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成最佳导演》 第一节:跟钱没关系 2015年,广庆百乐门员工宿舍303房 这是一间单人宿舍,20平左右,地面是水泥的,墙上贴着瓷砖,房内有床、衣柜、桌子等基本家具,床头柜上还摆着个钱包。 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起钱包。 手的主人是个青年男子,20岁出头,相貌英俊,只是头上包了一圈厚厚的白纱布,瞧着有点不雅,像个阿三。 青年打开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张身份证,身份证照片上的男子正是他的模样,在姓名一栏写的是“王盘”,国籍“大夏人民共和国”,出生年月1993年7月11日。 青年看着身份证照片,一段记忆从他脑海中闪过:他叫王盘,是大夏国一个梦想当大导演的有志青年,家里却不支持他的梦想。因此他离家出走跑了出来,在百乐门找到了一份剧场导演的工作,打算从低做起,实现导演梦。 可青年分明记得自己不是大夏国人,而是来自地球中国。他也没有家人,从小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最重要的是,他也不叫王盘,而是叫做…… 青年皱起眉来。 他不记得了。 他刚才在厕所里摔了一跤,醒过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头缠纱布躺在这里了,很多事也不记得了,包括自己叫什么……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青年下意识地从床上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个“妈”字。 母亲,朱丹阳,这条信息从青年的脑海中闪过。 他迟疑了两秒,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一个惊喜的女人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宝贝,你终于肯接妈妈的电话啦!”似乎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过她的电话了。 青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嗯”了一声。 “你现在在哪呢?在干嘛?过得好不好?住的好不好?吃得好不好?吃过午饭了吗?……” 电话那头的朱丹阳絮叨个不停,嘘寒问暖,青年面无表情,时不时“嗯”“哦”“还行”地回上两声。 可能是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关系,他向来感情淡漠,就算是面对亲生母亲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感觉,更何况电话那头的是“王盘”的母亲。 对他来说,电话那头的朱丹阳只是一个陌生人。 “……你现在都好就行。” 虽然青年的回应很冷淡,但是朱丹阳却不以为意,反而显得很欣慰,似乎只要儿子能够接她的电话、能够听到儿子的声音,对她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慰了。 青年听出了这一点,微微动容。 这时,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在叫朱丹阳。 “好了,妈妈就不说了,你照顾好自己,要记得按时吃饭,不要一写起剧本来就连饭都不吃了……” 嘴上说着“不说了”,朱丹阳却是又絮叨了好几句才终于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青年坐在床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身份证,发起呆来。 按照他有限的记忆,他这应该叫做“穿越”了。过去的他已经不存在,以后他只能以“王盘”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忘却自己的本名,丢失自己的过去…… 王盘很快就从这股淡淡的忧愁中振作起来。 不管他叫张三李四还是王盘,日子总是要过的,还能寻死咋地?所以他得好好想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生活了。 还好,他在百乐门有一份工作,生计暂时不愁,这比睡马路强多了。 虽说这“剧场导演”的工作他不会,但可以学。 他记得自己在孤儿院里就唆使过小伙伴打架,应该算是有导演天赋了,学起来应该很快。而当导演,应该算是一份有前途的工作吧,听起来也蛮有意思的…… 王盘正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手机却是又响了短促的两声。 他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是朱丹阳发来的短信。 点开一看,内容如下:“宝贝,如果可以的话,你爸也想支持你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但谁让你是家里的长子长孙呢?长丰终究还是要你来继承的,你要理解你爸。其实你这一走,你爸嘴上不说,心里也难受,我好几次看到他坐在你房间里发呆。如果可以的话,给你爸打个电话好吗?就算只问候两句,我相信他也一定很高兴的。” 长子长孙?长丰?继承? 王盘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半分钟,然后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起了“长丰”,找到如下信息: 长丰集团,一般指长丰日化集团,由大夏人王国平于汉历1961年创立,总部设于大夏申城……2013年12月,世界品牌实验室编制的《2013世界品牌500强》揭晓,长丰日化排名第267……2013年7月,发布2013《财富》世界500强,排名328……年营业额,1668亿(2013)……董事长,王安(2013)…… 在王盘的记忆中,王安正是他的父亲,和星河百科上那张王安的照片一样。 原来,他现在是一家世界500强公司的继承人。 “……” 王盘打开通讯录,翻找起“爸”的号码来。 其实仔细想想,他也没什么导演天赋。 就连导演是干什么的他都不知道,实在无法代替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完成这个梦想,还不如回去当长丰太子爷呢。 当然了,这和钱无关,主要是想为父母分担压力。 王盘很快就找到了爸爸的号码,精神一振,就像是找到了一条通往天堂的阶梯。 他手指按了上去,正要拨出这个号码,却在手指即将按上屏幕的时候,整个人僵直了。 他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面孔涨得通红,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嗬……嗬……” 王盘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恐怖声音,像条被油炸的鱼在地上颤抖抽搐,额头青筋暴露,眼珠都快凸出来了,眼球充满血丝。 痛! 无尽的疼痛席卷而来,覆盖他的全身,钻入他的骨髓,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伴随其而来的,还有一道强烈的意志——“我不回去,我要当大导演!”。 那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意志! “嗬…………” 颤抖了一会儿后,王盘渐渐停止了抽搐,喉咙里也不出声了,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嘴角、鼻孔、眼角有鲜血流了出来,形状恐怖。 “咚咚咚” 有人敲门。 敲了几下后,见没人应,那人直接推门进了来。 来人个子不高,一身西装穿在身上松松垮垮,正是广庆百乐门的剧场经理卢海龙。 “王……” 卢海龙进来后,话音未落,骤然看到王盘躺在地上七窍流血、一动不动,这让他的话语戛然而止,面色陡变,惊恐万分。 “啊!” 他大叫一声,双腿发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爬到了门外,放声大叫起来:“死人啦!死人啦!快来人啊!……” 周围宿舍有两个正在休息的员工闻声赶了出来,飞快跑了过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卢海龙被吓得面色惨白,颤抖着伸出手来指向303房的房门,“王……王……王盘……” 他结结巴巴,话还没说完,突然双眼圆瞪,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303房的房门方向,像是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事一般。 只见王盘正好端端地站在门口,面色红润有光泽,除了脸上有血外,看着很健康,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你不是七窍流血死了吗!” 卢海龙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七窍流血是七窍流血,死是死,这是两码事,你千万不要混淆。” 王盘站在门口,纠正了卢海龙话里的错误。 然后,他一边用手擦着脸上的血,一边绞尽脑汁解释:“我刚才……只是有点上火,出了点血,所以躺地上凉快一下而已。” “……” 第二节:暗度陈仓 虽然王盘活生生的站在那里,但是一脸血的样子还是太吓人了。 卢海龙和另外两名剧场工作人员在惊慌过后,还是坚决把他送去了市区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的结果却是除了额头上撞出的皮外伤外,其他屁事没有。 而对于卢海龙所描述的王盘之前七窍流血的状况,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让他多休息,于是几人又把王盘送了回来。 到了宿舍后,王盘被按在了床上强制休息。 “……好好休息,体检费……公司会报销的。” 卢海龙站在床边,心有余悸,说了这么一句话。 之后,他想了想,道:“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给我。” 他本来是有事要找王盘的,但是王盘刚才那七窍流血的模样太吓人了,他想想还是先不说了,让王盘先好好休息吧。 卢海龙走了后,王盘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过去把门锁好,然后重新回到床上坐着。 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有话好好说,没必要弄得这么脏嘛。” 他刚才也以为自己真要死了,结果在剧痛过后却又活了过来。除了浑身酸痛,也没感受到有什么后遗症。 面对王盘的自言自语,他体内没有半点动静,王盘却知道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意念还存在自己体内。 “你有梦想,我理解,我支持,但那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啊。说实在的,我连导演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根本无法代替你完成你的梦想……俗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父子没有隔夜仇……” 王盘自言自语地说了半天,体内却没半点动静,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理解自己。 要不,再试试看? 王盘这样想着,然后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结果刚找到“爸”的号码,他就面色大变。 那种痛楚的感觉又来了! 他赶紧把手机一关,那种感觉像退潮般迅速褪去。 王盘苦笑起来:“我服了你了。” 他看出来了,这具身体原主人残留的意志执拗得很,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看来他想回去感受一下家庭温暖都不行,只能按照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意志生活下去。 不过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硬的不行,他可以来软的呀…… 王盘眼神闪烁,突然出声:“好,我认输。你想当导演是吧?那就让我来代替你完成你未尽的梦想吧!” 他突然想到一个法子: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不是想当大导演吗?但是现在这具身体是自己在掌握,所以他想要完成梦想,只能通过自己。 如果自己向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证明了,自己在这一行只会失败,实在无法当一个大导演,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对方总不会还这么蛮不讲理吧?多少会松动吧?到时候实在干不下去,自己就只能回去继承家业了…… 就在王盘说出“代替你完成你未尽的梦想”后,他突然感到一股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一阵春风拂过他的脑回路,很舒服。 成,有正向反馈了,看来这条思路具有可行性,也证明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看不到他的内心想法。 王盘心下大定。 思路有了,接下来就是执行了。 王盘觉得这不难。 成功很难,失败还不容易? 正好,接下来就有一个失败的机会: 百乐门有自己的固定演出场地,是小剧场演出模式,每次演出会分成几个单元,表演传统曲艺、小品、短话剧、演唱等内容。而在下周的百乐门演出中,王盘会执导其中的一个单元,这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商业执导机会。 只要自己弄个“合适”的剧目出来,反馈惨淡,失败了,就能让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看到自己确实不适合干这行了,这就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要是反馈再惨一点,这具身体原主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再脆弱一点,说不定就直接一步到位了! “嗯。” 具体思路有了,王盘满意地点头,走下床来,走到桌子前,拉开抽屉找出了这具身体原主人的工作日记翻看起来。 从工作日记上可以看到,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对于自己的第一次商业执导是非常重视的,做了很多计划推想,都是从百乐门的经典剧目中选择的,只不过也是因为太重视了,他到现在都没有定下究竟要排什么节目,演员自然也没定。 “不行,不行,这些都是啥呀?都不行!” 王盘装模作样地看着,在一项项候选计划上打叉。 这些都是百乐门的经典剧目,而经典就意味着好。为了失败,保险起见,他最好还是不要选这些。 全部打叉后,王盘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都不行,看来只能我亲自出马了……” 他说着,直接就在工作日记上开始写起来。 话剧:小明之死 小明早上起床,洗脸,刷牙,开始做早饭。小明很烦恼,今天喝粥还是吃面条呢?他一边想一边转起圈来,转了第一圈,转了第二圈,转了第三圈,转了第四圈,转了第五圈。突然,小明一拍脑袋,他决定了,下面给自己吃…… 王盘对于写崩一个本子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在他有限的记忆中,他作文似乎从来没有超出5分过,小学老师对他的评价也非常一致——“流水账,混字数”。 他就不信这种东西弄出来还能不失败! 王盘写得兴高采烈,可他还没高兴多久,突然笔头一顿,双眼突出。 又来了! 王盘赶紧停手,那种感觉又迅速褪去。 他苦笑起来。 没那么好糊弄啊…… 王盘想了想,开始修改。 他把“小明”改成了“王阳明”,剧情没改,正要接着写,结果双眼又像蛤蟆一样突了出来,于是赶紧又停手。 难搞啊…… 王盘接着又尝试了几种糊弄写法,结果都不行,最后只能愁眉苦脸。 看来就算他要自己写个本子来添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得有章法才行。 既要注定扑街,又要过得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那一关,这对于他这样一个作文苦手,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突然,王盘双眼一亮。 “有了!” 他放下笔,拿出了手机,开始搜索起来,很快就搜索到夏国收视率最高的节目——春节联欢晚会。 接着,他开始搜索春晚的节目单。 “春晚是最大的舞台,能在春晚上演出的,必定都是最精彩的节目。只要能够成功地仿出一部来,必定能够取得成功!……” 他嘴上小声嘀咕着,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说道,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能在春晚上演出的,必定都是最精彩的节目,只要能够全部反着来,剔除所有成功因素,那必定会失败! 这次,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没过激反应。 有戏! 王盘更快地搜索起来,比较了一番后,最终决定弄小品,并且找了近几年春晚的几个小品认真看起来。 …… 王盘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是被穿越后的那一下撞坏了,对于春晚上这些精彩的节目,他没有任何感觉,看的时候非常理智。 不过这样也好,能够方便他分析: 嗯,演出者不是小鲜肉就是小花旦,那就反着来,到时候选演员挑歪瓜裂枣……一句同样的话要多次反复说,嗯,那就尽量不要把一句同样的话多次反复说……重点来了,这是重点,要歌颂,要煽情,要伟光正!嗯,那就不歌颂,不煽情,搞三俗!…… 王盘看得连连点头,只觉得受益匪浅,心里头也按照那些失败要点琢磨起来,很快就有了一个初步的构思。 构思是这样的:一对长得歪瓜裂枣的中老年夫妇,做了一双拐,原本想卖的对象却不需要了,于是拐的销路成了问题。为了把拐卖出去,老头逮住一个长得同样歪瓜裂枣的大叔,使劲浑身解数忽悠对方,最终成功地拐卖给了这个双腿健康的陌生人,坏人获得了胜利! 王盘又想了一遍,对自己这个构思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歌颂,不煽情,坏人胜利,够三俗。这全部都是跟春晚的好作品反着来的,集齐了失败的要点,何愁不失败?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过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那一关了。 王盘谨慎地写了起来。 场景:舞台中央,长凳一张 道具:一副拐杖,一辆自行车 人物: a:骗子,心思机敏 b:骗子的妻子,为人实在,具有正义感 c:厨师,为人憨厚,智商不足 正文: 人物a出场,b紧随其后 b:啊~~~大忽悠!大忽悠! a:喊啥大忽悠,今儿出来卖这玩意儿,别叫我艺名行不行? b:孩儿他爸。 …… 王盘写得很谨慎,结果一直到他写完,都再没有那种痛楚来袭的感觉,这让他长出了一口气。 成了! 看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水平也不咋地,只要写得稍微像那么回事,他好坏都看不出来。 王盘这样想着。 接着,他甩了甩酸痛的手,把自己写的这些东西又看了一遍,却和看那些春晚节目一样,没有任何感觉。 看来他脑子确实撞坏了,看好的没反应,看差的也没反应。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王盘志满意得,想了想,给这剧目写了个剧目名。 《卖拐》。 第三节:奇人异士 王盘这个本子写完已经到傍晚了,夕阳从窗外洒进来,把地面铺成金黄色,灰尘在昏黄的光柱中上下翻滚。 他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自己的工作日记。 本子有了,接下来就是演员了。 王盘还记得卢海龙“有事找他”的话,拿起手机找到了他的号码,直接就拨了过去。 卢海龙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小王啊,有事吗?你身体不舒服了?”听语气有些谨慎小心。 王盘说:“不是,卢经理,我身体没事,就是想和你谈谈我下周执导演出的事。” 卢海龙松了一口气,“哦,没事就好……你的执导演出……这事不急,你才刚入职,现在还没队呢。” 广庆百乐门一共有三个队,分别是一队二队三队,每次演出都是分队伍进行的,比如说这周六晚上的演出,就是二队负责,跟一队三队无关。 而不同队伍的成员,工资和绩效这些东西也都是分开算的。 “这样吧……” 卢海龙那头沉吟了一番,说道:“明天礼拜二,下午正好开大会。到时候你来模拟剧场跟大家伙儿见个面,也把你入队的事给解决了,之后的演出这些具体的事,你就跟你的队长去商量就行。” 王盘闻言,说:“好。” …… 广庆百乐门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位于市区的百乐门剧场,专门负责演出,另一个部分是位于郊区的生活中心,是一栋老旧的大楼,内有员工宿舍、模拟剧场、各色排练室等等。 现在模拟剧场中正召开每周例行的员工大会。 所谓的模拟剧场,是个仿百乐门市区剧场的大房间,东面一个大舞台,下边是三排椅子。 现在舞台下边的三排椅子上都坐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舞台上站着两个人,分别是王盘和卢海龙。 “王盘是燕京影视学院进修班毕业的,还有海外留学经历,可谓是中西合璧。在现在这样一个变革的新时代,传统文化正亟需新力量的注入,像王盘这样的人才也正是我们百乐门所需要的。” 卢海龙滔滔不绝地做着领导发言,最后呼吁:“来,让我们欢迎王盘的加入!” 说完,自己带头鼓起掌来,下边掌声稀稀落落。 随后卢海龙挥手,凌空虚按,掌声停息。 “王盘干的是幕后工作,剧场导演,至于他具体加入到哪个队……” 卢海龙思忖起来。 王盘这家伙,燕京影视学院导演进修班毕业(非本科),这种班,门槛不高。海外留学不假,学的却是经济,所以学历不上不下,专业能力尚不清楚。 这种家伙,他一般都是先放到三队去的。 广庆百乐门三个队,三队观众最少,人气最低。把王盘放三队,可以先看看效果,以免能力不佳拖累了一队二队的演出。 昨天他去找王盘,也就是想说这事,先通个气,结果没想到看到了王盘七窍流血的一幕,吓得他当时没敢说。 “……这样吧。” 卢海龙一番思忖后,拿了主意:“王盘,你自己说说看,你想加入哪个队伍?” 他决定了,对于这种奇葩还是采取温和点的方式,别刺激到了王盘,动不动又七窍流血,吓都能吓死个人。 想到这,卢海龙不禁抱怨起了人事部,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么个麻烦的家伙招进来的…… 自己选队伍? 卢海龙话一出口,底下许多人都眼露好奇之色。 新成员的归属向来是上面说了算的,这种让成员自己决定……台上这个包得像个阿三的家伙又是个关系户? “你想去一队呢?” 台上的卢海龙还在说着,手一边比划着,指向台下,示意哪边是哪一队,“还是去二队?又或者说去三队?” 王盘站在卢海龙身边,一时没说话。 他的视线跟着卢海龙的比划,把下面这些人打量了一遍:一队的那些人,兵强马壮,二队的那一堆,好些个帅哥靓女,三队的那一拨…… 看到三队那一块,王盘眼中突然冒出了精光。 瞧瞧那些人呀! 有个大妈在偷偷嗑瓜子,每次手伸入口袋里再拿出来时候,就带出了一把瓜子;有个大叔靠在椅背上,脑袋微微上仰,双眼似睁非闭,胸口起伏平缓,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睡着;有个老大爷呆呆地看着这边,目光呆滞,右手还时不时地哆嗦一下,像是老年痴呆外加帕金森的综合症状…… 按照他从春晚总结的经验,这些正是他要的绝世人才啊! “我选三队!” 王盘果断出口,掷地有声。 好本子有了,再加上这些奇人异士,他大事何愁不成? 天助我也! 现场众人听到王盘的选择,纷纷露出诧异之色,闹不清这个关系户为什么有后门不走非要往茅坑里冲。 卢海龙也是非常惊讶,不过马上就眼露喜色。 虽然他也不知道王盘怎么想的,不过这不正是他想要的最好结果吗? “好!” 卢海龙先是大赞一声,然后对台下一个人说道:“谢队,那么王盘就分给你们队了,你可帮我带好他。另外,按照惯例,你在下周拿一个单元出来给他试试手……” 交代完了王盘的事后,卢海龙就让王盘下去坐了。待王盘入座后,又说起了别的事来。 “吕光鑫请了假,我已经批了,所以二队下周少个人。我个人是想着从一队调个人过去……” 这一番会议开到三点多才结束。 会议结束后,各队还有自己的小会要开。 一队二队敬老爱幼,分别带队去别的排练室开会了,现场留给了三队。 三队的队长谢君竹上了台,开始开会:“刚才的会议内容大家也都听到了,下周演出大致照旧,稍作调整……” 王盘看着台上。 这三队队长谢君竹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家,长得好看,眉黛春山、秋水剪瞳,眉宇间有两分英气,扎了个高马尾,看着颇为精明干练。 王盘微微皱眉,对这个和三队画风格格不入的家伙颇为嫌弃,只觉得这谢君竹要再老个几十岁才好。 “王盘新加入我们,按惯例,要拿一个单元出来给他……” 谢君竹正说着,坐王盘右手边过去两个位置的一个大叔突然出声:“谢姑娘,我手机怎么上不了网了?” 王盘侧头看了一眼,见那大叔戴着个老花镜,举着手机,一脸疑惑。 谢君竹向王盘看了一眼,王盘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尴尬。 犹豫了两秒,她还是从台上走了下来,到那大叔身边给他看起来:“我看看……秦叔,你没连wifi,你是不是又自己关掉了?” 秦叔更加困惑了,“我没没动过啊,我连那什么歪什么的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怎么会关呢。”突然,秦叔转头,对着另一位大叔怒视,“肯定是你弄的,老关!” 老关也不是好惹的:“我都没动过你手机,你别血口喷人啊!” 谢君竹赶紧当和事佬:“应该不管关叔的事,玩手机的时候是会不小心碰到关掉的,我也经常……” 那头一个大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小谢,我孙子快放学了。他爸妈今天都加班,接不了他,你看我能不能……” 谢君竹抽空转头:“那你先去吧,张姐。”正要回过头去,却见到那个之前偷偷嗑瓜子的大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件织了一半的小毛衣,坐在位置上慢条斯理地织着。 “李姐,不是说好上班时间不织毛衣了吗?” “小谢队长,还有最后一点,很快,很快就好了……” 那李姐嘴上这么说着,手上不停。 之前王盘看到的那位闭目养神的大叔仰着脑袋,呼吸均匀,隐隐间竟能听到鼾声,竟是真睡着了。 “……” 王盘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谢君竹像个养老院护工一样在人群中穿来梭去,他的嘴角勾了起来,就差抚掌、仰天大笑了。 好啊,妙啊,果然都是人中龙凤! 他现在对于干不下去只能回去继承家业充满了信心!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群黑衣壮汉在门外站成两排,山呼海啸:“恭迎少爷回家!” 第四节:小谢 谢君竹忙活了小半天,总算是把局势暂时平稳了下来。 此刻她正站在王盘面前,重复着之前的话语:“按惯例,在下个礼拜的演出中,我会拿出一个单元来给你……” 谢君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家伙,眼神中带着审视和警惕。 在听到这个关系户主动选择加入三队后,她和其他人一样,第一反应是惊讶,不过很快她就联想到了最近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听说了吗?老总有意要把三队撤了”“我听说是总部的意思,老总还在跟上面谈呢”“要我说三队早就该撤了,每次连三分之一的座都坐不满”…… 破天荒有关系户主动加入三队,再加上这些流言,谢君竹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这个关系户是卢海龙打入三队的卧底,伺机而动搞事情,好让上头能够光明正大地把三队给裁了! 可再看这王盘的模样,又让谢君竹的这个想法动摇了。 瞧呀。 这王盘坐在椅子上,眼神呆滞,忽然毫无缘由地嘿嘿傻笑起来,一副智障的模样。再加上他头上包着的白纱布,瞧着就更呆了,跟她老家村东头、何家那个先天智力缺陷的二愣子一模一样。 这种人也能担此重任,来当卧底? “……你先说说看,你打算弄做什么吧,短剧?小品?相声?还是什么?” 谢君竹问道,心里拿捏不定这关系户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不过不管如何,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还是要对这王盘留一分心眼的。 王盘从对美好未来的畅想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谢君竹,回道:“小品。我自己写了个本子,现在就差演员了。” 他本以为演员还要好好挑选一番,现在一看,三队尽是人才,挑都不用挑,随便拉三个就能圆满地完成任务,实在省心。 “自己写了个本子?” 谢君竹心里咯噔一下,觉得王盘的这个行为完全符合了“卧底”的猜想,但王盘刚才那副二愣子的形象给她印象太深刻了,还是摸不准。 稍一沉吟后,谢君竹说:“那本子你带了吗?我要先看看能不能上。” 王盘从屁股兜里摸出工作日记,递了过去,“带了。” 坐了半天,工作日记都被坐温热了。 谢君竹也不嫌弃,拿过工作日记,按照王盘的指点翻到了他写的那个本子那看了起来。 …… 谢君竹是唱评弹的,因为身为队长的关系,近些年她对其他行当也了解了一些,但研究不是太深。 这个叫《卖拐》的本子她快速看下来后,总体感觉还行,是正常的小品流程,重要的是没有看到危险的敏感词句,这倒是超出她的意料。 不过再一想也是,哪有卧底一上来就暴露自己的?总得先装模作样一阵。 “可以。” 谢君竹从本子里抬起头来,把工作日记还给了王盘。 随后,她稍一思索,道:“要三个,那就方浩方叔,李春梅李姐,还有付家声付叔吧。他们三个的表演在我们三队算是排前列的,相信能够让你的首演有个不错的表现。” 谢君竹没说谎,甚至还谦虚了。 她推荐的这三位,论舞台表演,在三队可以说是三甲,也是因为王盘可能来者不善,她更加要拿出好的,不能被对方抓到漏洞。 谢君竹说完,还拉着王盘去和三位演员认了一下。 “李姐,你毛衣怎么又拿出来了……先放一下……付叔,醒醒……醒醒,付叔……” 王盘见了谢君竹推荐的这几位演员,可以说是见一个,惊喜一分。 那李春梅,正是那位开大会嗑瓜子、开小会织毛衣的大妈,那付家声则是那位睡着打鼾的大叔。方浩稍有逊色,可也四十左右,脑袋大脖子粗,长得平平无奇,绝非春晚上那些“长相俊美好演员”的标准。 虽说那位疑似老年痴呆外加帕金森的老爷子不在其列令人稍感遗憾,但是三大绝世高手集齐两位,也让王盘感到非常满意了。 “就这几位了!” …… 广庆百乐门的成员并不是都住员工宿舍,特别是三队,基本都是中老年人、有各自的家庭,平日里也都是住家里,只是像正常上班族一样每天来生活中心上工。因此,要排练的话,时间也都是放白天。 这天是周一,距离王盘正式加入三队已经过去快一周了,生活中心4楼,2号练功房,王盘、李春梅、付家声和方浩正在里面排练。 也不知道他们排练的怎么样了。 谢君竹心里想着,走到练功房门口。 她上周来看过一次,当时瞧着还行。后来因为忙着周日三队的演出,她就一直没空盯梢了,只问过几次,从李春梅那里得到的回复是“排练很有成效”,也不知道现如今如何了,这周上台有没有问题? 谢君竹这么想着,已经来到了练功房门口。 因为担心打搅了他们的排练,她刻意放慢了手脚,无声无息把门推开一条缝,凑上脑袋,往里面瞧去。 可以看到,王盘他们四人正围坐在一起。 在研讨剧本? 虽说平日里多有惫懒,但是在正事上,李姐他们到底还是靠得住的…… 谢君竹这么想着,面上闪过欣慰之色。 正当此时,排练室内,付家声的声音响起。 “一对老k!” 然后是王盘的声音,“不要。浩哥,看你的了,顶住啊!” 李春梅声音不满,“咋还带说话的呢?小王,你这就不对了啊。快点,老方,不要就赶紧过!” 方浩:“小王,打几了?” “……” 谢君竹表情僵了。 随即一股邪火腾地蹿上她脑子,一把推开房门。 “你们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动静将房内四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四张脸盯着这边,都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牌放在了中间的小茶几上。 她怎么来了? 王盘抬头看向门口满脸怒容的谢君竹,很是惊讶。 也不提前说一声,他们正排练呢。 嗯,正排练呢…… 其实一开始《卖拐》的排练还是很正常的: 王盘给三人定好了各自的角色,付家声饰演大忽悠,李春梅饰演大忽悠的妻子,方浩饰演厨子,然后就是背台词,再然后就是正式排练了。 正式排练的一开始,付家声他们几位还是颇为认真的,表情、动作、台词什么的都有认真去做,但是这几位都这把岁数了,眼力价还是有的,排练没两天,他们就看出这小王导演“很好说话”了。 “不错!” “嗯,好!” “很棒!” …… 不管他们是认真去演,还是随意去演,甚至像个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硬背台词,王盘都是统一的认可话语。 敢情也是个来混日子的。 三位大叔大妈立刻就明白遇到了同道中人,排练的认真程度那也是飞流直下,再到今天,更是直接带了牌来开打了。 王盘对此不怒反喜。 他本身就是奔着搞砸的念头来的,一开始哥几个那么认真他还稍稍有些担忧呢,现在看到他们这么磨洋工,正合他意啊! 不愧是被他看中的奇人异士。 于是他也就开开心心地陪着老哥几个打起掼蛋来,却没想到才打到9,谢君竹竟然找上门来了。 你至少等我们先追个a啊。 王盘一晃头,赶紧把脑子里这莫名其妙的念头甩了出去。 紧接着,他认真思索起来该怎么把这小谢队长忽悠过去,结果还没等他想呢,伴随着一股怨念袭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整个人也扑倒在了面前的小茶几上。 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几天下来,他对于王盘摸鱼的不满终于爆发出来了! 剧烈的疼痛感如浪潮一般袭来,冲击之下,伏倒在茶几上的王盘,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抽搐起来,把牌池和几人放桌上的手牌搅得乱七八糟。 “哎,小王,你这牌品也太差了!不能要输了就这么耍赖啊!……” 李春梅见状叫唤起来,却被谢君竹打断了。 “李姐,现在是管牌的时候嘛!” 谢君竹强忍怒气大步走了进来,“我三令五申,上班时间不能打牌不能打牌,结果倒好,没两天又来了!李姐,付叔,方叔,你们都是我的长辈,按理来说我不应该这么跟你们说话,但是你们不觉得你们的行为真的过分了吗?!……” 面对着满脸怒容的谢君竹,付家声他们三人也意识到了不妙,都乖乖地站了起来,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学生一样低头耷脑。 谢君竹滔滔不绝的训着话,可听着听着,李春梅也不知道是否因为被晚辈当面训斥脸上挂不住,忍不住出声了:“小谢队长,我们知道上班时间打牌是不对,也知道你是真心想把三队弄好,想超过一队二队,但可能吗?” “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刚来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说要让三队重振辉煌,我们这些个老家伙当时也都是积极配合你,但结果呢?现在的人喜欢看的是一队二队那些个小伙子大姑娘,不是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李春梅越说声音越大,“而且也不止我们广庆一家这样,你看总部,当年打天下靠的是张老,但是现在最火的是他徒弟孟霄鹤,观众全冲他去的。前年的总选,孟霄鹤第一,张老连前五都没进!” “你要说那个小孟的专业能力比张老强吗?谁都知道不是,但他长得好看,人家就是冲他去。他唱个小曲,下面那些个小女娃能举着那些个荧光棒,愣是把现场变成演唱会,这可是我们这行当从来没有过的!太荒唐了!就连张老都说他‘欺师灭祖’,但张老也说这样才能活下去!” 方浩在一旁拉住李春梅,小声道:“别说了。” 李春梅甩脱了他,不管,继续说:“时代变了,小谢队长,张老都承认这一点了,你一个年轻人怎么还看不透呢?现在人家要看的是人,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表演那些老掉牙的东西了。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啊!” “我们这些个老家伙就这样了,三队也就这样了。说实在点,我们就是养老了,也没什么指望了,你……” 李春梅说到最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长叹了一声。 现场一片死寂。 谢君竹呆呆地站在原地。 李春梅这一番话下来,说得她都开始怀疑自我了。 她的努力是徒劳的么?她真的就是一个冥顽不灵,站在时代的车轮前妄想螳臂当车的小丑吗?当敌人、战友,全世界都在否定她的时候,她就算再坚定,也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了…… “放屁!” 安静的室内,一声炸雷响起,将几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只见耍赖搅乱了牌局的王盘站了起来,气势如虹,脸上挂着两管鼻血。 他正义凛然:“不管怎么说,上班时间打牌都是不对的!” “……” 付、李、方三人面色古怪地看着他。 刚才就属你小子打牌打得最欢吧? 你小子叛变得也太快了吧! 第五节:一枝红杏出墙来 虽然这王盘怎么看都是个无耻的墙头草,但是见到有人声援自己,谢君竹还是有些感动的,同时她也看到了王盘脸上的鼻血。 “你流鼻血了!要不要去看看啊?” 王盘随手擦了一把,低头一乜,“不要紧,这个、天气热,上火,前阵子就去看过了,没事……你看,这不就不流了么?”心中则是暗想,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太粗鲁了,动不动就给他弄出血来。 不过也是经这一遭,他知道排练上不能糊弄了,再这么搞下去他搞不好要把命丢了。 于是王盘毫不犹豫转变了立场,苦口婆心地劝说起付、李、方三人来:“老哥哥老姐姐们呀,谢队长说的对呀,我们怎么能因为外界不看好就自暴自弃呢?把责任抛到所谓的‘时代’上那更是扯淡!谢队长说的对,‘人’是暂时的,内容才是能够永远流传下来的!君不见,古往今来千百年,名篇无数,人有几许?就算留下名来,那也都是在内容上有所建树!……” 谢君竹听着困惑:她有说过这些吗?…… 李春梅一开始听着还不屑一顾,只觉得这墙头草见风使舵的本事太强了,可是听着听着,她听明白了:是呀,还是小王想得通透,他们都这把岁数了,跟小谢队长这么一个小女娃有什么好计较、争执的呢? 她也是老糊涂了,刚才一时激愤之下,竟是跟小谢队长顶了起来。其实顺着这茬,赶紧把小谢队长糊弄过去才是正儿八经解决问题的途径呀。 小王是个明白人。 李春梅赞赏地看了一眼王盘,赶紧出声附和:“小王你说的没错,只要我们敢干、肯干、用心干,这事儿一定成!” 付家声也看明白了,打了个呵欠,道:“小王说得对,太对了!……” 在王盘的苦口婆心劝说下,付、李、方三人当场认识到了自身的错误,立马表示要痛改前非。 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一枝红杏出墙来,现场气氛一片祥和,其乐融融。 谢君竹看得目瞪口呆,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看着这场景,她本应该高兴,可不知为何又说不出的别扭和失落,李春梅之前的话更是一直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一直到她离开排练室都是神色黯淡、心情压抑。 李春梅站门口,确定谢君竹走远后赶紧关上了门,再把门锁好,重新走了回来收拾牌局,边收拾边道:“来来来,继续。小王啊,刚才那局你耍赖,按规矩你跟老付双下……” 王盘却是没有坐下,低头看着正准备重新开始牌局的三人,叹道:“老哥哥老姐姐们,我没有跟你们开玩笑,我真是觉得谢队长说得对,我们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了,得认真排练起来了啊!” 付、李、方三人都愣了,齐齐抬起头来,看向王盘,一副“你在开玩笑吧?”的神情。 王盘看着三人,有苦难言。 要是可以的话,他也想继续混呀,但谁让他体内有个定时炸弹、随时要命呢? 他真得好好想想办法把这三员大将给动员起来了。 不过想要动员这三员大将,光靠他刚才那些糊弄场面的囫囵话肯定不行。 这三位都这把岁数了,又不是小年轻,不是说些热血上头的话就能驱使的,都明白着呢…… “一百。” 王盘伸出一根手指,废话不多说,“好好排练,我私人赞助排练补贴,一人一百。” 说这话的时候,王盘的心在绞痛。 虽说他是长丰太子爷,但是却没带多少钱出来。 这几天他查过了,他就一张银行卡上还有2700多,其他是一分都没了。 当个太子爷当成他这样,也真是造了孽了。 付家声闻言,面色微变,甚是不豫,“小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两百。” 王盘又多伸一根手指。 李春梅也不满了,“小王,你说这种话可就没意思了呀……” “三百,再多我没了。” 王盘再多伸出一根手指,肉疼得厉害。 算了,就当投资,等到搞定这一切之后就应有尽有了,他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这下方浩也忍不了了,厉声道:“这不是钱的事儿,小王!我们上这个班,就要干这份活儿,就算你不给钱,我们也应该认真排练!……啥时候给?” 王盘掏出钱包,抽出三张红票子,“现在就给,一百定金,演出后付剩下的……” …… 排练室中 方浩站在付家声和李春梅中间,侧身面向付家声,问:“你要拐卖啊?” 付家声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你啥眼神啊?拐卖,拐卖我能拐卖这样的?”他说着,手还指向另一边的李春梅,“你买啊?”…… 钱到位之后,这三位还真就认真排练了起来,很有职业道德。 王盘在一旁满意地看着。 这倒不是排练表演有多精彩,恰恰相反,眼前三人的排练他看着没有任何感觉,既不觉得有趣好笑,更不觉得精彩。 这也正常,毕竟这个《卖拐》是他照着春晚好作品的反向标准创作的,根子上就烂了,春晚上的那些顶级演员估计都救不动,更何况这三位奇人异士? 但这就是他要的效果呀! 试想,他自己现在看着都没感觉,到时候观众们看了肯定也觉得乏味透顶,他的这场首演毫无疑问将会遭遇大失败! 不过王盘也没有光看不动,他可还记得刚才的鼻血呢。 “咳咳!停!” 王盘装模作样地叫了停,上前指指点点起来:“声哥,你整个太平了,说‘你买啊’的时候,你的情绪要往上走,要表现出来。对了,还有那两个拐卖之间,分得太利落了,我要一种黏连的感觉,给人一种快速思考的感觉……李姐,傲娇的感觉你是有了,但要更明显一点,我觉得你可以考虑加一点动作,别光用表情……” 王盘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向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表达一个信息——看,我也在认真排练呢,你别再搞我了。 而事实证明,他这番做派好像还真有用,接下来那家伙还真就没再出来给他一下。 这家伙的水平看来还真是不咋地,自己随口胡诌一通,就把他糊弄过去了。 王盘美滋滋地想着。 他却不知道,付、李、方三人此刻心中所想——这小王导演的要求也太多太细了! 付家声他们三人听着王盘的那些话,心中叫苦不迭。 不过他们倒是也没抱怨,毕竟拿人手软。 三人咬牙坚持了下来,只觉得都要把毕生所学全拿出来了,才总算是跟上了王盘的要求,没辜负那些个额外的排练费。 这钱不好拿啊…… 三人都有点后悔为了三百块这么拼了,只是他们答应都答应下来了,又都是长辈,实在腆不下脸把钱退回去,只能硬撑。 还好,这小王导演的要求虽然又多又细,很多技术难度也颇高,但总还在他们能力范围之内。就算难度高的地方,多试几种演绎方式也总能给到小王导演要的感觉。 于是乎,这《卖拐》四人组,一个整天胡说八道糊弄鬼神,三个拿人手软咬牙苦排,时间很快就来到了王盘首演那一天。 第六节: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广庆百乐门的演出剧场位于秣陵区十方街道,大门是个拱门,“百乐门”三个字呈半圆形竖在拱门上方。 周四晚上六点来钟,天半黑不白,五十来岁的顾清方吃完晚饭,踱步到了附近,来到售票口。 售票员看到他,率先打了招呼:“顾大叔来啦,照旧,茶座一张?” 顾清方点点头,摸出钱包,抽出一张红票子递了进去,里面找出一张20的零钱和一张票来。 顾清方刚拿了票,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老顾,你今天来得可早。” 顾清方转头一看,见是一光头,四五十岁模样,四月的天就穿一短袖,搭一外套,看着火气旺得很。 这是江斯达,老票友了。 顾清方笑道:“晚饭吃早了,溜达过来才这个点。” 江斯达也凑到了售票口,喊了张“茶座”,顺口问里面那小生:“今天票卖得怎么样?” 那售票员“嗨”了一声,“您二位还不知道吗?三队就这样,到现在还有大半没卖出去呢。要换二队,您老这时候来早没票了。”说着,已经找好零扯好票,一起从窗口递了出来,“您拿好。” “总会好起来的。” 江斯达例行来了这么一句,拿起钱票,离开了窗口。 入场时间还没到,两位老票友也不进去里面的休息区坐着,就在大门口附近杵着,一边看着过往的行人,一边闲聊起来。 “你说,当年这茶座也就40一张,现在都涨到80了嘿。” 顾清方笑回一句:“你怎么不说当年工资才多少?” 江斯达嘿嘿一笑,摸了摸光头,叹道:“时间过得太快了,那时候你我还都是小后生呢,春梅也是青春正茂,现在她儿子都上高中了。” 顾清方笑骂:“都多少年了,你还惦记着她呢?……” 老哥俩谈笑间,稀稀落落有人来买票、进去,天色也越来越黑。等到六点四十五,老哥俩终于也挪动脚步,进场了。 进大门,穿过大厅,从右侧的入场通道就进入剧场了。 剧场是个方形设计,最东边是舞台,舞台下边最前沿是三张桌子,每张桌子各有三把椅子,再往西,就是一张张紧挨着的普座了。 普座呈阶梯式分布,越往后越高,一共有280张座位,中以三条过道隔开,好过人,最两侧是两条入场通道。 顾清方和江斯达来到中间那桌子旁,由工作人员检了票入座,江斯达让顾清方坐了正位,他自己坐了侧位,一旁的工作人员没一会儿送来了茶壶杯具,给沏好了茶。 这就是“茶座”了,相当于vip座,价格自然也要高些,80一张。后边那些普座便宜一半,40一张。 两人边喝茶边轻声闲聊,等到快开场了,江斯达照例回望一眼,见整个剧场坐了三分之一不到,茶座除了他哥俩,也没人开了。 “人又少了点。” 江斯达这么说道。 顾清方不作声,心里轻叹一口气。 演出开始了。 …… 台上一幕幕地演着、唱着,都是熟到不能再熟的那些面孔。 顾清方看着、听着,心境平和,并不觉得无聊,反而安逸。 与其说他是来看演出的,不如说是来看老朋友、来看自己的青春的。 这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后边,左侧普座某座位上,一对大学生模样的小情侣坐着,窃窃私语个不停。 男生打了个呵欠,困意连天,“这演的都是什么呀,太无聊了。” 女生则是低头看了一眼票背上的节目单,又抬头看看舞台,再低头看看节目单,最后无奈地放弃,“我搞错了,不是孟霄鹤。” 男生一听,乐了,“敢情你要来,是要看孟霄鹤啊?我都知道丫在燕京呢,你在广庆能看见他就有鬼了!我还以为你喜欢这些呢,原来也是个凑热闹的。” 女生瞪了他一眼,恨不得把他嘴给撕了。 怨不得你到现在还单身,死直男! 却又不好承认自己肤浅,只好死鸭子嘴硬,“能看到孟霄鹤当然好,看不到也没关系,听听这些传统曲艺也挺好的。你没看见现在有些歌都夹杂着古典元素吗?可见这里面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男生乐着点头,“你开心就好。” 这对貌似暂时还不是情侣的小男女斗嘴间,台上的节目表演完毕了,剧场主持人上来报幕:“下面请欣赏付家声、李春梅、方浩带来的小品,《卖拐》。” 茶座上的江斯达来了精神,“春梅来了!”可转瞬又疑惑,“卖拐是个什么东西?又排新节目了?”说着拿起票、翻转过来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熟悉的节目单里夹杂了一个新东西。 江斯达摇摇头,正想吐槽一下那付家声,台上节目已经开始了。 “哎,大忽悠,大忽悠!……” 鉴于习惯,江斯达没再出口,开始看起节目来,心里没报什么期待。 百乐门时不时就会弄出些新节目来,但是出彩的少之又少,大多数好节目还是百乐门的那些经典节目,他们这些老票友对此清楚得很。 但是这一次…… “你啥眼神啊?拐卖……拐卖我能拐卖这样的?你买啊?!” 随着台上的表演,江斯达乐了起来,指着台上,“哈哈,你看春梅那小样。” 顾清方也轻笑起来,专注地看着台上。 新排的这个节目,有点意思啊…… 不止他俩,剧场里也适时响起一片轻笑声,这个包袱算是抖响了。 但是这个节目的包袱绝不止于此。 “应该告诉他,不告诉他……这病危险。” “你也不能信,你走吧,没事,呵呵呵呵……” “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伙夫!” “你知道你的脸为什么大了?是你的末梢神经坏死,把上面憋大了。” “走两步,走两步,没病走两步,走!” “他咋麻了捏?” “你跺你也麻!” …… 舞台上包袱不断抖了出来,配合上三位老演员丰富精彩、自然流畅的表演,一个个包袱炸了开来,逗得现场观众笑声不断。 刚才还在嫌弃演出无聊的那个男大学生,此刻哈哈笑个不停,声音很大,特别是听到那句“你跺你也麻”的时候,看着台上几位演员的表情,他更是笑得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哈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太逗了,哈哈哈哈……” 他旁边的女生也不纠结孟霄鹤的事了,同样笑得停不下来,只不过相比起男生来她矜持一些,还知道捂着嘴,咯咯咯的声音不断,不知道地还以为这里有母鸡正在下蛋呢。 茶座上的江斯达是老票友了,但此刻也是笑个不停,茶都找不到空隙来喝。 这包袱太密了。 “哈哈哈,没想到老付还能这么逗呢,哈哈哈哈……这节目好,哈哈哈哈……” 顾清方没出声,咧着嘴无声地笑着,肩膀抖个不停。 这节目已经不是有点意思了,是相当有意思。 …… 后台,王盘正瘫在椅子上翘着个二郎腿,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闭着眼睛,神情惬意。 作为剧场导演,他不需要上台,此刻正畅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呢。 这么一个跟春晚好作品彻底反着来的东西,反响肯定差得很,现在前台搞不好就有观众指着台上骂了。 隐隐约约间,他甚至好像真听到了前台有叫骂的声音传来。 叫吧,骂吧,再大声点! 王盘闭着眼,微笑着伸了个懒腰,双臂大张,仿佛勇敢的海燕拥抱漫天的风暴,更像贪婪的穿越者拥抱千亿家产。 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七节:要啥自行车 当付、李、方上台表演的时候,谢君竹正在场控室里坐着。 所谓的“场控室”是小剧场最西边的一个房间,二层楼高,正对东边的舞台,遥遥相对。面向舞台的那一面还开了个长方形的窗口,没装玻璃,完全掏空,像是电影院中放映窗口的放大版。 这是场控室的观察窗口,坐在场控室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听到剧场内的动静。 里面的工作人员也不用担心从观察窗口中不慎跌落出来,因为小剧场观众席从东到西不断抬高的建筑特点,二层楼高的观察窗口正好就在观众席的最后方,翻出去就是观众席的最后一排。 同理,从观众席也能翻进来,不过附近有工作人员站着,自然是不会让观众肆意翻进场控室内的,工作人员要进来也有另外的入口。 此刻在场控室内,除了谢君竹外,还坐着五位工作人员,分别是负责现场的灯光、剧场特效、现场录制等工作的。 “下面请欣赏付家声、李春梅、方浩带来的小品,《卖拐》……” 当听到主持人报幕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王盘啊……” 是卢海龙。 作为剧场经理,他此刻也在场控室内坐着,透过观察窗口看着下边。 “他这节目排得怎么样?” 卢海龙随口问道,“《卖拐》?没听过啊。” 他对于这个新人的印象还是挺深刻的,毕竟刚入职不久,而且又是七窍流血又是脑子不好的,印象想不深刻都不行。只不过他贵人事忙,把王盘扔到三队后就再没关注过了。 谢君竹回了他的话:“他自己编导的节目,排得……还行。” 她想了想,没把王盘带头在排练室打牌的事情说出来,一是护短,二是心累了。 自从那天在排练室抓到王盘他们打牌,反被李春梅说了一通后,她这几天情绪一直很低落。 之前她一直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在强带三队,可是几年下来三队状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加糟糕,让她的这股劲头开始动摇。那天李春梅的一番话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不禁怀疑自己的坚持到底到底正确与否。 也许她真没有这种起死回生的能力,也许三队真的跟不上时代步伐了。算了,混就混吧…… “自己编导的?” 卢海龙笑了下,“那要好好看看了。”言语间却听不出什么期待来,显然只是场面话。 事实上也是,卢海龙并不觉得一个脑子不好的新人能编导出什么好作品来,可是当表演开始后,看着看着,卢海龙的眼神逐渐变了。 有模有样啊…… 台上率先出场的是付家声和李春梅,通过他们两人的对手戏,让人很容易就看明白了这是一个做出一副拐、打算找人卖了的故事。不过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节奏。 付、李二人的表演不急不缓,不仅让人很容易就看明白了这个故事要讲什么,也把两人的人物性格特点在交代故事的过程中清晰展现了出来。新人很容易犯的一些错误,比如说为了尽快跳过铺垫而赶时间,又或者是太拖沓,都没有看到。 这里面固然有付、李二人的贡献,但是本子和编排要是不行的话,光靠演员也做不出这样的节奏来。 “这真是他自己编导的?” 卢海龙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谢君竹看着下边的舞台,喃喃道:“是……是吧……”眼神很是诧异。 她不是傻子,那天被王盘“支持”后,事后也回过味来李春梅他们是在敷衍她了。只是她心累了,所以也没有追究,之后也没再去抓他们。 可是现在看来,他们还真好好排练了?…… 谢君竹很快就没空去想这些问题了。 随着铺垫完成,方浩骑着自行车登场,这出戏真正开始了。 当她看到付家声一脸关爱智障的表情看着方浩,问他“你啥眼神啊?拐卖……拐卖我能拐卖这样的?你买啊?”,再看到一旁的李春梅闻言、一副农村傻大姑样的傲娇神情动作后,她“哈”地笑了出来。 当她看到李春梅一脸不可思议地问付家声“他咋麻了捏?”,竟然也真跟着下意识地思索起了这个问题来,结果付家声跟上一句振聋发聩的“你跺你也麻!”,那副像是在看白痴的表情再配上这句意想不到的话,令她不由地大笑起来。 当她看到方浩跟着付家声走圈,走着走着竟然还真被忽悠瘸了,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嘴上还不停地“哎呀”“哎呀”,声音越来越高,仿佛在纳闷自己腿脚怎么竟然还真有问题的时候,更是笑得肚子都疼了,得用手按着。 哈哈哈,这也太憨憨了!…… 谢君竹不是第一次看到付、李、方他们的表演,本子她都是看过的,但是台上的表演和之前的效果截然不同了。 这就像是同一个包袱,差的演员演出来干巴巴的令人发困,好的演员演出来却是能把包袱抖响了,让人哈哈大笑是一个道理。 现在台上的表演就是这么一个状况。 “哈哈哈……”“嘎嘎嘎……”“咯咯咯……” 不止谢君竹,随着笑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场控室内也成了欢乐的海洋,有人情不自禁地抚掌,有人捂嘴,有人抱着肚子前仰后伏。 不过也不能说他们怠工,毕竟现在的这台节目也用不着他们,灯光定好、录制开着就完事了,他们尽可像个真正的观众一样去观看。 卢海龙坐在其中,一边笑一边看着下面,早没空去和谢君竹说话了。 只见台上的方浩像个铁憨憨一样原地一高一低地抬脚,付家声站他对面,一脸自信地指着他左腿:“你小时候崴过腿!” 方浩满脸疑惑,一拍右腿:“没有啊,这只崴过啊。” 付家声似是没想到,动作一滞,空气一时间都凝固了,很是尴尬。 正当卢海龙想他会怎么编的时候,就见付家声手指一划,指向方浩右腿,语气坚定:“转移了!” 这意想不到的一幕让卢海龙爆发出了迄今为止最大的笑声,控制不住地前俯后仰,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不过他到底是专业人士,这个大笑点稍缓下来之后,他立马意识到了这里面的东西——刚才那个停顿的节奏把握地太棒了! 这是老付能演出来的? 卢海龙下意识地思索起来。 以他对付家声的了解,老付基本功没的说,但是太匠气了,而这个停顿的节奏太灵性了。老付能演成这样,很可能是有人在其中起了作用,也就是导演的调教…… 卢海龙很快就思考不了了,因为下一个笑点又来了。 “哈哈哈哈……” …… 今天的广庆百乐门小剧场成了欢乐的海洋。 仅有两人的茶座在笑,为数不多的普座在笑,现场站岗的工作人员在笑,就连场控室里都在笑。 笑声就像大海上的海浪,一波接一波,越来越高、越来越汹涌、越来越猛烈,到结尾的时候,更是来了一波三叠浪的大高潮。 台上,付家声成功地把拐杖卖给了方浩,让方浩给两百就行了,多给他要跟方浩急,却没想到方浩掏空全身也就一百多。 李春梅从付家声手中接过钱,说:“那就拿着吧,要多少是多呀?” 付家声一边把钱给李春梅,一边还不住地回头看方浩,似乎是嫌钱少了。听到李春梅的话后,他突然愤怒地大喝起来:“要什么自行车啊……要啥自行车!” 李春梅懵了,然后急切地反驳:“我没说要自行车!” 付家声不听她解释,继续愤怒:“你咋这样捏!” 李春梅很委屈:“你说的自行车。” 付家声依然愤怒,“别说了,你跟人要啥自行车!” 那头的方浩却是被点醒了,赶紧去搬自行车,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对对对”…… 付家声秀出天际的操作让小剧场内的人们都笑傻了,那句“要啥自行车”更是在许多人脑海中挥之不去,太魔性了。 接下来,方浩为了制止为“到底是谁要的自行车”而争吵的俩口子,真心实意地劝道:“大哥,大哥你别老生气,我觉得我大姐这句话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你说像我这腿脚,基本就告别自行车了。” 语气中满满的遗憾和无奈,真情实感的一塌糊涂,显然是真心觉得自己告别自行车了。 看着台上那铁憨憨,现场观众都乐得直不起腰来了。 最后,李春梅把钱抢了过来给方浩让他赶紧走,说付家声在坑他,结果方浩完全不听,反而把李春梅当成了坏人,义愤填膺,气愤无比:“你这是在坑我!” “我就纳闷了!同样是生活在一起的俩口子,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李春梅又懵了,好几次想说话,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现场哄堂大笑,也是今晚最响亮的一阵笑声,很多人都已经笑得东倒西歪了。 这一波三叠浪很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后叠加之下,简直要把房顶给掀翻了,惹得外面的观众人员纳闷不已,不知道今天里面是怎么了,还有人真担心出事跑了进来。 在后台的王盘依然瘫在椅子上,表情安详平和,嘴角微微勾着。 他这下是真听到了,前台有动静。虽然听不大清,但照他这本子,显然都是骂声。 暴风雨真的更猛烈了。 嗯,他也可以提前先规划起来了:回家之后先买辆跑车,别买太贵的,一千万也就差不多了。游艇也可以搞起来,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大的游艇,对了,等回家之后可以找十来个嫩模开个派对庆祝一下先…… 第八节:宠辱不惊 “……找个腿脚不好的,把自行车卖他。” 随着付家声推着自行车下台,台上的表演结束了。 “真不错。” 茶座上的江斯达笑着说道,看着下场通道,眼神依依不舍,还想他们继续表演下去。可惜,这场节目确实到此为止了。 他却还感觉意犹未尽,总觉得情绪无处抒发,于是挥了下手。 一旁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 “送5……” 江斯达话语未落,稍一停顿,改了数字,“送10个花篮。”说着拿出了钱包,数了5张红票子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收了钱,用对讲机说了一声,很快就有好几位工作人员抱着花篮从外边进来了,特意到江斯达这边绕了小半圈,最后送到了台前。另有台前的工作人员长声吆喝:“江先生送花篮10个,上台谢礼!” 没一会儿,刚才下台的付、李、方三人重新上台,穿的还是刚才表演时的服装,只是道具自行车没带。 三人站台上,对着台下的江斯达简单地说了一番感谢的话,感谢江哥的支持。 这是打赏环节。 若是观众觉得节目表演得好,就可以再另外花费送些花篮之类的礼物给台上的演员。花篮50一个,折算下来的钱将由该档节目的参与人员均分,包括台前的演员和台后的幕后人员。 另,工作人员一般也会询问送礼观众的名号,演员会进行感谢,让观众这钱没白花。只不过江斯达是老顾客了,大家都脸熟,所以也就不用问名了。 “到底是阔了。” 在一旁坐着的顾清方打趣了一声。 随后,他略一沉吟,拿出手机来,对一旁的工作人员道:“送20个花篮。”说完,工作人员就拿出了收款码,顾清方扫了码,打了1000过去。 “嚯!” 江斯达惊了一声。 他们俩是老顾客了,也不是第一次打赏,但一下子打赏20个花篮对他们来说也算是极难得的大手笔了。 不过再转念一想,江斯达也理解。 三队演来演去就是那么些东西,偶尔弄出点新东西来,也就那么回事,所以他们这些个老顾客虽然基本上每场都来,却很久没打赏了。 顾清方这一下送20个花篮,多少有点“补上”的意思在里面。当然了,更重要的还是今天这节目确实好,精彩,看得人开心。 千家难买爷开心嘛。 于是乎,工作人员又忙碌起来,排成队把20个花篮抱了起来,到顾清方这绕了小半圈,给足了面子,台前的工作人员也再次大声唱名:“顾先生送花篮20个,台上谢礼!” 普座上那对暂时还不是情侣的一对中,那大学男生看着眼痒痒,加上这节目确实好,让他难得地笑得这么痛快,于是也把一旁的工作人员叫了过来,问了一下。 可是当他听到花篮要50一个的时候,心下一咯噔。 不过人都叫过来了,大学生面皮又薄,最主要女生还坐他旁边呢,最终一咬牙,“送一个花篮。”说着就掏钱。 工作人员笑意吟吟地收了钱,问了他的名,呼叫了外面送花篮进来。 像这位大学男生一样的,现场还有好几位,一个花篮、两个花篮零零散散地送了几个,加上茶座那两位大主顾送的,台上花篮一排排摆开,好几十个,很是晃眼,牌面拉满了。 场控室内,卢海龙看着,也是感叹:“就算是一队二队,也难得有这么多花篮,我看你们三队这是要好起来喽。” 他说着客气话,眼睛看着台上那付、李、方三位,目光却是透过他们仿佛能看到后台。 付家声他们这三个,他这剧场经理还不了解吗? 能有眼下的牌面,在他看来,功劳很大程度要归功于那个脑子不好的王盘。 他小看了这家伙呀。 卢海龙心下感慨,脑子也转了起来:看来这还真是个可造之材,首演就编导出了这样一个节目来,前途可期呀。这样的一个可造之材,放在三队可惜了,放一队二队去岂不是更好? 当然了,人都放三队了,暂时也不好动。不过不打紧,眼下不是有那件事吗…… “跟他们还是比不了。” 谢君竹也回了一句客气话,看着台上那些花篮,既惊喜、又错愕。 惊喜是在于眼下的好景,三队很久没有这样的盛况了,错愕则是在于,她直到看完都兀自有些不敢相信,这节目是那几个排练时间打牌的家伙给弄出来的…… 谢君竹并不知道付家声他们最近几天所吃的苦。 不过和现在的收获比起来,那似乎也不算苦了。 “谢谢请方兄的支持,20个花篮,大气,属实大气……” 付家声站在台上,对着台下感谢着。 适才的满堂笑声、掌声、喝彩,兀自在他脑中挥散不去,再看眼前台上堆满的花篮,不知怎地,有一种名叫激动的情绪从他心中产生,贯穿他的全身,让他脑子觉得有点热,甚至…… 有点想哭。 他好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仿佛回到了20年前。 “谢谢,谢谢……” 李春梅和方浩也差不多,现场热烈的气氛感染了他们,一直等他们回到后台心情都还在激动,无法平复下来。 然后他们在后台看到了稳坐钓鱼台的王盘。 这位大功臣,此刻正面带笑容,等着他们凯旋呢。 “小王导演,” 付家声率先走了上去,拉过王盘的手,“不负所托,凯旋归来!”说完,还摇了摇王盘的手,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曾几何时,他也是有梦想的。 他也曾经是少年。 当年的付家声甚至比现在的谢君竹鸡血含量还高,可惜现实残酷,在一年年的磨砺中,他离梦想越来越远,越来越现实。但今天,他看到梦想回来了,王盘把他的梦想给他带回来了。 或许它驻留不了多久,但至少这一刻是弥足珍贵的。 “不负……所托?凯……凯旋?” 王盘被付家声握着手不放,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了。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语文不好,成语理解能力不行,于是又问了一遍:“凯旋……是什么意思?还有,不负所托……是什么意思?” 方浩都四十来岁的人了,却向他俏皮一笑,解答了他的问题:“凯旋就是说,现场观众很喜欢《卖拐》,我在百乐门演到今天还见下边观众笑这么开心过呢。不负所托自然就是说没有辜负小王导演你的努力了。” 看得出来他心情非常好,脸上都笑出了褶子也不在意。 李春梅也是神采飞扬,又补充了一句:“现场还送了几十个花篮,小王导演你又编又导,能拿2份钱。”高兴之下,她连王盘答应他们的排练费尾款都不急着要了。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付、李、方三人各有各的欢喜,却看到小王导演收到好消息之后面色很是古怪,看着…… “小王导演,你不高兴?” 李春梅颇为疑惑。 王盘咧嘴勉强一笑,却比哭还难看,“不,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他很高兴……高兴个屁啊! 谁能告诉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为什么这样一个糟糕透顶的本子,乱七八糟的排练,无聊透顶的节目,却能这么受欢迎啊!更是收到了几十个花篮!几十个花篮啊,一两千块钱啊,你们都瞎了、聋了吗,分辨不出什么是好节目吗!…… 付、李、方三人也都看出了王盘的不对劲。 小王导演似乎……颇为平静,并不特别高兴? 三人面面相觑,眼神对视一番后,恍然大悟:是了,是他们太过大惊小怪了,小王导演这是宠辱不惊。 唉,想他们也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论心境,还没个小伙子强大呢,惭愧惭愧…… 打死付家声他们,也猜不到王盘此刻心中所想: 他的跑车,他的游艇,他的嫩模啊…… 王盘好想哭,最后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这一届观众太难带了,太难带了!…… 不过好在王盘不是这么容易就被打倒的,短暂的痛苦过后,他很快振作了起来。 “我要看录播!” 王盘甩掉付家声的手,眼神坚定。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有千亿家产等待他去继承,他不会就此倒下! 第九节: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百乐门的演出虽说是在剧场之中,但也是有录制的。其用途,主要是为了出各种合辑进行售卖,总选之年还会在其中夹杂投票券以促进销量。 不过这场演出还在进行中,所以录播带还没拿下来,要看的话就只能去场控室,所以王盘直接杀去了场控室,顺便还带上了付、李、方三人。 其实演出的时候队伍成员一般没事是不允许来场控室的,队长除外,不过王盘说他们“想看一下刚才的录播,看看有没有哪里存在问题。毕竟还有两天就是下一场演出了,早点发现才能更好地做出修改”。 经过刚才的演出,卢海龙现在对于这个王盘很是欣赏,且另有心思,想要先卖个好,所以允许了下来,让人把刚才那场的录播调出来给他们看。 于是《卖拐》四人组就地看了起来。 四人的涌入,让本就不大的场控室显得拥挤了起来,而且没有凳子,他们只能站着看,不过王盘却一点也不在意,全幅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的录播上。 “……那是早你没碰见他,早碰见他你早就瘸了。” 现场录播是分声轨的,现在场控室的人给王盘看的是带现场大收声的版本,可以听到底下观众的笑声、掌声基本上就没怎么停过。 场控室内也是时有笑声传出。 录播开始播放之后,场控室内原本的几人也都围了过来看——他们刚才还没看过瘾呢——让这一片显得更加拥挤了,而即使刚刚看过一遍了,但是再看一遍,很多地方还是让他们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足见这部作品的优秀。 唯独王盘一人与众不同。 他看着录播,眉头紧锁。 在一旁的谢君竹率先发现了这一点。 和旁人不同,谢君竹是一会儿看看录播,一会儿看看王盘的,看向王盘的时候,眼神中带着一丝钦佩、三分疑惑。 现在看到王盘这幅表情,她更是不禁问道:“王导,问题很大吗?”言语间既有担心,更是高兴。 担心自然是担心节目有问题,高兴则是有问题都出来这样的效果了,把问题解决掉之后效果岂不是能更好? 听到谢君竹的话,场控室内的另外几人,包括付、李、方三人也都看了过来,心中纷纷不解:这节目效果多棒啊,怎么王导非常不满意的样子呢? “问题……” 王盘话说出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转而真诚地看了周围人一圈,提出了他心中的最大疑惑:“这小品好笑吗,有趣吗?” 众人纷纷答道:“有趣啊。”“我好久都没笑这么痛快过了。”“王导你这个本子写得绝了!”…… 面对众人的答案,王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像是碰到了世界性难题。 “这有什么有趣好笑的?很普通啊。” 他一开始还以为可能是付家声他们的表演太好了,发挥出了始料不及的效果,接下来他可以从这方面下手“改进”,结果现在看来就跟排练时没差啊。 这《卖拐》在他看来没有任何感觉,平平无奇,无聊透顶,但为什么现场观众看得那么乐?场控室内这些工友也看得这么乐? 他真心理解不了,百思不得其解。 “……” 众人都噎住了,只觉得这家伙太凡尔赛了,有人甚至忍不住翻了白眼。 你管这叫“普通”? 好吧,见过装逼的,没见过你这么装逼的,你赢了。 不过再一看王盘的表情,却并没有半点嘚瑟的成分,反而真像是觉得这节目很一般,这就…… 更加凡尔赛了。 最后还是卢海龙开了口,“呃……王导的艺术追求,确实很高,很高……”心中却也忍不住吐槽起来,给王盘在“七窍流血”“脑子不好”外又加了个“爱装逼”的标签。 当然了,苍蝇优点再多那也是苍蝇,同志缺点再多那也是同志,小王还是个好同志。 “……大姐你就老跟着瞎搅和了行不行呀!” 录播还在放着呢,场控室内又是一通笑,王盘依旧皱着眉。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真出问题了,要不然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可乐,他没有任何感觉呢?此可称为“艺术知觉失调”。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百乐门的这些工友发现了他顶级富二代的身份,刻意在讨好他,下边那些观众也全部都是托——他长丰王家家大业大,请百来十个托那还不是洒洒水? 当然了,父亲一心逼他回去,肯定不会干这种事,不过母亲溺爱他,那可就不好说了,真能干出这种事来。 从实际操作性分析,王盘觉得“托儿”的可能性要比“艺术知觉失调”大,他也更希望是“托儿”,那样解决起来要容易得多,不过他先得确定到底是哪个问题。 可是怎么确定又是个新问题,他总不能直接问谢君竹“女人,你是不是因为我顶级富二代的身份在刻意讨好我”吧?那怕是要挨喷…… 不对,未尝不能这么问啊。 王盘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他双手高举,拍了几下,将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诸位,向我看。” 等到周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后,他开了口:“我想再问大家一遍,这出小品真的精彩吗?请千万不要因为我顶级富二代的身份有所顾忌,我想听实话。” 听前半句谢君竹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可听到后半句,她像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一样,下意识地问道:“顶……顶什么?” “顶级富二代。” 王盘回答,又觉得不够精准,“准确来说,是身价上千亿的顶级富二代。”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貌似漫不经心地把周围人扫视了一圈,实则将他们的所有细微表情、动作等尽收眼底。 基本上都是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要不……还是先去医院吧?” 谢君竹开口打破了场控室内的沉默,眼神担忧,盯着王盘的额头——那里之前撞过,现在纱布已经拆了。 李春梅说:“那我这去叫车。”心下想到,三百块都像是要了你的命,你还顶级富二代呢?那我不是世界首富了。 卢海龙摇头,“坐我的车吧。” 在心里他则是把“爱装逼”的标签从王盘身上拿掉了——敢情不是装逼,而是脑子更加不好了。大概这就是艺术家了,脑子越不正常,艺术细胞越发达。 “……我没事。” 王盘确定了,他们真不是因为自己顶级富二代的身份在刻意讨好自己。 自己这真是“艺术知觉失调”了。 但就算再失调,他这本子也是照着春晚的反向标准来创作的啊,这样一个三俗的东西,不是应该烂到极点吗?可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啊! 为什么这些人这么喜欢三俗的东西啊!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啊! 第九节:我太难了 百乐门的演出虽说是在剧场之中,但也是有录制的。其用途,主要是为了出各种合辑进行售卖,总选之年还会在其中夹杂投票券以促进销量。 不过这场演出还在进行中,所以录播带还没拿下来,要看的话就只能去场控室,所以王盘直接杀去了场控室,顺便还带上了付、李、方三人。 其实演出的时候队伍成员一般没事是不允许来场控室的,队长除外,不过王盘说他们“想看一下刚才的录播,看看有没有哪里存在问题。毕竟还有两天就是下一场演出了,早点发现才能更好地做出修改”。 经过刚才的演出,卢海龙现在对于这个王盘很是欣赏,且另有心思,想要先卖个好,所以允许了下来,让人把刚才那场的录播调出来给他们看。 于是《卖拐》四人组就地看了起来。 四人的涌入,让本就不大的场控室显得拥挤了起来,而且没有凳子,他们只能站着看,不过王盘却一点也不在意,全幅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的录播上。 “……那是早你没碰见他,早碰见他你早就瘸了。” 现场录播是分声轨的,现在场控室的人给王盘看的是带现场大收声的版本,可以听到底下观众的笑声、掌声基本上就没怎么停过。 场控室内也是时有笑声传出。 录播开始播放之后,场控室内原本的几人也都围了过来看——他们刚才还没看过瘾呢——让这一片显得更加拥挤了,而即使刚刚看过一遍了,但是再看一遍,很多地方还是让他们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足见这部作品的优秀。 唯独王盘一人与众不同。 他看着录播,眉头紧锁。 在一旁的谢君竹率先发现了这一点。 和旁人不同,谢君竹是一会儿看看录播,一会儿看看王盘的,看向王盘的时候,眼神中带着一丝钦佩、三分疑惑。 现在看到王盘这幅表情,她更是不禁问道:“王导,问题很大吗?”言语间既有担心,更是高兴。 担心自然是担心节目有问题,高兴则是有问题都出来这样的效果了,把问题解决掉之后效果岂不是能更好? 听到谢君竹的话,场控室内的另外几人,包括付、李、方三人也都看了过来,心中纷纷不解:这节目效果多棒啊,怎么王导非常不满意的样子呢? “问题……” 王盘话说出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转而真诚地看了周围人一圈,提出了他心中的最大疑惑:“这小品好笑吗,有趣吗?” 众人纷纷答道:“有趣啊。”“我好久都没笑这么痛快过了。”“王导你这个本子写得绝了!”…… 面对众人的答案,王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像是碰到了世界性难题。 “这有什么有趣好笑的?很普通啊。” 他一开始还以为可能是付家声他们的表演太好了,发挥出了始料不及的效果,接下来他可以从这方面下手“改进”,结果现在看来就跟排练时没差啊。 这《卖拐》在他看来没有任何感觉,平平无奇,无聊透顶,但为什么现场观众看得那么乐?场控室内这些工友也看得这么乐? 他真心理解不了,百思不得其解。 “……” 众人都噎住了,只觉得这家伙太凡尔赛了,有人甚至忍不住翻了白眼。 你管这叫“普通”? 好吧,见过装逼的,没见过你这么装逼的,你赢了。 不过再一看王盘的表情,却并没有半点嘚瑟的成分,反而真像是觉得这节目很一般,这就…… 更加凡尔赛了。 最后还是卢海龙开了口,“呃……王导的艺术追求,确实很高,很高……”心中却也忍不住吐槽起来,给王盘在“七窍流血”“脑子不好”外又加了个“爱装逼”的标签。 王盘却是不知周围人所想,他只是看着录播,心底长叹一口气。 从录播上也找不到问题的他,此刻深感心累。 首演这么失败,他太难了。 …… 当晚的演出结束后,付家声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一下班就赶回家,而是邀请了王盘去吃夜宵,不过首演大失败的王盘沮丧无比,实在没有这个兴致,也就谢绝了。 随后,他坐公司的大巴车直接回了生活中心,把自己关在了宿舍里,一关就是两天,闭门谢客,就连日常排练都让付家声他们自己排。 王盘对外的说辞是他要“专心闭门创作”,但实际上却是在日以继夜地检讨研究《卖拐》为什么会失败。 而就在王盘闭关修炼的时候,周日晚上三队按照日程表开展了本周的第二次公演。 “哎,阿平,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从来不看三队的吗?” “老王说三队有个新节目相当不错,乐死个人,我这不就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么。” “来一张茶座。” “你们来啦!这边这边!……” 晚上六点来钟,广庆百乐门门口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顾清方和江斯达照例已经来了,正在门口闲聊。 江斯达周围环视一圈,道:“今天人好像多了点?” 他们是三队的老友了,对于三队周四周日的日出状况再熟不过。虽然只是稍微多了一点人,但也敏感地察觉了出来,尤其是其中还有几张生面孔。 顾清方点头:“是多了些。” 他们只是从直觉上感到人好像多了点,百乐门方面却能从数据上准确地判断出来:三队周日晚的这场演出,往日茶座售票在2-3张,普座售票在100左右,并且这个数字还在周渐缓慢下降,上周是卖了2张茶座,91张普座。 可是今天却是神奇地反弹了,茶座卖了4张,普座卖了112张。 反弹不多,但确实是反弹了。 身为剧场经理的卢海龙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拿到了这个数据,此刻他就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该数据,若有所思。 “果然要的……” 结合前几日的现场反馈,他自然是不难猜出今天数据的异常变化是什么原因,这也让他愈加坚定了要把王盘换个队的心思。 这倒不是他对三队特别不爽,而是因为他是剧场经理,要的是整个广庆百乐门的收益最大化。 从资源整合的角度来看,与其让王盘在三队这个泥潭里挣扎,倒不如把王盘放去一队或者二队,才能最大化地发挥出他的潜力来,对于广庆百乐门也是最有利。 这种人才,放三队可惜了。 想到此处,卢海龙思忖一会儿,果断拿出手机给广庆百乐门的总经理程国权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喂,程总啊……关于三队的处理问题,我想再跟你聊聊……” 第十节:也许这就是富二代吧 周二,下午 广庆百乐门生活中心303房迎来了一位客人。 谢君竹站在门口,敲响了门。 “咚咚咚” 过了好一会儿,她忍不住又喊了一声后,才终于有人过来开门,只是看到门后那个人后,谢君竹忍不住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 她看着门后的王盘,眼神担忧。 只见王盘站在门后,头发凌乱像一堆枯草,衣服皱巴巴的,隐隐有一股味道,也不知道几天没洗澡了,眼珠中还带着浓重的血丝,神情更是萎靡。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位先生首演失利大受打击从而把自己弄成这样呢,但事实却是王盘制作的那档《卖拐》大获成功,就连一队二队那边都听说了这个新人导演的事。 “没事。” 王盘神情呆滞地摇了摇头,把谢君竹让了进来,“请进。” 两人进屋后,王盘重新回到书桌前坐下。 谢君竹拉了张凳子到他面前坐下,眼神从书桌桌脚飘过——那里有个垃圾桶,里面有两个外卖包装袋。 然后她的眼神又从书桌上飘过,那上面一份刚打开的外卖,并不是炒菜,而是好几种食材分门别类地摆好,看着很清爽美观,像零食多过于像菜肴。 旁边则是纸笔,最上面的那张白纸上可以看到写了很多字,还有些圆圈、连线、叉叉之类的图案。 “吃饭呢?” 谢君竹用最常用的日常用语开了头,心里却愈发觉得怪异了:现在都已经下午三点了,王盘怎么才吃饭?看他这模样,真像是大受打击,可他明明是首战成功呀?这太奇怪了。 王盘点头,夹了一片肝一样的东西放到嘴里,囫囵几口就吞了下去——他太专心研究了,一忙起来十几个小时都没吃饭,现在实在是饿得厉害。再加上他现在脑子都有点混沌,也顾不上其他了。 不过东西一下肚后,他看着眼前的谢君竹也意识到了自己有点不礼貌,犹豫了一下,拿起外卖店家送的小纸盘,夹了一片肝放上面,向谢君竹示意,“一起吃点?” 谢君竹手一动,正要拒绝,可是想到那件事,又一思忖后,微微一笑,接过了纸盘,“谢谢。” 说着,却也不吃,就只是拿着纸盘,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剧场那边有了新通知,你这两天却都不见人影,所以我就专程来上门跟你说一声,传达一下,顺便……” 她突然停了下来,体贴地说道:“你如果饿了的话就先吃饭吧。” 王盘看模样很饿了,眼神时常往外卖那飘,但却强忍着不去吃饭,大概是因为她在场的缘故,这让谢君竹感到不好意思。 王盘摇摇头,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我不饿,你直接说事吧。”话音刚落,肚子却是很不凑巧地发出了“咕咕”的声音,很大,很不给面子。 他表情微微尴尬。 谢君竹眼珠子一转,道:“那我们边吃边聊吧。”说着,拿着纸盘上的肝轻咬了一口。 王盘这才又夹了一片“杏鲍菇”吃了起来,边吃边准备听对方的来意。 谢君竹却还是没说正事,反而是在轻咬了一口那肝后,眼睛一亮,竟是一口气把这整片肝都吃了,还意犹未尽,但也不好意思再去要,那就太难看了,只好讪笑一声,道:“味道不错……这什么?” 王盘把嘴里的菇片吞下肚子,凑过头去在外卖包装袋上贴着的外卖单上一看,表情微妙,答道:“猪肝。” 说完,看谢君竹手里纸盘空了,又接过来给她夹了片那“杏鲍菇”,很让这位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自己则是又夹了片牛肉吃起来。 谢君竹道声谢,隔纸抓着轻咬一口,正打算边吃边聊,却又是眼睛一亮,等她想到要说正事的时候,发现这片菇又已经被她吃完了。 “这家外卖真不错,呵呵……” 谢君竹笑得尴尬,暗恨自己是个吃货,顺便随口问了句:“这是蘑菇?” 王盘言简意赅:“杏鲍菇。”接着又从谢君竹那里结果空纸盘,给她夹了片牛肉。 “真不错……这是牛肉?”“嗯,牛肉,真是牛肉。”…… 谢君竹似乎完全忘记了她这趟来的目的,两人对着你一筷子我一纸盘,没多一会儿,把外卖吃了个干干净净,一点不剩。最后,王盘还取了个杯子过来,把店家送的“盒装杂牌冰红茶”倒了一半出来,给她。 “……这是红酒吧?” 谢君竹喝了一口后,诧异地举起杯子看起来。 “嗯。” 王盘应了一声,“现在的店家太离谱了,冰红茶里装红酒。虽然是杂牌,送的,但也不能这么糊弄人啊。” 谢君竹附和了一声,“确实离谱,不过还挺好喝的。”说着又喝了一口。 王盘心里暗想:“农瑟酒庄的酒,还应该是96年份的,当然好喝了。” “这家外卖真不错。” 谢君竹再次赞道,说着,还凑过头去拿起外卖包装袋上贴着的外卖单看了起来,“下次不想去食堂吃我也点一点。” 她这一来是为了掩饰自己吃了半天还没说正事的尴尬,二来也是真心对外卖大有好感。 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一家外卖了。不,算上各种饭点酒楼的堂食,这都算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一顿了。 凑过头去之后,只见外卖单上写着“宋家小馆”,菜单是杏鲍菇*1,牛肉片*1,猪肝*1,沙拉*1,赠品冰红茶*1,总价18元。 “这么便宜!” 谢君竹惊了,没想到这么好吃竟然还这么便宜。 “呃……满减,活动力度大。便宜没好货啊,所以才送出这么离谱的冰红茶来,看在价格的份上也就不计较了。” 王盘强行解释,心下无奈。 “冰红茶”其实是农瑟酒庄96年份的酒,“杏鲍菇”自然也不是真的杏鲍菇,而是松茸,品质不错,“猪肝”则是高卢鹅肝,配以松露,“牛肉片”……那就真是牛肉片了,不过应该是5a的,烹饪的厨师手艺不错,每份食材处理得都是恰到好处。 这些全是他尝出来的,应该是原主人的身体经验,至于为什么会这样…… 王盘也不知道。 他就只是肚子饿了,在“美食汇”上他这两天常叫的那家外卖点了份吃的,结果送过来就这样了。不过他多少也能猜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应该是母亲朱丹阳搞的。 因为父亲的缘故,她不能光明正大地给自己钱,就只能这样偷偷摸摸地慰劳自己这漂泊在外可怜的儿子了。 想想看,朱丹阳买店、请大厨、弄食材,估计还要另找个“开拓集团领域”的借口来做这些瞒着王安,只是为了给儿子吃一顿好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记下来记下来!” 谢君竹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拍下了外卖单。 这么便宜又这么好吃的外卖,岂能错过? 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手机之后,谢君竹看到面前正望着她的王盘,这才想起自己这趟来可是有正事的! 她赶紧神色一敛,干咳一声,终于说出了此趟前来的正事,表情也严肃起来:“剧场下来了新通知,三队……可能要裁撤了……嗝儿……” 第十一节:我要下岗 “裁撤?” 王盘一愣,对于谢君竹的这个嗝儿全没在意。 谢君竹自己却是面色微红,知觉太丢脸了,但此刻要是去介意反而更加丢脸,倒不如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于是强绷着严肃的表情快速说了下去:“是的,裁撤。三队长久以来票房情况都不好,上次总选后就总是有流言说上头想要裁撤三队,不过一直以来也都只是流言而已,上头一直犹豫不定。但是这次上头是真下定了决心,也是真出通知了。” “程国权程总下了通知,给三队最后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一个月内三队的票房情况还是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话,那么三队就会正式裁撤,取消队伍番号,原属三队成员……将会下岗。” 此事事态严重,谢君竹说着说着神情越来越肃穆,忧心忡忡,刚才那个饱嗝儿的尴尬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若是在上周周四的公演之前听到这个消息,以谢君竹当时那种低落的态势,会想裁撤就裁撤了罢,决不至于如此心忧,反而会觉得这是一种解脱。可是在上周四、周日的公演之后,她的心态已经变了。 她就像是一个在黑暗中寻找了许久、已经要放弃的人,突然看到了一束光。 王盘和他的《卖拐》,就是她黑暗世界中的那束光,让她看到了希望。 她的斗志陡然又燃烧了起来。 谁曾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却突闻如此噩耗……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王盘先是愣住,随后嘴角竟是勾了起来,心内一股狂喜之情简直要冲破胸膛爆炸出来。 苍天啊,大地啊,亏他这几天废寝忘食总结失败教训呢,结果老天爷悄无声息给了他一个大礼包,直接要让他下岗回家继承家业去了,真可谓是天助我也! 要不是顾虑到谢君竹在这不方便,他已经放声大笑起来了。 去他妹的《卖拐》,去他妹的失败总结罢,老子不奉陪了,这就准备回家当个平平无奇的富二代去了! “呃……” 谢君竹看着眼前的王盘,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在笑?” 王盘赶紧收敛,连忙摇头,“没,可能是太久没睡了,太疲惫了,脸皮子抽了下。”说着,就做起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来。 谢君竹“哦”了一声,点点头,也没在意,只是看着王盘,一时没有说话,心中默想念头:“要不要把那件事告诉他呢?” 若是为了三队,她应该暂时欺瞒于他,好让他能与他们休戚与共、全力以赴,此也算是善意的谎言,可这样一来,对于王盘终究是不公平的…… 谢君竹思索再三,最终一咬牙,决定还是跟王盘说实话:“不过你不用担心,不是所有都下岗。我打听过了,卢经理挺欣赏你的,就算一个月后三队裁撤了,你也不在下岗名单里,将会去一队或者二队。” 她之前站在门口都还在犹豫,不过现在看着王盘这幅模样,她突然之间想通了。 三队如果要没,那就没了吧,没必要耍这种心眼。他们自己拼尽全力,不留遗憾就是了。 这话说出来,谢君竹心里轻松多了,拿起杯子将里面的冰红茶红酒一饮而尽,只觉很是痛快舒服。 谢君竹只顾着自己的那番心思了,并没有留意到面前的王盘。 王盘体内刚刚炸开一朵又一朵的烟花,瞬间全冻住了,面色僵硬。他脸皮子也再抽抽起来,却不是想笑,而是想骂人。 你妹啊!为什么别人都下岗,却让我换队,你是不是歧视我、针对我啊! 经过这些天在生活中心的生活,王盘现在对于广庆百乐门的情况也是清楚了,知道一队二队的景况要比三队好的多,这从票房就能看出来了——一队二队都能满座,绝不至于像三队这样连票都卖不出去。 他在三队的首演都混成这样了,这要去了一队二队,少了三队这群奇人异士的襄助,岂不是要混得更惨,更难以逃脱这个泥潭?…… 王盘心乱如麻,谢君竹之后的话也就听不大进去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后,谢君竹看王盘心不在焉,也就告辞了。 王盘却是突然开口:“我怎样才能下……我是说,为什么别人下岗,卢经理却要把我调别的队去?” 谢君竹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你首演编导的节目效果这么好,是个人才,他当然要留你了。”心下暗想,这个王盘能力是有,就是这个爱装逼、爱听人吹捧的凡尔赛毛病有点严重,令人不喜。 又是首演的锅。 王盘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他略一沉吟,想说自己不是什么人才,与此相反,自己是大大的蠢材、庸才,卢经理实不必挽留,还请谢队帮忙美言几句,让卢经理允许自己和三队其他人一起下岗。 不过稍微有点脑子也知道,这番话想想可以,说是不能说的。真说出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怕是第一个要弄死他。 有苦难言,苦煞他也! 王盘只能长叹一口气。 他虽未明说,但他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多少也令谢君竹有所感,忍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不过通知也带到了,抉择也做了,又说了几句后谢君竹也就告辞了。 “慢走。” 出了303的门后,门在身后关上。 谢君竹在门口驻足一阵,最终洒脱地迈步离开。 前路不清,唯尽力耳。 门内,王盘在书桌前静坐良久,突然动手,将已经吃完的18元超值外卖包装扎好,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拿过纸笔,眼神坚定。 他原本还想着慢慢研究,有了十足的把握才再次动手,但是现在情况紧急,他必须得在一个月内取得接连的失败,让卢海龙认识到他是一个庸才、蠢材,首演的成功完全是走了狗屎运!然后卢海龙就会对他失望,最终在一个月后,让他和三队的其他人一起下岗! 所以他得搞点事情出来了。 他要失败! 还好,他这几天的研究也不是毫无所得。 针对《卖拐》的案例分析和历史研究,他觉得自己至少找到了一个《卖拐》失败的原因,那就是三俗! 他在创作《卖拐》的时候,一味只照着春晚的反向标准来,却是没有考虑到人、没有考虑到百乐门的因素。 从历史角度来看,百乐门的前身就是天桥卖艺,面对的受众群体是市井大众,也是一群俗人。 时代变了,天桥变成了百乐门,但是受众没变。或许这种三俗的、登不上春晚这种大雅之堂的东西,正合了这些人的口味,所以他须得改变策略。 他要反三俗! 第十二节:王盘一生,不弱于人 主题有了,接下来就是想表现形式了。 这王盘熟,下意识地就在面前的纸上写了“小品”二字,但是又想了想后,提笔在这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有《卖拐》的惨痛教训在前,他现在对小品这种形式很排斥,担心又弄了个“卖拐”出来。 可不用小品来表现的话,用什么呢? 王盘抿嘴沉思,一时没有头绪。 说到底他不是传统曲艺行当的人,就一门外汉,传统曲艺包含了哪些种类他都不知道呢。于是干脆也先不忙着想表现形式了,而是拿起手机开始查阅起传统曲艺的相关资料来。 京韵大鼓,评书,二人转,数来宝,齐鲁琴书,姑苏评弹…… 王盘查了半晌,手指头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几个字——相声不过江。 他隐隐有所感,循着这条线索继续查了下去,没过一会儿后眼神兴奋。 找到了! “相声不过江”是一条俗语,其中的“江”,指的是长江,意为相声只能在长江以北生存,过了长江就没人爱听了。 当然,现在没这么绝对,广庆百乐门位于长江以南,现在也有相声演员和相声表演,不过地域文化的客观差异确实是存在的。 就王盘查询到的信息资料来看,相声在长江以南的受欢迎程度确实远远比不上北方。光是看表型形式,相声在广庆百乐门就是一个大劣势! 此外,相声对于王盘这种门外汉来说也很友好。在他看来,这就是俩人搁台上唠嗑呗,好糊弄……啊不,是好写。 综合两方面因素考虑,用相声来写他这个主题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有更大失败的可能性! 当然,他也不能让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看出他的真实意图来。 “相声不过江?呵呵。” 王盘突然自言自语起来,冷笑两声。 “我就不信了!之所以不过江,想来不过是从业者水平太差,以此为借口,可我偏偏就不信这个邪!” “我王盘一生,不弱于人。拓展相声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中二味儿太浓,王盘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不过他体内没有任何异常,这是一个好消息。 “解释”了一番后,他试探性地想要开搞,看看这具身体原主人的反应如何,手机却是突然响了起来。 拿起来一看,是母亲朱丹阳的来电,一接通,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喂,宝贝啊,外卖吃了没?你怎么这个点才吃饭啊,对身体不好……” 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那份超值套餐是朱丹阳做的手脚。 王盘聊了两句后,也确认了那家店真是被朱丹阳买下来了。 这母亲真好,王盘确定了这一点后,打蛇随杆上,说:“……我最近手头紧,卡里只剩一千了,您看……也不要多,百十来万就行了。” “呵呵。” 朱丹阳说道:“宝贝啊,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爸盯得紧,我实在没办法。要不你还是回家来吧,在外面吃不好也穿不好的。” 果然还是不行。 王盘这阵子和他这位妈妈时常电话联系,期间也试探性地要过钱,但爱子心切的朱丹阳在这方面把得很牢,每次都不答应。 “……对了,宝贝,那家店你爸也盯上了,我也不好做得太过,所以一个礼拜只能这么做一次,其他时候你要是在店里点餐,还只能是点什么送什么的。不过和外面比,质量还是有保证的,妈妈也是希望你多在店里吃的。” 王盘听着,心想,好嘛,敢情这不是纯心疼儿子,还是一种策略呢:王安盯不盯得紧这家小小的外卖店他不知道,但是朱丹阳这么一搞,一个礼拜给他来一顿豪华大餐,其他时候却让他吃平民食物,这一对比之下,心理落差不就出来了? 嘴馋一点的,心志不那么坚定的,多这么搞几下搞不好就真投降了,为了上流生活抛弃梦想。 他这妈,颇有手段啊。 “当然了,最好还是回家来。对了,宝贝,你之前不是喜欢那辆布洛迪……那叫什么来着?2800万的那辆,你爸已经给你买了,你不回来开一下吗?……” “布洛迪毒药。” 王盘补上了这辆车的名称,咽了口口水。 这娘啊老子的不讲武德啊,按理说这不应该是用承诺买车来跟他谈条件的么?怎么他们直接就给买好了,这也太…… 贴心了。 不过他王盘是谁? “你别说了!” 王盘义正言辞,“要不然我实现了梦想,要不然我真的不行,不然我是不会回去的!” 这番话纯粹是说给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听的。 王盘曾经也试过想要在电话里对家里投降,但结果话刚出口就当场羊癫疯发作,又流了两管鼻血舒经活血,搞得他已经不敢这么做了,只能“坚持立场”。 不过这样的尝试也不是没有成果,至少在“实现梦想”外,王盘加上了“真的不行”的条件,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却没有反应,说明“他”也是接受这个回家的条件的。 “好吧好吧。” 朱丹阳声音无奈,“那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和母亲的这个电话打完之后,王盘放下手机,正准确去床上躺一会儿,刚站起来却是动作一顿。 他好像有什么事要做来着? “啪” 王盘拍了自己脑袋一下,这才想起来他要写新节目。 瞧他这脑子,撞过之后问题多多。 于是他重新坐下,拿起笔,继续刚才的事情,试探性地在纸上写了“体裁:相声”俩字,体内没有异常。 接着又在下面写了“我要反三俗”五字,体内还是没有异常。 王盘心下长出一口气。 这看来是糊弄过去了。 奔着失败去的主题和奔着失败去的体裁都定下了,接下来就是写台本了。 虽然王盘是个门外汉,不过在他想来,这很好写,不就俩人对着唠吗?直接对话流混就完事了。 至于门外汉写的东西靠不靠谱的问题…… 不靠谱才好啊,他要的就是不靠谱! 于是他拿过工作日记,打开,翻到崭新空白的一页,开干。 a:咱们今天啊,给大家讲一段相声。 b:对。 a:说这相声啊,是一门艺术。 b:那不错。 a:抨击丑恶,藿香正气。 …… 就像写《卖拐》时一样,王盘写得很流畅,脑子都不用怎么想就一气儿写了下来,就跟他小学时写流水账作文一样。 同样也像写《卖拐》时一样,一直到他写完,外面天都黑了,体内也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成了! 王盘最后看着自己写好的台本,很是满意。 这次他可不止是在内容上做文章了,就连体裁上都做了文章,向着失败更迈进了一步! 他就不信了,双管齐下,这还能成功? 王盘信心满满,最后翻回抬头,在前面写下了台本标题—— 《我要反三俗》。 第十三节:在路上 翌日,王盘早早地起来把自己拾掇了一遍,看起来人模人样的。 等八点五十五了,他踩着点出了门,往四楼走去——他昨天晚上跟谢君竹打了电话,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有新节目的事,约好了今天谈的。 从楼梯上四楼的时候,王盘隐约听到些嘈杂的声音,等他完全上了四楼,声音就更大了。 听起来……像是在快速地靠近。 “通!” 楼梯间的门轰然被人推开,一个男人猛地出现在王盘面前。 定睛一看,是卢海龙。 卢海龙看起来很慌张的模样,气喘吁吁的。 王盘下意识地跟他打了声招呼“卢经理”他也没理睬,只是快速地点了下头,然后就越过王盘下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往三楼跑去。 随着楼梯间的门打开,外面那些嘈杂的声音清晰多了,还有人看到了就在门口的王盘。 “别跑!”“别让他跑了!”“小王抓住他!”…… 伴随着这些喊声,是杂乱的脚步声。 王盘往外一看,愣了。 只见一群大爷大妈正朝着这边跑过来,其中年轻者如方浩跑得快些,冲在最前边,年迈者跑得慢些,落在后面,整个拉出了一个长列。 中老年运动会? 吊在队伍最后面的是丁用丁爷爷,也就是王盘当初亲自认定的三位绝世高手中的最后一位,那位疑似帕金森外加老年痴呆的老大爷。 他正颤悠悠地努力跟着大部队,说是跑,其实也就慢走,谢君竹在一旁搀扶着他。 四十来岁的“小年轻”方浩率先冲到了楼梯间,看卢海龙人没了,怨道:“小王你怎么就没拉住他!”然后上下一张望,又问:“他往上还是往下去了?” 王盘下意识地说道:“往下去了。” 方浩于是回头喊了声“他下去了!”,接着马不停蹄地也越过王盘,下楼梯往三楼冲去。 一位位大爷大妈杀气腾腾地从王盘身边越过,下了楼梯,全是三队的。 王盘看看,也没拦,逆着人流出了楼梯间大门,往前走去了谢君竹身边。 谢君竹正一边搀扶着丁用,一边说着话:“丁爷爷,你说你都这把年纪了,还跟他们这些年轻人瞎混什么呀?你这要是摔了怎么办啊,我们还是先去歇着吧。” 丁用颤巍巍地道:“我是无所谓,可我这个老大哥不能不讲义气啊!小谢啊,爷爷不是跟你说过么,当年我们一起出来混的时候是怎么在广庆扎下这块字头的?凭的就是义气两个字!想当年,那凤尾街的张兰芝……” 他一说起“想当年”来,倒是精神焕发,中气也足,铿锵有力。 谢君竹无奈。 丁爷爷的这些故事她已经听了无数遍了,不过倒也没有阻止丁用,因为丁用一忆当年也就停下来了,不追了。 王盘这时凑了过来,先跟丁用打了声招呼,然后问谢君竹:“什么情况?他们怎么在追卢经理?” 谢君竹叹了口气,道:“嗨,还不是三队裁撤的事搞的么。昨天大会上一宣布这事,他们就想堵卢海龙要个说法了,不过昨天程总也在,让卢海龙溜了。今天程总可不在了,刚才又正好碰上了,他们也就追着卢海龙想要个说法了。” 王盘默默点头,心里有数了。 要是换做一队二队碰到这种事,一队二队的那些成员就算心里不满也没胆子直接跟抓贼一样去追卢海龙,不过三队这些人年纪大资格老,很多人比卢海龙的资历都老,又面临下岗,自然是卢海龙也不敢招惹,只能走为上计赶紧逃了。 王盘又问:“那怎么不打电话说呢,他电话也不接?” 谢君竹一点头,“不接。” 王盘道:“那找程总呢?” 谢君竹道:“程总人都不在广庆了,溜了。” “好嘛,到底是老总……” 王盘感叹一声,连连摇头。 “不说这事了,说说你。” 谢君竹看着他,“你昨天不是跟我说你有一个新节目了吗?是新的小品吗?仔细说说。” 昨天王盘打电话跟她说他有一个新节目想上的时候,她先是大喜,然后是感动:三队裁撤这件事对王盘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正常来说他接下来什么也不要干,直接靠着《卖拐》混到三队完蛋就行了。然后他就能去一队或者二队,有更好的发展,却没想到王盘竟然马上就弄出了一个新节目来。 这意思很明显了,王盘这是在努力想要救活三队! 这种国际主义精神着实谢君竹大为感动,更为她之前还曾经怀疑过王盘是卧底而惭愧不已。 “嗯,有新节目了,不过不是小品。” 王盘把自己想好的托辞说了出来:“考虑到演出的整体性,我认为再多个小品就冲突了,会被弱化影响效果,所以这次我写了个相声。” 谢君竹一愣,“相声?” 虽然有点出乎意料,不过她想了想后,还是想听下去,只是这里显然不方便。 “丁爷爷,你看他们都跑远了,你再追也追不上了,我们先去找个地方歇着吧……” 谢君竹一通好言相劝,连哄带骗的,总算是劝动了义气为先的带头大哥丁用,搀着他找了个排练室坐了下来,然后又从跟着来的王盘手里要过他这个相声的台本,快速看了起来。 浏览完一遍后,谢君竹还是和上次看《卖拐》一样,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这本子要上台显然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嗯……本子没问题,人的话,秦叔和关叔可以,他们都是讲相声的。你这本子的话……尽快排练一下,熟了就上吧。反正他俩也好久没出新本子了,那些个老段子观众翻来覆去地估计也听腻了,换换新口味,希望也能有个新风气吧。” 谢君竹很快就定了下来,随后就拿起手机给那两人打了电话,把他们叫了回来。 等了没多一会儿,两人就到了。 秦叔名叫秦书章,五十左右,就是当初开小会的时候让谢君竹给他调网络那人,头发稀少,不剩几根毛了,个子也不高。 关叔名叫关淮,也五十左右,个子高一些,头发浓密多了,乌黑靓丽,看着像刚焗过油一样亮。 两人看着兴致不高——想来也是,马上要下岗了,兴致能高才怪了。 两人到后,王盘又跟他俩说了下自己的来意安排:“两位老哥哥,我这边写了个相声的本子,我和谢队的意思是你俩看看,我来导,你俩排一排,到时候就上新本子。” 话音刚落,王盘就发现在场几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怎么了? 王盘心下困惑,秦书章突地一笑,解答了他的这个困惑:“嘿,我今儿才知道,原来相声还要导演呢?长见识了。” ……相声没导演吗? 王盘这门外汉尴尬了,不过脸上却是没有表现出来,还是一脸淡然。 没导演就没导演吧,用这本子就成。 正当他琢磨着怎么把这一茬给糊弄过去的时候,谢君竹开口了:“这个……王导是海外留学归来的,可能这个……有些新的突破性想法吧。” 王盘这么仗义,谢君竹也想给他留点面子,只不过心下也不免疑惑起来:怎么这个王导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关淮闻言,却是摇头:“打从相声诞生起,两百年来没听过呀。相声这东西讲究基本功,讲究积累、随机应变,台本也就是个主脉络,很多东西全靠自己,所以才有‘常讲常新’一说。反正我是想象不出来我俩对台的时候一个导演在下面指手画脚是什么场景,这不添乱嘛!” 谢君竹也知道是这么回事,只好转向王盘,“王导,你看,这个……你的想法也确实太突破性了些,要不你就……” 要是之前,王盘立马就顺杆下了,只出本子不当导演,但是关淮说到“添乱”却让他心头一个激灵。 他脑子快速地一转,拍案而起:“那是我早没来,我早来了相声早有导演了!” 添乱好啊,他就爱添乱,越乱越好!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 不管是对眼下这几位,还是对他体内的那位,都要有个冠冕堂皇的说法才行。 “为什么相声式微了,为什么相声不过江?就是因为大家一直抱着死守过去的想法!” 王盘正义凛然,仿佛一位最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再给他个炸药包都能去炸碉堡了。 “这样下去,只会是慢性死亡!正所谓不破不立,我们要创新,要引入新元素,引入导演机制就是第一步!当然了,也许我们不能立刻找到正确的路,但我们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