕头上,偏头看了眼周赵,“昭德,可愿帮为兄一件事。” “李兄说来就是。” 李善下巴朝着周赵努了努,“将这厮扔出去。” 早就不耐烦这厮了,虽然也知道周赵今日第一次晕倒是真的被砸晕了,但若不是这厮,自己会被逼的名声鹊起? 第四十一章 堪为良友 把周赵赶走,屋内四人这才坐定,李善还是趴在榻上,其他三人搬了凳子坐在周围,都来朱家沟好些次,也都习惯了胡凳。 王仁表再次致歉,两个时辰前他听到消息后就去找了李楷,很快锁定了王仁祐。 李善向来待人和善,从不得罪人,温润如玉这样的老好人,怎么可能主动去招惹秦王府子弟?! “这等话还说来作甚?”李善苦笑道:“只是没想到,王仁祐如此简单粗暴,惹出这场风波,对了,今日之事到底缘何而起?” 李楷是最清楚实情的,娓娓道来。 “谭国公奉召入朝?”李善实在想不起来丘和这个名字,“就为了出迎谭国公,秦王府倾巢而出,而且还带上如许多子弟?” “谭国公次子丘行恭早年便入秦王府,洛阳大战中单骑救主。”李楷叹了口气,“而且谭国公长吏高士廉也是此次入朝。” “噢噢,高士廉据说是秦王妃的舅父。” 高士廉这个名字就相对熟悉了,但李楷接下来说出的这个名字,李善更熟悉。 “今日鼻子被打破的那位即长孙辅机长子长孙冲。” 长孙无忌啊! 李善觉得头痛欲裂,这次算是闹大了,把长孙无忌得罪死了,仔细问了问,果然就是那个最先开口,神色难看的中年人。 再往下听,李善双眼无神,长孙无忌c杜如晦c房玄龄c高士廉再加上之前的程咬金,这基本上就是秦王府的大半班底了,个个都是贞观年间的大佬! 李善都开始考虑,要不要立即离开长安,找个地方苟起来,然后在关键时刻让人送封信给李建成 喂喂喂,小心玄武门守将常何啊! “今日丘行恭令其子先行,于酒肆购酒,不料随从贪酒误事,恰巧王仁祐也在长乐坡” 李楷摊手道:“那厮谋划的倒是好” “若是李兄不敌,此事自然盖了过去。”李昭德抢着说:“可惜李兄骁勇,不仅击溃丘家c王家随从奴仆,就连赶来援手的诸多秦王府子弟也不敌,这才闹到了秦王面前。” “年初征伐河北,秦王跃马扬鞭,威势极重,诸将无不俯首听令,不料李兄侃侃而谈,条理明晰。”李楷笑道:“父亲回府后啧啧称奇,赞李兄胆气非凡。” 王仁表恰到好处的补充道:“今日德谋兄父亲亦在场。” 李善神色微变,略略问了几句,立即判断出,那个附在李世民耳边言语的中年人就是李楷的父亲李客师。 “还请德谋兄代为致谢,待得能起身”李善话说到一半却突然住了嘴。 一直沉稳的李楷神色终于变了变,按理来说,今日李善在秦王李世民面前镇定自若,堪称了得,而秦王又一向最喜接纳豪杰英士。 在李楷的想象中,李善应该借和自己的关系拜谢父亲李客师,再辗转投入秦王府,一来化敌为友,二来日后出仕也有门路,不至于只有科举入仕一条路。 这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自也愿意成人之美,为何李善却缩足不前? 李楷不信对方看不到这一点,适才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嘴也证明了他已经想到了此处。 安静了片刻,李善笑着问道:“今日在秦王身边,有一人面阔长须,爵封国公,不知是何人?” “众所周知,秦王府中,爵封国公的只有两人,其一是秦王府长吏,现任检校黄门侍郎的唐俭,爵封莒国公。” 李善依稀记得这个名字,好像后来贞观年间,李靖攻灭突厥的时候,就是这位唐俭还在孜孜不倦的劝颉利可汗归附差点死在阵中。 一旁的李昭德补充道:“其长子唐松龄今日也在场,据说据说被人头槌撞晕” 李善忍不住低头,将脸埋入枕头中,好吧,就是被自己扑倒撞晕的那位。 “另一位是武德二年投唐的宇文士及,其父是前朝重臣宇文述,其长兄便是宇文化及。”李楷继续说:“此人妹妹入宫为昭仪,为秦王府司马,官至中书侍郎,爵封郢国公。” 李楷看李善若有所思的模样,叹道:“李兄,秦王府子弟颇为抱团,向来同进同退” “咳咳。”王仁表咳嗽打断道:“难不成德谋兄” 李善也笑道:“只可惜今日德谋兄不在。” “就算在场也未必顶得住,听程处默言,不仅李兄骁勇,身边几位随从也颇为善战。”李楷笑着摇摇头,继续说:“秦王府子弟中,最为要紧的是长孙冲,此人性情倨傲,却深得其姑宠爱。” 李善叹了口气,那是当然,长孙冲嘛! 天下第一绿帽男啊! 长孙冲头上绿帽子不是一顶两顶,但凡穿到贞观年间的不管长孙冲有没有迎娶长乐公主,绿帽子都是妥妥的! “今日秦王府子弟议论纷纷,并不服气。”李楷继续说:“大部分秦王府将领都携其长子征伐徐元朗,尚未回京。” 李善知道李楷是什么意思,但自己不可能应下,至少现在不可能人设不能丢啊! “看来日后还要再起波澜。”李善淡淡的说了句,向王仁表递去一个眼色,“回想今日之事,实在是横遭祸事,若不是周赵先掷酒碗,也未必会打起来。” “周赵那厮实在是个惹祸的角色,但身负才学,明年科考还要指望他指点一二,适才失礼孝卿兄,可能代小弟探视?” “小事而已。”王仁表起身拉着李昭德一同出门,“昭德,适才是你将周先生扔出去的,一起去。” 看着房门关上,李善苦笑道:“不得已。” “十二弟那张嘴”李楷也笑了,“此事李兄再想想,殿下对李兄颇为赏识。” “小弟知晓德谋兄好意,今日高公亦询父祖,在下避而不答。”李善脸上的苦涩愈发浓了。 李楷眯着眼盯着李善,你是什么身份,惹了什么麻烦,难道天策上将和秦王府都盖不住? “小弟曾祖申国公。” 李楷略略一想,“申国公李金才坐罪赐死,宗族覆灭,唯有李德武” “李德武?” “倒是听闻李德武流放岭南,曾娶妻” 李楷脸色大变,半响后才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如今朝中东宫联手齐王制衡,秦王身为次子,却军功盖世,连圣人都压不下”李善淡淡道:“若是在下肯厚颜投入秦王府,他日事发,又有何脸面再见德谋兄呢?” 李楷苦笑不已,的确,若是秦王糊里糊涂的将李善收入麾下,他日李善扬名秦王府就必须面对一门双相的河东裴氏。 裴世矩虽然年迈,却名重天下,虽然在东宫c秦王之间并无侧重,但毕竟兼任太子詹事。 而裴寂更为了得,此人对圣人李渊的影响力一时无二,更兼手段阴狠,当年同为从龙功臣的刘文静就是死在他的手中。 李楷沉默许久,起身行了一礼,叹道:“李兄坦然直言,不谋自身,却不陷友入两难之境,为兄敬服。” 身为被李德武抛弃的儿子,将来必然遭受李德武甚至河东裴氏的打压和迫害,而李善却不肯投入秦王府。 这不是谁都能做得出的选择。 也是从此刻开始,李楷认同王仁表的那句话,此人堪为良友。 第四十二章 还能再苟 清晨的朱家沟笼罩在蒙蒙雨雾之中。 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耳边回响,雨点砸落在瓦片上的声音如此悦耳而熟悉,令李善回想起前世还住在农村那间豆腐坊后院的日子。 可惜等李善考上大学再回老家,农村里已经很难再找到带瓦的房屋了。 “郎君” “嘘。” 推开窗户,小蛮娇笑着附在专心听雨的李善耳边,“郎君这是在听雨辨笛吗?” “头顶有竹?”还趴着的李善接过鸡蛋在眼眶上滚了滚,“长安历来为各朝古都,听闻秦砖汉瓦可制砚呢。” “郎君,小蛮做得来。”小蛮抢过鸡蛋,“澄泥砚吗?” 澄泥砚在唐代就有了吗? 李善有些好奇,澄泥砚是四大名砚之一,据说就是由瓦砚发展而来的。 “咳咳。”门外传来咳嗽声。 “夫人。” “母亲来了。” “别起来了。”朱氏收起伞,吩咐小蛮出去,才低声道:“这次闹的太大,只怕” “那人可是坚称未有子嗣的即使李善此名大噪,他也不敢站出来。”李善嗤笑了两声,才叹道:“只是不知晓裴世矩是否知晓详情。” 朱氏的脸上也带着深深的愁色,“若是科举中第,裴家也不敢明目张胆,但如今” “未必是坏事。”李善哼了声,“裴世矩历经三朝,必然深思熟虑,不会贸贸然,更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李德武就更别说了。” 看母亲神色茫然,李善解释道:“德谋兄c孝卿兄今日会将他三人探视之事放出风声。” “李昭德之父乃齐王府主簿,李德谋之父乃秦王府统军。” “朝中皇子夺嫡,长安令易手,如今传出秦王对我欣赏有加的消息” “欣赏有加?”朱氏大为疑惑。 “流言,只是流言。”李善咳嗽两声。 昨日,李楷c王仁表又联袂来了一趟,与李善商议许久,名声鹊起已然是瞒不住了,李善这个名字就算不是遍传京中,也必然会落到很多官员耳中。 寄希望李德武或者裴世矩充耳不闻,那是不现实的,只能强行将李善这个名字塞进去 事实比李善猜测的还要好,而且要好的多。 裴府。 来访的裴寂正笑着和裴世矩说起前日那事,秦王府子弟丢了这么大的脸,仅仅两日,此事已然在京中传开,当然主要关注点在于秦王府子弟丢了脸。 虽未有明确立场,但与李建成相交投契的裴寂是乐见其成的。 对于裴寂这样的从龙功臣来说,稳稳当当,不偏不倚,就能富贵长留,没有必要在东宫和秦王之间抉择。 不过,李世民常年在外征战,而李建成常年在京,裴寂更希望李建成顺理成章的继承大宝秦王府中,多少幕僚武将只是在天策府任职,并不在朝中任职,若是秦王登基,好位置还不都得让给他们? 下首陪坐的裴宣机笑着问:“听闻此人出身陇西李氏,与李楷c李昭德来往颇密,也不知晓是不是丹阳房子弟。” 裴寂点头道:“理应是丹阳房子弟,丹阳房这一辈有出仕秦王府,有出仕齐王府,亦有不偏不倚者。” “李药师此人不愧其舅韩擒虎之赞,终成一代名将,不过据说曾入秦王府?” “武德三年,太子c秦王南征王世充,李药师随军出征,最终无功而返,此后李药师就出了秦王府。” 武德年间,李世民军功太盛,而且一旦出征,基本上都是最高指挥官,朝中武将立功者,无在其麾下听令的少之又少,即使东宫中也有不少是随李世民出征立功的将领。 裴宣机咳嗽两声,“据说前日那一战,长孙无忌长子秦王府都去宫中请了御医来诊治,但今日听得传闻,秦王对李善颇为赏识。” “秦王向来喜纳英杰。”裴寂哼了声,“这是想拉拢丹阳房。” “世家大族无不如此。”裴世矩笑道:“如此少年英杰,堪称文武双全啊,秦王见猎心喜亦是常事。” 裴世矩是知道女婿在岭南有个儿子的,但并不知道李善这个名字。 下首陪坐的李德武悄悄的长舒一口气,端起已经凉了的茶盏抿了口,终于能确定了,绝对不是自己那个儿子。 抛妻弃子,其实这是两件事。 抛妻是一件,弃子是另一件。 李德武在心里对自己说,若不是你文不成武不就,我也不会舍弃! 李善和王仁表c李楷的谋划呃,不能说没有效果,但至少没能起到李善期盼的效果。 李善本打算即使自己身份泄露,以长安令易手,得秦王欣赏两件事来钳制裴家。 如今夺嫡前景不明,一个与齐王府c秦王府都有瓜葛的人,即使只是个少年郎,裴世矩这等老谋深算的人也不会轻易出手。 但没想到,裴世矩根本不知道李善的名字,而李德武很快判断出,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裴寂出门归家后,李德武招手叫来吴忠,“去年去东山寺,可曾见过一人,亦姓李名善。” “未曾见过,当日求经,入寺不久。”吴忠低下头掩饰着闪烁的眼神。 “同名同姓,却如天差地别。”李德武感慨了声。 吴忠送李德武去了内院,转头出去打探消息,辗转听了几个也不知道真假的传闻后,他不由擦拭着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这个时代同名同姓的多了,但正巧在长安,又正巧祖籍陇西郡成纪县,正巧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哪里有那么多巧合啊! 吴忠不太明白,为什么李德武毫无警觉? 当消息传回朱家沟之后,李善笑着对朱氏说:“孩儿真的文不成武不就?” 朱氏神色冷峻,一言不发。 “长安令易手,坏了他如锦前程,新任长安令李乾佑之子李昭德恰巧是孩儿好友,如此还不能有所察觉”李善摇头道:“资质平庸的紧,当得起一个蠢字,母亲当年看走眼了呢。” 朱氏霍然起身,瞪着儿子,半响后才转身离去。 “发什么火啊。”李善在心里嘀咕,今年还没满三十岁,再嫁也不难啊。 李善早就在打这个主意了,但始终挑选不到什么适合的人,今日只是随口说说,结果朱氏勃然大怒难不成还想要座牌坊? 那边小蛮捧着饭菜进来,李善一边食不甘味的嚼着,一边在心里想,自己还能暂时再苟一段时日。 好吧,后面除了那座酒楼,其他的都暂且搁置,只管读书。 第四十三章 劝诫 可能没有哪个朝代会像唐朝初年一样,皇宫里住着皇帝妃子,住着东宫太子,就连成年皇子都住进来了。 而且还不是分门别院李建成倒是住在和太极宫相邻的东宫,而李世民c李元吉都是住在太极宫后殿。 换句话说,史书上李世民私下告密,言李建成淫乱宫闱,与李渊后宫妃子私通但实际上,李世民作案的成功性更大,毕竟他出门说不定就能撞见,而且李渊也年迈了,而李世民身强力壮。 承乾殿后院。 到处赴宴直到今日才轻松下来的高士廉笑看面前的外甥女,“苦尽甘来啊。” “还要多谢舅父扶持。”一旁的长孙无忌郑重其事的拜谢。 刚刚回来的秦王李世民笑着扶起大舅子,“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礼。” “殿下说的是。”高士廉看着桌上的菜肴,“均是观音婢亲手所烹?” 秦王妃屈膝行礼,“再见舅父,自要尽孝。” 这句话不算过分,长孙晟过世后,是高士廉收留这对兄妹,抚养成人,又将其嫁给了李世民。 “今日小宴,乃是家宴。” 古往今来都没这样的礼节,唐初的皇帝c皇子之间不是以君臣见礼,而是以父子见礼。 李世民也不过是有样学样而已。 叙过旧情后,上首的李世民笑问:“辅机,为何不携大郎来?” 长孙无忌苦笑道:“大郎这两日羞于见人也罢,给他个教训。” “论起来,那李善论武堪称骁勇,论文侃侃而谈,又有胆气。”高士廉摇头晃脑,“如此少年英杰,殿下轻轻放过?” 李世民端起酒盏,“不过藏头露尾之辈而已,虽有胆气,也有些手段,但遮遮掩掩” 长孙无忌不动声色的轻声问:“那日见李客师殷勤,莫非是陇西李氏子弟?” “客师只说此人身世坎坷,倒是没提及父祖辈。”李世民一饮而尽,“玄龄倒是有意举荐此人,不过也要过辅机这一关还有克明c行恭,对了,还有程知节” 长孙无忌笑谈几句,看似无意的随口道:“昨日听闻,殿下对此人颇为赏识?” “嗯?”李世民皱皱眉头,“玄龄提过一句,克明也闲叙时提及,外间如何知晓?” 这次长孙无忌没有开口,因为用不着火上浇油了。 高士廉慢悠悠的端着酒杯饮酒,秦王妃不引人瞩目的微微蹙眉,眼角余光扫了扫兄长。 显然,这是个很简单的逻辑判断。 秦王欲夺嫡,府内诸事其他的不敢说,但李世民与房玄龄c杜如晦这等心腹的言语是绝不会流传出去的。 那么,只能是李善的手笔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最直接的判断就是,秦王府子弟能忍得下这口气吗? 当然忍不下,当然会找个机会报仇。 长孙无忌在心里嗤笑,这样的小把戏只要秦王今日一句话,明日我就找人打断你的腿,就算有李客师出面也拦不住。 长孙氏在隋朝后期一度没落,但在唐初却是实力强劲,除了长孙无忌和其妹秦王妃之外,还有薛国公长孙顺德,清都郡公长孙无傲。 下面还有几十个子侄辈,比如恒山王李承乾的伴读长孙家庆,功曹长孙祥等等,而这些人中,长孙无忌的长子长孙冲是当之无愧的核心人物毕竟李承乾今年才三岁呢。 寄予厚望的长子被李善一顿爆锤,鼻子都被打破,而且还意志消沉,羞于见人这让长孙无忌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虽然知道房玄龄c杜如晦都有意引荐李善入秦王府,但长孙无忌还是忍不下这口气,他让人打听清楚李善绝非陇西李氏出身,今日筹谋发难。 只要今日李世民说一句话,长孙无忌出了门就会下令,就算有些才学,但也不过是个平民百姓。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长孙无忌是能比裴世矩做的更狠的,因为后者颇多顾忌,而前者是没有的。 就在李世民眯着眼思索之时,温和的女声传来。 “舅父,今日几道菜还有当年之味吗?” “依稀可辨。”高士廉笑道:“束手调羹,可惜这几年殿下频频出征。” 李世民摇头道:“承乾殿也不设伙房,今日特例” 顿了下,李世民苦笑道:“或许再过些时日,府内可设伙房。” 长孙无忌的脸色阴了下来,低声对高士廉解释了几句。 前些日子宫 中流传,秦王不满居于承乾殿,因为太极宫是隋文帝杨坚在位时修建的,后宫中只有承乾殿是隋炀帝在位时修建,但偏偏就是承乾殿破损最多。 圣人李渊听信流言,斥责次子李世民,而李建成怂恿李渊在城外修建宫殿二弟,你不是嫌弃承乾殿嘛,那就搬走呗。 高士廉听的连连摇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李世民只觉得胸闷气短,连饮三杯,熏熏然道:“不意为所长而制!” 长孙无忌和秦王妃都默然无语,征伐天下,李世民的军事才华成为唐朝最锐利的长矛,而天下大抵平定后,李世民的累累军功成了他最令人忌惮之处。 等小宴散后,李世民送走高士廉c长孙无忌,斜斜躺在榻上,“虎落平阳,连一小儿亦敢辱我否?!” “观音婢放心,明日必为长孙冲出这口气!” 诧异的发现没有回答,李世民直起身茫然四顾,好一会儿后他才看见盛装而来的王妃。 “观音婢,何故如此?” 身着正式礼服,必是盛事,李世民记得,上一次妻子身着盛装还是去年自己抵定中原,统兵归京之日。 “听闻去岁洛阳大战,人言尉迟恭欲反,殿下不以为意,引入卧内,赐以金宝,次日殿下身陷重围,尉迟恭击杀敌将,单骑救主。” “殿下能容得下尉迟恭,为何忍不下李善呢?” 李世民愣了下,哑然失笑,“尉迟恭早有勇名,李善何能与其并列?” “更何况尉迟恭来投,李善藏头露尾” 秦王妃口齿清晰,“世人皆知,秦王喜纳英杰,当日容屡屡大败唐军的尉迟恭来投,终有回报之日。” “李善其人,虽然年幼,思虑不详,却文武双全,堪称英杰,房玄龄c杜克明两公举荐,为何殿下不纳,更深恨之?” 李世民沉默片刻,低声道:“如此流言蜚语,不过儿戏,观音婢未免小题大做。” “臣妾不为李善,而为殿下。”秦王妃扬声道:“自殿下此次归京,意志消沉,常饮酒大醉,难道雄心不再?” 李世民的酒意已然一扫而空,怔怔半响后挽起下拜的妻子,“吾有贤妻。” 向来温顺的秦王妃这几句话直指李世民的内心。 父亲急召自己回京,而让三弟李元吉总领河北诸军,这让李世民心中有着太多太多的警惕和恐惧。 原因很简单,此次击溃刘黑闼,李世民麾下主要是秦王府将领,以及部分被刘黑闼击败的河北诸将。 李元吉总领诸军显然,李渊有以李元吉取代李世民的用意,甚至有怂恿李元吉招揽秦王府将领之意。 而秦王府的幕僚将领,是李世民立身之本。 再加上李渊有让他出宫之意,这如何不让李世民意志消沉? 第四十四章 虎威 长时间叙谈,妻子的柔情蜜意和鼓励让李世民重整旗鼓,秦王妃虽然孝敬长辈,妯娌间也关系不错,但却知道丈夫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多年前,隋炀帝登基后,远贬李渊,后者不得已留下李世民夫妻坐镇太原,秦王妃主持唐国公府,上下内外皆称道。 “夫君在思虑何事?”秦王妃轻声道:“可是不放心河北诸将?” “前日接到淮安王叔密信,三胡设宴款待韩良c于志宁c尉迟恭c程知节c李世绩c张士贵c程名振诸人。”李世民幽幽道:“其中程名振c李世绩至今无信来。” “此乃阳谋。”秦王妃仔细想了想,劝道:“李世绩虽随夫君攻灭宋金刚c窦建德c刘黑闼,但毕竟身为密公旧部,又与魏玄成交好。” 其实李世绩虽然在几次大战中均在李世民麾下,但始终没有入秦王府,而且他投唐是得太子洗马魏征的引荐,处境自然有些尴尬。 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秦王妃又劝道:“程名振之事,殿下尽知,如何能怪责呢?” 李世民沉默片刻后笑道:“适才非思索河北诸人,实则回想兰陵王。” 秦王妃脸色微变,笑道:“说起来,兰陵王还是舅父的族兄。” “当年便是从高公处听闻兰陵王故事,才有了秦王破阵乐。”李世民目光闪烁不定,“如此人物,如此人物” 兰陵王即北齐名将高长恭,其祖就是大名鼎鼎的高欢,其父是倒霉的死在篡位之前的高澄。 高长恭可能是北齐一朝最为出色的名将,而他最著名的无过于他那副面具。 邙山之战中,周军围洛阳,高长恭率五百骑来援,抵达城下无人相识,高长恭摘下面具,人人皆道秀美无双,必兰陵王亲至。 也就是那一战,高长恭威名大震,士卒传唱《兰陵王入阵曲》。 李世民和高长恭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同样是身为宗室,同样是年少领兵,均纵横沙场,从无败绩,得将领归心,士卒拥戴。 一位有《兰陵王入阵曲》,另一位有《秦王破阵乐》。 甚至两人都官居尚书令。 高长恭功高震主,遭受忌妒,收取贿赂以自污,患病都不肯延医,但即使如此,最终还是被赐毒酒而亡。 李世民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或者说,如果结局都是一死,跪着让人砍下头颅,他宁可站着刀刃交加。 秦王妃低声道:“明日臣妾拜见公公,大郎还小” 如果秦王一大家子被赶出宫,那几乎断绝了登上皇位的可能至少不可能正常接替帝位。 李世民没有吭声,他心里还有着连自己都不太信的期盼毕竟,在他之前,是有一个成功案例的。 杨广同样是平陈立功,隐忍数年后取代太子杨勇。 “罢了,河北任由三胡折腾吧。”李世民哼了声,“明日立召秦琼c尉迟恭c程知节等人回京,程名振程名振,由他去吧。” 李世民征伐河北,除了剿灭刘黑闼之外,下了很大力气笼络河北豪杰,其中为首的就是曾为窦建德麾下大将的程名振。 但李世民也无法指责程程名振可能的疏远,因为其父母均死于刘黑闼之手,刘黑闼北窜草原,李世民未许程名振追击报仇。 “殿下,尚有一事。” 李世民大笑道:“此时不唤夫君而是殿下,何事禀来。” “兄长兄长实是量窄。”秦王妃叹道:“舅父亲询李善父祖名讳,其闭口不言,显然有难言之隐,而兄长却以此相逼。” 李世民沉默了会儿,“观音婢太过苛求了。” 李善放出那些流言蜚语,无非是想扯张虎皮作大旗,以李世民来逼退可能的威胁这是长孙无忌c李世民的想法。 而长孙无忌将流言蜚语安在李善头上,以此引出李世民的怒意,说起来和李善的手段如出一辙。 至少在秦王妃看来是一样的,都是想把李世民当枪使。 “李善身世坎坷,身处险境,使些手段无可厚非。”秦王妃低声道:“但兄长只为私仇,几欲陷殿下于不义。” “那少年郎颇有手段,与陇西李氏来往颇密,与姑姑之子王仁表交好,又得玄龄c克明两公举荐。” “若是害于兄长之手,他日还有英杰肯受殿下招揽吗?” 用睚眦必报这个词汇来形容长孙无忌,是不过分的,这也是历史上长孙无忌在贞观一朝始终位高但无法参与朝政的原因。 “身世坎坷,身处险境?”李世民笑吟吟问:“观音婢到 底知晓什么?” “此事正要禀报殿下。”秦王妃也不过二十出头,娇笑道:“此事是昨日听三堂姐提起的。” “客师?” “嗯,应该其夫君李客师私下所禀。”秦王妃低声道:“李善乃李德武之子。” “李德武?”李世民眼神茫然,“是陇西李还是赵郡李?” “去年十一月,裴世矩之女” “噢噢,破镜重圆。”李世民恍然大悟,“难怪了,难怪了!” “李德武抛妻弃子,李善奉养母亲暂居东山寺。” “所以那日闭口不言。”李世民点头道:“但这两日放出如此流言?” “那是李客师四子李楷之举,李客师只怕也推波助澜,毕竟玄龄c克明均在殿下面前举荐。”秦王妃叹道:“若入秦王府,殿下” “裴氏一门双相,裴寂得父皇信重,裴世矩兼太子詹事”李世民眉头大皱。 “所以李善坚拒此事,才将身世全盘托出。”秦王妃叹道:“李客师知晓内情,三堂姐昨日才匆匆入宫。” 李世民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心里盘算,河东裴氏乃是望族,但至今未有一人投入秦王府。 要知道其他五姓七家以及次一等的京兆韦杜,均有族人来投但裴氏没有。 裴寂在朝政中隐隐靠向东宫,裴世矩更是在东宫任职,还有裴龙虔任太子左卫率。 “如此英杰,乃未入囊中的锥,殿下有澄清四海之志” “观音婢倒是看重此人,难不成想招婿?” “夫君此语太过轻佻。”秦王妃横了一眼,“只是怜此少年郎身负才学而坎坷而已,再说夫君不是看中萧家大郎了吗?” 李世民装模作样的道歉,心里却在想,李善此人,看似无足轻重,倒是有些分量的棋子。 “也罢,孤就借虎威与他一用。” 李善的谋划基本上已经支离破碎,但却意外的抓住了幸运女神的裙角。 秦王夫妇也不过只是看中了李善的身份,这是个或许能影响裴家,至少能判断裴家政治立场的少年郎。 第四十五章 拜帖 “八伯,这怎么好意思” “太客气了,回头得被母亲训斥呢。” 一旁的周赵鄙夷的看着虚伪的李善,不好意思你别收啊! “该多少钱,八伯您算了数,待会儿让十六送过去。” 朱玮笑着挥挥手,“酒楼本就是你的分子,东山寺只是占个名头,你还分润下来,满村老少都要承你的情。” 李善回头吆喝了声,“朱八,去买头羊来。” “老范,备些碳火,选些好碳!” 周赵凑过来,神色古怪,“如许香料,用在羊肉上?” “你懂什么!”李善哼了声,“这香料,还真得用在羊肉上!” 朱玮目瞪口呆,你用这些香料做吃的? 在唐朝,香料向来是贵比黄金,就这点香料,朱玮花了不少钱,而且还是托了人才弄到手的。 李善一脸喜色,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孜然啊,李善真没想到,这个时代居然还有孜然。 确认没看错,因为李善前世在读高中的时候,就是靠烤羊肉串赚的生活费,甚至大一时候还干过。 如今类似的香料都是以大茴香c小茴香命名,其实种类繁多,用途不一,前些日子李善和朱玮去了趟已经开张的酒楼,意外的在东山发现了孜然,可惜太少。 朱玮这就上了心,特地去寻了些来,没想到不做香囊,而是做吃的。 “大郎,该吃药了。” 李善愁眉苦脸的看着小和尚又出现了,好熟悉的话啊,那次受的伤基本全都好了,但母亲请了大夫来看过,又开了药方。 一口喝完药汁,李善摸着小和尚光溜溜的脑门,“待会儿来吃羊肉,对了,去找些柳枝来。” “呃,也不知道关中有没有红柳树” 中年仆人捧着碳火过来,搓着手说:“郎君怎么能动手烤肉,小的来” 李善兴致勃勃的挥手,不说大话,论烤羊肉串,自己绝对是天下第一人! 前段时日,事情以李善c李楷难以理解的方式告一段落。 裴家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秦王府这张虎皮算是披在李善身上了,房玄龄两次在公开场合赞誉李善,其中一次长孙无忌还捏着鼻子点头赞同。 为此,秦王府子弟再也没出现在李善面前,甚至李善有一次在东市撞见了依稀脸熟的也不知道具体是谁,只记得被自己扔出去的什么玩意砸了满脸花,但也没上来找麻烦。 串好了羊肉串,调好了炭火,李善熟练的开始烤羊肉串,小蛮惊奇的看着这一幕,两个仆人紧张的站在一旁,生怕李善被烫着。 前些日子,李楷送来了两房奴仆,都是在县衙备过案的,忠厚老实,呃,原本是三房,但是那一房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小蛮跳着脚让李善回绝了。 倒不是李善非要摆谱收些奴仆,但如今已然立户,名下有田亩,总不能让自个儿母子加上小蛮下田吧? 这些田亩都是从邻村买来的,可怜见的,几乎家家挂白,之前刘黑闼横扫河北,府兵伤亡惨重,再加上半年前随李世民出征河北的府兵也颇多伤亡。 虽然得赠田,但没人种啊,朱家沟趁机买了不少田地,不过这部分田亩是需要缴税的。 “来,小蛮尝尝噢噢,得先给八伯。” “朱八,十二,来尝尝。” “老范c老刘也来。” “可惜了,这时候没辣椒粉,总觉得少了点味儿。” 一时间院内热闹非凡,几个住在附近的邻居也来了,都是朱玮安排的村中青壮,武艺精熟,颇有勇力,李善一旦出行,都是随从。 李善向来没什么架子,上上下下都处的好,村中青壮c家中奴婢虽然恭敬,但也亲热。 呃,可能只有周赵除外,这厮还是一副讨人嫌的模样,明明在抽鼻子,但就是不肯去讨串羊肉。 “郎君,有拜帖。”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跑了进来,这是老范的儿子,年纪太小干不了活,只能充为门房。 李善皱眉接过看了眼,“德谋兄” 有些奇怪,李楷若有事,直接让人招呼一声就是了,自己进城也就一个多时辰,而且如今有了马车,半个多时辰就够了,何至于今日正式送拜帖来。 “见你行止,听你言语,俨然世家子弟,虽经史偏弱,不擅诗文,但也所知杂多,非小门小户所出。”周赵嗤笑道:“偏偏这等小事一无所知,朱娘子” 瞥见李善的神色,周赵警觉的闭上了嘴,自从那 日殴斗之后,李善本就不多的话更少了呃,只是在周赵面前,不过一旦周赵不敬,用不着朱玮,李善直接动手。 一边的小蛮抹了抹嘴巴的油,小声说:“郎君,这是正式拜帖,明日登门需郑重其事,非私下交情。” “嗯?” 周赵补充道:“必然要拜见长辈。” 长辈? 李客师吗? 早就说要去拜会李客师谢过那日相援之情,但李善提过两次,李楷都一语带过。 难道李客师真的要替秦王府招揽自己? 李世民不怕事发后,裴氏投向东宫吗? 不对,都快一个月了,李客师都没起意召见,突然让李楷送拜帖来,必然是有事。 “八伯,这些时日,京中有事?” 朱玮吞下最后一块羊肉,满足的咂咂嘴,这才说:“没打听到什么消息,噢噢,对了,秦王府好些将领已然回京。” 李善眼珠子转了转,难不成是李楷怕回京的秦王府子弟找自己麻烦? 想到这,李善忍不住瞪了眼周赵,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进人群,吃的满嘴流油。 要不是这厮当日带自己去了长乐坡,也不至于惹出这么多麻烦! 还想着有朝一日攀上秦王府这条大粗腿,结果人都得罪光了,也不知道程咬金知道长子被打了,会不会发飙 呃,李善已经选择性遗忘,当日是他自己主动要去长乐坡避开来东山寺的李德武这件事了。 “大郎,为什么这些香料撒上去,羊肉如此味美?” “因为放了孜然。”李善心不在焉的摸着小和尚的脑袋。 小和尚在这一辈排行十二,父母都早早病故,这才被送上东山寺,不过现在完全没和尚模样,不读佛经也就罢了,鸡鸭鱼肉什么都不禁,天天跟在李善屁股后面问东问西。 “八伯,听说酒楼生意不错?” “宾客盈门。”朱玮笑道:“已经多收了些黄豆,村中田地也大都改种黄豆,待日后送去磨豆腐。” 小和尚好奇的问:“大郎,不应该是磨黄豆吗?” “为什么叫磨豆腐?” 李善一怔,正好看见在这方面堪称狐朋狗友的周赵投来的诡异眼神。 第四十六章 长得太帅 “拜见长孙夫人,恭贺夫人寿诞。” 直到被一路引入后院,李善才被告知,今日是李楷母亲长孙氏的五十寿诞。 整数寿诞,夫家c娘家都是名门望族,自然是要操办一番的,不过客人都是在黄昏时分登门,而李善是午时之前抵达。 李善自然知道这是李楷的好意,毕竟黄昏时分客人众多,说不准就会撞上谁。 偏身坐在上首的长孙氏看了眼一旁的少妇,笑着扬手道:“你便是东山寺李善?” “母亲,这话问的”李楷笑道:“旁人还以为李兄是个和尚呢。” 少妇掩嘴浅笑,“若不是和尚,何来的东来佛经呢?” 长孙氏也忍不住笑了,她是个知情人,对李善颇有好感。 送上李楷早就为他准备好的贺礼,李善垂目静立,偶尔开口,用词谦逊典雅,口齿清晰,不急不缓,显得气度不凡。 长孙氏招手将李善叫到近处,细细打量,“好俊俏的儿郎。” “晚辈不敢当。” 李善在心中哀叹一声,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长得帅! 长得帅就这点不好,在哪儿都是视线焦点,想躲都没地方躲去! 其实李善有病,病名是选择性遗忘症这时候的他早就忘了当年去医院实习,自己因为长得丑被留到最后的事了。 坐在下首的是李楷几位嫂嫂,定睛看去,这少年郎丰神俊朗,面容秀美也就罢了,最是那从容淡定的气质令人心折。 一位年岁略长的妇人提醒道:“这位是婆婆堂妹,秦王妃。” 李善心头一震,躬身下拜,“拜见秦王妃。” 秦王妃身份贵重,不便黄昏登门,但她和长孙氏是堂姐妹,关系一向亲近,索性就选在中午登门恭贺,恰巧碰到了李善。 “不必多理。”秦王妃笑吟吟道:“果然好儿郎,前日河北诸将回返,殿下设宴,宴中笑谈那日之事,赞你文武双全,少年英杰。” 李二到底想干嘛呢? 好吧,昨晚李善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心想这些日子得老实点,没事就别进城。 “多谢殿下厚爱。”李善听这女声温润,不急不缓,惋惜刚才没看清楚容貌。 适才是不敢当,这番是多谢厚爱,秦王妃眉头一挑,心想还是夫君看人看的准,此人心思深的很。 长孙氏细细问起李善,如同关爱子侄辈的长辈,她娘家是洛阳霹雳堂长孙家,夫君是陇西李氏嫡系,堂妹是秦王妃,自然是不惧河东裴氏的。 抛妻弃子,这种事总是能引起内院女眷同情心,就连秦王妃也插嘴多问了几句。 能得秦王赞誉,能让杜如晦吃瘪,却身世坎坷如此,如何不让人同情呢? 特别是在李善保持镇定自若,看似平淡的外表下。 “三姐姐,殿下赞他文武双全,必然通读经史。”秦王妃若有所思,“李郎君,可是如此?” 李善忍住不去看李楷,尽量保持镇定,“晚辈不过略读《礼记》c《毛诗》c《周礼》c《尚书》c《论语》。” 秦王妃莞尔一笑,不再追问,一旁的长孙氏又问起送去的两房奴仆可还尽力等事。 秦王妃端起茶盏抿了口,静静听着,心里想起前几日秦王的一番话。 李世民四月初才回京,知晓长安令易手,但不知内情,直到前几日听留守长安的秦王妃主簿李玄道说起,裴家曾有意长安令。 李世民一听就起疑了,因为接手长安令的李乾佑之子李昭德是李善的好友,他让杜如晦打听了下,果然裴家曾有意使李德武出仕长安令,甚至东宫都曾一度默许。 那日夜间,李世民随口和妻子笑谈此事,说此子历练后当不让房杜专美于前。 这是个很高的评价了,如今还没有房谋杜断这一说,但秦王府中幕僚众多,各有其长,但论谋略,论辅佐之功,论李世民的重视程度,房玄龄c杜如晦必然占据前两位。 有侍女捧茶盏上来,李楷笑道:“今日咬盏,李兄可以一品。” 看母亲诧异,李楷解释道:“屡次登门造访,朱娘子烹茶必然咬盏,手艺高超,世所罕见。” 长孙氏和秦王妃都没接过话茬,她们都知道这位朱娘子是何人,只是烹茶手艺向来只在高门大户流传,岭南女子也有这等手艺吗? 李善保持脸上的笑容,接过茶盏大大喝了口,“果然好茶,茶沫研磨精细,用水讲究,火候精到。” 麻痹的,这罪受大了,也不知道加了什么玩意,舌头都麻 麻的。 虽然李善尚未加冠得以入后院,但也不能长时间停留,长孙氏让侍女取来个盒子,“四郎,黄昏前归家,此前先招待李郎君,不可怠慢。” “是,母亲。”李楷眼神古怪的看着那盒子。 李善莫名其妙的行礼后出了门。 秦王妃掩嘴笑道乐不可支,下面的几个女眷也纷纷捧腹,门外传来李楷实在忍不住的大笑声。 “如此俊俏儿郎,这些年真是少见。”长孙氏慈眉善目,惋惜道:“只可惜如此漆黑,怕是养不回来了,只能多涂点脂粉一掩了。” 唐朝高门大户,无论男女均以白为美,后世也有一美遮百丑的说法,而且关中血脉混杂,鲜卑一族向来皮肤白皙,容貌俊美。 李楷三兄李器的妻子年纪尚幼,好奇问道:“这李郎君不是关中人氏吧?” 秦王妃笑道:“他祖籍关中,但的确并非生于关中。” 前院,李善面带苦笑的看着盒中的脂粉,他倒是记得,历史上男子盛行涂粉有两个朝代,一是魏晋,另一个就是唐朝。 不过真的不敢涂啊,据说古代化妆品里有铅粉 将盒子收好,李善没好气的看着还在捧腹的李楷,“往日昭德失礼,德谋兄向来守礼” “已为通家之好,自然不必守礼。”李楷忍住笑意,“走,去酒楼!” “酒楼?”李善有些诧异,“今日伯母寿诞,你不留下?” “黄昏时在场即刻,他事有三位兄长主持。” “那也不至于去酒楼。”李善取笑道:“无论是否付钱,小弟都是吃了亏的。” “十二弟一早就来恭贺母亲寿诞,临走时提到,城外有一牛摔死” “走,走,快走!” 长安令管的不仅仅是城内,还有城外大片区域,唐朝严禁屠杀耕牛,一旦摔死c病死,必须报到长安县衙,得允许后才能贩卖,所以李昭德有近水楼台先得月之利。 不是李善嘴馋,来到这个时代大半年了,吃不到玉米棒c烤红薯c炸薯条也就罢了,没辣椒也忍了,但天天看着田间耕牛,偏偏吃不到嘴实在受不了啊。 第四十七章 忍无可忍 虽然不算太远,只隔了三个坊,但两人还是坐着马车去东市,李楷总能考虑到这些细节,毕竟这是在长安城内,一个不好撞上谁又是一场风波。 “适才秦王妃提到,河北诸将回返京中?” “嗯,主要是秦王府将领。”李楷低声道:“秦王设宴,席间说起那事” 李善听的有点头大,李世民那厮笑骂程咬金长子程处默学艺不精,结果激起几个秦王府子弟忿忿不平这不是给我找事吗? 也不知道李世民到底想干什么,李善隐隐察觉到,可能是信息不对称的缘故,李世民是不知道裴家和李德武还没察觉到,此李善即彼李善。 听了李善吞吞吐吐几句话,李楷咧咧嘴,“裴家真的没察觉到?” “至少他没察觉到。” 李楷诧异于李善语气坚决,想了想笑道:“果然手段了得。” 李善并不意外,毕竟这么熟了,他也知道李楷此人心细如发,从这句话里察觉到,自己在李德武身边安插了眼线。 “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孝卿兄第一次去朱家沟时候,正巧碰上旧仆,后来孝卿兄承认,小弟比他要惨虎毒不食子啊。” 一番话说到最后,隐隐带着愤慨和恨意,李楷颇为感慨,他和父母私下都很是不解,李德武为何如此不智,有如此佳儿,他日家族再起并不是远在天边。 压制住胸口喷涌而出的恨意,李善换了个话题,“听闻酒楼宾客盈门?” 李善前世就这性子,谁都说他是老好人,他也乐意有这副很有迷惑力的面具。 前身遭遇的一切让李善胸中常有恨意,但他强自压制他只是不希望自己成为仇恨的符号,除了仇恨什么都不去想。 李楷配合的接过话茬,笑道:“的确宾客盈门,原先还有些担忧,但没想到” 的确出乎李楷c李昭德和王仁表的预料,李善亲自画了图纸,甚至亲自和匠人商量改建c装潢。 完工之日,李昭德还以为自己走错了,这栋酒楼的风格和这个时代的区别太大了。 李善前世虽然不是什么有钱人,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没有如普通饭铺c酒楼一样设雅座,而是全部设包房,任何两间包房之间都有相当的距离以保证隔音。 装潢雅致,颇多绿化,蜿蜒长廊c碎石小路,让人以为这是达官贵人的后院,哪里想得到是个酒楼。 再加上特定的预定餐模式,以及铁锅炒菜的新奇方式,很快得到了欢迎。 李楷的怀疑主要集中在用餐方式上,李善在长时间的考虑后决定用合食制而不是分食制。 唐初大部分高门大户用餐还是分食制,但实际历史上,合食制正是从唐朝开始的。 一直到下了马车进了酒楼,李楷还在啧啧称奇,营业还没一个月,但预定都已经排到一个月之后了,堪称商界奇迹。 “总算来了。” 李昭德早就到了,他父亲李乾佑是齐王心腹,不想黄昏时登门,一早就去恭贺伯母寿诞,然后来这儿等着了。 “七兄暂且歇息,李兄,咱们去看看” “走!”李善干脆利索的往伙房走去,他还真怕厨师不会做毕竟世家子弟都难得吃到牛肉,真没几个厨师会做。 “今儿可是头秦川大黄牛,啧啧,光是牛腩就好些是称牛腩吧?” “嗯嗯,牛腩最好是焖炖。”李善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他最喜欢吃西红柿炖牛腩可惜了,如果是明朝说不定还有可能,这辈子算是吃不上西红柿了。 在伙房忙活了好一阵儿,李善才放下心,看李昭德在那偷吃,他想了想出了门改建酒楼的时候,他特地设置了厕所。 迎面过来一位青年,急着上厕所的李善没在意,但等他洗完手回来的时候,三个青年堵在了路上。 “东山寺李善?” 李善眯着眼打量着对面三人,左侧是个瘦高个子,右侧是小胖子,中间是个壮实青年,眼中透出凶意,两只粗大的胳膊蓄势待发。 “敢问三位是” “他就是李善。”瘦高个子哼了声,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腰间挨的那脚就是面前这厮踹的,疼的自己三天都没下床。 壮实青年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拳,李善迅速退了两步避开,“足下且慢动手。” 对方充耳不闻,追上又是一脚。 “砰!” 这一脚将装饰用的花瓶踢飞,撞在墙壁上碎开,哗啦啦的一片响。 “ 哗啦。” 不远处的房门被拉开,有人探头出来窥探,看见有殴斗,立即关上了门。 李善两手并拢抵住对方的一拳,心想这厮尚未加冠,却好大的力气。 那壮实青年也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人看似文弱,却力气不小。 李善是真的不想打,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但也隐隐猜到了对方来历。 但这一架不是李善不想打就能不打的,壮实青年步步紧逼,看起来很有章法的模样,李善很是吃了亏,左肩膀被砸了拳,额角也被对方拳头擦过,火辣辣的疼。 “宝琳!” 赶来的李楷厉声道:“住手!” 瘦高个青年反驳道:“德谋兄此言不妥,你我父辈乃是同僚,却要吃里扒外吗?” “杜构!”李楷阴着脸喝道:“自身无胆量动手,只会挑唆他人!” 听到杜构这个名字,李善愣了下,如果没记错,这是杜如晦的长子。 说起来,李善最早扬名是因为东山寺查验事件,杜如晦无功而返,杜构早就听说了李善这个名字,一个月前又在酒肆里被踹的杜构早就在找机会一泄心头怒气了。 “砰!” 分神的李善被壮实青年一拳砸翻,脸颊处立即肿起,青紫一片。 赶来的六七个青年中,一人开口道:“尉迟兄,算了吧。” 这壮实青年就是名将尉迟恭长子尉迟宝琳,随其父征伐河北,前几日才回京。 秦王府子弟以长孙冲为首,而尉迟恭当年屡次大败唐军,身份颇有些尴尬,所以尉迟宝琳向来对长孙冲俯首帖耳,席间被杜构三两句话就挑拨的跳出来出手。 尉迟宝琳回头看了眼,人群中的长孙冲有点不知所措得,再给一脚好了,毕竟李楷都已经站出来了,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 一脚踹过去,尉迟宝琳心里还在想,不知道长孙冲满不满意,不过能压了程处默一头,也不错。 尉迟恭c程知节同为玄甲军统领,彼此之间也是有竞争的。 就在这时候,忍无可忍的李善猛地缩身,半蹲在地上,左胳膊拦在脸前,挡住了这一脚,然后死死的抓住这只脚,猛地一掀。 在周围人惊呼声中,李善长身而起,右脚狠狠踹在半空中的尉迟宝琳身上。 第四十八章 再分高下 一声闷响,尉迟宝琳被踹的飞起,斜斜的撞在身后的墙壁上。 满场皆静,尉迟宝琳是秦王府子弟中上阵时日最长的,去年洛阳大战初出茅庐,今年洛水大战大显身手。 人群中,长孙冲瞄见那张脸庞,额角微红,脸颊青肿,和那日如出一辙。 那日李善也是如此被逼到角落处,才放手一搏,结果长孙冲忍不住往后退了步。 “放手!” 尉迟宝琳爬起来,狂吼一声,甩开拉着自己的程处默,又扑了上去。 “尉迟宝琳!”尖锐的嚷嚷声响起,刚刚赶来的李昭德嘴里还在嚼着一块牛腩,大骂连连。 李楷倒是没慌慌张张,也不管那边,只阴着脸盯着杜构。 秦王府子弟都知晓,李善是我李楷好友,这家酒楼是陇西李家丹阳房产业,杜构选在这儿挑拨,让尉迟宝琳出手挑衅,这是在打自己的脸啊。 李善面无表情的盯着扑上来的尉迟宝琳,脚步往后退了两步,突然出手如闪电抓住了对手的手腕。 脸上绯红一片的尉迟宝琳冷笑了声,和我比气力? 尉迟宝琳手腕一弯,正想将这厮反拉过来,冷不丁肋间挨了重重一脚。 后头的程处默打了个寒颤,他当日就是这么被一击而倒的,事后敷药都没效果,三两天后才平复下来。 长孙冲又往后退了步,看着尉迟宝琳疼的正要伸手去摸肋部,李善左手挥拳,却整个身子反扑上来,右手肘高高抬起,随着动作砸在尉迟宝琳的脖颈处。 摇摇晃晃坚持了三秒钟,尉迟宝琳闷哼了声,一头栽倒在地上。 程处默呃了声,刚才席间吹的结果比我好不到哪儿去,多坚持了一个照面,不过我可没被打晕! 李楷咳嗽两声,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好友出手,这也太利索了吧,会不会太狠了点? “李兄?” 李善面无表情的俯身检查了下,“抬回去,冷水泼面即可,无后患。” 程处默小心翼翼的问:“真的无后患?” 李善没吭声,心想给我把刀,捅地上这厮十刀八刀都能无后患不对,得考虑破伤风。 一群人将尉迟宝琳抬回包间,李善倒是没趁机溜走,而是进了包间。 两壶冷水下去,尉迟宝琳茫然的睁开眼,顿了顿,挣扎着伸出手,不知道是去摸肋间还是去摸脖颈。 看尉迟宝琳没什么大碍,李楷这才放下心,要是打出什么好歹,李善和秦王府子弟真要结下解不开的仇怨了。 李善倒是不担心,自己下手是有轻重的,那一记肘击很有分寸,最多晕过去而已。 屋内将近十人,李昭德还在气鼓鼓的,询问清楚后扯着杜构的袖子,两人争个不休。 最先和李善搭话的是程处默,他倒是挺服气的,呃,可能是幸灾乐祸于一直不对眼的尉迟宝琳也栽了跟斗。 李善行了一礼,“不敢当,那日实在抱歉。” “无碍,无碍。”程处默笑道:“只不过父亲回京听说了此事,严声训斥,督促习武。” 众人中最为年长的是房玄龄长子房遗直,捂着脸颊苦笑道:“那日混乱不堪,在下也挨了两记。” 李昭德嗤笑道:“那日李兄好端端的坐在那饮酒,是谁先行挑衅?” 李善有些意外,看了眼李楷,后者微微摇头。 王仁祐之事并没有传扬出去,一方面是因为毕竟同安长公主是秦王的姑姑,另一方面李楷也不希望这事闹得太大闹大了对李善不好,对王仁表更糟。 杜构哼了声,“入门只看到丘神勣被摁在地上!” “所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动手?”李昭德阴阳怪气的说:“动手也就罢了,偏偏还以多输少!” 这话一出,周围人脸色都挺难看的。 “十二弟!”李楷拉下脸喝了声。 李善苦笑着上前两步,看向站在最中央的长孙冲,“长孙兄,那日之事实乃误会,你我皆受无妄之灾。” “诸位皆秦王府子弟,父祖辈征战沙场,多立军功,擅沙场杀敌,方寸间拳来交往实是扬短避长。” 李善团团拱手,“当日错手,在下于此致歉。” “但此事的确因我而起,若诸位心存怨意,在下于东山寺相候,只望不牵涉他人。” 李楷皱眉道:“不过区区小事,何至于此?” 众人左顾右盼,的确是小事,但也的确丢了脸只是尉迟宝琳都没走几个照面,难不成去 找长辈出手?” 房遗直笑道:“殿下夸口,还是算了吧。” 杜构一脸愤愤还要嚷嚷,房遗直递去一个眼色怎么这么没脑子呢?! 我都说了,秦王都赏识他,你非要再去招惹,而且还是挑衅其他人出手! 再说了,你我父辈都对此人颇为赏识,用得着你出这个头吗? 众人不再说话,视线集中在了长孙冲身上,当日就属长孙冲被揍得最惨,鼻子都破了,脸上满是血迹。 而且秦王府子弟中,长孙冲地位最高,秦王府势力中,也是长孙氏势力最强。 长孙冲今年才十五岁,算不上什么纨绔子弟,只是性情柔弱了点,犹豫了好一会儿,几次嘴唇动了动都没开口。 一旁的小胖子笑着说:“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既然拳脚输了,不如酒场再分个上下?” 这句话也只有他合适说,此人是高士廉长子高履行,一向和长孙冲形影不离,但他辈分高,是长孙无忌的表弟。 尉迟宝琳一拍桌子,瞪眼看向李昭德,“这酒楼不是你陇西丹阳房的吗?” “还不去拿酒来!” “今日输了就输了,明日讨回来就是!” 程处默拍掌笑道:“说的是,说的是,今日酒场分个高下,必要李兄大醉不省人事!” 还是武将比较容易打交道啊李善心想,杜构这厮挺阴的,记得杜如晦有个儿子造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 尉迟宝琳抢过送来的酒坛倒了六碗酒,一口气干了三碗。 李善叹了口气,如果是长乐坡那间酒肆,自己还真不敢这么喝,但这等三勒浆 等李昭德让伙房把已经做好的各式牛肉端上来,李善拿起筷子慢悠悠的挑了两块白切牛肉入腹,才慢悠悠的端起酒碗。 然后,在座众人的表情都从看好戏转为震惊,再到瞠目结舌。 你一碗,我一碗。 你三碗,我三碗。 等李善放下第十五碗酒之后,尉迟宝琳今日第二次轰然倒地。 第四十九章 解释 这种酒真是喝多少都不醉啊,小学时候就时不时陪爷爷小酌几杯村中散酒的李善摇头苦笑,只要憋得住尿,多少都能喝完! 呃,然后,李善就醉了。 “德谋兄,是他说尽管来” “昭德你也听到了,是他说车轮战也不怕!” 李楷和李昭德无语的看着这一幕,还好,酒品不错,没大吵大闹,只趴在那儿睡着了,呃,还流口水 程处默得意的举起酒碗,大笑道:“宝琳不敌,还有程某!” 众人都投去鄙夷的视线,你从头到尾都在摸鱼,现在跳出来说是你灌醉了李善要脸吗?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长孙冲忍不住笑了,吩咐人将李善抬到隔壁去歇息,正好和尉迟宝琳做个伴。 正说笑呢,尉迟宝琳脚步踉跄的摸着门进来了,嚷嚷着今儿好不容易有牛肉,却被灌醉了 李楷让伙房索性再做了份,那头秦川大黄牛基本上全被李昭德给弄来了,据说是摔死的,也不知道真假反正是李家庄子摔死的。 “说起来,这菜肴真是一绝!”胖乎乎的高履行咂咂嘴,“难不成是你们丹阳房秘制?” 刚上来的炖牛腩被尉迟宝琳一扫而空,就差舔盘子了他也乐于塑造这样的形象,毕竟秦王府中,真正白衣起家的也就他和侯君集两人。 当然了,刚刚酒醒的尉迟宝琳到底是不是本色出演这个谁都不知道了。 程处默拍了拍肋间,“上次三天都没能下床,若要揭过此事,日后不得收钱!” 想来吃白食李楷这等好脾气的都被气笑了。 一旁的李昭德嘴快,“这等事我兄弟二人做不得主,酒楼也有李兄份子。” 程处默眼睛一亮,“那不正好!” “咳咳!”李楷瞪了李昭德一眼,“李兄与酒楼无关,只是东山寺而已。” 这句话言外之意是,李善日后是要走仕途的。 “懂,懂。”程处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嚷嚷道:“至少十次,昭德不许,某直接去东山寺找李善!” 李昭德冷笑道:“你去找吧,就怕又是被抬回来!” 这边两人争吵不休,那边房遗直轻声问:“德谋兄,府内尽知,家父有意不知令尊?” 房玄龄最喜欢举荐人才入秦王府,众人都以为,若是秦王登基,其他不论,吏部尚书一职非房玄龄莫属。 房遗直知晓父亲曾向秦王举荐李善,但似乎并没有下文,而李善和陇西李家丹阳房子弟来往密切,按理来说应该是李客师举荐。 李楷踌躇了会儿,避而不答,提起酒楼布局是李善亲手绘图而成。 虽然不知内情,但李楷知道一点,李世民对李善施恩,但又不将其收入麾下,一定是有所用意的李楷心有隐忧,只怕和河东裴氏有关。 “琼瑶浆?”长孙冲的话让他人的议论都停了下来。 “对对对,琼瑶浆据说是东山寺僧人秘制。”高履行拍手道:“入口丝滑,若是加入蔗糖” “那便是李兄呃,是东山寺秘制。”李昭德舌头拐了个弯,“原先是孝卿兄门下与东山寺合营,后来王仁祐那厮偷了秘方” “偷了秘方?” “真的假的?” 李昭德气鼓鼓的,骂道:“还不止呢,王仁祐还想拉拢李兄,但李兄以义为先,严词相拒!” “噢噢噢!”长孙冲这下明白了,“难怪那日丘家大郎入酒肆,恰巧随行的王仁祐这才将李善卷了进去!” 那日之后,也有人猜得到,自己八成是被人当枪使了最明显的证据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基本每日都要去平康坊吟诗作赋大出风头的王仁祐一直销声匿迹。 但直到今日,众人才知晓其中缘由。 “王仁祐乃是太原王氏子弟,去偷一份秘方?”杜构嗤笑道:“天方夜谭,以此相诬” “闭嘴!”房遗直再也忍不住厉声训斥,“今日之事,必当禀报令尊!” 杜构脸色一白,他是知道自己老子的,那可不是好脾气的,就连身为秦王府兵曹参军事的叔祖杜淹都要俯首。 “此事就此揭过。”李楷朗声道:“他日再行切磋,但请择日,只需不在此地即可。” “对了,今晚家慈寿诞” “正要拜会。”房遗直等人起身,“时辰也差不多了,这就过去。” 李楷拱手道谢,笑道:“履行就不用去了吧?” 高履行本名高文敏,履行是他的字。 “正要拜会表姐。”高履行两眼一翻,“对了,还有表姐夫!” 程处默在一旁起哄,“德谋兄,你该称一声表舅呢!” 从秦王妃那边算起来,李楷的母亲长孙氏算是高履行的表姐。 “隔壁” “无碍,李兄午时已然拜会过家慈了。”李楷挥手道:“让他随从送他回家就是。” 高履行拉着长孙冲走在最后面,低声道:“此事不必追问。” “真是王仁祐?” “嗯。”高履行朝着前面的房遗直努努嘴,“遗直兄也听出来了,酒楼有王孝卿的份子,同安长公主乃王孝卿嫡母,而王仁祐颇得长公主青睐” 脑子转了两个圈,长孙冲这才听懂,八成是王仁祐和王仁表斗法,结果连累了李善,而王仁祐一时凑巧,拿自己这帮人当枪使。 “娘的!”长孙冲忍不住骂了句脏话,“王仁祐那厮呢?” “他是个聪明人,一个多月了,一直躲在长公主府内不出来,你还想冲进去给他一巴掌?” 长孙冲没话说了,同安长公主地位尊崇,太子秦王都要毕恭毕敬,自己又没疯。 走出酒楼,看着四五个身材粗壮的汉子将李善送上马车,高履行啧啧两声,“李善身边随从也颇为不俗,不仅武艺精熟,而且进退有度,俨然阵列。” 长孙冲犹豫了下,低声说:“但父亲私下曾提起,此人” “表兄就是想得多你说不得,我还说不得?”高履行嘿嘿笑道:“李善与陇西丹阳房来往密切,德谋兄之母是秦王妃的堂姐,却未将李善引入秦王府,偏偏殿下两次盛赞” 高履行身材矮小,还吃的圆滚滚的,实则心细如发没办法啊,这么多年,虽然有秦王府护佑,但毕竟父亲高士廉远在岭南,一人在关中,自然历练出来了。 高履行在心里想,今日解开过节,但李德谋还是避开了那个话题李善究竟是何来历? 黄昏时分,宾客盈门,多有陇西李氏族人来贺,当然更多的是李客师在秦王府的同僚,以及秦王府子弟。 尉迟宝琳败北的事,很快就传开了呃,这个要败程处默所赐。 第五十章 有备无患 隐隐察觉到有人用湿毛巾敷额,李善努力睁开眼,只听见母亲朱氏在那发牢骚。 “如此大醉淋漓,真是好的不学,尽学这些!” 即使头晕脑胀,李善也忍不住想笑,这是在骂周赵呢那厮在李宅授课,包吃包住,但是不包酒,一个月十贯的薪水全都买酒了,每隔几日就要大醉一场。 那边还在絮絮叨叨,李善手一撑床榻坐了起来,一个不稳又好险栽倒。 “醒了!”朱氏哼了声,“醉酒赋诗,倒是好风采!” 李善呃了声,自己不会说漏了嘴吧,千古名句这么出现那真是糟蹋了。 “就知道自挂东南枝,自挂东南枝,也不嫌丢人!” “还东倒西歪的,往哪儿去?” 放下心的李善摇摇摆摆,张头四顾,实在有点站不稳,感觉走个直线能走个圈,只能嚷嚷道:“小蛮,小蛮呢?” 朱氏赶紧扶住儿子,“小蛮在烹茶。” 烹茶解酒? 这是怕我吐不干净是吧? 想想今日在李宅后院喝的那碗茶,李善忍不住呕一声,稀里哗啦 三勒浆虽是果酒,度数不高,但后劲不小,李善这次算是栽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李善至少喝了有三四十碗! “小蛮,小蛮!” “郎君又吐了” “扶着我走!”李善靠在香软的身躯上,加快了脚步。 三四十碗果酒,真的憋不住了! 一晚上起夜了四五次,毕竟那么多果酒,还加上口干舌燥喝了不少水,第二天一早,李善还无精打采,虽然昨日大醉,但生物钟让他还是早早醒来。 侧头看了眼身边睡得正香的小蛮,李善定睛细看,哎,放在前世,这是个脸蛋精致的软萌妹子啊。 说起来小蛮昨晚有功啊,黑漆漆的夜里还把水龙头挺准的,没让李善弄湿裤子。 怔怔的出神,李善脑海中闪过很多片段,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其那些已经很久远的记忆,可能是因为昨日打了一架,他甚至想起自己在高中打的第一架。 那是个喜欢抢高中生生活费的混混,记得自己被打的不成人形,但还是狠狠咬住混混的耳朵不肯松口,事后班主任说你太傻,只为了那五块钱。 但那时候,自己一周也只有五块钱的。 为了让那些混混心生惧意,自己可以豁出去玩一把狠的。 昨日也一样,当尉迟宝琳动手,当李楷c长孙冲c程处默都赶到之后,李善已经下定决心玩一把狠的了。 不玩一把狠的,不证明自己有些能力,不让自己更有分量一些,日后当危机降临的时候,自己有能力自保吗? 若昨日没有干脆利索的击晕尉迟宝琳,自己能得到那些秦王府子弟的认可吗? 若是昨日被尉迟宝琳羞辱却不敢反抗,秦王府上下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不说李客师了,李楷c李昭德还会视自己为友吗? 说什么以义为先,说什么合作得利李善很清楚,这些都是建立在自己个人能力c气质c驳杂学识的基础上,这个时代真正的寒门子弟是无法和李善这样的穿越者相提并论的。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早已大亮,小蛮这才悠悠醒转,“郎君看什么呢?” “擦擦。” “啊?” “擦擦口水。” 小蛮脸腾一下红了,一下子爬起来,捂着脸跳下床。 “小心点哎哎哎,看看,摔了吧。” 李善在床上笑得乐不可支,看着小蛮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好一会儿之后,小蛮端着脸盆毛巾进来服侍李善起身,小脸还红通通的。 “端进来作甚,我出去洗漱就是。”李善嘀咕了句,但还是起身,张开手,任由小蛮服侍穿衣洗漱。 基本上除了刷牙还是自个儿动手之外,其他的李善闭目养神就行了腐朽的封建地主阶级啊! “郎君,夫人昨日说要再买个侍女。” “嗯?” “是小蛮服侍郎君不周到吗?” 李善随手搂过小蛮腰,调笑道:”母亲说笑而已。” 小蛮嘟着嘴垫着脚,凑在李善耳边小声说:“小蛮读过《孝经》c《论语》,也能服侍郎君读书。” 李善一怔,之前这几个月,虽然知道小蛮通经史,却不愿意她进书房,无非是为了不惹得小蛮回想往事。 “小蛮十岁之前亦读书。” 李善手紧了紧,他听得懂这句话,小蛮应该是十岁才入平康坊的,而平康坊女妓都是罪官女眷。 小蛮今年才十三岁,这说明她的父祖辈应该是李唐建国之后才获罪的。 定了定神,李善笑着说:“勿忧勿忧,如小蛮这般知书达理,通晓经史,红袖添香的侍女,哪里那么容易买来?” “未必呢。”小蛮哼了声,“这些时日,北边好些大户南下,前几日还听说,有一家被盗匪劫杀,奴仆叛离,只剩下兄妹二人。” 李善一皱眉头,警惕起来,其他的不记得,但他记得刘黑闼闹了两次,第二次是李建成出兵河北,刘黑闼也是死在这一战。 但更让李善警惕的是另一个可能,因为他想起昨日酒楼里听到的一个消息。 就在大半个月前,代州主管定襄郡王李大恩攻苑君璋割据的马邑,但合兵的独孤晟未能在约定时间赶到,李大恩驻守新城,成了孤军。 刘黑闼趁机说动了颉利可汗,调动数万骑兵攻新城,圣人遣派右骁卫大将军李高迁救援,但李大恩因粮尽而被迫趁夜突围,所部大溃,本人亦被擒杀。 如今的唐朝还不是那个威服四海的大唐,其主也不是那个天可汗,突厥那巨大的阴影始终盘旋在李唐的头顶。 “让老范去喊八伯来一趟,还有八伯长子朱奇。” 一刻钟后,抓着朱玮问东问西好久的李善看向了朱奇,这位原先是个货郎,这大半年来一直负责东山寺与酒楼的合作事宜,时常出入东西市。 “呃,的确涨价了。”朱奇迟疑道:“去年斗米四钱,如今斗米五钱,有的粮铺已经涨到六钱。” 李善抿紧了嘴,手指曲起带着节奏一下一下敲击在桌面上,“连续三年攻洛阳,又征伐河北,米价不升,如今却” 反复思索后,李善看向朱玮,“八伯,可信得过侄儿?” 朱玮毫不迟疑道:“自然信得过,大郎有话直说。” “遣派人手去买粮,不要在长安城买,分头去各地购粮。” “购粮?”朱玮愣了下后点头,“我来安排人手,买多少?” “只要公账上还有,就算只剩下一钱,也要用出去!” “不一定是米面,多买些粟米,便宜。” “记得东山寺是有大仓的,要安排人手把守。” 所谓将心比心,朱家沟唾弃以前的李善,尊敬亲近如今的李善,猎户时常送来猎物,妇人时常为李善做几双鞋,每次李善出村,总有青壮自告奋勇担当护卫随从。 在这种时候,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李善也试图让朱家沟免于灾难。 反正,在封建时代,多存些粮食,总是不吃亏的。 第五十一章 复起 六月末的长安城,正是盛夏时节,气候炎热难当,垂柳无力,唯闻蝉鸣。 李世民一进承乾殿,就甩开外衣,接过妻子亲自递来湿巾擦了把脸,换了身轻便的,才说:“父皇过两日要去仁智官避暑。” 秦王妃的手顿了顿,才笑道:“殿下久在外征战,正要一表孝心。” 李世民连连点头,夫妻俩都心知肚明,陛下外出避暑,必留东宫坐镇长安。 虽然有让李建成正位的预兆,但对李世民来说,也是难得父子独处的机会李元吉还在河北呢。 闲聊几句后,李世民看见榻边案上摆着的盒子,诧异道:“观音婢,梳妆物怎的摆在外间?” 秦王妃掩嘴娇笑,如花枝乱颤,“兄长大郎要的。” “近日习武颇勤,但炎日悬空,他是怕黑了。” 李世民愣了下,“习武颇勤?” “还不是因为东山寺李善。”秦王妃说着说着又笑起来,“三堂姐那日寿诞,臣妾午时登门,恰巧见了李善,真是个俊俏儿郎,可惜就是太黑了点,三堂姐还送了他一盒脂粉” “哈哈哈”李世民大笑,突然举起光溜溜的右臂,意思是我也不算白啊。 秦王妃伸手拍了拍,“夫君那是征战沙场晒的,李善却是天生的,毕竟生于岭南。” “其母是岭南女子?”李世民随口道:“此子倒是有些南蛮之像,凶悍的紧,不枉我借他虎威一用。” 秦王妃还在想李楷提起,李善之母朱氏擅于烹茶,每每咬盏,应该不是普通岭南女子,听到这话问:“夫君此话何意?” “好像就是那日吧。”李世民饶有兴致的说:“这两日才听闻,李善与尉迟恭长子狭路相逢,动起手来,两个照面尉迟宝琳就被击晕倒地。” 秦王妃微微皱眉,“那日所见,温文儒雅,进退有度,谨慎的紧,如此表里不一?”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李世民还算公正,笑道:“咬金昨日提起,李善不肯还手被击倒,但尉迟宝琳还不罢手,被逼得急了,李善两个照面就将尉迟宝琳打昏” 说到这,李世民忍不住大笑:“观音婢是没看见咬金说的兴致勃勃,敬德脸如黑炭!” 秦王妃也笑着摇头,她在秦王府内并不是只充当李世民妻子这一个身份,对秦王府幕僚c将领子侄辈均照顾有加,时不时亲自登门拜访长一辈的女眷,对秦王府内的很多事都了然于心。 玄甲军是李世民的杀手锏,人数约莫千余,选高头大马,骑兵均着黑衣玄甲,最早是翟长孙所率,之后分为左右两队,补程咬金c尉迟恭c秦琼三人。 翟长孙和秦琼为正,这两人都沉稳有度,向来寡言少语,两个副手程咬金和尉迟恭互相看不顺眼,常常唇枪舌战。 呃,尉迟恭嘴巴比较会说,也拉的下脸,常常堵得程咬金吃瘪这次后者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咬金也不嫌丢人!”李世民笑骂道:“被打的三天下不了床,就比被打晕强了?” 秦王妃也笑的乐不可支。 “那李善也算聪明,顺势和长孙冲和解。”李世民啧啧两声,“先行避让,而后反击,立威和解,又有李楷襄助论心思,此人倒是依稀有弘大之影。” 裴世矩,字弘大。 秦王妃想了想后也点头,“听舅父提过,裴世矩少时便以文武双全,谋定后动而闻名。“ “不过此人太过张狂!”李世民随口道:“夸口饮酒不醉,被群起而攻之” “胜负如何?” 李世民大笑,“自然是被抬回去的。” 呃,李世民的信息来源是程咬金和尉迟恭,这两位儿子已经丢了面子,总要填补点回来吧。 反正程咬金是心安理得的,儿子在他面前拍着胸脯说是他灌醉了李善,尉迟宝琳早就昏睡过去了。 李世民端起侍女送来的汤碗一饮而尽,皱眉道:“宫中少冰,父皇都舍不得用。” 秦王妃摇头道:“是侄儿送来的,父皇以及后宫处均以送去。” “长孙冲?”李世民笑道:“倒是没听辅机提起。” 秦王妃正要开口,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陛下急召,两仪殿议事。” 太极宫前朝最重要的是太极殿,那是听政视朝之处,各种册封c大典c宴请均在此处,但并不常用,而两仪殿是皇帝以及太子c重臣主要议事之地。 李世民霍然起身,目光闪烁,他虽然名为尚书令,也实际参与朝政,但李 渊主要和勋贵重臣以及太子议事,李世民的分量不算太重。 如此急召,必是兵事。 一刻钟后,李世民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刘黑闼复起,如之奈何?” 当今陛下李渊年近一甲子,但仍然头发乌黑,不见银白,虽慈眉善目,但刚刚接到的这个消息让他眉头紧紧皱起,显得脸上沟壑纵横。 李世民无奈起身,“父亲,是孩儿之过。” 洛水大战,刘黑闼溃逃,李世民没有派兵追击,这才有了此次复起至少在相当一部分人心目中,这个逻辑是成立的。 在座的几位宰相裴寂c陈叔达c萧瑀c裴世矩都默不作声,他们和太子李建成来的早。 之前李渊叹息李世民未能斩草除根,而李建成提起二弟当年 三日不卸甲覆灭刘武周故事。 言外之意很明显,父皇,二郎那是养寇自重啊! 对此,李渊保持了沉默,这也让李建成暗自欣喜,他上前一步,“父亲,为今之计,当出兵河北。” “三胡如今总领河北诸军,当合军一处,再调关中府兵,挑选良将,尽快擒杀刘黑闼。” 话才说到一半,李渊就已经在摇头了,他抬头看去,发现李世民也在摇头。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了撞,李渊有点尴尬,也暗恨长子看不清形势,“二郎,说说看。” 李世民朗声道:“洛水一战后,孩儿当日未下令追,实是事出有因,刘黑闼率千余残部北逃,必附突厥。” “此番刘黑闼复起,必然往突厥借兵,再加上李大恩阵亡,此番突厥怕会大举南下。” 说到这,李建成也懂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突厥可能大举南下的情况下,刘黑闼不过是小事。 如果突厥只借兵给刘黑闼扰乱河北还好,但如果突厥攻入关中呢? 而且如今是六月下旬,再过一个月就入秋了,那时候突厥年年都是要南下入关中劫掠的。 都说李渊是大一统王朝中能力最差劲的开国皇帝,但事实并非如此,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危机。 如若刘黑闼大闹河北,突厥觅得良机,说不定会以主力南下,到那时候,才建国五年的李唐王朝,不是没有覆灭的可能的。 “二郎,如何应对?” 李世民慨然起身,“不可出兵河北,当整军待发。” 反复思索后,李渊点头道:“召三胡回京,河北诸军” “淮阳王弟可当重任。” 李建成暗暗咬牙,淮阳王李道玄是李唐宗室子弟,自十六岁时随李世民上阵,两人关系极为亲密。 但问题是李唐一族打天下,统兵之帅必须是宗室子弟,这也是李世民军功加身的一个重要原因,如今江南战事实际指挥者是李靖,但他仍然是李孝恭的副手。 但李建成手里没有合适的人选来否决李道玄总不能让三弟留在河北吧? “可,授道玄河北道行军总管。”李渊顿了顿,补充道:“原国公为其副将。” 李建成松了口气,史万宝是前朝大将史万岁的弟弟,当年辅佐平阳昭公主,得封原国公,后投入东宫,如今检校洛州都督。 第五十二章 今日药丸 东山寺立寺算不上悠久,但也有百多年的历史,占地算不上大,但也算不上小。 走到寺庙最西侧,并没有围墙,而是一面巨大的石壁,李善在朱玮和朱六伯的指引下绕着石壁走了会儿,才发现几个石窟。 朱八等一批年轻的和尚都已经还俗,而六伯等年纪稍大的依旧留在寺庙做和尚,东山寺也是需要些和尚装点门面的。 “前朝募骁果,朱家沟数十青壮随军东征高句丽。”朱六伯笑道:“那时候长白山已经闹起来了,谁也不愿去送死,老八有样学样,杀了头耕牛” 朱玮摸着脑袋苦笑摇头,“上官杀牛,入狱论罪,但好歹未征辽东” “几十条性命差点被你一手拉下黄泉。”朱六伯想起旧事忍不住又骂了句,“上官乃是世家子弟” 朱玮向李善解释道:“是太原从龙功臣,任国公刘弘基,其父前朝河州刺史刘升。” 朱六伯接着骂道:“若是三郎君在还好说”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朱六伯,朱玮瞪了眼堂哥,才接过话茬往下说:“后我等做了逃兵,但也不敢回朱家沟,怕连累家人,就在山上野居,后得东山寺僧人收留,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躲入这石窟。” 朱六伯指了指石窟,“不知是何时开凿,三个石窟可容近千人。” 三人随便挑了个石窟往里走去,朱玮点了根火把,李善就这火光隐隐约约的看了一遍,点头道:“倒是干燥的很,正适合做粮仓。” “买那许多粮米作甚?”朱六伯好奇问。 李善叹道:“有备无患,河北尚未平定,唐军和突厥终有一战,如今多存些粮米,日后或是救命粮。” 朱玮断然道:“此事皆由大郎安排。” 朱六伯有些诧异,他知道自己这位堂弟向来在族中威望极高,说一不二。 “哗啦啦。” 脚边踢到了什么,李善低头看去,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刀,“八伯?” 朱玮无所谓的解释道:“这些年来,关中不宁,自然要备些兵刃,不止长刀,还有弓箭c长枪,铠甲也有。” 李善咂咂嘴,朱家沟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村落,没想到暗地里不比普通的县城豪强差。 “那就这样吧。”李善吩咐道:“粮米陆续运至东山寺,六伯主持,挑选僧人c青壮运至石窟储藏。” “没问题。”朱六伯点头道:“不过那独轮车要多几辆才行。” “已经安排木匠打制,来得及,购粮也是需要时日的。” 所谓的独轮车就是鸡公车,李善前世在乡村经常用,记得有次自己生病,爷爷就是推着鸡公车送自己去乡卫生院的。 走出石窟,李善伸手圈了一片,“外间建一栋小屋,将入口挡住,另外寺内需要安排人手看护。” 李善知道,如果历史轨迹没有发生改变,贞观三年,李靖轻骑灭突厥立下不世之功。 但在贞观元年,准确说是玄武门之后不久,突厥骑兵进逼长安,逼的李世民签下渭水之盟。 李善毕竟不是历史专业的,就算是,估摸着也不会知道,突厥骑兵杀到什么位置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时候的关中,必然缺粮。 朱玮拖着一根长长的玩意,“大郎,这是当年收藏的一根马槊,你使来试试。” “好长” 得有五米多长了,光是开锋的槊锋就得半米长。 “矛长丈八谓之槊。”朱玮笑道:“槊杆一丈,柘木所制,刚柔并济,槊锋八尺,无坚不摧。” 李善定睛细细看去,槊锋居然有八个面,显然是专门针对铠甲设计的。 “专为破甲所设。”朱六伯平静的说:“如今哑暗无光,待到上阵时磨一磨就是。” 真是个好玩意,虽然用不上,但李善也高高兴兴的拖着马槊下了山。 “大郎,大郎!” 刚进村子口,小和尚就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不小心还摔了跤。 “十六,平地你也能摔一跤”李善无语了,“又想吃鸡腿了?” “又有鸡腿吃?”小和尚眼睛一亮。 前几天是李善前世的生日,当年爷爷总会买一斤鸡腿回来,于是李善提前让酒楼买了些鸡,然后把鸡腿都留了下来 可惜一旁红烧鸡腿,李善也没吃多少,周赵c朱八c小和尚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明年再吃!”李善没好气的问:“什么事叫我?” “晒场那有人等着呢。” 李善冷笑问:“又是前日那厮?” “嗯嗯。”小和尚用力点头。 片刻后,晒场上等得不耐烦的尉迟宝琳远远看见李善,吼了声:“李兄,今日再不相让!” 李善走到近处,一旁的程处默阴阳怪气的说:“这话前日说过,十日前也说过,半个月前还说过!” 尉迟宝琳怒目而视,程处默只顾嬉笑和他们老子正好换了个边,程咬金倒是常常被尉迟恭挤兑的下不来台。 自从大半个月前那次酒楼殴斗之后,秦王府子弟频频来朱家沟串门,最早是尉迟宝琳在晒场上被李善干倒了,之后在酒场上被周赵灌得吐了个稀里哗啦。 第二次来,程处默特地跑来看笑话,尉迟宝琳声称绝不相让,然后又被干趴下,程处默倒是聪明,不肯下场。 之后李楷c王仁表还带着房遗直c高履行等人登门造访,看尉迟宝琳如何被一次次干趴下,还能品一品基本每碗都能咬盏的好茶。 李善前世没学过武,只不过打架次数多了些,再加上身为医生而且长期在急诊科轮班,练出了一身能耐,而且前身在岭南也是习武的,很有把力气。 呃,主要还是李善力大手快,而且他又是个骨科医生,知道打哪儿效果好,打哪儿比较疼 晒场上尘土飞扬,尉迟宝琳几次近身都被李善闪开,反而被后者一个勾脚差点摔倒。 一声闷响,倒霉的尉迟宝琳捂着腹部趴在地上干呕,程处默一边朝李善竖起大拇指,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尉迟宝琳盯着程处默,鄙夷骂道:“他日敌强我弱,莫非要临阵逃脱?!” 程处默一滞,这话说的有点毒,也有点狠,传扬出去自己肯定会被父亲大骂想都不用想,这厮肯定会传扬出去! 正在这时候,费力拖着马槊的小和尚终于走到晒场边了,“大郎,这长杆好重!” 程处默眼睛大亮,抢过马槊仔细看了看,惊叹道:“好一根马槊!” 尉迟宝琳凑过来抹了把,肯定的说:“柘木所制,生漆c葛布c麻绳,上号马槊。” 程处默的眼神有些古怪,在隋唐时期,小门小户出身的子弟,就算武艺超群,也使不来马槊。 因为马槊这玩意制作太难,耗时太久,三年时光,成功率也不到三成,而且还要配合战马练习,非高门大户不能。 不过这不是紧要事。 现在的紧要事是程处默高声道:“取两根长棍来,今日要领教李兄槊技!” 李善脸颊动了动,“无马” 看出端倪的尉迟宝琳高呼道:“快,将马牵来!” 今日药丸啊李善瞪着还一脸茫然的小和尚,太不懂事了! 第五十三章 考证 朱家沟,晒场边,一大群吃瓜众在拍掌叫好,声音最响亮是高履行,这小胖子曾经被李善一脚踹中膝盖,要不是躲得快,脸就得和李善的膝盖打个照面了。 “今日还不错。”向来儒雅的房遗直点头赞道:“至少没从马上摔下来。” 一旁的长孙冲还是第一次来,咧着嘴笑道:“据说前日一个照面就被宝琳挑下马了?” “半个照面吧。”尉迟宝琳嘿嘿笑了,冲着晒场上吼道:“小娘子绣花呢?!” 李善听的满头黑线,对面的程处默递来一个歉意的眼神,手中长棍一探一缩,引得李善伸出长棍。 程处默两腿用力,趋马加速,手中棍如毒蛇一般猛地探出,棍头点在李善的肩头,将其戳落下马。 李善倒也不沮丧,对方家学渊源,不说槊术,这本就快马奔驰,还能瞬间趋马再加速,就不是普通士卒能掌握的。 战阵上,骑兵冲阵,很多时候,加速c减速c转向就能决定胜负生死。 “李兄勿需气馁。”尉迟宝琳高声道:“他是胜之不武,居然还手持长棍!” 李善气得将刚捡起来的长棍摔过去,程处默还算厚道,而尉迟宝琳就有点 前几日,尉迟宝琳夸口空手对阵,两三下就将李善手中长棍给夺了去,引得众人啧啧称赞,都说尉迟宝琳得其父真传。 去年洛阳大战,李元吉三次被尉迟恭空手夺槊呃,李楷私下说,为此齐王引以为耻,愤恨秦王,这可能也是齐王依附东宫的一个原因。 “至少未有坠马,五个照面才被打落。”李楷安慰道:“大半个月进展神速只可惜了那根好马槊。” “德谋兄这是夸还是贬?”李善没好气的说:“这许多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大半个月前,李善被尉迟宝琳c程处默发现这厮不会使兵刃,还不会骑马,然后就开始使劲儿欺负李善。 其实李善是会使兵刃的呃,手术刀算吗? 隋唐时期世家子弟若论武,大都指的是马上冲阵杀敌的武艺,所谓的江湖武艺,那要等到宋时了从北宋开始,中原王朝就很难组织成规模的骑兵军队了。 所以平地较量,李善身高力强并不吃亏,但在马上较量这技术难度非常高,别说一两个月,七八年都难出师。 偏偏尉迟宝琳的父亲尉迟恭,程处默的父亲程知节,是秦王府中公认的使槊好手,能和他们俩相提并论的也只有秦琼一人。 李善被欺负也正常,他刚开始连马都不会骑呢不过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那些秦王府子弟时不时就要来窜门,而且都是携马带棍。 来得多的是尉迟宝琳,这厮连十一岁的弟弟尉迟宝琪都带来了结果李善在后者手下也只坚持了三个回合。 程处默比较厚道,教授李善趋马和一些简单的使槊技艺,可惜时日太短,李善基本上是谁都能欺负。 悻悻的转头四顾,李善诧异的看到了长孙冲,“长孙兄也来了。” 长孙冲笑了笑,接过高履行递来的长棍,“李兄,你我较量一二如何?” “今日疲累,改日吧。”李善立即摇头,“再说了,长孙兄名门贵子,不敢得罪。” “表侄也是好意。”高履行忍笑解释,“李兄技艺不熟,需得时常对练,才能有所进益。” “说的是,说的是。”房遗直点头道:“学槊谁当年不是时常坠马?” 七嘴八舌的怂恿声中,李善铁青着脸看向了李楷,这是唯一的指望了。 “呃”李楷呃了半响才说:“李兄诸人之语也算在理” 哄然大笑声中,长孙冲手持长棍利索的翻身上马,而李善是在程处默的帮忙下才踩着马镫爬上高高的马背,然后接过李楷递来的长棍,慢慢悠悠的趋马进了晒场。 “十个照面?” “五个照面足矣!” 李善马术不是不精而是只能做些最基本的,趋马往前冲还行,但减速勒马不太行,所以也不太敢加速,怕收不住这交通工具又不能踩刹车。 至于转向关键时刻,李善方向盘总打错,在马上,往左转应该是往右拨转马头。 不过李善是下了决心一定要考过不,是通过考核,虽然没证。 长孙冲意气风发,趋马加速,缓缓平抬长棍,对准了李善。 而李善只使马匹小步往前,待得两马交错之前,猛地两腿一夹,胯下马突然加速,使长孙冲的长棍落在空处。 “虽是初学,但实 在聪慧。”李楷笑道。 尉迟宝琳没吭声,但其他几人都纷纷点头,马上对阵,分出胜负最主要的因素不是马槊,而是马术。 马匹奔跑的速度c加速减速能尽量扰乱对手的出手时机,也会给自己带来更合适的出手时机。 但下一刻,众人有点不忍目睹。 刚刚被夸了句的李善收不住加速的马,还好险从马背上摔下来 拨转马头的长孙冲有点不知所措,对面的李善趴在马背上控制不住还在奔驰的马匹,手中的长棍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大笑声中,高履行高声道:“都猜错了,一个照面而已!” 尉迟宝琳反驳道:“说不定是要使空手夺槊!” 听得这话,长孙冲笑得手中长棍都拿不稳了。 还是程处默厚道,趋马赶上去牵住还在奔驰的马匹,“啧啧,这马算是温顺的了” 李善倒不觉得难堪,初学乍练,出点丑也是常事,当年第一次上手术台惊慌失措被导师骂成狗。 一行人回了李宅,几十个奴仆正在那烤羊,众人在一旁坐定闲聊,嘴快的高履行提出要品茶,长孙冲却委婉相拒。 这个举动让李善对其刮目相看,这位绿帽子王品行还真不错。 烹茶待客,高门大户女眷有之,以示茶艺精湛,且关系亲近,但随意指使,难免有将其视为茶仆的嫌疑,长孙冲相拒,自然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尉迟宝琳咬了口羊肉串,嘀咕了声,“可惜无酒。” 李善偏头朝大快朵颐的周赵指了指,“日日大醉,哪里存得住酒。” “前几日倒是听周先生提起”程处默随口道:“长乐坡那家酒肆呃,就是那家,存有美酒。” 周赵高声道:“必为绝世美酒,劲道远迈三勒浆!” 看众人蠢蠢欲动,李善皱眉道:“那次就是你非要去长乐坡,结果惹出好大风波” “是我非要去长乐坡饮酒?”周赵猛地跳起来,怒目而视。 李善平静以对,“某虽擅饮酒,但不喜酒浆,德谋兄是知晓的。” 李楷也是无语了,他记得那日黄昏,自己和王仁表c李昭德赶来,李善说起因为李德武要来东山寺,他才会外出相避。 第五十四章 冲阵 沿着泾河放马奔驰,落在最后面的李善有点紧张,毕竟这不是平坦的晒场,也不是舒适的草地。 “别紧张,两腿不要太用力。” 一旁的大汉笑着提点,“全身紧绷绷的,马儿也难安。” “多谢郭叔指点。”李善勉强露出个笑容。 郭朴是李府的家将,随李客师征战南北,几番出生入死,又受命教导李楷几兄弟武艺,很得李楷敬重。 郭朴靠了过来,伸手带了带李善胯下马的缰绳,耐心指点,“四郎胯下马乘骑年许,才能自如随意,郎君最好还是买匹口齿轻的健马” 李善仔细听着,一点点适应,情况比之前好了些,心想考证难度还真挺大的,前世再难也就三个月,这一世三年都够呛,最多只是摔不下来而已。 “烟柱?” 李善抬头看去,远处的天空中有大大小小三个烟柱,在蔚蓝如洗的空中显得格外刺眼。 前面众人也勒住马匹,议论纷纷,李善听见尉迟宝琳在高声呼喊,让随从前去打探。 均是秦王府子弟,父祖辈都历经战事,甚至还有如尉迟宝琳c李楷这等已经上阵杀敌的人物,身边随从虽然未能携带马槊,但也带了些长刀c弓弩,以及比试用的长木棍。 “长乐坡出事了?”李善跳下马,“不可能是外敌来袭,怕是有贼匪作乱。” 李楷点头赞同,“月余前刘黑闼复起,河北道行军主管淮阳王并史万宝留驻河北,齐王率军回关中,不可能是外敌来袭。” 这是很简单的判断,长乐坡距离长安也就二三十里,不可能外敌来袭,长乐坡失陷,京城还不知情。 长孙冲突然开口道:“听闻刘黑闼已破定州c瀛州。” 去年李世民被闲置,除了还在经略江南c岭南的李孝恭c李靖之外,李渊c李建成使劲了浑身解数,派出了除了秦王府之外几乎所有的成名将领,结果无一胜绩。 周围人都沉默下来,在天下大抵平定的如今,刘黑闼像一根毒刺,偏偏就扎在李唐的背脊,令人坐立难安。 李善慢吞吞的说:“两个多月前,李大恩兵败身亡” “嗯?”高履行神色一紧,“李兄何意?” “斥候回来了。”李善努努嘴。 尉迟宝琳派出四个斥候都是历经沙场的精锐,居然有两个带了伤回来,骂骂咧咧的在那包裹伤口。 众人将为首的斥候围在中间,李善没有凑上去,而是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难民作乱而已,如今八月初,正是突厥南下侵扰边境之时。”尉迟宝琳高声道:“虽未携马槊,但快马利刃,杀散难民,轻而易举。” “不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房遗直摇头道:“我等均有坐骑,立即回程告知长安令才是正理。” 虽然隋唐时期文武不分家,但程咬金c尉迟恭都是沙场冲阵的勇将,而高士廉c房玄龄虽然也历战阵,但毕竟只是出谋划策之辈,家中子弟自然也是跟循父辈。 长孙冲犹豫半响,看了看高履行,再看看李楷,回头竟然看了眼李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六尺之躯立须知命。”李善淡然道:“但想走也走不了。” 外围的斥候喊声正此刻响起,“郎君,镇子有数十骑往这边来。” 李楷跳上马,在随从的搀扶下站在马背上眺望,阴着脸喝道:“备战。” 程处默低声向李善解释,“纵使快马,但背后追兵” “勿需多言。”李善整理了下马匹,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冲阵未必会输,逃遁万一被追上,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周围随从均是秦王府精锐士卒,其中还有几个是玄甲军出身,高声指挥众人排阵。 长孙冲c高履行和李善被安排在最中央的位置,前两者是因为身份贵重,而李善是因为他的弱鸡。 李善握住郭朴塞来的腰刀,心想早知道应该把周赵给带上 前头是尉迟宝琳c程处默两人率随从打头阵,李楷坐镇中路。 随着李楷的指挥声,五十多骑缓缓向前,不多时就能看见前方压来的数十骑。 李善眯着眼细看,人影模糊的很,手舞长刀,作势恐吓,依稀看得见一匹白马上沾染的大块血迹。 “无马槊!”尉迟宝琳高呼道:“弓箭来一轮!” 一旁的郭朴手一松,丢开李善胯下马的缰绳,从坐骑侧面取下长弓,弯弓搭箭。 随着李楷的指挥声,数十支羽箭划破长空向前方撒去。 李善耳边传来嗡嗡的弓弦反弹声响,也不知道这轮箭能起到什么效果,只听见前方有人高呼,“长矛c长棍预备,加速!” “郭叔,护住李兄。”李楷忙中偷闲吩咐了句,双腿用力,手持长矛趋马加速。 有一种古怪的感受漫上李善的心扉,像是高中第一次打架,又好像是在医院第一次独立做手术,或者在急诊室第一次接待病患 无数画面从脑海中闪过,似乎能听见耳边的风声,似乎已经听见前方兵刃交加的脆想,等李善回过神来,伏低身子趴在马背上,耳边传来几声惨叫,也传来坠马落地的闷响。 秦王府精锐名不虚传,一个照面下来,三十多敌骑被打落了一小半,而这边只损失了两人,尉迟恭满意的勒住马,回头看去,脸色剧变。 骑兵冲阵,要么讲究的是一往无前,要么讲究的是飘忽千里,而前者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骑兵必须有出色的骑术,一旦遇到障碍物能从容绕过。 所以李世民率玄甲军冲阵,也不会一股脑将手中牌全都砸下去,而是分左右两军,前后接应,一方面能迅速扩大战果,另一方面也能不使自身陷入停滞的状态。 此次冲阵亦如此,尉迟恭将这五十多骑分为前后两部,李善被留在后面中央,李楷特地让郭朴照顾,为的就是怕冲阵后,那些坠地的骑士c马匹让李善应付不来。 但没想到,李善倒是没问题,但长孙冲却坠马,加速冲阵时不慎撞上了前阵漏过来的一匹无人骑乘的马匹。 毕竟只有十五岁,错逢险事,惊慌失措的长孙冲被甩在地上,一时不知如何才好。 就在这时候,落在最后的马匹上的骑士伏低身子,伸出了手。 “伸手!” “上来!” 远方的尉迟宝琳c程处默欣喜的看见,长孙冲条件反射的死死拽住对方伸来的手掌。 下一刻,马背上空空如也。 被长孙冲拽下马的李善面无表情的抽出了腰刀,盯着围上来的几个汉子。 第五十五章 反差 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长孙冲还没来得四处张望,手中已经被硬塞进一把腰刀。 “拿稳了。” 李善从地上捡起一把腰刀,想了想挂在腰间,上前两步,面色严峻,直视逼上来的三个大汉。 刻意的将腰刀挂起来,而不是拔刀出鞘原因很简单,李善只学了马槊如何用,没学过刀,就连应该怎么拿都不清楚。 战场冲阵,其实所谓的马槊最主要的作用在于破甲,长矛c长棍也能冲阵,即使是玄甲军的士卒主要也是使用长矛。 战阵中,一旦被长棍捅落马,很难再有站起来的机会,毕竟群马奔驰,马蹄踩落,甚至有可能被自家士卒硬生生踩死。 但今日,不是在万军从中,被捅落下马的七八人中,三条大汉活动手脚,手持利刃,目露凶光。 前世从幼年起,李善就知道自己无父无母,什么都要靠自己,从小到大,他最被人夸赞的就是他的冷静。 就算遇到危险,就算陷入绝境,冷静未必能翻盘,但不冷静肯定不能翻盘。 “吾乃” 长孙冲的话刚出口,李善就轻声断然的打断,“闭嘴!” 这种情况下,你还指望用世家子弟的身份吓退他们? 难道他们能相信,放过你,你不会反手追杀? 小孩子都不会信啊! “诸位,长乐坡出了何事?”李善扬声道:“数十匹马,是何校府兵?” 对面三条大汉并不作答,但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一番冲阵之后,长长的道路两头,骑兵们正在整队,程处默c尉迟宝琳已经催马赶来,但周围百米只有六人还站着。 三条手持利刃的大汉,李善c长孙冲,以及不远处正弃马步行摸来的郭朴。 李善不急不缓的话语似乎没起到什么效果,三条大汉越来越近,他能听见身边长孙冲不自觉的牙齿打架的声响,浓重的呼吸声,甚至看到对面大汉露出的鄙夷眼色。 “三位真的”李善话语一顿,突然拔出腰刀。 对面中间那条大汉脚步一慢,耳边传来一声爆喝,侧头看去,一条长棍猛地掷来,正中身边同伙的脸颊。 一声闷哼,那人眼冒金星,头痛欲裂的趴下,郭朴拔出长刀狂扑上来,“受死!” 金铁交加的声音猛地响起,郭朴不顾及自身,手中长刀招招紧逼,两个照面就划过对手大腿,但自身肩头也被另一人手中腰刀擦过,登时血光四溅。 “走,走”长孙冲拔腿就想逃,顿了顿拉了把还没动弹的李善。 看了眼正加速赶来的程处默c尉迟宝琳c李楷,再转头看看已经往西侧逃去的贼骑,李善反手拉住了长孙冲,“此刻逃遁,长孙氏威名何在?” 还没等长孙冲反应过来,李善颠了颠手中的腰刀,心想这玩意有点重,到底应该怎么使 “走,走啊!” 这声呼喊是还在搏命的郭朴喝出的,他眼角余光扫见那两少年郎孩还怔怔的站在那,不说李善是家中四郎的至交好友,若是长孙冲出了意外,真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但下一刻,郭朴眼睁睁的看见,刚刚被自己长棍掷中的那汉子在同伴的呼喝声中努力爬起身,但雪亮的刀锋突然在他的颈侧轻轻一划。 似乎能听见血液喷涌而出的那种声音,李善费力的转了转腰刀,心想太失败了,没能躲开。 大汉似乎想说什么,呢喃了几声,试图想伸手去捂住伤口,但手伸到一半就没了气力,颓然倒地。 长孙冲目瞪口呆的看着狂喷出来的血撒得李善一脸,而郭朴精神大振,高呼几声,手中不禁加力。 在摸上来之前郭朴就盘算过了,以一对二,问题不大,但以一对三,胜算寥寥,所以才先投掷长棍,然后再缠住两人,为的就是给李善c长孙冲争取逃窜的时间。 抹了把脸,李善定睛看向还在缠斗的三人,马蹄声已经隐隐接近,两条大汉知道命在旦夕,也发起狠来,郭朴身上多了几道血痕。 看了眼脸色惨白的长孙冲,李善笑道:“看吧,一个时辰之前就说过,别来长乐坡,果然又出了事!” 长孙冲别过脸去都不敢看,手中的腰刀都掉在地上了。 那边郭朴后退一步,左侧的大汉作势追击,却猛地止步向后狂奔,右侧的大汉睚眦欲裂,被郭朴逮着机会一脚踹飞。 “郭叔,你追!” 李善喊了声,一个箭步窜过去,手中腰刀不管不顾的劈向倒地的汉子。 那汉子本就被郭朴或砍或划出几道伤口,难以起身,李善这一刀偏偏又不像其他人一般直劈下来,而是斜向如使长剑一般刺下。 刀锋入肉,阻力有点大,又没助手帮忙拉钩,李善将身子压了下去,直直将刀尖全送入胸膛。 又是一股血喷在脸上,李善闭上眼甩了甩头,直起身子,看见追上去的郭朴将逃走的大汉从马上掀下来。 这时候,狂奔而来的骑兵终于到了,尉迟宝琳c高履行c程处默几乎是扑下来,仔细检查长孙冲有没有受伤。 “李兄!”身后传来李楷的呼声。 李善松开刀柄,转头看去,满是血污的脸庞让李楷脚步一顿。 “呕” 弯腰狂呕的是刘弘基的长子刘仁实,向来和李楷交好,跟在后面疾步而来,却看见浑身是血的李善,血腥味扑面而来 正在被嘘寒问暖的长孙冲听见外围的呕吐声,脸色一变,喉结动了动,猛的推开众人,“呕” 在场的秦王府子弟也就尉迟宝琳c李楷上过战阵,还能保持常态,几个年纪不大的眼见满地血污,被刘仁实c长孙冲带得都纷纷俯身懂的,这玩意很容易传染人。 尉迟宝琳偏头看见李善,笑着走过去,“这次可承你的情了。” “电光火石间,李兄援手,果然以义为先,德谋所言不虚。”房遗直作揖相谢。 李善接过一块粗布擦了擦脸,“若是先想清利益得失,哪里还来得及。” 高履行那小胖子一边狂呕还一边在向李善拱手,今日就是他鼓动长孙冲来朱家沟的,如果出了事,自己这身皮都得被扒了。 用粗布擦拭了下,却眉毛微红,嘴唇带血,脸庞更显得血腥几分,尉迟宝琳和李楷对视一眼,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此血腥场景,他们在战阵中也见过。 但如此血腥,李善却显得如此平静,甚至神色中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的冷酷,如此强烈的反差,让他们心中有极为怪异的感受。 整理了下衣着,李善郑重其事的向郭朴致谢,说到底,自己援手长孙冲,只是条件反射而已。 若不是郭朴舍命相救,今日就要不管他是为了谁,李善也会真心致谢。 “李郎君客气了。”适才勇猛善战的郭朴有点手足无措。 李善不管他人,自顾自的给郭朴包扎伤口,不夸口,这方面李善比陇西李氏丹阳房这等家族更擅长。 第五十七章 惨状 满地血污中,李善还在忙个不停。 此次冲阵,己方两人落马,一人胳膊折了,一人腿断了,李善让人砍来树枝,止血后用药,包扎起来用树枝做固定。 对方十二人落马,其中六人当场毙命,三人重伤断腿断胳膊,三人被郭朴c李善联手或杀或擒。 李善想了想也没不管不顾,虽然未用药,但也止血包扎。 一旁的尉迟宝琳神色古怪的很,手法这么利索? “李兄曾学医。”李楷勉强解释了句。但其实这并不能解释 这个时代,战场受伤包扎处置其实是不在学医主要范畴之中的,这方面倒是那些兵家传承的世家更擅长。 “李兄!”远远传来程处默的高呼声,“如此良驹,李兄试试。” 李善直起腰笑着看被牵来的高头大马,这是匹浑身无暇的白马,就是胸前沾染了大片的血迹,记得冲阵之前看了眼。 “适才试了下,温顺的很,口齿也轻。”程处默笑道:“正适合李兄。” 李善正要答谢,一旁的尉迟宝琳冷笑骂道:“一点脸都不要了!” 程处默脸红脖子粗的反驳,“反正李兄又不上阵!” “眼瞎了吗?”尉迟宝琳嗤笑道:“那般精良马槊,你说他日后会不会上阵?” 李善听了会儿才明白,这个时代将领上阵,从不骑白马,无非是为了避免成为众矢之的。 高履行在一旁嘀咕道:“就李兄这骑术那槊术上阵也无所谓什么马了” 李善无语的瞪了眼过去,已经恢复过来的长孙冲偷笑拉了把高履行。 “又没说错” “好了!”李善接过缰绳,“数百年前,天下三分,刘昭烈败走长坂坡,赵子龙白马银枪,杀透重围,携幼主单骑突围,前后斩杀敌将五十员” 周围人都跟听天书似的,高履行结结巴巴的问:“《三国志》有载?” 李善不理会这厮,只顾着继续说主要说的就是身骑白马万人中,太帅了! 一直说到赵子龙夺走宝剑青虹,李善才住了嘴,长孙冲还要继续听,却听见马蹄声响。 冲阵之前,李楷就已经派随从回京,此刻滚滚而来数百骑,为首者身材高大,高鼻阔脸,长须飘飘。 长孙冲上前行礼,“拜见三叔祖。” 众人在后行礼,“晚辈拜见薛国公。” 李楷在后头轻声向李善介绍,此人是长孙顺德,虽不在秦王府任职,但是公认的秦王一脉,长孙无忌c秦王妃的族叔,与圣人李渊也极有交情。 而且长孙顺德是太原元谋功臣,排名第四,仅次于秦王李世民c裴寂和刘文静,攻打长安生擒主将屈突通,爵封薛国公。 长孙顺德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长孙冲,又看向众人,“可有人受伤?” “只两随从折腿c胳膊,已经安置妥当,待会儿寻来马车运送回京。”房遗直躬身应道:“贼子从长乐坡窜出,只怕” 长孙顺德颇有怜悯之心,略一思索,指挥骑兵进逼长乐坡,驱逐贼匪,毕竟距离长安城才二三十里,居然闹成这样。 “长安令也已经出城了,唯恐赶不及,老夫先率数家亲卫先行来援。”长孙顺德看了眼地上的尸首,笑道:“也就宝琳c德谋历经战阵,没想到能一击而胜,没丢了秦王府的名声。” “前几日听闻,秦王府子弟名不符实,屡屡受挫,今日可扬名矣。” 周围人脸色都有点古怪,房遗直c李楷几个年纪略长的还好,如长孙冲c高履行c刘仁实等人都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李善。 顺着众人的视线,长孙顺德也看见了李善,“你是何家子弟?” 李善躬身下拜,“小子拜见薛国公。” 一旁的李楷上前一步,“这位是晚辈好友,擅医” 长孙顺德略略点头不再理会李善,指了指李楷笑骂道:“都说你李德谋吃里扒外?” 李楷本人还好,周围其他人又是一阵牙疼。 长孙顺德不太理会朝政,但性情豪爽,又爱与小辈来往,在秦王府子弟心目中颇为亲近,众人说笑间进了长乐坡,气氛登时一变。 虽然已经扑灭大火,但仍然处处可见残砖断瓦,横死街上的尸首无人理会,哭嚎声在角落处响起,沿街而去,两边多有被砍伤的平民。 都是少年人,谁不心中忿忿,程处默c尉迟恭用力挥舞马鞭,大骂乱匪可恶,暗恨适才没有追击残盗。 随行的士卒保持警惕, 但也分出人手收敛尸体,给平民裹伤。 李善下马帮忙,看了看被劈了刀的汉子,摇摇头转身就走,给一个肩头被戳了一枪的商人裹伤。 一片惨淡愁云中,李楷侧头看去,忙碌的李善依旧保持着近乎冷酷的平静。 察觉到李楷投来的视线,李善苦笑两声,虽然如此惨状,但实在难以勾动心绪,或许夜深人静之时,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但现在 前世在医院里,见多了这一幕,等死的c绝望的c疯狂的c可怜的每天都在医院上演。 不是医生铁石心肠,而是如果不装作铁石心肠,是做不了医生的,李善好些大学同学都没进医院,主要原因就是承受不了那样的心理压力。 看看左右,发现好像就是那间酒肆附近,李善诧异的看了又看,才走进已经被烧毁的残屋。 地上躺着的是一个青年汉子,李善弯腰探了探,摇摇头,已经凉了。 那日见过的掌柜缩在角落处,投来无助的视线,这是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头发依稀花白,一旁的年轻女子衣衫被扯破,脸上满是泪痕。 不用去猜就能想象得到事情的经过,李善来回走了几步,随口道:“已然毁于一旦,可愿随某而去?” 可怜人多了,李善自己在知情人眼里都够可怜的,但可怜人靠可怜是无法爬起来的,自身的分量并不取决于可怜程度,而是取决于能力。 而这位掌柜,在李善看来,还是有能力的。 半刻钟后,李善走出残屋,身后跟着名为刘冬的掌柜与其女儿。 李善招手叫来一个面熟的家将,小声交代了几句,“尸首就留在这,待会儿让人来收敛。” “五叔已经到了,后面交给长安县衙处置。”走过来的李楷低声说:“是难民作乱。” “嗯,也猜得到。”李善犹豫了下问:“官府不赈灾吗?” “理应赈灾,但如今战事吃紧”李楷苦笑摇头,“已然审问过,是从河东逃来的难民。” 李善在脑海中翻译了下,河东和关中是相联的,放在后世大约是山西境内。 “回吧。”李楷深深叹了口气,“这些日子让朱家沟留点神,别被难民冲乱。” 顿了顿,李楷低声道:“要不请叔母入城避避?” 不可能啊,老娘做不出那种事,除非整个朱家沟都入城避避,李善在心里估量东山寺的粮仓够不够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 “德谋兄,能否借些器械”李善试探问。 “弓箭难以相借,长矛c长刀可以匀些出来,再配十副铠甲。” “够了,够了。” 第五十八章 黑脸 看着李楷一行人趋马回京的背影,李善在心里琢磨,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他隐隐猜到,难民作乱,还是因为战争导致的。 李善的猜测主要来源于两点,一方面是李楷说战事吃紧,官府一时难以赈灾,另一方面朱玮派人在各地收购粮米,价格已经攀升到将近十钱一斗了。 如今天下大抵平定,刘黑闼复起也只是在河北,折腾不到关中来,而且李楷也说了,难民来自河东。 所以,只可能是突厥南下。 李善倒是不担心突厥打到长安来,因为历史上,突厥进逼长安只有一次,渭水之盟。 但即使如此,只是难民作乱,小小风波,也有可能倾覆朱家沟这个小小村落。 满怀心事的李善催马慢慢回村,身后的一对父女牵着另一匹马,马上扛着被褥,其他的要么被抢了,要么被烧了,被杀的那个青年是掌柜刘冬的女婿。 刘冬无子,只有一个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可惜这位赘婿还没起飞就坠落了。 “老范,安排一下,就住在西边。”李善交代了句,回头对刘冬说:“想必你也猜得到,不过也不会亏待你,放心住下就是。” 小老儿缩着身子抖了抖,李善的视线落在被褥里,他猜得到那里面装了些器具,应该是酿酒所用的。 “大郎,大郎!” 外面传来小和尚的喊声,跌跌撞撞的跑来一把拽住李善的袖口,“七伯,七伯” “急什么!”李善随手摸着光溜溜的脑袋,“适才路上见到七伯了。” 小和尚跳了起来,“七伯要打人呐!” “打人?” 一炷香后,李善纳闷的站在晒场边,看着朱玮手持藤条厉声呵斥身前跪着的八个青壮,其中最显眼的就是朱八,这厮已经还俗,但头发还没长全。 “七伯”李善看朱玮真要动手,赶上去劝道:“小辈胡闹,训斥几句也就罢了,罚跪还要罚鞭,过了,过了。” 朱玮转头定定的看着李善,一声不吭。 “呃,侄儿是外人,不该插嘴?” 朱玮气极反笑,一鞭子抽下去。 “啊!” 朱八条件反射的惨叫一声,惹得李善虚虚踹了脚过来,鞭子都被老子挡下来了,你叫个屁啊! “七伯。”李善扶住朱玮,“到底出何事了?” “几个月前就交代过了,若你出村,身边至少四个随从” “嗨,今日那许多人,无此必要。”李善笑道:“起来吧,这晒场硬的很,跪的膝盖生疼。” 最听李善话的朱八就要起身,朱玮狠狠瞪了眼过去,“跪着!” 在后世,社会上讲究个男儿膝下有黄金,但在这个时代,跪礼是正常的礼节朱玮是一族之长,让他们跪到明日,他们夜间都不敢偷懒起来。 朱玮挥舞着藤鞭,点着其中的四人,“你们四人均蓄发还俗,无屋无田,是谁替你们出钱购田置地的?!” 以朱八为首的四人都垂下头,他们都是幼时家里实在养不活,或者父母双亡才被送去寺庙的,还俗后虽是族人,但的确无屋无田。 是朱氏替他们置地建屋,当然了,名义上都归功于李善。 “你们四人,家中田地无需纳税,更不用服徭役。”朱玮厉声训斥,“每月还能从东山寺领一份月钱,难道不知道东山寺银钱是从何而来吗?” 李善挠了挠头,说实话,自己出秘方,村中青壮出力,又是以东山寺出面,更别说对方已经知晓大部分豆制品的制作方法领一份月钱真的不过分。 换成后世,人家不甩开你单干就算厚道了而在这个时代,评判标准自然不是看银钱利益得失。 而且李善是从自己那一份中拿钱给这八人发月钱的他只是想有多劳多得,毕竟自己出行,都是这八人充当随从。 “郎君,郎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小蛮扑上来,拽着李善上上下下打量,更咽问:“好多血,哪儿受伤了?” “没受伤,他人的血。”李善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才搂住小蛮的肩膀。 朱玮之前已经见过李善,知道没什么大碍,但看小蛮如此,忍不住一鞭抽在跪着的朱八身上。 “七伯。”李善上前劝道:“上次在长乐坡,若不是朱八他们出手,小侄得头破血流” 朱玮还没来得及反驳,小蛮已经跺着脚娇嗔,“这次又出了事,换成他家,还不将他们赶出去” “闭嘴!”李善瞪了眼。 小蛮私下曾经说过,这些青壮充当李善随从,家中又受李善母子恩惠,其实已经算是投入李家门下,只不过没有卖身为奴而已。 既然收归门下,就不能太过随意,条条框框得立起来。 朱玮显然和小蛮想到一个地方去了,挥舞着藤鞭打断道:“大郎待尔等亲善,你们竟然如此不尽心!” “今日长乐坡,难民作乱,盗匪掠夺,整个镇子化为焦土,就算大郎皮肉擦破,也必将你们赶出朱家沟!” 小蛮的视线落在李善身上,手脚c脖颈处均有擦伤,原本青色的衣衫因为沾染血迹变成墨绿色,有浓重的血腥味传来。 李善对这一套还真不太适应,作为一个医生,阶级这玩意在特定的时候是没有用的。 到现在他还记得,一场车祸里,同时送来了两个受伤者,一个略轻是领导,一个重伤是司机结果医院选择了先给司机动手术。 等怒气冲冲的朱玮发泄训斥完毕,李善才将八人一个个拉起来,“其实今日这事儿真不怪你们,同行的好几十人呢。” “再说了,都是骑马,你们也跟不上。” “谁说跟不上?”小蛮在后面嚷嚷,“马车那两匹马不能用?又不远,就算步行也能勉强跟上。” “闭嘴!”李善弯腰给朱八揉了揉膝盖,小声问:“跪了多久了?” 朱八没吭声,一个性子跳脱的青年嘀咕道:“一个多时辰了” “就你话多!”朱八骂了句,“今日理应受罚,郎君无需在意。” 后面的小蛮气鼓鼓的,而朱玮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心想大郎父族母族当年都是以征战闻名,这一套倒是无师自通,不枉我扮黑脸。 好一会儿之后,诸人都能走动了,一辆马车驶来,车夫是李楷的亲卫随从,招呼了声,掀开车帘。 “三十根长矛,二十柄长矛,十副铁甲。” 李善上前寒暄几句,将人送走后拉着朱玮低声说:“难民作乱,只怕会肆意妄为,七伯当挑选村中青壮” 李善不知道短时间内靠这些能不能护佑这座小小村落,但来到这个时代大半年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与朱家沟分割。 那么,就需要做最坏的打算。 第五十九章 战耶?和耶? 先秦左丘明《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聘于郑,见子产,如旧相识。” 六年前,李渊举旗起兵,十八岁即中进士的房玄龄抛弃官职投奔秦王李世民,两人相见恨晚,李世民曾言:“如左传所言,吾与玄龄一见如故。” 这就是一见如故的由来,长孙无忌对此非常了解,但他此刻脑子里在想,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自己就看李善不顺眼,那叫什么? 虽然知道自己的心态有问题,毕竟是人家救了自己长子,但长孙无忌还是忍不住骂道:“若不是你要出城,何至于此?!” 不能骂李善,那我骂自己儿子总行吧?! 长孙冲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父亲训斥。 “只是访友而已,辅机勿要苛责。”高士廉打圆场笑道:“那李善真是不凡,行义举,有仁心,更有霹雳手段。” 长孙顺德眼见李善给平民裹伤,而跟着长孙冲的随从也将事情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 一旁的高履行忍不住奔出屋外,又是呕的一声。 长孙冲脸色也微微变白,赶紧端起茶盏饮了几口才压下去,勉强露出个笑脸,“父亲c舅祖,今日难民作乱,到底为何?” 高士廉叹了口气,“突厥大举南下。” “什么?!” “什么?!” 长孙冲和刚回来的高履行异口同声,神色大震。 突厥基本上每年都会南下,但大举南下这个词是不能随便用的,这至少说明了一点,突厥颉利可汗必然亲自领兵。 颉利可汗比他哥哥处罗可汗能闹腾多了。 武德四年三月亲自领兵攻打雁门,生擒太常卿郑元璹,连长孙顺德都被俘虏了,直到今年初才放回。 当年,颉利可汗败行军总管王孝基,略取河东,侵犯原州,穿越延州要塞。 今年四月颉利可汗又亲自领兵围攻新城,击杀李大恩,遣派万骑随刘黑闼祸乱河北。 如今又亲自领兵南下,如何不让人惊骇。 高士廉c长孙无忌都是秦王府幕僚中的佼佼者,对情势很是了解,也不想和子侄辈多说,只略略交代了几句。 “此事不要外传,以免引得民间骚乱。”高士廉吩咐道:“这些时日不要出城,难民无粮只怕还要生乱。” 长孙冲脱口而出,“不行,得告知李兄!” “让李兄进城吧。”高履行也附和道:“这次总能讨碗茶喝了吧?” “别急,德谋兄一定会想办法,他们交情最笃。” “说得对,去找德谋兄” 长孙无忌忍不可忍,厉喝道:“住嘴!” “军国大事,岂能随意泄露,万一引起骚乱,你二人背得起吗?” 长孙冲缩着脑袋战战兢兢,但还是壮着胆子开口,“父亲,李兄为人谨慎,不会” “他为人谨慎,为人谨慎会一拳打破你鼻子?!” “父亲,孩儿落马之时,他居然不假思索伸手来救的确不够谨慎!” 长孙无忌被气得七窍生烟,自己和李善相看两生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儿子被揍了,自己想出手找事被拦了下来现在儿子居然和凶手搅到一起。 “唰!”长孙无忌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了条藤鞭,阴着脸盯着儿子。 长孙无忌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只隐隐觉得有点不太对,一旁的高士廉皱眉轻声道:“为友解困,义之所在,辅机为何大怒?” 长孙无忌僵在原地,毕竟李善救了大郎,双方应该就势和解才对,而且妹夫李世民对李善颇为赏识。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了李善,大郎居然敢跟自己顶嘴! 呃,但这种心态,好像和婆媳关系有点像,长孙无忌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绿的。 正僵持间,外间有随从来禀,“郎君,秦王急召!” “回头再跟你算账!”长孙无忌丢下软绵无力的训斥后转身而去。 高士廉笑着说:“如若出城,多带些随从,不可距离太远,一旦生乱,快马回城。” 长孙冲c高履行商量了下,出门去寻李楷,长孙无忌c高士廉骑马疾驰入宫,直入承乾殿。 “高公,辅机到了。”李世民起身相迎,身后众人均行礼,倒不是因为长孙冲,而是因为高士廉。 这货的辈分太高,他的爷爷是高欢的堂弟,与高士廉同辈的要么埋土里,要么土也已经埋到脖子了。 在场的都是李世民 的嫡系心腹,除了高士廉c长孙无忌之外,还有房玄龄c杜如晦c宇文士及c虞世南c薛收。 “大举南下,颉利可汗亲自统兵,铺天盖地,声势浩大,兵锋直指河东,已过雁门。” 高士廉轻声问:“兵力几何?” 宇文士及答道:“分兵两处,不计河北,颉利可汗麾下至少十万。” 殿内都安静了下来,从前朝开始,突厥这个庞然大物就和中原战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北边起兵的薛家父子c刘武周c宋金刚c窦建德c刘黑闼,甚至李渊,背后都影影绰绰看得见突厥的影子。 在以颉利可汗为首的阿史那家族子弟还没有在太极宫持戈站岗的时候,唐朝上至皇帝,下至平民,都对突厥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 毕竟,这是个号称控弦四十万的恐怖所在。 难民作乱,突厥南下,不知数目,逾五万骑攻入河东,关中也频受骚扰,当立即备战。 唐初,上至皇帝,下至平民,对突厥都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控弦四十万,这给了李唐太大的压力。 是战是和? 关键是这次突厥大局南下,侵入河东,有覆灭李唐之态。 “战耶?和耶?” 李世民的询问打破了平静,众人都互相对视,试图从眼神中分析判读对方的想法。 若要战,能打得过吗? 年初洛水大捷,李世民未许追击北窜的刘黑闼,无非就是怕和突厥发生摩擦。 要知道颉利可汗率大军南下箭指关中,刘黑闼借兵祸乱河北,一个不好,才建国五年的李唐王朝不是没有覆灭可能的。 “忍一时之气,再图后计。”宇文士及艰难开口道:“太常卿郑元璹请命出使说和” “去年就是他去说和,结果被突厥所俘。”杜如晦哼了声。 李世民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看着议论纷纷的幕僚,他年少征战沙场,向来一往无前,犀利无双,实在不想忍。 但李世民也知道,若是开战,自己必然上阵,关键时刻,父亲不会闲置自己。 但是否开战,这一点上,李世民并没有决断权,甚至没有建议权。 东宫那边正在竭力劝说李渊,当议和使突厥退兵。 第六十章 我醉欲眠君且去 虽然还不知道是否开战,但长安城的气氛立即紧张起来,秦王府左右六护军府均清点士卒,整顿军务,积极备战。 “若只是秦王府出战,粮草无虞。”长孙无忌看着账册摇头,“但若抽调府兵,缺额不少。” “仲谧那边是否能抽调粮草?”薛收皱眉苦思,“他是陕东道大行台度支郎中,检校左丞。” 仲谧指的是于志宁,兼任秦王府从事中郎。 长孙无忌不置可否,叹道:“可惜郧国公已逝。” 郧国公即殷开山,曾任李世民长吏,随其平薛仁杲c王世充和窦建德,向来为李世民副手,可惜年初征伐河北,病逝途中。 殷开山时任陕东道大行台吏部尚书,很有实权,病逝后东宫得手,如今陕东道大行台内部乱的很,秦王府代表屈突通c于志宁都不得势。 一日忙碌下来,长孙无忌伸了个懒腰,起身准备回府,心里还在盘算,突厥已攻入并州,分兵攻打原州c灵州,这已经隶属于关内道了。 是战是和,总应该出个结论了吧。 “辅机。” 长孙无忌脚步一顿,笑着拱手:“客师兄。” 李客师的妻子长孙氏是长孙无忌的堂姐,两家一向来往频繁。 两人客套了几句,踱过来的高士廉笑着说:“听说给李善下了帖子?” “呃”长孙无忌脸一黑,勉强笑道:“大郎下的帖子” 落马援手,这是过命的交情,长孙冲已经正式登门致谢,回头又下了帖子请李善赴宴长孙无忌也挑不出错来。 想想就堵得慌,长孙无忌觉得还是迟点回去的好 而李客师想了想加快了脚步,一出门就吩咐随从,“告诉四郎,李善今日赴宴长孙家。” 等李楷火急火燎的赶到长孙家的时候,正巧看见隔壁人家的下人忙的不可开交。 “李郎君请。”长孙家的门房一边带路,一边解释道:“隔壁是裴相府,不知为何,午后就闹腾起来了。” 李楷咳嗽两声,“宾客已至?” “宾客已至一刻。”门房不动声色,心想好像这位是不请自来的。 还是晚了一步李楷耐心的刺探了几句后松了口气,他真怕李善赴宴,还没进门就撞见了隔壁的李德武。 李楷嘴角动了动,正要往里去,突然听见喧闹声传来,侧头看去,隔壁裴府一位下人神色欣喜,正在发放赏钱。 隐隐听见弄璋之喜的恭贺声,李楷加快了脚步,一直走到正堂处,笑着拱手道:“今日不请自来,唐突了。” 在场的除了李善之外,都是长孙家c高家子弟,长孙冲笑着致歉,“是小弟疏忽,忘了德谋兄,还请勿怪。” 请李楷是理所应当,因为他是李善和秦王府之间的媒介,但不请也说得过去,今日在场的都是长孙家c高家子弟。 寒暄几句坐下,李楷就在李善身边坐下,心想今日的确要怪长孙冲,不然李善也不会尴尬至此。 李善举起酒盏看向李楷,“德谋兄,勿需多言,小弟记下了。” 两人对视了眼,一饮而尽。 生怕自己撞上李德武而身份泄露,因此急急赶来,李楷堪为良友李善心里百感交集,他也没想到,下了马车后,侧头就看见裴府大门,甚至还和吴忠对了下眼,欣赏了下那厮惊骇欲呼的神色。 虽然李善今日为宾客,但并不喧宾夺主,少有开口,只静静倾听。 在座的长孙某c长孙嘉庆c长孙祥c长孙冲c高履行c高至行等人高谈阔论,都是秦王府一脉,自然讨论的是当今最急切的话题。 突厥南下,是战是和? 这个话题在外间c民间并没有传播开,毕竟每年突厥都要南下,但这个话题在高门大户子弟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很让李善意外,基本都是选择求和,秦王府子弟都这么孱弱吗? 但听得久了,李善也懂了,人家突厥号称控弦四十万,随随便便就能组织起十万大军南下,每年至少两三次,而且还扶持了刘黑闼c苑君璋之类的军阀。 总之一句话,此刻的李唐还处于蹲着抱头挨揍的处境。 “李兄如何看?” 听高履行如此问,众人都看了过来,李善推辞道:“军国大事,有幸聆听,怎敢妄言。” 长孙某是长孙顺德的长子,向来倨傲,而且又比长孙冲等人长了一辈,嘲讽道:“东山寺向来精修闭口禅。” 长孙冲c高履行均面有不渝之色,这件事 在秦王府不是秘密,多有人知晓。 李善只笑了笑,并没有接口自己这段时日露脸露的够多了,没必要再发光发彩,难不成还怕隔壁察觉不到? 长孙某还要开口,外间有下人禀报,“适才来报,隔壁裴家娘子有弄璋之喜。” “裴相孙子不不,是外孙。” “不容易啊。”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长孙冲摘下腰间玉佩递过去,笑道:“待得满月,必上门恭贺,这块玉佩送过去吧。” 所谓弄璋之喜,本就是指玉器。 “倒是没听说过如此报喜”李善低低笑道。 隔壁座的李楷担忧的看了眼过来,一般来说,报喜都是以夫家为主,而今日却是以女方为主。 李善举杯笑道:“德谋兄,且尽饮裴家娘子,裴家娘子想必他日子也不好过。” 李楷陪了一杯,默不作声,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李家裴氏,裴家娘子是未出阁的称呼,这隐隐有贬低李德武的意味。 去年破镜重圆也是长安高门大户议论的重点话题,一番议论后,长孙某看向了李善,“李兄还要修闭口禅?” 李善冷笑两声,摇了摇案上的空酒坛,“长孙兄,酒可尽饮否?” 下人立即送来了一坛酒,李善自斟自饮,又是三碗酒下肚,脸颊微红,手撑着席榻起身,踉跄几步,似倒非倒。 “是战是和,此为军国大事,何能一言决之?” “但此等大事,谋划已久,如今倒是能窥一斑而知全豹。” 李善俯身端起酒碗,脚步摇晃,“突厥年年南下,为何今岁大举入寇?” “可是因为河北刘黑闼复起?”高履行高声问。 “正是如此。”李善晃晃悠悠走到长孙某席前,“刘黑闼复起已近两月,但关中并无出兵之意,且圣人调齐王回关中,此为何意?” “洛水大战,刘黑闼率千余残部北逃,如今复起,必有突厥插手。” 李善一口饮尽碗中三勒浆,李楷脱口而出,“突厥万骑入河北两个月前,已窥突厥有大举南下之意。” “秋风未动蝉先觉”李善又倒了碗酒,“贵人早已窥见此时,所以按兵不动,收敛兵力,以备突厥。” “去岁末购粮,四钱斗米,而两个月前,斗米涨至六钱,如今已至八九钱。” 高履行一拍桌案,醒悟道:“必是朝中储粮以备战。” “还记得上次在酒楼,何人提起李大恩”李善已然有些口齿不清了。 “李大恩?”长孙冲听得懵里懵懂。 “定襄郡王李大恩,上奏突厥饥荒,可击苑君璋,可惜败北身亡。”李楷朗声道:“所以,今岁秋时突厥大举南下,乃必然之事。” 厅内一时寂静下来,在座的虽然都是年轻一辈,但都是世家子弟,知道李善虽然酒醉,但说出的话前后条理明晰,逻辑无错。 高履行暗暗心惊,如此人物,真不愧秦王赞许。 长孙某呆呆的想了半天,突然问:“是战是和?” “噗通。” 李善终于支持不住坐倒在地上,勉强睁开朦胧睡眼,“能战方能和,以战迫和” “李兄,李兄?” 李楷疾步赶过去正要扶起李善,后者已然睡倒,喃喃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第六十一章 怎么哪儿都有你? 承乾殿。 刚刚从两仪殿议事回来的李世民,用古怪的眼神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长孙无忌。 “突厥自恃兵强马壮,有轻中国之意,若不战而和,示之以弱,明年复来,如之奈何?” “而今之计,不如击之,胜而后和,以战迫和,则恩威兼著矣。” 一旁的高士廉强忍笑意,而房玄龄c杜如晦两人均点头大赞。 “此举既彰武力,又无倾覆之危。”杜如晦拱手道:“辅机此策得当,还请殿下细思。” 以战迫和,在后世不是什么新奇的招数,即使在古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策略。 但在突厥大举南下,朝中文武瑟瑟发抖的时候,选择以战迫和,是需要敏锐的眼力和惊人的判断力的。 说到底,李善是在嘴炮当然了,他也是根据历史实情分析后嘴炮的。 毕竟历史上再过几年还有个渭水之盟,而李唐也坚持到了那个时候,而且还擒杀刘黑闼,显然突厥这次未能攻灭李唐,但也没实力大损,很可能是以和罢战。 李世民的眼神更古怪了,踌躇半响才笑道:“若不是孤脚步不停从两仪殿回来,还以为你们能私通起居。” 起居就是起居官,皇帝干什么,起居官都会在场今日议军国大事,起居官自然必不可少。 安静了片刻后,房玄龄难得不顾仪态的咧嘴问:“今日议事亦如此?” 李世民忍笑点头,“几乎一模一样。” “辅机,为何前几日不言?” “为何今日突然提议?” 长孙无忌有点难堪,脸色发黑闭嘴不言,一旁的高士廉咳嗽两声,“不过小辈胡言乱语,偶尔中靶,殿下见笑了。” “小辈?”李世民饶有兴致的问:“长孙冲?高履行?” 高士廉看了眼脸色愈发黑的外甥,视线移开才轻声道:“昨日东山寺李善赴宴长孙府,席间” “辅机?”李世民诧异的看着长孙无忌,他很清楚大舅子对李善的态度。 房玄龄低声将前几日那事说了一遍,笑道:“殿下赞其文武双全,这也罢了,但如此义举,必能传世。” 李世民对长孙冲也颇为重视,责备道:“此事孤居然不知晓,为何隐瞒?” “如今国事为重,辅机何以敢以私事烦扰殿下。”高士廉笑道:“大郎登门致谢,昨日又请李善赴宴,已然冰释前嫌。” 杜如晦听得不耐烦,将话题拉回来,“昨日席间,何人之言?” 沉默了片刻,看了看神色诡异的舅父,长孙无忌闭上眼,“李善。” 李世民哑然失笑,细细问起。 看外甥实在不想开口,高士廉笑着将经过讲述了一遍,“不过醉酒乱言,不料恰中上意。” “的确醉酒,但绝非乱言。”杜如晦断然道:“此子心思深沉,若不醉酒,这番话难以出口。” 房玄龄点头道:“仅因粮价升腾,未出兵河北,召齐王率军回关中便断定朝中早有备战之意,此子果然胸有韬略。” 高士廉笑道:“昨日其醉酒而言,秋风未动蝉先觉。” “秋风未动蝉先觉?”李世民品味良久,点头道:“未闻李善有此诗才。”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了眼,前者郑重其事道:“殿下,李善其人,虽然年幼,尚需磨砺,但心细如发,见事明利,还请殿下屈尊收纳。” “虽然此人曾背后言人是非,但杜某非气量狭窄之辈。”杜如晦慨然道:“殿下最喜结交英杰,如此人物,纵观天下亦少。” 李世民也是无语了,自己只是放点风声出去,希望日后通过李善来判断河东裴氏的态度而已。 没想到,李善和秦王府子弟打的那么狠,居然现在结交的那么深,而且还一直捅到自己面前来。 你也太能折腾了吧。 李世民在战场上最喜亲身犯险,骁勇无双,统兵作战向来勇往直前,但即使本性如此,面对一门双相的裴家,也不得不谨慎行事。 犹豫了会儿,迟疑了会儿李世民一时半会儿居然找不到回绝的理由,干脆简单粗暴的直接将话题扯开。 “今日议事,明日下旨,两军并行。”李世民哼了声,“东宫出豳州道。” 长孙无忌实在不想再听到那个名字,赶紧接了句,“那殿下是出蒲州道?” 房玄龄和杜如晦也没再继续掰扯,而是开始讨论接下来的作战方针。 颉利可汗率十万骑兵在河东横冲直撞,过雁门 ,攻并州,经介休,穿过雀鼠谷,打到了晋州,几乎打穿了河东地区。 而在灵州c原州之间来回转悠的突厥偏师只不过数千人。 圣人李渊的心思非常明显,也让李世民极为郁闷。 因为蒲州道归属河东,而豳州道隶属关中。 也就是说,李渊让李世民去正面抗衡率十万大军的颉利可汗,这点无可厚非,毕竟能扛得起这副重担的也就是李世民了。 但问题是,李渊同时让太子李建成出兵豳州道对付只有数千人的突厥偏师。 数千偏师不说秦王府内的诸多名将,即使是李神通c李神符这样的宗室将领也足以担当。 李渊这明摆着是让李建成去捞军功的,而且还是在关中,最大限度的保证了李建成的安全。 “并州总管襄邑郡王李神符,汾州刺史萧顗,此二人可率军出击。”杜如晦盘算了下,“殿下再率左右六护军赶至蒲州布防,胜上两场,以此迫和,倒不是难事。” 李世民有点无精打采,自从刘黑闼复起,为了突厥南下,已经准备两个月了,只要突厥不是打定主意入主中原,结束这场战事不会有太多的障碍。 李世民烦心的是老大他几乎能肯定,李建成率大军出征,十有八九能大胜而归。 到时候,至少在父皇心目中,东宫太子德才兼备,也不缺军功至于含金量,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了。 李世民索性将事都交给幕僚处置,自己出宫,骑乘那匹丑的卷毛的良驹,叫上尉迟恭c秦琼c程咬金,还有刚刚来投的张公瑾。 张公瑾是得尉迟恭c李世绩引荐投入秦王府的。 出了芳林门,在禁苑放马奔驰,李世民搭弓放箭,射中一只在林间穿梭的小鹿。 “殿下好箭法。” “何时学会恭维?”李世民大笑道:“敬德箭法不弱于孤。” 尉迟恭放箭也射中了两只猎物,看着亲卫趋马上前,他笑着说:“殿下,此次出征,可能召一人随军?” “何人得敬德青睐?” “此人虽不通战阵之道,但精于医术,擅长包扎止血,若能随军,必有裨益!” 看李世民神情松动,尉迟恭笑道:“其实此人殿下亦知,东山寺李善。” 李世民呆了呆,神色一滞,手中的长弓都差点掉了。 怎么又是你? 怎么哪儿都有你? 你也太能折腾,太能跳了吧! 第六十二章 筹备(上) “秋风未动蝉先觉” “还有那句,我醉欲眠君且去。” 看着面前李楷c长孙冲c高履行等人,李善觉得有点头痛,醉酒误事,醉酒误事啊! 自己日后真的小心了不过也不能怪我,李善还挺委屈的。 谁让这具身体的酒精分解酶太不给力呢,如果是前世,这点酒还不够漱口的呢! 前日在长孙府喝得伶仃大醉,一不小心又发光发热了都快把旁观者的眼睛都晃瞎了。 刚开始还只是半信半疑,结果这些秦王府子弟第二日就知道了一语中的,全都说对了。 所以,今日一群人来朱家沟登门造访,也不知道是谁突然提起,前日李善醉酒后的那两句残诗 “不瞒诸位,在下不擅诗文。”李善诚恳的说:“当年老师授课,在下求教,老师醉酒而言,我醉欲眠君且去” 旁人也就罢了,李楷看过来的眼神颇为怪异他不太信这句话。 来往也有半年多了,李楷早就发现,这位同姓好友所学极为驳杂,所知也极为广博,不管说到哪儿,他都能接的下去,而且对史书也非常熟悉。 反而是一些常识不太清楚,很有点终南山隐士出世的味道。 李善也是没辙啊,自己记得的诗文多了,但这两句残诗的全篇还真不太记得! 怕众人还要追问,李善赶紧将话题转开,“今日长孙兄也来了。” “理应登门拜会。”长孙某作揖行礼,他向来倨傲非常,但今日长孙冲开口相邀,他毫不犹豫的应下。 寒暄几句后,李善的视线落在后面一位少年郎身上,此人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脸型瘦长,皮肤白皙,正好奇的打量周围,李宅的房屋设计c室内装潢和这个时代差别还是挺大的。 “这位是杜学士次子杜荷。”房遗直介绍道:“今日出行,邀其同来。” 秦王府幕僚中,长孙无忌c房玄龄c杜如晦三人最受李世民厚待亲近,子嗣也颇为亲近。 而杜如晦长子杜构和李善不对付,这一两个月来,秦王府子弟常来朱家沟,杜构从未来过。 李善和杜荷相对行礼,心里却在想,依附太子李承乾造反连累杜家的好像是这位? 又是一阵寒暄后,长孙某拱手道:“登门造访,当拜见令慈。” 正堂中,李善和李楷向朱氏介绍在座各位。 让众人惊奇的是,虽布衣木钗,但朱氏谈笑无忌,从容自如,对典故了如指掌。 朱氏口齿清晰的说起一箭双雕的长孙晟,聊起当年十八岁中进士而名扬天下的房玄龄,说起历任魏周隋的京兆杜氏的杜整,一直介绍到高履行,她突然微微蹙眉。 “北齐宗室?” “正是。”李楷点头道:“履行曾祖乃北齐神武皇帝堂弟。” 朱氏微微点头,她知道神武皇帝即北齐的奠基人高欢。 李善侧头细细观察朱氏的神色,他觉得刚才那刻,母亲看似只是随口问了句,实则情绪有极其剧烈的波动。 长孙冲上前两步,行礼道:“叔母,消息已然传开,突厥大举南下,颉利可汗率军十余万进逼河东,遣派偏师袭扰关内,今日晨间急报入京,大震关失守。” “大震关失守?”朱氏一怔,看了眼身边的儿子,解释道:“大震关乃是关中重镇,距离长安只有五百里。” 李善眨眨眼,五百里,听起来挺远,如果是高铁,两个小时之内,这时代骑马要多少时间? “《魏书》有载,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 听了李楷这句话,李善呃了声,三日五百,六日一千那也就是说,算上军报传递时间,突厥大军随时都可能杀到长安! 历史上有这么一遭吗? 长孙冲安慰道:“不过天策府c东宫均已出兵,攻入关中的只是突厥偏师。” “但毕竟大震关被攻破,只怕这些时日城外杂乱无序,还请叔母入城一避。” “入城相避?”朱氏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转头看向儿子,“大郎何意?” 真是误会,真不是我想入城避避李善艰难的笑笑,转头向李楷投去幽怨的眼神,那日都说了不进城了! “某与母亲借住朱家沟大半年,受惠实多,此时弃村民而去,非是义举。”李善诚恳的说:“大唐立国不久,但兵锋锐利,少有人敌,既然秦王已然出兵,想必无忧。” 众人都有些不以为然,虽然他们视李善为友,但都是世家子 弟,朱家沟的村民在他们眼中实在没什么分量。 只有来朱家沟次数最频繁的李楷隐隐约约猜得到,朱家沟以朱姓为主,而朱氏也姓朱,李善母子北上落脚此处,只怕是刻意为之。 而且朱家沟的族长朱玮对李善极为关照,前几日长乐坡遇袭,李善未携随从,事后均被责罚。 朱氏微微点头赞许,给了李善一个满意的眼神,不再说起此事,不多时就回了后院。 李善拱手相谢,“放心就是,朝廷已然出兵,突厥必不至骚扰京兆。” “倒不是怕突厥会侵扰京兆,而是粮草不济,一时间难以赈灾,只怕难民骚乱难制。”李楷想了想,“回头再送些兵器来吧,另外让郭叔留下。” 郭朴是李家的家将,是李客师的亲卫头领,曾授艺李楷以及其三位兄长。 此次秦王府出征,李客师未随军,郭朴正好来助朱家沟一臂之力。 长孙某许诺弄些兵器来,高履行说能弄副明光铠来,李善谢了又谢后说:“诸位还是尽早回程,以防不测。” 就在众人即将出门的时候,小蛮捧着茶盘进来。 只有四碗茶,厅内七八人,小蛮正不知所措,李善笑道:“长孙兄c杜兄都是初次登门,还请一品。” 杜荷脸色微变,“两碗均咬盏!” “早听大郎c履行提过,如此技艺,神乎其技。”长孙某啧啧称奇,惋惜道:“可惜茶具粗鄙,明日让人送了一套茶具来。” 将一行人送走,李善搂着郭朴的肩膀,“郭叔,这次就劝仰仗你了。” 郭朴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半步,躬身道:“当竭尽全力。” 第六十三章 筹备(下) 朱家沟这处村落历史并不悠久,约莫五六十年前,朱家先祖才迁居至此。 村落并不大,周围少有水源,又依山而立,周围少有平整田地,其实并不适宜建村。 好在这些年有东山寺护佑,无需缴纳税钱,又不用服徭役,村民日子勉强能过得下去,再到去年李善落脚此处,村中日子越来越好,即使不是年节时分,饭桌上也能看得到荤腥。 朱玮c李善陪着郭朴在村子外围走了一圈,倒是意外的发现,朱家沟这村落过日子有点难,但防御起来倒是不太难。 一般来说,村落都是四通八达,依水而建,防御起来很是费事,如果是县级的豪强,还能建壕墙立寨,普通的村落基本没什么太强的防御力。 半山腰上,居高临下俯视村落,李善拿了块木炭在地上画着,“西边是泾河,过来只有一条路。” “东边和北边都是山,那边据说没村落?” 朱玮点头道:“北边要翻三座山才有人烟,东边翻山过去就是禁苑,自然是人迹罕见。” “所以防御主要是南边这一大片都是平整田地,还是从隔壁村里买来的。”李善继续画图,“大致就是这样了,如何设置还要郭叔主持。” 郭朴看了眼李善,神色有些犹疑。 一旁的周赵捡了根树枝,好奇的点了点图中的标志,“这个符号是?” “山脉,难以逾越。” “这是?” “泾河,那边是邻村的小溪。” 饶有兴致的听了半响,郭朴才啧啧道:“未满弱冠,随手绘制图形,在下祖孙三代均为丹阳房亲卫,从未见过噢噢,也就当年的二郎君能为之。” “雕虫小技,雕虫小技。”李善抹了把头上的汗,“他人不知,郭叔还不知晓吗骑马c使槊无一能” 由不得李善连连推辞,郭朴所说的二郎君就是李靖。 人家是能和韩信c卫青c霍去病齐名的名将,穿越者也摆不出谱来啊。 郭朴蹲下来细细看着地图,时不时用手比划下,又低头去看山下村落的布局,嘴里随口道:“骁勇善战,长于冲阵,不过逞勇而已。” “论马术c槊术,二郎君在丹阳房并不出挑,但前朝寿光县公却言,唯二郎君可论孙吴之道。” 这个典故李善倒是听过,所谓的寿光县公指的应该是隋朝名将,李靖的舅舅韩擒虎。 向来没个正经的周赵点头赞同,“古往今来善战者莫过于西楚霸王,但也知习兵法而为万人敌。” “正是此理。”郭朴也捡了根树枝,“村中青壮共计两百有余,加上寺中僧人,约莫两百五十人。” “人手倒是够,但兵械少了些” “兵械足够。”朱玮咳嗽两声,“多年前关中大乱,在河边捡了些兵械” 郭朴看了眼李善主动递来的长刀,“倒是好刀,看制式应是开皇年间所制,只是年久,已然生锈。” 朱玮和李善对视了眼,都没吭声,这些兵械大都是当年隋炀帝征伐高句丽时,朱玮率族人做逃兵时带回来的。 周赵也没吭声,他时常见村中青壮操练,平日跟着李善的几个随从均勇武善战,武艺精熟。 “往东的村口不用管,往西边泾河的村口,只有一条道,分三十青壮足矣。” 郭朴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划划,“主要是南边,都是平整田地,至少要七十青壮看管。” “再分出五十青壮,就在这儿。”郭朴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点,“记得这是祠堂?” 朱玮点点头,“不错,五十青壮驻扎此处,往西往南都可迅速抵达,如今刚刚入秋,备两件被褥就可。” 郭朴起身丢开树枝,“村中青壮分派,需挑选三个头目” “日常操练,本就有领头。”朱玮解释道:“除了去砍树的,其余青壮已然在晒场集合。” “郎君可不像未历战阵之人。”郭朴笑着对李善说:“不说西边那条路,就算南边大片缺口,以巨木堵塞街巷,也足以抵达侵袭。” 李善没吭声,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山上,朱八正带着几十人正在伐木,坎坷的小路上,七八个青壮正扛着巨木下山。 这帮憨货,这木头直接从坡上滚下来不就行了吗? 接下来,李善看着郭朴高声指挥,先让人将巨木砍开,在西面的路上做了个粗陋的栅栏,在南边的三条小巷里做了布置。 村中青壮被分成了四队,郭朴亲自坐镇南边,另两队分别驻守西面c祠堂,剩 下的一队作为轮换。 李善在一旁默默听着,心想古代打战还真是个麻烦事,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只不过小小村落防御,方方面面都需要安排。 郭朴又分出两个小队,一队专门负责做斥候,一队专门负责做通信兵。 诸事都安排妥当后,郭朴c李善c朱玮才回了李宅。 “若是来袭的难民不超过千人,足以护卫村落。”郭朴的声音有点嘶哑,“村中存粮可够?” 李善倒了碗水递过去,“勉强能支撑一段时日。” 顿了顿,李善又说:“七伯,,这段时日,青壮口粮均由李家负责。” “何至于此?”朱玮大力摇头,“护佑乡梓,应尽之责,东山寺公账拨出就是。” “不是一两日,村民每日需操练,不能看管田地。”李善想了想,“口粮公出,待会儿让老范去采买十头猪,两口羊。” 李善觉得自己插不上手,但他也知道,后勤对士气的激励程度。 记得前世还小的时候,两村争水,隔壁村大胜,就是因为他们村长杀了自家四头猪 “也要买些酒水” “军中禁酒,大胜亦不能畅饮。” 李善瞪着周赵,朱玮直接开口威胁,“那日诱大郎往长乐坡,险些出事,还没跟你计较呢!” 周赵缩缩脖子不吭声了。 “郎君,试试吧。”小蛮捧着明光铠过来,“可能略大了些。” 这是高履行派人刚送来的,李善饶有兴致的摸了几把,甲片光亮非常,不愧明光之名。 小蛮熟练的替李善穿戴上铠甲,头戴头盔,有护颈和护耳,身甲前部分成左右两片,每片中心有一小型圆甲片,背部则是整块大甲板。 胸甲和背甲在两肩上用带扣联,腰带下左右各一片膝裙。两肩的披膊作虎头状,气势不凡。 李善试着跳了跳,感觉稍微有点重。 “果然略微大了点。” 郭朴听了这话不禁瞥了小蛮一眼,还没穿戴就觉得可能略大,而且穿戴熟练这不是普通人家婢女能做得到的事。 第六十四章 安定人心 秋风高爽,层林尽染。 李善踱步在巷子里,远远眺望远处的山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枫树,已然是一片艳红之色。 中秋已过了好些日子了,李善都给弄忘了,毕竟他这种职业,别说中秋c端午,就连国庆c春节都未必能休息。 事后李善打听了下,这个时代北方民间已经有了八月十五中秋赏月的习俗,倒是月饼还没出现。 今年中秋,恰逢突厥南下,大量难民涌入京兆,自然是没有赏月c拜月神之类的活动了。 出了巷子口,再往西就是木栅栏了,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李善皱眉看去,怀里抱着个婴儿的女子正蹒跚而来,下面还有个五六岁的孩子扒着她的裤脚,后面跟了个背着箱子的汉子。 “好像是村东头柳婶的闺女?” “嫁出去的?”李善有点警惕,“嫁到哪儿去的?” 一旁的青壮急的吼了几句,让人把栅栏打开放人进来,才说:“小柳村,嫁过去也就两三年。” “多远?” “呃,三十来里路吧。” 李善舔了舔舌头,三十多里路,不算太远,看看这对夫妻的惨状,听听这哭声,显然不是回娘家探亲的。 八成是遭了难,又是难民作乱吗? 李善想起昨日李楷派人传信,唐军于河东c关内道连战连胜,突厥已有退兵之意,官府即将开仓放粮赈灾也就是说,到现在还没开始赈灾呢。 反复思索后,李善转头看向已经听到消息赶来的朱玮c郭朴。 很快,路口聚集起了百来人,消息也乱糟糟的传开了。 小柳村被攻破,村民死伤惨重,被洗劫一空,大部分房屋都被毁之一炬,柳婶的女婿c闺女侥幸逃得一命,只能来投靠岳家。 “突厥兵?”郭朴不可置信的摇摇头,“大军启程十余天了,突厥怎么可能还能打到京兆府来!” 仔细问了问柳婶的女婿,郭朴立即判断出,不是突厥兵,应该是难民作乱,顶多是几十匹马而已。 “虽是难民,但小柳村共五百多户”朱玮揉着眉头。 这十多天,已经有两拨难民来朱家沟觅食,但很直接的被赶走,没引起什么骚乱,但小柳村规模比朱家沟大,后者一共也就不到三百户。 更要命的是,柳婶女婿c闺女乱嚷嚷,突厥打到京兆府的流言蜚语已经传开,村中青壮均面有惊惶,事实上类似的流言已经流传了好些日子了。 “甜滋滋的,含在嘴里。” 那边哭声一片,李善呃,不是他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实在是习惯了,蹲下来拿出蔗糖逗着柳婶那个外孙女。 五六岁的年纪,怯生生的,脸上身上到处是灰,都不敢抬头看人。 李善笑着将糖块塞进孩子嘴里,“含着,别咽下去。” 只一瞬间,孩子的舌头就品尝到了那股甜味,黑漆漆的眼珠子里有着惊奇,也有着躲闪。 “大郎” 李善回头瞄了眼,小和尚委屈巴巴的蹲在一边,用眼神声讨李善新人换旧人啊,这样的待遇以前只有我有。 “没了,真的没了。”李善翻了翻袖子,“刚才最后一颗了。” 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李善没心没肺的正要再逗几句,那边母亲喊了声,“大郎。” “母亲也来了。”李善快步过去,“放心吧,长孙兄c德谋兄都传来消息,秦王两战皆胜,小有斩获,突厥已有言和之意,太常卿已然启程。” “但官府至今尚未出面赈灾,关中难民骚乱数起,连小柳村都”朱玮看向朱氏,“你母子还是入城避避吧。” 都在这儿熬了十多天了,这时候溜之大吉李善想都不想就否决了,不说其他的,这也违背了李善的底线。 再说若是入城避灾,朱家沟这个落脚点算是彻底废了,而且秦王府子弟会如何看待自己? 见李善不肯入城,郭朴c朱玮也不再劝说,挑选人手出去打探详情,如果真是突厥打到京兆府,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对母子送入城内。 “大郎,真的是突厥南下?” “突厥会攻长安吗?” 李善还想逗逗小和尚和女娃娃,周围青壮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听说大震关早就被攻破了?” “大军是不是已败给突厥了?” “据说突厥可汗亲自领兵” 李善放眼望去,一张张惊恐的面孔,紧张而恐惧的气氛弥漫开来。 “你是南边老赵家的二郎?”李善跳上一块大石,指了指一个汉子,“年初还背地里嘀咕,嫌我坏了事,如今却没了胆子?” 那汉子脸登时红扑扑的,低着头不吭声,心里直嘀咕,年初是打刘黑闼,现在是突厥南下,这能比吗? “秦王出兵河东,连战连胜,突厥已有撤兵北还之意,如何还会攻至京兆?” “只是难民作乱而已。” 李善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摊开挥了挥,“昨日军报,并州总管出兵战于汾水东,斩首五千级,虏其马二千匹,后转战于沙河之北,再败突厥。” “汾州刺史萧顗,伏击大破突厥,斩首五万余级。” 外围的朱玮听得龇牙咧嘴,明明是五百级和五千级,一下子加了十倍! 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周赵更是龇牙咧嘴,他看的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李善手里那张纸明明是废纸,特地揉软了用来 周围安静了下来,李善环顾四周,神色平淡,半响后才继续说:“适才七伯相询,在下已然明言,绝不入城相避。” 周围一阵骚动,其实李善避入城内,村民虽然羡慕,但大抵不会嫉妒,更谈不上恨。 但李善这番话让周围人立即定下心来,这是很简单的判断,如果真的是突厥南下,李善这种贵人不可能不入城的。 朱玮c郭朴费了多少嘴皮子,嗓子都哑了,也没起到多少作用,而李善轻描淡写的安定人心。 不是因为李善能言善辩,而是他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了自己。 郭朴低声道:“真英杰之士。” 朱玮捋捋长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当年刘武周肆虐河东,王师败北,死伤惨重。” 郭朴加重了语气,“秦王欲力挽狂澜,阵前高呼,不退一步,军心立稳,士卒用死,终覆灭敌军。” 第六十五章 示警 长安,裴府。 前些日子喜获麟儿的李德武最近是走路乘风,笑容似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能挂在脸上。 的确,应该高兴。 河东裴氏这条大粗腿,自己算是彻底攀上了。 最重要的事完成了,无论如何,自己再也不会夜间猛然惊醒,生怕自己被赶出门了。 仕途c家业c爵位,太多太多的东西,都建立在那个才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婴儿身上。 走进内室,温柔的看着妻子怀中的婴儿,李德武在心里盘算,长安令没能得手,如今孩子都出生了,总应该给我点补偿了吧。 “都看傻了?”裴氏笑着说:“再过几日就满月了,要操办一番吗?” 类似的事情,裴氏从不自行决定,总会询问夫君毕竟她知道,李德武如今处境颇为难堪。 李德武脸色一丝都没变,只说:“你做主就是。” 裴氏想了想,“听闻战事未停,略为推迟可妥?” “也好。”李德武瞄见枕边一块精美玉佩,伸手摸了把,“温润滑手,真是块好玉。” “东宫送来的贺礼。”裴氏低头眼睛不眨的看着怀中婴儿,“我儿既嫡又长,他日必能助夫君支撑门庭,重振家业。” 李德武的脸色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既嫡又长现在想想还是手软了,竟然留下那个后患。 如果让妻子知道,既非嫡又非长,那今日自己的一切,还有日后可能的一切,全都会化为泡影。 虽然当年成亲数月就分离,但李德武知道裴淑英性情刚烈无双,为守节而持刀相逼,若是事情败落,刀锋转向何处也不难猜测。 裴氏没发现丈夫那怪异的神情,轻声道:“最近国事繁多,夫君若有闲暇,可否陪父亲小坐?” 李德武神色一动,小意说话陪了妻子片刻后才离去。 一刻钟后,裴世矩端起茶盏,轻描淡写的说:“并州大总管李神符小有斩获,汾州刺史萧顗斩首五千级,圣人令太常卿郑元璹再行言和,今日回报,颉利可汗已然许诺罢手言和,即刻退兵。” 李德武有点摸不着头脑,想了会儿才开口,“李神符c萧顗均在河东,秦王战功累累,不知东宫” “小胜两场而已。”裴世矩叹道:“老夫历经四朝,齐c周c隋c唐秦王之威,兰陵王亦不及。” “岳父的意思是” “可遍翻史册,可有皇子军功盖世?”裴世矩摇摇头,“可惜了,可惜了。” 李德武没有接过话茬,低着头在心里快速思索,今天这番话是不是证明了裴氏的立场呢? 毕竟岳父兼任太子詹事,而且裴寂向来和东宫走的近。 “罢了,罢了。”裴世矩回过神来,“之前整军备战,粮草军用,如今突厥退兵,长安令李乾佑请命赈灾平民,圣人已然许可” “长安附近最近不太安宁,难民无粮,数度哄抢镇市,甚至几个村落都被席卷一空。” “长安县衙还缺个县尉,你补上吧。” 丢了个长安令,不说补偿,却丢了个县尉过来,低着头的李德武暗暗咬牙,但他立即抬起头,郑重其事的拜倒在地,“多谢岳父提携。” 晒场上,郭朴正在操练行伍,不远处的空地上,几个汉子正在磨刀。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已经被捆好的三头猪开始死命的挣扎嚎叫起来,引得一堆孩童围观,不时传来郭朴的高声喝骂显然晒场上那帮家伙已经心不在焉了。 “磨刀霍霍向猪羊。”李善嘀咕了句,埋怨道:“七伯,还有比这更能鼓舞士气的?” “买了十头猪,到现在一头都没杀,看得着吃不进嘴,还不如不买呢!” “太伤士气了!” 朱玮拉着脸没吭声,他向来节省惯了,只觉得村民护卫乡梓,是应有之义,村里供口粮已经不错了,吃肉太奢侈了! 饶是李善劝了又劝,最后朱玮也只同意杀三头猪,那两口羊压根就没买。 虽然猪出肉比羊多,但两者价格相差很大,十头猪才十六贯钱,而两只羊就十九贯钱了。 村里专门杀猪斩羊的屠户笑呵呵的说:“大郎,走远点,别被吓着。” 不好意思,高中时候开始,每年过年在村子里,我都是要帮忙的李善笑了笑,往边上走了几步,盯着案板上的那头猪。 看了没一会儿,李善就叹了口气,瘦,太瘦了,没什么肥肉。 李善出身乡下, 家里穷,饭菜油水少,所以最喜欢过年,帮忙捆猪杀猪都是能被招待吃杀猪菜的,特别是红烧肉,大块大块的肥肉颤颤巍巍,特别解馋。 不知道是季节不对,还是猪种的问题,瘦肉多,肥肉少,不过李善没感觉到骚味,应该都是阉割了的。 不多一会儿,三头猪就被分的干干净净,各家各户都分了几斤,李善也踱步回了家。 “买什么猪!”朱氏看老范拎着猪肉进来就皱眉,“要么多花点钱买羊,要么就买鸡。” 烧红烧肉,不放糖也是能做的,别有风味,不过得用酒除腥。 “猪肉要做的好吃,得配酒最好是黄酒。”李善嘀咕了几声,可这时候总不能为了烧红烧肉让人冒险出去买酒吧? “郎君?”小蛮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一溜烟没影了。 李善还在想好想七伯家有黄酒,可惜就是不纯,小蛮突然拎着个酒坛小跑过来,“郎君,河东上好的黄关酒!” 还没等李善问个究竟,气急败坏的周赵跳着脚追出来,那是他好不容易留到现在的。 “小蛮,干的好。”李善接过酒坛,指了指周赵的鼻子,“不还酒,可分肉。” 周赵心不甘情不愿,都大半年了,他当然知道面前这厮说话的风格若是上来吵闹,酒肯定是没了,肉也没了。 “以酒烧肉,又是岭南秘诀?”周赵看了眼案板,立即捏着鼻子,“居然是猪肉!” 李善面无表情的指挥老范动手,你是上等人,只吃鱼羊鸡。 当一锅红烧肉出锅后,呃,还没出锅呢,周赵操起筷子,出手如电 李善冷冷的看着周赵大嚼特嚼,小蛮在一旁跳脚,“都让你吃。” “当真是岭南秘技?”周赵嘴巴一鼓一鼓的,“不料如此味美!” “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敲锣声突然在耳边响起,李善脸色一变,这是示警的信号。 “小蛮!” 片刻后,李善在小蛮的帮助下穿戴上明光铠,手持长刀迈步出门。 身后的小蛮拜倒在地,“望郎君得胜而归。” 李善脚步顿了顿,向小蛮露出个安慰的笑容,然后看向了周赵,“老范,这锅肉让他全都吃了,一块都不能剩!” “吃不下,就塞进去!” 加快脚步往南边奔去,李善在心里恶意揣测周赵的下场。 记得前世三叔不吃肉,后来才知道,一次杀年猪,三叔催着吃肉,结果被他催的火大的老娘让儿子将一锅肉都吃了。 从那之后,三叔就改吃素了。 第六十六章 杀鸡儆猴 刚走到近处,李善就听见了朱玮的怒喝声。 “猪大肠,有胆子你就试试!” 这是名字还是外号,李善嘴角动了动,身边的朱八已经呕了声杀完猪,就是他负责处理那些下水的。 旁边一个青壮小声说:“朱昌,据说以前做过盗匪,住在泾河对面的村子里,心黑手狠,名声糟的很,所以” 李善点点头,往前几步,找了个好位置细细看去,不由眉头大皱。 朱玮站在巷子口,身前摆着杂乱的木桩,身后是十几个手持长棍的青壮。 对面那位猪大肠膘肥体壮,身边围绕着十几个大汉,后面还站着一大群人,大部分人手中都持有兵刃,再往后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李善看的有点眼花。 “约莫千人。”不知道何时出现的郭朴小声说:“前面不到百人均身强体壮,看模样是见过血的,后面数百人面黄肌瘦,不过难民而已。” 李善仔细看了几眼,不仅面黄肌瘦,而且还有好些孩子c妇孺,甚至有几个都站不稳了只能坐在地上。 正在想着,李善突然一个激灵,“不对,不对。” “怎么了?” “若是难民来侵扰,说得过去。”李善慢慢说:“但这猪大肠带着百人,身强体壮,手持兵刃” 郭朴脱口而出,“他们就是特地来找朱家沟的!” “不是朱家沟。”李善脸色有点难看,“是东山寺。” 难民作乱,只是求生,而盗匪来袭,却是求财猪大肠就住在泾河对岸,一定是听闻东山寺在东市获利颇丰,才会带着盗匪上门的。 “大郎,怎么办?”朱八咬咬牙,“已经调人过来了,不怕打不过!”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李善叹了口气,“一日防贼,难道千日防贼?” “郎君是不想留下后患?”郭朴皱眉道:“村中青壮不到两百,若是合力出击,破之不难,但想一个不漏” 李善眯着眼听着猪大肠在那高声威胁,朱玮毫无惧色的破口大骂,后面的盗匪都有点等的不耐烦了,难民那边隐隐听得见哭泣声。 “郭叔,你听听如此可行?”李善低声快速的说了几句。 郭朴沉默片刻后微微点头,补充了几句,朱八小跑过去附在朱玮耳边。 “行得通吗?” 事到临头,李善有些惴惴不安,反而是郭朴安慰道:“若想一劳永逸,可以一试。” 说完,郭朴悄然后退,身影消失在巷子里。 “一千贯?” “一千贯,红口白牙,绝不反悔!”朱玮高声道:“但不得侵扰村落,不得侵扰寺庙。” “不怕告诉你,东山寺主持乌巢禅师在长安都赫赫有名,一状告上去” “废话这么多!”猪大肠不耐烦的打断,心想自己拿了钱就和兄弟们上山逃遁,实在不行就去河北,还怕官府缉拿? 朱玮啰啰嗦嗦的又提了几个条件,后面郭朴还要布置,需要争取时间。 “一千贯钱你见过?” “知道多重?” “自己去寺庙搬去。” 李善有点担心,这么简单的计策,对方未必会上当。 但没想到,猪大肠和周围人商议了几句就应下了,几十条大汉手持兵刃缓缓上前。 为什么猪大肠肯入瓮? 原因很简单,朱家沟是个小村落,全村不超过两百户,青壮顶多两百人,而猪大肠带了将近百名盗匪,个个手持兵刃,而且还有弓箭。 说到底,武力决定了一切,武力给了猪大肠敢入村的胆子。 而且李善也没有猜错,猪大肠就是冲着东山寺来的,早就听说东山寺在东市赚的盆满钵满,已经垂涎许久,这次难得有机会,自然是要来捞一把的。 李善缓缓后退,一直避到隔壁巷子里,找了个高处眺望,心想也不知道郭朴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巷子口的木头已经被搬开,朱玮带着村民往后退去,猪大肠带着手下警惕的往前走。 抽了抽鼻子,猪大肠闻到一股肉香,不由骂了句,娘的这么有钱,一千贯怎么够?! 朱玮已经消失在巷子里,猪大肠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候,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整齐的队列堵在了巷子口,出现在猪大肠眼帘的是五枚雪亮的矛尖,接着一根又一根长矛接踵而出,面目狰狞的青壮一声不吭,脚步整齐,不急不缓而来。 这么多长矛? 猪大肠心里一个激灵,还没等他发号施令,后面几声闷响,不算矮的墙壁被强行推倒,身披铠甲的郭朴手持长刀跃入小巷,手起刀落,周围三四人凄厉惨叫哀嚎倒地。 高处的李善有点着急,郭朴是李家的亲卫,行事向来谨慎,怎么如此冒险。 但接下来,几个也身披铠甲的青壮越过倒地的墙砖,手持长刀冲进巷子,彻底将贼匪队列搅乱。 又是两声闷响,又有两面墙壁被推倒,冲出来的青壮迅速将准备好的巨木斜斜堵在巷子里,彻底堵住了对方的退路。 李善嘀咕了声,“还好向德谋兄多借了几副铁甲。” 在冷兵器时代,民间不会禁刀枪棍棒,甚至不会禁弓,但一定会禁甲。 一个普通的士卒披上铁甲,只要不失胆气,立为精锐。 巷子里喊杀声震天,血腥味渐渐浓重起来,李善瞪了眼身边几个随从,“还不去帮忙。” “但是” “这儿安全的很,你们不去,说不定明日就要多一家挂白!” 其他七人只看着朱八,后者犹豫半响后拔刀跳了下去,踢开一家的门,只要绕两圈就能过去,诸人跟着朱八兴奋的拔刀冲入巷子。 猪大肠架住对面劈来的一刀,虎口发麻也就罢了,但刀身为什么只剩下一半了? 猪大肠悲哀而愤恨,这是不讲道理啊! 太欺负人了! 根本没法打! 自己这伙人手中的兵刃对付平民自然是利器,所以猪大肠才敢带着不到一百手下入村,但没想到却一头撞得头破血流。 李楷等秦王府子弟送来的都是上好的军械,朱玮藏在东山寺的军械质量更好,两刀对撞,往往是盗匪的刀崩出口子或者直接断裂。 甚至盗匪一刀劈在甲士身上,对方吃痛却其实安然无恙。 更别说朱玮这一年来时常操练村中青壮,郭朴这十几天还特地以军法勒之,让这不到两百人的青壮隐隐有军中精锐之像。 人数差不多,兵器相差太大,一方只为求财,一方却为护卫乡梓。 而且还是有心算无心,两头被堵住,中间还有郭朴这样的军中骁将披甲乱阵。 猪大肠是个聪明人,早早的弃械跪在地上,斜眼看过去,不肯投降的还有十多人被三十多根长矛围在中间,不多时就纷纷被戳倒在地。 “你就是朱昌?” 抬头看见一位神色平淡的少年郎,猪大肠愣了下,来人一身明光铠,摘下头盔,面容秀美,毫不顾忌脚下血污。 还没等他说话呢,李善就饶有兴致的说:“官府尚未赈灾,河东c关内道遭突厥洗劫,京兆多有难民作乱,此人裹挟难民,趁乱直取东山寺。” “七伯,此人不仅有些胆量,亦有些谋略呢。” 猪大肠心中一喜,又是几个响亮的头磕下去,“小人愿卖身为奴,请郎君” “要你来作甚?”李善无聊的看着周围的尸体,“郭叔,伤亡如何?” “两人重伤,二十余人轻伤。” 李善哼了声,“盗匪可有遗漏?” “点过数了,九十二人,三十六死,五十二伤,余者跪地弃械。” 抬着重伤员的门板正好路过,骨科医生李善只看了两眼就放弃了,一个眼看着就要断气,另一个即使在前世,也需要几个科室的大主任联手才能救回来。 朱玮黑着脸狠狠一脚将猪大肠踢翻还不解恨,操起长矛狠狠抽下去。 “七伯。”李善淡淡道:“只是揍一顿了事?” 郭朴隐隐听出了言外之意,诧异的看着李善,他早就发现了这位少年郎对人命有着复杂的情绪,既不在乎也很在乎。 似乎很习惯血腥,并不将生死放在眼中,但看到伤员总会援手。 朱玮犹豫了下,“大郎,杀俘不详。” “有俘虏吗?”李善盯着朱玮的双眼,“东山寺广有财源,难免日后被他人觊觎,正好有只鸡撞上来,自然要杀鸡儆猴。” 第六十七章 入土为安 蹄声如雷,百多骑旋风般驶出长安,沿泾河而去,径直转向朱家沟方向。 宇文士及一马当先,脸上焦急之色溢于言表,身边亲卫披甲跨马,持刀拿枪,紧紧跟随。 看到挡在路当中的木栅栏,宇文士及勒住马,定睛看见有持长矛的村民护卫,再细看村中并无烟柱,长长的舒了口气。 亲卫上前通报,恰巧郭朴正在巡视,立即让青壮搬开了木栅栏。 “拜见郢国公。” 宇文士及盯着穿着铁甲的郭朴,犹疑问:“你是” “小人家主陇西丹阳房,奉四郎君之命至此,已有十余日。” “是客师兄?” 宇文士及虽然在秦王府幕僚将领中分量不算太重,但毕竟是明面上官职最高者,也不缺消息渠道,知道李善和李楷等秦王府子弟有交情。 但李楷让家将护佑朱家沟,还是出乎宇文士及的预料之外。 宇文士及翻身下马,大步入内,“听闻有难民作乱?” “非难民作乱。”郭朴恭敬禀报,“百余贼匪持刀使矛,裹挟难民。” 宇文士及脚步顿了顿,“已然击退?” 郭朴犹豫了下,他不太清楚为什么宇文士及会来这儿,“李郎君定计,诱贼匪入村,前后夹击,贼匪或死或降,无一人逃脱。” 随着郭朴的叙述,宇文士及的脸色先是变得铁青,听到最后哼了声,“惯于弄险,非是正道。” 穿过几条小巷子,宇文士及看着被推到的围墙,又见地上还没来得及清扫的残破兵刃和大片的血迹。 走出巷子,大片的难民坐在地上,几十个手持兵刃的青壮正在看管,略略一算,至少六七百人。 临时搭建的灶台边,几十个妇孺正在煮粥,宇文士及上前看了两眼,粥中居然夹杂着肉沫。 东边一个小小山丘上,身着明光铠的李善正无聊的坐在胡凳上往下看,身边围绕着八个手持腰刀的随从。 李善偏头看了眼,笑道:“受不了就回去歇着吧。” 朱八强忍住恶心,“郎君,我等实在不想再被罚跪了” 一旁的赵达也是最早跟着李善的随从,“适才要不是郎君劝说,七公都要将我们赶出村子了。” “再说郭叔已然下了军令,若是再擅离职守,皆斩。”朱八半转身侧头不去看坡下。 李善干笑几声没再说什么,今日最后时刻,朱八带着人下去厮杀,将李善撇下郭朴c朱玮都大发雷霆,军中主将阵亡,未死亲卫皆斩。 朱八他们也挺委屈,还不能说是李善非要他们去的。 “郎君,郭叔来了”朱八呃了声,“还带了人来” 李善回头看了眼,起身浅笑拱手,“晚辈拜见郢国公。” 宇文士及皱眉道:“为何不使人报信?” 李善知道自己的身份,遇见险情却没有求援宇文士及对此相当不满,当然,他担心的主要不是李善的安危。 “母亲今日入东山寺礼佛,一切如常。” 李善自然知道,宇文士及是因为前妻南阳公主而来,这句话是告诉他,南阳公主平安无事。 看宇文士及神色放松下来,李善在心里嘀咕,都是渣男,谁也不说谁。 但在李善看来,宇文士及还稍稍有那么点些人味儿。 一方面是因为今天宇文士及的来援,另一方面是前些日子李善亲自见了吴忠一面,听那意思,李德武有点后悔放朱氏母子离去。 李善又不傻,自然猜得到李德武生了儿子,现在后悔手软没斩草除根了。 “若只是难民作乱,村中青壮,友人赠械,又有郭叔主持,必然无恙,谁想得到此次盗匪欲劫掠东山寺。”李善轻笑道:“侥幸得手,无一逃脱,当无后患。” 宇文士及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李善的决定,毕竟盗匪为东山寺而来,不留后患是最重要的。 还是那句话,不怕贼偷,还不怕贼惦记吗? “喏,都在下面了。” 宇文士及往前走了几步,往坡下看了眼,眼角动了动,下面已经挖出了一个大坑,百多人正在忙碌,两人搬着一具尸体往坑里丢。 尸体在坑里横七竖八的叠放,紫黑色的血迹随处可见,侧头看见李善淡然神色,饶是宇文士及久历战阵,也不禁心惊。 “九十二人。”李善努努嘴,“虽是盗匪,但也要入土为安。” 宇文士及有点不想说话,入土为安记得之前 郭朴也说过无一逃脱,但却是或死或降。 最早,宇文士及是从杜如晦的描绘中,以及自己去东山寺求经相遇来判断李善这个人,有心计手段,胸有韬略,后来陆续听闻李善精于医术,好急义公,以义为先。 今日所见,没想到如此手辣。 古往今来,杀俘从来是个很容易引得他人忌惮的事件,宇文士及眯着眼打量面前的少年郎,不见一丝拘束,亦不见一丝嗜血,似乎对此有着无所谓的态度。 似乎察觉到宇文士及的窥探视线,李善笑道:“已然有人认出,当日正是这股盗匪劫掠长乐坡。” “便是那日?” “记得长安令上报,死三百余人,伤以千计,房屋被毁百多间,血流成河。”李善轻描淡写道:“如此惨状,只怕亡者阴间忿忿,原尔等人千刀万剐呢。” 宇文士及轻叹一声,沉默许久后道:“听闻你攻读经书,欲明年科举入仕?” “只是一试,国公官居中书侍郎,可否容晚辈投卷?” “明经科,无需投卷。” 这话说的也在理,李善低头笑道:“即使中第,吏部选官也是难事。” “先过长安县衙那一关吧。”宇文士及突然展颜一笑,“若能中第,有秦王赏识,陇西李氏丹阳房斡旋,吏部选官理应不难。” “若是在京出仕,便增你一栋宅子。” “不敢当国公厚赠。” 李善微微蹙眉先过长安县衙那一关,他觉得宇文士及这句话似乎特有所指。 “当得起。”宇文士及轻声道:“那宅子本是你家的,落入你手总比落入他人之手好。” 一直侧身的李善缓缓转身,眯着眼直面宇文士及。 山丘上两人都没开口,沉默许久后,宇文士及转身离去。 一直以来的疑团得到了解答,一直以来的揣测也得到了印证,李善久久站在山丘上,盯着渐渐模糊的背影。 为什么宇文士及会将前妻南阳公主送到东山寺修行,为什么宇文士及在长乐坡会为自己说情李善一直有所猜测。 现在可以确定了,虽然不知道宇文士及是怎么想的,但他很早就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应该是东山寺那次见面而同样抛妻弃子的举动成为他做这一切的理由。 李善暗想,按照心理学来解释,宇文士及是在代入,将自己和南阳公主,代入了李德武和朱氏。 宇文士及想将那栋宅子送给李善,自然是希望李善扬名,若能逼的李德武身败名裂或许是宇文士及期盼看到的。 想了很久,李善突然想到,宇文士及特地提起要过长安令那一关。 虽然因为和秦王府子弟来往密切,这段时日李昭德来朱家沟次数不多,但毕竟关系匪浅,长安令李乾佑理应不会设碍。 不对,宇文士及说的是长安县衙那一关。 李善记得李楷c王仁表提过,参加科考,需长安令推荐,但必须通过县衙考核,而负责考核的是县尉。 沉默良久后,李善一脚踢翻了胡凳,宇文士及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这件事,特别是他提到自己和陇西李氏关系匪浅,而且之后又提起了那栋宅子。 只可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没得手长安令的李德武很可能出任长安县尉。 第六十八章 来探 泾河边,跨坐在健马上的李乾佑看着空无一船的江面,身后数十骑兵静然肃立。 上任长安令已经将近半年了,李乾佑其实干的还不赖,毕竟身为陇西李氏子弟,又是齐王李元吉的心腹,纵使是秦王府也不会随意招惹。 不过这段时日,李乾佑日子有点难熬,难民作乱,盗匪出没,祸乱京兆,只可能是他这个长安令的责任。 不然呢? 难道让圣人或者东宫c秦王还是那几位宰辅去背这个锅? 李乾佑也是有苦吐不出,朝廷倾尽所有的资源,来应付立朝以来突厥第一次大举南侵,为此都可以容忍刘黑闼祸乱河北,在这种情况下,对作乱的难民,实在是无可奈何。 不是因为真的没有办法,而是朝中上下都心知肚明,难民作乱,是因为无粮只有先和突厥言和,才能腾出手来赈灾。 好不容易突厥渐退,李乾佑上书请赈灾难民,圣人c宰辅均许可,但李乾佑没想到的是,在赈灾的同时,圣人命右卫大将军c酂国公窦轨率兵平乱。 窦轨是扶风窦氏子弟,其堂姐就是李渊的妻子窦皇后,此人骁勇善战,领兵有方,但性情严酷,杀戮甚多,这几日下来,京兆难民至少少了三成。 等了好久,远方烟尘弥漫,数百骑兵由远而近,骑兵大队并不停歇,只分出数十人驰向河边。 “拜见酂国公。” 领头的中年人紧抿嘴,脸上无一丝笑容,“京兆作乱者大抵平定,剩下的还需乾佑费心。” “此乃下官应尽之责。” 略略寒暄几句,窦轨正要回城,有亲卫来报。 “千余难民?”窦轨有些诧异,“村落无毁?” “村落无虞。”亲卫摸着脑袋,“若不是上前打探,也不知道居然是难民。” “是何村落?” “朱家沟。” 李乾佑眉头挑了挑,“可是东山寺朱家沟?” “乾佑知晓?” “倒是听家中大郎,还有三兄家的七郎提起过。” 李乾佑随口说了几句后,数十骑转入岔道,向朱家沟驰去。 初入村落,众人就看见远处几十条汉子挥舞锄头正在挖土,十几辆单人使用的小车来往穿梭,车上载的挖出的土,以及运送来的石块。 “这是作甚?” 赶来的朱玮小心翼翼的解释道:“虽近泾河,但村落周边无溪,正欲修建一条引水渠,从东山而下,从村中穿插而过。” 李乾佑驻足看了会儿,“石块是埋在下面?” “是,洗衣取水,若是无石块铺底,水质混浊。” “都是难民?”窦轨盯着那几十条汉子。 “均是难民,以此求食。”朱玮尽量简短的回答。 沿着水渠在村落中弯弯绕绕的走了一圈,窦轨也来了兴致,“倒是有点像南乡布局。” “的确如此。”李乾佑看似无意的提起,“此间有一少年郎,乃是由岭南而来。” 看窦轨也不发问,李乾佑只能主动说:“想必窦公也听闻李善之名。” “嗯?”窦轨脚步一顿,神色微动,“就是在长乐坡闹了一场的那人?” “闹了两场呢,不知窦公指的是哪一次?”李乾佑正要细说,已经走到了巷口处。 外间已是村外,黑压压的数百难民正分成数队,有条不紊,挖土挑担,远处有火光升腾,显然是在烧山取石,如蚂蚁般大小的汉子背负重石下山。 “考虑的倒是周祥。”窦轨随口道:“挖湖蓄水,若不围坝,日后只怕泛滥成灾。” “这是村东头,西面理应还有一湖。”李乾佑笑道:“村中不过三百户,青壮当两三百人,能驱使几倍难民,倒是有些手段。” 正随口聊着,听见朱玮的呼喊声,两人侧头看去,山丘上,一位衣衫被劲风吹的猎猎作响的少年郎转身看来。 “果然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李乾佑笑道:“果然也肤色黝黑。” “嗯?” “此子曾得七郎引荐,拜会三嫂,得赠脂粉。” 饶是窦轨不苟言笑,板着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几丝笑意,“客师兄当年善谑,正所谓近朱者赤” “只怕是近墨者黑。”李乾佑嘿嘿笑了笑,向疾步而来的李善招手,“这是右卫大将军c酂国公,太子c秦王c齐王均呼舅父。” 李善恭敬行礼,“小子拜见窦公。” “拜见李县令。” “你如何称德谋之父?” 李善怔了怔,重新行礼道:“拜见李叔父。” 窦轨意外的转头看了眼李乾佑,隐隐猜到了什么,毕竟朝中尽知,陇西丹阳房分侍圣人东宫c秦王c齐王。 不过窦轨不在乎这些,将来不管是太子登基,还是秦王夺嫡,就算是齐王上位,扶风窦氏都是他们的母族,只要不掺和进去,富贵荣华不散。 “适才得报,有盗匪裹挟难民来袭?” “五日前,百余盗匪裹挟数百难民而来。”李善口齿清晰的讲述了一遍,“盗匪死不足惜,但难民无辜。” “盗匪逃遁?” 李善沉默了下,瞄了眼窦轨那张死人脸,咳嗽两声,“村中无医者,救治不及,盗匪均伤重身亡。” 李乾佑侧过头去,如果没记错,面前这少年郎身怀医术。 窦轨突然微微展颜,“祸乱京兆,理应斩尽杀绝。” 窦轨此人向来心细,穿过村子的时候就仔细观察过,村中只有两户挂白,说明来犯的盗匪几乎没给村子造成什么伤亡,而李善提到盗匪均伤重身亡,那只能是被斩尽杀绝了。 一行人绕过村落,往南边行去,不多时就看见密密麻麻的人群,大都是老弱妇孺,稍好些的搭了个草棚,但更多的是席地而坐。 李乾佑看了会儿,低声问:“每日给食?” 虽然只五六日,但村中每日给食,难民虽然还是面黄肌瘦,但明显不是垂垂欲死的状态,比其他地方的难民状态好得多,李乾佑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善点头承认,“早晚每人两碗粥,但出工青壮一日三餐,均能饱食,隔日有肉食。” 李乾佑微微皱眉,这也太大方了,“难民几许?” “陆续共计一千三百四十六人,先后十六人病故,还剩一千三百三十人。” “其中青壮六百三十八人,老弱妇人四百七十二人,孩童二百二十人。” “老弱妇孺,每日熬粥费粮米c粟米二石半,青壮每日费六石。” 李乾佑神情诧异的听着李善噼里啪啦的报出数据,心想即使是提前算好的数据也不是易事,忍不住笑道:“你是想考明算科?” “呃”李善呃了半天避而不答,苦笑行礼,“还请叔父援手。” 李乾佑哑然失笑,“东山酒楼获利颇丰,还不够吗?” “赈灾难民,官府之责,乡野村夫,怎敢妄自处置?” 这句话说得有点赖皮,的确,修路搭桥,赈济灾民,这是官府的责任,世家大户能为之,也需要谨慎行事,毕竟陈氏代齐,前车之鉴,但李善不过乡野小民 心有计较的李乾佑也没在意,只说每日遣人送些粮米来。 李善松了口气,其实东山寺粮仓存粮还多,但能不暴露还是不暴露的好。 这时候正是黄昏时分,隐隐有锣声响起,难民纷纷起身,期盼的看向那数十口冒着热气的大锅。 远方出工的青壮也渐渐聚拢,在村民的指挥下排成队列,虽无欢声笑意,却绝无死寂沉沉。 和其他地方截然相反的情景让窦轨c李乾佑都心有感触。 第六十九章 善意 袅袅炊烟不在村中,而在村外,数以千计的难民有条不紊,炉灶后方,约莫五十青壮手持长矛默然肃立。 窦轨看了片刻后,皱眉问:“只几十青壮看守?” “窦公请看。”李善轻声说:“难民青壮出工,以五十人为一队,村中出青壮两人为首。” 顿了顿后,李善轻声解释,“若难民作乱,必然暗通,村中青壮在侧,无暗通,难以作乱。” 窦轨嗤笑摇头,“也难保万一。” 一旁的李乾佑笑道:“有何布置,尽皆道来。” “难民青壮每日出工,颇为劳累,一日三餐,实则只有早c中两餐饱腹。”李善轻声道:“晚上亦只是粥米充饥。” 这句话意思很明显,难民青壮吃不饱那是不行的,干不了活,但白天吃得饱能干活,晚上那一顿吃不饱,加上疲累,必然是早早入眠,很大程度上降低了难民青壮对朱家沟可能的威胁。 “难民五十人为一队,每日选出两人,一碗肉食。” “夜间严谨喧哗,若是骚乱,立时驱逐。” 李善慢条斯理的一条条叙述,每一条都很有针对性,每一条都言之有物。 窦轨轻笑道:“以小见大,倒是不愧秦王赞誉有加。” “但理应不止如此,均说来听听。” 李善犹豫了下,咳嗽两声,“村中族老仁德,容难民在村外容身,更收容孩童入村。” 窦轨一怔,转头看了眼李乾佑,视线对撞,登时都了然于心。 难民都是河东c关内道逃来的,这些日子官府少有赈灾,即使世家大族赈灾也是量力而行,而这些难民一直将孩童带在身边,不离不弃,自然是非常重视。 李善将那些孩童送入村中,说得好听点那是有仁德,说的难听点那是将其扣作人质。 李乾佑对此并不在乎,倒是更看重李善小小年纪,处事得当,考虑周详。 而窦轨是对李善此举大为赞赏,笑着问:“如此仁德,难怪有高僧落脚东山寺。” 李善眯着眼回道:“菩萨有好生之德,但若遇不轨,亦行霹雳手段。” 其实这些难民管理起来非常轻松,李善立好规矩,第一日亲手带着随从将流程走了一遍,到第四日就基本丢开不管了。 一方面,难民作乱,主要是盗匪领头,难民本身只是求活。 另一方面,李善杀鸡儆猴,那些难民就是那些猴子中的一只,九十二名盗匪,三十六死,余者不论伤降,均斩。 挖坑的,搬运尸体的,埋土的,都是这些难民,早就瑟瑟发抖了。 目送窦轨c李乾佑离去,李善沉默的低着头在荒草间来回踱步,他明显感觉到李乾佑对自己的善意,但为什么? 论关系亲近,李楷和自己更亲近,李昭德至今都不知晓自己的身份。 而李乾佑是齐王麾下,自己与秦王府子弟来往密切,而且还得李世民赞誉有加。 摸了摸鼻子,李善苦笑摇头,无论如何,长安县衙这一关是自己必须要过的。 朱玮这两日也曾去打听过,朱八昨日也和吴忠见过一面,没听说李德武就任长安县尉的消息,但却打听到了,长安县衙的确出缺。 如果真的是李德武出任长安县尉,那自己想科举入仕,李乾佑这条线是不能断的。 心事重重的回了家,李善还在苦思,娇蛮的呵斥声在里间响起。 “嗯?”李善皱眉看去,小蛮正叉着腰训斥两个八九岁的小丫头。 “郎君回来了。”小蛮上前帮着李善宽衣,嘴里还不依不饶,“粗手粗脚,适才将砚台摔了。” 李善没吭声,看了眼那两个小丫头,穿着粗布衣衫,神情畏缩,脸上还挂着泪痕,头发微微发黄,看起来瘦的很,不过倒是眉清目秀。 村外难民带了两百多孩子,其中不少都是孤儿,朱玮今日特地从中挑了四个送来服侍,李善是真的不想要但礼法在先,长者赐不敢辞啊。 “如何安排的?” “其中一个识字,安排在书房。” “还有识字的?”李善有点意外,这个时代女子识字,不可能是寒门出身。 “河东道汾洲人氏,十四岁,遭突厥破家,其母携其与幼子南逃。”小蛮气鼓鼓的说:“七伯可没挑中她,自个儿跳出来的。” 李善瞥了眼小蛮,还挺有危机意识的,那今晚是不是可以换个芝士? “不是挑了四个吗?” “其余三个还没灶台高,总不能去炊 房吧。” “那就你管着吧。”李善懒得管这些小事,“摆饭。” 不多时,两个仆妇捧着各式菜肴进来,仆人也去请了周赵来。 周赵此人,其他不论,确有才学,而且有理事之能,李善定下规矩,周超查漏补缺并指点村民,这几日也很是辛苦。 当然了,那张嘴还是那鸟样,一进门,周赵就皱眉,“某月钱十贯授经,这几日疲累至此,居然无酒?” 李善面无表情的冲着桌上努努下巴,简洁明了的说:“有红烧猪肉。” 周赵脸色登时惨白,瞥了眼就扭过头去,忍了又忍还是呕的一声 那日盗匪来袭,李善随口一言,老范还真的将一锅猪肉都塞进周赵嘴里了。 然后然后周赵好不容易缓过来,出了门正好撞见村中青壮正在斩杀俘虏,吐得是昏天黑地。 此时此刻,长安令李乾佑已经回了县衙,翻身下马进了门,一位中年人疾步而出,行礼道:“拜见上官。” “你就是裴相快婿李德武?”李乾佑点头笑道:“县尉一职出缺已有两月,既然补上,当尽力而为。” “上官主持,属下遵而行之。”李德武恭恭敬敬的又行了一礼,嘴里歌功颂德,他是个明白人,陇西李氏丹阳房,即使是前朝,也是自家够不上的门阀。 李乾佑心里有事,只寒暄了几句将人打发走,自己进了后院,“大郎,这些时日没去过朱家沟?” 李昭德这些天都在县衙帮忙,这也是世家子弟出仕后大都能有所作为的原因之一,听了这话纳闷道:“这些时日父亲忙碌,孩儿哪有空暇?” 看李乾佑不吭声,李昭德想了想,“城外难民作乱之前去过几次,有时候是和七兄一起,有时候是和孝卿兄一起,不过后来” 后来李善和秦王府子弟打得火热,李楷是无所谓,但李昭德毕竟是齐王府子弟,自然是不好凑到一起的。 李乾佑沉默片刻后,低声吩咐,“五日后是你生辰,当请好友一聚。” 古今一致,生日自然是要请好友聚会的,但李乾佑特地点出来,李昭德当然知道这是在指李善。 想了想,李昭德躬身应是,补充道:“还请父亲示下。” 第七十章 招揽 书桌上整理的颇为整洁,几本经书被放在左侧,杂乱的草稿被叠放在一旁。 几日下来,李善明显察觉到这个十四岁的婢女对书房有诸多了解,笔墨纸砚放得恰到好处,让人使用起来相当的顺手。 砚滴磨墨c笔架分支c洗笔用纸,这些都是李善半懂不懂的,毕竟前世没经历过,而小蛮就别说了歌舞堪称绝妙,这方面也是一窍不通,而这位十四岁的婢女处置的妥妥当当。 外间传来嘈杂声,李善放下书,叹了口气,“一群憨货。” 李宅本就在村子东头,位处水渠上游,离东潭不远,昨日李善提起日后取水烧水洗澡方便,朱玮立即让朱八领着难民将这一段水渠全都用青石砖砌起来。 其实没有太大的必要,东潭纳水,一方面在于调控水量,另一方面也有过滤的功能,李宅门口的水渠位处上游,水质不会差。 抬头看了眼垂手肃立的婢女,李善笑道:“倒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奴婢不敢当。”声音略有些沙哑。 这张脸倒是没有小蛮那般美貌,只是清秀而已,不过言行举止很有分寸。 “有什么不敢当的。”李善轻笑道:“你家在汾洲也是富户,田地数百亩,高屋大宅,如今却” 李善住了嘴,侧耳细听,果然听见那喘息声隐隐加重,朱玮送了四个丫头来,朱氏虽然都收下了,但细细问过后很果断的让她们签卖身契。 其中一个女孩不肯立即被送出村外,其余三个都签了卖身契,这个婢女是最早签的,而且还不是手印而是签名。 “小红这个名不好听,既然在书房,以后就叫墨香吧。”李善随口吩咐了声,心思却飘到别处。 五日前,李乾佑来了趟朱家沟,第二日,李昭德就送来帖子,邀自己入城一聚。 李善相信,李昭德相邀肯定是李乾佑的意思,毕竟自己和秦王府子弟来往密切后,李昭德就不再频频来朱家沟了,但他想不通为什么? 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李乾佑看重吗? 李乾佑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会不会是李客师告知的? 明日李楷也在场,要不要找个机会问个清楚? “郎君,该启程了。”小蛮端着盘子进来,“炊房熬了鸡汤,吃完再出发吧。” 李善苦笑点头,几次入城都是大醉,实在有点怕了,这次提前就让炊房炖了只鸡,空腹饮酒实在有点吃不消。 喝了两碗鸡汤,吃了两只鸡腿,两只鸡翅,打了个饱嗝,李善再起身更衣,小蛮一个人忙前忙后,墨香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不敢插手。 不过今日李善是多虑了,李昭德生辰设宴,除了李善,只有李楷c王仁表两人。 “这次实在要谢过德谋兄。”李善作揖笑道:“若不是郭叔骁勇,不说胜败,至少村中多有挂白。” “郭叔盛赞李兄胸有韬略。”李楷大笑,难民之乱平息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碰面。 “这是给昭德的贺礼。”李善从身后取过一个盒子递过去。 李昭德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副大弓,不禁泄气,“这送给七兄倒是合适” 李楷拿起大弓试了试,“真是副好弓,十二弟不喜那就转赠为兄好了。” “这是李兄给我的生辰礼,七兄太过分了!” 不理会那边兄弟相争,李善从怀中取出个小盒子递给王仁表,“这些日子实在无暇入城。” “不碍事。”王仁表打开盒子,讶然道:“太破费了吧?” 一块纯白无瑕的玉牌,寥寥几笔雕琢出若有若无的山峰,上面还能隐隐看见有鸟儿出没,道士登山。 王仁表的妻子李氏二十日前产子,这是李善特地挑选好的贺礼。 “若无孝卿兄,小弟此时理应在回岭南途中。”李善情真意切的说:“只望当日之交能一始而终,通家之好。” 这句话意有所指,李楷轻声相劝,王仁表声称愧收,李昭德却脸色微变。 王仁表收起玉牌,笑道:“父亲已然来信,取名方翼。” “只怕那王仁祐气急败坏。”李昭德嗤笑两声。 李楷虽未附和,也不禁点头赞同。 王仁表有子,直接断绝了王仁祐可能的企图。 “王方翼,王方翼”李善低低呢喃了两声,他依稀记得这个名字,好像有点名气。 的确如此,历史上的王方翼堪称名将,大名鼎鼎的碎叶城就是他修筑的,后来被王仁祐牵 连得罪了武则天王仁祐的女儿王皇后是武则天的死对头。 闲聊了一阵后,李昭德突然笑着说:“听说李兄精于算术?” 李善眯着眼端起茶盏放到嘴边,嘴唇只蘸了蘸,“小道而已,不敢言精通。” “七兄不知,前几日父亲去了朱家沟,千余难民,被李兄管的条理分明,丝毫不乱。” “通医术,晓佛学,熟知典故,通经史子集,居然还精通算术?”王仁表啧啧道:“李兄还学了什么,一并说了吧。” 李善说不敢言精通这话外面说说也就罢了,这三位是决然不信的。 几个月前,李善自称不通拳脚,结果长孙冲c程处默等十多人鼻青脸肿。 之后李善自称粗通拳脚,结果尉迟宝琳更惨! 李昭德笑着说:“这些日子京兆难民作乱,父亲几位幕僚均不擅算术,敢请李兄襄助。” 屋内安静下来,王仁表低下头不吭声,李昭德满怀希望的看着李善。 李善还在用茶盏挡着脸,而李楷阴着脸盯着李昭德。 “李兄不是想明年科举入仕吗?”李昭德劝道:“参加科考,必州县相荐,若是” “住口!”李楷一拍桌案,厉声道:“以此相迫,这是陇西李氏丹阳房的做派?!” “七兄,小弟如何相迫?”李昭德委屈道:“两厢合宜之事” 怪不得李楷如此愤怒,自从长乐坡初遇后,李善因秦王赞誉有加而名声鹊起,再经历了第二次长乐坡事后,李善和秦王府子弟相交已深。 虽然至今李善还没投入李世民麾下,但李善身上带着很多秦王府的印记而李昭德是替其父李乾佑招揽吗? 李楷觉得,是替齐王招揽。 “一始而终,一始而终”王仁表幽幽道:“昭德此举何意?” 李昭德也挺委屈的,“父亲说了,此事与齐王无关。” “与齐王无关?”李楷盯着李昭德,喝道:“明日为兄亲询五叔!” “真的。”李昭德用力点头,“若是小弟扯谎,任由七兄发落。” 李楷c王仁表都闭上嘴,视线集中在还在用茶盏挡着脸的李善。 东山寺拆撤一事,自己已经差点被卷进去,好不容易和秦王府搭上了门路,现在好了又掉进这个漩涡了。 李善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丢人现眼啊,这个坑居然还是自己挖的,李乾佑出任长安令的背后,自己也是推了把力的。 但今日刚刚入城,李楷特地前来相迎,告知李德武出任长安县尉。 这么说来,自己其实是没有其他选择的。 对此,李善并没有什么沮丧,任由摆布c随波逐流的心理活动,类似的事上辈子经历的多了,尽可能的加重自己的分量,是唯一需要做的。 长时间的沉默后,李善放下了茶盏,实在是手酸啊,毕竟一口都没喝。 “昭德,若他日寻衅,只怕连累令尊” “谁?”李昭德自以为是的看了眼李楷,“七兄,秦王府子弟不至于如此无量吧?” 李楷面无表情的看过去,看得李昭德偏头,才看向李善,微微摇头,“李兄与人为善,广有人缘,只是怕他人嫉妒生恨” 这是在说,李乾佑并不知道你李善的身份,更不知道你和李德武c河东裴氏之间的那些事。 “德谋兄?” 李楷点头再次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李善松了口气,这是他最为担心的一件事。 如果李乾佑知晓自己的身份,在李德武已然出任县尉的情况下,却招揽李善为其所用,更为齐王所用,只能说明李乾佑绝无善意。 静下心想了想,五日前李乾佑在朱家沟颇为友善,今日李昭德又一再强调此事与齐王无关如此推断,李乾佑理应是不知晓自己的身份的。 “与齐王无关?” “绝无干系。” 李善露出个苦笑,“多谢叔父赏识。” 第七十一章 齐王 太极宫后院,除了圣人嫔妃c未成年皇子,只有李世民c李元吉两位成年皇子有资格居住。 李世民住在承乾殿,李元吉住在武德殿,东宫在太极宫侧面,在李建成c李世民还没有统军回京的时候,从河北返回的李元吉几乎日夜承欢父亲李渊膝下。 在武德五年这个时间点。 对于长子李建成,李渊更多的是倚重,对于次子李世民,李渊更多的是忌惮,唯独对四子李元吉,李渊宠爱有加。 的确宠爱有加,李元吉成年后不止一两次闹出事,甚至在刘武周南下的时候丢了并州,连太原都丢了,但也不过只被训斥几句。 今年才二十岁的李元吉身量极高,相貌英武,双目狭长,习惯性的眯着眼睛,手中把玩着一条精美的马鞭。 如此天气,在皇宫内院,李元吉依旧身着软甲,腰间携剑,墙上悬挂大弓,长长的桌案上摆着一根硕长的马槊。 “殿下身为皇子,关注此等小事作甚?”李思行有些诧异,“李善其人,与秦王府子弟来往过密,想必” “但并未投入二哥麾下。”李元吉的声音有些尖锐,带着少年郎未脱的特质,“乾佑?” “秦王对其颇为赏识,但的确未入秦王府。”李乾佑低声道:“虽尚未弱冠,但其人颇有心机,亦有手段。” “如何?” “此人尚不知来历,据说身世坎坷。”李乾佑轻声道:“殿下不宜亲自出面,待某先试探一二。” “不知来历?”李元吉想了想,“二哥颇为赏识,却未收入麾下?” “天下皆闻,二哥最喜纳豪杰英才” “尉迟恭c程知节c秦叔宝c翟长孙” “若无这些英杰,何至于” 毕竟是个才二十岁的青年,虽然身为皇子,但心思还是太浅,李思行和李乾佑都是人精,都能从这些话里听得出李元吉心里的羡慕c嫉妒,以及隐隐约约的恨意。 在李元吉看来,二哥李世民没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手下有太多谋士豪杰,哪里来的今日军威。 换句话说,李元吉认为,秦王府上下那么多牛人,即使是在主位上栓一只狗,刘武周c宋金刚c窦建德c王世充c刘黑闼也肯定是纷纷败北。 “已然将其召入县衙,此人善算学。”李乾佑劝道:“再等一段时日,待其投入殿下麾下” “再等?”李元吉两眼一翻,“二哥很快就要回京了!” 李思行手捋长须,“半年之久,都未收入麾下。” “的确如此,殿下勿急。”李乾佑顿了顿,劝道:“秦王赏识,未召入麾下,此事有些诡异” “殿下还是留心的好。”李思行也摇头道:“未必要选此人。” 李元吉有些气急,但忍了又忍,挥袖道:“便如此了。” 目送这位年轻而任性的皇子往后院去,李乾佑和李思行对视了眼,都苦笑摇头。 “毕竟是首次招揽豪杰” “但也要谨慎而为。”李乾佑叹了口气,“天下豪杰英士,何必非要选李善。” “难道乾佑不知?” 李乾佑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太子李建成三十多岁了,早就组建班底,秦王李世民早有收纳豪杰之名,麾下多有文武俊才。 而齐王李元吉早年浪荡,直到去年随秦王攻略洛阳才正式组建绑定,而且都是其父李渊指定,李思行c李乾佑都是如此入齐王府的。 李善,是李元吉从朝廷在任官员之外第一个招揽的人选。 为什么选择李善? 李思行c李乾佑都猜得到,无非是因为秦王李世民对李善颇为赏识,李元吉这是故意为之。 这才是李乾佑对李善展示善意,并使其子李昭德招揽李善的原因。 的确,这次招揽和齐王无关。 但将来就不好说了。 不过,那日朱家沟一行之后,李乾佑也的确很赏识李善,他也通过李客师c李楷确认,李善是打算科举入仕,那就绕不过自己这个长安令。 但依旧有疑惑盘旋在李乾佑的脑海中,为什么秦王会公然放话赏识李善,那时候李善和秦王府子弟还是对头。 为什么秦王赏识李善,却没有将其召入麾下? 听说最擅识人的房玄龄曾经在秦王面前一力举荐。 带着这些疑惑,李乾佑出了太极宫,径直回了县衙。 长安令虽名为县令,但权责不小,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也多,李乾佑处置完已近黄昏,回了后院正看见李昭德在那兴致勃勃的念着一连串的数字,又听见噼里啪啦的古怪声响。 “长安城西五十里外,难民两千五百人,青壮千人” 李乾佑定睛看着坐在两张桌边的两人,背着自己的李昭德还在那念着各种数据,似乎是十日内的难民粮米供给。 一个是李善,漫不经心的拨着一个木具,手上利索的很,时而停手提笔在一旁的纸上写上几笔,还有闲暇抬头看来,拱手略略行礼。 另一个是自己在齐王府的同僚,记室参军荣九思,以谋略c诗才闻名,不过李乾佑和此人来往颇多,知道对方精于算术。 荣九思四十多岁年龄,正当壮年,如今却满头是汗,面前的桌子都不够用了,地上也摆着密密麻麻的算筹。 “好了,就这么多。”李昭德念得嘴巴都干了,“慢慢来,不急不急,别算错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停下的,李善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伸了个懒腰,起身行礼,“拜见叔父。” 一旁的荣九思身子一僵,侧头看了眼,脸庞涨得通红,咬了咬牙没吭声,继续去摆满地都是的算筹了。 “这是” “父亲,适才孩儿开玩笑让李兄明年考明算科,正巧今日荣参军” 李乾佑捂着头觉得有点头痛。 将李善召来帮忙,自然是要侵占其他幕僚利益c地位的,但李乾佑没想到,自己身边的几个幕僚没跳出来,倒是齐王府的同僚跳出来了看这模样,还是自取其辱。 李善一本正经的说:“小侄微末之术,何敢言考明算科。” 李乾佑咽了口唾沫,也不说话只默默等着。 这一等,等了两刻钟,荣九思终于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他犹豫了下走了几步探头看了看隔壁桌案上白纸的数字,脸色登时白了白。 李昭德啧啧两声,“记得那日,李兄情真意切,自称只是粗通算学。” 第七十二章 算盘 裴府小院。 裴淑英怜惜的看着咿咿呀呀努力伸展手脚的婴儿,俯身亲了口,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但这笑容却让她脸上的皱纹显露无疑,在刚进门的李德武眼中有些刺眼。 “夫君回来了。” “大郎今日可乖?” “乖的很,只哭了两回呢。”裴淑英上前替丈夫更衣,“今日县衙还是那般忙?” “每日都要出城,清点难民数目,统计粮米供给,千头万绪,繁杂的很。”李德武伸了个懒腰,“不过闲散十余年,也愿意动弹。” 裴淑英命侍女去烹茶,又笑道:“长安令李乾佑乃陇西李氏丹阳房子弟,夫君与其相处如何?” “还算友善。”李德武侧过头不想去看妻子脸上的皱纹,“对了,可知此为何物?” 裴淑英好奇的看着桌上的木具,试着拨了拨上面的木珠,“从未见过。” “此为算盘。”李德武得意的拨了拨,“往日用算筹计数,颇为繁杂,用此物,极为快捷。” 裴淑英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兴趣,只随口问:“何人所制?” “李乾佑手笔。”李德武觉得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想必是陇西李氏秘术,不知为何公诸于众。” 其实李德武算是消息不灵通的了,半个月内,算盘虽然还没流入民间,但也不是什么秘密,已然风靡长安了。 承乾殿。 李世民试着用了用,笑道:“的确便捷的多,真的是李善所创?” 长孙无忌沉闷的点点头,却一声不吭。 “小小年纪,未至弱冠,所知倒是驳杂的很。”李世民琢磨了下,“让子侄辈试一试,他日处理政务,核算粮草,颇为有用。” 今日在场的除了长孙无忌,还有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人对视了眼,后者加重语气道:“殿下为何不肯召李善入秦王府?” 李世民避而不答,笑道:“难道李善如此吝啬,不肯传授?” “半个月前,长安令李乾佑赞李善算学精深,召其入县衙核算粮米。”房玄龄叹道:“其子李昭德与李善相熟。” “孤记得李乾佑是三胡府中主簿?” 李世民觉得有点好笑,他能肯定,四弟肯定不知道李善的身份。 毕竟裴寂亲近东宫,而裴世矩又兼太子詹事,四弟若是知晓实情,绝不招揽李善。 沉默片刻后,长孙无忌缓缓开口,“李善其人,虽有才略,但当下难以大用,何以因此事屡屡进言?” “辅机以为某是为了李善小儿?!”杜如晦突然霍然起身,“世人皆知,殿下喜纳豪杰英才,但近年却为何闭门不纳?” “李善其人,屡得殿下赞誉,却不肯招入麾下。”房玄龄也起身叹道:“多有人疑殿下胸襟。” 李世民的脸色阴了下来,却没开口训斥。 杜如晦言辞更加激烈,“昔日,为一妾,平原君门客皆去,难道殿下要重蹈覆辙?” 平原君赵胜是战国四大公子之一,门客三千,其小妾嘲讽躄者,赵胜不以为意,门客渐渐散去,后赵胜斩小妾头颅,才得门客重归。 这个比喻并不恰当,但也能看得出杜如晦c房玄龄对李世民的选择的不满和失望。 长孙无忌打圆场道:“既然已为齐王招揽,此事还是” “尚未被齐王招揽。”房玄龄难得的开口打断,解释道:“李客师亲口所言,李善只是以算学襄助账目,并无投入齐王府一说。” 长孙无忌也没话说了,转头看向妹夫,自从长子长孙冲和李善和解并结交后,虽然至今还是忿忿,但也并不希望李善投入齐王府。 “诸家儿郎可有不满?”李世民轻声问:“难道李客师之子李” “是他家四郎李楷,字德谋。” “李楷没劝他几句?”李世民笑道:“程处默还好,尉迟宝琳只怕” 房玄龄苦笑道:“要不是程处默拽着,尉迟家大郎都要去找李善撕闹了。” 李世民嘴角挂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别去管尉迟宝琳,让李楷c长孙冲,还有高家的,对了,还有玄龄c克明你们家儿郎别断了联系就是。” 看杜如晦眉头一挑,李世民补充道:“李善此人,孤另有打算,此事不急于一时。” “殿下考虑周详就是。”房玄龄主动换了个话题,“今日议河北事,刘黑闼已然攻陷数洲,陛下可有意使殿下出征?” 李世民一时没有开口,脸上渐渐带出讥笑,半响 后才道:“东宫太子率精兵三万,横扫关内道四千突厥,斩首三百,可称大胜。” 昨日两仪殿议事,李世民几乎被气得吐血,河东道三战三胜,共斩首近七千,俘虏战马三千余匹,却被李渊斥太过冒进。 而李建成只斩首三百,却被李渊大赞早知东宫亦有帅才。 李世民就想不明白了,难道突厥肯罢手言和,是因为被李建成击败斩首三百? 裴寂那厮还在边上火上添油,话里话外都在说,李世民还没到蒲州呢,汾州刺史萧顗就击破突厥言外之意是,这战功怎么也算不到你李世民头上。 倒是李建成是亲自上阵,率军大破突厥,亲身陷阵,斩杀突厥兵将数人。 这让李世民如何不吐血? 自己奉命出征河东道,虽然没亲自领兵,但汾州刺史萧顗却是自己正儿八经的下属,居然战功和自己没关系? 他李建成亲身陷阵,结果三万精兵对阵四千突厥,只斩首三百居然比我强? 李世民内心都凉透了,想起去年洛阳大战,自己两次被郑军围困,冲阵而出,亲手斩杀士卒逾百,之后虎牢关一战,自己亲自率玄甲军冲阵,透阵而出。 想到这儿,李世民猛地一拍桌案,“绝不能让东宫出兵河北!” 长孙无忌等三人都点头称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秦王府的优势就在于军功,在于对军中的渗透。 如果让太子出征河北,只要不败呃,只要不大败,圣人必然默许东宫的手伸入军中,这等于是在断秦王府的根基。 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忍不了的。 第七十三章 赴宴 从进入县衙的第一天起,李善就是个独特的存在,他名义上只是来帮忙的,从不侵夺县衙任何人的职责权力,只在李乾佑的指点下进行数据统计。 换句话说,李善每天都是在县衙后院,就连吃饭都不肯出去,李乾佑到也不在乎,自顾自带着李德武天天在外面忙。 其实李善是无所谓的,只是不想横生枝节而已,理论上分析,自己就算遇上了李德武,对方也不敢怎么样。 在李善这个名字在长安扬名之后,河东裴家没有任何反应,李善猜测裴世矩未必知道这个名字,但李德武至今还没反应过来。 李善通过吴忠,隐隐察觉得到,李德武对自己这个前身颇为鄙夷可能是极大的反差让李德武失去了警惕。 如果在县衙撞见,会发生什么? 李善能肯定,不论其他,首先一点,李德武肯定会捂住这件事。 所以,畏惧相遇的应该不是我。 李善正有滋有味的喝着白开水,啧啧,前世就没发现白开水这么好喝呢特别是在茶汁的对比下。 “李兄今日得闲?” 听见门外来人,李善脸一垮,这厮都四十岁了,怎么就这么拉的下脸?! 来的是前些日子大败的荣九思,这位在朝野因算学c诗才闻名,倒是没记恨李善,反而时常上门讨教,甚至口称李兄 李善打听过了,这位荣九思在齐王府担任记室参军,实在不想来往,可惜这厮脸皮太厚 “乾佑兄太过吝啬呃,太过忙碌,只能请李兄指点一二。”荣九思笑吟吟道:“听闻李兄祖籍陇西郡成纪县?” 李善努力支撑着一张笑脸,外间传闻算盘是陇西李氏丹阳房秘技,他就是用这个理由将荣九思堵回去的。 荣九思脸上笑容不绝,“今日听闻,明岁明算科,有可能会考算盘。” 科考,考打算盘? 李善好险笑出声来,但转念一想,沉思了会儿后,提笔在纸上一挥而就,“晚辈其实也只是略懂算术而已,并不精通算学,已经竭尽所有,其余的还请荣参军详询叔父。” 看着荣九思如获至宝的模样,李善笑着在心里想,此人特地提到了明年科考看来李乾佑所说的与齐王无关,难说真假。 武德年间夺嫡之争,太子李建成最有优势,秦王李世民底气最足,而齐王李元吉 李善都想不通李元吉为什么非要卷进去? 身为嫡子,两位兄长无论谁胜谁败,都不会亏待李元吉。 最关键的是,李元吉掺和进这场夺嫡之争,就算站在胜利者一边,也不会得到更多的东西,本就是亲王,难道还能更上一层楼? 但如果李元吉站在输家的那一边,下场堪忧历史上李元吉自个儿死了不算,儿子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不算,李世民还往他的头上塞了顶名流千古的绿帽子。 唯一的解释是,李元吉本人有夺嫡之心,毕竟李渊只有三个嫡子,也只有这三个儿子有继承大宝的可能。 难道是李元吉想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但这种可能性太低太低了。 三十五岁的李建成身为东宫太子,根脚极深,关键是为嫡为长,深得李渊信重,朝中重臣对其都持支持,至少是不反对的态度。 二十四岁的李世民因军功而显威朝野,天策府内谋士如云,名将迭出,本人更是威盖父兄。 而李元吉呢? 少年时任并州总管,恰逢刘武周来袭,居然携妻妾窜离,洛阳大战只是充数而已,征伐河北少有战功,处置战后河北事不利,以至于刘黑闼复起后,多有其旧部杀官献城。 这样的人物有资格和李建成c李世民争位吗? 李善实在有点想不通,但事实是摆在面前的,因为就在前几天,他得李楷告知,齐王招太原王氏c清河崔氏数人入齐王府为官,这显然是李元吉在扩充实力。 出门看了看日头,算算时间,李善收拾了下,出门往东山酒楼而去,今日是长孙冲设宴相邀。 “李兄来了。”胖乎乎的高履行笑着招手,“据闻县衙里忙的很?” “不忙,非常非常闲。”李善加重语气。 一边说着,李善一边转头四顾,来的都是秦王府子弟,而且都是和自己关系不错的,除了长孙冲c高履行之外,还有李楷c房遗直。 寒暄了一阵,李善抿了口三勒浆,笑着问起尉迟宝琳和程处默。 长孙冲干笑着摸了摸鼻子,尉迟宝琳早就暴跳如雷,程处默都劝不住,要 不是尉迟恭压着,这厮都已经杀到朱家沟去闹事了。 高履行突然说:“昨日两仪殿圣人召重臣议事,提到了李兄。” 正举杯饮酒的李善被呛了个正着,“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后,满脸通红的李善不可置信的支支吾吾,“两仪殿议事,为何会提到李某?” “因为算盘。”高履行瞥了眼长孙冲,“今日议征刘黑闼事,闲暇时齐王取出算盘” “圣人一试赞此虽为小道,却于国有益。”长孙冲接口道:“之后秦王提起了李兄,言辞中颇为赏识。” 李善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娘的李二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元吉有意通过李乾佑招揽李善,就是受到李世民盛赞李善的影响。 李善心里也有数,李世民至少现在的李世民是没有将自己召入秦王府的打算的,几次盛赞很可能是源自于自己和李德武c河东裴氏之间的恩怨。 但在这时候,李世民却刻意在李元吉面前再次盛赞李善。 乱七八糟的各种猜测在李善脑海中飞速的掠过,良久之后他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圣人使齐王征伐河北。” “不错。”李楷点点头,“正是齐王。” 李善眨眨眼,好像和记忆不太一样,历史上不是李建成出征河北,擒杀刘黑闼的吗? “突厥已然罢兵言和,刘黑闼不过一犬,何人出征都能”高履行说到一半住了嘴,言辞中颇为不满。 房遗直c李楷还好,长孙冲却反驳道:“未必如此,刘黑闼自号汉东王,颇有谋略,若再败师丧地,到最后还不是殿下收拾惨剧!” 呃,差不多一个意思。 李楷突然说:“年初秦王征伐河北,长安令王绪率府兵三千,不知此次长安令是否要随军,五叔可从未历经战阵。” “理应如此,不过应无大战了。”高履行随口说了句。 一旁的李善眯眼瞥了瞥李楷,笑着将话题扯开,“算盘都递到圣人面前了,诸位可都学会了?” “据说明年的明算科可能要考算盘呢?” “虽然在下只是略懂,诸位也尽可相询。” 房遗直有君子之风,也忍不住投去白眼,“略懂略懂,李兄略懂之事还真不少!” 第七十四章 雨打浮萍 一顿酒菜下来,高履行骂骂咧咧的叫来随从付钱,“也就表侄心实,下次除非是德谋兄c李兄设宴,决计不能选在东山酒楼小弟半个月的花销都没了!” “以后给你算便宜点。”李善笑嘻嘻道:“每一贯让你一钱。” 说笑间,几人起身准备离去,李善叫住了李楷,“诸位先走,今日在下要和德谋兄盘账,正好让德谋兄学学算盘。” “这不是丹阳房秘技吗?” “德谋兄还用学?” 李楷笑骂几句回到包间内,缓缓坐下,“向来是十日一盘账,还没到时日呢。” “只是找个借口罢了。”李善让伙计倒了两杯白水来,漱了漱口问道:“适才德谋兄提到令叔会随齐王出征。” 李楷指着李善笑道:“真是玲珑心思,的确如此,五叔家里已经开始准备了,可能会召你随行。” 李善没有问“能不去吗?”这种蠢话,而是问道:“令叔可知我与李德武内情?” “决计不知。”李楷摇头道:“已然问过了父亲c母亲,就连几位兄长都不知情,为兄暗中试探过,房兄c长孙大郎c高家大郎都不知情,理应只有秦王并秦王妃知晓。” “李德武身为县尉,理应随行。”李善叹了口气,“还是要碰面。” 李楷摸了摸鼻子,“母亲倒是挺喜欢你的,特地今日入宫见了秦王妃。” 李善眼睛一亮,长得帅,就是有好处。 看了眼满脸希翼的李善,李楷苦笑摇头却没吭声。 李善心态炸裂,自己想法设法去攀李世民这条大腿,但人家并不领情。 不领情也就算了,还非要将我往齐王府里塞。 李善心头火气,但却没有任性的去想老子是穿越者,信不信辅佐齐王干趴你?! 这种想法那是脑子进水了的,如果是李唐建国之前还有一丝可能。 武德五年,除非李善带了一个现代化的满编师,还得配备了充足的弹药库 “难不成想用间?” “怎么可能!”李楷噗嗤笑了,“你和秦王府子弟来往过密,殿下就算要用间,也不会选你!” 李善却若有所思,缓缓道:“河东裴氏尚不知情,就连李德武至今还被蒙在鼓中,若是李某在齐王麾下甚至在太子麾下大展拳脚” 李善的言外之意是,到时候李世民将消息透出去东宫和裴氏会不会出现裂痕? 有可能。 只是有可能而已,也足以让李世民动手了,毕竟做这番手脚的成本太低太低了。 最悲惨的结局是,如若李善在太子麾下大展拳脚,李世民放出消息太子很可能会处置李善,来缓解河东裴氏的不满情绪。 至于李善本人,或许苟延残喘,或许死了谁知道呢? 谁关心呢? 李善不知道自己的猜测距离真相有多远,但这是他脑海中第一个冒出的念头。 好阴险啊! 但接下来,李楷无情的打断了李善的遐想,“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 “你一定能得齐王c太子重用?”李楷笑道:“若不得重用,就算事泄,东宫和裴家也不会起隙。” “五叔昨晚提起,只是召你随行打理账目而已,陕东道大行台自从郧国公病逝后,账目乱的很。” “压根和齐王无甚干系。” 李楷咳嗽两声,“这些日子,齐王府广纳名士,有清河崔氏,有太原王氏,有” “咳咳咳。”李善咳嗽几声打断,投去幽怨的眼神。 既然不涉及太深的东西,李善抱着万一的希望,最后问了句,“能不去吗?” “当然能。”李楷直截了当的说:“将内情告知五叔即可。” 李善脱口而出,“如此战阵,正要大开眼界,理应随军!” 开玩笑,李乾佑是齐王心腹,真的将什么都说了,说不定第二天裴世矩都知道了。 到时候河东裴氏出手,李世民会替自己扛着? 自己在长安无立足之地都算是轻的了。 离开酒楼,李善径直回了朱家沟,坐在车厢内,他脸色阴沉的很。 随波逐流,雨打浮萍。 李善知道,对比起来,自己的分量太轻,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但李善依旧不甘心,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 虽然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但李善觉 得,自己可以先动手,不论好坏,至少不会跟着命运的指挥棒起舞。 身为一个穿越者,李善有这样的资格,也有这样的信心。 当然,这需要一个契机。 此时此刻的承乾殿。 李世民懒懒的靠在榻上,四岁的长子李承乾在榻边走来走去,两岁的次子李泰在榻上缓缓爬动。 察觉到丈夫心情不悦,秦王妃抱起李泰,轻声道:“夫君为河北事烦心?” 李世民目光游离,随口道:“三胡外勇内怯,未必能扫平河北。” “可怜关中府兵,只怕还要夫君力挽狂澜。”秦王妃劝慰了几句,话题一转,“今日三堂姐入宫,提到了东山寺李善。” 李世民回过神来,笑道:“任由三胡折腾去。” “李善其人,看似谦逊,实有傲气,三胡哪里能降服!” “再说裴寂那老匹夫” 围绕着征伐刘黑闼一事已经持续了小半个月的讨论,裴寂和李建成一唱一和,李渊顺水推舟,将主帅一职交给了李元吉。 看了眼妻子,李世民坐起身子,“此人必入孤麾下,只是此时不妥。” “当年道玄年幼,孤身在太原,都是你我照料,如今是河北道行军总管” “你写封信给道玄,让李善带去。” 看妻子去写信,李世民又开始神思不属,对于李善这颗棋子,他最早是试图以此来判断河东裴氏的政治立场。 没想到,河东裴氏居然一无所知,李世民有些失望,他的确很赏识李善,但一直顾忌一门双相的裴家,没有将李善收归门下。 但此次出征归来,李世民的想法渐渐发生了变化。 一年多了,李世民始终没有放弃通过合法合规的正常手段入主东宫的希望,但他没想到的是,朝中重臣大都不希望看到东宫易主。 其中,陈叔达和萧瑀持身公正,封德彝一意媚上,宇文士及分量太轻,最针对李世民的就是如今的首相裴寂。 李世民在心里想,如今的李善虽名声鹊起,但还太过稚嫩,想将其召入麾下,至少也要等明年。 因为李世民知道,李善欲以科举入仕虽然小有名气,但毕竟不是世家子弟,至少明面上不是,李善只有科举入仕这一条路可以走。 李世民并不担心李善会被李元吉c李建成招揽。 裴寂和李建成来往密切,裴世矩是太子詹事,李善不可能不知道,靠向秦王府是唯一的路。 李世民隐隐能察觉到,自己和李善之间是有默契的。 第七十五章 准备 “郎君,试一下嘛。” 李善无比坚决的拒绝了撒娇的小蛮,开玩笑,穿这种石榴红的衣衫,配上我这张脸,出去还不让别人雌雄难辨啊。 再说了,随军出征,虽然说只是整理账目,但万一碰上什么大红衣裳,配上胯下的纯白马匹,妥妥的第一目标啊。 让李善意外的是,随军出征,居然得到了朱玮和母亲的一致赞同。 仔细想想也能理解,李善早就发现了,朱玮背后应该和东宫有些关联,应该不是明面上的,而是私人关系。 “没必要吧?”李善看了眼门外,“顶多带上朱八他们。” “大军出征,身边如何不携亲卫。”朱玮一脸严肃,“共计三十人,均是郭朴调教过的,都懂骑术,携刀剑弓弩并铁甲,理应能护你周全。” “朱八,进来!” 朱玮指着朱八的鼻子,“若大郎” “郭叔说过,主将战死,亲卫尽斩哎呦!” 朱八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黑着脸的朱玮扇了一巴掌,太不会说话了。 李善的视线掠过朱八垂下的脑袋,落在院子里的那些青壮身上,除了比较熟悉的几个随从,其余的有的面熟,有的挺陌生。 虽然关系紧密,甚至自己对朱家沟有恩,但三十青壮充为亲卫随自己从军,这不是件小事。 李善转头看了眼母亲,朱氏对此似乎并无异议,他心里隐隐有了些模糊的猜测。 “诸位真的愿随某从军?” “刀砍斧琢,利刃加身,若是家中独子,若是未有子嗣,还请退出。” 面前的三十条大汉默不作声,引得屋内众人都安静下来。 李善沉默良久,转头看向朱玮,“还请七伯相助,这三十人父母妻儿,皆由李家所养。” 站在最前头的朱八突然跪下,磕了个头,后面众人纷纷拜倒。 “无需记挂家中,只需戳命向前。”朱氏朗声道:“大郎初次随军,安然归来,每户得田十五亩,免五年税赋。” 李善不自然偏偏头,这话说的有点大咱家有那么多地吗? 从此,这三十条汉子连同家人,算是彻底投入李家门下,对于普通村民来说,这不是羞辱,而是难得的机遇。 明日就要出发了,李善久久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朱玮c朱氏聊着。 “已近深秋,难民即使返乡,也熬不过这个冬,东山寺存粮足够,长安县衙每十日送一批米面粟过来,先将这个冬日熬过去,可惜看不到水渠相通之景。” “东山酒楼那边已然问过,一切如常,七伯盯着点,若有事可去寻孝卿兄。” “只怕这次随军出征时日不会太短,如若冬日未回七伯可以试一试,从难民中挑选些本分的,看看能不能留下来。” “对了,如若有孤儿,都送到东山寺去。” 朱玮迟疑了会儿,“周赵此人游历天下,对河北颇为熟悉,主动请缨” “七伯,此人到底是何来历,如今还不能说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当日是怕吓到你。”朱玮啧啧道:“但这半年来,大郎交游广济” 一旁的朱氏解释道:“此人是他人举荐而来,只是提过颇有才学,但和清河崔氏有仇。” 李善想了想,问:“周赵是真名吗?” “不是,此人姓马,不知其名。” 李善神色一动,他想到了一个人,马姓来源有二,一是胡姓而来,二是战国时期的马服君,而这位马服君本姓为赵,即纸上谈兵的赵括的父亲赵奢。 “带上他吧。”李善笑了笑,心想正好有个借口能带上酒水,刚才还说不出口呢。 这时候,三人听见沉雷一般的马蹄声,杂乱的马嘶声就在大门外响起。 李善惊诧的看见,李楷c长孙冲c高履行c房遗直c程处默c杜荷c长孙某等熟悉的秦王府子弟齐至,就连这些日子很想抽李善的尉迟宝琳都来了。 “都准备好了?” 面对李楷的询问,李善露出个苦笑,“再问一次,能不去吗?” 长孙冲安慰道:“刘黑闼如今已然势颓,必然一击而溃,李兄随军见见世面而已,绝无危险。” “就算不顺利,也理应来得及。”房遗直笑着说:“不会拖到明年开春的,赶得上。” 这是在指明年的科考。 面前的这些青年的父辈都是李世民的心腹,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秦王不肯将李善 收入麾下,但却发现,在长孙冲c李楷聚集众人相送的时候,父辈们并没有反对。 李楷是有理由相送的,他和李善关系最深,长孙冲也是有理由的,毕竟是救命之恩,但其他人并不是一定要来相送但是在这时候,房玄龄c杜如晦都让家中子弟随行来此。 高履行递过一个包裹,“软甲,贴身穿着,外头罩一件绸衣,战阵难当大用,但能防冷箭。” “李兄此去河北,还请为家父带封信,是给定州主管双士洛。”程处默轻声道:“原秦王府右二护军。” “家父亦如此。”房遗直也递了封信过来,“是给原秦王府右四统军,现任魏洲主管田留安。” 李善怔了半响,长长作揖拜谢,“多谢诸公,亦谢过诸位。” 很显然,这是李世民的安排,因为李善两天前接到帖子,受邀拜见李楷母亲长孙氏,拿到了秦王妃给河北道行军总管李道玄的一封信。 “对了,宝琳还特地带来四十多匹战马来,都是上次在蒲州道缴获的” “花拳绣腿,难当战场搏杀。”尉迟宝琳瓮声瓮气道:“刘黑闼军中多有突厥骑兵,若是无马,只怕逃都逃不掉!” 顿了顿,尉迟宝琳圆瞪双目,盯着李善,“待你回来,再好好算账!” 李善挑挑眉头给了个挑衅的神情。 夜间,李善搂着小蛮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只是李善,小蛮还在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此次随军征伐河北,从明面上来看,李善不得不去,是因为李乾佑把控明年科考的举荐名额,也因为齐王通过李乾佑可能的招揽。 但实际上促使李善此行的原因在于,没能顺利投入秦王府的李善没有资格拒绝。 实力才是根本,即使只是枚棋子,也要做一枚有分量的棋子。 如今的李善虽然在大半年内名声鹊起,还不够分量。 李善的手不自觉的顺着衣衫探了进去,耳边小蛮的嘀咕声登时消失,倒是喘息声浓重起来。 可惜李善脑海中还在飞速的思索,李世民几番赞许,却不招揽自己,这是可以理解的。 但为什么此次自己随军征伐河北,李世民却让妻子c下属送来信件? 李善不太弄的清李世民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有着自己的思路,对这次征伐河北也有着自己的考虑。 第七十六章 落马 长安城外,雄伟的骑兵大队缓慢而有序的开拔,飘扬的旗帜遮天蔽日,闪亮的矛尖c陌刀令人胆寒,虽然只是数千骑兵,却气势非凡。 圣人加齐王李元吉领军大将军,并州大总管,率河东府兵征伐河北,所以大部分兵力都是从河东南调,关内道和京兆出兵并不多。 李德武稳稳坐在马背上,脑海中浮想联翩,他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上任长安县衙才半个月,就能随军征伐河北刘黑闼。 不枉我对岳父始终毕恭毕敬,不枉我去年夜夜辛劳耕地播种,不枉我今日此行对裴氏的柔情蜜语。 刘黑闼已然不堪一击,此战必然大胜而归,有岳父在朝中,再加上首相裴寂,自己怎么可能无法分润军功? 想起今日抱着儿子泪眼盈盈相送的妻子,李德武心想总算挣脱樊笼虽然是暂时的,河北战场,混乱不堪,自己寻几个婢女侍候,应该是说得过去的。 眼见灞桥在前,李德武手上微微用力勒住缰绳,回首眺望长安城墙长安县尉是自己仕途的,而这次征伐河北必定是自己青云之路的开始。 侧头看见李乾佑率几个随从在路侧,李德武催马过去,“乾佑兄,这是” 李乾佑微微点头示意,却没开口,一旁的荣九思好心的解释道:“等一位幕僚呢。” “何等人物,需乾佑兄等候?”李德武有点惊讶。 半个月的相处,李乾佑不太喜欢这位下属,虽然勤勉,但却是个很会钻营的人物,特别是时不时就要将河东裴氏挂在嘴边,恨不得旁人不知道他是裴相快婿。 “此人虽然年轻,却颇富盛名。”荣九思解释道:“不论其他,算学一道,天下少有人及,此次殿下征伐河北,需陕东道大行台供给粮草,所以乾佑调此人整理账目。” 李德武笑吟吟的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心里却很不耐烦。 京中传闻,刘黑闼如今为一犬,此番出战必然大胜,如李德武这样的人物,自然早就开始盘算利益了。 最可能的收益年初秦王洛水大战后,麾下多位将领出任河北道诸洲主管,长安令王绪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长安县尉升迁一洲主管有点难,但升迁长吏之类的佐官不难。 不过李德武早就想过了,决不在河北任职。 一方面距离权力中心太远,另一方面李德武有点看不上李元吉。 面带笑容听着荣九思的絮叨,李德武心里暗叹,齐王虽然得圣人宠爱,但论地位,如何能与东宫太子c秦王相提并论呢? 这时候,荣九思的话突然一停,“来了吗?” 李德武转头看去,数十骑正从侧面不急不缓驶来。 因马蹄而弥漫的烟尘散开后,深秋墨绿色的垂柳边,前头七八骑拨转马头分开,一骑缓步上前,马上的青年身材挺拔,面如冠玉,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叔父,侄儿来迟了。” “不迟。”李乾佑笑着点头,指了指李善身后,“三兄倒是舍得,居然让郭朴跟了来。” 今日早晨李客师命郭朴率四名亲卫护卫李善,这是份好大的人情,也难怪李乾佑如此惊讶。 李德武呆呆的看着被众人簇拥的青年,用力晃了晃脑袋,再定睛看去,脸色不禁惨白。 那容貌如此熟悉,但又如此陌生。 那声音如此熟悉,但也如此陌生。 与李乾佑叔侄互称的关系,那从容不迫的神态,身边携带马槊的精悍锐士,让李德武目光呆滞,浑不知身在何处。 “荣公。”李善一一打过招呼,最后才看向李德武,“这位是” “这位是长安县尉李德武,之前一直忙于料理难民诸事,少回县衙,你一直没见过。”李乾佑随口介绍。 荣九思在一旁道:“这位就是今年名声鹊起的东山寺李善,德武理应听闻。” “见过李县尉。”李善笑着点头,“荣公说笑了,在下不过略懂,何敢言名声鹊起。” 李乾佑忍不住笑了,略懂略懂,前些日子他从李昭德和李楷,甚至三兄李客师嘴里经常听到这个词。 一个劲儿的谦逊自称略懂,绝非精通好脾气的人都要被逼的翻白眼了。 “对了,明年还要拜托李县尉呢,这里先行谢过。” “哈哈,如此人物,如此才学,德武就算想拦着只怕也不能。”荣九思大笑连连,向李德武解释,“明岁科考,非洲学县学,必先历考核,由县尉主持。” 隋朝和唐朝的科考有着很大的不同,李德武并不清楚,他 懵懂的抬头看去。 对面马上的青年脸上笑容依旧温和,神态依旧从容不迫,却目光清冷,微微一笑,从密集柳枝中透过的光线正射在那森森白齿上,泛起一丝寒光。 到现在还没彻底醒悟过来的李德武只觉得脑子有点晕眩,身子晃了晃,一跤摔落马下。 “德武?”荣九思大惊失色,身边随从立即下马将李德武扶起来。 李乾佑心思缜密,疑惑的看了眼面无人色的李德武,又转头看了看略微张大嘴巴,一脸惊诧神色的李善。 似乎是疼痛让他醒转,李德武苦笑拱手,“北人擅马,南人行舟,在下居岭南多年见笑了。” “那德武此次出征,需万分小心。”荣九思真是个老好人。 李乾佑没那么容易被糊弄,之前半个月,县尉李德武率吏员c衙役屡屡奔波京兆各处,也没听说落马之事。 但这时候也不管这么多,李乾佑挥鞭道:“河东府兵已经启程三日,齐王殿下下令急行,启程吧。” 一行人归入蜿蜒的行军队伍中,李德武偏头看去,远远落在后面的李善正投来鄙夷讥讽的笑容,那笑容中蕴藏着李德武能清晰感受到的丝丝恨意。 “那县尉何人?” “关你何事!”李善偏头看了眼多嘴的周赵。 周赵也不以为意,嘀咕道:“小小年纪,相交倒是驳杂的很,什么样的人都能结交!” “提醒你一句,那人是裴相东门快婿,不是你惹得起的!” 李善面无表情的回道:“你还是小心点。” “什么?” “如果让某发现你偷酒喝,立三十鞭子!” “带了酒不就是喝的吗?!” 李善不再吭声,目光直直盯着前面李德武的后背,强自摁耐下前身留下的浓重恨意。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李德武又回头看了眼,身子晃了晃,好悬再次落马。 李善收回了目光,在心里想,这厮的心理素质不行啊! 适才居然以南人行舟,北人擅马来搪塞落马之事,显然这不是个好借口很容易让人想起他在岭南的经历。 如果不是李乾佑,而是换个对李善非常熟悉的秦王府子弟如高履行c房遗直,很容易将李德武和李善联系到一起。 李善相信,李德武不会张扬此事,他比自己更怕此事泄露。 但就这样的心理素质,难保不泄露啊。 第七十七章 老母鸡变鸭 两千多骑兵大队从长安出发,越关内道,斜向插入河东道,与河东府兵汇合,由太行陉越过太行山。 太行山延袤千里,百岭互连,千峰耸立,万壑沟深,自古以来就是河北c中原与关内的天然隔断。 从太行山取道出关,一共有八条路,共称“太行八径”,其中太行陉形势雄峻,素称天险,是关中逐鹿中原的主要通道。 这些前世出生中原,在上海打拼的李善自然是一窍不通,正兴致勃勃的听着郭朴指着地上简易地图的解说。 “明日出河东道,入陕东道,再北上就是卫洲c魏洲c相州。” “刘黑闼据说还盘踞河北道北部”李善嘀咕了声,“似乎有点远?” 郭朴轻轻咳嗽了两声,的确如此,至少军报中,刘黑闼还在定州附近,距离卫洲c相州都有近千里了。 李善神态微妙的笑了笑,李元吉这显然是有意为之,目的可能还不止一两个说不定最大的目的就在明日即将抵达的陕东道。 其实唐朝只有武德年间有所谓的陕东道,那是针对洛阳王世充所设,由太尉秦王李世民兼任陕东道尚书令,贞观元年就撤销了,分拆为都畿道c河南道c山南道。 用李善的眼光来看,差不多是后世的河南c山东c湖北以及湖南一部分啧啧,真不能怪东宫忌惮提防,太夸张了。 换句话说,除了还没完全平定下的江南c岭南,以及基本盘河东c关中和刘黑闼正在攻打的河北道,唐朝其他的区域基本上都是由陕东道管辖的。 而陕东道是公认的李世民的基本盘李善依稀记得,后来夺嫡白热化,李世民曾经请求就藩洛阳,结果没得逞。 一旁的周赵正趴在地上,辛苦的用毛笔在一张羊皮上描绘地图,时不时还要问郭朴c李善几句。 周赵虽然自称游历天下,数知地理,但在这方面不能和郭朴c李善相比,前者是陇西李氏家将,后者虽然没有精研地理,但大致的方位还是知道的,只不过要在脑海中进行名词的对换。 “总算画完了。”周赵锤了捶老腰,用力咳嗽两声。 李善笑吟吟的转过头看了眼,“要不某给先生捶捶腰?” “何至于此,只需哎,别走啊,两口就行!” 那位曾经在长乐坡开酒肆的掌柜在朱家沟落脚后,很快酿出了所谓的烧春,李善做了个简易的提纯设备,弄出了些白酒,这次带上是为了可能用得上的消毒。 虽然不知道能起到多少作用但李善心想,有的用总比没的用好,只会更好,不会更坏。 不急不缓的踱步离开,李善在脑海中回忆,他有点怀疑这位到底是不是历史上那位白衣卿相马周了 对于马周这个人,李善记不起太多,只记得两点,一个是白衣卿相,另一个是马周是由常何举荐给李世民的。 脚步顿了下,李善脸上的肌肉有点僵硬,这难道是巧合吗? 玄武门之变,常何是个关键人物,事后府中幕僚被李世民赏识,一跃而居相位类似的例子,李善只想得到百里奚。 想到这,李善有点忐忑不安,历史上的马周会不会就是这时候被李世民注意到,之后成为常何的幕僚呢? 会不会是自己的穿越导致马周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呢? 自从和秦王府子弟相熟之后,李善会选择合适的时机打探某些特定的人。 比如之前还没投入秦王府的张公瑾,记得历史上这位一人关闭玄武门,勇力可比西楚霸王。 比如常何李善清晰的记得,两个多月前,程处默提到过常何。 此人原是瓦岗寨李密部下,归降王世充后投唐,和程咬金c秦琼一个路数,曾随李世民东征洛阳,讨伐刘黑闼。 但这不能代表什么,唐初将领,但凡立下赫赫战功的,很少能和李世民不扯上关系的至少从现在来看,常何不算李世民的嫡系。 李善呆呆的站在那儿,远处的李德武瞥了眼,将水囊递给荣九思,“九思兄,算盘真的是东山寺李善所制?” 李德武很有耐心,十日前重逢,直到此时才向荣九思问起李善。 “未必是他所制,但却是他授予众人。”荣九思灌了几口水,“其人谦逊,自称略懂,但几次讨教,实则精通算学。” 李德武的腮帮子都在动,谦逊我还不知道他? 还没学会走,就自称会飞了,这叫谦逊? 精通算学九章都没读完,也有脸说一句精通算学? “此人曾使秦 王府十八学士之首的杜克明受挫,后与陇西李氏数位子弟交好,乾佑家大郎李昭德就是他的好友” 李德武的脸有点僵,他听见李善对李乾佑口称叔父,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关系了,自己称呼一声乾佑兄,对方还爱答不理。 虽然回长安也就一年,但李德武也久闻杜如晦大名,京兆杜氏子弟,秦王府第一幕僚,十八学士之首,坊间均赞其乃王佐之才。 这样的人物在李善手中遇挫李德武强忍着没回头去看还在那苦苦思索的李善。 前头有将校高声招呼,一个时辰的休息之后,又要启程了,虽然是骑兵大队,但实际上,大部分时候都是牵着马步行。 虽然郭朴再三强调,上阵杀敌,胯下马是骑士的半条命,除非是长途奔袭,不然一日骑乘时辰不能太长,而且平日还要详加照料,饮水c用料都要细心,甚至半夜还要起来喂两次马。 但李善还是心里不爽的很,好不容易考了驾照,虽然是c级驾照,但居然舍得用油都不能开?! “此人后来与秦王府交恶,一人力敌十余秦王府子弟,就连尉迟恭长子尉迟宝琳都撑不过三个照面。” 听见荣九思如此说,李德武咽了口唾沫,他听过这个名字,尉迟恭是天下有数的悍将,战阵冲杀悍勇无双。 和秦王府交恶 李德武脑海中刚转过这个念头,荣九思继续说:“此人心思颇深,又有手段,后来化敌为友他身上那件软甲,就是高士廉长子高履行所赠。” “对了,曾听闻,李善还擅医术。” 李德武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已经启程的李善背影,自己是不是应该上去试探一二总觉得不对。 俗话说三岁望到大,十岁看到老文不成武不就,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一转头老母鸡变鸭了? 居然还会医术? 谁教你的?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牵着马的李善回头看来,脸上浮现温和的笑容。 老眼昏花的荣九思笑道:“昭德曾提起,李善人如其名,与人为善。” 李德武没吭声,他敏感的从那温和笑容中感觉到丝丝寒意。 牵着马融入队伍,李德武在心里想,此次征伐河北,自己要不要做些什么? 走在前头的李善在心里想,此次征伐河北,自己几度挑衅,李德武会不会做些什么? 第七十八章 不动 滚滚江水转向东北方向而去,声势浩大,有着后世少见的粗狂美感,第一次亲临黄河边的李善有些震撼。 这个时代的黄河还不像之后数千年那么令统治者心惊胆战,围绕着这条河,过去c现在c将来会发生无数令人振奋,令人叹息的传奇。 就如郭朴现在这样,这位向来冷静自如的汉子正指着西南方向,“那边就是虎牢。” 一旁的周赵好奇的问:“去年虎牢大战,老郭你也在场?” “那当然!”郭朴感慨道:“秦王只率三千余骑赶至虎牢迎击窦建德,殿下只率尉迟恭并四名亲卫离阵数十里行挑衅之事。” 李善呃了声,如果没记错,在那之前的洛阳大战中,李世民两次身陷重围,要不是尉迟恭c丘行恭,早就挂了! “殿下大呼,秦王在此,夏军惊惧,以数千骑追击。”郭朴兴致勃勃的说:“殿下并尉迟恭留后,弯弓射箭,立毙数十追兵,夏军惶然不敢再追。” “胆气无双。”周赵偏头看了眼李善,两人曾经对李世民这种行为有过讨论,有褒有贬,他记得李善的评价是,真是能作死啊! “相持月许,后殿下诱窦建德发兵,亲率玄甲军破阵,其中淮阳王年方十七,冲锋陷阵,三度往返,身着长箭如同刺猬。” “也正是淮阳王在阵后竖起大旗,使夏军全盘崩溃。” 李善听得懂这句话,这是在说李道玄在李世民麾下的地位和能力,别看人家今年才十九岁,却是参加过洛阳c虎牢大战的老手。 淮南王李道玄,将是李善此行最大的依赖。 周赵突然叹道:“上天如此青睐,真是异事!” 自衣冠南渡之后,无论南北,多有权臣篡位之举,南边的宋齐梁陈,北边的齐周隋,无不如此。 所以李唐初建,李渊刻意以族人领兵,但谁能想得到,这一族中出了如此多的人杰。 李世民c李孝恭均堪称名将之流,李建成在关中数战中也有不俗表现,李神通c李神符c李道玄也都非庸碌之辈。 的确是得上天青睐有加啊。 远远看见有船只驶来,缓缓靠在岸边,数位高冠博带的士人出现在甲板上,郭朴手搭凉棚看了几眼,“是天策府从事韩先生,蒋国公未至,噢噢,还有于学士。” 齐王一行人率兵入陕东道,驻扎武陵已有三日,而陕东道大行台官员到这时候才来显然心里忿忿。 这是当然的,在所有人看来,齐王就是来抢功的,或许还想向陕东道伸手为此,以右仆射执掌陕东道的蒋国公屈突通都没露面。 转头看向码头,李善撇撇嘴,齐王也没出来相迎,只让李思行c李乾佑出面,这是在赌气? 毕竟是个才二十岁的小毛头。 其实李元吉和屈突通还是有交情的,去年李世民率军阻击窦建德,围困洛阳的就是李元吉和屈突通。 “咱们不去凑这个热闹。”李善轻笑一声,刻意引开话题,指着对岸隐隐约约的建筑,“那是何处?” “那是河阴。”周赵沉声道:“当年河阴剧变,尔朱荣杀太后幼帝,屠王公百官两千余人,虽已近百年,但依旧难忘,尔朱荣之名在河南c山东可止小儿夜啼。” “多有人愤愤至今。”郭朴点头道:“秦王府主簿李玄道学士乃陇西李氏姑臧房子弟,其祖c叔祖就是亡于河阴,为此迁居郑州,数十载未返故土。” 周赵虽是寒门子弟,但对典故人物并不陌生,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而郭朴身为陇西李氏家将头领,更是熟悉,李善听的兴致勃勃。 这时候,数十艘船只出现在江面上,顺河而下。 “应该是输河北道的粮草。”郭朴低声道:“三月末,秦王被召回京中,齐王处置河北,搜杀窦建德c刘黑闼旧部,据说乡间频发乱事,粮草不济。” 来到此地已有三日,李善已经看过附近的地图,也询问过当地吏员,“顺河而下,理应是去黎阳吧?” 周赵点点头,“炀帝迁都洛阳,于周边设粮仓,规模最大也最近的有两处,一是巩县的洛口仓,另一个就是卫洲的黎阳仓。” “记得黎阳就在卫洲c滑洲交界处?”李善展开地图细看,“也正好是河北道和陕东道的交界处。” “不错,若非黎阳仓,瓦岗亦难以起势。”周赵笑道。 瓦岗寨就在滑洲,最早就是靠黎阳仓起势,之后李密加入,才攻占洛口仓。 瓦岗寨在唐初的影响力非常大,不是因为李密多牛逼,而是因为李密培养出了无数牛逼的将领。 最为人熟知的自然是秦琼c程知节c李世绩,但实际上这份名单很长很长如今祸乱河北的刘黑闼最早也是瓦岗寨一员。 一旁的周赵和郭朴说起年初战死河北的罗士信,那也是瓦岗寨旧将,而李善盯着手中的地图,视线落在了一个地名上。 白马。 百年前,对岸的河阴,尔朱荣杀戮两千余官吏,让显赫一时的北魏崩塌。 两百年后,距离河阴不远的白马,发生了一场规模相等的杀戮,不仅肢解了这个帝国,也让高高在上的世家门阀从此成为历史。 李善在心里想,但是在唐初,世家门阀虽然不是如日中天,但也绝不是夕阳,自己想有所图,还是离不开门阀这个圈子。 说到底,李善能从一介乡野村夫到如今有些许影响力,主要还是靠和陇西李氏的关联。 世家门阀这个庞然大物生命力过于旺盛,只可能以底层由下而上的彻底杀戮来终结李善并不想挑战历史的规则,只希望利用历史的必然性。 又闲聊一阵,心想里面应该差不多结束了,李善才回了武陵,但刚进县城,他立即感觉到了紧绷的气氛。 县衙大院里吵闹的声音极为糟杂,李善凑到外围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弄明白,一个发髻微白的官员面对李元吉的呵斥声,昂首挺胸,言辞激烈,指责齐王畏缩不前。 “那是陕东道大行台尚书左丞兼吏部尚书,天策府从事韩良。” 李善侧头看见走过来的荣九思,笑了笑,“这是出了何事?” 荣九思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阴着脸低声道:“刚刚传来河北战报,刘黑闼攻破定州,率兵南下,兵锋锐利。” 李善吃了一惊,刘黑闼七月份就起兵了,但一直都在定州c易洲折腾,也没闹出什么大动静,这也是大部分朝臣认为刘黑闼不堪一击,用不着秦王,齐王足以平定的理由。 没想到等李元吉率兵进击的关口,刘黑闼却攻破了定州。 第七十九章 说曹操 随军征伐河北,李善自然是要做些准备的,为此他带上了对河北道相对熟悉的周赵,也向李楷c房遗直等人讨教。 定州主管双士洛原是秦王府右二护军,是李世民年初征伐河北时留下的,这两个月来一直坚守定州,没想到最终还是败北。 定州往北是突厥的势力范围,东侧是易洲,已经在八月份被刘黑闼攻破,再往东北方向则是幽州。 刚想到这,李善就听见更熟悉战局的郭朴小声问:“幽州军未动?” “自然未动。”身后传来李乾佑幽幽叹息。 郭朴立即不吭声了,垂头肃立装作木桩子。 这是有原因的,李客师入秦王府之前,就是在幽州主管罗艺麾下担任兵曹。 武德三年,罗艺投唐,但始终占据幽州,并不入朝,虽然算不上割据一方,但也自成一派。 刘黑闼在距离幽州不远处的易洲c定州大动干戈,而罗艺始终没有出兵。 显然,刘黑闼也看出了这一点,在攻破易洲后,刻意的转向攻打定州,只不过定州主管双士洛太能守了,足足守了一个多月如今定州失陷,应该是刘黑闼得知齐王率河东府兵来援的消息。 不用李乾佑继续分说,李善立即弄懂了里面李元吉和韩良几乎对骂的原因了。 李世民前一次征伐河北,留下了不少旧部,韩良身为天策府从事,自然是希望李元吉尽快率兵北上。 而韩良的理由,就是李元吉不动的理由。 打吧,打吧,最好全都被打死,或者两败俱伤我再去捡便宜。 “河东府兵南下经太行陉,由陕东道入河北道,此心路人皆知” “住口!” 这还是李善第一次听见李元吉的声音,有些尖锐,他头转了转,从人缝中瞄见,李元吉已经抽刀在手了。 韩良毫不畏惧,反而向前走了一步,显然是在说有本事你就一刀砍过来! 李元吉目光闪烁不定,如果放在几年前,他管你是谁,说不定真的会一刀砍下去但在经历了洛阳大战之后,他也学会了管束自己的脾气。 “仲良此言大谬。”齐王府最受李元吉重视的李思行出列道:“经太行陉南下,乃是圣人所命。” 韩良脸色难看的很,咬着牙盯着李元吉,片刻后突然转身就走。 李善快走两步避开,心里在想韩良刚才那句话。 的确如此,刘黑闼一直盘踞易洲c定州,李元吉真的想快速平乱,应该走飞狐口越太行山,直接杀入定州。 “走。”李善小声说了句,带着郭朴c周赵和随从迅速消失这些麻烦就由那些大人物烦恼吧。 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和突厥言和后差不多半个月内,东宫c秦王两方为了刘黑闼闹的不可开交,最后李渊命李元吉出兵结果人家刘黑闼攻陷定州,接下来一马平川。 看似是为了刘黑闼,实则这场战事是李建成c李世民夺嫡之争的战场。 陕东道是李世民的大本营,又是河北道唐军的粮草来源地,必然排斥来抢功但又袖手旁观的李元吉 一个字,乱。 太乱了。 眼看到午时了,李善并不住在军营,而是被安排在县城西侧的一栋宅子里,地方相当不小,不过不能开伙。 径直去军营弄了点吃的,李善并不挑剔,带着众人在城墙上来回转悠,在心里盘算,难怪后来是李建成统兵攻灭刘黑闼,李元吉的能力相对来说实在有点 定州被攻陷,不想着立即发兵北上,却坐拥重兵不动,这是傻子才干得出来的事! 想削弱李世民的威望,没办法让他打败战,那就要让自己打胜战,来缩短差距啊。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李元吉没有信心。 毕竟前两个月的刘黑闼像只被拔了牙齿c爪子的老虎,而攻陷定州后,李元吉猛然醒悟,去年的刘黑闼可是声势浩大,席卷河北,几乎击败了除了秦王一脉之外的所有将领。 李善并不关心李元吉的进退,但很关心这场战事能给自己带来什么? 李善没有完整的计划,他也不擅长做计划,前世他手中向来没什么筹码,而这一世,他依旧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筹码但能力是有可能改变这一切的。 至少医术是有用的,算盘是有用的,或许还有其他 就在这时候,李善脚步一顿,鼻子动了动,回头张嘴就要骂。 但有人抢在了他前面。 “好大的胆子,竟敢军中饮酒!” 李善脸上一黑,转头看见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文士出现在侧面,厉声道:“尔等何人麾下?!” 场面一时寂静,周赵手里还拎着那个酒曩,阵阵酒味顺风吹来。 之前行军途中倒是见过,常与李思行在一起,但这到底是谁李善侧头瞥了眼,郭朴也是一脸茫然。 李善硬着头皮上前行礼,“此非酒” 对面文士用嘲讽的笑声打断了李善周赵突然打了个酒嗝。 好委屈,医院的酒精真的不能喝呃,虽然那酒曩里的算不上酒精。 见面前众人默不作声,中年文士大怒,挥手斥道:“尔等” 刚说出两字,声音戛然而止,中年文士脸上闪过两丝晕红,随后变得一片惨白,身子摇摇晃晃。 然后然后李善无语的搂着这中年人,好吧,刚才还在想自己哪一项能力能起到作用,最后还是要靠专业。 两刻钟后,补充了些食物的中年文士彻底恢复了清醒,转头四顾,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内室,虽然并不豪奢,但肯定是在县城内。 “醒了?”李善松了口气,出去端了一碗粥进来,“喝完再说话。” 看中年文士迟疑,李善补充道:“在下行医,足下这病不能短食,否则会昏厥。” “不错。”中年文士缓缓道:“此何病?” “糖尿呃,消渴症的一种,足下应该喜食甜食。” 中年文士点头承认,端起了碗。 其实李善也不能确定,但这是最可能的一种,糖尿病人一旦控制饮食,很容易导致低血糖产生昏眩感。 “那虽然是酒,但真的不是用来喝的。”李善在一旁坐下,耐心的解释,“在下行医,此次随军出征,用精炼酒水冲洗伤口,能使伤口不烂。” 中年文士只听着,一直到一碗粥喝完,才缓声道:“尔乃何人?” “李善。” 李善干脆利索,迟疑了下没有开口问对方的姓名。 历史上秦王府的官员,相当一部分李善耳熟能详,就算是东宫官员,也有部分知晓姓名。 所以这次随军,李善和其他人不怎么打交道,如果是魏征倒是有这个兴趣,但齐王府的官员抱歉,在下脑容量不大。 不过李善不肯问,对方却非要自我介绍。 “老夫下曲阳县魏氏,单名征,字玄成。” 李善咽了口唾沫,这是说曹操,曹操到吗? 第八十章 挑衅 三万河东府兵,并数千精骑在武陵县已经停留了半个月了。 官至陕东道大行台尚书左丞的韩良再三催促,甚至右仆射屈突通都来了一趟,但齐王李元吉始终按兵不动。 李元吉公然放话,孤都没出去打猎,你们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啧啧,这话说的真有底气。 在出征洛阳之前,李元吉出任并州主管,声称可以三日不食,但不可一日不打猎,然后并州失陷但一个月后李元吉就没事了。 屈突通c韩良如此亟不可待,是因为这十多天内,源源不断的坏消息传来。 定州主管双士洛生死不知。 瀛州失陷,瀛州马匡武被杀。 刘黑闼遣部将高开道为先锋,三日之内攻克博野县,蠡州失陷。 刘黑闼弟弟刘十善攻占莫洲,自主管以下均被斩首。 刘黑闼旧部崔元逊起兵响应,献上深州。 窦建德旧将马君德c刘会均聚兵反叛,分别占据盐洲c观洲这两个区域后来被合为沧州。 兵锋如此锐利,令人胆寒,整个河北道已经有一半地盘落入刘黑闼手中了。 李善无聊的坐在县衙后院的书房里,看着缴纳来的粮草账册,时不时拨几下算盘,提笔记下数字。 齐王李元吉是以粮草不济为借口推脱出兵的,最近七八天内,陕东道大行台连续调拨粮草,这方面的事务主要由李乾佑c荣九思负责,李善自然是要出力的。 一边做事,李善一边在心里想,刘黑闼还是挺牛的,十多天内拿下了半个河北,这下好了,李元吉那厮更不肯出头了。 “李县尉。” “李县尉。” 李善眉头微皱,但很快就平复下来,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只顾着低头,直到脚步声在身边停下,他才抬起头,平静的看着神色复杂的李德武,“县尉大人有事吩咐?” 听到这个称呼,李德武的神色也很平静,视线落在了算盘上,“听闻此乃岭南所出?” 李善咧咧嘴,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坊间传闻,此乃陇西李氏丹阳房秘传。” 李德武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觉得脸颊微微发热,就在一个月前,自己还在裴氏面前夸口赞许算盘。 这也是李德武最难想通的,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听闻你借住东山寺?” “是。”李善顿了顿,“前几日听闻,县尉大人是裴相快婿,不知居所何处?” 李德武脸一黑,他不信李善不知道自己还住在裴府,这是在嘲讽自己是个赘婿呢! “对了,听说县尉大人前不久喜得麟儿,东山寺香火鼎盛,多有达官贵人为子女祈福,在寺内点长明灯。” 这次,两人的视线撞了撞才互相避开。 李德武的话意思很明显,你借住在东山寺,想必朱氏也在那儿吧! 而李善的回复带着毫不客气的狠劲,你拿我老娘威胁我,我就拿你儿子威胁你。 李德武面容僵硬的笑了笑,“等回京吧,若有闲暇当去东山寺礼佛。” “不敢当,县尉大人客气了,回京后自然是小子先登门拜会。”李善笑容可掬,温和亲切。 旁边的书吏都听得莫名其妙,感觉到了什么,但也没发现什么。 县衙大院门口处。 “这么快?”于志宁看着手上已经签字画押的公文,诧异问:“才一个时辰就点验完毕?” 荣九思笑道:“粮草每车入库,均非定量,分数队清点入库,计算总量,十抽一查验,无差漏者赏,误者全队皆罚。” 于志宁在心里复盘了下,笑道:“久闻九思兄精于算学,名不虚传。” 粮草入库,每一车数量都是不同的,如果想当场清点入库,就需要一个精于算学而且心思敏捷的人在场。 荣九思脸稍微红了点,他虽然已经学了算盘,但打起来还是磕磕绊绊的,今日其实是李善操作,算盘都打得飞起来了。 这时候,李善正好出门,行礼道:“于学士,荣主簿。” 荣九思略略点头,“今日事毕了?” “各式账册均清点完毕,按三万河东府兵,三千骑兵计,粮草尚能供给二十日。” 于志宁眯着眼打量着面前这个青年,他任职陕东道大行台度支郎中,虽然位置不算高,但权柄很重。 从去年到今年,从秦王到齐王,河北道唐军粮草供给都是陕东道提供的,于志宁就是实际的操作者,自然也精通算学。 计算出粮草供给时日,这并不难,但这是在粮草刚刚清点入库之后,短短一个时辰内完成这么多工作,难度就有点大了。 “九思兄,这位是令徒?” 荣九思的脸更红了,强撑着笑道:“这位是随军书吏,对了,仲谧兄,今日可有军报?” 于志宁又看了眼李善,才说:“赵州失守,主管周丰行战死。” 荣九思脸上神色有些复杂,赵州主管周丰行是太原老人,虽随秦王参加洛阳大战,但并未入秦王府,没想到此时战死河北。 于志宁小声和荣九思聊了几句河北战局,眼角余光扫见李善悄无声息的走出门去。 荣九思刚才的态度很有点令人费解,那位青年只观其言行举止,就知道非寒门出身,但对其姓名来历荣九思却避而不答于志宁更疑惑的是,李善默不作声的离去,显示出他并不是荣九思的下属。 于志宁在县衙里兜了一圈,拜见齐王,毫不意外的得到粮草不济,难以出兵的回复,之后他找人打听了下,记下了李善这个名字。 此时的李善已经回了宅子,也毫不意外的在院子里看见了捋着山羊胡子的魏征。 “都说东山寺李善胸有韬略,颇有手段,又勇武善战,不料还精于算学,就连郑家也甘拜下风。” 李善挠挠头没说话,坐下接过朱八递来的一杯水喝了几口。 就在昨日,李元吉招揽来的荥阳郑家子弟巡视粮仓,李乾佑带着李善c荣九思相陪。 五姓七家各有所长,或长于兵事,或长于经义,但不管哪一家,算学都是基本学科,族内子弟但凡想建功立业的,就没有不学的。 荣九思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那郑家子弟有恩怨,后者几度挑刺,最后荣九思将李善给推了出来徒弟不行,只能师傅上了。 结果毫无悬念,李善轻松的答出了对方提的问题,而郑家子弟折腾了一个时辰,对二元二次方程毫无头绪。 魏征笑道:“那算盘老夫也用过,正要请你指点一二。” 李善一屁股坐下,斜了这厮一眼,“魏先生不去忙正事,频频来此作甚?” “噢噢,想必是魏先生如今也没正事忙啊。” 只两句话,魏征就脸色微变。 第八十一章 两只狐狸 此次魏征随齐王出征,不是为李元吉出谋划策的,而是来为东宫收纳河北c山东豪杰名士。 如今大军还在陕东道境内,魏征自然是无事可做。 “何出此言?” “难道先生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魏征怔了怔,“如此见微知著” 作为对历史有不少了解的穿越者,李善很容易判断出魏征此行的目的。 岭南c江南c巴蜀如今还没完全平定下来,李唐彻底掌握的地盘中,关中道c河东道c京兆那是基本盘,李建成是不能大幅度染指的,怕犯了李渊的忌讳。 剩下的只有陕东道和河北道了,前者是李世民的基本盘,而李建成显然希望将后者打造成东宫的基本盘。 而魏征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为魏征就是河北人,先在魏洲主管元宝藏账下为官,后来投瓦岗寨李密,再之后投唐,但旋即被窦建德俘虏,并被任命为起居舍人,直到虎牢关一战之后才再次投唐,进了东宫官居太子洗马。 本人就是河北名士,又长期在河北打转,并且在辅佐窦建德时期与诸多河北c山东世族来往,自然是李建成派到河北的第一人选。 李善瞥了眼看似平静实则跃跃的魏征,他对后者此次之行不太看好,也不知道历史上李建成是什么时候出兵的 “前日所说,不再细思吗?” “不了,已定明年科考,否则也不至于随军至此。” 魏征笑了笑,绝无历史上那等吹胡子瞪眼的形象,反而显得温文儒雅,“明算科取中,也不过为小吏,再想想吧。” 李善作势迟疑,顿了顿却将话题扯开,“适才听闻赵州失陷。” “以翼洲为界,北边已然全都陷落。”魏征眉头大皱,“刘黑闼其人,狡诈多谋,蛮横骁勇” 顿了顿,魏征看向李善,“以你观之,齐王可会出兵?” 出个姥姥! 李善心里骂了句,沉思片刻小心翼翼的问:“今日听闻洛洲总管庐江王求援?” 魏征抿着嘴没说话,庐江王李瑗是李渊的堂侄,先后历任刑部侍郎c信州总管,后随李孝恭攻打萧铣,却未立下军功,得东宫太子李建成的举荐出任洛洲总管。 看魏征一直没吭声,李善随口道:“不过也不打紧,还有翼洲呢。”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魏征摇头道:“齐王年幼,此举太过轻佻。” “足下此语也甚是轻佻。”李善黑着脸说:“某与秦王府子弟多有来往。” 魏征哑然失笑,“而且还频得秦王赞誉有加。” 洛洲是窦建德所建夏国的都城,去年刘黑闼起兵席卷河北,也是在洛城称王,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刘黑闼必全力攻打洛洲。 但想攻打洛洲,就必须先攻克洛洲北面的翼洲和刑洲。 翼洲主管王绪是李世民年初征伐河北的部将,刑洲主管齐善行是秦王府左二护军。 驻守刑洲c翼洲的唐军都归河北道行军主管淮阳王李道玄统率,而李道玄又是李世民的铁杆亲信。 剩下的几个还没失陷的府洲,沧州c德州偏离战场,贝州总管许善护c魏洲总管田留安等均是秦王府一脉。 在这种情况下,李元吉怎么可能为李世民的亲信火中取栗? 或者说,这种情况是李元吉最想看到的李世民年初征伐河北后,将部将留下以掌控河北,他能做的事,我也能做。 从李建成c李元吉的角度来说,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不仅能削弱李世民的实力和威望,也能增长己方的实力但李善和魏征有共同的观点,这么做,损失的是自己的人望。 想抢夺军功,局势危急却顿足不前,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至少显示出,胆气不足。 李世民之所以在军中有如此的威望,一方面在于他军功盖世,另一方面来自于他的胆气。 古往今来的名将多了,但如李世民这般经常带小股部队甚至几个人就敢去作死的名将就少了类似的举动,李善只记得后来的朱棣,不过人家永乐大帝是穿了侄儿朱允炆亲手送出的防弹背心的! 两相比较,再加上李元吉顿足不前李善瞄了眼对面的魏征,心想这厮堪为名臣,其实真不是个好鸟。 如今的局势摆在这儿了,刘黑闼席卷半个河北,兵锋锐利,秦王府一脉若无援军,只怕也只能勉强据城而守,齐王顿足不前,很可能是给太子李建成出兵的借口。 李善的判断是来自于如今的局势,也是来自史书上的事实 ,毕竟刘黑闼就是死在李建成手中的。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了碰,随即各自移开。 老狐狸在心里想,这厮虽然年幼,但见微知著,眼光锐利,真不愧得秦王赞誉,若是真的投入齐王府,倒不一定是坏事。 小狐狸在心里想,刘黑闼攻陷定州南下,这消息是大军入陕东道之后才传来的,会不会就是魏征这厮劝说齐王顿足? 一直到吃过晚饭,魏征才起身告辞,李善一路将其送出门。 这十多天来,魏征这是第六次登门了,从最开始的随口招揽,到探听李善消息后的屡屡试探,李善始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 就算必须给个态度,也不能在这时候。 李善在心里早就否定了投入东宫的念头,不说其他的,如今的突厥虽然不如之前几十年如日中天,但也还没走到末路,他日突厥南下,难道指望李建成c李元吉这些更擅长勾心斗角的人去抵御吗? 他在前世论坛上也曾经看到过类似的帖子,李二黑粉声称,如果李建成登基称帝,未必不如李世民。 但这种可能性放在这个时代,放在李善这个穿越者身上,那是要用人命去赌的! 李善不敢去赌,若是李世民挂了,李建成c李元吉甚至李渊有能力完全掌握军中以应付突厥的入侵吗? “杀兄弑弟,逼父退位”李善微微张口,无声的说:“的确不是好人。” “但好人是做不了皇帝的,至少做不了一个好皇帝。” 李善正要回房,突然朱八大步走了过来。 “嗯?” 短暂的沉默后,李善低声道:“带路。” 悠长的巷子里,刚刚离去的魏征正在慢悠悠的踱步,一个中年人毕恭毕敬的在魏征身后一步处跟着。 皎洁的月光洒下,李善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只一瞬间,就确认了朱八的猜测。 的确是李德武。 第八十二章 帮你一臂之力(待修改) 照常一早吃了碗汤饼,李善优哉游哉的往县衙去,很满意今天早上这碗呃,应该算面条吧。 其他的都还好说,但大块的红烧羊肉的浇头实在令人垂涎。 所以,李善心情还不错,即使已经确认,李德武正在费尽全身力气去扒回到关中后的第二条粗腿。 不过,李善内心非常鄙夷,可能是扒第一条大腿带来的好处太多,从而影响了李德武的行为方式,也让李德武忘记了能不能扒上,关键在于自己有没有用处! 对于裴世矩来说,李德武能让守寡十多年的独女重获新生。 但对于东宫来说,仅仅是裴世矩的女婿,这个分量太轻了,除非李德武能代表裴世矩,或者有让人刮目相看的能力。 “世叔。” “荣公。” 李善恭敬而和善的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才走进内厅,这是一处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厅,堆满了各式账册,供包括李善在内的十余名书吏c文员办公所用。 一直走到最后面才坐下,这是李善特地选的位置,他总喜欢站的远一些,去看待纷纷扰扰的人群。 不得不说,前世的人生履历给他留下了很多今生不可能更改的性格特点c行事手段以及思维模式。 就这次征伐河北来说,李善有自己的打算,但没有计划表,或者说那张表上没有时间,也没有思路,但有着明确的目的。 这显示了李善的思维模式,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达到目的。 比如前世的李善,在高中可算不上什么品行兼优的好好学生,为了生存,也曾经在灰色地带游走 但他从进入高中的第一刻开始,就确认了,想跳出去,高考是最有可能,前景最好的一条路。 而三年下来,李善也的确做到了。 厅内人渐渐多了起来,书吏文员有的是本地人,有的是随军而来,也有的是大人物的幕僚,而在这其中,李善是身份最独特的一位。 不仅仅是李善见识广博,算学挫败郑家子弟,更因其人脉之广。 刚开始只是李乾佑c荣九思c李德武的关注,之后渐渐多有人口口相询,几日前魏征的来访让李善在这小小县城内也名声鹊起。 即使是武德年间,即使不是在贞观年间,魏征的名气也相当大了,不然第二次投唐后也不会被李建成刻意以太子洗马来笼络。 不过,这对于李善来说,不是件好事。 本身就是多重因素相逼,以至于随军征伐河北这总还能以长安令手握明年科举举荐名额来搪塞。 但如果和魏征走得太近李善依稀记得,武德年间夺嫡,魏征力劝李建成下手剁了李世民 李善一直以明年科考入仕搪塞,他即使不投入秦王府,但至少不会选择东宫或者齐王府,但魏征c李乾佑屡屡如此 今日又是一批粮草到了,李善轻车熟路,派了人出去清点数目,每个环节都专人负责,并签字画押,自己只管着统计总数。 “自个儿都留神。”李善笑着提点道:“再三确认了再签字画押,否则查到谁若是出入不大,在下一力承担,若是出入太大” 书吏文员们也跟着李善做了好些次,都明白其中关卡,纷纷拿着算盘c纸笔竹筒而去。 “太过柔弱!” 李善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看向正进门的魏征。 “如此手段,令人赞叹,但如此心软,令人叹息。” 魏征缓步入门,摇头道:“出入不大,你就能一力当之?” “那签字画押,又有何用呢?” 昏蒙蒙的阳光从门外天井斜斜射下,似乎在空中映照出大片的痕迹,一个人影突然走过天井,让正在观察的李善有些惋惜。 来人是李德武。 “玄成兄” 魏征正要侧身打个招呼,突然醒转过来,大怒拍案,“好大的胆子!” 呃,因为这声“玄成兄”是李善喊的。 李善慢条斯理的说:“前几日叙谈,记得先生提过,族侄女嫁入陇西李氏丹阳房,乃昭德的堂侄。” “昭德视某为兄,你我如此称呼,有何不妥?” 魏征被这话堵的心塞,暗暗呸了一口,世家子弟联姻,经常出现类似的情况,这厮非要拎出来说。 他还算好的了,刚刚出现的李德武干笑两声,已经转身往侧门走去好像是路过的。 原因很简单,李德武和魏征能攀上些许交情,主要是因为魏 征的妻子也出身河东裴氏,虽然不是嫡系,但毕竟天下裴姓均出自闻喜。 按辈分算呢,魏征高一辈,李德武低一辈。 所以,如果李善和魏征称兄道弟,李德武要管李善叫叔。 看李德武走了,魏征吹胡子瞪眼训了李善一通,后者懒洋洋的都不大吭声。 来到这个时代一年了,最早通过朱炜c朱氏,之后通过王仁表c李楷c李昭德,之后通过诸多秦王府子弟,再到这十多天通过魏征c李乾佑c荣九思 李善深刻的感受到李世民的实力是如何的庞大,也深刻的感受到李世民为什么要以血腥的方式登上帝位。 李善深刻的感受到李世民的实力是如何的庞大,也深刻的感受到李世民为什么要以血腥的方式登上帝位。 一切都来源于李世民的影响力,也来自于圣人李渊看似成熟稳重,实则难以控制大局的政治手腕。 自古以来,开国之战,就没有如此善战,军功盖世的皇子。 从这个角度来说,入主长安后基本就没挪过窝的圣人李渊,以及被弟弟衬托的暗淡无光的太子李建成真的挺倒霉的。 问题的关键其实不在于李世民对东宫施加了多大的压力,对东宫有多大的威胁,而在于对李渊的威胁。 对李渊的威胁,并不是指对李渊本人的威胁,而是指盘踞在李渊身边的大量旧臣,这些旧臣大都年岁和李渊相仿,大都是前朝旧臣,势力盘根错节,是保证李渊执政的关键。 李世民频立下大功,李渊宁可捣鼓出个天策府,也不愿意秦王府的官员进入朝堂之。 这等于是挖了李世民的根基如果李世民不能登基,那无数只在秦王府c天策府任职的文武官员怎么办? 房玄龄c杜如晦c尉迟恭c秦琼c程咬金这些名臣名将都是盘踞在李世民周边,并没有在地方任职。 如果李世民登基,他们必定取代李渊身边的那些重臣,这也是为什么李世民军功盖世,但朝中重臣并不十分支持他入主东宫的一大原因。 所以,武德年间的这场夺嫡之争,关键不仅是兄弟,还是父子,不可能不沾染血迹。 如果要以刀剑见生死,李善怎么可能站在李建成这边呢? 又是一阵堂而皇之的话将魏征搪塞过去,李善无奈的将其一直送出县衙。 侧门处,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天井边停留半响后,悄然走入空无一人的厅。 第八十三章 求援 武德三年,圣人李渊令秦王李世民率军讨伐王世充,设陕东道大行台,以尚书省统之,李世民兼任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 虽然知晓自己这个次子有着极高的军事天赋,但毕竟才二十出头,而且和之前不同,这是一次双方兵力超过三十万的大战在虎牢关一战之后,李渊肯定很后悔自己的嘴贱。 因为在李世民统军南下之前,李渊如此说黄河之南皆为陕东道。 谁能想得到李世民只花费了不到一年时间,从容击败郑夏联军,生擒窦建德c王世充。 所以,李渊才会急匆匆的将李世民召回长安,并让李孝恭统军经略江南c剑南c岭南。 不能让老二再打下去了,否则朕屁股下面这个皇位都坐不稳了这应该是藏在李渊内心深处的实话。 自那之后,李渊下定决心闲置次子可惜刘黑闼太猛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李世民没追击刘黑闼算是有心了。 但年初洛水大捷之后,圣人立召李世民回京,再到刘黑闼复起,却只肯用齐王李元吉。 原因很简单,李世民在年初征伐河北之后,刻意的将麾下多位将领留在了河北道各州为总管,除了北边的定州总管双士洛之外,其余的都靠近南侧。 换句话说,基本都在黄河边连成了一大片,紧紧靠住了陕东道。 陕东道以卫州c相州c魏州为跳板,秦王一脉渐渐将势力范围拓展到了河北道。 这就是齐王李元吉顿足不前的原因,对此,陕东道大行台的官员自然是心里有数。 洛阳城内。 因事务繁杂而劳累过度屈突通两鬓花白,眉头紧锁,他虽是前隋重将,但降唐之后颇受重用,几次大战都是李世民的副手,洛阳大战后他奉命留守洛阳,后以右仆射之名执掌陕东道。 “回来了。”屈突通看见于志宁进门,笑着招呼了声,“齐王依旧不动?” “那是自然。”一旁的韩良用嘲讽的口吻说:“河北道尚未全数沦陷,齐王何以发兵?” 这显然是在说河北道还没沦陷的那几个州府都是秦王一脉。 于志宁看似温文儒雅,实则很是尖酸刻薄,“若是河北道全数沦陷,齐王当据关而守。” 屈突通忍不住笑了笑,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若是河北全境沦陷,齐王绝对不敢出兵,又不能灰溜溜回关中,那只能据关而守守着虎牢关。 茶童奉茶上来,三人分席而坐,随口聊起这些时日各事。 陕东道依制设尚书令一人,是李世民兼任,仆射一人,即屈突通。 年初吏部尚书殷开山病逝,导致东宫突然向陕东道发难,将郑守义塞进了陕东道任吏部尚书,又试图升任尚书左丞。 为此,李世民先将天策府十八学士之一的于志宁送去了陕东道,本职是度支郎中,却兼任尚书右丞。 不久前,突厥罢兵言和,李世民立即将麾下心腹幕僚韩良送到了陕东道,任户部尚书兼尚书右丞。 屈突通c韩良c于志宁都是李世民的绝对铁杆,也是李世民在地方上的最重要棋子,三人都是秦王府出身,私交本就不错,如今共襄大业,更是精诚合作。 “说起来,此次去武陵,倒是遇见一人。”于志宁突然想起前日那事,笑道:“此人算学精深,曾挫败郑家子弟,料理粮草诸事,奇思妙想,环环相扣,颇有手段。” “武陵?”韩良犹豫道:“齐王府?东宫?” “非齐王府,亦非东宫。”于志宁手捋长须,“已然探问过了,此人祖籍陇西郡成纪县,尚未满弱冠之年,称长安令李乾佑为世叔,随其从军打理账目而已。” “李乾佑齐王府主簿。”韩良对世家子弟关系极为熟悉,“陇西李氏丹阳房子弟?” “对了,李乾佑兄长李客师随殿下多年。” “李药师还在抚平江南。” “殿下使吾等坐镇洛阳,无非是接纳四方英杰,襄助殿下。”屈突通突然道:“如此人物,理应笼络。” 于志宁轻笑一声,他自然明白其中关卡。 如今河北那边打的天崩地裂,陕东道这边风平浪静但也是一封信一封信去京城,两边已经斗成乌鸡眼了。 屈突通对齐王的不满已经臻至顶峰,自己是两朝老臣,功勋卓著,即使是秦王也礼遇有加,而齐王去年洛阳大战,名义上是齐王围困洛阳,但实际上是屈突通领军,但李元吉自作主张,结果导致大将卢君愕战死。 这次更过分,刘黑闼大军压境,屈突通两次去信,李元 吉连回信都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屈突通自然看齐王很不顺眼,想了想后他有点不放心,“此人姓甚名谁,确有才干?” 这是怕李元吉感觉不到痛呢,于志宁翻了个白眼,“确有才华,李善。” “李善?”韩良脱口而出,“东山寺李善?” “什么东山寺?” “噢噢,对了,前几日客师来信,李善的确是随长安令入军打理账目。”韩良啧啧道:“此人虽祖籍陇西成纪,但非陇西李氏,不过和丹阳房来往过密。” “此人去岁曾挫败杜克明,几度得殿下盛赞,辅机言此人如未入囊中的锥。” “心思颇深,又有手腕,更兼文武双全,尉迟敬德家大郎在他面前走不过三个照面。” 屈突通和于志宁听得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论在秦王府的地位,论与秦王的亲疏远近,他们都无法和长孙无忌c杜如晦相提并论。 韩良是一个月前才由天策府从事郎转任陕东道尚书右丞,他也是李世民心腹,李善的传闻早就听得满耳朵了。 “不到一年,名声鹊起”于志宁啧啧两声,“真能折腾啊!” 这个时代,早早扬名的世家子弟多了,但要么是勤学苦练,要么是以孝道c义举扬名,只要大人物出口一赞这就算是年少成名了。 这也是世家大族扬名的主要手段,如越国公杨素赞过两人,一个李密,一个李靖,都算是名扬天下,但实际上杨素赞过的世家子弟多呢! 但像李善这种不是靠互相吹捧,而是实实在在以行事做派打出名声的就少了。 所以于志宁才有了那句“真能折腾啊。” “殿下赞许,为何未入秦王府,反而” 屈突通久历宦海,缓缓道:“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顿了顿,屈突通补充道:“殿下必然知晓,先不管此人” “对了,昨日辅机来信,信中提及,河北战事不利,殿下忧心忡忡,还曾经提到过李善。” 屈突通摸了摸嘴边浓密的胡须,心想倒是要找个机会见识一二。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亲卫在门外高呼,“邢州来信。” 于志宁霍然起身,抢过信件,查看火漆后拆开,一目十行,“淮阳王c史万宝联名,邢州c翼州粮草不济。” 韩良拍案而起,“齐王在弄什么鬼?!” 第八十四章 帮忙 武陵县东的一栋庄园中,人来人往,马蹄声c叱骂声在大门处不时响起,但越往里越是安静,大厅内或坐或立数十人,但鸦雀无声,盘腿坐在上首位的李元吉目光阴沉,一脸晦气。 陕东道大行台刚刚送来消息,翼洲首府失陷,沧州全境皆叛,李道玄c史万宝联名求援不是求援军,而是粮草不济。 这是谁都没想到的情况,李道玄是李世民的铁杆,曾随其虎牢关冲阵,而史万宝被东宫太子招揽,视为嫡系,居然会联名求援。 其中原因也很简单,刘黑闼复起后长时间盘踞在河北道北部,就整个河北道而言,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 而刘黑闼攻陷定州后大举南下,兵锋锐利,席卷大半个河北,唐军不仅兵力吃紧,而且后勤也跟不上了。 偏偏圣人李渊命齐王征伐河北时,特地下令,河东道援军粮草由陕东道负责,而齐王又是以粮草不济拒绝立即发兵,这也是度支郎中于志宁长时间逗留在武陵县的原因。 换句话说,驻扎在河阴c武陵左右的齐王,不仅掌握了大量的粮草,而且还握住了粮草援河北的粮道,不靠这条黄河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粮草输入河北道。 李元吉瞄了眼坐的稍远的魏征,心里犹豫不决,他和李道玄年纪相仿,向来不合,而史万宝是东宫嫡系,他不在乎但魏征未必不在乎。 “淮阳王麾下三万精兵,其中五千精骑。”齐王府第一人李思行站了出来,“而刘黑闼南下,分兵沧州,麾下也不过三四万人,兵力并不吃紧,只是粮草不济,军心难稳。” 李元吉听得懂这话,运些粮草过去敷衍了事,不需要出兵相援。 按照李元吉的想法,最好是李道玄c史万宝和刘黑闼拼个两败俱伤呃,还是刘黑闼惨胜的好,再接着攻下翼洲c魏洲c相州,让秦王府一脉损失惨重。 最后,自己才出面去摘桃子,就算打不赢,自己守住虎牢关,还怕河北来人咬我? 这种思路的关键在于,李元吉并不将自己视为李建成的下属,只是盟友而已。 但偏偏这种思路得到了齐王府上下幕僚的认可,甚至魏征都没有出言反驳只是在心里嘀咕,真是崽儿卖爷田不心疼啊。 魏征起身踱步上前,拱手行礼,“殿下,先使偏将输粮草往刑洲c翼洲,再以信使回京。” 言下之意是,这事儿你李元吉做不了主,要不要出兵相援,还是要问过太子。 李元吉勉强点头,笑道:“玄成兄执笔,孤派人回京。” 魏征目光闪烁,他倒不是在打腹稿,这些日子早有定计,只需要一挥而就,不过倒是可以借势送出一份人情不说其他的,这些天和那青年的几番叙谈也颇有所得,定计也有其一份功劳。 魏征突然转头看向了李乾佑,“可否借用乾佑麾下?” 李乾佑吃了一惊,看了眼同样有些意外的齐王,出列笑道:“但请玄成兄吩咐。” 魏征微微颔首,正要开口,突然一人从李乾佑身后闪出,朗声道:“下官愿快马入京。” “你是”李元吉看这人身材挺拔,面孔依稀熟悉,但想不起姓甚名谁。 “这是长安县尉李德武。”李思行附在李元吉耳边轻声道:“安邑县公快婿。” 魏征开口向李乾佑借人,而厅内算是李乾佑下属的也只有长安县尉李德武一人,主动请缨也算不上逾越本分。 李元吉恍然大悟,他也知道去年破镜重圆之事,在心里琢磨了下,点头道:“那就有劳了。” 魏征嘴唇微启,想说什么,但想了又想还是闭上了嘴。 河东裴氏,一门双相,东宫c齐王府都有裴家子弟,李德武的身份让齐王和魏征都难以拒绝毕竟只是送信而已。 而且李德武身为太子詹事裴世矩的女婿,上司又是齐王府主簿,这样的身份也合适。 李德武是个懂得抓住机遇的人,其他的不说,这次以信使身份回京,至少能面见太子,或许还能得到更多。 魏征在心里叹了口气,出了庄园,径直去了县衙,找到李善,低声将事情说了一遍,惋惜道:“以你见识,加上口才,面见太子,加上老夫在信中略提几句,必能以举荐出仕” 李善低着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我救了你的命,你却非要拉我下水? 老匹夫,老王八蛋! 再过几年,李二上位,你还是名垂千古的名臣,我说不定坟头都长草了! “那人倒是个会见缝插针的。”魏征忿忿了几句,又说:“不过此人乃前朝 闻喜县公之婿,齐王也不好回绝” 李善第一次深深的感激李德武居然有人抢在自己前面跳坑,而且居然还是他! “有劳玄成兄了。” “无礼!” 看着拂袖而去的魏征,李善的眼神有些古怪,他招手叫来朱八,低声问:“前日确认那人进去了?” “真的进去了。”朱八两天内第十二次给出肯定的回复,“做过的标记都动了,必然看过那封信。” 跟着李善出征的三十多人中,只有朱八一人是知晓内情的。 李善打发走朱八,忍不住嘴角挂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这个坑,在自己看来是个坑,但在别人看来是条通天大道,还真不能怪李德武蠢呢。 在选择继位者这件事上,圣人李渊和朝中重臣的倾向性是很明显的,虽然东宫承受很大的压力,但李渊也同样给秦王府很大的压力。 抛却兵变上位的可能性,太子李建成的地位很难被动摇。 前些日子,李德武频频和魏征接触,可惜后者并不感冒李善都替前者心急。 所以,李善想尽了办法帮李德武,你想扒上东宫这条大腿,那就要有些分量。 摆在屋内的那封信,显然给了李德武不小的信心。 只要李德武顺利的扒上东宫这条大腿接下来的事就有意思了,在知晓内情的那些人眼中,自己决计是不可能再投入东宫麾下,若想有所作为,除了秦王府,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而裴寂和太子交好,裴世矩身为太子詹事,女婿也投入东宫麾下李世民难道还会对河东裴氏抱有什么期望吗? 李善笑着回屋,只有李德武有足够的魄力,再加上不错的口才,很有可能给太子留下深刻的印象,投入东宫,理应是顺理成章。 即使是裴世矩也拦不住能抛妻弃子扒上河东裴氏这条大腿,足以证明,李德武在仕途上的野心是谁也拦不住的。 李善还在反复盘算,突然门口处一暗,一位身披软甲的大汉大步走进屋子。 “宇文护军。” “宇文护军。” 李善跟着众人起身行礼,偷偷瞄了眼,没什么印象。 “粮草统计账目均是尔等之责,此处何人算学最精?” 十余人都半转过身,目光聚集在站在最后面的李善身上。 “便是你了。”宇文护军声音略微嘶哑,但口气颇为不善,“跟某走!” 第八十五章 分量 大厅内,李德武郑重其事的上前,双手平举,从齐王手中接过信件。 从入仕第一日开始,李德武就在想方设法的再攀上一条粗腿。 随军出发离开长安的那一日开始,李德武就选中了东宫。 他绞尽脑汁的和魏征攀交情,无非就是想借一把力,但他也没想到,还没等他攀上魏征,就得到了这样的机遇。 已然是午后了,即将出发,李德武团团作揖,正要离去,突然外间一人大步而来,“魏玄成身为东宫太子洗马,调用人手,亦要提前招呼,宇文兄是鄙夷某陇西李氏丹阳房吗?!” 齐王愕然转头,怒气勃发的李乾佑正盯着齐王府护军宇文宝。 “在下不敢。”宇文宝没想到李乾佑会在齐王面前提到此事,顿了顿平静的说:“本朝押送粮草,向来需通算学吏员随军,在下只是在随军吏员中挑选精于算学之人而已。” 论家世,宇文自然是不能和陇西李氏相比,但宇文宝并不畏惧,一来站得住理,二来宇文毕竟是鲜卑大族,在朝中也根深蒂固。 李德武悄悄的瞄了眼宇文宝,他悄然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有离开。 宇文宝拱手道:“乾佑兄,在下只是相询,何人算学最精,众人公推李善” “李善!?”略微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 眉头紧皱的魏征霍然起身,盯着宇文宝喝道:“李善只是随军打理账目,并非长安县衙吏员,亦非齐王府c并州总管府属下,何能冒险前往河北?” 宇文宝愣了下,转头看向李乾佑,那人是长安县衙的人,居然不是吏员c文员吗? “的确不是。”李乾佑阴着脸道:“一个月前,难民作乱京兆,此人精通算学,某延请襄助而已,殿下亦知此事。” 李元吉挠了挠下巴,“呃,就是那个李善?” “不错,此人才学非仅算学。”一旁的齐王府记室参军荣九思神色不善的看着宇文宝,“宇文兄太过孟浪。” 站在门边竖着耳朵的李德武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但右手不自觉的将刚刚还视若珍宝的信都捏成一团了。 不过只是运送粮草而已,又不是十成十的送死,没想到李乾佑c魏征c荣九思一个个跳出来怼上宇文宝,甚至齐王都颇有微词。 凭什么? 凭什么? 我父祖均闻名天下,我岳家是河东裴氏,他有什么? 虽然行军途中,李德武几次找机会从荣九思那打听到了一些事迹,但他总习惯性的选择鄙夷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被自己毫不留情舍弃的长子,居然有着这样的分量。 看了眼被数人怒目而视的宇文宝,李德武准备离开,他不怕宇文宝将自己扯出来我只不过随口说起押送粮草需通算学的吏员,而长安县衙此次随军的吏员中,听闻有人精通算学。 就在李德武准备悄无声息离开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诸位所说的可是东山寺李善?” 李德武脚步一顿,他认得这位,虽然在朝中名声不显,但却是秦王一脉在陕东道的三大巨头之一,陕东道大行台尚书左丞兼户部尚书韩良。 李德武心里简直了! 他有什么好? 居然惹得齐王府c东宫幕僚将事情捅到齐王面前还不够,秦王府的下属也要跳出来? 韩良笑吟吟的上前几步,“早听闻东山寺李善之名,没想到居然随军至此,在京中名声鹊起,秦王殿下亦几度赞誉” 听了韩良这几句话,齐王的脸色阴了下来,他不在乎李善的死活,但这是他从二哥手里抢来的,就算死,也得死在齐王府中呃,这只是李元吉自己的想法。 魏征盯着宇文宝,“何时启程的?” “立即派人追回。” “两个时辰前上船往白马去” “两个时辰,黄河之上,快逾奔马,怕是追不上了。”齐王断然道:“不过运送粮草罢了,道玄c史万宝率大军驻守翼洲c刑洲,必然不会出事。” 李德武听了这几句,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悄然退出大厅。 “既然随军,就需听令行事。”齐王不耐烦喝道:“此事无需再议。” 魏征闷哼一声,第一个挥袖离去,本想着将人引入东宫,没想到先是跳出个李德武,之后又被齐王逼着去了河北道他和李善曾经讨论过,齐王不肯援手,接下来河北战事有可能糜烂不堪。 第二个阴着脸离去的是李乾佑,这一个多月来,他对李善的态度是由疏离渐渐转为亲厚,但这不是他怒 气勃发的原因。 同为陇西李氏丹阳房子弟,比起李靖c李客师,李乾佑更为圆滑,他知道齐王看中李善只是因为秦王几度盛赞,并不是真的重视李善其人。 李乾佑也知道,李善得三兄李客师看重,甚至被引入后院恭贺其妻寿诞,而且那日还得秦王妃青睐有加。 李乾佑是个精细人,他从李客师c李楷等人对李善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也从秦王几度盛赞却没有将李善召入秦王府的举动中察觉到了什么。 虽然不知晓内情,但李乾佑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点,李客师c秦王都是知情人,李善将来必然是一颗分量不轻的棋子。 所以,李乾佑和了把稀泥,此次随军带上了李善,却明言并非替齐王招揽。 离开大厅之前,李乾佑瞪了眼韩良,心想都说秦王麾下尽皆英杰,今日看来却也未必。 那边的韩良也反应过来了,齐王是知道李善这个人的,而自己提到李善得秦王赞誉显然自己是帮了倒忙。 若是李善战死河北,不说其他的,长孙家那边就交代不过去,人家可是救了长孙无忌长子的。 此时此刻,浑浊的黄河上,甲板上的李善迎风而立,远远眺望早已经看不清的武陵县城。 有些懊悔,也有些庆幸。 李善懊悔于没有提前和于志宁搭上关系,李客师写给于志宁的那封信还在包裹里,至今没有给于志宁。 之所以将信留在手里,一方面在于李善希望留些后手,另一方面在于齐王和陕东道大行台尖锐的矛盾,他不希望自己被卷进去。 庆幸是在于,很可能由于和魏征的交好,导致李德武没有直截了当的下手,而是辗转将自己送到四战之地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李善觉得,自由心证已经足够了。 而且既然李德武有了这心思,李善觉得,去河北比留在陕东道要合适。 留在陕东道,除非直接找到于志宁躲入洛阳,否则难说安全与否,但那样的话,不说齐王,即使是李乾佑只怕也要和自己翻脸。 去河北道虽然有战阵危险,但手中有秦王妃写给淮阳王李道玄的那封信,自己反而会安全系数大大增加。 第八十六章 名将风范 北地寒风,虽是初冬,但也让行伍中的李善忍不住频频缩脖子,他前世是中原人氏,大学在江浙一带,还没体会过北地刺骨钢刀一般寒意。 七日前,船队由黄河蜿蜒向东北,在滑洲白马上岸,在黎阳仓转为陆行,运粮大队除了千余民夫之外,还有三百士卒押送。 一路北上,过卫洲c相州c洛洲,抵达刑洲,缴纳粮米,一切都还算顺利,不过淮阳王李道玄并不在刑洲,而是在翼洲。 人生地不熟的李善犹豫良久后,在郭朴的建议下前往冀州,在刘黑闼席卷半个河北的状况下,大军之中反而更安全。 但李善主要考虑的是另一个问题,刑洲总管齐善行虽然是秦王府左二护军出身,但最早是窦建德旧部,是虎牢关一战后才投唐的。 刘黑闼两次起兵,河北诸洲都有窦建德旧部聚众相应,不乏身为一洲总管,举洲依附,就在半个月前,观洲总管刘会举城反叛。 远远看见高大的城池轮廓,郭朴回头吼了几句,趋马驰到李善身边,“李郎君,且歇一歇吧,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李善的脸都麻木了,只僵硬的点点头却一动不动,一旁的朱八带着两人抱着李善下了马 之前一路上还好,毕竟有马车,李善还能躲在车上但等缴纳了粮米再来翼洲,李善只能骑马。 以李善的骑术,快马奔驰不掉下来已经算是进展神速了,长时间坐在马鞍上那感觉,谁骑谁知道。 郭朴忍笑看着两条腿一拐一拐的李善,小声说:“再熬上半个月,茧子出来就好了。” 李善回复了个恶狠狠的表情,两条腿尽量张开,恨不得扎个马步这年头没棉布,内裤的材质,一言难尽啊! 郭朴终于忍不住笑了,前几日李善还偷偷摸摸问陇西李氏丹阳房以兵法传家,有没有药膏郭朴很诚实的说没有,不管是族人还是依附的兵将,都得磨出一层茧子。 “忍忍吧”郭朴一边扶着李善活动了下手脚,一边盯着朱八等人布置。 虽然只三四十人,但自刑洲启程,每次歇息c借宿,郭朴都提点朱八等人,放出斥候,设置暗哨,马匹c军械摆放位置都有讲究。 “都是陇西李氏不传之秘吧?” “不过小道而已,其实村中青壮好像也学过”郭朴顿了顿,若有所思道:“三十青壮,其中四人擅弓箭,可见不是随随便便挑出来的。” 看李善懵懂模样,郭朴笑道:“军中主将亲卫,一般就是三十人为一队,其中四人使弓箭” 李善眯着眼想了会儿,低声问:“若是碰上叛军?” “冀洲尚未失守,不会碰上叛军。” 一旁的朱八笑道:“只要不碰到突厥精骑,逃遁无虞,大郎放心就是” 话还没说完,远处一骑急速奔来。 “是赵大。”李善心里一个激灵。 “突突厥人!”赵大气喘吁吁的说:“百多骑,追过来了!” 李善气得都不顾大腿根的酸麻,一脚揣在朱八的屁股上,“你个乌鸦嘴!” “快,快!” “别收拾了,上马,都上马!” 一百多突厥骑兵,对阵三四十个其中大部分只是粗通骑术的呃,还不能算士卒,都是没上过阵的菜鸟。 李善又没带机关枪,不赶紧逃命还能咋地。 两腿紧紧夹着马腹,拼命趋马向着城池方向奔去,李善回头看了眼,手中持刀挥舞,口中还吆喝什么的百余突厥骑兵不依不饶的追来。 郭朴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四个李家亲卫,五人团团将李善围在中间,生怕李善落马。 “别慌,追不上的。”郭朴是战场老卒,粗粗打量了下距离就明了,“两腿别夹的太紧,身子往前微倾。” 还有心思指点骑术李善松了口气,突然想到,都感觉不到大腿根的酸麻了。 前面一片密林,数十骑拐了个难度不小的弯李善实在操作不来,还是郭朴靠过来拿着缰绳帮的忙。 刚转过去,李善目光一凝,黑压压的一片骑兵正缓缓而来。 还没等有些惊慌失措的李善镇定下来,郭朴已然放开缰绳,加速奔出阵列,高声呼和。 一旁的李家亲卫低声说:“自己人。” 只片刻间,前方两百骑兵分出两列,一列停留在转弯处盯着李善一行人,另百余骑兵开始加速,他们的前方,轻松趋马转过弯的突厥骑兵已经出现。 这是李善第一次见识到 这个时代的骑兵冲阵。 原本缓缓加速的骑兵在看见突厥人出现后,不用指挥,最前方的骑兵同时突然猛地加速,并调节马速,形成了一个略不齐整的三角锥阵列。 后方的骑兵却没有猛地加速,而是维持原本的马速,与前方相隔一段距离。 “好像是淮阳王!” 耳边传来李家亲卫的话语,李善凝神看去,三角锥阵列中,一员身量颇高的将领身穿明光铠,压低头盔帽檐看不清面孔,手中的马槊正渐渐探出。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突厥骑兵手持弯刀,别说马槊,即使是长矛长枪也不多,又正巧在拐弯处,无法做出趋避的动作。 几乎是一瞬间,尖锐的阵列将突厥骑兵的前阵撕裂,随着凄厉的嘶吼,兵刃交加的碰撞声,十余名突厥骑兵被刺落下马。 李善看的真切,淮阳王的马槊如毒蛇一般探出,连续捅翻了三个突厥骑兵。 只三四十骑,将百余突厥骑队彻底搅乱,唐军后续而来的数十骑兵完美的捕捉到战机,没有给突厥人任何喘息的时机,发动了第二次冲阵。 这一场冲阵让李善看的目眩神迷,但从头到尾不超过十分钟,立见生死,残余的二十几个突厥骑兵四散奔逃,只损失了几人的唐军已经开始打扫战场, 李家亲卫笑道:“淮阳王从军后,每随秦王上阵,均冲锋陷阵,颇有秦王风范,日后必为名将。” 听到这句话,李善情不自禁的和周赵对视一眼。 领大军出征,独率少量骑兵纵横战场,窥探敌情,遇敌不退,骁勇善战,的确有秦王风范。 但这真的不是名将风范。 古往今来的名将如李世民这样作死可就是不死的,不管是熟读史书的周赵,还是身为穿越者的李善,都想不到第二个。 第八十七章 漩涡(上) 冀州下博县。 此地西汉置县,直到西晋归属冀州,武德年间先后受深州c冀州管辖,是冀州北面最重要的军事要地。 站在城外的山丘上,李善放眼北眺,皱眉问:“真的是连战连胜?” “的确如此。”去找军中旧友打探军情的郭朴神色轻松,“冀州首府半个月前失陷,淮阳王率精骑三千突袭,一战收复首府,二战击败刘黑闼之弟刘十善,后遣右武候将军桑显和追击,于深州晏城再败刘黑闼。” 深州位于冀州正北方,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失陷,唐军居然能从冀州反攻,一路攻到深州,而且还击败刘黑闼李善有点不太信。 刘黑闼这么不堪一击吗? 无论是从在陕东道看到的战报,还是从不多的历史记忆来看,李善都有足够的理由产生疑惑。 如果李道玄能扑灭,至少能遏制刘黑闼的南下,距离河北道不远处有齐王李元吉所率数万大军,还用得着太子李建成亲征吗? 总不能是太子李建成那么不要脸,硬生生跑来抢了李道玄的功劳吧? 而且李善虽然不是历史专业,但对贞观年间有名气的将领大都听过些名字,他记得李唐宗室中有李孝恭c李道宗c李神通,但却没听说过淮阳王李道玄。 能随李世民虎牢关冲锋陷阵,又独领大军征伐河北,如若能平定刘黑闼,史书上必定会记录的非常详细。 更何况李二登基后,连他老子的史实都敢篡改,却没改动李建成平定刘黑闼这一段? 李善心里琢磨不定,换了个方向看向山丘另一侧的军营。 连绵十余里的军营,虽然简陋,却气势非凡,虽然距离尚远,但似乎人呼马嘶的声音近在耳边,这儿驻扎着三万唐军,其中有近五千骑兵。 这时候,一骑从军营左右驶出,驰向山丘,骑士高声呼和几句,山丘上的郭朴挥手示意后说:“淮阳王召见,下去吧。” 郭朴虽然不过是李家的亲卫家将,但随李客师在秦王麾下参与了数场大战,又依赖陇西李氏丹阳房的威名,在军中中下层人脉甚广。 李善下了山丘翻身上马,心想这次若不是李客师将郭朴借来,还真是麻烦事。 几个时辰之前,李善一行人遭突厥游骑追击,被外出查探军情的唐军救下,为首的大军主帅淮阳王李道玄是认得郭朴的,之后郭朴又找到军中好友,细细问过这段时日的军情。 经过三道检验,李善一人站在偌大的营帐外,平心静气脑子里却无来由的想到前世舍友讲述的面试场景。 里面传来几句听不清楚的话,十余将领鱼贯而出,一名亲卫将李善引入大帐。 “拜见淮阳王。” “拜见原国公。” 视线之内,李善看到主位上的李玄道全无沙场杀戮的模样,容貌清俊,举止文雅,唯有那还没成型的胡须显示出十八九岁的年纪。 坐在左边的是一位发鬓染白的老者,他就是原国公史万宝,身量本就不高,坐在那又塌着肩膀缩成一团,全无其兄隋朝名将史万岁的风采。 李善的视线只一扫而过,心中有些诧异,史万宝的容貌不太像汉人,也不太像鲜卑人,倒是有点像新疆人,而且胡须带黄。 “齐王殿下命输粮草入河北道,以供大军,已运至刑洲,经刑洲总管齐大人点验。”李善朗声道:“齐总管交代,文书需淮阳王签收。” 李道玄默不作声的接过账册,一页页的翻看,其实刑洲总管齐善行说了,使亲卫往冀州即可,但李善想了又想还是亲自跑一趟虽然现在已经隐隐有些悔意。 看了眼没有一丝表情的李道玄,史万宝笑着问:“齐王殿下还驻扎在武陵县?” “是。” “听闻粮草不济,难以出兵?” “是。” 史万宝满意的点点头,他是李建成的嫡系,自然是不希望齐王来抢功的。 在史万宝看来,刘黑闼虽然气势嚣张,但实力比去年弱了不少,此番出军,三战皆胜。 至于上首这位秦王铁杆淮阳王,史万宝自有打算。 毕竟齐王依附东宫,史万宝对李善态度很是不错,笑着问起武陵县诸事,又提到了太子洗马魏征。 好一会儿之后,李道玄面无表情的将账册递给了史万宝。 “能得魏玄成之赞不用看了。”史万宝随便翻了翻,笑问道:“对了,你隶属长安县衙,又未正式出仕陇西成纪,是乾佑兄的侄儿?” 还没等李善开口,李道玄突然道:“如今突 厥游骑时常劫掠乡野,既然来了,不用急着走。” 顿了顿后,李道玄补充道:“李德谋乃孤至交,不必见外。” 李道玄对李善的态度让史万宝一怔,后面这句话更是让他脸色一变。 年初秦王征伐河北,陇西李氏的李楷第一次上阵,表现颇为不俗,虽然在军中尚无多响的名声,但军中高层却是知道这个人的。 李楷之父李客师是秦王嫡系,李乾佑是其叔父,史万宝暗想,难道此人也是丹阳房出身? 刚才李善自称祖籍陇西成纪,却没说是陇西李氏哪一房的。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德谋c李奉诫c尉迟宝琳c程处默c房遗直均是年轻一代翘楚,想必足下亦为英杰。”李道玄不急不缓的说:“此番大战,还要借重足下。” 之前郭朴已经将李善和秦王府子弟结交的事私下说了一遍,否则一个运送粮草的文员,是不可能得淮阳王接见的。 李善垂首连称不敢,低着的脸正在龇牙咧嘴逃出了陕东道c齐王争执的漩涡,没想到河北道这边也好不到哪儿去。 手握三万大军,哪里需要借重李善虽然李善不知道这句话由何而来,但显然是另有所指。 史万宝的脸色彻底阴了下来,齐王怎么弄了个和秦王府有瓜葛的人来? 李奉诫是安州刺史李大亮之子,李大亮是秦王李世民的嫡系,得房玄龄举荐入秦王府。 李大亮和李楷的父亲李客师都是陇西李氏子弟,只是后者是丹阳房,而前者是武阳房。 如果说李大亮c李客师是五姓七家,还不足以证明的话,那之后几个人,尉迟宝琳c程处默c房遗直,他们的父亲是秦王李世民的绝对心腹。 也就是说,李善即使不是秦王府的人,也必定和秦王府有很深的瓜葛。 李善苦着脸站在那儿,看着史万宝重新拿起账册,一页页的仔细翻开。 第八十八章 漩涡(下) 之前李道玄仔仔细细查验账册,史万宝慷慨的说不用查了。 仅仅片刻之后,史万宝开始一页一页的翻看账册李善也是无语了,只能站在那听着李道玄慢悠悠但从未停歇的话语。 “二哥尚是总角之龄,助圣人平定关中” “年方弱冠,浅水原一战而定天下根基” “虎牢关透阵而出” 好吧,李善算是听出来了,话里话外都在说,年轻好,年轻棒,年轻呱呱叫! 这是恨不得写一篇《大唐少年造》啊! 李善偏头看了眼,还在看账册的史万宝脸色越来越难看,黄色的胡须都在微微颤抖。 一个还没满二十岁,另一个已经是须发染白,年近六旬了。 李道玄哪里是在赞秦王李世民啊,明明是在骂史万宝老迈不堪! 这两人有多大的仇啊? 李善在心里苦笑不已,绝不仅仅是因为一个是秦王一脉,一个是东宫嫡系。 一直到李道玄说的口干舌燥,端起茶盏润口的时候,史万宝丢下账册,“李善,你可知晓,账册有误,需斩首示众!” “本王翻开良久,并无疏漏。”李道玄冷笑道:“只这一会儿,你却看出疏漏,说来听听。” 史万宝拱手略略行礼,“此人年方十九,嘴上无毛,账册有误,亦是寻常。” 李善真是恨不得长双翅膀扑哧扑哧飞走刚才说的清清楚楚,老子今年十八,是十八岁! 你史万宝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吗? 显然不是,因为主位上双目喷火,再无雅状的李道玄是十九岁。 沉重的呼吸声在大帐内响起,呃,李善低着头不吭声,史万宝看起来平静如水实则得意,喘息声自然全是李道玄一个人的。 好一会儿之后,勉强控制住情绪的李道玄手摁着桌案,冷笑道:“久闻史家迭出名将,令兄屈死前朝,但为一时名将,令弟官居左领军大将军。” 刚才还占着上风的史万宝脸黑如锅底,一家三兄弟,的确就属他不争气。 其兄史万岁是隋朝名将,南征北讨,战功累累,爵封县公,至今仍有名望。 其弟史万寿精于骑射,曾统率大军出塞,击突厥有功。 而史万宝在投唐之前,一官半职都没混上。 李道玄看了眼呆若木鸡的李善,“你还不知道吧?” “原国公当年大名鼎鼎,乃京兆大侠,没想到竟然也精通算学?” “淮阳小儿,敢尔!”史万宝大怒起身,戟指骂道:“老夫迎圣人有功,爵封国公” “不错,你与鄠县起兵,迎圣人入京。”李道玄冷笑道:“记得是会同平阳公主吧?” 李善往后退了几步,都快退到大帐外了,这几句话他是听得懂的。 平阳公主在历史上颇具传奇色彩,只带着几个随从在京兆闹出好大动静,收编了数万义军,几次击败隋朝名将屈突通要知道屈突通后来一直担任李世民副手,如今执掌陕东道大行台。 而李道玄特地点出这句话,是因为平阳公主收编的那些所谓的义军其实基本上都是盗匪,史万宝就是其中的一支。 李善的脸僵的都不会动了,心里叹息打人不打脸啊! 这个时代所谓的大侠可不是两汉时期以义扬名的侠,特别是在隋唐之交的乱世,说得不好听点,那就是打家劫舍的盗匪。 史万宝气得睚眦欲裂,他当然知道李道玄平日称呼李世民为二哥,称呼平阳公主三姐,今天特地以平阳公主称呼,那是在李善面前掀自己的老底。 片刻间,和刚才反过来了,史万宝气急败坏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老子只会战场搏杀,字都没认全! 而李道玄温文儒雅,不理会史万宝,看向李善,笑道:“听闻你精于算学,连荥阳郑氏子弟都败于你手,不如由你替其分说账册?” 李善只觉得,头好痛。 刚开始,两人都在那指桑骂槐,一个骂嘴上没毛,屁事不懂,一个骂倚老卖老,老而不死。 现在呢? 如果今天真的是一场面试好吧,自己的表现完全没有意义,两个主考官都快打起来了! 最终,史万宝怒气冲冲的离开,李道玄恢复平静,伸手请李善坐下叙话。 “三胡不肯出兵,陕东道如何?”李道玄第一句话就问到了关键处。 李善小心翼翼的说:“之前见过尚书右丞韩先 生,尚书左丞于学士” 李道玄虽然年纪和李善相仿,但毕竟生于权贵家族,如今又是宗室子弟,心思灵敏的很,点头道:“蒋国公和三胡素有旧怨。” 按道理来说,齐王率军征伐河北,驻军陕东道,蒋国公屈突通理应出面,但李善只提到韩良c于志宁两位副手,留白屈突通。 显然,李道玄也知道齐王驻军武陵,是有向陕东道伸手的意图的,但屈突通压根不理会,连面都不见。 “适才听闻,你与魏玄成交情甚笃?” 李善想了想,直接从怀中取出书信递过去厚厚一叠。 李道玄接过来看了几眼,愕然发现最上面的那封居然是二嫂长孙氏,下面分边是李客师c李楷c房遗直c杜荷c长孙冲 只看了第一封信,李道玄的神色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笑道:“适才听郭朴提过你见过二嫂?” “之前李德谋母亲寿诞,在下受邀登门,于内院拜寿,恰逢秦王妃。” 看李善还是小心翼翼模样,李道玄挥袖道:“史万宝那老匹夫倚老卖老,太不安分,若不强势,军中难稳。” 李善没吭声,人家骂你淮阳小儿,你骂人家老匹夫和副手斗得这般如火如荼,军中就能稳当了? 虽然猜测史万宝和李道玄斗得这么厉害,应该不仅仅是立场不同,但李善也没问出口,交浅言深不是什么好选择。 之后李道玄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了几句,让人在下博县城安排住处。 出了大帐,离开一段距离,李善习惯性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暗骂自己真是作死! 呆在刑洲不香吗? 齐善行虽然是窦建德旧部,也未必会反叛投敌,自己跑到下博来干毛! 完全就是个工具人! 噢噢,都不能算人了,只是棵树,还是棵桑树! 第八十九章 攀爬 无论什么事,永远不会在低谷,也永远不会维持在峰顶,总会呈现出波浪形的起伏。 穿越者的金手指就在这儿,在历史长河中,李善能凭空跃起,清晰的看见河流的走向。 虽然穿越者会扇动蝴蝶的翅膀,但有的东西是扇不动的。 至少在武德五年,李世民势力已成,已经开始和东宫太子呈现夺嫡之势的时候。 李善选择暂时蛰伏在谷底,这不仅仅是由他穿越者的身份决定的,也不仅仅是因为河东裴氏,更是因为他习惯性苟一苟的性格特点。 不过,李善也不仅仅只是蛰伏,他正努力的将拼命往顶峰攀爬的李德武往上脱。 回到长安已经三天了,李德武将齐王c魏征的信送去东宫,却没能得到太子的召见,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虽然已然返京,但三日之内,李德武只在放衙后归家,其他时候都在县衙理事,当然了,这是有原因的。 李乾佑随军出征未回,如今的长安县衙自然是由李德武做主。 “哗哗哗,哗哗哗” 纸张翻动,竹简搬动的声响一直没有停歇,外间的小吏忍不住探头进去,诧异李德武身为县尉,为什么连着三天查看户籍册。 终于找到了,李德武的手停了下来,视线落在书册上,神情中带着一丝愤恨,一丝难堪。 李善,落户京兆长安朱家沟,十八岁,其母朱氏 其祖这一栏是空的,甚至连祖籍那一栏都是空的,不过其父那一栏并不是空的,而是勾了起来。 意思是,其父已亡。 李德武缓缓丢下书册,心里五味杂陈,他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更不后悔十日前在武陵县使李善奔赴河北道,却后悔自己没能斩草除根,当年叔父私下言太过心软,果然如此。 一个爱憎分明,性如烈火的前妻,一个如今渐有名望,颇具分量的弃子,李德武右手不自觉的攥成拳头指望他们安分守己,这基本上是天方夜谭。 “郎君” 门外传来低低的呼声,李德武猛地转头看去,锐利而凶恶的视线让吴忠浑身发冷。 “查到了?” “未见到朱娘子,但打探过了,确有其事。”吴忠背着他和朱玮商量好的台词,“之前落脚东山寺,后落户朱家沟。” 李德武缓缓起身,“听闻他和李乾佑独子李昭德来往甚密?” “是。”吴忠低下头,“已然问过县内文员,加上李昭德堂兄李楷,还有一位太原王氏子弟,四人在东市开设酒楼东山酒楼。” 外间有小吏通报声,吴忠匆匆赶去,李德武低下头再次看了眼那本户籍册,视线落在了落户的日期上。 如果没记错,那时候自己远赴洛阳安葬罗士信尸骨,还在返京的途中。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李德武差不多能确定一件事,长安令易手很可能有李善的手笔。 正好是自己即将接任长安令的当口。 正好抢走长安令的李乾佑独子李昭德和李善交好。 正好是李乾佑正式上任长安令的当日,李善落户长安。 不会那么巧,不可能那么巧。 李德武心生寒意,他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人,也曾经见识过诡秘莫测的朝局争斗,但如此年轻却富有心机,偏偏还能施展手段的人物,真的不多。 李德武记起荣九思曾经提到过,李善有意参加明年科考以入仕。 要阻拦吗? 李德武来回踱了几步,从此次出征一路来看,李善并没有撕破脸的打算,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一旦撕破脸,虽然李德武轻则家宅难宁,重则仕途断绝,但李善也要直面气急败坏的河东裴氏。 李德武有点后悔,自己在武陵时,因为恰巧看到了那封信,以至于满心想着将李善送去险情连连的河北战场,但如若那厮能活着回京,未必不会撕破脸。 “郎君!”吴忠大步赶来,“郎君,东宫相召!” 李德武猛地转身,强自抑制内心涌出的喜悦,“更衣!” 吴忠手忙脚乱的拿来衣帽,李德武眼珠子转了转,很快明白了为什么今天才得到东宫召见。 因为就在昨天黄昏时分,河北战报入京。 淮阳王李道玄率兵进击,十日之内,先收复冀州首府,后野战击败刘黑闼之弟刘十善,再遣右武候将军桑显和向北追击,于深州晏城击败刘黑闼亲率大军。 朝中上下皆知,唐初宗室子弟中,李道玄是李 世民的铁杆。 宗室子弟中,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是两头,后者收拢的基本都是战将,如李道玄c李神通c李神符,以及后来的江夏王李道宗。 而东宫收拢的大都是不能说都是不学无术,但大抵平庸,也就庐江郡王李瑗算是个人物。 而这位庐江郡王李瑗如今也在河北道,现任洛洲总管,是尚未失陷府洲中,东宫麾下仅有的一人。 至于正在抚平江南的李孝恭他就是被李渊特地代替李世民的,手掌重兵的他如今哪边都不敢靠。 李道玄三战三胜的战绩传入京中,多有人为其表功,东宫那边自然有点坐不住,这才召见李德武。 李德武恭恭敬敬的进入东宫,大礼拜见,太子李建成问出的第一个问题是,“陕东道可会出兵?” 李德武从容起身,坦然道:“启禀太子,齐王驻扎武陵,分兵河阴至白马。” 简单的一句话让一旁的王珪点头,低声道:“齐王殿下手握河段,蒋国公难以北上。” 理论上河北道战事,陕东道是无权参与的。 但一方面如今天下未定,各地统帅有一定的自主权,而且陕东道是秦王李世民的基本盘。 另一方面齐王李元吉率大军征伐河北,却大半个月停驻陕东道不肯北上。 在这种情况下,如若淮阳王李道玄击溃刘黑闼主力,召陕东道兵力补充,蒋国公屈突通未必不敢出兵。 如果这一切成真,也意味着东宫谋划河北道一事将成为泡影。 李德武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齐王将会卡住黄河段,使陕东道兵力不能大局北上。 顿了顿,李德武补充道:“齐王殿下驻守武陵近月,尚未与陕东道大行台仆射蒋国公会面。” 今日召见李德武,除了李建成c王珪之外,还有韦挺和太子舍人徐师谟。 徐师谟是前朝旧臣,隋末依附燕王高开道,劝其投唐,不过就在今年,高开道再叛,依附刘黑闼。 听了李德武这句话,徐师谟笑着低声对李建成说:“此人心思倒是精细。” 李建成微微颔首,在心里盘算着什么,而李德武突然再次行礼,朗声道:“今日有幸入东宫,拜见太子,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李建成诧异的看向面容坚毅的李德武,眯着眼延手道:“但请道来。” 第九十章 乌鸦嘴 在古代,才能是重要的,出身也是重要的,但容貌同样重要。 魏晋时期评定品级,容貌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明清时期考中了进士,吏部选官,也是要评定容貌的。 隋唐时期,考中进士,吏部铨选,更是要看风仪。 李德武一表人才,口齿清晰,侃侃而谈,将陕东道c齐王c河北道的局势一一说来,听起来浅显易懂,令人印象深刻。 “齐王殿下驻守虎牢左右,虽欲北上,奈何陕东道输粮草不济,又缺船只,军有战意,但实难以出战。” 太子和王珪对视了一眼,李德武这句话的意思挺明显的,李元吉至今未入河北道,其实是东宫的意思。 李德武用似是而非的理由解释齐王不出兵实际上是屁股坐在了东宫这边。 都是成精的人物,在座的几人都看得出来,李德武这是有投靠东宫之意,太子闭口不言,只听李德武继续说。 “刘黑闼兵锋锐利,席卷大半个河北道,淮阳王虽有小胜,但无关大局。” 韦挺好奇的问:“淮阳王三战皆胜,平定冀州c深州,何以无关大局?” 徐师谟早年在高开道麾下,主要就是在幽州以北的地域,和突厥接壤,倒是听出了点味道:“何为大局?” 李德武拱手道:“数月前突厥大局南下,太子亲自出征,先战而后合,逼退突厥,此为大局。 但数月以来,难以顾及河北道,是以河北唐军只能先败而后胜,此亦为大局。” 在这儿稍微停顿片刻,就在诸人还在思索之时,李德武躬身行礼,“下官冒犯,虽万金之体,但请太子亲征河北。” 此言一出,室内寂静无声,年迈的王珪c徐师谟还好,还算年轻的韦挺用极为诧异的眼神打量着李德武,又转头去看同样诧异的李建成。 其实李德武滔滔不绝的话主要包括两个方面。 其一,齐王是肯定不会出兵的,而李道玄是肯定赢不了的。 为什么? 刘黑闼南下是在河东道c关中的突厥兵开始后撤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下,刘黑闼大举南下,显然是有突厥兵撑腰的。 在这种情况下,李道玄很难取得完胜,甚至有溃败的可能。 其二,刘黑闼复起自然不是为了突厥,而是为了自己。 但突厥兵不可能始终留在河北,他们是要回老家的。 而东宫太子李建成此时亲征河北,擒杀刘黑闼这条死蛇将会非常轻松,之后自然能顺利的将手伸入河北,以此制衡陕东道。 王珪饶有兴致的看着李德武,心想当年父亲北上入隋,亲眼所见两任申国公李穆c李浑均非常人,不料这一支又冒出个人杰。 韦挺试探问道:“足下在武陵近月,与魏玄成相熟?” 那封信来自于李善,而李善和魏征交情甚笃李德武心中一紧,“因妻族有些来往,但只泛泛之交,不敢高攀。” 韦挺点头向太子低声解释,“玄成兄之妻亦河东闻喜裴氏。” 太子知道韦挺问这句话的意思,因为李德武这一番话和魏征陆续秘密传回京的信中大致相仿。 如果李德武所思所想不是来自于魏征,那说明此人谋略不比魏征差太多。 眯着眼定定看着李德武,太子挥手让其退下,才笑着说:“虽有漏处,有些想当然,但却歪打正着。” 王珪捋须摇头,“此人随军出征,月余后返京,才有此言,虽是欲攀附殿下,但实有才情。” 自然是有漏处的李善在那封信里只是根据当前局势和史书中的印象来推测,试图让李德武牢牢的扒上东宫太子这条大腿。 但实际上,身为东宫太子,李建成可以不出证,但如果要出征,就必须胜否则对他的威望打击就太大了。 东宫谋划征伐河北道,其实是从几个月之前就开始着手了,魏征随军出发,也是为了尽可能探查军情,确定李建成需不需要亲征。 齐王顿足不前有很多理由,但最主要的理由是攻入河北道的突厥骑兵一直没有退走。 齐王是入河东道,南下入陕东道,再北上入河北道的,但战报传递,信件往来并不是走这条路。 东宫一直在注意河北道的消息,直到这几日尚有战报传来,定州总管双士洛率残军几度遭遇突厥骑兵显然,随刘黑闼攻入河北道的突厥骑兵并没有退走。 如今河北道唐军主力是在淮阳王李道玄麾下,副将史万宝却是东宫嫡系,几乎每两日都有信件入京,其中着重提到了这一点, 三战皆胜,但始终未见突厥骑兵但刘黑闼向来以狡诈著称。 长时间的讨论后,王珪轻声道:“再等等吧,史万宝来信,淮阳王欲北上迎战刘黑闼主力,若胜,使齐王北上,若败,殿下立时上书请战。” 韦挺也赞同,“殿下稳居东宫,当谨慎行事。” 李建成微微点头,笑道:“李德武此人有些才情,又是裴相快婿,记得之前长安令被三胡府中所夺,这番” 韦挺建议道:“李德武如今乃长安县尉,不如兼东宫太子千牛备身?” 这个消息当日就传出东宫,太子千牛备身,只是个从七品的小官,但非青年才俊不能当,非太子近臣不能当。 待得太子登基,李德武这个太子千牛备身必定扶摇直上九万里。 当天晚上,李德武抱着还在酣睡的婴儿在室内想着心事,突然噗嗤一笑。 “夫君何事发笑?” 李德武摇摇头,他是在想如果李善没有死在河北,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岳父如何说?” “倒是未说什么。” 李德武温和一笑,心里却在想,这位泰山大人在前朝就是个滑不留手的,虽兼任太子詹事,但始终摇摆不定,知道自己入东宫为千牛备身,未必高兴。 裴氏接过婴儿放在床上,“夫君虽历磨难,但才情不减当年,父兄也颇为欣慰。” 李德武脸色微变,他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刺耳心想那厮还是死在河北比较合适。 此时此刻的河北道冀州下博,李善惊奇而恐惧的发现,自己那封信里瞎扯的事成为了事实。 “之前三战真的没突厥兵?”李善揪住朱八的衣领。 “真没有!”郭朴在一旁说:“问的很仔细,前日遇上的那百余突厥骑兵,还是第一次在冀州露面。” 李善龇牙咧嘴的指着不远处的伤兵,“那现在呢?” 郭朴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昨日c今日,淮阳王命骑兵以数百骑轮番出击,已然十余战,几乎每战都遇上突厥骑兵。” 李善愣了会儿,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巴掌,说人家朱八是乌鸦嘴,其实自己才是乌鸦嘴! 他只不过是根据史书推测,最终是太子李建成平定刘黑闼,拼凑了些理由让李德武攀附东宫而已。 现在看来,淮阳王李道玄三战三胜,显然比起去年,刘黑闼实力下降了很多。 在这种情况下,最终是李建成亲征,只可能是突厥兵影响了战局。 只是不知道,之前突厥兵未参战,是刘黑闼刻意为之,还是其不愿突厥兵劫掠乡梓。 但无论如何,李善可以确定一件事,接下来李道玄这一战,必败。 第九十一章 伤兵营 冀州下博城外大营。 虽然身材矮小,虽然已然年迈,但大步而来的史万宝在军中的威望并不低,特别是在河北道唐军。 史万宝早年因迎李渊入关中,爵封原国公,虽然唐初国公多了去,但史万宝是很特殊的。 因为史万宝是原州高平人氏,以祖籍洲名封爵,显示出圣人李渊对其的宠幸,这其中也包括了李渊在前朝和史万岁的交情。 这也是史万宝的底气所在,李道玄虽说是宗室子弟,但并不得李渊重视,以其出任河北道行军总管,一方面源于宗室子弟,另一方面主要是李世民的举荐。 武德元年,史万宝随太子c秦王攻洛阳,无功而返,也就是那次他投入了东宫麾下。 武德四年,秦王两战抵定天下,圣人召其回京,河北窦建德残部决意降唐,最早率唐军接收河北道的就是史万宝。 自那之后,史万宝再也没有离开过河北道,从刑洲总管到河北道行军副总管,他成为了东宫安插在河北道最深的一颗钉子。 每个将领无论是作战策略c行事风格c抚养军士都有自己特点,淮阳王李道玄学的是李世民,讲究身先士卒,而史万宝学的是东宫,讲究恩养军士。 此时此刻,刚刚回营的史万宝来不及歇息,第一时间前往设在大营后方的伤兵营地。 “咦。”还没进门,史万宝就诧异的停下脚步。 史万宝祖上以军功起家,其父其兄都纵横沙场,他年少时也不缺战阵经历,后又聚拢盗匪起兵,对军中伤兵这一块并不陌生。 但眼前所见,似乎和他的记忆完全不同史万宝启步进门,左顾右盼,有序的营帐布置,正在活动身体的伤兵,似乎也没有太多的诧异。 史万宝再次停下脚步,皱眉想了会儿,视线落在路旁行礼的几个士卒脸上,突然恍然大悟。 以往的伤兵营地尽皆死气沉沉,这是难以避免的,上阵杀敌,若是战死还算一了百了,但如若被送回伤兵营 而史万宝放眼望去,虽无欢声笑语,但也不见死气沉沉,似乎蕴藏着即将迸发的生机。 一路往里走去,史万宝挑了两个营帐进去看了看,床榻或者门板上,躺着的伤兵们正互相开着玩笑。 一名伤兵半靠着床榻,左腿被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有些有气无力,但侧头见到史万宝,一个激灵直起身子,“史将军” 史万宝笑着指了指伤兵的左腿,“这是” “昨日出战,被突厥狗砍了两刀” 负责伤兵营的偏将匆匆赶来,低声说:“昨日送回来血流如注,昏眩不行,但以为救不下,李先生真是好手段,出手止血,包扎精细,今日晨间就醒了。” “李先生?” “是淮阳王安排的。”偏将解释道:“虽然年少,但极擅医术,不过天” 史万宝脸略略有些发黑,只点点头转身出了营帐,“怎地都看不到血迹?” 这是他刚刚发现的,别说营帐内,就是外面都看不到什么血迹,地上似乎是用细砂铺过。 “都洗去了,染血的布匹也都送去城内洗涤。” “刚送来的本帅亲兵呢?” 偏将指了指南边,“但凡送来的伤兵,都是先送到那” 史万宝大步走去,通过一处简易设置的木闸,遍地都是血迹,有随军民夫端着装满或血水或清水的木盆来回奔走,营帐内传来凄厉的惨叫。 “蠢!” “拿块布堵着他的嘴!” “万一咬掉舌头怎么办?” 史万宝掀开营帐瞄了眼,拼起来的桌案上躺着个伤兵,三个大汉六只手牢牢的将其摁住,脸上带着奇形怪状玩意的李善正手抄一柄匕首,慢条斯理的落在伤兵小腹上。 血腥味太浓了,饶是史万宝久历战阵也有些不自在,他踮起脚尖看了眼,身子不禁晃了晃。 “古闻神医能开膛破腹,活死人医白骨。”一旁的偏将啧啧道:“这位李先生手段也不差,昨日就见识过了,居然真的救回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史万宝还没琢磨出味儿,那边李善已经完工了没办法,虽然手术器械不趁手,但太多的手法没法用。 “还有几个?” “刚刚送来三个。” 李善心无旁骛,压根就没发现门口的史万宝,走到一旁查看。 刚刚入伤兵营几天,李善指挥不动那些士卒,甚至连民夫都不太指挥得动,只能让跟来的随从打下手。 此次 随军征伐河北,一路上李善也特地将一些常见的止血c治疗骨折的急救措施授给随从。 所以伤兵送来,首先是接受李善身边随从的止血等急救,之后才送到这儿来,由李善处置。 第一个是肩部中箭,右手三根手指被削断。 第二个是左腿被砍断。 第三个是腰腹被戳了一枪,血肉模糊。 李善一一查验,指挥人将第一个和第二个伤兵抬上桌案,而伤势最重的第三个伤兵置之不理。 “先救他!” 门口传来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史万宝大步走进来,却没去看李善的神色海拔差的有点多,他不太想仰着头。 周围随从和几个民夫都怔住了,而李善低着头,都没看史万宝一眼,平静的说:“不用换。” “好大的胆子!”一旁的亲卫厉声喝道:“军中抗令,当” 狠话还没放完,马嘶声在营帐外突然响起,片刻后脸上带着血迹的李道玄大步入内,“快,块抬进来!” 三两个亲卫手忙脚乱的将一个伤员抬进,这人也看不清是哪儿受了伤,但浑身上下都是血,堪称血人。 “朱八,你去。” 李善手上不停,嘴上指挥,片刻间就将之前两个伤员处置完毕。 第一个伤员是肩部中箭,清创包扎好就完了,而第二个腿都被砍断了,虽然已经止血,但李善也没有更多的手段。 “水。”李善洗了洗手,走过去看了几眼,拨开朱八亲自止血,还在喷涌的血液很快停了下来。 “抬上去。”李善抄起匕首做了个简单的手术,肋部被刺穿,比腹部c胸膛刺穿稍微好点,运气好能活下来。 两刻钟后,李善疲惫的坐下,“三日内苏醒,十日内不死,或许能活。” 李道玄倒没什么沮丧的神色,只点点头,“辛苦了。” 一直站在一旁的史万宝终于忍不住了,指着腰腹被戳了一枪的亲卫,“李善,你” “活不了。”李善干脆利索的说:“没必要。” 冷漠而淡然的口吻让史万宝先是一怔,然后大怒,死死盯了眼李善突然转身离去。 李善也没解释什么,立场不同,解释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在史万宝看来,终归是李道玄的亲卫说不定能活,而他自己的亲卫因为李善不肯出手而死了。 第九十二章 难胜?当败? 虽未入夜,但夕阳已然隐入群山之间,只留下淡淡余晖,不大的营帐内,李道玄和李善两人相对而坐。 看李善脸上颇有忧色,李道玄笑道:“此事有某在,他史万宝翻不起什么浪来,放心就是。” 今日李道玄又率骑兵去作死,斩首百余骑,送亲卫来伤兵营,正好给李善撑腰。 李善有些无语,他只是遵循职业习惯而已,都是伤兵,是去救伤势轻的,还是去就基本已经没救了的,对于医生来说,这是个简单的选择题。 从京城带来的提纯白酒,经过实验,的确有一定的消毒作用,有限的医疗资源应该用在应该用的目标上,救更多的人,这是基本原则。 在这个时代,伤兵营从来不是一支军队的正式组成,就像粮草辎重往往是由地方负责一样。 一旦战阵受伤,如若是军中将校,还能延请大夫,如若是普通士卒,用药都是奢求,顶多是民夫略微照料。 所以,伤兵营的地点往往是在随军民夫驻地旁边。 而李善虽然只负责了六七天,但他的所作所为,是李道玄亲眼目睹的,伤兵营消除了死气沉沉的气氛,对军心士气都起到了正面作用。 而这六七天的时间,李善和李道玄的关系也拉近了很多,特别是李道玄那日听李善讲述拜见秦王妃一事后呃,以及听李善仔细叙述了尉迟宝琳如何被击晕之后。 “当年圣人北去,太原府只留下二哥二嫂,若不是二嫂照料” 李善默不作声,听着李道玄的嘀咕,这位淮阳王看起来温文儒雅,上阵时勇武过人,没想到却是个话痨。 从秦王妃说到秦王,从洛水大战说到虎牢关,从天策府说到陕东道大行台李善低头看了眼,桌上的酒盏里的确是清水,不是白酒啊。 不过耐心听了这么多,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李善由此知道了很多秘闻至少放在后世论坛上绝对是秘闻。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来往是要讲缘分的,李善来到这个时代一年多了,平辈交往的众人中,有不打不相识的秦王府子弟,有同病相怜的王仁表,有一见如故的李楷。 但论感觉,还是和李道玄最谈得来。 原因很简单,李道玄所说的那些所谓秘闻,基本都是八卦。 而李善前世今生都对这些八卦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 比如秦王妃曾经替丈夫求弘农杨氏女为侧王妃,可惜人家弘农杨氏不肯,但第二年就许给了齐王为王妃。 噢噢噢,李善立即联想到那件事了难怪了! 后世曾有人替李二强行洗地,强纳弟妹,那是为了稳固弘农杨氏真够扯淡的,难道五姓七家的太原王氏就那么没排位? 恐怕是人家太子妃都快四十岁了,这样的老女人李世民牙口不太好。 这个时代,女人过了三十都能自称老身了! 所以,玄武门之后,李世民才报仇雪恨你不肯为妾,那就让你入宫都没个牌位! 那位“杨妃”到死都没得到册封。 李道玄还用飘渺的口吻提到,为什么去年洛阳大战期间,李世民刻意让尉迟恭羞辱李元吉万人亲见,三度被对手空手夺槊,李元吉都被气得七窍生烟了。 李善也随口问起一些他感兴趣,但在京城没看出什么端倪的事。 比如房玄龄真的畏妻如虎吗? 李善曾经旁敲侧击过,反正房遗直那边一点异样都没有,也不知道吃醋的典故是不是杜撰。 比如武则天老娘真的是四十多才出嫁吗? 四十多岁的女人,在这个时代都有孙子孙女了! 比如那位长乐公主今年多大了? 聊了好久,李善才转回正题,“淮阳王” “嗯?” “道玄兄。”李善笑道:“你和原国公” 李道玄哼了声,“那老匹夫欺人太甚!” 年初李世民征伐河北,洛水大战之后被急召回京,李道玄出任洛洲总管。 这是个非常特殊的职位,窦建德c刘黑闼都是将洛洲作为都城,又因为依靠洛水,交通便利,是兵家必争之地。 又因为河北道是不设置大行台,洛洲总管能直接管辖至少半个河北道,而李世民留下的如双士洛c齐善行c王绪c田留安等诸多秦王一脉的将官也能保证李道玄的执政。 但李世民被急召回京,由李元吉暂时统率河北道诸军,史万宝在洛洲搜捕刘黑闼余党,手段酷烈,而李道玄遵循李世民的嘱咐欲以 怀柔,结果两人彻底闹翻。 最终年少气盛的李道玄吃了亏,洛洲总管被庐江郡王李瑗抢了去,这位和史万宝一样是东宫嫡系。 但没想到,转眼间刘黑闼复起,因为李世民举荐,李道玄升任河北道行军总管,而史万宝只是副手。 在这种情况下,李道玄怎么可能不一泄之前的恨意,史万宝被折腾的相当够呛。 不说其他的,袭冀州c败刘十善,北上击深州,三战史万宝都没捞到任何好处。 李道玄还挺占理的,三战均是野战,需骑兵突袭,你史万宝带的都是步兵,派不上用场啊。 史万宝被气得要吐血,他手下是有两千骑兵的,但之前被李道玄强行拨走,调给了右武候将军桑显和。 也就是说,右武候将军桑显和在深州击败刘黑闼,用的大都是史万宝的旧部。 李道玄漫不经心的说完,笑道:“如今刘黑闼已然整合兵力南下,某已然令桑显和退兵,就在冀州c深州交界处开战。” “与去年大不相同,刘黑闼已然气泄,此战必能大胜。” 李善沉默了会儿,轻声道:“若是开战,在下无用武之地,可能返陕东道交令?” “嗯?”李道玄大为惊诧,“这时候回去作甚?” “治理伤兵营,虽不算军功,但激励士气,亦能扬名,某在报捷文书中提一笔就是。” 对面的李善始终没有说话,察觉到异常的李道玄闭上了嘴。 又是一阵沉默后,李道玄脸色略微铁青,“你觉得本王此战难胜?” 毕竟是个还没满二十岁的青年,第一次独当一面,自然不被人看好,但史万宝不看好是正常的,而刚刚结交的友人却也不看好李道玄脸色有些难看。 李善微微垂头,“淮阳王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如何?” “此战难胜。” 李道玄一愣,随即又问:“真话呢?” “此战当败。” 第九十三章 劝诫 李善向来是个头脑清楚的人,他从不妄自菲薄,也从不自视甚高,换句话说,他有自知之明。 即使身为这个时代最特殊的穿越者,但李善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人的天赋,比如在军事上。 别说和李世民这等中国漫长历史上数得出的牛人相比,即使只是十九岁的李道玄也比他强得多。 但问题是,穿越者的身份让李善非常确定接下来这场战事的胜负,只需要简单的逻辑推理就行了。 难胜,不一定是败,也可以是打个平手。 如果此战李道玄胜,刘黑闼北窜,或许打平,双方相持这两种情况,身为太子的李建成是不会贸然亲征的。 只可能是李道玄败北,甚至可能是大败,京城喧然,为了压制秦王李世民,太子李建成这才自请亲征河北。 历史上,正是李建成亲征河北,斩杀刘黑闼这也成了后世无数人认为太子不弱于李世民的理由。 李善有一种独特的感觉,就像是当年从镇初中考到县高中,刚开始做题目都觉得难,但如果翻到后面看了答案,再倒推回去噢噢,原来是这样。 倒推过程中即使碰上什么关卡,也不用花费太多的精力就能解决知道了答案,再去找理由,难度自然会下降。 现在的问题是,李善看过答案,但李道玄没有,他还在按部就班的解题。 此刻,李善需要做的是,以正常的步骤替面前这个十九岁的青年解答这道题目。 拾起酒盏抿了口清水,李善深吸了口气,侃侃而谈。 “足下身为宗室子弟,爵封亲王,沙场逞威,战功累累。” “在下由岭南北上至长安,多遭磨难,幸得德谋兄为友,后与秦王府子弟结交,厚颜得秦王殿下赞誉,但终究不过一介草民。” “你我二人,身份天差地别,更别说七日前,遭突厥追袭,在下得援方能无恙。” “若无缘由,在下何敢出此狂言?” “但今日之言,必然令足下不悦,但在下亦愿一吐。” 李道玄挑挑眉,正襟危坐,延手道:“君尽可畅言。” 李善直了直身子,朗声道:“《孙子兵法》开篇明义,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东汉末年,天下三分,人皆道,曹魏得天时,孙吴得地利,蜀汉得人和。” “今日河北道,天时c地利c人和,足下能得几分?” 李善早已打好腹稿,缓缓道:“自七日前突厥兵露踪,之后突厥骑兵在冀州c深州边界处往来纵横。 大战未起,送至伤兵营的伤兵大都是与突厥小股骑兵交战受伤,但似乎之前冀州c深州三战,突厥骑兵均并未出现。” “五千精骑,能抗衡数万突厥骑兵吗?” “若突厥骑兵如此不堪一击,何以关中c河东数月不发援兵往河北道呢?” “这便是你说的天时?”李道玄微微一笑,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这镇定自若的模样真恨不得给你一拳啊,李善心里吐槽,继续说:“下博城往北,少有丘陵c山谷,大片平地,适合骑兵冲阵,所以足下才选定于此迎战。” 看李道玄颔首,李善叹道:“但这七日内,五日均有雨,郭叔昨日告知,下博城北,处处泥泞,大军若动,必陷泥溺。” 李道玄脸上的笑意略减,“这是地利。” “人和就不用在下说了吧?”李善轻声道:“原国公心怀愤恨” 李道玄微眯双眼,眉头不自觉的蹙起。 停下嘴的李善又抿了口清水,心想自己看了答案,胡诌出天时地利人和三条,不知道劝不劝得动呃,也不算胡诌了。 长篇累赘的一段话,虽然不见得有实际效果,但李道玄对李善的怒气却渐渐消失。 不过,李道玄并不认同。 “先说天时。”李道玄敲了敲案面,“贤弟久居岭南,不知北方气候,此时已然入冬,突厥必然思归。 自去年起,草原风雪频频,多有饥荒,部落若不迁移寻地,难以度冬,难道那些突厥兵就不怕部落被侵吞吗?” “此战若能冲破敌阵,突厥兵当不会死战,刘黑闼不过是颉利可汗养的狗罢了,难道还会为其竭尽所能?” 李善脱口而出,“刘黑闼此前三战三败,均未有突厥骑兵,只可能是两种情况。 其一,刘黑闼约束突厥兵,不使其劫掠乡梓,但足下亦言,刘黑闼是突厥养的一条狗,必然难以约束突厥兵。 其二,刘黑闼刻意使突厥兵殿后,使本部示敌以弱。” “刘黑闼惯以狡诈闻名,唐军三战皆胜,士气正盛,难道接下来要据城而守?”李善顿了顿,继续说:“此人示敌以弱,退避三舍,引蛇出洞,欲一战功成,彻底覆灭河北道唐军主力。” 李道玄微微张嘴,片刻后摇头道:“贤弟真是奇思妙想。” 看李善一脸的郁闷,李道玄接着往下说:“再说地利,虽近日有雨,下博城北大片泥泞,但双方均以骑兵为先锋” 话未说完,李善就打断道:“虽均是骑兵,但突厥人乃是轻骑,散漫遍野,骑射为主,但在下听秦王府子弟c郭叔所述,秦王殿下亦以骑兵称雄,但每战必冲阵破敌,一旦陷入泥泞,必然威势大减。” “突厥兵一旦散开,不成队列,我部盯着刘黑闼主力踩踏,大军鼓噪前行,必能克敌!” “逾三万突厥骑兵,刘黑闼本部亦至少三万,五千精骑能踩踏破阵?” “本王率精骑冲阵,再令两万步卒持械随行,必能破阵!” 好吧,李道玄的自称又变成本王了怒气值看来又在急速上升。 李善也有点上头,伸手一指营帐侧面,“身为大军主帅,亲自冲锋陷阵,若是史万宝那厮顿足不前,如之奈何?!” 李道玄霍然起身,“原国公虽与本王多有间隙,但如此大战,何敢因私废公?” “何为公?何为私?”李善冷笑道:“若淮阳王大败,即使史万宝不胜,东宫也必然欣喜!” 激烈的争辩声戛然而止,李道玄紧缩双眉,“即使本王与二哥亲近,但如若兵败,东宫为何欣喜?” 第九十四章 头铁 说到底,还是夺嫡之争。 从京中的东宫与秦王府,从陕东道大行台和顿足不前的齐王,再到河北道唐军主帅副帅的不合,都是源自于夺嫡之争。 李道玄很清楚自己和史万宝立场不同,但却没有看破这一战胜负对京中夺嫡之争的影响。 “齐王顿足不前,太子洗马魏征随军而来,所思所盼,不过是河北兵败。”李善耐心的解释道:“如此一来,举荐道玄兄的秦王亦颜面扫地太子当会亲征河北。” “不可能!”李道玄嗤笑道:“若是本王兵败,除了二哥,还有谁能平定刘黑闼?!” 李善幽幽道:“若是道玄兄兵败,待得关中出兵已然深冬,突厥兵也该撤了。” “正如适才道玄兄所言,突厥兵在河北不会恋栈不去。” “但刘黑闼不同,从突厥借兵是欲恢复河北基业,更欲以此逐鹿中原,他不会北返草原。” 这个时代,不可能有人比李善更能描绘出接下来发生的那一切,即使是太子李建成c太子洗马魏征也不能。 “所以,道玄兄兵败,消息传回京中,秦王当遭圣人训斥,东宫当自请亲征河北。” “到那时候,突厥已然北撤,太子携大军征伐河北,刘黑闼还能抵” “不用说了!”李道玄猛地挥袖,厉声喝道:“本王亲率精骑冲阵,原国公敢让本王死于阵中?” “本王随二兄历经洛阳c虎牢大战” 李善气急败坏的打断,“秦王看似轻佻,实则稳重,或五天四夜不下马追击敌军,或大胜之余勒令不得追击,或铁甲冲锋透阵而出,所谓兵无常势” “只要五千精骑能扰乱敌阵,突厥兵必然不敢实战,史万宝率两万步卒接应,必能大破” “你只看得到冲阵,冲阵,冲阵?”李善觉得对面这厮是个榆木脑袋,“虎牢关一战,前后历经两月有余,秦王百般设计,使夏军气势渐衰。 即使冲阵当日,秦王亦不敢贸然出兵,几番试探,待得夏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后,才一战功成。” “如今刘黑闼大军南下,你可知敌军内情?可知敌军士气?可知敌军粮草供应?可知突厥兵占了几分?” “只需要坚守月余,便能立于不败之地,却如此贸然浪战,何苦来由?!” “秦王率三千精骑赶赴虎牢,但也留下了蒋国公屈突通制衡齐王,而你呢?” “你身边只有史万宝!” “欲效仿秦王,不过东施效颦!” 李善说到这住了嘴,因为脸色铁青的李道玄呵斥亲卫将他赶了出去。 李善还真不是那种言语尖酸刻薄的人,与人为善才是他的面孔,但饶是如此,也不禁跳脚,还补充了句,“竖子不足与谋!” 这下好了,刚才还只是赶出大帐,现在人家将李善并郭朴一行人都赶出军营了! 吹着冷风摸黑进了下博城,还好在城内有个落脚点,李善被气得在屋子里来回转个不停。 看看正在打瞌睡的周赵,李善忍了又忍才没一脚踹过去! 自己从来与人为善,为什么今儿却大失常态? 肯定是被这厮带坏了对了,东施效颦这个词就是之前聊起李道玄时候,周赵提起的。 本以为来河北道是最安全的,现在好了,还不如早早回了武陵县李德武就算已经回去了,自己大不了厚着脸皮扒上魏征嘛。 李善心里有着不详的预感,初唐军功赫赫的亲王c郡王,身为秦王铁杆,又参与了虎牢关冲阵,浑身上下插满了箭跟刺猬似的这样的人物却在史书上默默无闻。 别是死在了这一战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次要糟。 关键是越想越憋屈! 李善原本还挺得意的,用一封信将李德武送回长安,说不定已经攀上东宫这条大腿,虽然自己也中了招被撵到河北,但有秦王妃c李楷等人的引荐信,自己是能得到淮阳王庇护的。 但情势如此急转直下换句话说,李善几乎是自己挖了个坑,然后义无反顾的跳了进去。 凑合着随便找了个床榻合衣眯了会儿,似乎还没睡一会儿,外间就有人在用力敲门。 “大郎,范老三来了,带了十人。”朱八揉着朦胧睡眼过来禀报。 李善接过赵大递来的湿毛巾擦了擦脸,“这是连下博县城都不让住了吗?” 一个中年汉子大步走近,左臂吊起,“奉淮阳王命,护送李郎君一行返 回陕东道。” 李善擦脸的手顿住了李道玄虽然年少气盛,但还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啊。 八日前李道玄率军救下了李善一行人,范老三左臂受伤被丢进伤兵营,是李善第二天给他做了个小手术,管理伤兵营也多赖其力。 范老三是关中府兵,曾经入过秦王府玄甲军,带着的十个士卒也都是他的族人,让他们护送李善李道玄是考虑到突厥游骑可能的突袭。 “道玄兄何在?”李善的语气中带着希翼。 “淮阳王率兵北上。” 李善刚刚转为多云的脸色立即又是乌云密布,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刘黑闼明显将大队突厥兵调来了,你李道玄是不是真觉得自己头铁?! 呆呆的坐在那好久,李善猛地将手中毛巾掷在地上,“立即启程!” 朱八c赵大等人立即出去叫人,郭朴问:“原路返回?” “决计不行!”睡足了的周赵高声道:“如若真的大战将起,唐军如若不能大胜,刘黑闼必攻刑洲。” 李善愣了下,听一旁恍然大悟的郭朴解释了几句才明白过来。 给周赵递去一个满意的眼神,李善心想这厮总算有点用处其实一路上周赵帮了不少忙,即使是管理伤兵营也出力不少,只是李善最烦他喜欢偷酒喝。 的确不能走原路返回刑洲,因为如若李道玄兵败,冀州失守,刘黑闼必定先攻刑洲,因为刑洲南边就是洛洲。 窦建德c刘黑闼都是以洛洲为都城,光复洛洲对刘黑闼来说意义非凡。 “去贝洲?” “贝洲总管是?” “许善护。” 无论是前世今生都没听说过啊,李善琢磨了会儿,摸了摸怀里仅剩的一封信,咬咬牙道:“去魏洲最快的路程如何走?” “陆路走武邑,南下入贝洲,转西南过临清,再转南下就是魏洲。”周赵如数家珍道:“但最快是水路,过武邑后入贝洲,等济水径直南下可抵馆陶c魏洲。” 不能再耽搁了,李道玄那厮都领兵北上了,鬼知道自己还有多少逃命的时间。 但李善趋马离开下博县,回身看了眼已然模糊的军营,明明尚未午时,却觉得残阳如血。 第九十五章 忍无可忍 就在李善回首眺望的时候,已然领兵北上的李道玄也在马上回首眺望。 虽然年轻,虽然自持有胜算,但李道玄也知道,那位只结交了不到十日的友人是为了自己考虑。 “殿下,又两股突厥游骑绕过去了。” 来禀报的是护军柳濬,京兆府柳氏子弟。 李道玄皱眉眺望,侧翼远处的确有些烟尘,“多少人马?” “不过两三百骑。” 李道玄沉思片刻,嘱咐道:“出兵驱赶,不用追击,多派斥候前探。” 按照计划,今日行军,明日开战,但李道玄发现昨晚李善说的有一点是事实。 突厥兵并未北归,而是大举随刘黑闼南下,并派出大量游骑,几乎遮蔽战场,不少游骑绕过唐军主力往西往东,甚至往南,使得唐军斥候难以查探刘黑闼主力详情。 李道玄又回头看了眼,心想不知道李善走哪一条路,若是往刑洲,只怕要碰到突厥骑兵。 毕竟是第一次独当一面领军作战,李道玄看似镇定自若,也有全盘计划,但总觉得心里有些不托底,开始回忆二哥指挥战事的详情。 的确,就如李善所言,二哥常常率数百骑纵横战场,查探军情,但的确也不会随随便便立起大战,而是尽量知己知彼,虎牢关c洛水两场大捷,战前都经历长达一两个月的相持。 一日的行军,李道玄始终不急不缓,时而趋马奔驰,时而亲自牵马步行,让麾下处于不过于紧绷也不过于松动的状态,这是他跟在李世民身边所学。 一直到黄昏时分,李道玄在临时搭建的营帐内召见诸将,商议战略。 李善昨晚所说的那句话在李道玄心中是一根刺你亲领精骑冲阵,若史万宝顿足不前,如之奈何? 李道玄不太信虽然史万宝得圣人宠信,其兄史万岁曾是圣人旧友,但自己身为亲王,史万宝敢让自己陷入险地吗? 当李道玄目光闪烁的看过来的时候,史万宝阴着脸道:“殿下虽历虎牢冲阵,但明日对阵乃是突厥骑兵,不如老夫领精骑冲阵,殿下领步卒随后。” “前朝太平县公精于骑射,名震北夷,但”李道玄断然回绝,“原国公且细看敌阵,若阵脚松动,立领兵前趋。” 史万宝低下的眸子里闪过恶毒的光,“皆听殿下吩咐,待殿下率精骑冲阵,老夫当督军继进。” 所谓的前朝太平县公指的就是史万宝的长兄史万岁,不仅是隋朝名将,即使在草原上也是名声赫赫。 待得诸将领命离开,李道玄轻声吩咐亲卫,片刻后一位中年将领悄无声息的入帐。 “殿下?” “薛兄。”李道玄眯着眼低声道:“明日本王领精骑冲阵,你留在后方。” 这位中年将领是李道玄的行军长吏薛忠,躬身道:“殿下冲阵,下官留后” “盯着点原国公。”李道玄面无表情的如此嘱咐,心想自己不会那么倒霉吧? 同一片天空下,下博县东南方向百里外,李善暗暗咬牙,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 从下博县出发,一天下来都没出什么意外,但黄昏时分想找个村子借宿,却撞上了突厥兵。 不过运气不错,郭朴和范老三是行军老手,派了斥候在前面探路,发现突厥兵后没有惊动。 爬上小小山丘,李善手搭凉棚,努力睁眼细看,一旁的郭朴正在解说。 “村落百余间屋子,没有碉堡壕墙,只二三十个突厥兵,里面似乎还有些范十一?” 一旁的斥候范十一手舞足蹈的说:“突厥人骑乘的马和本地马不同,装饰也不同,顶多三十匹,已经进了村落,只留了两人在外面看管马匹。” 范老三舔舔嘴唇,“二三十个突厥兵,若能将马匹驱散能杀!” 这般杀才现在是跑路,要尽量息事宁人,居然还想去砍人李善咳嗽两声,“能忍则忍。” 范老三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了几句,也没再说什么。 “和突厥人有关只怕不好借宿。”郭朴换了个话题,为难道:“但如今入冬,气候寒冷,露宿只怕郎君吃不消。” 李善跺跺脚,想了会儿问:“这儿距离武邑县城多远?” “至少六七十里。”一旁的周赵摇头道:“除非牵马步行,否则不可能到。” 这个时代,有匹马自然是机动性强,速度快,行程远,但也有很多限制。 比如连续使用马匹是需要精细侍候的,不能只让马匹吃草,需要特定的粮草, 还得半夜喂食,此外夜间不能骑马,否则一个不好摔死都正常。 李善无语了,也就是说,只能落脚这个村落了? 至于为什么找不到其他地方落脚,那就要问自称对河北各府地形烂熟于心的周赵了。 “好像里面打起来了?”范十一眼睛最尖,也是因为这个特点他才被派出去做斥候。 “哪儿?”李善这一世眼睛不太好使,一边努力睁眼一边心想回头试试能不能做个单筒望远镜。 很快,不用努力寻找,骚乱已经在村落中蔓延开了,升上空中的烟柱并不是炊烟,因为两栋房屋被点着,似乎有尖锐而凄厉的呼救声在耳边回响。 李善用力握着手中的刀柄,咬着牙蹲下身低着头,低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一小股突厥兵无所谓,但万一被缠住,回头哭都没眼泪! 隐隐能听见孩童的嚎啕大哭声,李善猛地抬头看去,村外守候的一个突厥兵翻身上马,快如闪电的驰去,俯身捞起一个小小黑影。 “这是” 李善的话戛然而止,只定定的看着那孩童被突厥兵掷出,正正撞在一棵大树上。 身后传来一阵骚动,李善只觉得口舌间有些甜,伸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咬破了嘴唇。 “忍” 李善猛地跳起,用别扭的动作抽刀在手,喝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忍个屁!” “艹他们娘的!” “剁了他们!” 只一秒钟的沉默,范老三粗豪的吆喝声,范十一尖锐的应和声,朱八c赵大等人的高声呼应。 短暂的混乱呼和后,只剩下一个“艹”字。 只有郭朴一声不吭,不知何时也已然抽刀在手。 第九十六章 战 “何至于此?!” 愤怒而暴烈的呐喊声在村中响起,苏大郎手持长槊将前方十余人隔开,“范兄,某有何对不起汉东王之处?!” 对面一位年纪不大,头发微黄的青年笑道:“年初苏兄弃汉东王而去,如今汉东王复起,深知苏兄之才,使人多加打探,若不是今日巧逢,还真不知道苏兄隐于乡野。” “如今大军南下,席卷河北c山东,若得苏兄之助,汉东王必然欣喜。” “如若苏兄不肯出山,那小弟也没办法了。” 苏大郎深吸了口气,手中长槊笔直指向对面,“去岁夏王惨死长安,李唐不仁,某愿随汉东王起兵。 但洛水一败,汉东王北窜草原,借突厥兵复起,如今劫掠乡梓,此为义父生前深恨。” “给脸不要!”青年脸色冷了下来,“你可知晓,一声令下,村中数百人均性命不保!” “那你动手吧。”苏大郎厉声喝道:“此村落少有青壮,均是老弱妇孺,从何处迁居而来,难道你还想不到吗?” 青年脸色一变,转头看向苏大郎身后那些沉默的老者,依稀觉得脸熟,身后有人低声道:“应该都是当年洛城旧部亲眷。” 洛城是窦建德c刘黑闼都城,这些老弱妇孺都是两人惨败李世民后河北诸将的家眷,青年还真不敢动手。 但后面那二十多个突厥人却不在乎,刘黑闼都是突厥养的狗,哪里在乎这小小村落。 站在最中间的一个突厥青年衣着华美,随手弯弓搭箭,随意射去,苏大郎身后一位老者闷声倒地,血流如注。 苏大郎不敢回头,咬牙切齿骂道:“这就是汉东王的做派!” 原本还想着委曲求全,再谋脱身,但此箭一发,再无退路了。 在这个时代,还没有特别明显的民族主义思潮,但突厥长期对中原王朝的压迫c欺凌,导致河东c关中c河北等与草原接壤的地区,民间有很强的对抗突厥的意识。 迟疑片刻,青年脸上狠色大作,“姓苏的,若不肯缴械,就别怪兄弟不留情面了!” 苏大郎缓步后退,半个身子缩在门板后,冷笑道:“不肯为人,只愿做狗!” 话刚说完,只听得外面马蹄声响,有嗖嗖箭声,奋力呐喊声,也有留守看管马队的突厥人的高呼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些突厥人,纷纷抽刀冲向村外,黄毛青年惊恐高呼,“有人抢马!” “快,快!” 就在这时候,苏大郎突然从门板后疾步而出,瞠目大喝,手中长槊左右挥动隔开对方长枪,单刀直入,直取黄发青年。 苏大郎很清楚,面前这人乃是刘黑闼帐下第一人,左仆射范愿长子,只要生擒此人,就能度过这一关。 虽然早知这位曾经的友人骁勇无畏,但也没想到对方敢独身冲阵,黄发青年还没反应过来,寒星一般的槊锋已然近在眼前。 侧过手腕,槊锋在黄发青年的脖颈边划过,随后苏大郎手腕一抖,槊杆将对方硬生生砸翻。 左手抽出腰间长刀将身边几人逼退,右手居然单手使槊隔开对方刺来的长矛。 面前十余人虽惊慌失措,但也知道丢了左仆射范愿长子,自己这些人性命不保,立即扑了上来。 苏大郎冷笑两声,左手长刀猛地掷出,正中一人胸膛,双手挥舞长槊,三退三进间,已然捅翻四人,还不忘一脚将地上的黄发青年踢到后方。 “绑起来!” 苏大郎一声厉喝,但却没人上前,因为连绵不绝的惨叫声在村落外响起,只听那混杂的口音,就知道是那些突厥人。 其实这些突厥人比村内那些刘黑闼所部还要惨,刚刚冲出村落,看见已经被驱散的马屁,劈面而来的是精准的羽箭。 范老三带的都是军中精锐,郭朴手下四人都是李客师的亲卫,但借着余晖看的仔细的李善发现,箭法最了得的却是村中的朱石头,也就是去年李善刚刚穿越来时救的那个猎户。 一连五箭,每箭必中要害。 呃,其实这是李善不懂,石头虽然箭法了得,但他是站在那不动的,而郭朴c范老三是一边骑马奔驰一边放箭,骑射和步射是完全两个概念。 不过,二三十个突厥人已经倒了八九个了,郭朴收起弓箭,拿起马槊,呼和数声,四十多个骑兵分成两拨,齐齐加速,毫无悬念的击溃残余突厥人的抵抗。 有心算无心,而突厥人又没了最重要的马屁,果然像范老三所说的那般,能杀! “三人一队!”范老三吆喝道:“一个都别放跑 了!” 没了马,如今还没完全天黑,逃窜的突厥人决计跑不掉,剩下的几个被郭朴带人绑了起来。 但李善不去管这些,快步奔到村口大树下,扶起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万幸不是头撞上大树,而是肩膀和背脊,李善松了口气,正要让人去马上包裹取伤药来,却见旁边众人眼神古怪。 李善咳嗽两声,若无其事的站起身,但随即又蹲下将小女孩被解开的衣衫穿上。 呃,好吧,都已经穿不上了,为了尽快查看伤口,李善习惯性的用剪子将衣衫剪开 “你们知道的,某是医者,是大夫,眼中无男女老幼” “郎君,里面还没停歇呢。”郭朴无语的提醒。 李善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村子,先行探路的范十一小跑着过来,“那汉子倒是了得,一人一槊,独挡十余人不败。” 郭朴正要开口,不远处传来凄厉的惨呼c哭嚎声。 李善定睛看去,夕阳的映射下,一条大汉手持长槊,势若猛虎,不顾己身,招招进逼,片刻间就捅翻了两三人,脸上满是飞溅的血污。 二十多个手持兵械的汉子闯入村落,理应引起极大的关注。 但事实上,一旁的几十个中年人c老者围成一圈,有的正在高呼,有的却在哭嚎。 而那位手持长槊的汉子像是疯了一样,身上被劈了两刀都不呼痛,只顾着杀敌。 反倒是被逼到角落处的那几个人目光闪烁的看过来,一人高呼道:“某等乃汉东王亲卫” 这句话一出,原本犹豫不定的李善终于松了口气,挥手道:“不能生擒,就都杀了。” 明天上架 明日中午十二点上传章节,终于又要上架了。 前面两本书上架时候,我都挺随缘的,从不卖惨,基本没求过订阅,但这次不同了。 疫情到现在已经快两年了,国外还是一片狼藉,外贸这一块还是半死不活,公司还是只发基本工作,什么奖金c福利c补贴都没有,稿费对我来说已经是非常重要的收入了。 所以要求订阅,至少要求个首订啊。 这本书从年初开始构思,初稿就推翻了好几次,后来写的不满意,上个月还废掉差不多十万字的稿子。 写历史文就这点不好,如果是诙谐风格,也无所谓了,我写的还算是正统一类的,如果考据出错很容易被戳穿。 写的相当慢,所以现在我也没多少存稿。 不过我要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从明天开始会尽量写,写多少就上传多少,一天六千字打底。 从上传第一章以来,很多老书友都跟过来,上一本书的运营官给我推荐了这本书的运营官。 其实给的推荐不算少,责编泥鳅很好,而且还提了很多意见,这里要感谢一下泥鳅。 不过感觉有点抱歉,对不起泥鳅啊,收藏才4000多,现在收订比往往是1比20,也不知道明天能有多少首订。 另外这本书上传至今,很多书友打赏,有老书友,也有新朋友,这里一并感谢你们的支持。 说到底,明天上架,请大家支持下首订,让我有信心,有勇气的兼职写小说,也让我有底气的告诉孩子,咱家不会破产。 明日中午十二点上传章节,终于又要上架了。 前面两本书上架时候,我都挺随缘的,从不卖惨,基本没求过订阅,但这次不同了。 疫情到现在已经快两年了,国外还是一片狼藉,外贸这一块还是半死不活,公司还是只发基本工作,什么奖金c福利c补贴都没有,稿费对我来说已经是非常重要的收入了。 所以要求订阅,至少要求个首订啊。 这本书从年初开始构思,初稿就推翻了好几次,后来写的不满意,上个月还废掉差不多十万字的稿子。 写历史文就这点不好,如果是诙谐风格,也无所谓了,我写的还算是正统一类的,如果考据出错很容易被戳穿。 写的相当慢,所以现在我也没多少存稿。 不过我要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从明天开始会尽量写,写多少就上传多少,一天六千字打底。 从上传第一章以来,很多老书友都跟过来,上一本书的运营官给我推荐了这本书的运营官。 其实给的推荐不算少,责编泥鳅很好,而且还提了很多意见,这里要感谢一下泥鳅。 不过感觉有点抱歉,对不起泥鳅啊,收藏才4000多,现在收订比往往是1比20,也不知道明天能有多少首订。 另外这本书上传至今,很多书友打赏,有老书友,也有新朋友,这里一并感谢你们的支持。 说到底,明天上架,请大家支持下首订,让我有信心,有勇气的兼职写小说,也让我有底气的告诉孩子,咱家不会破产。 明日中午十二点上传章节,终于又要上架了。 前面两本书上架时候,我都挺随缘的,从不卖惨,基本没求过订阅,但这次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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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对这个呃,不太懂,个人武力在后世基本已无用武之地了,他从小到大打战不,打架靠的也不是力气大,而是下手狠。 不过两个多月前在朱家沟,郭朴带甲持刀在巷子里搏杀,手刃九贼是李善亲眼目睹的,只对比一下就知道这汉子的能耐了。 不多时,刘黑闼的那些亲卫要么被砍翻,要么弃械跪地,而那汉子也不知道是杀的疯魔了,还是血糊了眼,还在持槊进击,郭朴连连呵斥都没效果。 这时候,人群中传来一个女子的高呼声,“大郎,大郎,你娘她” 持槊下劈的苏大郎僵在当地,范十一没收住手,只勉强转向,刀刃在对方肩头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似乎感觉不到疼,苏大郎一下子清醒过来,一手抹去脸上的血,狂奔向聚拢的人群。 “娘,娘”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陡然响起,郭朴等人收起刀,默然无语。 一位老者步履蹒跚的走过来,行礼道:“谢过诸位救命之恩。” “刘黑闼引突厥寇河北,祸乱乡梓。”和其他人不同,李善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同情,只淡淡道:“我等只是路过借宿,恰逢其事罢了。” 老者掀起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举止颇为雅致,“这番更要多谢,还请尊客暂歇,明日一早” 说到这,那边苏大郎愤怒的拖着被捆着的黄发青年,吼道:“今日若母亲不幸,某亲手取你心肝为祭!” 黄发青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只知道胡乱道:“我父,我父” 走到近处的李善瞄了眼地上的妇人,胸口中箭,衣衫上满是紫黑色的血迹,涂上去的药粉药膏似乎起不到什么效果,看这模样,十之八九一命呜呼。 一旁的郭朴c范老三听了几句,前者凑到李善耳边,“提到了左仆射,好像是刘黑闼左仆射范愿。” 李善迷茫的眨眨眼。 范愿? 那是谁? “窦建德旧部,去年便是此人为首,拥刘黑闼上位,沐猴而冠为左仆射,洛水大战后随窜突厥。”范老三解释道:“地上那厮似乎是范愿长子。” 李善有点意外,但只随意点点头,反正不关咱们的事,借住一宿,明儿一早继续跑路而且范愿长子失踪,说不定会派人马来搜这一片。 这时候,外头朱八c赵大等人都已经回程,三个突厥人被绑着丢在地上,朱八抱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交给村民,低头看了眼垂死的妇人,不由惊呼一声,“胸口中箭,大郎,快来救” “住口!” 低声呵斥朱八的是周赵,他脸色惨白的一巴掌扇在这厮的脑门上。 周赵其实在朱家沟地位不高,朱八眼睛一瞪正要发火,眼角余光却扫见了面无表情的李善。 地上这妇人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了,要不了多久就要一命归西虽然按理说,若有人诊治,即使救不回来也不至于被埋怨,但事实上 周赵是个明白人,只看李善一直袖手旁观就知道他如何想,所以一直也没吭声,但没想到朱八突然跳了出来。 朱八还挺委屈呢,指着不远处的一条汉子说:“石头也是胸口被木棍刺穿,大郎出手,现在不也” 李善真是恨不得一脚踹在这厮的嘴上,如果能回长安,还是把朱八丢回东山寺做和尚吧,而且还得跟着哑叔学闭口禅! 救人不成,反遭责难,最后演变成一场医闹类似的事情李善在学校时候就听了满耳朵,后来实习时也碰到不是一两桩。 都是签了字的,甚至都有视频作证,但失去亲人的家属只会记得,人是死在你手中的。 地上那妇人胸口中箭,动手术救回来的几率实在不高,李善愿意救助那个小女孩,但不愿意招惹这样的麻烦这是医生这个职业给他带来的冷漠和判断力。 但事情不会以李善的拒绝而结束。 似乎只寂静了瞬间,正拎着刀对 着黄发青年的苏大郎猛地转过身,大步走来。 “呛!” 郭朴c范十一等人立即抽出了刀,隐隐将李善护在身后。 苏大郎脚步不停,将手中刀远远扔开,一个响头磕了下去,“今日满村性命皆足下所救,若能出手相救在下母亲,苏某愿为足下之奴。” 李善冷淡的说:“若是出手,救不回来,收留阁下,某岂不是日日夜夜都要担惊受怕。” “砰,砰,砰!” 又是三个响头,这实诚劲儿,听得一旁的周赵都龇牙。 “即使伤重难治,亦属天意,足下亦有恩与某,苏烈大好男儿,何能以怨报德?!” 在前世医院见多了磕头,李善哪里有那么容易被打动,他无所谓今日杀贼施恩,却不愿意惹上这种破事。 再说了,明日跑路那左仆射范愿长子十有八九是要被割腹取心肝的,这苏大郎明日也得跑路,李善也不怕被阴了。 “如此重伤,某也实在无能为力。”李善神色更是淡漠,但随即一怔,“你叫什么?” 那边在用布擦拭血的年轻妇人扬声道:“某家大郎苏烈,言出必行,绝不毁诺!” 一旁的老者眼睛一眯,“这是吾家侄儿苏烈,字定方” “快,将白布取来!”李善回头喝道:“刀c酒曩算了,全都拿来!” “松手,我来!”李善蹲下拨开年轻妇人。 毕竟李善在急诊室轮过值的,而且还不是一轮,出血量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找一间屋子,准备好床榻或者门板。” “多找些蜡烛,油灯也行,越多越好好。” “煮水,煮开加盐,放凉,多准备点。” “再去找几个妇人,年轻点,胆子要大,最好是上过战阵的,手要稳当!” 对于苏定方的品行,李善心里完全没底,他只知道,历史上不久的将来,苏定方随李靖北伐突厥,踏破王帐,夜逐单于,是开国将领之后的名将。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分量,李善愿意赌一把。 毕竟李道玄十有八九得嗝屁,自己需要全面撒网,重点扑捞。 第九十八章 乖乖来碗里吧 冬夜的寒风刮过辽阔的河北平原,月儿悄悄躲进厚厚的云层中,吝于将皎洁的月光投射在这小小村落中。 黑漆漆的村落里,只三两根火把让人勉强视目,十几人或坐或立在一栋房屋周围,有的默不作声,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坐立难安,还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苏定方不停的来回踱步,脸上夹杂着期待c恐惧的神色,时不时抬头看向前方村落中唯一灯火通明的房屋。 一盆盆清水端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七八个能骑马持械的健妇一个接一个,脸色惨白的捂嘴出门,呕吐不止。 “苏烈,苏烈,苏定方?”坐在外围的周赵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某在河北c山东多年,未曾听过此名此乃何人?” 郭朴和范老三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周赵紧紧皱眉,实在想不通其中缘由,为什么李善听到这个名字,突然态度掉了个头,立即出手相援,而且是冒着那妇人很可能救不回来的危险。 大半年的相处,周赵原本觉得自己足够了解李善,这是个很特殊的青年郎,有城府,有心机,有手段,除了才学稍逊,周赵觉得李善是能有所作为的。 最关键的是,周赵敏锐的察觉到,李善似乎对局势判断很有心得,有点未卜先知的味道,而且往往一语中的,对朝中局势,河北战事c京中夺嫡都有着深刻的认知。 但有的时候,周赵觉得自己看不懂李善。 群盗袭村的时候,李善能心硬如铁,任凭那些俘虏如何哀求,一律处死,堪称狠辣。 但在长乐坡遇袭之后,李善不仅对受伤的难民施以援手,甚至还替受伤的盗匪包扎伤口,心肠之软令人瞠目结舌。 而今天,李善前后截然相反的举止让周赵疑惑,更别提李善还私下写了一个用李善的话说,写了个剧本。 “磕了那么多响头都没用,结果片刻后就出手相援” 听到周赵的嘀咕声,一旁的朱八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记得郎君之前说过,之前拒绝,之后主动真香?” “真香?”周赵听得一脸的迷茫,第一反应是自己学识不够渊博类似的事情在他和李善聊起史实的时候发生过。 “喀嚓。” 一声轻响,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李善摘下口罩,疲惫的走出门,做了个一k的手势。 “如如何?”苏定方自然看不懂这手势,问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接过盐水喝了几口,李善低声嘱咐一旁的年轻妇人待会儿给伤者灌点盐水,才对苏定方说:“勉强处置,但能不能撑过去,要看她体质。” 苏定方虎眼含泪,虽然不懂“体质”这个词,但他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母亲怕是 看了眼苏定方,李善补充道:“如此重伤,身体强壮的说不定撑不过去,但身子孱弱的也未必会撑不住。” “如此说来”苏定方扯着李善的衣衫,“有可能” “恩,五成几率能活。” 听着苏定方以及身边众人的长长喘息声,李善面无表情,类似的事他做过很多次了,类似的话他都说的厌烦了。 五成几率能活也就是说要么死,要么活。 胸口中箭,虽然没伤到主动脉,也避开了心脏和其他主要器官,甚至箭支入体也不深,但这伤势也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 不过最让李善担忧的事没发生,箭头雪亮,没有生锈,如果生锈,那真是咱又没带破伤风来。 只大致处理了下后包扎缝合,李善在心里预估,如果三日之内能醒,说不定还真能撑得下去,但希望似乎有点渺茫啊。 “现在流食也不行,多灌些盐水”李善交代了一遍,迟疑片刻挥手让郭朴等人退开,只留下了周赵。 苏定方很知趣的也让村民退开,只自己和之前一直陪着李善在屋内的年轻妇人留下。 李善的神色有些捉摸不定,“不能频繁移动,否则伤口崩裂。” 年轻妇人脱口而出,“那这段时日,和刘叔的屋子换一下就是了。” 但苏定方的脸色沉了下来,一旁的周赵也默然无语。 沉默片刻后,周赵轻声问:“那范家子如何处置?” “若是放走,你能保证他不会卷土重来,就算他不来,突厥人呢?” “二十八个突厥人,二十五死,三被俘,若是得知此事,突厥人只怕要洗了这村落。” 顿了顿,周赵又补充道:“被生擒的突厥人中,有一人衣着华美,看似不是寻常 人。” 这是理所应当的,范家子是范愿的长子,陪着的突厥贵人自然身份不凡。 “如若一刀杀了”苏定方低声道:“只怕明日范愿就要派人来搜这一带了,瞒不住的。” 周赵咳嗽两声,朝李善使了个眼色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把戏从头演到尾吧! 看李善还在那装死,周赵不干了,这剧本是你写的,凭什么只我一个人上台? “贤弟,何日开战?” 苏定方眉头一皱,视线转向了李善。 听到“贤弟”这个词,李善浑身一哆嗦,周赵这厮不要脸起来也挺不要脸的! “明日,或后日。”李善仰头看了看夜空,“如若有雨,可能还要延迟。” “是唐军与汉东王之战?”苏定方的声音有些沙哑,和之前村口搏命时的怒吼声截然不同。 李善平静的轻声道:“苏兄理应早就知晓。” 苏定方微微点头,他不仅仅是在问战事,而是在问李善一行人的身份。 不过之前那些人高呼乃汉东王亲卫,李善立即下令捕杀,显然,这一行人是唐军。 但苏定方也听得出来,能知晓唐军和刘黑闼大战的大略日期,面前这个叫李善的青年应该不是个普通医者。 李善眼角余光扫了扫周赵,轮到你了! 李善是真的不想给苏定方留下什么坏印象毕竟之前自己一力拒绝救人家的老娘。 周赵叹了口气,“大战将起,唐军主力三万,尽皆精锐,刘黑闼必汇集兵力,此地距离冀州c深州交界处足有数百里,刘黑闼所部未必会立即搜罗这一带。” “如此一算,当至少有两日” 不再犹豫,苏定方咬着牙道:“走,只能走!” 其实这是顺理成章的事,范愿长子c突厥贵人在这一块莫名其妙的失踪,如今大战在即,刘黑闼那边未必会关注,但一旦战事了解,必然会搜罗这一带。 已然决定,苏定方没有任何迟疑,“村里有马,也有马车。” “马车上多铺几层被褥。”李善补充道,心里却在想,这下乖乖的到我碗里来了吧。 但下一刻,李善身子一僵,好悬没咬着舌头。 因为苏定方掐着手指在那算,“虽多有老弱妇孺,但大都能骑马,正好突厥人留下那匹马,足够用了。” 第九十九章 冒险的选择 看苏定方在那扳手指头,李善有点想吐血,开什么玩笑,带那么多老弱妇孺,速度慢的不行,被追上怎么办? 咱本来就是跑路的,结果救了人之后,腿上被绑了两个重重的沙袋! 完蛋了,这买卖好像是铁定要亏啊! “你们先走。”苏定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干脆利索的躬身行礼,“足下两度施恩,若苏烈侥幸不死,必然投于贵门为奴,还请足下示名。” 李善笑吟吟的扶起苏定方,“苏兄此言太过,在下乃是医者” 说到这,李善有点说不下去了你是医者,医者父母心啊! 但刚才患者家属磕头磕的脑门都青了,你也不理不睬呢! 一旁的周赵咳嗽两声,“苏兄无需担忧,此行并无危险。” 李善递去一个干的不错的眼神,这话说的及时,自己的人设不能塌啊呃,好像已经塌了,但自己这不是忙着重新砌起来嘛。 “若是唐军大胜,自然一切勿忧,若是两军相持,我等一行也已然走远。” “若是唐军败北适才听闻苏兄是夏王c刘黑闼旧部,你觉得刘黑闼会东向吗?” 苏定方断然道:“不会,必然西进攻刑洲,以打通至洛洲通道。” 去年刘黑闼起事,席卷整个山东,最后攻占洛城才自号“汉东王”,苏定方自然知道刘黑闼必然选择西进。 顿了下,苏定方试探问道:“你们想去贝洲?” 周赵饶有兴致的问:“何以见得?” “冀州东侧乃是德州,虽未陷落,但也惶恐难安,更别说再东侧的盐洲c弓洲c沧州均已失陷,你们只能南下。” 李善也来了兴致,“听闻贝洲总管许善护乃山东人,可能守得住贝洲?” 苏定方的双眼眯成一条缝,仔细打量着李善,半响后才道:“许善护乃山东世族出身,其人擅诗文,晓音律,亦长于理政,但兵戈之事非其所长。” “若唐军失冀州,汉东王遣偏师南下,立破贝洲。” 李善知道自己失口,周赵不由自主的翻了个白眼问这种问题,显然是脑子不好使,明摆着不看好唐军能击败刘黑闼啊。 李善随口道:“苏兄先去忙吧,今晚还有很多事。” 苏定方拱拱手,“足下所部均已安置,阁下二人” “就在这儿吧。”李善摆摆手。 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年轻妇人接口道:“我这就去收拾。” “谢过嫂夫人。” 气氛似乎凝固了一般,就连时间似乎都凝固了,片刻之后,妇人疾步入屋,苏定方小声说:“那是某的义母。” 李善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比你还年轻呢,居然是你干妈?! 看苏定方离开,郭朴这才凑过来,“郎君,已然放了斥候出去,你先安歇吧,明日还要赶路。” “不急。”周赵懒洋洋的说:“一村老小都要跟着呢。” 郭朴一怔随即醒悟,皱眉道:“若真如郎君所料,淮阳王兵败,只怕贝洲也拦不住,不快马加鞭,只怕赶不到魏洲。” 李善也在心里权衡,这个险值不值得冒,若真的被突厥兵或刘黑闼所部赶上,只怕要糟,即使是偏师,自个儿一行加上村中青壮也不过百来人,肯定是挡不住的。 虽然记得苏定方在历史上一直活到唐高宗年间,但有自己这个穿越者在其中,历史轨迹也未必作准。 “拿地图来。” 李善举着油灯仔细看着地图,一旁的周赵和郭朴不时小声解说。 “若淮阳王兵败,刘黑闼南下,主力必扑刑洲,即使以偏师攻贝洲,理应攻贝洲西北角。” 李善点点头,比划着地图说:“贝洲西北角和洛洲相连,洛水也是由此而过,许善护不敢不于此布兵,否则洛洲将遭两面夹击。” “咱们从冀州东南处南下,不走济水,绕行往魏洲,理应不会被追袭。”周赵迟疑了下,“但那突厥贵人审了又审,坚不吐实,不知是何身份。” 郭朴解说道:“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颇有勇力,若是来历不凡,只怕要惹麻烦。” “带上就是。”李善抓了抓发痒的脸颊,突然转头问:“你居然会突厥语?” 周赵傲然道:“不过小道而已。” “这不是小道。”李善义正言辞,然后嘴皮子上下翻飞,噼里啪啦说了一连串让周赵c郭朴目瞪口呆的鸟语。 “这是” 李善拿起衣衫去洗澡 了,他手术刚忘就让人去烧水了,心里还在想穿越前完工的那篇博士论文,可怜见的,前世被英语折磨的够呛。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一年多,李善的生物钟也渐渐调整过来了,但今天,经历了一场手术,他脑子里的弦不自觉的又绷紧了。 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让他难以入眠,虽然有苏定方那位义母照料,但李善还是过一会儿就来查看情况,这也是他为什么住在这儿的原因。 真是没辙啊,李善每次查验,首先都要伸手去探探,人是死的还是活的。 都说西医没了仪器就不会看病李善一直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在这个什么仪器都没有的时代,他不得不悲哀的承认这一点。 “醒过一次?”李善惊奇的问,这时代的人生命力这么顽强吗? 苏定方的义母垂着头,低声说:“似乎还不太清醒,要喝水,喂了点盐水又睡过去了。” 未必是睡过去李善在心里嘀咕了句,点点头说:“明日马车行驶要尽量平整,不要颠簸。” “是,大郎说了要亲自驾车。” 李善试探问:“村里大都是似乎少有青壮?” 少妇微微点头却不吭声。 “都会骑马吗?” 少妇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还是只点头不说话。 李善也不再问了,低头再查看了患者,心想若是三日内能清醒过来,应该能撑过去前提是没有并发症。 窗外,不知何时出现的苏定方凝神看来,他一直在忙碌,忙着劝村民或迁居,或跟着南下,清点人数,收拾细软,但也放心不下这边,时不时过来看几眼。 但小半夜过去了,苏定方来了五次,其中四次都看见里面李善在照料母亲。 不知不觉中,心中的丝丝埋怨终于消散。 之前李善的冷漠,如何不让苏定方恼怒? 之后李善的刻意,苏定方如何不知道是对方的招揽? 虽然不知道这位青年到底是什么来路,但苏定方知道,只凭今日李善所部救下满村性命,只凭着今夜李善出手相援,又时时照料,自己算是跳不出去了。 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苏定方推门进去,躬身行礼,“请主家示名。” 第一百章 我信你,真的信你啊! 不大的桌案,两人相对而坐,浅浅的烛光映射下,李善抬头看去,对面的苏定方面孔模糊,但神色平静。 少妇捧着小小酒坛给两人斟酒后悄然退下,李善端起碗抿了口,“此事无需再提,在下祖籍陇西成纪。” “陇西李?” “只怕让苏兄失望了,在下虽祖籍陇西成纪,却非陇西李氏族人。” “某生于岭南,得老师授医术,后老师行医乡野,遇见病患,出手诊治,但伤重难返,老师被乡人殴至重伤,数月后不治。” 苏定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青年神情中带着丝丝冷意。 这是事实,是李善亲身经历的事实,虽然是隔壁科室的医生,虽然被殴打至伤并没有死。 “听闻苏烈之名,方才出手,自然是有缘由的。”李善轻声道:“年初秦王征伐河北,友人李德谋随父初次上阵,亲眼所见足下威势,勇不可当。” 苏定方默默点头,这是个合理的解释,对之前冷漠,之后毅然出手的合理解释。 老师曾救人不成被殴死,所以没有出手,之后听闻苏烈这个名字才冒险出手。 苏定方这个名字在河北军中其实小有名气,而周赵虽然出身寒门,但却埋头书牍,郭朴年初是第一次来河北,也没听过苏烈这个名字。 李善瞄了眼苏定方的神色,心想也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 这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搪塞之词,不说周赵睡前还在追问,只怕苏定方也心里疑惑不已。 不过回了长安,得先和李楷对对口供不,对对词。 “足下先救满村性命,后诊治母亲,此恩永世不忘。”苏定方叹道:“更别说足下见突厥人投掷孩童取乐,义愤填膺,杀人救人,此乃义举” 苏定方是个精细人,一方面担忧母亲伤情,一方面连夜准备明日启程,私下还派人打探了李善这股人突然出手的原因。 很快,他就打探清楚,是因为那个被突厥人投掷中树的小女孩,他甚至打探到了李善那句话。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这样的义举,苏定方还能说什么呢? 更别说满村叔伯性命,更别说之前已然奄奄一息的母亲,这样的恩情,苏定方是没有其他的选择的,他也做好了投入李家门下为奴的准备。 就在苏定方开口的时候,李善微微蹙眉,曲起手指敲了敲桌案,“适才已然说过,此事无需再提。” 看苏定方扬眉,李善补充道:“你若认某为主,那就要听话,若不听话,某还能收你入门吗?” 饶是苏定方少年老成,又历经战场c官场多年,也不禁脑子一乱。 卖身为奴,自然是要听话的,所以不得卖身李家为奴。 如果不听话,非要卖身李家为奴都不听话了,人家为什么还收你入门? “挟恩图报,这种事某真的做不出来。”李善神情诚恳,恨不得将黄昏时分那段记忆从苏定方脑海中删除。 苏定方迟疑片刻后神情转为坚定,“某已然许诺,足下难道让某言出无信吗?” 李善无所谓的耸耸肩,“你许诺,但某并没有应诺,对吧?” 苏定方一呆,还真是如此啊自己磕头许诺,但对方真的没应下,只听到自己名字后就出手诊治了。 “某不想要,你非要塞给我,这叫什么?” “这叫欺行霸市,这叫强买强卖。” 苏定方彻底无语了,呆滞了半响后一捶桌面。 “砰!” 隔壁周赵的打呼声顿时一歇。 “幼时少读书,勤习武,但也知道义之所在。”苏定方咬着牙道:“如此大恩,何能不报?!” “足下是担心某是夏王c汉东王旧部吗?” “如若没有猜错,足下一行此行目的地并不是贝洲,而是魏洲。” “田留安乃王世充旧部,后投唐入秦王府,年初秦王征伐河北,洛水大战,田留安立下战功,战后任魏洲总管。” “河北道行军总管李道玄,乃宗室子弟,乃秦王嫡系,虎牢关一战,某亲见此人冲锋陷阵,身披百箭,破阵扬旗,使大军溃败。” “足下乃秦王麾下。” 李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真是人的名树的影啊,能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人物,任哪个都不是普通货色。 李善觉得自己并没有泄露太多讯息,而苏定方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却能剥茧抽丝,准确的判断出自己的政治倾向。 “虎牢关c洛水两战,夏王c汉东王均败于秦王之手,足下是秦王麾下,所以才一力相拒。” 李善恢复了冷淡的神色,微微摇头道:“其一,某和淮阳王交好,亦得秦王赞誉,但并未入秦王府。 其二,秦王虽败夏王c刘黑闼,但也收容河北c山东豪杰,刑洲总管齐善行c相州总管程务挺,均是夏王旧部。” 苏定方显然不信,哪一条都不信。 原因很简单,齐善行c程务挺都是虎牢关一战之后投唐的,而洛水大战之后,李世民没有收容刘黑闼任何一名有分量的部下。 窦建德和刘黑闼,看似都是依仗河北c山东而起,但实际上两人有着相当大的区别。 在苏定方看来,李善是秦王一脉,怕收自己入门下惹秦王不快,更怕自己有怨恨之心,甚至成为刘黑闼第二。 苏定方沉吟片刻后问:“要某如何做,足下才肯接纳?” 幽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着推门声,揉着朦胧睡眼的周赵笑道:“杀了范愿长子就是。” “滚回去!”李善这才反应过来,隔壁的打呼声已经好一会儿没响起来。 苏定方眼睛一亮,长身而起,右手已经去摸腰间的匕首了的确如此,范愿是刘黑闼帐下第一人,自己亲手杀了其长子,这分量总够了吧? “停停停,住手!”李善几乎是从原地弹起来,长时间盘腿坐着,一个踉跄还好险摔一跤。 “无需如此,无需如此!” 李善揪住苏定方的手,“别急,别急,先听我说!” 苏定方另一只手已经握着匕首了,只定定的看着李善等他说话。 怎么会闹成这模样? 李善真是想狠狠给一旁看热闹的周赵一个大嘴巴子! “苏兄生擒范家子,显然和刘黑闼不合,在下如何信不过苏兄?” 这个理由太苍白无力了,周赵在一旁都忍不住偷笑。 但李善还是死死拽住苏定方不肯松手,我是真的信,真的信你啊! 玄武门之变后,突厥大军南下,李世民签下渭水之盟,开始准备复仇,仅仅三年后,苏定方随李靖北伐,率两百骑兵为先锋,踏破王帐。 显然,苏定方对唐朝并没有怨恨之心。 但这理由说不出口啊! 李善深深感觉到,有时候看了答案也没用,这道题还是不会解。 第一百零一章 夜谈 在李善的坚持下,苏定方总算放下匕首,重新坐下。 “你滚回去算了。”李善嫌弃的看了眼自顾自坐下来的周赵,“坐远点!” 想什么了,让苏定方去交投名状? 李善可没忘记,林冲交了投名状才被允许上梁山,然后然后白衣秀士王伦高声哀嚎,我的心腹在哪里? 在这个时代,让人交投名状,是相当愚蠢的做法,如果苏定方真的杀了范愿长子,就算李善再如何怀柔,和苏定方的关系也必有间隙。 “苏兄如何能轻信他人之言?”李善的模样看起来痛心疾首,“此人惯会胡言乱语” 李善说了好一会儿,苏定方一直默默听着,直到对方没话说了,才轻声道:“洛水一战之前,汉东王败象已露,欲北窜草原,依附突厥,唯独义父断然回绝。” “义父之父兄均亡于突厥之手,自然”苏定方悄然叹息,“次日出战败北,亲信余部均被范愿所吞。” 顿了顿,苏定方解释道:“义父姓高,曾为汉东王麾下右仆射。” “高雅贤?”周赵脱口而出,直起身子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李善听的懵里懵懂,只隐隐听得出来,苏定方这是在解释义父和刘黑闼不合。 周赵凑近低声解释了几句,李善这才知道,去年窦建德旧部推刘黑闼上位,以范愿为首,其次就是高雅贤,前者是左仆射,后者是右仆射。 “义父亡于阵中,某亲自上阵,斩杀唐将复仇,一了百了。”苏定方平静的说:“但绝不会随汉东王依附突厥” 苏定方双目微红,似乎回到了大半年前,似乎回到了洛水旁,唐骑动如雷霆,“李”字大旗下,一员将领持马槊将义父挑落下马。 自己冒死抢出义父,但尚未归营,义父已然苏定方犹记得,自己第二日出战,生擒那员名叫“潘毛”的唐将,但等自己归营,不仅义父余部,就连亲卫也大都被范愿所夺。 “如今,汉东王引突厥寇乡梓,某如何能同流合污?” 李善听的兴致勃勃,“之后你就归隐乡野?” 苏定方摇摇头,“汉东王北窜草原,某留在了洛洲,将母亲c义母并同僚亲眷一一接走,因唐军搜捕甚严,不得已落脚此处。” “此地乃是苏家庄园,多年前废弃” “武邑苏家!”周赵突然问:“苏邕乃你何人?” “那是家父。” 周赵咧咧嘴,凑到李善耳边道:“前朝末年,贼寇纷起,苏邕率乡兵御贼,颇有威名,其子应就是此人,子承父志,曾率兵败张金称c杨公卿。” 这句话分量不低,张金称c杨公卿都曾经是河北巨盗,颇有名气但李善完全没听说过,只笑着说:“苏兄早有威名,坚拒突厥,这也罢了,但收容同僚亲眷此举堪称仁心义骨。” 苏定方苦笑了声,“汉东王与夏王不同,程务挺旧事在先,实在不敢冒险行事。” 这次不用周赵解释,李善就听懂了,年初大战,身为窦建德旧部的程务挺奉秦王之命截断洛水,断了刘黑闼的粮道。 结果呢,刘黑闼将程务挺一家老小,父母妻儿杀了个干干净净。 此次苏定方生擒范家子,击杀多位刘黑闼亲卫,还杀了几十个突厥人一旦事泄,整个村子都要面临灭顶之灾。 所以,一村人都得跑路,不得不跑路。 “苏兄之事日后再说,此行南下往魏洲,路上还要苏兄费心。”李善斜眼瞥了瞥周赵,“这位自称河北人氏,足迹遍布山东,但却是个路痴。” 苏定方迟疑了下才开口问:“的确是去魏洲?” “听闻淮阳王三战三捷” “苏兄消息倒是灵通。”李善苦笑道:“之前三战,刘黑闼军中均无突厥兵,而此次大战,突厥骑兵滚滚而来,其势甚嚣。” “此次于此相逢,也算有缘” 李善脸上苦色愈浓,坦然直言,将自己和李道玄的争执大致讲述了一遍。 苏定方摇着头道:“突厥兵尚未北归,冀州c深州交界处泥泞满地” 李善闭上了嘴,但周赵插了一句,“而且淮阳王与副帅原国公不合。” “天时地利人和,无一在手,贸然浪战,此战必败。”苏定方立即做出了判断,“其实此战并不难打。” “只需坚守冀州二十日,待敌军士气锐减,风传幽州军出境断其后路,再加上深冬时节,突厥必然北归,再行出击,稳操胜券。” 这一番话下 来,李善算是死了心,如果说之前只是自己这个看了答案的穿越者的揣测,那堪称名将苏定方这一番话算是盖棺定论。 只是不知道李道玄逃不逃得了这条性命 “咚咚咚。” 外间有敲门声,被踢了脚的周赵不情不愿的打开门,外间天色犹黑,昨日黄昏所见的那位老者手持蜡烛站在门边,“大郎,都收拾好了。” “侄儿驾车,还请凌伯管束。”苏定方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李善,嘴唇微启却没开口。 “若不嫌弃,称一声李兄,已然说定,此事日后再说。” 不等苏定方开口,李善起身去了内室。 苏定方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和凌伯商议启程诸事,最重要的是带上干粮c水囊c武器c被褥,再带上部分细软,铜钱都太重只能大部分舍弃。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着南下的,也有小部分人准备去德州暂避,苏定方也不能逼着别人跟着自己跑路。 “水囊装好水,每家的盐都撒进去。”周赵提醒了句。 “谢过先生。”苏定方点点头,他虽然不知道盐水有什么用,但知道李善一直叮嘱人给母亲灌盐水。 李善从内室出来,“还不错,让人将马车赶来,多铺点被褥,再小心抬上去,路上尽量不要颠簸,某就守在车外。” 苏定方长长作揖,九十度了,“昨日之诺,绝不更改。” “某也说过了,挟恩图报,非义也。”李善郑重其事的说:“此事日后再议。” 苏定方不再说话,大步出门。 周赵懒洋洋的靠在案边,半闭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伯仔细打量着这个青年,猜测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李善自以为给出了合情合理的解释,但无论是苏定方c凌伯还是周赵都只是半信半疑。 一个乡豪之子,即使小有名气,即使力挫巨盗,即使武艺高强,但总归在窦建德c刘黑闼手下都没冒出头。 而这位青年只听到“苏定方”三个字,就突然态度大变,绝不可能只是听过这个名字这么简单。 第一百零二章 启程、名士 已近午时了,寒风呼啸而过,路旁的已无树叶遮体的大小树木被吹的瑟瑟发抖,正在努力控制胯下白马的李善也在瑟瑟发抖。 实在有点冷,冷的手都僵住了,似乎高悬空中的太阳不能带来一丝丝的温度。 被冻的有点受不了的李善正琢磨要不要找个借口歇一歇,至少也要煮点热汤暖暖身子。 要不干脆就进马车吧身为医者,照料伤员,天经地义啊! 突然一件冬衣从马车前头掷来,正罩在白马头上。 “穿上吧。” “谢过苏兄哎哎哎” 李善拱手称谢,胯下这畜生脑袋被罩住了,四根蹄子往侧面偏去,坐在马车前方的苏定方身子一长,抓住缰绳轻轻一带,白马一声嘶鸣回到道上。 “呵呵,呵呵。” 都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李善除了干笑几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前一直是郭朴陪着李善,但此行不知前方凶吉,郭朴需要上前探路,李善那蹩脚的骑术 刚启程的时候天还黑着,要不是苏定方照料,李善得摔好几次这样的高度摔下去,加上往前的劲道,一个不好就要摔断脖子。 苏定方回了个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的表情一夜深谈,这位青年虽然尚未弱冠,但观其言谈举止,凤仪气度,苏定方很确定对方身份不凡,但没想到不会骑马,难道是因为生于岭南? 这个时代,别说世家子弟了,就是普通乡豪,那都是会骑马的,就像后世年轻人就没有不会开车的。 骑术好的都能在马上给你表演托马斯全旋上午歇息时候,李善亲眼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玩了这么一套动作,虽然不够标准,但足够流畅。 通医道,与淮阳王交好,但却不懂骑术,苏定方瞥了眼一旁的凌伯,后者几次试探打听李善的来历,但苏定方自己并不是很在乎这些。 几度受恩,苏定方有自己的为人处世的标准,他知道自己是跳不出去的,即使对方不收下那张卖身契,自己也欠下了可能一生都还不清的人情。 “驾,驾驾。” 清脆的呼喝声,四五匹马从侧面越过马车,最后一骑回头看了眼李善,留下一串笑声后者有点脸红,冲他笑的那人看模样也就十二三岁,还是个小姑娘! “小心点!”李善扯着嗓子号了声,“别摔着了!” 身后的朱八嘿嘿一笑,“郎君呃,你别摔着了。” “滚蛋!”李善骂道:“说定了,回京让你去陪着哑叔,修炼闭口禅!” 昨晚李善还在权衡权衡苏定方带上村民,太拖累行程速度了,但直到上了路,他才发现,拖累大家的是自己弄了半天,小丑竟然是我自己? 村中都是苏定方接来的同僚亲眷,基本上人人都会骑马,跟着苏定方南下的一共八十七人,年过五旬的只有三人,马车另一侧的凌伯就是一个,李善偷空瞄了眼,那老头一边骑马一边发呆呢。 十岁以下的孩童十二人,剩下的都是少年c青年c中年人,都能趋马奔驰,哪个都比李善强得多。 苏定方只管驾车,他熟悉地形,选择的路大都平坦,速度也不慢。 所以,最慢的,拖累大家的,是李善。 不过,只一个上午,歇息了两次,李善成功打造出了平易近人的人设,和村民说说笑笑,和那些孩童更是亲密呃,就是那个被他剪了衣衫的女童不肯听他讲故事。 苏定方只顾驾车,村中青壮都让郭朴c范老三统率。 郭朴安排人手,亲自带队上前探路,范老三带着族人殿后,只朱八c赵大c石头几个老人跟着李善。 对这些,李善啥都不懂,不敢瞎指挥,只能用人不疑了。 “大郎,娘子醒了!” 车内传来惊喜的呼声,苏定方立即勒住马,回身钻入车厢,李善也很是惊喜,终于能歇息了。 “娘,娘” 费劲爬下马,李善曲了曲腿,爬上马车,劈头就是一句训斥,“闭嘴!” 苏定方立即闭气息声老听话了。 李善简单的检查了下,伤口并无崩裂,额头也不发热,不过到底有没有并发症,还要再观察几天。 “先歇息片刻,换药,重新包扎。” “苏兄,叫几个气力大的妇人来,待会儿会很疼。” 躺在被褥上的妇人四十左右的年纪,额角处有清晰的鱼尾纹,双目无神,但显然已经清醒过来,看到向来稳重的独子手忙脚乱,被 训斥也不敢吭声,不禁嘴角微微抿起,似乎是在笑。 一阵忙碌后,李善才出了马车,不想浪费盐水洗手,干脆就着白马的马毛一阵猛搓。 “怎么样?”苏定方一边问,一边心里嘀咕,这人也十七八岁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还行,恢复的不错,如果这几日不发烧呃,额头不发烫,等到了魏洲再多用些补药” 李善正说着,前面探路的郭朴带着几个斥候趋马奔来。 “碰上突厥兵了。”郭朴快步过来,低声说:“约莫两三百兵,看模样昨夜洗了个庄子,打了个照面,没追过来。” “放心,不会追过来的。”周赵非常肯定的说:“咱们是南下去枣强,路线极偏,突厥兵应该是往西北方向。” 李善在心里默念,要么是今日,要么是明日,大战将起,突厥兵四散劫掠,此时自然是要往下博方向赶去,集中兵力,当不会顾及小鱼小虾。 “不错,的确是西北方向。”郭朴叹道:“刘黑闼本是河北人,引狼入室,祸乱乡梓,秦王曾言,此僚忘祖” “若不是唐军欺人太甚,也不至此。”一直沉默的凌伯突然说:“王世充流放,夏王却被斩首,甚至妻儿都难保性命,若非如此,去年刘黑闼如何能席卷河北?” “你这老儿说甚浑话?!”范老三左胳膊动不了,但右手已经握住刀柄,恶狠狠骂道:“刘黑闼引突厥入寇,还占着理了?!” 苏定方上前一步却没吭声,凌伯却推开苏定方,“若不是诸多同僚被唐军搜捕,苏家大郎何至于将我等老弱妇孺藏于乡野呢?” “听闻世人称颂秦王虽战功盖世,然行仁义之道嘿嘿,嘿嘿” 范老三是关中府兵出身,后因悍勇被选入玄甲军,对秦王敬若天神,听了这话立即拔出利刃。 “住手!” “住手!” 前一句是苏定方,范老三置若罔闻,反而上前一步。 后一句是李善,范老三立即停下脚步,咬咬牙退了一步。 “还不收起来。” 李善的话轻描淡写,而范老三虽然双目喷火,但还是归刀入鞘。 苏定方偏头看了眼李善,一路上这位青年待下随和,与下人说笑无忌,甚至村内孩童取笑骑术,都被其一笑了之,但没想到如此令行禁止。 苏定方一路上不是只顾着驾车的,他看的很清楚,郭朴c朱八一行人是李善部曲,而范老三一行人却是穿着唐军制式服装,显然是军中精锐。 李善能呵斥自己的部曲,这不奇怪,但能呵斥唐军精卒,就显得有点奇特了苏定方本就是军中中下层将校出身,知道这样的威势不是靠世家子弟的地位就能得来的。 “不过闲聊几句而已,难道秦王需要你拔刀威逼老者,逼认殿下仁义?”李善温和一笑,双手用力搓着取暖,“这憨货凌伯勿怪。” “不敢当此称。” 李善瞄了眼,这老头脸上神色硬邦邦的,显然脾气有点硬。 “当得起,当得起。”一直在看热闹的周赵笑道:“当日一言险些令秦王铩羽而归,这般人物,自然当得起。” 凌伯凝神看向周赵,“你乃何人?” 李善好笑的看着周赵,让你用假名,这下看你怎么混过去。 “贝洲后学末进拜见祭酒。”周赵含糊带过。 “本地人还路痴”李善嘀咕了句,又问:“什么祭酒?” 周赵低声向李善解释了几句,他毕竟是河北人氏,对窦建德麾下部将知道的不多,但对那几位名气颇大的名士很是关注。 也是昨晚知晓村民都是窦建德旧部亲眷后,周赵才细细观察,适才出言试探,终于确认了这位凌伯的身份。 毕竟窦建德起于草莽,能招揽的名士不多,凌姓本就是小姓,很容易猜到。 这位凌伯名为凌敬,本为山东名士,后被窦建德招揽,官居国子祭酒,是窦建德麾下最重要的谋士之一。 抵定天下大局的虎牢关一战,窦建德受阻月余,就在李世民即将动手之前,凌敬向窦建德献计,渡黄河,转攻河阳,以重兵坚守,再遣大军翻越太行山攻入河东道,入上党,攻略汾州c晋州。 战后曾有人如此评价,若夏王采纳此策,夏军未必能攻入河东道,但秦王也未必能扫平中原。 这么牛李善在心里复盘,还真有可能,关中c河东是李唐的基本盘,李世民率大部分兵力出关,河东道留守的兵力应该不多。 如果窦建德挥军攻河东道,只靠李世民带到虎牢关的三千骑兵,显然是拦不住的如果调配兵力,那洛阳之围就是一句空话了,王世充也不至于白衣出降。 典型的围魏救赵。 一旁的苏定方 也走过来,低声道:“凌伯与义父交好,但和汉东王不和,虎牢关一战后就归隐乡野,去年汉东王起兵,强行召其入帐,洛水大战后某将凌伯接去冀州。” 李善饶有兴致的看着凌敬,行礼道:“小子孤陋寡闻,不知凌伯大名,适才失礼了。” “但凌伯未至关中,不知内情,大发厥词失言失言,凌伯勿怪。” “当然了,正所谓,不知者不罪。” 凌伯眯着眼盯着李善,“听大郎所言,足下乃是秦王麾下英杰?” “小子虽得秦王赞誉,但未入秦王府,今日坦然直言,还请凌伯指点。”李善接过郭朴递来刚煮的热汤暖手,“去岁,秦王扫荡中原,攻灭郑夏,生擒夏王并王世充,力劝圣人怀柔,可惜” “当然了,此事众说纷纭,不可断定,但自那之后,陕东道风平浪静,而河北道纷乱频频。” 顿了顿,李善抢在凌伯之前补充道:“年初秦王征伐河北之前,遭闲置数月。” 凌伯一怔,片刻后点头道:“是了,秦王军功盖世,却偏偏是次子否则也不至于刘黑闼纵横河北半年,唐军丧尽,才让秦王出征河北” “陕东道乃秦王心腹掌之?” 啧啧,李善有点佩服,这人心思转的好快,“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乃秦王亲领,仆射乃蒋国公,尚书左丞于学士兼秦王府从事中郎,尚书右丞韩先生亦兼秦王府从事中郎。” 一旁的郭朴听不懂,但苏定方c周赵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陕东道风平浪静,显然是官员奉李世民之命怀柔,而河北道不归属李世民的势力范围,窦建德又曾经屡次大败唐军,圣人李渊下令斩首,又搜捕窦建德余部,这才惹出了刘黑闼起事。 “王世充流放,偏偏夏王”凌敬言语间犹有怨恨,“同安夫妇c徐世绩徐盖c李神通” 这些人都是被窦建德俘虏但最后送回长安,甚至李世绩逃窜,窦建德都没杀了其父徐盖,堪称仁义这事儿的确是李渊不地道。 不过李善今天不是为李渊,而是为李世民,这些话也是说给郭朴听的。 “洛水大捷战报入京,圣人立召秦王归京,使齐王统率河北诸军,搜捕刘黑闼余党,手段酷烈。” 李善叹道:“淮阳王道玄兄时任洛洲总管,为此和原国公史万宝起隙,最终东宫出手,太子嫡系庐江郡王接任洛洲总管。” “淮阳王与史万宝不合?”凌敬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苏定方,“记得淮阳王乃河北道行军总管,史万宝副之。” 李善苦笑道:“这也是小子为何急行南下的缘由啊。” 凌敬年纪大,但心思真够快的,立即指着马车,“大郎去问问,若能支撑,速速启程。” 显然,凌敬察觉到,接下来去魏洲的这一段路程,绝不会风平浪静。 李善默默的爬上马背,心想也不知道刚才郭朴记下了多少,回京后会不会禀报李客师或者李楷,最后这些信息会不会转到李世民那儿。 在知道凌敬的身份后,李善心里就有了个模糊的念头,这老头是很有用的。 惭愧,惭愧,虽然朱氏始终要给儿子树立以义为先的人设,可李善前世的坎坷经历让他往往以有用,还是没用来作为判断标准。 第一百零三章 晕眩 百多人经过一日路程,抵达冀州和贝洲的交界处,枣强。 刘黑闼两次起兵,大致的路线都是由北而南,攻破定州c深州c冀州c刑洲,最终以攻占洛城为目的。 德州c沧州一带往往是旧部起兵响应,并不是刘黑闼主力盘踞的区域。 所以,枣强虽然还隶属冀州,但却在冀州的东南角,距离德州不远,少有战事,还算安宁。 在城外寻了个庄子落脚,苏定方是本地人,自然有这种渠道,李善主动提出让人去城内请了个名气不小的大夫。 最终苏定方无语的看着那大夫郑重其事的向李善行礼,口口声声言此为活死人医白骨的神技,支支吾吾的露出口风想拜李善为师。 李善很满意的送走了那大夫多好的人啊,通过他,苏定方会清楚这份人情到底有多重。 一夜无话,第二日众人继续启程南下,越过两洲边界,向西南方向行去。 “你个皮猴小心点”李善稀奇的指了指范十一,“咦,衣服补好了?” 范十一是军中斥候,这些日子一直在郭朴手下,昨日遭遇突厥,逃窜时候被射了两箭,还好跑得快,距离远,只是略略入肉,不过衣衫被刺出个大口子。 “昨晚有人替他补的。”一旁的朱八用羡慕嫉妒的口吻说:“心灵手巧呢” 李善嘿嘿笑道:“记得你个皮猴还没成亲倒是好福气。” 一边说着,李善一边回头张望,此次随苏定方南下八十多人中,有二十多个女眷,其中有八九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也不知道是哪个? 一旁在马车上挥鞭的苏定方笑问:“李兄,为何称他皮猴,有何典故?” 昨日大夫诊治,母亲再无性命之忧,只需静养多日就能痊愈,苏定方心情不错,事实上他今年才二十三岁,虽性情稳重,但并不沉默寡言。 李善呃了声,范十一特别好动,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动弹有点像李善小时候,记得前世爷爷就是骂皮猴。 想了想,李善一本正经的说:“某生于岭南,曾见过山中猿猴,中箭不倒,仍攀跃如飞,后以渔网捕之,其皮极厚,寻常箭头难入,山人称其皮猴。” “昨日见范十一中箭不倒,某这才脱口而出。” 苏定方总归还是个年轻人,半信半疑,“世间还有此等奇物,难道是如《山海经》描述的那等异兽?” 马车另一侧的凌伯是个人精,瞄了眼忍笑的李善,放声道:“犹记得虎牢关一战,玄甲军骑兵破阵,淮阳王身披百箭,那当是皮猴之王了?” 麻痹这老头真讨厌,自从昨日言语吃瘪之后,总想方设法给老子添堵李善斜了一眼过去,心里却不禁惦记起李道玄。 此时此刻。 冀州c深州交界处,身着明光铠的李道玄手持马槊催马缓缓出阵,在他身后是五千蓄势待发的精锐骑兵。 以李世民为偶像,为榜样的李道玄从来没有想过让其他人领骑兵冲阵,他回头看了眼后方,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行军长吏薛忠应该就在史万宝身侧。 深深吸了口气,李道玄不再回顾。 对面看不到刘黑闼的大旗,前阵尽皆突厥骑兵,阵列松散,但李道玄相信,击破前阵,必能见刘黑闼主力,突厥骑兵不会死战。 李道玄高高举起马槊,阵后有人高声传令,赤裸上身的大汉双手击鼓,唐军精骑缓缓向前。 是逆风,李道玄心里无来由的如此想,而且昨日有雨,地上处处可见泥泞。 天时,地利,人和 李道玄拼命将那些念头丢出脑海 虽然年轻,但李道玄冲阵经验丰富,估算距离后低下头,放下面罩,双腿用力夹了夹马腹。 对面突厥人毫不意外的洒出一蓬箭雨,但唐军精骑前阵的骑兵都身穿如明光铠c山文甲的铁甲,骑士头顶都有铁制头盔遮掩。 李道玄默默在心里计算,偶尔抬头看一眼确认距离,耳边传来杂乱的各种击打声。 清脆的,那是铁制箭头;沉钝的,那是骨制箭头。 声音略响的,那是箭支射中了头盔;声音短促的,那是射在了明光铠的甲板上。 加速,加速! 快了,再加速! 一声霹雳大喝猛然炸响,李道玄胯下健马再次加速,迅如闪电的窜出,马槊如毒龙一般的猛然探出,戳入一名突厥骑兵的胸膛。 马速不减,李道玄双手持槊加力,槊头顶着一具尸体将后方几个突厥骑兵撞下马来,这才将尸体高高 挑起。 周围一片大哗,只听得弓如霹雳声响,数十支羽箭射来,李道玄凛然不惧,只以带有护臂的手臂略略挡开,另一只手放平马槊,双腿用力,趋马狂冲。 似乎只一瞬间,淮阳王李道玄已然破阵,身后的亲卫放声大呼,加速赶上护住两翼。 第一波骑兵分为两支,一支跟着李道玄纵向穿刺,另一只保持大致的方向,将不大的缺口横向撕裂。 第二波骑兵是由护军柳濬统率,顺着第一波骑兵撕开的口子顺利的杀入阵中。 远远站在山丘上刘黑闼冷笑一声,心里不无得意,三战三败,果然引出了唐军主力,只要一举败敌,山东之地尽在手中。 刘黑闼惯以狡诈闻名,此番设计也是费了好大工夫才说服了那些一心要去劫掠的突厥人,才能成功的诱出唐军主力。 而且刘黑闼此次排兵布阵也吸取了洛水c虎牢关两战的教训,虽然兵力雄厚,却没有将兵力横向展开,而是在中路布置了重兵,只要唐军无法透阵而出,必然被锁死阵中。 “娘的!”刘黑闼身材魁梧,眼力也好,看见前方突厥骑兵四散避让。 突厥骑兵肯打前阵,那是因为刘黑闼答应了很苛刻的条件,但谁想得到,这帮突厥人不肯卖死力。 李道玄也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当他连续杀透两阵之后,突厥骑兵已经不正面相抗,而是向两边散开,动作迅速,让李道玄追之不及。 这是个好征兆,这意味着突厥兵的确不会竭尽全力相帮刘黑闼。 当前方百余突厥骑兵四散之后,显露在李道玄眼前的是,密密麻麻的大批士卒,有骑兵,有步兵,阵中高高飘扬着“刘”字大旗。 一声厉喝,身上密密麻麻插着数十支羽箭的李道玄毫无畏惧跃马入阵,手中马槊早已染满血迹,身后的数千唐军精骑齐齐加速,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令人心惊胆战。 但很快,很快,李道玄就发现有点不对劲,马速渐渐慢了下来,锋锐的冲势渐渐钝了下来。 面前的敌军士卒太过密集,杀不胜杀,而且地上泥泞太厚,非常影响马速,最重要的是敌军一个个小阵间,摆设着巨木c简易栅栏各式阻拦物。 在百余亲卫环绕中,李道玄稍稍勒马,环顾四周,两支骑兵正从两翼包抄而来,后方的突厥骑兵渐渐聚拢,如果不能迅速破阵,必然被对方包围。 李道玄一个激灵,回头怒视,理应早已出发的两万唐军步卒呢? 如若步卒顺势入阵,不愿死战的突厥兵必然不会冲阵,刘黑闼麾下的两支骑兵也不敢如此毫无顾忌的从两翼包抄。 难道真如李善所言,他史万宝敢让一个亲王亡于阵中? “殿下,殿下!” 听见右边柳濬焦急的呼喊声,李道玄侧头看去,却被阳光晃了眼。 明明是令人觉得温暖冬日,却如酷夏烈日一般,让李道玄顿生晕眩感。 第一百零四章 冲动和愚蠢 当年仅十九岁的淮阳王李道玄跃马冲阵不,事实上,李道玄还没破阵,只在激昂鼓声中趋马加速的时候,后方唐军大阵中,已经出了幺蛾子。 行军长吏薛忠不安的看着聚拢而来的诸多将校,忍不住高声问道:“原国公,主帅冲阵,当使将校归位,督军向前。” 这是说给史万宝听的,也是说给那些将校听的,史万宝是副帅,淮阳王才是主帅。 主帅冒死冲阵,副帅却召集众将,显然是有异动。 但史万宝像是没听见似的,眯着眼看着正在冲锋的唐军精骑,似乎试图看清最前方那个让自己忍气吞声许久的青年郎。 这口气已经憋了好几个月,终于到了解的时刻了。 在激荡的鼓声中,前方传来隐隐的欢呼声,诸人均向北眺望,在场的都久历战阵,当然知道,这意味着,自领精骑的主帅淮阳王已然破阵而入。 史万宝轻笑一声,笑声中颇有些鄙夷意味,“霸王之勇,也不过自刎乌江。” “原国公,当督军向前!”薛忠猛地扑在史万宝身侧,一把扯住对方的衣袖,高吼道:“突厥四散,不愿死战,主帅破阵而入,步卒补之,必能大胜!” 周围将校颇为蠢蠢欲动,如今天下大抵平定,中原c北部,刘黑闼是仅有的几个还在蹦跶的叛军中最强的一个。 开国军功的机会不多了,谁不想要? 向来缩着身子的史万宝突然在马上长身而起,像是长了一截似的,一脚将薛忠踢开,右手从怀里取出一张叠起来的丝帛,厉喝道:“圣人手诏在此!” 万军从中,人呼马嘶,猛然听见这石破天惊的厉喝声,登时寂静非常,似乎连鼓声都听不见了。 “老夫奉圣人手诏,淮阳小儿虽名为主将,而大军之进止皆委于老夫!” 被踢开的薛忠如坠冰窟,不可置信的看着史万宝,他奉命留守,就是为了督史万宝率步卒前行,没想到对方居然拿出了圣人手诏。 “不,不” 史万宝的视线带着得意c狠辣,但更多是快意,“不信?” “是圣人手诏抵不过天策府之令?” “此乃河北道,非陕东道!” 周围一阵沉默,史万宝向北戟指,“淮阳小儿自持勇武,却不知兵法,不知进退,视军国大事为儿戏!” 薛忠喘了几口粗气,高声道:“敢问原国公,何时得圣人手诏?!” 这是个很容易被人诟病的关键,史万宝上任河北道行军副总管已经两个月了,之前一直隐忍不发,甚至麾下精骑被淮阳王拨走也不吭声。 直到身为河北道行军总管的淮阳王破敌前阵,身陷阵中,史万宝才翻出底牌显然,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一旁的将校中,有根脚的已经想到史万宝是东宫嫡系,而李道玄向来和秦王亲厚了。 消息灵通的更知道,秦王自扫荡中原后颇遭闲置,在这一点上,圣人和东宫是站在同一立场上的。 “原国公。”一员偏将扬声问:“如今淮阳王陷阵,今日战事如何处之?” 史万宝捋须笑道:“刘黑闼惯以狡诈闻名,淮阳小儿轻脱妄进,若此事步卒向前,必然败北。” “今淮阳小儿陷阵,待其败退,敌军南追,只需坚陈以待之,破之必矣!” 几员偏将对视了一眼,如今军中大都步卒,若是淮阳王败退,突厥大军南追,能挡得住吗? 但谁都没跳出来人家拿出圣人手诏,意味着已经将刀高高举起,谁会主动将脖颈送上去让史万宝砍? “蠢不可及!” “蠢不可及!” 扯着嗓子大骂史万宝的薛忠出身名门,晓军略,通兵法。 其族兄薛收是秦王府的记室参军,精通兵法,去年扫荡中原,就是薛收建言,分兵虎牢关,一战擒两王。 眼见将校归位,眼见淮阳王陷阵难出,绝望的薛忠放声大哭,“太平县公惯以骑射破敌,如今却有人欲以步卒败骑!” 史万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是薛忠在骂自己不懂兵法呢太平县公就是其兄史万岁,是前朝公认最擅率骑兵的名将。 此时此刻,鼓声早歇,两万有余的唐军大阵多有骚乱,却一步都未上前。 不仅是陷入阵中正在奋力搏杀的李道玄发现了,那数千唐骑都发现了。 恐惧的情绪在蔓延,李道玄远远眺望,山丘上正有人指手画脚,想必就是刘黑闼了。 但山丘下密密麻麻排列着数个方阵,左右两侧还有大股 骑兵护佑,已经没了速度的唐骑不可能冲得过去。 “殿下!”柳濬手中马槊都丢了,只抡着不知从哪抢来的半截枪杆乱劈,“殿下,退,退吧!” “悔不听劝诫。”李道玄下嘴唇被咬的一片殷红,脑海中飞快的闪过李善那晚的殷切言语c详尽剖析以及最后那句“竖子不足与谋”。 虽然不知道后方发生了什么变故,但能确定,是史万宝,是史万宝,只可能是史万宝! 在这种情况下,李道玄如何敢回阵,今日必败,但若溃兵反破己阵,他可以想得到战后会发生什么 “你率兵往东,冲出去,绕过下博南下!” “去深州不,去魏洲!” “殿下!”柳濬急促的呼喊了两声,却见李道玄放声呼喊亲卫,强行加速,高举马槊,聚拢残部,向西杀去。 一根突然飞来的冷箭让柳濬来不及想更多,只能返身向东,率已然不多的余部向东冲去。 唐军精骑突然一分为二,一支向东,一支向西,山丘上的刘黑闼看的真真切切。 “追哪一支?”一旁的中年将领高声道:“往西去赵州c刑洲,不用管,追往东的那支?” 刘黑闼微微一笑,“尚有余勇可嘉,何以择一弃一?” 中年将领咧咧嘴,只指了指正面战场。 “娘的!”刘黑闼又不禁骂了句。 李道玄冲阵勇猛,突厥骑兵四散相避,而现在唐军逃窜刘黑闼正要传令让突厥兵追击逃骑,这差事伤亡小,想必突厥人乐意。 但事实上,散在战场的突厥骑兵在号角的指挥下径直南下,直扑顿足不前的唐军大阵。 刘黑闼一声哀叹,这帮突厥人真是大爷啊。 想让他们往东,他们偏往西。 想让他们赶狗,他们偏要撵鸡。 突厥兵直扑大阵,无非是为了刘黑闼之前的许诺,败唐军,下博城任尔等处置。 显然,突厥人绝不想看到,等他们追击敌骑回来,结果下博城已然被攻破。 想了又想,刘黑闼咬着牙也没说什么,一来不敢,二来他是贝洲人氏,冀州一破,不将下博城喂给突厥人,说不定突厥兵大掠贝洲。 虽然已经引突厥入寇河北,但总不能让突厥人连贝洲都不放过吧? “王小胡!”刘黑闼黑着脸骂了句,“骑兵都带去,追往” “往西的那支。”一旁的中年文士手指西侧,“适才见淮阳王高举马槊,向西而去。” 看着大队骑兵向西追去,刘黑闼才凝神眺望正面战场,五千唐骑已经四分五裂,部分随李道玄c柳濬左右逃窜,剩下的只能各自为战。 但骑兵,特别是这种用以冲阵的骑兵,没了速度,只能任人宰割。 眺望远处,突厥骑兵已经快速聚拢,从两翼包抄似乎打算原地固守的数万唐军步卒。 只一波箭雨,唐军阵脚已然松动,主帅副帅不合,数千精骑全军覆没,士气大沮,军无战心,兵无战意。 面对突厥人如此攻势,试图固守的史万宝绝望的发现,就连身边的亲卫都有崩盘的迹象。 史万宝自以为一切都谋划好了,但事实上,史万岁堪称名将,史万寿亦是不凡,而三兄弟中唯一没有在前朝出仕的史万宝,的确没有军事天赋。 勾心斗角,背后出枪,在朝中或许有用,甚至能以此上位,但在战场上,这些都是至败的关键。 只一刻钟不到,看似庞大的唐军大阵就在突厥人的攻势下解体,有的向后逃窜,有的聚众搏命,也有跪地求饶。 史万宝带着不到百人的亲卫,趋马向南狂奔而去,在他身后,刚刚竖起的“史”字大旗颓然落下。 志得意满的刘黑闼下了山丘,乘马向前,笑道:“此战之后,当复河北。” 身侧的中年文士是刘黑闼麾下第一心腹范愿,指着西侧,“回来了。” 刘黑闼转头看去,数百骑兵滚滚而来,为首的王小胡手持马槊,也不下马,一脚将身侧马上绑着的唐将踢下马。 “淮阳王啊。” 都是亲身经历虎牢关一战的老人,谁都认得这个年仅十九岁率先透阵,竖起大旗的李道玄。 生擒主帅,驱逐副帅,三万唐军精锐,除了向东侧逃窜数百骑之外,几近全军覆没。 换句话说,整个河北道,除了尚未失陷的各州留守兵力外,唐军已经无能为力。 李道玄的冲动,史万宝的愚蠢,让唐军损失了在河北道几乎所有的机动力量。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谋划c隐忍,刘黑闼完美的达到了作战目的,几乎拿到了他想拿到的一切。 接下来,刘黑闼只需要各个击破,短时间内必能席卷河北。 第一百零五章 错的反正不是我 距离枣强百里外,已是贝洲境内,路旁空地上,百多马匹被缰绳捆在树干上,十几个半大孩子正拿着草料喂马。 “用力点,用力点!” 李善趴在草席上,范十一嬉笑着的在他背上用力按摩。 受冻挨饿也就罢了,两胯都被磨的血淋淋的也就罢了,腰酸背痛实在让李善难以忍受,开车还能有个靠背,但骑马 于是,李善只能忍痛授范十一这套按摩秘术。 原本李善想将秘术传与苏定方那位义母可惜人家不肯学,真是不上进啊! 周氏,十九岁,虽粗衣木钗,却千娇百媚,去年刘黑闼席卷河北后,高雅贤今年初才娶进门的,可惜现在成了寡妇。 一想到这儿,李善的视线不由自主的投向马车边的周氏,也不知怎么滴突然想起了一句台词 她已经成了寡妇了,那就不能再让她守活寡! 还在胡思乱想呢,殿后的范老三大步走来,蹲下身子,“李郎君。” “蹲这边。”李善眉头一皱。 “呃李郎君,好像路走偏了。” “嗯。” “由枣强南下入贝洲,理应往西南方向,但一直是往东南方向。”范老三伸手指着东侧,“都快到德州境内了。” “嗯嗯?”李善懒洋洋的说:“知道了” 看范老三还不滚蛋,李善半趴起来,解释道:“往东南方向,绕过漳南县嘛。” “为什么要绕过漳南县?” “刘黑闼那厮就是漳南县人,老苏去年跟着去过好几次,他义父当时是右仆射嘛。” 范老三有点不爽,他和郭朴不同,府兵出身,看苏定方c凌伯一直不顺眼。 呃,其实主要是凌伯那张嘴有点毒刚才还在说,若是去年夏王纳谏,不仅秦王无功而返,而且洛阳之围也能解。 这时候也休息的差不多了,郭朴c苏定方吆喝着准备上路,几个人凑过来,正听见李善在那扯淡。 “其实绕过漳南县也是有好处的,不仅因为那是刘黑闼乡梓。”李善一边起身一边说:“德州尚未失陷,再东侧的沧州c盐洲c弓洲不会发兵西向对吧?” 周赵大力点头,“沧州c盐洲均是刘黑闼旧部聚众起事,弓洲总管刘会乃窦建德旧部,举城而降,理应都固守境内,不会西进。” 李善满意的点点头,“所以,我等南下途中,无需担忧东侧,路线略略偏东,更为稳妥。” 话音刚落,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众人转头看去,是朱石头趋马而来。 “大大郎,郭叔,遇见一股人马” “喘口气再说,说仔细。”郭朴递去水囊,仔细问了几句。 朱石头是跟着范家几个士卒去前方探路,遇见百余骑兵正在追杀数十骑呃,被追杀的骑兵是唐军士卒。 苏定方牵着马轻声问:“什么方向?” “从东边来的,范老九还在盯着,让我回来报信。” 安静下来了。 气氛有些古怪。 依旧面带笑容的李善若无其事的问:“百余骑追杀如何处置?” 周赵细细打量呃,这厮脸皮好厚,居然都不红。 不过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苏定方并没有开口,只转头去看马车,显然是在避嫌,将李善c郭朴c范老三等人决定。 “不过百多骑而已,如若择机突袭,破敌不难。”范老三最先说话,他是府兵出身,听到同僚被追杀,自然有袍泽之情。 郭朴看了眼李善的神色,才说:“这边朱家沟青壮三十人,加上老范c李家亲卫,约莫半百,不知苏兄那边” 苏定方面无表情,“青壮皆出,四十余人,均能驰马冲阵。” “人数大致相等,但朱家沟青壮不擅马战。”李善琢磨了下,“来不及了,留十人护佑老弱妇孺,朱八你也留下,盯着那个突厥人,余者均带去。” “走!” 朱石头在前引路,不过一刻钟就到了,李善小心的拨开拦着的树枝向下看去,这是一块不大的盆地。 百余骑持长矛正沿路追杀不远处的唐兵,李善细细看了眼,“就这几个人了?” “之前查探时还有二十多人,现在就这七八人了” “能打吗?” 李善选择尊重专业者的能力,这句话是问苏定方的,但范老三抢在前面低喝道:“能杀。” 好吧,又是一句能杀。 不过那日遇见突厥兵,范老三说能杀,也的确杀了个干净,李善回头看了眼,眨眼工夫,又两人被射落马了。 咬咬牙,李善挥手道:“去吧,如何出击,何时出击,均由苏兄做主。” “什么?”范老三音调一响。 苏定方也推辞道:“在下何德何能” 郭朴站在一旁不吭声,李善也不吭声,只听着范老三的反驳,苏定方的谦让。 回头又看了眼,李善摆手道:“算了,不救了。” 范老三的声音又尖锐起来,“为什么?” “来不及了。”李善面无表情的说:“等你们说到喉咙干,人早就死完了,只怕血都流干了。” 范老三愤恨的踹了一旁大树一脚,“某打头阵!” 苏定方瞥了眼李善,“将为军胆,还请范三哥护佑李兄。” “老范留下,郭叔跟去。” 目送苏定方c郭朴离开,李善看了眼范老三,眼神淡然,但有着说不出的意味。 范老三咽了口唾沫,“李郎君” “嗯?” “适才失礼” “不失礼。”李善笑道:“你非某部曲,只是奉命护送而已,待得到了魏洲,或回京后,再不相见。” 范老三急的脑门子上都是汗,“十一说郎君愿收我等入门下。” 范老三从军多年,家中已经无人,就连村落都被突厥洗掠,分的田地都在京兆,早就想找个地方落脚,也要找个主家为依仗。 李善轻描淡写的说:“说笑而已,尔等军中勇士,惯以抗上,某可使不动。” 不再理会范老三,李善回头继续看战局,眼角余光扫了扫一直不作声的凌伯,随口问:“苏兄平日也这般谦逊?” “定方少有豪气,胆气超群,十四岁随父陷阵,后统领乡兵,赏罚分明。”凌伯嗤笑道:“只是顾及你而已” 周赵笑呵呵道:“欠下如此人情,自然要谦逊一二。” 顿了顿,周赵补充道:“晚辈可不是只指救母一事。” 看凌伯脸色不对,周赵赶紧再次补充,“也不是救令孙女之事。” 看热闹的李善忍不住噗嗤笑出来了,他是今日才知道,凌伯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态度是因为那个被自己剪了衣衫的女童是凌伯的孙女。 黑着脸的凌伯低声骂道:“就算刘黑闼那厮当面,他难道还敢将老夫如何?!” 凌伯当然知道周赵指的是李善救下满村性命这个人情。 周赵的嘴巴也挺尖酸的,足以和凌伯分庭抗礼,随口道:“早知如此,那也不必将范愿长子的尸首掩埋了,凌伯直接背着去见汉东王就是。” 说话间,盆地里逃窜的八人已经变成六人,变成五人,变成四人了 李善低喝一声,“闭嘴,来了!” 不得不说,范老三c郭朴都是军中悍勇之士,但在战机选择上远远比不上苏定方。 真是人的名树的影啊,从这场小小的战事也能以小见大。 当苏定方催马加速,率兵冲阵的时候,敌军百余骑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不是不想做出反应,而是没办法。 苏定方选择的时机太贼了,当他从高地俯冲而下露出身形的时候,敌军百余骑已经接近,最前面几骑甚至都已经越过。 敌军没有减速的机会,没有转向的机会,他们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当苏定方跃马而下,手持马槊冲入敌军侧面,率数十骑兵将百余骑截断的时候,胜负已分。 李善向前几步,扶着大树细看。 在这个还是骑将逞威的时代,武将强大的武力能带来什么苏定方告诉了李善。 沉重的马槊似乎像根火柴棍一般在苏定方手里被随意摆弄,左劈右刺,血光连连,面前无一合之将。 只见苏定方突然放平马槊,右臂一挥,横扫千军如卷席,将五六个敌兵扫落下马,左手顺势抽出长刀,只斜斜伸出,借助马速让两三个敌兵身上血花四溅。 有如此勇将为先锋,数十骑非常轻易的杀透敌阵,敌军至少四五十人被打落马下。 还剩的几十名骑兵似乎还不想离去,苏定方催马上前,放下马槊,取出弓箭,连放六箭,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身边惨叫连连,立即丧魂落魄的四散逃窜。 凌伯侧头看了眼范老三,“骁勇如此,可弱于尉迟恭?” 范老三这些天老是吹嘘当年在玄甲军中,眼见尉迟恭战场逞威,勇猛无比。 这会儿的范老三还在满心惴惴,像焉了的茄子无精打采。 李善叹道:“未见尉迟之威,却见 定方之勇。” 下面已经在打扫战场了,好不容易逃了条命的四人毫无仪态的瘫坐在地上。 李善一行人下了山,凌伯突然一怔,“玄素” 坐在地上的一位中年人仰头看来,神情诧异,“你凌敬!” 等李善弄清楚这股追兵来历,和这位中年人来历后,长叹一声,“东侧敌军,实是意外。” 错的任谁谁,反正不是我! 第一百零六章 这次不会错了 这是李善第二次见识到骑兵小规模冲阵,前一次李道玄整军肃然,有军阵之风,而这一次,很大程度上依仗苏定方选择出击的时机,以及个人武力带来的震慑。 不过相同的是,伤者很少,此次冲阵,只有两名朱家沟青壮受了轻伤,李善熟练的清创c上药c包扎。 等李善走到凌伯身边,只听见他用那种带着嘲讽但也感慨的口吻在说:“旧主未亡,不侍新主,玄素倒是有始有终。” 那位中年人面色清冷,虽然狼狈却有凛然气范,听了这话也没动怒,抬头看了眼李善,“未曾受伤,无需医者。” “咳咳。”凌伯咳嗽两声,努努嘴道:“河东蒲州人氏,张玄素,景城录事参军。” 张玄素? 这个名字好像有点印象李善怔了怔,但一时想不起更多的事。 李善适才已经打听了下,这位是从观洲逃出来的,只问道:“先生西来,为何有追兵穷追不舍?” “可还会有追兵西来?” 张玄素这才仔细打量了眼李善,原本以为是个医者。 “不会。”张玄素断然道:“某与刘会有公恨,但其遣兵追杀,却为私仇,那百多骑是刘会亲兵。” 李善不太放心,继续追问,张玄素叹息着将事情缘由一一道来。 刘黑闼攻破定州大举南下,使人说动观洲总管刘会起兵响应,刘会是窦建德旧部。 景城录事参军张玄素当机立断,居然将刘会给扣下来了,可惜这位弓洲总管武艺娴熟,居然硬生生杀了出去,举兵反叛,但留在城内的妻儿死于乱战之中。 这下子,公恨变成私仇了,也难怪刘会派出亲兵穷追不舍,都过了德州追到贝洲境内了。 李善懒得管这位的悲伤春秋,吆喝着准备上路,接下来的路程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但等他上马后,突然一个激灵,噢噢噢,原来是张玄素啊! 李善对初唐历史知道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大致记得些事件c人名,但的确记得张玄素这个名字。 不过只记得一件事,这位张玄素后来是贞观年间东宫属官,多次劝诫太子李承乾,可能嘴炮很过瘾。 然后然后李承乾听烦了,命刺客行刺张玄素。 李善绞尽脑汁的回想上下五千年,有这么倒霉的东宫属官吗? “去魏洲?”张玄素看了眼路旁的几辆马车以及女眷,甚至还有孩童,“这是” “均是当年旧人家眷,得定方收留,此时南下实有难言之隐。”凌伯也没说太多,“魏洲总管田留安是秦王一脉。” 张玄素点点头,“多谢凌兄。” 年初秦王征伐河北,大败刘黑闼,战后命张玄素任景城录事参军,所以他也算是秦王一脉,自然也希望南下去魏洲。 “谢某做甚。”凌伯扫了眼李善,“做主的又不是某。” “那少年郎是” 凌伯没吭声,他多次打探,旁敲侧击,至今只知道李善祖籍陇西成纪,生于岭南,现居于长安,但并不是陇西李氏族人。 张玄素这才确认,李善才是主事者。 救命之恩,尚未当年致谢,张玄素牵着马走近,镇听见李善骂道:“朱八你个憨货,让你盯着看看!” 朱八绕到突厥青年身后仔细看了看,不由惊呼一声,拔刀在手,一脚将面目狰狞的突厥青年踢倒。 “居然差点被他挣出来。”周赵过来看了眼,“这厮好大的气力。” “不是气力大就能挣脱的。” “难道有经验?” 那日村落事变后,李善只留下了这个不肯开口但显然身份不凡的突厥青年,剩下的人包括范愿长子全都宰了。 这几日,突厥青年一直是被麻绳捆着双手骑在马上,纯用双腿驾马,居然也能跟得上当然了,跟不上只能一刀杀了。 没想到今日大部分人出击,这突厥青年靠着树干一点点的磨,差点就挣脱出来。 劈头骂了朱八一顿,李善看即将启程,干脆利索的拔出匕首,地上的突厥青年面露惨色。 “放心,不杀你。”李善温和的笑了笑,让人重新将突厥青年双手背在身后绑好,然后用匕首在他双臂上划出长长的口子,鲜艳的血液登时涌出,滴滴落在地上。 “放点血,他就没气力了。” “不包扎,多流点。” 李善将匕首递给朱八,“每天来个两三次,绝不会再有力气闹事。” 站 在近处的张玄素清晰的看见突厥青年眼中的恐惧,那神色和李善犹温和的笑意呈现强烈的对比。 李善笑着说:“其实放放血,有好处,真的。” 突厥青年咬牙切齿,周围众人鸦雀无声李善有点委屈,真的,定期放血真的对人体有好处,西方世界还长期将放血作为正规医疗手段呢。 当然了,一天两三次这个频率稍微有点高。 果然,接下来一路上那突厥青年再也没闹什么幺蛾子,也不知道是不敢做鬼还是真的没了气力。 不过,一行人整体速度也慢了下来。 原本只是苏定方母亲乘坐一辆马车,但几次接战,几人负伤,再加上张玄素身边四五个后来救治的伤员。 再加上接下来的路途并不平坦,马车行驶速度不快,整体速度自然下降了不少。 当晚在一处村落借宿,李善不得已出高价又买了三辆马车,用以装载伤兵,还有好些被褥还好马匹还有的多。 第二日清晨,一行人再次启程,周赵是贝洲本地人,这次是以他为向导,众人转向西南方向。 经过多日历练,李善骑在马上虽然还不熟练,但也不会摔落,甚至还能聊上几句。 “昨日那是意外不过某说的也没错,观洲总管刘会遣亲卫追杀张先生,也证明观洲叛军并无西来之意。”李善挥着马鞭说:“昨夜细看地图,只要绕过漳南县,接下来必然一帆风顺。” 马车边的凌伯和张玄素都不吭声,倒是苏定方接口笑道:“李兄细细说来。” “漳南县乃是刘黑闼乡梓,说不定还有其旧部,之前是怕撞上了苏兄,如今已然绕过,自然无碍。” “之前说过了,刘黑闼如今心心所念,必然是再复洛洲,哪里会管贝洲?” “顶多遣派偏师击贝洲,主力必攻刑洲c洛洲。” 张玄素微微点头,“此言在理。” 这老头比凌伯可爱多了,李善笑着说:“更何况,贝洲人杰地灵,多有大族,刘黑闼所部必然不敢遣重兵攻城。” “刘黑闼若能攻下刑洲c洛洲,贝洲说不定举城而降” “不错,贝洲的确人杰地灵。” “不是说你。”李善咳嗽两声,“好像清河崔氏就在贝洲?” 周赵脸一黑。 “不错,再过去百里就是清河,上游便是清河县。”张玄素解释道:“贝洲在隋之前为清河郡,崔氏为清河郡第一大族,其次乃是武城张氏,均是传承数百年的世族。” 李善挥手道:“所以,刘黑闼即使遣偏师攻贝洲,也当不会越清河县东进。” “所以,即使行程稍慢,也必然无碍。” 看众人都一脸赞同的神色,李善松了口气,昨日丢了脸这次应该不会错了。 张玄素迟疑片刻,趋马向着李善方向靠近,“淮阳王” 这是盘桓在张玄素心里好一会儿的疑问,如若刘黑闼攻刑洲c贝洲c洛洲,那必然先克冀州。 但前些日子还听闻,淮阳王李道玄领兵北上,三战三胜,复翼洲,击深州。 “淮阳王李道玄领唐军主力在下博城北,对阵刘黑闼并数万突厥骑兵。”凌伯似笑非笑道:“若按这位李郎君所说,唐军必败。” 张玄素脱口而出,“淮阳王乃秦王嫡系!” 意思很明显,李道玄是秦王李世民的人,你李善和李道玄不合,还没打就断定人家输定了,怎么还敢去魏洲投奔秦王府出身的田留安? 一旁的周赵解释了几句李善和淮阳王虽相识不久,但颇为投机。 “臣下劝诫,主君弃之。”张玄素声如洪钟,厉声道:“难道主君弃之,臣下就能远而避之吗?” 李善对这厮的观感立即掉了个头,特么这是初唐啊,又不是明清,你这思维模式是有毒吧? 事实上,张玄素就是这种人,他是隋朝景城户曹,窦建德席卷河北,招揽张玄素,这老头始终不肯,直到隋炀帝死在江都,才出任黄门侍郎。 之后也一样,虎牢关一战后,唐朝整顿河北,张玄素隐居不出,直到窦建德在长安被杀,他才在洛水一战后受李世民招揽,出任景城录事参军。 听凌伯解释后,李善是这么想的这位是个喜欢立牌坊的。 “咳咳,某非秦王麾下。”李善只丢了这么一句,也不管张玄素怎么想,转头去问:“苏兄,稍作歇息,待小弟查看伯母伤势。” 苏定方颔首正要说话,远处传来长长的吆喝声,上前探路的斥候趋马如飞,狂奔而来。 “郎君,前方有叛军!” 众人神色大变,李善咬着牙问:“从哪边来的?!” “西面而来!” 天才本站地 址:xdd。新小说网址:xdd 第一百零七章 求求你别说了 跑路绝对是个技巧活。 首先,需要很强的方向感,你得能根据天上星星以及用各种方式来判断方向。 想往南跑路,结果迎面撞上由北而下的追兵,这是会让双方都懵逼的。 其次,需要很出色的地理知识,至少你得对周边的地形环境足够熟悉。 有时候山间一条小路能过,你偏偏要走大路,说不定就被追兵撵上屁股了。 如果追兵追的太紧,熟悉周围环境的,说不定你能找个山洞猫一夜,和追兵玩玩躲猫猫。 第三,需要学会使用各种交通工具。 跑路跑到一半,看到辆有油没拔钥匙的摩托车,你说你只会骑自行车,上帝都能被你气死不过,这样或许没人问你追要西服了。 第四,需要出色的行动能力。 一旦有了决定,就不能拖拉,需要想到做到,在跑路的时候,拖拖拉拉那是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 有些幽静,也有些喧闹的山谷中,李善在心里想,可能还有第五,如果是多人跑路,那首领必须拥有下属的绝对信任。 悲哀的心里复盘了一遍,李善不得不承认,前四条自己大都不符合。 自己没有手机就是路痴,只知道前后左右,弄不清东南西北。 河北这地界别说今生了,就是前世也没来过,而且沧海桑田,河流改道,地名易名,更让自己一头雾水。 交通工具经过多日磨练,自己那马术,也最多是跟得上大队,这还是在整体速度下降的前提下。 行动能力自己指挥基本靠嘴,这能力应该不能归属到行动能力这一栏吧? 至于第五条信任感,李善叹了口气,摸了摸脸,有点疼。 这两天左一个耳光,右一个耳光,被打的啪啪响。 昨天说东边绝对无碍,结果撞上了张玄素被追杀。 好吧,那是意外,但今天信誓旦旦的说叛军不过清河,结果斥候撞上了五六百从西面驰来的叛军,而且斥候首领范十一还被生擒。 李善完美的用啪啪啪被打脸的方式,让自己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和信任感毁之一旦。 “李兄。” 终于回来的苏定方将马槊架在树干上,身上犹有血迹,身后的郭朴推着一个被堵住嘴巴的俘虏过来。 “回来了。”李善干笑几声,“还逮了回来,问了口供了?” 苏定方正要说话,那边凌伯喊了声,“大郎!” 苏定方转头看了眼,张玄素c凌伯c周赵等人都在,这是要议事的架势,他想了想低声说了几句,李善有点不想过去那几个都是嘴巴比较毒的,之前已经被数落过了。 郭朴忍笑拉着讪讪的李善一起过去。 听闻范十一被生擒,苏定方果断的立即转移地点,他对周围地形非常熟悉,找了一处僻静的山谷,虽然地方不宽敞,但毕竟也就百多人,挤一挤还是能躲进来的。 之后苏定方又带了几个斥候回去探看,果然看到了数百叛军,还出手擒下一个俘虏。 “已然问过了。”苏定方低声说:“贝洲总管许善护领兵北上,于经城县外遇敌,领兵者乃汉东王胞弟刘十善,许善护兵败身死。” “经城乃贝洲西北角,距离刑洲巨鹿不远,南侧就是洛洲曲周县。”凌伯瞥了眼李善,“李郎君料事如神。” 李善脸一黑,起身就要走人。 周赵一把拽住李善,“至少这次没错嘛。” 之前李善纵论战局,断言刘黑闼若能击溃李道玄所率唐军主力,必然东进攻刑洲,遣派偏师攻贝洲,然后合击洛洲。 所以,贝洲战事必然在刑洲c贝洲c洛洲三地交界处发生。 从这点来看,李善有着准确的判断。 但接下来,李善猜错了刘十善转向攻入刑洲,但分兵两千东进,别说越清河县了,都到了武城c历亭了。 贝洲下辖诸县,经城在西北角,清河c清阳居中,武城c漳南c历亭三县都在东北角。 李善铺开地图,“苏兄,咱们如今在哪儿?” 苏定方伸手一指,李善估算了下,大约在漳南以南,历亭以北,历亭往西就是武城。 “如之奈何?”苏定方低声问。 “若是”刚起了个头,李善就察觉到几道警惕的视线投来,悻悻闭上了嘴。 凌伯哼了声,“大郎,还知道什么?” “只知道历亭县令今日举城而降。”苏定方想了想, “两千叛军便是驻守历亭,不过无突厥人。” 李善忍不住说:“清河崔氏,武城张氏,再加上漳南乃刘黑闼乡梓,定然不会让突厥” “闭嘴啊!”凌伯黑着脸呵斥。 周赵拽着李善的衣袖,苦苦哀求,“求你别说了。” 李善无语的一屁股坐下,自己有说错吗? 清河崔,武城张,还有漳南故土,刘黑闼疯了才会让突厥兵洗劫贝洲! 沉默了会儿,凌伯缓缓道:“不知外界情形,贸然动身南下,福祸难料” 苏定方点头赞同,“马车行速难比良驹,而且是四辆马车,一旦被盯上,难以脱身。” 立即启程南下是决计不可能的了,贝洲总管兵败身死,历亭知县举城而降历亭位于贝洲东侧,这意味着贝洲基本上已经被刘黑闼所部拿下了。 一旦启程南下,很容易泄露行踪两千叛军就在历亭左右,按照苏定方的说法,因为水泽c山谷,从东侧是绕不过去。 从西侧绕那是脑子瓦特了,怕对方发现不了? 一旦泄露行踪,即使不面对那两千叛军,只是些乡兵,这百来青壮苏定方再勇猛也杀不出去。 周赵苦恼道:“但如今寒冬,山谷只能暂时栖身,青壮还能撑一两日,但孩童只怕” 似乎已经陷入绝地,李善在琢磨,自己这会儿能不能开口悲哀啊,身为首领,还需要考虑这种问题。 一直保持沉默的张玄素突然说:“淮阳王真的兵败?” 老头儿的声音颤颤巍巍,似乎还不敢相信。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若不是淮阳王兵败,冀州失守,徐十善能领兵杀到贝洲,击溃许善护所部吗? 更何况还有历亭县令举城而降。 郭朴和刚刚凑过来的范老三都垂下头,之前他们对李善的判断都是半信半疑,但没想到,淮阳王真的兵败。 李善轻轻叹了口气,他无比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现在他只希望,李道玄能逃得一命虽然根据历史判断,李道玄死在这一战的可能性不小。 “清河崔氏?”张玄素打起精神,“老夫和崔氏有些渊源,若是” 苏定方听了片刻后才简短的说:“清河无战事。” “清河崔氏,名望响彻海内,如此大族,自然明哲保身。”周赵的言语中带着嘲讽,“窦夏王c刘黑闼,再早些的孙安祖c张金秤,劫掠为生,但谁会劫掠清河崔?” “那武城张氏如何?” 李善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行不过百多人,多有妇孺,一旦显露行迹” 周赵摇头道:“若是那夜之事尚未泄露” 李善厉声道:“若是清河崔氏c武城张氏首鼠两端呢?” “有唐军锐士,有景城录事参军,有苏兄c凌伯等夏王旧部,若清河崔氏c武城张氏告知他人呢?” “更何况,你以为刘黑闼麾下均是取之有道的爱财君子?” “若是对方下手劫掠,甚至要掳掠妇女呢?”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见众人都看过来,李善觉得终于掌握住了局面,赢得了大家的信任,才放低声音,信心十足的说:“此地不可久留,不如绕行德州。” 苏定方眉头一皱,“博州尚未失守不错,只能取道德州再南下。” “虽然路程长,总比继续南下好吧。”李善在地图上比划,“继续南下去魏洲c博州距离太远,很容易被叛军发现,对方守着历亭呢。 但若是向东北方向,半日可入德州,再南下绕行博州至魏洲。” 周赵c郭朴都点头赞同,这次就连凌伯点头了,按照现在的局势来说,这的确是最切实的一条路了。 “虽刘十善分兵两千东向。”李善长身而起,“但贝洲总管兵败身死,诸县献城而降,若无意外,贝洲再无战事” 这时候,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众人转头看去,是范老三的族弟,之前随苏定方查探军情,一直在谷外放哨。 “三兄李郎君,北边烟尘弥漫,似有战事。” 李善倒吸一口凉气,自己费尽周折,使尽手段,说的喉咙都发痒了,终于挽回自己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也挽回了信任。 转头看看,周赵目瞪狗呆,凌伯仰头看天,张玄素盯着地面,郭朴不停来回抽插腰间长刀,苏定方盯着李善的双眼 大型社死现场啊。 “没道理啊。” “没道理啊。” “真没道理啊!” 整整一刻钟,李善反反复复的嘀咕着,要不是周赵拉着,他都不肯来看看情况。 “只分兵两千东进,居 然还北上冀州已然失陷,难道是想攻德州?” 前面苏定方c郭朴c范老三c凌伯脚步一顿。 身后的周赵欲哭无泪,死死的攥着李善的胳膊,“求你别说了,别说了!” 第一百零八章 神机妙算 古代战场,没有望远镜,查探军情,往往只能登高望远,十余人攀爬了一刻钟才找了个能眺望战场的地方。 李善一边想着回头一定要弄个望远镜出来,一边问:“看得清吗?” “是唐军。”苏定方断然道:“两三百骑兵,另一方没有突厥兵,理应是汉东王麾下,也约莫两三百骑兵。” 范老三舔着发干的嘴唇,“郎君?” 这厮倒是学乖了,不再自作主张,李善想了想才问:“胜负如何?” “唐军不敌。”苏定方眼力足够好。 李善迟疑了会儿,不救那是很容易做出的选择,山谷中也不过百多青壮而已,善骑兵冲阵的不超过五十人,施以援手也未必能赢,说不定还会将自己拖下水。 而且苏定方老娘c义母以及那些孩童都在身后,李善觉得即使自己想出手相援,苏定方也会拒绝。 但下一刻,苏定方回头吩咐,“清点人数,准备出击。” 一旁的周赵c郭朴都愕然,而凌伯哼了声,看着李善,“拜足下所赐,唐军c追兵南下,若不查探,如何放心若是德州” 说到这,凌伯冷笑两声,“足下神机妙算,实在令人生惧。” 李善听得懂这句话,北方有战事,走德州这条路也未必保险自己刚才还预言了一波,说不定德州已经失陷了。 若是其他人随口说说也就罢了,而李善这两日的预言显然把凌伯这种老狐狸都镇住了。 所以,如今最重要的是探明外界局势,救下这股唐军,或许还能抓几个俘虏,探明局势,再选择最合适的一条路。 不过李善还是挺不满的,追兵南下,德州可能失陷难道是我干的? 什么叫拜我所赐! 完全是胡说八道! 黑着脸的李善无语的低头看了眼,陡峭的悬崖下,是一条不算宽的山路。 “郎君小心。”朱八拉了把李善。 “得有十多层楼那么高呢。”李善低低自语了句。 那边苏定方已经安排妥当,只率本部及郭朴c范老三所部出击,朱家沟青壮不擅马战,就没带上。 “朱八。”李善低声道:“将人都领过来。” “苏兄,有件事还请足下一听。” 李善一向将骑马比作开车,自己的骑术大概属于被教练痛斥的节奏,毕竟时不时会歇火,甚至还会作死的从窗户探出身子往下跳。 郭朴c范老三大概是老司机了,能在马上杂耍,玩个托马斯全旋都是小儿科这是李善亲眼见识的。 但今天李善见识到了专业赛车手的水准。 和昨日完美选择出击时机,以及伏击的方式不同,苏定方手持马槊压着马速缓缓上前,对方也不傻,立即分出了几十骑过来。 但等双方开始加速准备冲阵的时候,苏定方一提缰绳,胯下马如行云流水一般转向,绕出一个弧度,从侧面杀入敌阵。 站在山崖上的李善啧啧称奇,眼见苏定方杀入敌阵,立即引起一阵骚乱,这厮连马槊都懒得用了,手持长刀左劈右砍,登时数骑落马,周围敌骑慌忙避让,阵型登时大乱。 苏定方敢如此单骑入阵,一方面有强大武力为后盾,另一方面是因为李善将明光铠借给了他。 这幅明光铠还是李楷所赠,极为精良,穿戴上即使万军从中也能纵横驰骋,如李道玄虎牢关一战,被射成刺猬都没事,足以证明铠甲的防御力之强。 阵中有个猛人在大杀特杀,对面数十骑已然逼近,郭朴等人手持大弓,几箭射落敌骑,敌军终于承受不了,四散避开。 “将军,有援兵!” 声嘶力竭的吼声让柳濬精神一振,抹了把糊在脸上的血,他转头看去,侧面杀来援兵只数十骑,衣着混乱,其中只有十余人身穿唐军制服。 自下博城北兵败,柳濬率数百骑向东面逃窜,在收容逃兵之后知晓那日兵败实情,灰心丧气之下试图南下,所过之处无一人援手,几乎所有的城池都投向刘黑闼一方,甚至就连村寨看见柳濬衣着都不肯接纳。 今日竟然就在距离窦建德c刘黑闼家乡不远处见到援兵虽然只有数十骑。 分出的数十骑被毫无悬念的击溃,敌军也聚拢起来,任由柳濬领兵和苏定方汇合。 “柳护军!”范老三催马赶来,高呼道:“殿下呢?” 柳濬面如死灰,痛苦的摇摇头。 “走,快走!”苏定方喝道:“老范你领路,走飞 龙峡。” 山崖上的李善眯着眼细看,苏定方领着数十骑压阵,范老三一马当先,带着唐军向这边狂奔。 看着缓缓压过来的敌军,苏定方拨转马头,正面迎敌,放下马槊,手持大弓,连续放箭,只听得几声惨叫。 在优势兵力下退缩是愚蠢的,敌军毫不意外的提速奔来,苏定方不慌不忙的又放了几箭,这才催马退走。 “没有伏兵?” 过了飞龙峡,柳濬忍不住问道:“追兵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后方传出凄厉的惨叫声,柳濬回头看去,数不清的黑点从天而降,正在通过飞龙峡的敌军一阵大乱。 苏定方勒了勒缰绳停下马,回头看去,敌军前阵只是骚乱,惨叫声都是中后段传来。 只是小小石子,居然有如此威力? 苏定方疑惑的仰头看去,正看见山崖上李善迎风而立。 这些日子,苏定方也在观察李善,在他看来,这位青年广有才学,精于医术,胸有沟壑,亦有韬略,对战局分析也很有一套。 虽然凌伯c张玄素c周赵对李善的乌鸦嘴深恶痛绝,但苏定方知道,李善的分析还是很有道理的,每次判断也合理只是运气不太好。 不过苏定方也发现,李善不善战事,所以这次冲阵,他是有自己打算的,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李善说的那些石子上。 但没想到,这些石子如此轻易的瓦解敌军的追击。 站在山崖上的李善看似镇定,实则惴惴不安,但等他隐隐看见下面那些倒霉鬼头破血流,听见那些凄厉的惨叫声,甚至还有战马哀鸣声,这才放下心。 前世刚刚到骨科的时候,李善曾经见过一个患者被八楼住户丢下的麻将砸中,锁骨被砸断。 事实上,在前世,高空掷物已经入刑法定罪,一颗普通的鸡蛋从二十五楼扔下,足以让一个成年人丧命。 这片山崖李善大约估算下,至少十七八层楼,这样的高度不需要扔什么大石头,碎石的威胁更大,性价比也更高。 所以,李善让朱八将人全都叫了来,将山崖上能找到的碎石全都搬过来。 之所以有些不放心,主要还是怕石子不够多,覆盖面不够广,给敌军造成的杀伤力不够强。 还好峡谷比较窄,石子覆盖面还行,敌军后半截几乎已经残了谁能想得到,小小碎石能有这样的威力呢。 李善小心的探头看了眼,前面几十骑进要面对苏定方c郭朴的利箭,退要面对从天而降的碎石。 从侧面下山,绕路进了飞龙峡,一进去就闻见浓郁的血腥味,李善倒是无所谓,身后的朱八c石头虽然都上过阵,也忍不住哇一声呕吐不止。 “筋断骨折,连战马都”苏定方脸上浮现异色,“约莫数十骑逃走。” “查查看,找几个伤势轻的带回去审一审。” “不用,有几个俘虏。” “那就好。”李善随口应付几句,瞄了几眼,“可惜了” “什么?” “浪费啊。”李善是真的觉得浪费了,当年实习的时候,天天等着患者,眼前这么多材料 时间紧迫,也不打扫战场了,只派人将不多的没受伤的战马牵走,众人回了山谷。 “真的兵败?” 一坐下,周赵就忍不住问了这句,柳濬沉默的点点头。 “废话不用多说。”李善推开周赵坐下,“外间形式如何?” “不知道。”柳濬疲惫的说:“自下博南下,衡水c信都c南宫均以改换旗号,就连小镇都举兵以抗,不知贝洲” “贝洲总管领兵北上,在经城被击溃,许善护兵败身死。” “难怪”柳濬点头道:“漳南已然陷落。” 李善眉头一皱,“你不是被追兵一路追杀,而是在漳南遇敌?” “嗯,漳南北侧故城遇敌,一路南逃,原本约莫五百多弟兄,现在只剩下这两百多了” 凌伯也听出了问题,“在冀州未遭追击?” “没有。”柳濬叹道:“刘黑闼必西向攻刑洲。” 周赵脸上颇有喜色,“也就是说,刘黑闼未东向攻德州!” 这意味着,李善之前提出的路线是可行的,往东去德州,再南下经过博州抵达魏洲。 只要到了博州或魏洲,一切都好办了,实在不行干脆渡过黄河去陕东道,刘黑闼还能飞过去? 但下一刻,周赵愕然看着眉头紧锁的李善,再转头看看,苏定方c凌伯也是眉头大皱。 李善勉强一笑,“凌伯真是神机妙算。” 凌伯脸一黑,“即刻启程吧。” “不行。”苏定方沉着脸说:“夜间 行路,不举火难以行路,举火那就是箭靶。” 第一百零九章 能不能杀?! 漳南距离历亭并不远,两千兵马东来,驻守历亭,数百骑兵追击唐军,几近全军覆没。 三百多骑兵,都已经占了两千兵马的十分之一还要多了,而且还是从漳南一路纠缠南下,经过武城,之前也有损失。 这样的战报敌军如何会不重视? 李善都有点痛恨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那个锁骨被麻将牌砸断的患者早知如此,还不如救出来之后一路往南逃窜,自己这一行人反向北上入德州,正好安全。 现在好了,都不用去猜了,明日敌军必然出动,就算不是大举进击,为了安全也至少会派出兵马搜索这一带。 所以,李善才嘲讽凌伯神机妙算救出这支唐军,却掐死了咱们很可能唯一的生路。 所以,凌伯才会建议即刻启程,如今已快至黄昏,还有时间跑路。 但夜间跑路,难度太大,一旦举火照明,很容易被发现,苏定方并不赞同还有苏母以及那些伤兵,马车在夜间更难行驶。 总而言之,现在想顺利的脱身离开贝洲,寻找最安全的方式南下已经不太可能了。 苏定方迟疑了会儿,看了眼李善,“李兄不如先走一步” “嗯?”李善呃了声才反应过来,“苏兄是想陷小弟于不义。” 周赵张了张嘴,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凌伯瞥了眼李善,沉默的低下头。 其实并不是没办法至少,对于李善来说。 丢下妇孺,也不去管那些马车上的伤兵,甚至不管苏母,李善立即启程,带着郭朴c范老三和朱家沟青壮。 趁着天还没黑,快马向东北方向,能跑多远跑多远,天黑了找个地方熬一夜,第二天进了德州就能脱险。 但李善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方案,他的冷漠c无情带着很强的职业性和针对性,那并不是他的本性。 一个医生能在医院里面对下跪痛哭的病患家属面无表情,但也会在家里面对病重的家人痛哭流涕。 不过李善也早就预料,这一趟旅程不可能是骑着马,看着风景,优哉游哉现在,最艰苦的一刻到了。 沉默良久后,审问俘虏的郭朴过来了。 “问清楚了,就是东进的那两千兵马。”郭朴低声说:“刘黑闼军中似乎粮草不济,此次分兵东进是为了筹集粮草。” “这也说得通。”凌伯随口道:“贝洲富饶,水陆便捷,而且前朝在河北立粮仓,为首黎阳,其次就是贝洲。” “年初秦王征伐河北,便是分兵先断洛水,后使程务挺北上截断贝洲至洛洲的粮道,逼迫刘黑闼决战。” 李善突然问:“东进两千兵马驻守历亭?” “是,历亭城外立营。” “粮草呢?” “” “去问。” 片刻后,郭朴回来低声说:“也在历亭城外营地,两千兵马就是为督运粮草而来,大营立在清河北侧。” 贝洲原名清河郡,所谓的清河崔氏就是由此而来。 李善起身来回踱步,腮帮子一鼓一鼓,这次被送上河北战场,在察觉危险之后,虽然自己想法设法提前逃离,没想到最终还是落到如此境地。 一个个都在逼我! 前世的我学习成绩优异,但从来不是老师c同学眼中的好学生从来没被评为三好学生。 李善是个能审时度势的人,是个头脑冷静的人,是个能准确判断利弊得失的人。 但被逼到墙角的时候,当无路可退的时候,他也有光脚不怕穿鞋的光棍一面。 前一世,我没什么可以失去,任何东西都需要我用双手挣来,所以我没什么可怕。 这一世,难道我怕了? 难道我提不动那把刀了? 凌伯察觉到气氛的异常,皱眉轻问:“你想做甚?” “呵呵,呵呵。”李善低沉的笑了笑,“两千人不,只剩下一千六七百人,能不能杀?!” 似乎是疑问句,但带着非常肯定的语气。 周围一片寂静,只隐隐听见吞咽唾沫的声音。 向来自认悍勇的范老三目瞪口呆,周赵c郭朴c柳濬等人均呆若木鸡。 谁都没想到,如此绝境,李善做出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选择,这是一个置于死地却很可能没有后生的选择。 凌伯眉头一挑,“三百对阵千余敌军,兵力如此悬殊,即使定方主持,也难取胜。“ 这是事实,两百多被一路追杀的唐军士卒,加上朱家沟三十青壮,范老三c郭朴十多人,就算加上苏定方所部,加起来可能还没到三百。 而叛军大营内至少还有一千五百士卒,五倍的兵力差距别说苏定方了,李靖来也打不赢。 但凌伯话音刚落,李善就劈头发问,“不能杀?” “不想杀?” “还是不敢杀?” 李善尖锐的反问针对的不是凌伯,而是苏定方。 下一刻,苏定方霍然起身,“火中取栗,实是冒险,但若不连夜启程东行,此为唯一之策。” 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对方屡屡施恩,就算如今陷入绝境也没有一走了之,苏定方其实没有其他的选择。 苏定方盯着李善,“某愿冲锋在前,还请李兄筹谋。” 这一刻,苏定方不再掩藏自己,血战沙场的气势,不让人后的气概展露无遗若要杀敌,必是自己领军。 李善脸上显露出一丝兴奋,一丝狂热。 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从没有想过默默无闻的度过此生,但挡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块无比巨大的拦路石,河东裴氏。 虽然至今河东裴氏都没有出手,甚至裴寂c裴世矩都不知道李善这个名字,但李善已经感受到对方带来的压迫。 有房玄龄c杜如晦c长孙无忌c李客师的举荐,但李世民始终没有将李善收入麾下,这就是明证。 想杀出一条血路,让那位渣爹和河东裴氏有所忌惮,李善就必须扬名立万说的简单点,就必须有些分量。 即使是做一颗棋子,也要做一颗有分量的棋子。 苏定方c凌伯c张玄素以及那些窦建德旧部亲眷的村民,李善如此刻意笼络,目的无非在于看重他们能给自己这颗棋子增添分量。 这些人会发挥什么作用李善都已经有所谋划。 但这一切,都需要回到长安,而且不能狼狈的回到长安。 那么,就从这一刻开始吧! 第一百一十章 出击 尚是黄昏时分,夕阳斜斜,将最后的余晖洒在山谷中的众人身上。 主动坐成一个圈的诸人凝神静听,不自觉的向李善靠拢。 强行抑制住内心深处兴奋的李善放低声音,“今日之战,十余骑逃离,叛军必然警觉,明日必然查探,所以,若要出击,只能是今晚。” “如今寒冬,山间阴冷,就算叛军找不到,再过一日,只怕也拎不动刀了。” “对阵五倍之敌,自然难以相抗,但若是夜袭呢?” 不等凌伯皱眉发问,李善继续说:“叛军大营立于清河北侧,营中多有存粮,以便运输,若是夜袭放火呢?” “以俘虏口供来看,刘十善分兵两千东进,是为了筹集粮草。” “事实上,刘黑闼去岁今年两次起事,去岁夏王起大军南下,年初秦王率重兵征伐山东,两年多来,河北山东战事连连,诸洲田地荒芜甚多,河北道存粮不足,一直是陕东道补之。” “而且刘黑闼不过突厥养的一条狗粮草必然先供突厥兵,之后才轮到刘黑闼所部。” “所以,粮草乃是刘黑闼当务之急,只要能杀入营内,点一把火” 李善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凌伯点头道:“只要火起,叛军必然大乱,的确有机可乘。” 周赵补充道:“而且叛军必然不会追击,只会先行灭火。” 李善看似镇定的盯着苏定方,这个谋划到底有没有施行的可能性还需要这位在史册上留名的名将来判断。 苏定方思索片刻,轻声道:“若能以俘虏诱开营门,当能一试。” 李善长长的松了口气,“柳护军,尚能出兵多少?” “约莫两百。”柳濬迟疑道:“但人困马乏” 凌伯打断道:“大郎,让人将所有干粮c被褥都拿出来,让人点火取暖,让他们先行歇息。” 很快,两百余唐兵在吃饱喝足后,躺在直接铺在地上的被褥睡去,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火堆用以取暖。 查探了伤兵的伤势后,李善沉默的坐在最外侧的一个火堆边,双手伸开前伸,食指感觉到微微的烫意。 一个身影缓缓走来,在李善身边坐下,“如此筹划,若淮阳王听足下劝诫,未必会一败涂地。” “各有各命不过死里求活罢了。”李善偏头看了眼凌伯,“去岁凌伯献策,夏王不也弃之吗?” 凌伯微微叹息,“足下如此高义,想必定方是难以脱身了。” “难道凌伯要弃我而去?”李善似笑非笑,“凌伯如此人物,自然看得出来若众人随某回长安,或许均难以脱身。” 凌敬这等人物,眼光犀利,心思又深,早就看出了些端倪,身边这青年与淮阳王交好,又不在秦王麾下,身边却有陇西李家丹阳房的家将护佑,偏偏又随齐王而来。 最让他起疑的是,李善至今没有说明来历。 看其言谈举止,听其分析时局,这样的青年才俊,放在世家大族里也是拔尖的,却不说明来历,未提及父祖,在这个时代如此做派带着太多的诡秘。 而李善适才几句话也显示,他招揽苏定方以及那些窦建德旧部,显然是别有用意。 凌敬很清楚苏定方的性子,受李善如此大恩,必会追随,但自己呢? 还有那些同僚家眷呢? 去年虎牢关一败,曾经的豪情壮志早已消逝在风中,凌敬也不在乎自己,但却要考虑那些同僚家眷甚至自己两个儿子c三个孙子c孙女都在其中。 凌伯淡淡道:“某不过寒门子弟,夏王已去,又与刘黑闼不合,难道还有用武之地?” 李善收起笑意,“凌伯心思敏捷,常人所不及,若凌伯要走,某也不会阻拦。” 回应李善的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李善轻声问:“以凌伯观之,秦王可堪辅佐?” 又是一阵沉默。 等了会儿,李善才轻声道:“一路南下,多有磨难,虽份属两方,却有袍泽之情,任凭凌伯择之。” 凌伯咬着牙低声问:“秦王欲夺嫡,其父必不许秦王再伐河北。” 显然,凌敬看穿了李善的心思,其实这也并不难猜。 “自李唐立国,四处出击,少有败绩,唯独河北东宫c齐王甚至圣人待之以苛,唯独秦王欲以怀柔。”李善迅速回道:“听苏兄说,凌伯亦是河北人氏,难道不愿为乡梓献策?” “献策?”凌伯冷笑道:“向秦王献策?何人之策?” “便是某又如何?”李善转头盯着火堆,丢了两根木头进去,低低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丢进火堆的木头被火舌舔上,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李善专注的听着,一旁的凌伯若有所思的盯着火堆,好似也专注的听着。 距离火堆不远处,周赵揉着朦胧睡眼,“二十亩良田还不够?” “那好,每人再加二十贯钱。” 或坐或躺在地上的七八个俘虏互相对视一眼,有的人似有意动,也有的人眼神凶狠,但最终无人开口。 郭朴不耐烦的抽出刀,“骗开营门,无需这么多人,留两三个就行了,剩下的都杀了。” 周赵惋惜的蹲下来,“活着不好吗?” “二十亩关中良田足以过活,二十贯钱都够娶个媳妇了。” 郭朴嗤笑道:“刘黑闼所部,去岁席卷河北,今年又引突厥入寇,哪里看得上二十贯钱?!” 周赵摇头道:“未必,未必你们还不知情,虽刘黑闼败淮阳王,但齐王率三万精兵已入卫洲,陕东道亦调兵数万在黄河南岸。” “汉东王如今之势相比去岁如何?” “再不济,圣人只能命秦王再伐河北。” 几番话下来,两个俘虏已然嘴唇微启。 毕竟就在去年,显赫一时的夏国被李世民三千铁骑覆灭的,席卷河北的刘黑闼击败了几乎所有的唐军统帅,就连李世绩都仅以身免,但最终却毫无悬念的被李世民在洛水一战中击溃。 对于这些俘虏来说,秦王李世民是他们内心恐惧缩在。 正在这时候,亲自外出查探的苏定方已经回来了。 “苏校尉?!” “苏烈!?” “是苏定方!” 低低的嘈杂声传来,引得李善侧头看过来。 下午苏定方出击,身穿明光铠,头戴铁帽,就连脸上都有面具遮挡,直到此时,俘虏才发现居然是苏定方。 苏定方当年在夏军中不算什么出彩人物,只是个校尉,但武力超群,精于马槊,中下层军士多有人认识。 一个身材瘦削的俘虏小心翼翼的问:“苏校尉,你投了唐军?” 苏定方一时无语,自己还真没投唐军那怎么解释之前援救唐军呢? 一个清幽的声音突然响起。 “苏兄从无对不起夏王的地方,倒是刘黑闼对不起苏兄。”李善轻笑道:“苏兄,可有旧识?” 苏定方微微点头,目光落在那个适才说话的俘虏身上。 李善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慢悠悠的踱步过去,蹲下温和道:“苏定方何许人物,若不是某出手救下其母,他也不会随我南下。” 凌伯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站在苏定方身侧,默默的看着李善将那日情形一一道来。 众人正纳闷的时候,李善转头笑道:“苏兄,以你观之,在下医术如何?” 苏定方立即回道:“世所罕见。” 周赵笑道:“那日在枣城,名医不是还想拜你为师吗?” “无人能无师自通。”李善失笑道:“在下师承药王。” 看这几个俘虏懵里懵懂的模样,李善只能解释道:“吾师孙姓,讳思邈。” “孙思邈?”凌伯脱口而出,“难怪有如此医术!” 孙思邈这个名字可能世家大族不太看得上,但在民间,特别是在北方,名气相当大。 呃,不过药王这个外号是后人封的。 “老师有神农之向,遍识百草,以药救人,在下随其学医,亦以药救人,但也以药杀人。”李善摸出几颗药丸。 周赵听得一头雾水你不是在岭南学医的吗? 孙思邈一直在河北c河东c关中行医修道,什么时候跑到岭南去了? 凌伯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地面刚才他亲眼看见李善挖了块泥,慢慢的搓成圆球。 “解开。”李善不回头吩咐。 等朱八将这身材瘦削的俘虏松绑,李善摸了摸对方的腰侧,按了按,“疼吗?” “疼,疼疼疼!” “自己按按,对,这儿。” “疼” 李善满意的点点头,“十日之内,若无解药,七窍流血而亡。” 这套说辞放在后世鬼都骗不了,即使在这个时代,稍有见识的人也大都不信。 但这俘虏已经被吓得抖似筛糠,突然扑向苏定方,“苏校尉,没有营门,根本没有营门!” “说清楚。” “此次东向只是来运送粮草,就在清河边,这几日就要装船送到洛洲去。”俘虏高声喊道:“大队人马就驻扎在历亭城外,没有 营门,入营往南就是粮仓。” “刑洲已然失陷?”周赵一个激灵。 那边一个身材高大的俘虏抢在前面喊道:“听说刑洲兵马都撤了!” 接下来俘虏们一个个吃下“毒药”后七嘴八舌的将底子吐了个一干二净。 苏定方冷静的听着,时不时问上几句,李善双手笼在袖子里,转头吩咐朱八去挑一匹温顺点的马匹。 “夜间骑马以你的骑术还是不要去添乱的好。” 李善瞄了眼凌伯,“是在下筹谋夜袭,虽无力亲自领军上阵,但龟缩谷中静候,实非我所能为之。” 那边朱八牵了匹白马过来,李善黑着脸骂了几句,让你换匹马,就是因为白马在夜间太惹人注意了。 凌伯幽幽道:“既然不亲自上阵,只是壮众人士气而已,白马露迹倒也合适。” 李善也是无语了,这老头真不是什么好鸟,一点亏都不肯吃是那种被人家腹诽都要腹诽回来的人。 那边苏定方已经问完了,扬声道:“时辰差不多了,人衔枚,马勒口,即刻出发。” 一声令下,已经睡了四个多时辰的唐军士卒被叫醒,一片人喊叫马嘶声后,约莫三百骑兵绕行出了山谷,悄悄往东侧行去。 浓浓的夜色中,李善牵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让人意外的是,他比大部分唐兵士卒都更适合夜晚。 这并不奇怪,所谓的雀蒙眼,是因为人体缺乏维生素a,食用动物内脏能大幅度缓解,李善在朱家沟常吃猪下水就是为了今日绝不是因为他喜欢吃猪肝。 左侧就是清河,李善在心里估算了下,现在约莫是凌晨三四点钟,已经或骑或步行了将近一个时辰了,应该快到了。 一旁的苏定方牵着一匹棕黑色的高头大马,偏头看了眼李善那匹白马,“快到了待会儿留五人给你,避远一些。” “嗯。” 李善抬头也看见了前方有黑影快速移动,是上前探路的郭朴回来了。 “的确无营门,几乎没有防备。”郭朴的声音里带着兴奋,“摸到近处看过了,营外没暗哨,夜间巡视的士卒都在瞌睡。” 身后有浓重的喘息声,李善回头看见表情狰狞的柳濬,皱眉轻声道:“柳兄?” 柳濬勉强控制住情绪,“某知道轻重,均听苏兄吩咐。” 早在下博的时候,李善就和柳濬相熟,此人曾随李世民参与洛阳大战c虎牢关一战,年初又随李世民征伐河北,之后留下辅佐李道玄。 多年征战,柳濬从未见过下博一战那样离奇的大败,更难以接受可能的李道玄身死的下场。 今日,是洗刷身上耻辱的时刻。 李善带着朱八往右侧行去,在一个小小山丘上细看,苏定方领军继续前行,一直到隐隐看见军营的时候,翻身上马,手中马槊高举过顶,身后三百骑兵点着手中火把。 刚开始没有太大的声响,过了一会儿,李善才听见马蹄声,从渺不可闻到渐渐响起,最终如重鼓一般击破了深夜的寂静。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胜 “放箭!” 苏定方厉喝一声,双腿一夹,猛然加速,胯下健马如离弦利箭一般射出。 左右郭朴等几人搭弓放箭,将营门附近几个已经发现敌踪的士卒射翻。 一声大喝,单兵突前的苏定方手中马槊一挑,硬生生将敌军士卒刚刚搬来的拦马挑飞。 只是摆设的营门大开,再无任何障碍,三百骑兵手持火把顺利杀入营地。 三百骑兵夜袭至少五倍于己的敌军,即使是如此深夜,也是非常冒险的事,其实无论敌军营内有没有储备大量粮草,放火烧营都是唯一的选择。 此时此刻,中军大帐内,睡得正熟的董康还搂着小妾在做着美梦,他是最早跟随窦建德的将领,颇受器重,之后他也是最早拥刘黑闼起兵的那批人,同样很受器重。 年初洛水大战后,董康并没有北窜突厥,而是躲了起来很自然的,多年的积蓄以及十多位妻妾都没了。 不过,很快刘黑闼就杀了回来,短短几个月内,董康又纳了三个小妾。 “将军,将军。” “嗯?”被小妾推搡醒来的董康勉强睁开朦胧的睡眼,正要不耐烦训斥几句,但随即传来的是猛然在耳边炸响的狂呼声。 “将军,将军,走水了!”外面是亲卫惊呼声。 当董康披上衣衫,手持长刀冲出营帐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如坠冰窟。 他惊恐的看见南侧清河岸边的熊熊火焰,那是粮草存放的仓库,原本后日就要装船送往洛洲。 “救火,快去救火” 董康的高呼声突然戛然而止,几支火把不知从何处掷来,将周围营帐点着。 一支冷箭就从董康的脸颊边划过,带起几缕血丝,正正钉在营帐上。 现在,董康已经顾不上粮草被烧了。 董康侧头看去,数名骑士不慌不忙的弯弓搭箭,将从营帐中冲出的士卒射倒。 之后出现在董康视线中的是数以百计的骑兵,放声大呼,纵火烧帐,将匆忙跑出营帐的士卒往营地后方驱赶。 董康当然知道对方想做什么,这是想彻底扰乱营地,使军中骚乱,互相踩踏不过,这也说明来袭的敌军数量并不多。 炙热而明亮的火光的映射下,董康抢过一柄长刀,高声呼和聚拢亲卫,未必会败,未必会败!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中闪过,一阵凄厉而熟悉的惨叫声就在不远处响起,董康定睛看去,一员身材高大的雄壮骑士手持马槊,趋马出列,槊尖轻而易举的划过数名士卒的胸膛。 “往后赶,将败兵往后赶!” “左侧无需去管,跟着我,若有士卒聚集,高声呼和!” 雄壮骑士掀开面具,高声指挥,被烧着的营帐上的火焰随风飘动,正映射出那骑士的面庞。 “苏定方,是苏定方” “怎么会是苏定方?!” 董康目瞪口呆的看着苏定方挥舞马槊将士卒向后阵驱赶,来回飞驰,阵间无一合之敌人。 身为夏军大将,董康自然认得曾经的左仆射高雅贤义子苏定方。 “将军,将军”身后小妾的哭喊声响起。 似乎听到了女人的声音,苏定方猛然转头,单手持槊,槊尖笔直的指向了董康。 没有哪怕一丝的迟疑,董康立即向营地后方逃窜而去,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苏定方虽资历不深,不受窦建德c刘黑闼重视,却是河北少有的勇将,至少自己绝非敌手。 但问题是,身为主将的董康逃窜,十几个亲卫也跟着逃窜。 于是,无数刚刚冲出营帐,正渐渐向董康聚集的那些士卒也毫不犹豫的跟在董康身后。 没有人试图去阻止唐军的大砍大杀,没有人试图去阻止唐军的放火烧营。 董康的逃窜就相当于一个女人被扒了衣服裤子,还没等男人动手,她自个儿就把最后点玩意潇洒的一扔,来吧! 火势迅速在营地内蔓延,哭嚎声c惨叫声连绵不绝,唐军肆无忌惮的放火,大砍大杀。 唐军的每一步都在苏定方的指挥下进行,从杀入敌营,到粮仓率先起火,再领军突袭中军大帐,将还没有完全聚集在范愿身边的士卒驱散。 苏定方领兵不慌不忙的跟在范愿后面,时不时放箭c冲锋之后,无法抑制的混乱蔓延到整座大营内。 这时候就能看出苏定方的名将之姿,如此混乱的战局中,他居然还能玩微操。 苏定方一边亲率百骑,或趋马驱赶, 或搭弓放箭,或亲自杀散小股敌军,让逃窜的士卒将营地后阵冲乱,一边分析战局,分兵让柳濬从右侧绕行突袭。 董康咬着牙盯着远处那熟悉的身影,抢过一匹战马骑上,手持长刀高吼道:“都别乱,拿长矛的往前,其余人往” 话未说完,在明亮的火焰照射中,一条似有似无的淡影划破长空。 下一刻,曾被窦建德c刘黑闼所倚重的大将董康的胸膛突兀的出现一根长箭,身子晃了晃,让周围士卒看得清清楚楚之后才颓然摔落。 远在大营外山丘上的李善都能隐隐听见轰然的炸响,营地后阵完全散乱,几个试图站出来整顿的将校要么被苏定方的利箭取走性命,要么被急于逃命的士卒拉下马。 董康的阵亡让还准备抵抗的士卒再无战心,哄闹逃窜的大批士卒也彻底让营地后阵原本已经开始聚集的阵列彻底崩溃。 大量士卒向东侧逃窜,手中的长刀不再挥向敌人,而是砍向任何敢拦住自己的同伴。 此时,绕行的柳濬正领着百多唐骑从右侧杀来。 几乎不顾及自己的疯狂马速,手中雪亮的钢刀,闪亮的马槊,以及在阴暗火光中一闪而过的狰狞面容。 “是唐军,是唐军来了!” 逃命成了敌军士卒唯一的选择。 恐惧的喊声,闷雷一般的马蹄声, 这一切让还试图抱团逃窜的数百敌军崩盘,百多唐骑毫不费力的凿穿敌阵,绕了个圈子再次冲阵。 柳濬已然虎口崩裂,索性丢开马槊,拔出李善送的那柄弯刀,四处砍杀。 这下子,那些士卒的下场就有点惨了。 营地东侧的山丘上,李善借着火光隐隐的看见,被骑兵冲阵逼着疯狂逃窜的士卒,不得已窜入正在熊熊燃烧的火中,几个浑身冒火的人影在摇摇摆摆,或被逼着干脆跳入寒可刺骨的清河水中。 这就是古代战场,无数人命被视作草芥的古代战场李善在心里无声的说,无关对错,只有胜负生死。 半个时辰后,李善骑着白马在五个随从的陪伴下入营,远远的就闻到一股古怪的味道,好像是什么肉被烤熟了或者是烤焦了? “刚问过俘虏,此人乃是刘黑闼帐下大将董康。”柳濬指着一具尸体,“看来刘黑闼军中真的粮草不济,否则不会让董康督办粮草。” 李善瞥了眼就不再理会,只问伤亡。 苏定方轻声道:“朱石头带人去烧粮仓,只三四人受伤。” 一路相伴,苏定方早就弄得清清楚楚了,郭朴等五人是陇西李氏丹阳房的家将,朱八c朱石头c赵大等人是李善门下。 “战死近二十人。”柳濬手持长刀将董康的首级割下。 柳濬率五百余骑逃离下博,一路南下入贝洲,到被李善救下的时候,只剩下两百余骑,如今又战死近二十人,但这次性价比极高。 其实原本没有这么多伤亡,苏定方的指挥无可挑剔,个人武力c调遣兵力都臻于完美。 但柳濬所率唐军心中愤恨,积累的情绪需要一次猛烈的发泄,在敌军已经逃窜崩盘之后,还不依不饶要赶尽杀绝,才多了些伤亡。 不过无论如何,三百骑突袭五倍敌军,大败之,斩杀大将董康,尽焚粮草,这是一场大胜,也是一场完美的夜袭。 几乎没有俘虏,要么沿着清河向东侧逃窜,要么坠入火窟被烈火焚身,再要么就跳进清河这样的气温,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那些跪地投降的被柳濬麾下唐兵一一砍翻,割下首级。 李善此次随军而来,没带任何兵器,只带了些药和布匹,立即替伤者上药包扎。 手里干着活,李善一心两用,心想这一战会带来什么影响,继续南下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吧? 有心想站出来保证一句,但李善自己都有点怕了还是闭嘴比较好。 虽然几次都是意外,也都和李善没关系但老为这事儿受周赵c凌伯嘲讽,真不好受。 适才在审问俘虏的郭朴突然抢过来,“郎君,叛军在武城还有数百兵。” “武城?”李善奇怪的问:“那在历亭之北” 范老三阴着脸走过来,“范十一被关在武城。” 李善一怔,你什么意思? 但下一刻,李善敏锐的察觉到范老三神色不对,周围几个唐军士卒脸上也神情复杂,带着期盼,也带着疑问。 “不抛弃,不放弃!” 李善长身而起,重复道:“不抛弃,不放弃!” 看范老三神色缓和,李善招手叫来苏定方,“武城还有数百骑兵,若是我等南下,只怕难逃追兵。” 苏定方倒是镇定,只问:“李兄的意思是” “那 个俘虏康什么?” “康定。” “对,康定,还老实吧?”李善咳嗽两声,“让他带几个俘虏,以大营被袭,粮草被焚的名义骗开城门” 看苏定方迟疑,李善凑近低声道:“范十一被关在武城。” 苏定方后退两步,眼角余光扫了扫范老三,拱手道:“均听李兄指派。” 李善有点不放心,“是否可行?” “营地遇袭,急行报信,只要骗开城门,理应顺利。” 苏定方的执行力足够强,很快就聚拢骑兵向北而去,不过将朱家沟三十青壮都留给了李善。 李善看着骑队消失在黑暗中,幽幽叹道:“朱八,你说我是不是对苏定方太过优容了?” 朱八摸了摸脑袋,“郎君慧眼,苏家大郎的确了得,郭叔也赞不绝口。” 和范老三不同,郭朴身为陇西李氏家将,是李客师的亲卫首领,见识过诸多战事,颇有见识。 之前几战还能说苏定方武力超群占了主要作用,但今日夜袭,苏定方的完美演绎让郭朴也叹为观止。 李善又叹了口气,自从那日相逢之后,自己对苏定方的重视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不仅突然真香出手救回苏母,不仅任由苏定方带上老弱妇孺拖累速度,走哪条路也由苏定方决定,甚至几次出击,都让苏定方做主。 李善对苏定方的重视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史书的记载,这可是灭三国的名将但对于范老三这些唐军锐士来说,他们并不理解。 在范老三他们看来,苏定方就算武艺绝伦,但毕竟曾是窦建德c刘黑闼麾下将领。 一路上,范老三和苏定方之间的矛盾早就显露,只是被李善强行压下而已,但如果这次李善不肯出兵相救范十一只怕这小小队伍就要分崩离析了。 毕竟之前范老三只十来人,而现在唐军两百多士卒难保不起乱子。 不过,李善也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前世一个被爷爷奶奶养大的农村娃,一步一步从村办小学到镇中学,再到县中学,最后鱼跃龙门考入重点大学。 拼命活着,拼命学习,花费无数精力和心思,为了留在上海那座著名的三甲医院。 这样的人,能被评价为没有野心吗? 来到这个时代,李善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要在这儿活出自己的精彩。 野心从来都埋藏在这个男人的心底。 这次出击,一方面是为了解决目前的困境,但另一方面也是李善增加自己分量的手段。 既然想多些分量,那么一次成功的夜袭之后,偷袭武城并不是让人难以接受的选择。 在尚是一片漆黑的平原上,李善牵着马缓缓前行,心想这一场夜袭能给自己带来什么? 刑洲已然失陷,曾经身为窦建德部将的齐善行并没有投降,而是领兵南撤至洛洲。 但洛洲总管是庐江郡王李瑗,此人是东宫嫡系,他会领兵固守吗? 距离李道玄兵败已有两日,战报很快就会送入京中,太子李建成会选择什么时候自请领兵出征? 第一百一十二章 范愿 武城县衙内,鸠占鹊巢的范愿突然惊醒,摸了摸额头,手上满是冷汗。 略微梳洗了下,范愿走出卧室,眺望刚刚泛白的天空,心里还在回想昨夜做的那个梦,已经记不清内容了,但似乎预兆的不是什么好事。 回想这两日,范愿心里有着不好的预感。 一方面是因为昨日有唐军出没,范愿命董康遣数百骑捕杀唐军,他猜测这应该是从下博城逃窜的唐军残部,毕竟许善护兵败身死后,贝洲均倒戈相向。 但董康昨日黄昏命人来报,四百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只十多骑逃窜回营。 能近乎全歼四百骑兵,这股唐军残部有多少人? 范愿不太相信董康的说法,只两三百骑,就能全歼四百骑兵? 昨日黄昏已经传信让董康今日查探,会不会是魏洲c博州出兵北上,若是那般,留在贝洲的兵力加上乡兵也不过三四千人,只怕应付不来。 范愿另一方面还在担忧长子范兴,下博一战之前,军中骑兵随突厥骑兵散开,查探军情,范兴也随之南下,来贝洲联络夏王c汉东王旧部举兵起事。 事情办的很顺利,贝洲总管许善护兵败后,诸县均倒戈相向,但范愿没想到,长子范兴一去不返,再无踪迹。 范家就是贝洲武城人氏,范愿主动请缨东行来贝洲督办粮草,也是想查探长子下落。 范愿已然查清,长子在贝洲陆续去过青阳c漳南c武城,最终是在武城县外遭唐军追捕,败北后向北逃窜,但接下来就渺无音讯了。 有可能是死了范愿心里隐隐有着不好的征兆,但他不得不考虑另一个问题,当日随范兴南下的还有一股突厥游骑,身份贵重,如果也随之阵亡,那汉东王和突厥之间就难以相处了。 “那几个突厥人走了?” “昨日黄昏前离开。”一旁的随从小声说:“临走时,在城东还闹出点事来” “张家?” “嗯。” “给他们点教训。”范愿冷冷道:“去将那小子提来。” 一刻钟后,范愿盯着被押来的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可想好了?” 少年郎昂首挺胸,只淡淡道:“清河张氏,留候后裔,从无附贼者。” 范愿脸有点黑,“夏王仁义,为李唐所害,汉东王如今席卷山东,若武城张氏不肯举族归附” 清河张氏,乃汉初三杰的留候张良之后,南北朝期间出仕南燕c北魏c北齐c北周c隋,多有刺史高官,是贝洲仅次于崔氏的大族。 范愿咬着牙阴测测的继续说:“河阴故事未必不会重现。” 这位少年郎名为张文瓘,听到这句话神色微变,却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当年河阴之变,多少世族子弟被屠,陇西李c赵郡李c太原王c荥阳郑均有多名子弟遇难,次一级的世家子弟更是数不胜数。 范愿以此相胁,可以说是撕破脸了。 但张文瓘还是不肯点头应下,自武城县倒戈相向后,武城张氏被逼着供给粮草,被逼着出人出力,这都算了,但投入刘黑闼麾下这是可能使全族衰落的。 清河张氏祖上多有高官,但在隋末唐初的时刻,只有张文瓘的父亲张虔雄出仕,任阳城县令。 阳城,隶属关内道泽州,是李唐的基本盘这也是范愿选择张文瓘的一个原因。 范愿早年在武城县衙任小吏,后跟随窦建德,又推举刘黑闼上位,他认为窦建德的失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没有拉拢那些世家大族。 当然了,窦建德出身太低,实在拉不动不过范愿认为,窦建德手段太过优容,太讲究仁义,如果手段狠一点,未必不行。 范愿不敢去招惹五姓七家的清河崔氏,所以选择了武城张氏,张文瓘的父亲是阳城县令,出仕李唐,正是个杀鸡儆猴的合适目标。 而张文瓘虽然年幼,却很是跳脱,去年虎牢关一战后,唐军入河北,张文瓘欢呼雀跃 当然了,除此之外,范愿还有个理由武城唐军捕杀范兴一行,就是张文瓘怂恿的。 几日前,范愿抵达武城,查探详情,第一件事就是搜捕张文瓘,试图以此人为突破口,让清河张氏举族归附。 就算不能成功,张文瓘之死,也能震慑那些首鼠两端的各州世族。 长时间的沉默,天色已然渐渐微亮,任凭范愿威逼利诱,张文瓘始终一言不发。 范愿终于不耐烦了,“当年夏王经略山东,对清河张氏多有优容,去年虎牢关一战后,张虔雄立投李唐。” “九泉之下,要怪就怪你父” 话未说完,外间有人高声传报,声音带着惊恐和焦急。 一个随从慌慌张张的跑来,还不小心摔了一跤,连滚带爬。 “何事慌张?” “经亭大营被袭,粮草” “粮草如何了?”范愿瞳孔微缩,他东向入贝洲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筹集粮草。 下博一战之前,刘黑闼旧部就在筹备此事,等许善护兵败身死,诸县倒戈相向,分兵东进,就是为了将粮草及时运往洛洲。 “被烧了,都被烧了。”随从哭丧着脸,“董将军身边亲卫来报” “董康这个废物!”范愿骂了句突然一怔,“董康没来?” 看随从茫然摇头,范愿脸色剧变,若是粮草被焚,董康肯定会亲自来,只派几个亲卫来报 再联想到昨日四百骑兵全军覆没,范愿可以确定,定是唐军袭营,那来报的董康亲卫 几个念头飞速的在脑海中闪过,范愿小跑着向外奔去,还没出内院,厮杀喊叫声已陡然响起。 “走,快走!” “去马栏!” 满心赴死的张文瓘茫然四顾,适才阴风阵阵的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范愿的反应很快,但可惜来不及了。 以俘虏骗开城门后,苏定方c柳濬率两百骑兵急行赶往校场,轻而易举的将还没起床的数百敌军击溃,另使范老三率数十骑径直杀入县衙。 但范愿趋马试图逃窜的时候,正撞上了范老三一行,一方刀上血迹未干,一方心心所念逃之夭夭,胜负根本没什么悬念。 县衙门口满是血迹,苏定方先看了眼遍体鳞伤的范十一,才转头盯着被踢倒在地上的范愿。 “苏定方?” “苏定方!” 范愿不可置信的盯着苏定方,突然扯着嗓子厉声问:“武城北上就是枣强c武邑,大郎大郎是你” 苏定方乃是窦建德c刘黑闼旧部,即使因为义父高雅贤所部被夺,也绝不会无缘无故的突然投唐,范愿立即将苏定方和长子范兴失踪联系在一起。 苏定方沉默片刻,突然拔出手中长刀。 郭朴上前拦了拦,但苏定方缓缓而坚决的摇头,上前一步,手腕一送,刀尖已然戳入范愿的咽喉。 第一百一十三章 泡影 山谷里,几十口大锅正散发出诱人的肉香,引得已经多日啃干粮的李善频频抽动鼻子。 “都是刚刚宰杀的肥羊。”范老三咽了口唾沫,“张家可真有钱。” 李善瞄了眼正在和张玄素叙礼的张文瓘,“救命之恩,几十只肥羊算得了什么。” 张文瓘倒是个爽快人,脱险后将事情经过向苏定方c郭朴和盘托出,并让人宰杀几十只肥羊,亲自随唐军一起南下来了山谷。 “好了,好了,别急,都有都有,待会儿还有一锅!” 大伙儿都没碗筷,就连大锅都是张文瓘带来的,只能弄两根树枝做筷子,从锅里直接捞肉。 李善早就准备好了,朱八举着剥了树皮洗干净的树枝挤出人群,上面串了几块羊肉。 这些天实在是难熬,李善虽然不娇生惯养,但在冬天啃着硬的能崩掉孩童牙齿的干粮,实在是还真不是形容词,李善亲眼看见几个七八岁的孩童哭丧着脸,门牙都被干粮崩掉了。 一阵狼吞虎咽,李善一口气足足干掉了三串才歇了口气,瞥了眼一旁的垂诞欲滴的范十一,“你刚受过伤,喝几口汤就行。” 范十一在牢里受了不轻的伤,不过主要是上身,左臂被打折了,倒是不影响骑马。 正准备歇一歇再继续,那边张玄素带着张文瓘过来,介绍道:“李郎君,这位便是清河张氏的张文瓘,其父乃泽州阳城县令。” 张文瓘深深一礼,“足下筹谋,三百骑大破敌军,尽焚粮草,连夜奔袭武城,实是人杰。” 张玄素也频频点头,他身为景城录事参军,对兵事并不陌生,亲眼所见李善于绝境中奋起,突发奇谋,夜袭大营,转危为安。 如今在贝洲,不计算各县乡兵,刘黑闼所部已然是所剩无几,两千兵马几乎全军覆没。 若不是兵力太少,李善都能重新拿下贝洲,举兵西向,解洛洲之围了。 “不敢当。”李善突然打了个饱嗝,干笑几声,“无奈之举,死里求活罢了。” 张玄素笑道:“稚圭今年十五岁,称一句李兄就是。” “李兄。” 李善挽起张文瓘,“还要谢过稚圭送来肉食,多日未能饱腹了。” “分内之事。”张文瓘直起身,轻声道:“适才听世叔所言,李兄欲南下魏洲?” 张玄素和张文瓘的父亲是故交,两家虽然非同族,却是同宗。 “嗝呃,的确如此。”李善行礼道:“还要多谢稚圭收留。” 郭朴一回来就告诉了李善,张文瓘许诺张家收留那些受伤无法行动的伤兵,如此一来,南下的速度能大大加快。 张文瓘迟疑了会儿,转头看了眼张玄素。 “稚圭欲随军南下魏洲。”张玄素低声道:“此次若不是苏定方恰巧破城,稚圭必为范愿所杀。” “范愿?”李善吃惊道:“他敢杀清河张氏子弟?” 张文瓘坦然直言,“多日前,突厥游骑途经武城,小弟认出了范愿长子,力劝守将率军出击” 李善眼睛眯了眯,突然开口打断道:“须发黄色?” “不错。”张文瓘一怔,“李兄如何知晓?” 是那个被自己割断喉咙的黄发青年,李善舔了舔嘴唇,顺手接过石头递来的一串羊肉,难怪苏定方亲手斩杀范愿。 一直在旁边喝酒的周赵突然转头发问:“当日战况如何?” “突厥游骑多少人?” “最后范愿长子往何处逃窜?” 李善古怪的神情,周赵连续的发问让张文瓘察觉到了异样,他仔细回想了会儿,才开口说:“约莫两百骑,当日唐军设伏大胜,领兵者乃武城兵曹。 斩首七十有余,俘虏十余人,残兵分为两部,向西逃窜者被追击斩杀殆尽,余下数十人向北逃窜,范愿长子便在其中。” 李善和周赵对视一眼,低声问:“范愿可是追问其长子去向?” “不错。”张文瓘顿了顿,补充道:“还追问俘虏下落,而且此次范愿来武城,还带了几个突厥人。” “突厥人?!”李善砸了咂嘴,“你确定?” 周赵抓了抓头上的发髻,“情理之中范愿乃刘黑闼之下第一人” 所谓物以类人以群分,和范愿长子混在一起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这也早在李善的预料之内,所以他一直将那突厥青年带着,没有一刀了结。 但范愿带着突厥人来武城查探,这说明突厥青年的身份可能会很高很高 “苏兄!”李善扯着嗓子吼了声,“伤兵送到张家庄子去,咱们立即启程南下。” 苏定方正要发问,李善指了指周赵,“你去解释。” “稚圭,你就是为此事要南下相避。”李善拍了拍张文瓘的肩膀,“但若是跟着我们未必是好事。” 张文瓘轻声道:“小弟率家兵百人相随,均能趋马冲阵。” 李善不再多说,赶紧去安排启程事宜。 看着忙碌的李善一边大声吆喝,一边安慰会被留下的伤兵,张文瓘小声说:“这位李兄的确不同凡响,颇具仁心,之前见他亲手替伤兵裹伤。” 张玄素闷哼一声,胡乱点头,过了会儿才说:“他精于医术” 张玄素没继续说下去,他倒是看得清楚,李善的仁心是有针对性的,当日他被李善救出,追兵被俘虏者,李善下令一律处死。 张文瓘饶有兴致的跟过去,结果看见李善手持匕首,有条不紊的在一个突厥人的胳膊上割出几道口子,嘴里还在安慰,“放点血有好处,这是第几次了?” 一旁的朱八想了想,“第六次了。” 众人从山谷出发南下的时候,李善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目标是越来越大了。 最初只是三四十人,之后遇上苏定方,变成百余人,再救出柳濬,变成三百余人,再加上张文瓘所率家兵,已经快五百人了。 一行人迅速通过历亭,转向西南方向,试图以最快的速度进入魏洲,虽然人数多,但马匹够用,只有苏母一辆马车,如果顺利抵达魏洲,那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就算刘黑闼攻陷洛洲大举南下,大不了渡河去陕东道,刘黑闼还能长了翅膀飞过黄河? 已然失陷的刑洲中,身材高大的刘黑闼站在一片焦土边,咬着牙狠狠挥了挥手中的马鞭。 下博一战,刘黑闼三次示弱诱出了唐军主力,一举覆灭,生擒淮阳王李道玄,然后立即启程南下,以刘十善率偏师击溃贝洲总管许善护,自己亲率主力和突厥骑兵急袭刑洲。 对刘黑闼来说,至少对现在的刘黑闼来说,刑洲的重要性不比洛洲差。 原因很简单,刘黑闼自己就是河北人,很清楚多年征战,田地荒芜,河北道存粮不足,而且突厥人四处劫掠民间都没什么存粮了。 刘黑闼事先是有准备的,使亲信绕行入贝洲,在漳南c武城c历亭c青阳各处召集旧部,筹备粮草。 但在下博一战后,刘黑闼审问俘虏,得知陕东道刚刚运送了一批粮草到刑洲简直就是口渴了,就看见大河啊! 所以刘黑闼才亲率主力急袭刑洲,还试图劝降刑洲总管齐善行毕竟当年大家都是哥们,现在我老刘杀回来了,还不乖乖的来投! 但最终,刘黑闼发现,自己的确口渴,但摆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大河,而是一片梅林。 刑洲总管齐善行在得知下博一战的战报之后,第一时间召集麾下千余唐兵,果断的南撤去了洛洲。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齐善行临走时候放了把火,将刚刚送来半个月的粮草全都烧了个干干净净,连渣都没留给老战友。 这如何不让刘黑闼气急败坏你齐善行入了秦王府,还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啊! “王爷,突厥人又在闹。”心腹将领王小胡低声对刘黑闼说:“只怕弹压不住了。” “弹压?”刘黑闼嗤笑道:“谁会去弹压那些突厥兵?” “那” 刘黑闼沉默片刻,无奈的挥挥手表示默许突厥人也不傻,大批粮草被烧,怎么可能不知道? 如今气候越来越冷了,突厥人南下可不是为刘黑闼打生打死的,而是来抢东西的,既然粮草被烧干净了,那倒霉的只能是民间百姓,以及那些县乡豪族了。 缓缓打马回了府衙,刘黑闼很快重新振作起来,还好之前就使人联络贝洲旧部,还让范愿c董康两人去督办粮草。 如今的河北道,北边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中部c东西部只有两个地方还有大批粮草,一个是向来富饶的贝洲,另一个是齐善行刚刚南撤至的洛洲。 隋文帝在位期间,于河北道修建了三个大型粮仓,一个在贝洲,一个在刑洲,还有个在卫洲的黎阳。 换一句话说,刑洲粮仓被齐善行一把火烧了,而卫洲的黎阳仓刘黑闼也指望不上。 卫洲是河北道所有州府中最靠南的一个,和陕东道的滑洲接壤,就在黄河岸边若是刘黑闼能杀到卫洲,陕东道能坐得住吗? 而洛洲是因为水路便捷,又曾经是窦建德c刘黑闼两人的都城,才会大量储备粮草不过刘黑闼对洛洲已经不太指望了。 齐善行能一把火将刑洲粮仓烧个干干净净,如若他要坚守洛洲也就罢了,如若再 次南撤,肯定会一把火将洛洲粮仓也烧了。 所以,刘黑闼如今短时间内唯一的指望就是贝洲。 没有粮草,刘黑闼所部必然不稳,就连突厥兵只怕也要惹出大乱子。 虽然有从冀州缴获的粮草,但也撑不了多久。 听见外间亲卫传报,刘黑闼揉着太阳穴喊了声,“进来说话。” 亲卫身后是一个垂着头的中年将领,进了门就单膝跪在地上,口齿不清的说:“历亭遇袭” “历亭遇袭?”刘黑闼重复了遍,猛地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董康呢?!” “粮草可有损?” 中年将领抬起头,脸上一片漆黑,不是因为他皮肤黑,而是被火灼烟熏的,甚至发角都被火撩而卷起。 “唐军夜袭营地,放火烧粮,董将军阵亡,两千兵马全军覆没,末将跳进清河才侥幸逃生。” “唐军多少兵马?” 中年将领羞愧难当,支支吾吾了会儿才说:“约莫数百骑兵。” 刘黑闼脑子一晕,身子晃了晃,手撑着桌案强行保持冷静,“范愿呢?” “昨日范愿还遣人回报,贝洲无事,筹集粮草顺利” 中年将领嘴唇动了动,低声说:“途中得知,唐军连夜偷袭,武城被攻破” 刘黑闼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胡凳上,唯一的希望化为泡影,筹集的粮草化为乌有,而且大将董康阵亡,仆射范愿很可能也被擒杀。 仅仅三日之前,击溃唐军主力,似乎席卷河北已是必然。 而如今,看似势大,但粮草短缺,又损失重臣大将。 刘黑闼咬着牙高声喝道:“召集众将,即刻启程,兵发洛洲!” 这时候再去想贝洲那些粮草已经没有意义了,为今之计,只有攻下洛洲,而且必须缴获大批粮草。 没有那些粮草,别说有奶就是娘的突厥兵,刘黑闼甚至都没把握能控制住手下嫡系。 但还没等刘黑闼率兵出城,就听见一个让他大怒的消息。 数千突厥兵突然拔营东去,突厥主将召集散乱的兵马,也准备东向。 “弯刀?” “什么弯刀?” 刘黑闼咬着牙破口大骂,这些突厥人真是胡闹! 刑洲的东边是贝洲,刘黑闼执意让刘十善率偏师攻略贝洲,就是怕突厥人祸乱贝洲。 一方面贝洲是刘黑闼的乡梓,也是窦建德的乡梓,军中相当一部分人都是贝洲人,自然不希望突厥寇贝洲。 另一方面贝洲多有世家大族,还不是那种郡中传名的世家,而是盛名遍传海内的大族,清河崔氏,清河张氏。 如果清河崔氏被突厥人劫掠刘黑闼都难以想象,突厥人可以无所谓,但自己能无所谓吗? 但清河县恰恰位于贝洲中央,以突厥人的速度很快就能杀到城下,他们会放过崔氏吗? 强忍住想把突厥主帅溺死在马桶里的冲动,刘黑闼趋马加速,高吼道:“去洛洲,去洛洲!”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好机会 一个多月前,太子李建成c秦王李世民在关内道c河东道抵御南犯突厥,小有斩获,以战迫和,使突厥退兵。 后圣人诏令齐王以并州大总管讨伐刘黑闼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事。 毕竟当时的刘黑闼还没攻陷定州,出身秦王府的定洲总管双士洛还在拼死抵抗。 但谁也没想到,齐王李元吉没有选择东出太行山,直接杀入赵州c定州相援,而是选择南下陕东道,试图再领军北上。 时间的耽搁让战局急转直下,齐王顿足不前,刘黑闼终于攻破定州,旧部纷起,并数万突厥兵大举南下。 易洲c定州c莫洲c瀛洲c深州c赵州在短时间内被陆续攻破,窦建德c刘黑闼旧部举兵反叛,连下盐洲c沧州c观洲,河北道已然失陷大半。 当下博大败的战报传入京中后,已然满城哗然,三万唐军精锐全军覆没,主帅河北道行军总管淮阳王李道玄c行军副总管原国公史万宝生死不知。 这让无数人回忆起去年刘黑闼纵横河北山东的战绩。 朝中官员中,也有在大骂李道玄c史万宝丧师失地的这基本上属于珍稀动物了。 半懂不懂的去看秦王李世民,毕竟李道玄向来和李世民亲近,甚至是后者一手带出来的。 真正内行的去看太子李建成毫无疑问,虽然战场在河北,但却是东宫c秦王府夺嫡之争的一部分。 就在战报传来的当日,魏征风尘仆仆的赶回了长安,虽然也常历战场,但如此趋马急行,让魏征看起来颇为疲惫。 “玄成此行辛苦了,不过也来的正好。”东宫太子之下第一人的王珪亲自出迎,扶着脚步蹒跚的魏征进了东宫。 不仅仅是王珪,明德殿外,太子李建成亲自等候,礼贤下士的态度无可挑剔。 “不急,不急,先上茶水。”韦挺扶着魏征在软榻坐下,让仆役端来茶盏,“玄成兄,慢点喝。” 一番手忙脚乱后,韦挺将闲杂人等都赶出去,殿内只剩下太子c王珪c韦挺和魏征。 “玄成兄,淮阳王兵败战报已传入京中,还有其他战报吗?” 魏征舔了舔已然发裂的嘴唇,“临行前接到战报,贝洲总管许善护兵败身死。” 王珪眉头一挑,“淮阳王c原国公可有消息?” 魏征疲惫的摇摇头,“刘黑闼兵锋锐利,遣偏师破许善护,亲率主力攻刑洲,如今尚不知胜负。” “刑洲总管齐善行乃窦建德旧部”韦挺突然补上一句,“若是他举城而降” 齐善行的确是窦建德旧部,但在出任刑洲总管之前,是秦王府左二护军,韦挺这句话显然是在幸灾乐祸。 “咳咳。”太子瞥了眼过去,提醒道:“未必会败。” “呃?” 王珪哼了声,“未闻庐江郡王长于军略。” 如果齐善行兵败,那下一个倒霉的是洛洲,洛洲总管庐江郡王李瑗是太子好友,洛洲也是河北道唯一握在东宫手里的州府。 韦挺吃了个排头,缩着脑袋不吭声了,李建成细细问了几句,沉吟片刻才问:“玄成,以你观之,出兵河北是否妥当?” “此乃太子建功立业之机,绝不可错过。”魏征的声音虽然沙哑,但激昂有力,“首要不可使秦王领兵,其次殿下不可即刻请战。” “这是为何?” 魏征细细解释,“下博之战,有数万突厥骑兵参战” 李建成立即打消了马上请命出征的念头,这也是魏征急行回京的原因。 李建成不傻,对兵事也不陌生,曾经数度领军上阵,也曾经独当一面,他很清楚,征伐河北,刘黑闼已然够棘手了,如果再加上数万突厥骑兵败多胜少。 “曾有人献策”李建成轻声道:“若要十全把握,需待寒冬之日,突厥人终会北返。” 王珪轻笑道:“玄成此行为观河北战事,为殿下召山东英杰,不料未入山东,便送来英杰长安县尉李德武,此人颇有见识。” “是他?”魏征一愣,他在武陵县和李德武有过几次交谈,还真没看出来。 东宫对河北战事关注不是一两日了,王珪早有算计,转头道:“殿下首要劝诫圣人,其次召集将领” 李建成还没听完就在点头,这一条和魏征说的一样,首要就是不能让二弟领军。 这一点李建成是有信心的,二弟战功盖世,即使是父皇也不愿意再看到其再立新功年初以二弟征伐河北,那实在是不得已 而为之。 即使如此,二弟洛水大捷,父皇立召其回京。 王珪继续说:“河北道连年征战,田地荒芜,粮草不济,下博一战,尽损三万大军,殿下当建言调陕东道粮草c兵力。” “王师说的极是!”李建成轻轻拍了拍桌案,语气颇为雀跃。 王珪的提议看起来是顺理成章,事实上去年c今年河北战事,陕东道一直出粮出兵,但实际上是在说殿下,现在是对陕东道下手的好机会。 李建成眼睛都在放光,忍不住起身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时机。 秦王李世民任职颇多,在朝中任天策上将c尚书令,封上柱国等等,但在长安之外,还有不少职务,比如雍州牧,凉州总管。 但其中最重要的是两个职务,一个是益州道行台尚书令,一个是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 也就是说,益州道c陕东道这两个区域,他李世民都是一把手。 益州道是蜀地,太远,而且主要是李孝恭c李靖攻伐,益州道行台的官员也不算李世民的心腹,顶多是随其征战。 但陕东道就不同了,也太重要了,几乎囊括中原膏华,陕东道大行台的主要官员要么是李世民的心腹,要么干脆就是秦王府出身。 李世民手掌陕东道,李建成在东宫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如今有机会对陕东道下手,如何不让他蠢蠢欲动? 李建成努力控制脸色的神色,看向魏征,“玄成以为如何?” 魏征拱手道:“禹玉兄大才,下官远不及。” “此言差矣,若无玄成千里奔波,苦心谋划” 魏征和王珪互相谦虚或者说相互吹捧,听得李建成胡子都翘起来了。 “那边如此,孤即刻去太极宫拜见父皇。” “玄成不急归家,稍后设宴。” 第一百一十五章 九泉之下勿喊冤 明德殿内,魏征疲惫的躺在软榻上,强打精神有一句没一句的和王珪c韦挺说起这段时日在武陵县所见所闻。 太子李建成已经赶往太极宫了生怕李世民抢在前头。 “齐王必然不会出兵北上。”魏征摇头道:“如若说之前是因太子嘱咐,那如今下博一战,河北大震,洛阳附近都人心摇动。” 韦挺和太子李建成在年少时就是好友,与李世民c李元吉也相熟,点头赞同李元吉此人,外勇内怯。 “对了,之前劝殿下不得立即自请出征,尚有缘故。”魏征突然说:“半个多月前,齐王不得已输大批粮草入河北,均送至刑洲,交付刑洲总管齐善行。” 虽然李善没回去,但押送粮草的小队是回去了的。 王珪眨了眨绿豆大的眼睛,“若是齐善行投敌,或兵败刘黑闼尽得粮草。” 若是刑洲失陷,有大批粮草支撑,刘黑闼可能会继续南下,突厥兵可能不会那么快北返,这也是魏征力劝李建成稍微缓出兵的原因。 现在是十月中旬,再熬上半个月都深冬了,都下雪了,不信那些突厥人还要在河北过个春节! 王珪和魏征c韦挺细细商议,这半个月的时间,正好劝说圣人对陕东道大行台动手一事。 而且这种事不是圣人点头就行了的,必然遭到秦王府一脉的强烈反对,这是需要朝中博弈后才能确定的。 不过优势还是在东宫这边的,毕竟太子不需要彻底掌控陕东道,只是希望掺沙子,使秦王无法再对陕东道如臂所指。 韦挺鬼点子比较多,小声说:“此次太子亲征,必拥大军,当调朝中能战之将” “秦王府左右六护军府诸将?”王珪迟疑了会儿,摇头道:“只怕没那么简单。” 韦挺笑道:“但若只是秦王一脉以圣人名义调动,随太子征伐刘黑闼,也算名正言顺。” 王珪笑着指了指韦挺,“机巧百出,颇有世冲兄遗风。” 所谓的世冲,指的是韦挺的父亲,隋朝民部尚书韦冲,虽心性宽厚,但也机变百出,招纳靺辐c契丹,均能得其死力。 黄昏时分,长安县衙。 长安令李乾佑尚随齐王驻军武陵,县衙内均由县尉李德武做主。 半个月前兼太子千牛备身,又得太子青睐,时常出入东宫,李德武已然是水涨船高,至少在县衙内无人胆敢轻视。 李德武每日上午至县衙处理公务,下午去东宫随侍太子,但今日却没有去。 因为他得知,太子洗马魏征急行归京。 在武陵县的时候,李德武常常看见魏征和李善谈论河北战事,也曾经听到过只言片语。 当日洋洋洒洒一番话成为李德武被太子重视的原因,但随后他就被韦挺告知英雄所见略同,魏征给太子的信中也提到了那些。 也就是说,那日自己偷看到的那封信的内容,是魏征和李善私下议论后的产物。 在这种情况下,李德武有些胆怯,不敢去见魏征。 “郎君,东宫来人,请郎君赴宴。” “赴宴?” 吴忠小心翼翼的看着李德武阴沉的脸色,“是,东宫侍卫口信。” 李德武沉默片刻才起身,看似沉稳,实则惴惴。 他知道,魏征不会知道自己曾经偷看过那封信,但做了贼的人啊,总是心虚。 他不由自主的想,也不知道李善押运粮草去了河北哪个州府,如果是冀州就好了。 淮阳王李道玄兵败,三万大军全军覆没,你总该逃不出来了吧? 当李德武进了东宫,心里既有些激动又有些疑惑,因为今日只是小宴,在场的大都是东宫署官并太子心腹。 自己有份在场自然是好事,但为什么自己能在场? 除了王珪c魏征c韦挺之外,还有太子舍人徐师谟c东宫左二护军薛万彻c太子千牛李志安c东宫詹事主本赵弘智,詹事主簿赵弘智以及李德武还算熟悉的裴龙虔。 裴龙虔也是河东裴氏,首相裴寂的侄儿,任太子左卫率。 剩下的几人大都是熟脸,不过李德武叫不出名字。 毕竟今日得报下博大败,而且宗室子弟李道玄生死未卜,宴席间倒是没有歌舞,只随意饮酒畅谈。 诸人陆续向归京的魏征敬酒,李德武排在最后。 “玄成此行,为殿下观山东俊杰,不料未入河北,已然替殿下引荐英杰。”韦挺笑道:“李兄献策,颇得殿下欢心。” 魏征疑惑的看着面前的李德武,也没多想,只略略点头。 李德武强行压抑心中的不安,先向太子行礼,才对韦挺说:“若不是太子虚怀如谷,礼贤下士,在下又如何会贸然进言呢?” 韦挺大笑点头,上首的李建成也微微颔首。 人生在世,都是要立人设的。 李世民的人设是大唐战神,浅水原c洛阳c虎牢关c洛水四场大捷,或稳固关中,或扫荡中原,或平定河北,这让李世民在军中的威望无人可及。 而且李世民还是个特别喜欢作死的经常闹出被敌军重重包围,却能力敌千军,杀出重围的传奇。 除了浅水原一战之外,洛阳两次,虎牢关一次,洛水一次李世民完美的树立了自己的人设。 这方面李建成是难以比拟的,他的人设专注于处理政务c礼贤下士。 这也是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从去年开始就频频明枪暗箭的原因之一,虽然知道根源在于夺嫡,但李建成还是不爽啊。 老二你军功捞够了,现在也摆出礼贤下士c虚怀若谷的做派,还弄出个十八学士来,显然是要来抢我的饭碗啊。 不得不说,李德武拍马屁挺有一手的。 王珪看向魏征,“玄成虽未入河北,但本为山东人氏,还请为殿下引荐。” 魏征如数家珍报出一连串的名字,其中有世家子弟,有寒门士子,也有当年窦建德旧部,其中就提到了景城录事参军张玄素。 张玄素虽然在隋唐两朝都官位不高,但在河北极有名望,当年窦建德攻陷观洲,欲杀景城户曹张玄素,千余人愿代其赴死,此事哄传山东。 “卫洲总管程名振,虽是窦建德旧部,但其人允文允武,年初率军攻冀州c贝洲,尽毁舟船车马,断刘黑闼粮道,立下大功。” 看李建成眉头微蹙,魏征解释道:“程名振父母妻儿均被刘黑闼所害,洛水大战后,刘黑闼北窜,其执意追击,未得秦王许可。” 李建成这才释然,显然,程名振并不是二弟的嫡系,这是个可以笼络的目标。 顿了顿,魏征又开口道:“之前随齐王顿足武陵,倒是见过一位少年郎,虽未加冠,却是第一等的人物。” 李德武心一提,右手狠命掐了下大腿,才保持仪态,面带微笑,似乎在侧耳静听。 “第一等人物?”韦挺大笑道:“难道是王羲之再世?” 自魏晋开始盛行九品取官制,能被评为第一等都是世家俊杰,但实际上,被评为第一等的最终青史留名的并不多,其中最有名气的就是书圣王羲之。 王珪嗤笑道:“书圣再生,于殿下大业有何益处还请玄成细细道来。” “此人名为李善,祖籍陇西成纪,书法不值一提,但胸有韬略,腹藏良谋,兼目光精准,擅识人断人。”魏征叹道:“更难得的是,此人剖析时局如庖丁解牛,历历在目,给殿下信中之言,多是某与其商议而定。” 李建成背脊一挺,他知道魏征信中对时局的描绘有多精准。 “若非亲耳所听,绝难相信”魏征摇头道:“大半个月前,刘黑闼破定州南下,李善便断言刘黑闼必败唐军,只能坚守城池以待寒冬,再发兵败敌” 这几句话说的隐晦,但在场的都是太子心腹,很清楚魏征所说的寒冬是针对突厥人。 王珪眉头一挑,虽然只寥寥数语,但基本上和东宫谋略大差不离,但问题是今日才最终定策而那少年郎在大半个月前就如此断言。 太子舍人徐师谟听魏征细细说了一段,忍不住转头瞥了眼李德武,好像和这人那日建言差不多啊。 “此人所学驳杂,因精于算学,受长安令李乾佑之邀随军打理账目,又通医术,某与其相识就是受其援手诊治,那日” “噢噢噢,想起来了,是东山寺的李善精于算学,长安令李乾佑是齐王府主簿,对了,其子李昭德与李善相熟。” 开口的是韦挺,他饶有兴致的说:“殿下可还记得去年末东山寺一事?” 看李建成蹙眉,韦挺补充道:“就是让杜克明铩羽而归” “原来是那少年郎。”李建成眉头一展,笑道:“他入了齐王府?” 魏征迟疑了下,摇头道:“理应未入齐王府。” 当然了,如果入了齐王府,怎么会被打发押送粮草去河北道呢? 韦挺是东宫嫡系,但他本人能成为李建成心腹,一方面是因为出身京兆韦氏,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幼年就是李建成密友,其本人并没有出众的能力,所以对散布的信息反而更敏感。 只随口提了几句,众人就恍然大悟,他们未必知道李善,但却是听说过李善惹出来的那些事。 “尝过东市琼瑶浆,不愧琼瑶之名” “东山酒楼滋味鲜美,颇有新意,就是价太过高。” 太子千牛李志安笑道:“听说过长乐坡一事,据说秦王府子弟被打得落花流水,刚刚入京的谭国公丘公之孙,高士廉长子都鼻青脸肿。” 薛万彻瓮声补充道:“其他不知,不过听闻尉迟恭长子曾被人两个照面击晕,好像就是李善这个名字。” 李建成越听越感兴趣,连连追问,依稀记得齐王在京的时候曾经提过一嘴全然没发现坐的最远的李德武强颜欢笑,脸上的表情都快维持不住了。 詹事主本赵弘智瞄了眼魏征,“之前听闻算盘乃是陇西李氏丹阳房秘术居然是李善所传?” 让人意外的是,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提起这个话题的魏征一直默然无语。 王珪笑道:“如此少年英杰,玄成必要引荐于殿下。” 李建成连连点头,“祖籍陇西成纪,又与丹阳房子弟来往颇密,难道也是陇西李氏?” 魏征微微摇头,沉默片刻后道:“齐王遣五百士卒押送粮草入河北道,李善因精于算学随行,但并未回程,似乎留在了刑洲。” “那日齐王传信回京,某本欲使其携信回京,不料” 几个知情人不约而同的看了眼李德武,也就是说本来是李善回京,但最终却是李德武回京,李善押运粮草去了河北。 李德武一副讶然的神情演技不错。 李建成失望的摇摇头,不再追问,韦挺赶紧换了个话题。 无人发现,李德武身子在微微发颤,他居然没有回陕东道,而是留在了河北。 留在刑洲怕是凶多吉少了。 刘黑闼率主力攻刑洲,而且还有数万突厥兵随行齐善行很难守得住说不定都已经投敌了。 李德武满心欢喜却不敢表露出来一直到小宴散场,在马车上,他才无声大笑。 “夫君为何而喜?”裴氏诧异的看见李德武脸上毫无掩饰的笑容。 李德武温柔的搂着妻子,低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婴儿,“今日太子设宴,为夫与内兄都受邀。” “是三兄吗?”裴氏也知道裴龙虔任太子左卫率。 “嗯。”李德武小声问:“听闻裴相今日登门?” 裴氏点点头,“四叔午后来的,与父亲商谈良久,直到用了晚饭才走。” 进入东宫半个月了,李德武也渐渐摸清楚河东裴氏的底子,裴寂极得圣人宠信,甚至被赐予铸币权。 裴寂立场偏向东宫,和秦王一脉虽未撕破脸,但向来无往来,而且其嫡亲侄子裴龙虔在武德元年就入东宫任太子左卫率。 而岳父裴世矩虽然兼太子詹事,其实却摇摆不定,至少在明面上并未偏向东宫当然了,也没有偏向秦王。 如今,李德武出任东宫太子千牛备身,却让裴世矩有了一定的倾向性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李德武在心里琢磨了会儿,裴寂登门,很可能是和今日战报,以及不久的太子自请出征有关甚至可能是代表东宫试探岳父的态度。 一直到夜深,身边妻子早已入眠,李德武毫无睡意,两眼直勾勾的瞪着漆黑一片的上方。 很久之后,李德武终于闭上眼睛。 这就不能怪我了,押送粮草的小队都能回陕东道,是你自己不肯回来! 九泉之下勿喊冤!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吉人自有天相 清晨的朱家沟。 小蛮轻手轻脚的走到房门外,小声问:“昨晚又没睡?” 之前和小蛮特别不对付的墨香一脸的疲惫,都有黑眼圈了。 “夫人,夫人” “进来吧。” 小蛮推门进去,朱氏已然起床,眼神呆滞的盯着窗外。 自从李善离京,朱氏就常常彻夜难眠,等到河北诸州大半沦陷的战报传来,朱氏更是忧心忡忡。 昨日淮阳王李道玄下博兵败,朱氏正巧去王仁表那边打探消息,回村后忧心许久方才入睡,但没多久就被一场噩梦惊醒,额头上满是冷汗,再也无法入眠。 明面上,朱氏并不反对甚至鼓励儿子以军功出仕,但又有哪个母亲不担忧上战场的儿子呢? 外间有脚步声响起,朱玮神色复杂的进门,还没开口,朱氏就突然问:“有消息了?” “昨日就说了,齐王顿足不前,至今未入河北道。”朱玮勉强笑着说:“大郎必然无恙。” “你昨夜直到深夜尚未归村。”朱氏的视线像针一般刺在朱玮的脸上,“今日一早登门,就为了说这些?” 朱玮咳嗽两声,他这一夜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天还没亮就起了床,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来了。 “好,你不说。”朱氏厉声道:“那我去问问大兄!” “大郎君也想见见你”朱玮有点急了,低声说:“其实往日旧事已然无碍,只是你怕河东裴氏对大郎君但此时不宜见面,我说于你听便是。” “说!”朱氏柳眉倒竖,她只是臆测而已,没想到朱玮真的打探到了消息。 朱玮轻声道:“月初陕东道押运粮草去河北,大郎因精于算学随军北上,之后未回陕东道。” 朱氏头一晕,身子晃了晃,扶着一旁的衣架勉强没有摔倒,朱玮赶紧让门外的墨香c小蛮进来扶着。 “去备车!”朱氏推开墨香。 “你要去哪?” “进城!” “现在不宜见面” “去王家”朱氏强打精神,“不行,王孝卿虽是太原王氏子弟,但消息并不灵通,去李家!” “小蛮,将大郎的帖子拿来!” 朱玮实在拦不住,只能让人准备,私下叮嘱不可让朱氏在城内随意露面。 朱玮心里有数,李善是跟着李乾佑随军的,而李德武身为县尉,很可能已经和李善见过面了。 李德武入东宫为太子千牛备身,这消息朱玮第二天就知晓了,但一直没有告知朱氏。 自从李德武回京后,朱玮这半个月来一直警惕,村内村外,白日夜间,均有暗哨。 被夫君无情抛弃,仅有的独子一去难返这样的剧情,让李客师的妻子长孙氏也险些垂泪。 “四郎回来了。”长孙氏看见外间人影闪动,似乎是四儿子李楷。 一回来就被叫到后院,李楷懵懵懂懂的进门,立即看到了颇为憔悴的朱氏。 “拜见叔母。”李楷行了一礼,迟疑着没有开口。 长孙氏轻声细语,“此次随军出征,李郎君既不是军中将士,也未出仕,理应无恙吧?” 昨晚东宫明德殿内宴席时的谈话早就泄露出去了,也没引起什么波澜,但有心人却打探到了李善这个名字。 比如朱玮,比如李楷。 李楷小心翼翼的试探,“叔母,听闻齐王顿足陕东道武陵,尚未入河北呢。” “朱娘子已知李善押运粮草去了河北,前来问个究竟。”长孙氏只能这样称呼朱氏。 听到母亲的话,李楷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刑洲尚未失守!” 朱氏神色毫无变化,“刑洲总管齐善行,听闻乃是窦建德旧部?” “齐总管虽是窦建德旧部,但虎牢关一战后投唐,得秦王殿下看重,年初征伐河北之前乃秦王府左二护军。”李楷刻意声音清亮,显得信心十足,“绝不会投刘黑闼!” 长孙氏虽然后院妇人,却出身洛阳霹雳堂,并不是没有见识的寻常妇人,想了想劝道:“刘黑闼破深州c冀州后,也未必会攻刑洲” “不,必攻刑洲!”朱氏断然道:“不说刚刚有大批粮草运至刑洲,前朝在河北设置粮仓,首为黎阳仓,其次就在刑洲。” “而且刑洲就在洛洲之北,刘黑闼不取刑洲,难道要绕行攻打洛洲吗?” 长孙氏微微叹息之余也有点惊讶,虽然早就从儿子嘴里听说这朱娘子颇有见识, 但对军阵熟悉,通晓地理,甚至对前朝粮仓分布都一清二楚 “叔母真的不必担忧。”李楷笑道:“临行前,在下以及长孙大郎c高家大郎都托其带信,其中有给陕东道大行台尚书左丞于学士,有给定州双总管,还有给魏洲田总管” “于学士在洛阳,双士洛总管远在定州,如若李兄未回陕东道,那必是去了魏洲。” 长孙氏解释道:“于学士c双士洛c田留安均是秦王府麾下。” 朱氏神色渐渐放松下来,随即又蹙眉低语,“大郎为何不肯回陕东道?” 长孙氏和李楷对视了一眼,前者起身扶起朱氏坐在榻上,低声道:“月余前,李德武出仕,任长安县尉,后随军南下” “什么?!”朱氏猛地抬头,“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李德武很可能和李善已经碰过面了,这种可能性非常大,李德武是李乾佑的下属,而李善又是被李乾佑召去随军的。 换句话说,很可能是因为李德武在,李善才不愿意回陕东道,执意留在了河北。 朱氏的面孔瞬间变得狰狞起来,手脚都在发抖,恨不得提着刀直接杀上门去。 “朱娘子。”长孙氏握住朱氏的手,“李德武半月前返京,得太子青睐,为太子千牛备身。” 这是在提醒朱氏不要做傻事。 “李郎君必然是去了魏洲,田留安颇得秦王看重,而魏洲又在黄河岸边,即使不低,有引荐书信在,必能渡河而走。” 李楷低着头一直没说话,他心里隐隐有着不好的猜测,虽然没有任何证据 半个月前,李德武突然返京,入东宫为太子千牛备身。 同样也是半个月前,理应在后方打理账目的李善突然被指派押运粮草北上入河北道。 虽然很难联系在一起,但李楷总觉得有些古怪。 好一会儿之后,朱氏才控制住情绪,长孙氏亲自将其送出内院。 “母亲,李兄他” “吉人自有天相。”长孙氏长长的叹息,“都视刘黑闼土鸡瓦犬,谁能想得到淮阳王如此不堪一击” 李楷的神色有些痛苦,因为就是他亲手将秦王妃写给李道玄的那封信送到李善手中的。 毕竟李道玄一直驻军刑洲c冀州两地,李善押运粮草至刑洲,没有返回陕东道,最可能的是去投拥兵三万的李道玄,而不是隔着好几个州的魏洲田留安。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同病相怜 玄武门外,乃是西内苑,往被乃是禁苑,西侧是芳林苑,再往西虽然景色可堪一观,却颇为荒凉。 秦王李世民趋马急奔,弯弓搭箭,箭如流星,却钉在了树干上,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野兔嗖嗖跑远。 “殿下,殿下。” 后头跟上来的是房玄龄c杜如晦c长孙无忌三人,李世民这才勒住缰绳,放缓马速,往日里随他打猎的都是秦琼c程知节c尉迟恭等武将。 勉强露出个笑脸,李世民挥了挥手中大弓,“疏于战阵,今日见笑了。” 房玄龄等三人都是一头雾水,他们本在承乾殿与李世民议河北战事,而圣人突然召见,李世民回来之后脸色阴沉,径直骑马来了猎场。 长孙无忌深知这位妹夫的性子,向来沉稳有度,但今日虽然未出恶语,实则勃然大怒。 四人骑着马一路向北,外围有百名亲卫护佑,李世民突然手持马鞭指了指西侧,“辅机可知那是何处?” 长孙无忌眯着眼看见山间似有楼角飞檐,“何时于此修筑宫殿?” 房玄龄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李世民的脸色,才试探道:“似是初初营建。” “去岁返京,圣人言孤多年征战,当卸甲修养,命人营建此宫。”李世民面无表情的说:“但去年末,圣人下令暂停修建,直到两个月前,再次命工部动工。” 周围三人都闭气凝神不敢开口,他们都是李世民的心腹,自然听得懂这番话。 去年洛阳c虎牢关两战抵定中原,秦王回京后即遭闲置,圣人以修养为名命工部修建宫殿这很难不让他们将此事和东宫试图将秦王驱逐出皇城联系在一起。 去年末突然暂停,那自然是因为河北大败,诸军束手,圣人不得已让李世民再次领军。 两个月前又突然动工,那是因为突厥已然言和退兵东宫又开始打这个念头了。 长孙无忌他们不敢开口说话,还因为李世民的那个称呼圣人。 立国已有五年多了,但李唐皇室和古往今来的皇室都有所不同,除了正式场合之外,都以父子c兄弟称呼,也就是说,父子多于君臣。 而今日李世民却言圣人。 李世民久久凝视那座宫殿,突然笑道:“今日圣人相询,命名弘义宫是否合适” 真要被赶出皇城啊长孙无忌的心剧烈的颤抖起来。 长孙一族都依附李世民,如若真的被阖家赶出皇城,那长孙一族的未来会如何长孙无忌都不敢想象。 回头看了眼脸色惨白的长孙无忌,又看了看镇定的杜如晦c房玄龄,李世民轻声道:“今日圣人相询陕东道” 杜如晦c房玄龄对视一眼,前者问道:“殿下,何事相询?” 李世民沉默片刻后低声道:“东宫似有亲征之意。” 杜如晦脱口而出,“东宫亲征河北,欲节制陕东道大行台!” 陕东道大行台是李世民的基本盘,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主要官员如韩良c于志宁甚至都在秦王府内兼职,东宫几次想插手都被李世民坚决的堵了回去,甚至两次手都被打断。 如果东宫以亲征河北的名义暂时节制陕东道大行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如果战事连绵,如果李建成对陕东道大行台官员下手? 如果任由陕东道就这么被夺走,再加上东宫亲征河北道李世民在长安以外的优势将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昨日李道玄兵败战报入京,李世民猜测父亲未必许自己再次领兵,但他没想到,东宫居然插了一手进来。 房玄龄思索片刻,“蒋国公c于学士c韩从事均是殿下心腹,麾下大半是殿下旧部,太子亲征河北,时日不会太久,殿下小心提防,理应无妨。” 这分析还算在理,陕东道是李世民的基本盘,从武德三年始攻略中原,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李世民费了无数心血,安插了无数亲信,这样的控制力不是东宫伸手进去就能摧毁的。 “殿下” 杜如晦的话刚出口,李世民突然问:“李善如今还在陕东道?” 三人面面相觑,杜如晦身为京兆杜氏子弟,消息灵通,“昨日东宫设宴,随齐王南下的太子洗马魏征曾提起李善,赞其腹有韬略,不过李善押运粮草北上去了刑洲,尚未回返。” 李世民微微叹息,他记得前几日宇文士及提起,长安县尉李德武入东宫为太子千牛备身。 当日自己还在盘算裴世矩那只老狐狸的立场,但今日李世民不再去想那些了。 此时此刻,李世民对李善有着深深的同情。 同病相怜。 感同身受。 李善腹有韬略,允文允武,折服如许世家子弟,还不够出色吗? 这是能振兴家族的麒麟子,但为什么却遭到李德武无情的抛弃? 我李世民统军不败,平定关中,扫荡中原,降服河北,还不够出色吗? 但为何登上帝位的父亲却心心所念,欲以绳索缚虎呢? 长久的沉默后,李世民的神色转为冰凉,负手道:“克明,如何应对?” 杜如晦已然思索多时,开口道:“其一,殿下当不宜自请领兵再伐河北。” 这是理所应当的,刘黑闼虽然在河北闹得凶,但和去年比起来要差得远了,如果李世民自请领兵,圣人不仅不会同意,更会愈发猜忌。 “其二,陕东道大行台受太子节制此事殿下无法推脱,不如主动提出。” 房玄龄眼睛一亮,“克明此策,攻心为上!” 李世民也微微颔首,太子是以自请征伐刘黑闼来要求节制陕东道大行台的,如果秦王府这边主动退让的话,很可能造成东宫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结局。 一旦太子击败刘黑闼,必然在河北安插亲信一位东宫太子左手握着陕东道,右手捏着河北山东,遭到圣人猜忌的恐怕是太子了。 杜如晦颇有自得之色,捋须道:“其三,当催促太子即刻出兵。” 李世民在军中的威望极高,亲信数不胜数,关于下博一战,他手里的战报比圣人c东宫c兵部都要详细的多。 下博一战,首在李道玄冒进,次在史万宝顿足不前,但数万突厥骑兵的存在显然也是个重要因素。 如若秦王府这边干脆利索的许诺让东宫暂时节制陕东道大行台,催促太子即刻发兵说不定还赶得上和数万突厥大军打个照面呢。 李世民咬咬牙,心想如果太子在突厥手里吃个败战还会有人再言,太子亦有帅才吗? 这句话,是一个月前太子率数万府兵击退攻入关中数千突厥兵后,李渊说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力劝 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虽然仍有带着寒意的微风拂过,但高悬的太阳给大地带来久违的暖意。 懒洋洋的李善毫无仪态的坐在一块石头上晒太阳,两条腿叉开,恨不得劈个叉。 从历亭以北出发南下已经是第二日了,没有伤兵的拖累,速度快了很多,苏母伤势虽然距离痊愈还早得很,但苏定方执意亲自带上,两人一马,每隔一段时间李善和周氏检查伤势,情况还算不错。 所以,李善这几日难熬的很之前南下速度还不算快,李善勉强跟得上,但速度一提,大腿内侧又是血淋淋的一片,现在上下马都要人搀扶。 郭朴坐在一边,忍笑说:“个把月哪里磨得出茧子,至少半年吧。” 李善唉声叹气,一旁的凌伯嗤笑不已昨天李善突发奇想,将一床被褥铺在马鞍上,结果要不是郭朴手快,李善得摔个半死。 “前面就是永济县了。”张文瓘指着前方,“过了永济县便入魏洲境内,距离馆陶不过数十里。” 李善递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脚尖踢了踢一旁的周赵,“你也算贝洲人氏?” 周赵面无表情的拍了拍衣衫,嫌弃的移开几步。 张玄素指着西侧,“那便是永济渠。” 李善忍不住起身眺望,永济渠是隋炀帝所谓的隋唐大运河的重要一部分,不过和其他几条河道不同,永济渠主要的作用是运输军粮是隋朝向辽东用兵的主要交通干线。 如果没有这条永济渠,可能历史就不会变成那样明清立都北京,以漕运维持京城以及东北防线,主要就是因为那条南北运河,而永济渠是最关键的一段。 张玄素轻声道:“大业四年,隋帝诏发河北诸郡百万余民众开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涿郡。” “数年来,山东连年征战,再无百舸争流,千帆竞渡之态。” 李善凝神看了一阵,突然问:“若是有敌自西来犯永济渠可有桥?” 张文瓘扬声道:“自然有桥,不过距离这儿尚远。” “有敌自西来犯?”凌伯盯着李善。 李善摆摆手,“放心吧,再南下就是永济县,过了永济县就是魏洲如今刘黑闼必然在攻打洛洲” 说到一半,在众人怒视的眼神中,李善讪讪的住了嘴。 张文瓘好奇的左顾右盼,有点不能理解,他随手指了指被捆着的突厥青年,“之前听周先生所言,此人身份不凡不会有突厥兵追来吧?” “武城县内,范愿追问此人去向,自然身份不凡。”李善想了会儿才说:“不过刘黑闼理应不会让突厥兵犯贝洲。” “你想啊,若是突厥人发了性子,在清河乱杀一通,那刘黑闼必为万夫所指。” “刘黑闼若能破洛洲,必然要攻相州c魏洲,到时候这突厥人说不定派的上用场。” 只几句话,周围人已经四处散开,昨日小腿受了伤的周赵连蹦跳跳,张玄素和凌伯脚步飞快,就连郭朴和苏定方都边聊着边走远。 “呃这是” 李善干笑几声,个个就差捂着耳朵一边跑一边喊我不听我不听! 难道你们走远了没听见,就代表我没说吗? 不对! 应该是,难道我说了,就代表突厥人会追来吗? 休息了小半个时辰,一行人再次启程,很快就过了永济县。 毕竟还没入魏洲,众人商议不停歇,先入魏洲境内,还没走多远,前方就有斥候飞马而回。 带着伤坚持上前探路的范十一脸上颇有喜色,勒马高呼道:“魏洲总管亲率大军,就在前方驻扎。” 长吁短叹声在周围响起,漫长的历程终于结束了。 从下博出发,历经三州,大小十余战,更有夜袭敌军营帐,奔袭破城的壮举李善在心里想,这也算不大不小的一次传奇。 马蹄声越来越近,李善眯眼细看,百余骑飞驰而来,为首者身穿明光铠,身材挺拔,掀开头盔,是一个面宽鼻挺的中年人。 “田兄!”柳濬趋马出列,他和田留安是旧日同僚,均随李世民攻伐洛阳,兼击窦建德。 “柳兄。”田留安翻身下马,“淮阳王安在?” 柳濬惨然一笑,“下博一战,淮阳王率精骑破阵,史万宝顿足不前,身陷重围,淮阳王命某率兵向东,自行向西,两路突围。” “向西”田留安的腮帮子动了动,“齐善行率兵南撤至洛洲。” “赵州早已失陷,贝洲总管许 善行兵败身死。” 也就是说,李道玄想杀出重围逃生的几率几乎不存在,而且已经好几天了,若是杀出来,也该到洛洲c魏洲了。 田留安叹了口气,他是秦王府右四统军出身,和李道玄颇为相熟,很清楚秦王对其的看重。 看了眼队列,田留安微微蹙眉,虽然都是骑兵,但居然好些妇女,甚至还有孩童,“他们是” “噢噢,容小弟分说。”柳濬一个个介绍过去。 景城录事参军张玄素自然是久闻大名,清河张氏子弟张文瓘居然也听说过,那是因为张文瓘虽是贝洲人氏,但其实他生于魏洲,长于魏洲,直到前年才返回贝洲,而且和多位唐军将领相熟。 “苏定方?”田留安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位是夏王麾下国子祭酒凌先生。” 田留安脸色微变,施礼道:“虎牢关一战后,秦王殿下曾询先生下落。” 李世民在擒获窦建德之后,审问俘虏,被凌敬的献策惊出一身冷汗。 凌伯还是那副脾气,“秦王欲赶尽杀绝否?” “说笑了,先生之才,殿下久闻。” 张玄素打圆场道:“山东凌敬,素有大志,足智多谋,如此人物,秦王不收归门下,却要赶尽杀绝?” 凌伯还想反唇相讥,身后的李善用力咳嗽两声,老头儿才悻悻住了嘴。 田留安视线落在李善身上,但身前的张玄素低声道:“洛洲战况如何?” 田留安往边上走了几步,苏定方c凌伯都向反方向踱步,避过身去。 “下博兵败,刑洲总管齐善行领军后撤至洛洲。” “昨日军报,刘黑闼猛攻洛洲,庐江郡王召相州总管北上,兵败身死。” 顿了顿,田留安才继续说下去,“今日战报,庐江郡王弃城难逃,齐善行收拢大军南撤。” 张玄素c柳濬脸色大变,攻占洛洲对于刘黑闼来说,意义非凡,这代表着一面旗帜,也代表着河北山东从此不再是李唐国土。 “撤吧,渡河去陕东道。”张玄素建议道:“刘黑闼兵锋锐利,兼数万突厥骑兵,” “绝不能退!”张文瓘脸都涨红了。 “齐王率大军顿足不前,冷眼旁观,魏洲c相州独力难支。”张玄素厉声道:“难道让三州唐军全军覆没?” “今日不退,又怎能他日卷土重来?!” “如今寒冬,突厥必会北返” 两人争论不休,田留安也犹豫不定,转头看了眼柳濬。 柳濬想了想,低声道:“适才还有一人未为田兄引荐,此人虽然未加冠,却实是英杰,小弟难逃遭敌军追击,本该一死,便是得其援手。” “何人?” 柳濬领着田留安走向李善。 田留安有些惊讶,自己身为魏洲总管,柳濬为自己引荐,居然不是将人领过来,而是将自己领过去这里面的分寸,也不知道是柳濬有意还是无意。 脚步微微停顿了下,田留安突然察觉到,身后争论不休的声音消失了,他转头看了眼,张玄素和张文瓘居然也跟了过来。 这代表了什么? “李善,陇西成纪人氏,当日在下博与淮阳王一见如故,曾力劝殿下勿要浪战,可惜” 李善行了一礼,“天时地利人和,道玄兄未得其一,贸然出击,终至兵败,此当痛心疾首,何能以此夸口?” 田留安神色一缓,点头道:“今河北道,魏洲c相州以北,均已沦陷” 柳濬附耳低声说了几句,李善面不改色,“在下随齐王南下至陕东道,后押运粮草至刑洲,东行至下博与道玄兄相见。” 田留安眉头大皱,居然是随齐王来的。 李善也没多说,只伸手取出两封信递了过去。 一封是李客师写的,一封是房玄龄写的。 李客师虽然在秦王府中地位不算多高,但却是陇西李氏丹阳房出身,其兄李靖正在抚平江南,而且李客师的妻子是长孙氏,是秦王妃的堂姐。 房玄龄就不用说了,是秦王一等一的心腹幕僚,最重要的是田留安和李君羡是武德二年投唐,就是得房玄龄引荐才入秦王府的。 两封信看完,田留安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能得殿下赞誉,房公举荐,必是英杰。” 李善这才说起正题,“下博战报,必然已入长安,足下以为,圣人会命秦王再伐河北吗?” 田留安迟疑了会儿,“刘黑闼兵锋锐利,诸军难挡,席卷河北,若不是秦王领兵,还能有谁?” “绝不会是秦王领兵。”李善神色淡漠,“就算失河北全境,秦王也难出京!” “东宫?” “不仅是东宫,还有圣人。”李善的话堪称肆无忌惮,“如今河北道尚有相州c魏洲c卫洲,齐总管南下相州,田总管护卫魏洲,程名振守卫洲,其中两人出身秦王府,程名振年初亦在秦王麾下效力。” 李善盯着田留安的双眼,“齐王月许顿足不前,如今更不会领兵北上。” “那” “东宫意欲亲征河北。”看过答案的李善断然道:“东宫窥探山东已非一日,齐王率军南下陕东道,太子洗马魏玄成随军而来,打探军情。” “但是” 李善不理会张玄素的插嘴,打断道:“若非东宫亲征,还有谁压得住秦王?” “再过半月即是寒冬,突厥人必然北返,刘黑闼便是一条死蛇。” “若此时南撤渡河,任由刘黑闼占魏洲,东宫必然雀跃,秦王必然势衰。” 田留安怔怔道:“的确如此淮阳王兵败,齐善行舍弃刑洲,若某渡河南撤” 一旁的张玄素张嘴欲说,但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你说秦王难再次伐河北,这还算有理有据但凭什么断定东宫会亲征河北? 但随着李善的剖析,张玄素开始半信半疑。 的确,河北道行军总管兵败,若是再从关内调兵遣将,想压得住秦王的,只有太子圣人立国后就没出过京兆。 这里面有个大家心知肚明却说不出口的原因,李唐立国,征战四方,基本上都是以宗室子弟为统帅,李道玄也是这个原因才能统帅河北唐军。 但李孝恭还在江南,李神通在河北几度败在窦建德c刘黑闼手中,李道宗是李世民的嫡系铁杆,甚至李神通也偏向秦王。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太子亲征,才能压得住秦王一脉,总不能指望弃洛洲而逃窜的庐江郡王李瑗吧? 说到底,河北战场是唐军和刘黑闼的战场,同时也是东宫和秦王府的战场后者的比例还要更重一些。 李善几乎将事情揉碎了娓娓道来,田留安终于下定决心,坚守魏洲。 只要你不跑,那就行李善终于放下心。 李善在出征前有着大致的谋划,最终他选择将李德武推入东宫,不过现在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其次是秦王府,李善即使不能进入秦王府,也要受秦王庇护不是他想舔李二,这都是环环相扣的。 裴寂本就偏向东宫,裴世矩本就是太子詹事,李善又试图将李德武推入东宫那能庇护他的,也只有秦王了。 但如今李道玄下博兵败,而且很可能身死而李善却在断言李道玄必败之后提前离开下博,李世民的态度就难说了。 已经跑了第一次,那就不能再跑第二次李善在心里想,也不知道自己劝田留安坚守魏洲能捞回多少分数。 就在这时候,苍凉的号角声隐隐传来,苏定方神色大变,“突厥人来了!” 除了田留安和张文瓘之外,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李善身上。 好像就在刚才歇息的时候,你断言突厥人必然不会出现在贝洲?! 李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有些绝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再战 李善有点委屈,你们不是捂着耳朵一边跑一边喊我不听我不听吗? 感情都听到了啊! 不然干嘛个个冲着我吹胡子瞪眼睛? 李善瞄了眼那个脸上喜色一闪而逝的突厥青年,取走他头上那顶乌黑的皮帽,才走回来。 “诸位勿要忧心,定是偏师。”李善试图松弛下大家太过紧绷的情绪,“清河崔氏在贝洲,窦建德c刘黑闼乡梓也在贝洲,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突厥人大举南下” “闭嘴!” 异口同声的呵斥声同时响起,这次就连张玄素都放声大喝,吓了正在询问斥候的田留安一大跳。 李善神色不善的闭上嘴,之前每次分析都头头是道,但每次都丢人,这次我真的是胡说八道,只是想缓解你们情绪而已你们居然还让我闭嘴! 田留安大步走过来,“两千突厥轻骑。” 李善目瞪狗呆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柳濬立即问:“田兄此次北上兵力多少?” “五百骑兵,五百步兵。”田留安翻身上马,那边苏定方已经指挥众人上马,加速南下。 “不能跑,也跑不了!” “不错,此去馆陶至少一个时辰,五百步兵无处可逃。”田留安放声道:“即使是骑兵也未必跑得掉。” 一个时辰的路程,放马狂奔唐军是肯定不能先到,而且突厥人行军往往不会只带一匹马,马力比唐军充足的多。 一旦被追上,那几乎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所以,只有一个选择。 隐隐看见前方唐军,苏定方高声道:“某愿率兵为饵!” 柳濬趋马靠近田留安,“此人精通兵法,两日前夜袭敌营,三百破两千!” “只求田总管将老母c孩童先送回城。” 这一句接着一句的,李善的脑子还没转过来呢。 但田留安久经战阵,知道时间宝贵,容不得耽搁,当机立断道:“你率这数百骑诱敌,某亲率五百精骑伏于东侧。” 在这种情况下,设伏是唯一的可能,不然马力充足,兵力占优的突厥兵缠着唐军,后者基本没有胜算。 田留安c柳濬c苏定方都是战阵熟手,迅速制定出一个大概的战略,直到苏定方翻身上马,率歇息了小半个时辰的唐军残军向北奔去的时候,李善才反应过来。 “苏兄,苏兄!”李善狂奔过去,将手中皮帽丢给苏定方。 “这是” “那突厥人的皮帽,突厥兵或是为他而来。” 苏定方收起皮帽,挥舞马槊,突然转头道:“若事有不协,某必尽全力,老母还请李兄代为照料。” 李善语速极快的回道:“若事有不协,拿出皮帽,和盘托出,以人换人!” 苏定方深深吸了口气,高呼一声,手中马槊笔直朝天,两百余唐军骑兵趋马跟上。 转头看见田留安正要走,李善又狂奔回去,“田总管!” “妇人c孩童均送去馆陶” “还有这厮!”李善一脚踹倒那个突厥青年,“真该一刀宰了你!” “现在还说这些作甚!”凌伯怒喝道:“让人将他送去馆陶,你带着人跟上!” 两日前,李善在知道范愿在武城县追查范兴c突厥人行踪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异常。 这个突厥人的身份可能不是不凡,而是很高。 原本虽然有范愿长子陪伴,但毕竟就几十个突厥兵在,李善以为身份再高也高不到哪儿去。 但直到询问了张文瓘才知道,原本是不止几十个突厥兵的,好几百人呢,只不过在武城附近被唐军伏击,损失惨重而已。 李善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厥人从哪儿发现了线索追上来,但除了这个突厥青年,突厥兵还有什么理由突然南下,越贝洲攻入魏洲境内呢? 早知如此,真该杀了他! 片刻间,赵大等八人已经押着突厥青年打马往南奔去,五百唐军步卒藏在永济渠边一处山林侧面,田留安亲率五百精骑往东,绕行到一处山谷隐下。 努力向北眺望,李善什么都没能看到,苏定方都不知道跑出多远了。 手心全是冷汗,李善突然想起刚刚进医院实习时候观摩的一次手术,都以为大功告成,都以为手术完美无缺,都已经开始缝合了患者一口血直接上了房。 本以为入了魏洲境内再无追兵,本以为自己劝得田留安坚 守魏洲可以挽回些分数但两千突厥骑兵很可能将这些彻底撕裂。 若此次伏击失败,田留安兵败身死,自己还能像前段时日那样逃出生天吗? 李善还想到了更坏的一层,若是苏定方这只诱饵被突厥兵一口吞下,而田留安顿足不前 他忍不住看了眼一旁的凌伯,那样的话就算凌伯这些窦建德旧部跟着自己回长安,只怕也毫无用处了。 这时候,后阵传来一阵喧哗声。 李善猛地回头看去,田留安身边,一个颇为狼狈却趾高气昂的士卒正手持一块牌子嚷嚷。 又是什么狗屁事! 凌伯低声呵斥道:“大战在即,后阵生乱,秦王就是如此带兵的?” 李善骂了几句,快步过去听了几句,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原国公已至馆陶,严令退兵!” “尔等欲抗命?” 李道玄至今不知生死,他史万宝居然逃出来了! 真是没天理李善咬着牙暗骂,已经害的三万唐军全军覆没,现在又来魏洲搞风搞雨! 田留安脸色同样不好看,不说立场,不说他史万宝败军之将,只说现在的局势,他也不能应下。 两千突厥轻骑南下,苏定方c柳濬冒险诱敌,有那两百骑兵相阻,田留安抛下五百步卒,即刻南窜,或许能逃回馆陶,但那时候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昔日同僚? 但名义上,如今河北道行军总管淮阳王李道玄不知所踪,那行军副总管史万宝按理来说应该是河北诸军的统帅。 其实下博兵败那三万唐军,也有一部分是从各个府洲驻军中抽调出来的。 田留安虽性情坚毅,长于战阵,但并不是那种有捷才的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推脱。 那士卒是史万宝亲卫,环顾四周,高声道:“原国公身怀圣人诏令,河北道诸军均受指派” 田留安脸色一变圣人诏令? 话音未落,厉喝声突然响起。 “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田留安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面前的史万宝亲卫双目圆瞪,胸膛处露出明晃晃的刀尖,心头血顺着刀尖猛地喷出。 那亲卫身子一软,缓缓倒下,露出了身后面若冰霜的李善。 毫不在意的拔出长刀,李善拱手道:“些许小事,愿代为总管为之。” 饶是田留安久经沙场,也没见过如此情形,面前的少年郎两刻钟之前剖析时局,清晰明了,温文儒雅,好似有道君子,转眼间手刃史万宝亲卫,霹雳手段。 倒下地上的亲卫流淌的鲜血,和李善脸上平静的神情,形成极具冲击力的对比。 田留安深吸了口气,大步向前走去。 此时此刻,苏定方已然和突厥兵接战其实突厥兵并不打算接战,放缓马速,分出一小队人马上前高声吆喝了几声。 但苏定方不讲武德,反而加快了马速,仗着身穿明光铠,硬挨了两箭冲入敌军中,手中马槊连续捅翻了三个突厥人。 随后跟上的柳濬率两百唐骑轻而易举的将剩下的数十突厥人杀散,不远处的突厥大队登时大哗。 顶多两百骑兵,主动向两千骑兵挑衅简直就像一只狗挑衅一群饿狼。 这谁能忍? 第一时间,只听得一阵嗡嗡弦响,一蓬箭雨落在了唐军头顶,纵然有从前日夜袭大胜缴获的铠甲护身,也有十余人被射落下马。 身上已经插了七八支羽箭的苏定方挥舞马槊,率军绕出一个弧度,从侧翼凿入突厥骑阵。 总的来说,唐军c突厥交战,前者因铠甲c兵刃优良善于冲阵,而后者的长处是骑术精湛c马力充足c长于奔袭,而且人人擅射,毕竟号称控弦。 突厥兵放缓马速,唐军加速冲阵,看起来优势应该在唐军这边,杀入阵中的苏定方面前无一合之敌,眨眼间就扫出一片空间,让身后的骑兵顺势破阵。 但实际上,在苏定方破阵之前,突厥骑兵如行云流水一般四散开来,胯下马匹似乎像是他们的手指一样,轻而易举的散开,却没有造成什么拥挤堵塞。 所以,看似唐军凿入敌阵,但实际上杀伤效果并不大,苏定方也没失望,在未入窦建德麾下,他也曾经与突厥兵交战,清楚对方的战法。 探出身子,手腕用力,长长的马槊将两个突厥兵扫落马下,苏定方高呼一声,正引军向东侧遁去,却见数十突厥兵大吼大叫,围住了柳濬。 柳濬的马槊早就不知去了哪儿,抢来的长矛也被砍断,只能抽出一把弯刀四处砍杀。 周围几十个突厥兵将柳濬和七八个唐兵围在中央,利箭纷纷,长矛戳刺,柳濬身边的亲卫很快伤亡殆尽。 就在柳濬绝望的时候,一匹 褐色大马横冲直撞而来,苏定方单手持槊横扫,右手抽出长刀顺势逼开数名突厥兵,“走,走走!” 吼声如雷,长刀被苏定方随手一掷,正正没入对面试图阻拦的突厥兵胸膛。 十几个突厥兵只微微迟疑,苏定方已经率先杀将出去,柳濬和仅存的两个亲卫紧随其后。 只逃出去一小段距离,苏定方转头看了眼,猛地勒住了缰绳因为突厥兵虽然蠢蠢欲动,但并没有追来。 苏定方咬着牙,放下马槊,手持大弓放了一箭,随后将头盔取下,从怀中取出那顶皮帽戴上。 最开始是几声听不懂的惊呼声,随后喧哗声猛然大作苏定方心里一定,吆喝了几句,带着残余的百名唐骑往东侧驶去。 那个突厥青年的身份的确不凡,地位很高,是阿史那王族中人,类似的人物在可以骑马射箭的时候,就开始拥有自己的嫡系,而这两千轻骑就是他的嫡系。 三日前的夜袭一战,被李善随手送给柳濬的那柄弯刀让突厥人发现了一丝线索,再看到这顶熟悉的皮帽,两千轻骑再也忍耐不住,终于放马追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田留安已然安排亲卫传令准备出击,而李善紧张的看着不停坠落的唐骑,约莫两百骑兵出击,现在剩下已经不到百人了。 苏定方瞄了眼挥舞旗帜的士卒,再次加速,在伏击地点不远处绕出了一个弧线。 而这时候,伏击战已经正式打响。 最早招呼的数百唐军步卒手中的弓箭,步弓对阵骑弓,不管是准确度还是射程,本就占据优势,而且唐军在一处山丘上,居高临下,抛射导致射程更远,而且也不畏惧突厥骑兵仰攻。 当然不畏惧突厥骑兵仰攻的主要原因在另一方面,就在数百支寒光闪闪的羽箭从天而降,引得突厥轻骑一阵骚乱的同时,田留安已经率五百精骑从东侧拐弯角绕出。 田留安是沙场老将,选择出击的时机恰到好处,五百精骑将突厥大队从中截断。 站在高处的李善搓着手低声问:“如何,如何?” 张玄素已经回城,留下的张文瓘也不太弄得清楚,虽然成功伏击,但毕竟兵力太少,能不能赢还真不好说。 凌伯倒是看得懂,不过眉头紧皱,压根就不理会李善。 长蛇一般的突厥大队被从中截断后,自然是一片大乱,前面的蛇头回首咬向来敌,而后方的蛇尾在拼命绕起,试图将来敌牢牢卷住。 阵中的田留安不顾漫天飞舞的流箭,高声呼和,指挥骑兵戳力向前,横向凿穿敌阵后,迎面猛击回军的突厥前阵。 居高临下的唐军步卒拼命的向下放箭,试图阻止源源不断向前冲刺的突厥骑兵。 和中原大战不同,对阵突厥,即使重甲骑兵破阵,突厥兵也能凭借精湛的马术四散避开,不会因为小规模的溃败而影响全局。 就在这时候,凌伯用力一拍身下大石,似乎都感觉不到疼痛,“大局已定!” 顺着凌伯的视线,李善看见,苏定方率不到一百的骑兵不知道什么时候绕行到了突厥后阵的侧面。 当苏定方趋马冲入阵中,手中马槊横扫的那一刻起,还保留反败为胜希望的突厥兵终于崩溃了。 第一百二十章 真正的绝境 虽然只有百名唐兵,但有苏定方这等猛将,突厥骑兵急着上前支援前阵,并不能四散相避。 当苏定方手中的马槊将一名身着铠甲的突厥将领高高挑飞的时候,突厥后阵的混乱已经不可抑制。 山丘上的唐军还在拼命放箭,前阵的突厥军被田留安顺利的击溃。 两千突厥轻骑终于开始溃逃,李善提着的心也终于放回肚子里了。 这种情形,田留安自然不会追击,下令打扫战场,搜寻伤员c俘虏。 看了眼远远的苏定方,田留安赞道:“力拔千钧c勇猛善战也就罢了,但乱军之中尚能镇定自若,绕行破敌侧翼,此子堪为名将。” 肩部中了一箭,背脊被劈了一刀的柳濬笑道:“不过牛刀小试,前日夜袭,此人战前部署明了,冲阵无双,弓马娴熟,更指挥麾下如臂所指” 田留安摸了摸胡子,小声嘀咕了几句,这战法倒是有点眼熟。 的确,李世民最喜欢玩这一手,正面迎敌,另遣偏师甚至亲自领兵,率精骑绕行侧翼c后阵突袭,前后夹攻。 当年浅水原一战,李世民只带了几十个骑兵从侧翼杀入敌军,配合正面攻势,一战扫平西秦,定关中大局。 田留安和柳濬还在闲聊,李善健步如飞跑来,“带上伤兵,快走,快走!” 柳濬侧头看见李善脸上的表情有点惊慌失措,不由大为惊讶,就算那日陷入绝境,李善还能保持冷静呢。 “适才周赵问了个俘虏,送回去的那突厥人是阿史那子弟!” 田留安大惊,阿史那这个姓氏是突厥王族。 “那两千轻骑真是为那俘虏而来的?!” 李善急的跳脚,“不管是不是,都得快走,入城再说!” “未必” “肯定还有突厥骑兵,快走,快走!”李善顿了顿补充了句,“若是突厥来袭,如今馆陶城内有原国公!” 这句话显然有些分量,现在谁不知道是史万宝顿足不前,使淮阳王李道玄全军覆没。 若是真的遇敌,史万宝肯定是不会来救的他巴不得秦王府出身的田留安挂了。 田留安一跃而起,还没等他说什么,已经感觉到地面在微微颤动显然是有大股骑兵逼近。 凌伯瞪了眼李善,“老夫若死,就是死在你这张嘴上的!” 正在往马背上爬的李善也是无语了,这次明明猜对了,你怎么还骂我?! 都不用派斥候去查探了,只听听这动静就知道打不过就算只是再来两千突厥轻骑,那也完全没办法打。 不再收拾战场了,只带上还能动弹的伤兵,千余唐军趋马狂奔,但后方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苍凉的号角声似乎就在李善耳边回响。 还没体会过这样狂飙突进的速度,李善伏低身子,抱着马颈,只能保证不会掉下去,至于方向那只能让边上的苏定方c郭朴帮忙了。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只是一小会儿,但也似乎很久很久,马速渐渐放缓。 安全了? 李善欣喜的直起身,看见已经近在眼前的城墙,然后视线内出现在前方游走的突厥游骑。 娘的,不是安全了,而是被围住了李善咧咧嘴,侧头看了看,不断有突厥小队游骑从侧面越过,听不懂的突厥话震耳欲聋。 凌伯冷笑道:“你不是说,必是偏师,突厥大军绝不会南下吗?” 李善都要哭了这时候再算这些旧账,有意思吗? 我认真分析局势,次次被打脸。 随口胡咧咧,虽然先给了个小枣子,但最终是一个大耳光我上哪儿说理去? 感情,我说什么都是错? 看了正确答案,最终还是摸不出解题思路? 李善隐隐感觉得到,这次突厥大军南下,应该是自己这个穿越者引起的连锁反应。 还想着之前在历亭陷入绝境其实那不叫陷入绝境,现在才是。 李善回头看了眼,漫山遍野的突厥骑兵正滚滚而来。 这是多少反正人山人海数不清。 李善叹了口气,颇有歉意,是他决定杀了范兴,将那个突厥青年带上路的。 凌伯瞥了眼李善,“不关你的事若当日不施义举,自然没那些麻烦。” 苏定方没有说话,但也默默点头。 前面的田留安已经指挥骑兵布阵,看起来似乎是想放手一搏投降,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田总管,那突厥青年就在城内。”张文瓘喊了句,意思很明显,用俘虏交换。 田留安恍然醒悟,的确如此,如果之前审问俘虏无差,一个能让突厥大军追来的阿史那王族子弟,理应能让突厥人退兵。 毕竟,突厥人是南下抢东西的,不是来攻城略地的。 但接下来的问题是,谁去? 不可能就这样立即让人去将突厥青年提出来,唐军距离馆陶还有四五里路,突厥兵不退,唐军不敢入城,万一被突厥兵抓住机会破城,那就一切皆休了。 必须先以交出突厥青年为条件,和突厥人谈妥,来保证唐军的安全撤回城中。 所以,必须有一个人前去和突厥首领相商。 很短暂的沉默后,几道视线都落在李善身上论分析时局,论明利害得失,李善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凌伯倒是也合适,但田留安不太放心,张文瓘就更别提了。 李善苦笑着趋马出列,很多时候,一个穿越者绽放的光芒让他成为核心,成为英杰,也成为众矢之的。 “拜托了。”田留安伸出手紧紧握住李善的胳膊。 苏定方双腿一夹,趋马上前,在他看来,这是自己的义务。 但李善的视线在苏定方脸上扫了扫后,落在了周赵身上,“你不是懂突厥语吗?” 周赵的笑容有些僵硬,但毫不犹豫的上前,“自当相随。” “苏兄就别去了。”李善锤了苏定方一拳,“若事有不协,老母如今在长安城外朱家沟。” 苏定方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苍凉的号角声响起,众人抬头看去,突厥骑兵如波浪一般散开,一杆大旗由远而近。 “除了翻译,你就是哑巴!” 李善丢下最后一句话,手持马鞭,跃马出列。 第一百二十一章 谈判 被围住的千余唐军摆出了防御阵型,田留安眯着眼打量着渐渐远去的李善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 满怀希望的柳濬低声道:“淮阳王曾言,此人观察入微,又有捷才,必能” 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柳濬只能呃了声,就差抬手捂着脸了。 千余唐军,万余突厥人,众目睽睽之下,跨着白马的李善骑着骑着,身子有点歪,一不留神噗通摔落马下。 苏定方刚开始还以为是突厥兵放箭但随即就看见李善在地上打了滚迅速爬起来,试图以极为难看的姿势爬上马背。 但现在没郭朴c苏定方在身边,李善试了两次都没爬上去,两条大腿内侧还火辣辣的呢。 最终,李善目瞪口呆的看着白马嘶鸣一声,居然跑了! 两军对垒,你死我活,紧张的气氛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几万双眼睛都在看着,看着李善伸着手狂奔着去追那匹越跑越快的白马。 当李善和周赵合骑一匹马来到突厥阵前的时候,看见好些突厥兵都忍不住在笑 这气氛对谈判是有利的李善只能这么劝说自己,如果有可能,真希望气氛保持剑拔弩张啊,至少自己不会那么丢人。 但李善还是保持着冷静的思维,行了一礼,迅速瞟了眼最前方的突厥人,此人站在大旗下,理应就是突厥首领,看起来很年轻,虽然满脸胡子,也不过二十多岁。 一旁的周赵佩服的看了眼李善,也不知道是佩服他临危不乱还是佩服他的脸皮厚度。 突厥首领看了看送上来的皮帽和弯刀,微微颔首,说了几句话。 周赵凝神细听,低声翻译,“交出那人,任由离去。” “人在馆陶城内。”李善干脆利索的说:“他们要先进城。” 几个突厥将领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李善侧头一看,周赵摇摇头,“骂你呢,要听吗?” “不用了。” 突厥首领手一抬,杂声顿消,他指了指李善。 “问你是何人。” 李善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李善,岭南人氏,三年前迁居冀州枣城,行医为生,十日前被唐军裹挟南下。” 这次用不着周赵翻译,一个中年将领走到突厥首领身边低声翻译,衣着打扮和发髻都显示这是个汉人。 特地选了这个身份,理由很简单海商不敢残害僧人,草原部落不愿杀戮医者。 那位中年将领笑了笑,“既然是医者,可认得枣城名医张吉行?” 李善神情肃穆,“吾师乃枣城名医齐吉行。” 中年将领神情一松,而周赵暗暗腹诽那齐吉行拜师你不收,非要给人家当徒弟?! 突厥首领眯着眼打量着李善,突然低语几句,挥手让人抬出两个伤者。 李善也是无语,咱们是来谈判的,你盯着我作甚? 趁着众人看着伤者,李善也打量了眼那突厥首领,二十多岁的年纪,虽然是典型的突厥人打扮,但细细看去,并没有寻常蛮横草原人的气质。 周赵倒是隐隐猜到了点什么有几个人能在数万突厥大军之前如此镇定自若? 不过,接下来,周赵已经顾不得那些了,他瞄了眼第一个伤者,登时脸色一白。 正是被自己审问,临走时又让士卒劈了一刀的那个俘虏 李善自然也发现了,他咳嗽两声,从被突厥人捞回来的白马上取下包袱,从中取出匕首c布条c药粉等物,再摇了摇酒曩,还剩了点。 那伤者显然也发现了,这不就是审问自己的那两人吗? 躺在地上身子都在抽搐,伤者双眼死死的盯着李善,右手努力抬起,嘴角泛起血沫。 李善向突厥首领温和的笑了笑,蹲下身子,用匕首将伤者胸膛的伤处割开,手微微一歪不好意思,割断动脉了。 周赵脸色愈发苍白,你还真敢动手啊,是真不怕死啊? “放点血有好处”李善探了探脖颈处,嗯,肯定没救了。 中年将领呵斥道:“你真是医者?” 李善没吭声,迅速移步到第二个伤者身边,这是个肋部被戳了一枪的倒霉鬼,肩部还中了一箭。 这次李善运刀如飞,先以极快的手法割开皮肉,将箭头取出,取出不多的酒液清洗,上药包扎,再处理肋部伤势只要没伤到主要器官,治疗起来难度不大。 “还真是医者。”上前查看的中年将领嘟囔了几句,“唐军为何带上你?” “ 唐军中有个突厥突厥贵人,受了伤,就把在下掳走。”李善一摊手,“适才唐军首领给了在下那顶皮帽,让我传话” “那这人是谁?” 李善茫然摇头,“不认识。” 周赵心里破口大骂,“在下周赵,博州人氏,定居馆陶,因精于算学,被唐军征召,因懂些突厥语,所以陪这位医者前来。” 中年将领回头问了几句,转头再问李善,突厥青年长相如何,伤势如何等等。 “大军后撤三十里,容尔等入城,人交出来。” 周赵心神一松,但李善很为难的搓搓手,“这位将军,在下是做不了主的,唐军那边” “嗯?” “他们要换人将军,在下只是传话,勿要迁怒。”李善苦着脸说:“他们说要要” “换人?”中年将领冷笑道:“换谁?” 周赵已经气急败坏了,后撤三十里再交人,还不够吗? 你非要自作主张添戏? 李善一低头,喃喃道:“他们要换刘呃,汉东王。” 周赵都无语了,你李善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 用一个突厥贵人交换刘黑闼? 就算突厥人肯,刘黑闼也不肯啊! 都说刘黑闼是突厥人养的狗但都要做狗肉火锅了,你以为你养的,它就不敢咬你了? 二话不说,那中年将领抽出刀就砍过来,开什么玩笑呢! “啷!” 一声脆响,一个突厥将领拔刀将中年将领的刀隔开,李善心中大定。 这证明了他的推断没错,那位突厥青年的身份肯定是非常非常的不一般能让数万突厥兵南下越贝洲杀到魏洲来抢人,自然是身份不凡,要知道刘黑闼是肯定不想看到这一幕的。 提出刘黑闼只不过是试探而已,当然了,也是为了下一步做铺垫交换刘黑闼这个要求可能比较过分,那换个不太过分的总行了吧? 李善在琢磨,也不知道淮阳王李道玄是阵亡还是被俘这句话自己这个医者好像不太合适问啊。 但这时候,那突厥首领突然扬手,中年将领悻悻走开。 “此人乃汉东王胞弟刘十善。” 李善呃了声,你特么会说汉语啊刚才还装模作样,演的挺像一回事! 突厥首领踱步过来,“汉东王自然不行,他们想要的是不,你想要的是,淮阳王。” 李善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去,视线正和那突厥首领撞了个正着。 沉默片刻后,李善轻声道:“在下确为医者” “却敢擅自做主?”突厥首领轻笑一声,“阁下如此风仪,言谈举止均有世家风范,实在难信只是个医者。” 李善有些懊悔,自己察觉到对方的心思,觉得那位突厥青年奇货可居,才临时提出了交换人质的条件没想到却漏了自己的底。 对面这突厥首领之前只说突厥语已然气质不凡,换成汉语更是显出卓然气度,更兼心思细腻,观察入微绝不是普通将领。 李善在心里猜测,会不会是后来参与渭水之盟的那位突利可汗。 “就此说定。”突厥首领朗声道:“后撤五十里,一个时辰后,三百骑兵,以淮阳王换人。” “好。” 李善第一个反应不是李道玄真的没死,而是一个时辰这证明突厥人居然携李道玄在军中。 突厥大军南下,从冀州到刑洲,再入贝洲c魏洲,居然将李道玄带在身边 应该是那晚夜袭,或者袭武城县露出的马脚或许对方还查问了沿途庄园c村落,所以才会将李道玄带上,一旦没能抢到人,就以李道玄交换人质。 其实这是李善不知情而已。 突厥和李唐的关系相当的复杂,前期李渊起兵,对突厥怀柔,赠以珠宝。 之后李唐立国,突厥兵时常南下劫掠,并在背后支持刘武周c苑君璋c刘黑闼。 或战或和,几乎每年都要轮上一两次,所以突厥和李唐时常交换人质,这一套流程两边都熟的很。 武德四年,颉利可汗率兵攻打雁门不果,扣押了唐朝使者汉阳公苏瑰c太常卿郑元璹c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 而唐朝同样扣押了突厥特勒热寒等相当数量的使者,最终罢兵言和,交换人质。 颉利可汗献鱼胶为礼,说是用来黏固两国的和好,而李渊也赠以厚礼。 所以,李善觉得有点奇怪,但对突厥首领来说,正常操作而已。 一声令下,突厥兵滚滚向北撤去,突厥首领定睛看着那两骑缓缓逆向往南,叹道:“大军之中,镇定自若,中原实是地灵人杰,人才辈出。” 话音刚落,突厥首领就发现自己这赞誉说的早了点倒霉的李善又一头栽倒马下。 明明是不会骑马,哪里是镇定自若!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杀进去! 田留安c苏定方c凌伯都还稳得住,只有柳濬一人火急火燎的迎上来。 “放心,都谈妥了。”李善将胳膊搭在周赵的肩膀上,“突厥军后撤五十里,唐军入城,一个时辰后交人。” “还有” “咳咳,咳咳。”李善猛烈咳嗽了几声打断了周赵的补充,指着又跑远的白马,“劳烦柳护军。” 数万大军阵前,乃是立尸之所,刀剑相向,生死之际,侃侃而谈,言语交锋,饶是李善自认心理素质足够强,也有点撑不住。 不是第一次见识古代战场了,但如此阵势李善还是第一次见,三番两次落马还能用骑术为借口,腿软还真没借口总不能说我不善行走吧? 松了口气的柳濬回头吆喝了两声,趋马赶过去将白马牵回阵中。 同时,李善低头斥道:“带着你一点用处都没有,回来还差点说漏嘴!” 周赵有点不服气了,“退军即可,你还狂言要汉东王人头,若不是” “不要刘黑闼,哪里换的来淮阳王?”李善都被气笑了,绕过去的手恨不得给这厮两巴掌。 “柳护军是淮阳王嫡系,为何” 李善看着已经不远的田留安诸人,低声道:“尚未成行,不要多嘴,不是谁都想看到淮阳王安然而归” 周赵一个激灵,谁不想看到李道玄安然归来? 当然是原国公史万宝,而这位河北道行军副总管如今正在馆陶城内。 李善松开胳膊,笑着握住田留安伸来的双手和后世不同,这个时代的握手礼,代表着极为亲近的涵义。 “万军从中,言辞退兵,实有苏秦张仪之才。”田留安扶着李善,“如此少年英杰,难怪房公c客师信中言殿下屡屡赞誉。” “田总管谬赞,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善谦虚了几句,惹得凌伯又冷嘲热讽事实就是你力挽狂澜,非要推功,这是装模作样! 还好凌伯嘴巴还算有门,没说出都是你李善那张嘴把突厥兵惹来的,本来就是你的事。 “一个时辰后,三百骑兵城外五里处交人。” 田留安细细问了一遍,“刘十善也在” “不可不防,即刻使斥候c探马四处查探。” “先回城再说。” 李善靠近田留安,低声说了几句,后者已经轻松下来的神色又凝重起来。 突厥兵退,城中守军已经打开城门,田留安c李善众人迅速进城,接下来还有的忙呢。 “大郎,大郎!” 刚进城,李善就侧头看见不远处的赵大一脸焦急,正在用力招手。 示意放人,赵大狂奔过来,“那突厥人被抢去了” 只听了这一句话,李善就明白了,不用问,肯定是被史万宝抢了去! 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发生了,李善之所以不让周赵将交换李道玄之事说出来,就是怕看到这一幕。 史万宝,史万宝啊这可真是根搅屎棍啊! 李善笑着问:“其余人呢?” “已然安顿下来了。” “呵呵,呵呵。”李善笑吟吟问:“那突厥人在哪儿?” “被抢到县衙去” 李善脸上笑意愈浓,“田总管,馆陶县令何许人也?” 一旁的周赵偷眼看去,只觉得李善脸上笑容渗透着丝丝寒意他当然知道,能交换来李道玄的突厥贵人,决不允许握在史万宝手中。 “馆陶县令崔忻,清河崔氏族人,年初上任,理政颇有盛名。” “烦请田总管引路。” 清河崔氏是名望响彻海内的大族,五姓七家中只比陇西李c荥阳郑略低,但这种略低是指在朝中分量,而不是在外地。 魏洲临近贝洲,勉强算是清河崔氏的自留地,县令级别的官员大部分都和清河崔氏有关系。 县衙外,两三个门子上前拜见田留安,另两个身着铁甲的士卒伸手拦住一行人。 “原国公设辕此地,何人胆敢乱闯!” 田留安心头大怒,正要开口训斥,一个士卒改口道:“国公有令,许魏洲总管入内,余者” “苏定方!”一声厉喝将士卒的话打断。 李善从来没有直呼苏定方的名字,向来称呼一声苏兄,这还是第一次。 苏定方上前一步,高声应和。 脸上犹有清冷笑意的李善慢条斯理的拔出长刀 ,缓缓而坚定的举起,刀尖直指县衙大门。 “杀进去!” 田留安还没反应过来,苏定方大步上前,一抹刀光从腰间飞起,面前的士卒已是血光四溅。 此时此刻,县衙后院中,暖洋洋的阳光照射下,突厥青年斜靠着软榻,手持精致酒盏,一饮而尽后冷笑道:“数万大军压境,还有胆子讨价还价?” 身材矮小的史万宝在经历下博大败后向来萎靡不振,但此刻却精神焕发,笑道:“此言大谬,若不退兵,魏洲失陷,在下难逃罪责,只是两厢得意而已。” 突厥青年丢开酒盏,不小心碰到手臂上的伤口,忍不住咧了咧嘴,“好,此事某一力作保。” 史万宝放下心来,亲自端起酒壶斟酒,他是东宫嫡系,又是河北道行军副总管,很早就知道东宫有亲征之意。 如今下博大败,三万精锐全军覆没,这个罪责还能推到李道玄那兔崽子头上,但若是自己无所作为,只怕在太子心目中的分量会越来越低。 但如若是自己能以面前这位突厥贵人劝突厥大军北返,那接下来太子亲征就轻松多了就算下博大败自己也被贬官,他日太子登基,必然加官进爵! 史万宝轻轻叹息,心想自己还真是好运气,今日一早进城,听闻突厥来袭,欲召魏洲总管田留安回师,没想到却突然看到了这个突厥青年。 史万宝虽生于中原,但却是胡人出身,通晓突厥语,追问了两句立即发现对方身份不凡,当机立断将人扣了下来。 不多时,突厥青年已然半醉,随手撕开一只肥鸡大嚼,心里却在想,一旦脱身,必要屠尽此城。 在草原上,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过之处,万众俯首,如今却沦为汉人的筹码! “下博一战,听闻淮阳王被擒”史万宝突然轻声说:“若贵人安然北返” “给你!” 史万宝抿着嘴挤出一句话,“当年夏王窦建德屡送唐国宗室大臣回长安,最终却遭处斩,前车之鉴不远,今日汉东王只怕不会再心慈手软” 突厥青年愣了下,嘴里的鸡肉都忘了嚼,这老头的话虽然说得隐晦,但意思很明显。 如果淮阳王李道玄没死麻烦你回去补一刀。 史万宝神态自若,反倒是突厥青年有点不太适应,他记得之前河北道唐军以淮阳王李道玄为首,面前这个老头儿为副。 嘴巴嚼了嚼,将鸡肉吞下肚,突厥青年哼了声,“那需得将那人交出来!” “便是那个李善?”史万宝咂咂嘴,心想那青年还真能折腾,居然擒来这突厥人不过也幸亏他擒来这突厥人。 史万宝笑了笑,“适才已然下令,城外唐军覆灭,只要” 话说到一半,史万宝住了嘴,疑惑的看着对面目瞪口呆的突厥青年。 “什么人?!” 史万宝猛地回头,只见刀光闪烁,叱喝的亲卫勉强抽刀挡住劈来的长刀,但随即被一脚踹成滚地葫芦。 一条大汉手持长刀从拐角处出现,随即是十几个持刀拿枪的青壮,在众人身后,面露讥讽之色的青年缓步而来。 死死盯着李善,史万宝如坠冰窟,明明在城外被突厥大军团团包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不是史万宝太过轻敌,也不是他太过天真,千余唐军对阵数万突厥骑兵,几乎没有胜算。 史万宝就等着外面唐军全军覆没,自己献出人质以换取突厥退兵,但没想到李善一番口舌说服突厥后撤,之后田留安迅速入城,以亲卫控制要道史万宝到现在都不知道突厥已然后撤。 当然了,这和史万宝一路南逃,身边只剩下十几个亲卫有很大关系人手不足。 “有鸡,有鸭,有鱼,有羊,居然还有酒。”李善的视线在突厥青年脸上打了个转,才看向史万宝,“突厥寇河北山东,杀戮无数,下博一战数万府兵战死,魂魄难归故里,不料原国公视为贵宾。” 史万宝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盯着出现在李善身后的田留安,“老夫奉圣人诏令” “圣人诏令?”李善大笑道:“是圣人命你顿足不前,陷淮阳王于阵中?” “是圣人命你尽摧三万精锐,使全军覆没?” “是圣人命你兵败,连失四州?” 冰冷的视线让史万宝额头上冒出一阵冷汗,他想出口辩解,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能在心里发狠,待得日后 “今日在场诸人,有淮阳王旧部柳护军,有秦王嫡系田总管,余者皆某亲信。” 李善慢条斯理的将一柄长刀丢在史万宝脚边,“猜猜,今日某会不会杀了你” 后头的凌伯嗤笑道:“已然查问,只十六名亲卫,或死或降。” 史万宝瘦小的身躯猛地颤抖 起来,花白的鬓角因为汗水紧紧贴在额边,他不敢信对方真的敢杀了自己但自己能陷李道玄兵败身死,对方真的不敢吗? 院子里的气氛极为压抑,也极为寂静,唯有史万宝浓重的喘息声时不时响起。 片刻后,李善突然展颜一笑,“别怕。” “某当然不会杀了你,你是原国公嘛。”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相见 “走吧。” 李善用眼神唰着突厥青年,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听得懂。” 突厥青年脸色有点难看,“去哪?” 还真听得懂啊耍诈的李善没吭声,大步走出县衙,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在心里回想这一路上有没有将自己的具体身份泄露出去。 这货有点贼啊,一直装着听不懂汉语,所以李善南下途中看的紧但不怎么避讳。 “方圆三十里内,无突厥行踪。”田留安指了指东北方向,“他们已然来了。” 迟疑了下,田留安走近几步,低声道:“何必亲身前去?” 李善眯着眼眺望东北方向,实在看不清有没有李道玄,“田总管放心,若是事有不协,紧闭城门就是。” 田留安一皱眉头对李善擅自做主,命苏定方杀入县衙一事,他有些许不满。 但这种不满,还在范围之内,史万宝贵为国公,被李善利刃相胁田留安主要担心的是,这种事传出去,他日李善怕有麻烦。 迟疑片刻,田留安低声又劝了几句,言下之意无非是你那骑术,就别去添麻烦了。 但李善不为所动我种下的恶果,自然要亲手弥补! 呃,换个说法我种的粮食,现在丰收了,当然得亲自去收获! “对了,适才收到相州送来的消息。”田留安低声道:“刑州总管齐善行,率军南下之前,一把火尽焚刑州粮仓。” 李善微微点头,目光闪烁不定,这对他接下来的计划来说,是一个不能再好用的催化剂。 田留安身为魏洲总管,需坐镇城内,此次交换人质,柳濬率三百骑兵出城,李善只带苏定方c郭朴两人,周赵死皮赖脸一定要跟上。 目送三百骑兵出城,站在城墙上的田留安心里有着诸多不解,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将那突厥青年放出城就是了,为何还要去接交? “此子虽然尚未加冠,但确胸有韬略而且心思颇深。”一旁的凌伯笑了笑,他对李善c周赵之外的其他人态度一向不错,“既然冒险出城,想必另有他事。” 田留安苦笑了几声,“久闻先生眼高于顶,不料却对李郎君青睐有加。” 凌伯的脸色黑了黑,什么叫我对他青睐有加?! 什么叫我眼高于顶当年凌敬极得窦建德重视,所以很遭到其他夏国臣子的排斥,这也是他最后献策被窦建德弃用的原因之一,几乎每个人都持反对意见。 “虽然那张嘴”张玄素提心吊胆的看着骑兵往东北方向驶去,“但此人通晓大局,长于谋略就是骑术有点看不下去。” 张文瓘仔细盯着骑兵阵中的李善,真是放心不下,随口道:“李兄虽然骑术不佳,但陷入绝境,丝毫不乱,筹谋夜袭,又连夜急袭武城,论军略,论胆略” 今日从相遇到两次遇突厥来袭,再到城内变故,连番事变,田留安还不太清楚李善一行人南下的细节。 但田留安看得见,南下五百人中,一半以上都是唐军,为首者却是这个二十岁不到的李善。 在这种情况下,被公推为首绝不可能只靠名声,也不可能只是李善曾断定李道玄必败就能为首的。 谁能给他们希望,他们才会听谁的更别说久经沙场的柳濬对李善如此俯首帖耳。 不仅仅是柳濬,名闻山东的名士张玄素,张文瓘是清河张氏子弟,凌敬当年曾险些一语而解洛阳之围尽皆俯首帖耳。 现在田留安似乎知道为什么了,他一边凝神盯着城外,一边随口询问。 张玄素c张文瓘有些紧张,凌伯久历战事,倒是还有闲心思扯淡,用着尖酸口吻一一道来,虽然颇多对李善判断的鄙夷,但也不乏隐晦的盛赞。 田留安略略心惊,如此绝境,敢破釜沉舟,夜袭破营,的确不是普通人干得出来的,的确颇有胆略。 城外五里处,两支数百骑兵相向而立。 不知何时,天上的太阳已然躲入厚厚的云层,冷冽的寒风刮来,李善打了个哆嗦,瞄了眼身边双手还被绑的牢牢的突厥青年,“下次别再撞在某手中。” 远远看见对面的兄长,突厥青年不再隐忍,恶狠狠的盯着李善,用流利的汉语说:“必有再见之日!” 李善付之一笑,“还不傻嘛。” “倒是记得还没脱身,居然没说稍后即领大军破城,将某千刀万剐。” 突厥青年脸色一白,好似心事被戳穿了。 李善也没在意,突厥大军什么时候 北返很难说,就算明日突厥大军攻城,那也是有可能的。 但李善已经问过了,田留安c凌伯都断言,馆陶城内不缺粮草,兵力充足,别说是不擅攻城的突厥人,就是刘黑闼亲率主力来攻,也必定是旷日持久。 太子亲征,就算想等到突厥人北返,总不会等上一个多月,过完春节再出兵吧? “去吧。”李善推了把突厥青年,转头吩咐,“还请苏兄c郭叔上前。” 苏定方和郭朴手持马槊,趋马出列,押着突厥青年步行向北,同时一行人从对面突厥军中出列,缓步而来。 气氛有些凝重,突厥青年斜眼盯着擦身而过的那些人,翻身上马,向突厥军中驶去。 突然一骑从唐军阵中驶出。 “殿下!”柳濬不等战马停下,就纵身而下,脸上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李道玄身量颇高,闲时儒雅,上阵英武,但被俘多日,此时面色蜡黄,颇有憔悴之色。 “你” “殿下,上马!” 李道玄嘴唇嚅动了下,随即摇头,只肯步行,甚至话都不肯多说。 渐渐的,渐渐的,李道玄的脚步越来越慢,因为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让他不愿再见的人。 “他”李道玄突然偏头问。 柳濬低声道:“属下西窜,自下博南下,诸县均已易帜,入贝洲遭叛军追击,幸有李郎君出手相援,又夜袭敌营,攻破武城,一路南下得魏洲总管田留安接应。” 顿了顿,柳濬补充道:“那突厥人是在冀州被李郎君生擒。” 李道玄咬了咬牙,如果说之前是不想再见,此刻只能说是羞愧难当。 被俘多日,李道玄无数次的想起开战前李善的那些话,对战局的剖析,对史万宝的提防,以及最后李善大失所望后尖酸话语。 不听劝诫,以至兵败被俘,最后还是对方出手相救,复杂的情绪在内心深处翻涌,李道玄不禁停住了脚步。 李善倒是没那么多情绪,这是收获的季节虽然被突厥人撵着屁股,但终究有惊无险。 李道玄的生还,必然会让李善这颗棋子的分量加重很多。 细细看了看已经不远的众人后,李善笑着远远眺望,随口道:“你说那位突厥首领是个可汗?” 周赵点头道:“听称呼是一位可汗,不过草原颇为混乱,大小可汗甚多,不知道是哪一位。” “无论是谁,倒是个厚道人。”李善如此点评,脑海中回忆,突利可汗后来投唐,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位。 的确是个厚道人,不仅送回了李道玄,就连行军长吏薛忠也被送了回来,还附送了数十个人,李善扫了几眼,有的是李道玄的亲卫,有的是李道玄麾下将校。 这是买一送一之后还打了个大折扣啊,如何不是厚道人? 一旁的周赵捅了捅李善,朝前面努了努嘴,李善这才发现李道玄停住了脚步。 这是死要脸啊! “道玄兄。”李善出列上前,行了一礼,温和的说:“胜败不过兵家常事,若是道玄兄因此一蹶不振,再无往日风采” “别说了!”李道玄的声音尖锐而急促。 李善微微叹息,下博之败给李道玄的打击太过沉重,让这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脸上满是颓废灰败之色。 “已然听柳兄叙述下博一战,此战之败,罪在史万宝顿足不前,以至于道玄兄破阵后陷入重围。”李善轻声道:“若非如此,道玄兄此战即使难胜,亦不至败北。” 李道玄脸色略微好看了点李善自然而然的将火力引到了史万宝的身上。 这是理所应当的,若不是史万宝闹幺蛾子,李道玄自认即使败,也不会全军覆没。 “当日离城南下,若不是道玄兄以精锐亲卫护送,小弟也难以生擒那突厥人。”李善轻笑道:“一饮一啄,系之于分。” 看李道玄还是闭口不言,李善叹道:“离城南下,是小弟做了逃兵,道玄兄是不肯相谅吗?” 李道玄突然后退一步,长长一揖,“此生不敢或忘。” “过了,过了。”李善扶起李道玄,“当日初遇,一见如故,道玄兄不鄙小弟粗陋,视之为友,此生愿相扶前行,自始而终。” 刚说出口,李善就觉得有点不对说错话了! 换成凌伯那种老狐狸,怕是要怀疑李善这是在说救命之恩啊,这人情一辈子都还不完! 还好李道玄此刻心神大乱,年纪又轻,没想歪。 “咳咳,咳咳!” 李善还想再补充几句渲染气氛,却被周赵的咳嗽声打断了思绪。 “李兄,那边来人了。”苏定方抢到近处,指着北面。 五六个突 厥人正趋马而来,停留在两军中间,其中一骑驶近,放声高呼道:“请医者一见!” “请医者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