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 第八章:奏报 不过王程和邓健也没有阻止,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切。 张静一将钱往店小伙的手里塞。 原本以为,付了钱,便可以走了。 谁晓得,这店小伙脸色却是骤然变了。 他竟是魂不附体的样子,非但不敢接张静一的钱,反而噗通一下,双膝一软,拜倒在张静一的脚下,磕头如捣蒜,恐惧地道:“小人……小人怎么敢,官人不要折煞小人,不要和小人开玩笑了。小人……小人……”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上竟有血迹,显然是吓得不轻,这磕的几个头,也是实实在在的。 张静一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只是付钱而已,换来的却是如此的恐惧。 一旁的王程这才呵呵一笑,耀武扬威似的看了一眼张静一,拍了拍张静一的肩道:“好啦,三弟,你就别吓他了,难道非要将人吓死才干休吗?咱们做锦衣卫的,得积德行善,可不能闹出人命来。” 他倒像是做了好人好事的样子,一把将店小伙的钱接了,这店小伙才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虽是眼里噙着泪,却挤出笑容:“多谢官人高抬贵手。” 得了茶钱,三人离去。 这一路,王程昂首阔步,邓健则与张静一肩并肩,低声道:“三弟,咱们卫里的人出门在外,就是如此的,这是规矩。你要付钱,这就是破坏了规矩,这钱你若是不收,你想想看那些商户们还不要吓死?他们付咱们茶水钱,只是求个心安。可若是你不接受,他们只会觉得,咱们要嘛是嫌他们给的少了,往大里说……是有其他的企图,不吓死才怪。从今往后,可不要胡闹啦,你要像个锦衣卫的样子。好端端的,吓人家做什么?” https://m.vipkanshu. 我特么…… 张静一想说点啥。 分明自己只是想喝茶付钱而已。 现在好了,倒像自己成了恶人。 他们这些强盗一样的人,反而成了积德行善。 这就是锦衣卫吗? 这便是天启六年? 张静一见这热闹祥和的京师,此时天色已有些暗淡了,人在黄昏之中,斜阳落下最后一点余晖,以至于自己的身影,竟也随着斜照的夕阳拉的老长。 踩着自己的影子,迎着最后一点的太阳余晖,张静一已隐隐能感觉到长夜将至,眼下这一缕斜阳,这或许,便是大明朝最后一丁点的光芒了吧。 ……………… 紫禁城。 懋勤殿。 此时这殿外,搭起了戏台子,几个戏子正唱着《岳忠武传奇》的戏文。 年轻的天启皇帝,穿着一身甲胄,却是正襟危坐的在戏台之下,待那戏文到了最热烈处,天启皇帝的手搭在一旁的案牍上,他的旁边,被宦官和大汉将军们所包围。 魏忠贤则站的更远一些,也是出神的看着戏台上,似也如痴如醉。 后世对于天启皇帝的评价,是木匠皇帝。说他是个文盲,不思国政,只知道做木匠。 可实际上,天启皇帝虽也偶尔做一些木工,他的爱好却很广泛,他其实也喜读书,颇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除此之外,明实录之中,有大量关于天启皇帝的记载。 如:魏忠贤导以上武,每月怂恿操练内兵。每操,试红衣大炮,宫阙悉为震动。 意思是天启皇帝几乎每个月都要亲自在内廷操练宫中的卫兵,且皇帝还特别喜欢打炮,每一次打炮,响动都很大。 又如:魏忠贤驰马御前,上射杀其马;上时习武刀剑,终夜不休等等。 也就是说,天启皇帝不但喜欢排兵布阵,弓马也很娴熟,而且他喜欢舞弄刀剑,经常练习刀剑到一夜都不休息。 大明天子的爱好,大抵就是如此广泛。 至于木匠皇帝的名声怎么传出去的,反而显得有些奇怪了。 不过天启皇帝还有一个很大的爱好,就是看戏。 他不但爱看戏,还只逮着岳飞的戏看,属于百看不厌的那种,今日得了闲,自然又在魏忠贤等人的拥簇之下,让人布置了戏台,开始看戏了。 每每这个时候,魏忠贤都会躲到一边去,因为他很清楚,陛下不但爱看戏,而且还很容易入戏。 每到入戏的时候,比如说现在…… 眼看着岳飞即将要被十二道金牌召回,天启皇帝这青年天子此刻额上青筋都曝了出来,面上狰狞,似风魔了似的,破口大骂:“秦桧该死,该死,该死…” 吓得一旁的小宦官们纷纷拜倒,个个道:“奴万死。” 天启皇帝却依旧还是咬牙切齿,双拳握紧:“真真该死,不,是万死而不足以赎买。奸臣贼子,贼子!” 他骂着骂着,眼眶竟红了,落下泪来,似乎又想到岳飞即将要遭遇到的厄运,便龇牙裂目的样子,脸胀的通红,一言不发。 魏忠贤这时候,往往都要站的远远地,他很清楚天启皇帝的性子,每次看戏都要骂的,自己不能去触这个霉头。 等到戏落了幕,天启皇帝才回神,怅然若失的样子,低头,却见一旁的小宦官们跪了一地,于是便落座,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轻描淡写道:“都起来吧。” 众宦官如蒙大赦,纷纷站起,一个个佝偻着身子,垂头不语。 宫禁之中规矩森严,哪怕是在御前,便是咳嗽也得憋着。 此时魏忠贤才小步走来,笑吟吟道:“陛下今儿又动怒了。” 天启皇帝沉默了片刻,将茶盏放下,方才慢悠悠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魏忠贤听罢,顿时明白了天启皇帝的意思,现在国家内忧外患,而天启皇帝今日听了戏文,自然而然,又开始想着,这天下谁是大明的岳忠武,是这龙城飞将军了。 魏忠贤白皙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慢条斯理道:“陛下登极迄今七年,任用贤能,文治斐然,武功赫赫,人才济济……” 他斟酌着用词,想继续说下去,天启皇帝却道:“倘若当真人才济济,武功赫赫,何以天子脚下,区区一个赵贼,竟也治不了?” 这番反问,让魏忠贤的笑脸一僵,踟蹰着道:“陛下,这赵贼,可不是普通人啊。” 天启皇帝板着脸,不为所动。 魏忠贤亲自掌管着东厂,而他的干儿子,则被他推荐成为了锦衣卫都指挥使,更不必说,京里不少京营都被他的子孙们占据,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赵天王处理不了,在天启皇帝看来,不是他魏忠贤无能又是什么? 虽然魏忠贤已经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一个叫张天伦的锦衣卫副千户身上,说全都是因为他贻误了战机,可这个责任,他还是推卸不了的。 既然无法推卸,魏忠贤便解释道:“这赵天王,乃是魔星转世,穷凶极恶,奴婢听说,他身长有一丈……” 听到一丈的身高,天启皇帝不禁动容。 这么高,那肯定不是凡人了。 魏忠贤又道:“还不只呢,他的手臂,有千斤之力,这臂膀上身长开来,可以立马……” 手臂可以让马站立…… 天启皇帝看着魏忠贤,一副你似乎在骗我的表情。 魏忠贤道:“此人乃是万人敌,乃天煞魔星,想要剪除,哪里有这样的轻易。奴婢为了除贼,夙夜匪懈,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天启皇帝见魏忠贤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便软了几分。 魏忠贤随即便道:“陛下若是不信,但问其他人,自然知道这赵贼有多棘手了。” 他信誓旦旦,心里却想笑,问其他人?这陛下身边上上下下都是我魏忠贤的人,问谁都是赵天王天下无敌。 天启皇帝便叹了口气:“这样的万人敌,竟不能为朕所用,竟去做贼。” 说罢,似乎又想到了方才的戏文,便又惆怅道:“世上有这样的恶虎,可朕的打虎英雄又在何处呢?” 他低沉着眉,情绪低落着。 魏忠贤则带着笑,他素来最知道陛下的性情,此时还是不要多嘴多舌的好。 就在这时,却有通政使司的宦官匆匆而来,不停朝魏忠贤使眼色。 魏忠贤见状,正要蹑手蹑脚的离开。 天启皇帝却是觑见了那小宦官,随即道:“通政使司来这做什么?” 那小宦官听了,忙碎步上前,躬身道:“陛下,锦衣卫有一道加急的奏陈……” 天启皇帝叹口气:“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来,取朕看看吧。” 家事、国事、天下事,对天启皇帝而言,似乎没有一件不是让自己烦心的,他伸了手。 魏忠贤便忙去接了小宦官的奏陈,小心翼翼的送到了天启皇帝面前。 天启皇帝将奏疏揭开,细细看起来。 “呀。”天启皇帝突然露出错愕的声音,面上带着狐疑之色。 魏忠贤觉得很蹊跷,陛下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会轻易露出诧异的样子。 天启皇帝目光炯炯,似乎对奏疏中的内容显出了极大的兴趣,甚至不自觉的问:“魏伴伴……” “奴婢在。”魏忠贤躬身道。 天启皇帝带着狐疑道:“那赵贼,当真是万人敌?” 魏忠贤忙道:“这是当然,赵贼虽无三头六臂,却也有伏虎之力,不容小看。” 天启皇帝颔首,继续重新看一遍奏疏,随即,龙颜大悦,喜滋滋的道:“有趣,有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章:威风凛凛卫 从千户所出来,呼吸着北京城里的新鲜空气,让张静一有一种两世为人的感觉。 他回头,看着阴森的锦衣卫千户所,却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心里没有畏惧,反而有了几分亲近。 或许是继承了身体主人的感觉吧,毕竟是世袭锦衣卫的子弟。 一旁的王程有些抱怨:“给刘千户的东西太多了,好不容易有些钱,该省一些用。” 方才给刘文送礼,王程和邓健是有些不情愿的,毕竟这钱他们觉得花的不值。 张静一却显得很淡定,他认真地道:“大哥、二哥,你们难道不觉得这天下有些失常吗?” “失常?”邓健和王程左右四顾,街上行人如织,在他们心里,并没有什么不同,于是不解地道:“怎么了?” 张静一却是皱起眉来,一面走,一面道:“这京里热闹,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尤其是内城,这内城的百姓安居乐业,人人都很富足,你看他们的神态,自在怡然。照理来说,这该是太平盛世才有的景象。可是就在这天子脚下,居然能出现赵天王这样的巨寇,让朝廷焦头烂额,那么两位义兄有没有想过,在这京城繁华的背后,掩盖着什么?” 王程显然对于这些没有兴趣知道。 他和张静一的思维是不一样的。 现在是天启六年,站在张静一这种穿越者的角度,已经意识到了巨大的危机已经临近。 https://m.vipkanshu. 可对于王程而言,他自生下来,世界便是如此,他的祖辈们一直都在为大明朝效命,他潜意识中就认为天子姓朱,自己也会和祖辈们一样。 在他们的认知里,大明的江山,即便不会千秋万代,可距离灭亡却还早着呢。 邓健倒是在用心听,很显然,相对于鲁莽的王程,他是一个会动脑子的,于是道:“这和送礼有什么关系?” “天下已经腐烂了,哪怕它再光鲜,可是这种腐烂,是自上而下,自里而外。我们兄弟三人想要立足,想要去改变一点什么,哪怕退一步,想要安身立命,也要熟悉这其中的规则。”张静一说的很认真。 从穿越到现在,他一直处于一种精神紧绷之中,为了拯救原来主人的父亲,为了拯救自己,他一刻都都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可现在,总算尘埃落定,现在只等着朝廷的最后裁决了,这个时候,张静一才有心思去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该做什么,筹谋未来的计划。 此时,街道依旧是熙熙攘攘,三兄弟已是疲倦了,想要回张家休息,只是途中王程口渴,便道:“走,我们去茶摊喝口茶。” 这二人还是穿着锦衣卫的亲军服,头戴着铁制的范阳帽,身上佩着刀,此番去见千户,他们又是卫里的人,自然是一副锦衣卫的打扮。 二人和张静一招摇过市的时候,分明沿途的行人对他们有所畏惧,往往擦肩而过时,步伐都会加快一些。 等到了一处茶摊,王程便摘下帽子,搁在桌上,一面道:“人来。” 那伙计已吓得脸色苍白,匆匆过来,点头哈腰道:“不知上官有什么吩咐。” “取好茶来,再拿一些糕点。”王程呼喝道。 他说话时,旁若无人,顾盼自雄。 张静一显然知道,王程并没有刻意,而是早已习惯了如此。 厂卫里头,锦衣卫虽然受东厂的压制,可东厂那些太监们,显然不可能时常招摇过市,而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锦衣卫的威风,却是无人可比。 张静一不露声色地观察,也跟着坐下。 那伙计则是魂不附体地取了好茶和糕点来,赔笑道:“上官请吃茶。” 王程挥挥手,示意他走,三兄弟经过这一次诛杀那赵天王,自然更加亲切热络了。 以往这两个义兄,多少是瞧不上这个小弟的,毕竟……太混账了,若不是看在是义父唯一血脉的份上,依着他们的性子,早将张静一拍死了。 可现在,王程似乎开始隐隐高看这个小弟了,他身子微微前倾,呷了口茶,而后道:“静一比从前懂事了,这一次拿下了赵天王,朝廷必有封赏,说不定,还让你入卫补缺呢。” “我也要进卫里?” 张静一虽然隐隐知道自己的身份一定和锦衣卫不可分割,可现在突然提出来,他却有些诧异。 邓健在一旁道:“十有八九是要进卫里的,你本来就是卫里的子弟,张家可是世袭的亲军,这一次立了功劳,你年纪虽小,却怎么可以还在外头躲清闲呢?依我看,这是好事,免得你成日游手好闲。” 张静一道:“那我进了卫所里,干什么?” “干的可多了。”一说这个,邓健眉飞色舞:“进了卫所里,大抵就是四件事,一件是进入历经司,掌理卫所里的往来文移之事,说白了就是做文吏!当然,咱们不是干这个的。其二就是去北镇抚司,就像我们二人一样,成为緹骑,你看在这京里头,威风八面,人人都要敬仰。” 敬仰? 张静一心里道,害怕才是真的吧。 邓健又道:“緹骑可是肥差,威风不说,油水也不少,你看这些商户,哪一个不要给我们塞一点茶水钱。” “贪墨?”张静一忍不住道。 王程便瞪了他一眼,加重语气道:“茶水钱,这是体谅我们巡街辛苦。” “噢。”张静一点头:“懂了,吃瓜可以不给钱。” 王程本想反驳,可沉默了老半天,似乎觉得很是贴切,随即便道:“当然,也不是只有緹骑有好处,这其次呢,就是在南镇抚司诏狱里当差,哎,就是义父现在呆着的地方,表面上看,锦衣卫的校尉在诏狱里,只是一个狱卒,可你想想,能被关押在诏狱的人犯,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为了让校尉们给人犯们一点照顾,多少银子都肯花的,这看守诏狱的差事虽然枯燥,油水却更为丰厚。” 张静一心里却默默地道,这大明朝算是没救了,武官只爱钱。 心里唏嘘,却忍不住还想继续听下去:“还有呢?” “还有?”邓健咳嗽一声,脸色就变得不好看了:“最惨的锦衣卫,叫‘大汉将军’。” 大汉将军…… 这名字倒是威风得很啊! 邓健却是一脸鄙夷地道:“这大汉将军,名字虽是威风,实际上,就是陛下的随扈,锦衣卫毕竟也是亲军嘛,当然需要有一部分人入宫卫戍。这些大汉将军啊,表面上能入宫,且能随时瞻仰圣颜,可你想一想,这锦衣卫在宫外头,人见人怕,便是见了大臣,也照样可以不拜。可到了宫里,周遭不是皇帝便是贵人、太监,最差的也是宦官,这一些人,哪一个是锦衣卫能惹的?而且卫戍很是辛苦,就如木桩子一般,从早到晚,不可喧哗,不能私语,便是随意走动,也是严厉禁止,你说说看,这是人干的差事吗?” 王程也在旁帮腔:“不错,所以最好能成为緹骑,其次呢,去诏狱,那大汉将军,是万万不能去做的。” 说话的功夫,张静一已经喝完了一盏茶,吃了一个糕点,他知道,这是两个义兄怕自己误入歧途,故意事先提醒和告诫。 只是…… 自己未来到底何去何从呢? 突的,一个念头升起来。 “怎么不吭声,和你说话呢。”王程瞪张静一一眼:“你到底想做什么差事?” 张静一咧嘴:“知道了,知道了,我再想想。” 王程歇够了,便起身道:“走了,回家。” 紧接着,王程呼唤一声:“店家。” 那茶摊的伙计便忙蹑手蹑脚来,其实三人在这里坐着的功夫,茶摊的生意已经一落千丈了,刚才还客满为患,转眼之间,坐在这里的客人便纷纷会账,跑了个干净,也不见有新的行人来喝茶,显得这茶摊空荡荡的。 王程便鼻孔朝天道:“茶喝完了。” 店伙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忙从袖里掏出一把钱来,往王程的袖里塞,道:“是,是,上官们喝茶辛苦,这是茶水钱,还请上官笑纳。” 张静一见了,眼睛都直了,原来锦衣卫喝茶,是这样喝的…… 卧槽,这可比吃软饭强啊。 站着把钱挣了。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他能感受到那店伙满满的求生欲,站在自己的立场,这种被人敬畏的感觉,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这绝不是后世一个项目经理能得到的体会,哪怕上一辈子,自己下头带着一大票人干活,可是店伙那种卑躬屈膝的样子,激发出来的权利欲,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受。 就在王程理所当然的要将钱收了的时候。 张静一这时却突然上前,道:“什么茶水钱,这茶水钱,难道不该是我们给,我们喝了你的茶水,自然要给钱。” 说着,从袖里取出几文钱来,往那店伙计手上塞。 王程和邓健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张静一。 果然不愧是个混账啊。 你吃茶还给店里钱? 你还好意思自称自己是锦衣卫子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章:请功 与其他的车马如龙的衙署不同,这锦衣卫的千户所门可罗雀,哪怕有人路过,也大多低着头快速踱步而去,不敢停留。 因此,千户所之外,哪怕是在朗朗乾坤之下,也弥漫着一股阴森。 门前几个按刀而立的校尉一见有人来,其中一人认出了王程和邓健。 这王程和邓健也是东城的校尉,只是此人却没有立即愉快的打招呼,而是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按着腰间的刀柄,大呼道:“王校尉、邓校尉,千户正要寻你们……” 王程随即上前,作揖:“我兄弟三人,恰好也要拜谒刘千户。” 那人倒也不迟疑,火速地进去通报。 片刻之后,去而复返,瞪了王程三人一眼,道:“说话小心一些,千户正在气头上,如若不然,吃不了兜着走。”而后又道:“张静一可来了?” 张静一心里颇激动,没想到我还挺知名。 于是便上前,学着方才王程的模样行礼:“我便是。” 这人却是上下打量了张静一一眼,而后露出不屑于顾的样子:“副千户遭难,你倒是悠闲自在啊,呵……” 张静一:“……” https://m.vipkanshu. 王程打了个圆场,三人才进入了堂中。 却见堂上千户刘文已是稳稳当当地坐着,他显然是认得张静一的,只瞥了张静一一眼,心里便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张静一……” “小侄……”张静一做项目起家,很有职业感地堆笑上前,赔笑着道:“小侄见过刘世伯,呀……刘世伯不是和家父同岁吗?怎的看上去竟和我一样年轻……真是令人吃惊……” 刘文脸骤然拉了下来,勃然大怒的样子,可下意识的还是掐了掐自己的脸,自己的肤色这样好? “大胆,你乃犯官之子,还敢四处在京师游荡!你的父亲已是命在旦夕,你这是要自投罗网吗?似你这等不肖之子,死到临头,还敢在此胡言乱语!来人啊,将他拿下,绑了送出京城去。” 刘文自觉得自己的处置很满意,干脆利落,以这个小子的性情,留在京城就是找死,赶紧打发走吧。 他虽是勃然大怒的样子,可话说出之后,心却不由得软了下来,本想说再给他预备一些银两,就算出了京也可安身立命。 可话还没出口。 却见张静一不为所动的样子,而是道:“谁说我是犯官之子?” 此言一出,算是彻底地将刘文的好意击了个粉碎,于是刘文皱眉道:“你还想胡闹什么?” 他算是开了眼了,久闻张静一这个小子是个十恶不赦的混球,今日算是见识了。 却见张静一昂首挺胸,凛然无惧的样子,道:“敢问家父犯了什么罪?” 刘文心里想,你竟还想起自己有个爹?你爹若知他的儿子如此,还不知多伤心呢! 于是他冷面道:“办事不利,东厂追究,已禀明陛下,陛下龙颜震怒,要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张静一立即就接着问:“办什么事不利呢?” “自然是追索赵贼不利。” “可是……”张静一居然笑了。 他还笑了,这个小畜生…… 这一幕看得刘文目瞪口呆。 你爹都成了这个样子,还笑得出来? 下一刻,张静一却是语出惊人地道:“可是赵贼已经伏诛了啊。” “伏诛了……”刘文一时有些懵,脑海陷入了混乱。 张静一则是接着道:“既然赵贼伏诛,那么我的父亲就没有罪。” “住口!”刘文恼火了。 本来念在故旧之子的份上,刘文心生怜悯,还想帮衬一二,可拿这样的事开玩笑,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于是刘文冷声道:“休要胡言乱语。赵贼本事通天,怎么可能轻易伏诛。你的父亲职责是打探赵贼行踪,半年多来,连赵贼的行踪都打探不到,就更别提官兵围剿了,你区区一个……” 说到这里。 一旁的邓健,却已将一个包袱抖了抖,而后……一颗人头滚落下来! 那人口落地,顿时将一旁的站班校尉吓得面如土色,纷纷按住腰间的刀柄,一副要拔刀的样子。 张静一则立马趁机道:“刘世伯,这便是赵贼的项上人头!” 刘文已是看得瞠目结舌。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头颅,这头颅的主人一副凶神恶煞之相,即便是死了,依旧是怒目金刚的样子,让人心悸。 倒是面上的一道猩红的刀疤,和那传闻中的赵贼有一些相像。 于是刘文道:“你如何证明这是赵贼?” 刘文率先想到的,这定是张家人实在走投无路,为了救张天伦,索性杀良冒功! 对……很有可能啊! 张静一随即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一柄佩刀来。 刘文这才注意到了张静一腰间的佩刀,顿时心里一凛。 因为这刀显然不应该出现在张静一这少年的身上。 张静一随即将这刀捧起,道:“此刀乃是自赵贼身上掠来的,刘千户看看,可识得吗?” 刘文也不吭声,起身下了堂,到了张静一面前接过刀,只一看,顿时明白了。 “这是北京卫千户以上的官员的佩刀,乃是造作坊所制。这样的刀,上头都会有铭文……” 说罢,刘文抽出了刀身,定睛一看,顿时眼睛直了。 刀上确实有铭文,上头铭刻着‘北京卫指挥佥事’的字样。 刘文大惊失色,卫指挥使佥事乃是正四品的武官,而北京卫的指挥使佥事…… 他喃喃自语道:“三月之前,北京卫奉旨剿赵贼,却在群山之中,被赵贼设下了埋伏,因此,北京卫指挥使佥事杨皓战死,死伤的官兵也有一百七十余人,他的佩刀自然而然也就不知所踪了……只是,凭着这么一个佩刀,便说此人乃是赵贼……” “还有!”张静一随即自袖里一掏,一块粗糙的金印,便落在了手里。 刘文一看金印,又是瞠目结舌。 普天之下,敢刻金印的人只有天子和诸王! 当然,这枚金印显然不可能是造作局所制,毕竟太粗糙了! 他接过金印,便见那金印上刻着‘天王赵成’的字样。 刘文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抓着金印的手臂带着颤抖,口里道:“这赵贼狼子野心,聚众千人,便自称自己是天王,又沐猴而冠,自制龙袍,还让匠人刻了金印,用这金印四处张贴布告,要造天子的反。锦衣卫这里也曾收缴过一些赵贼的布告,上头的印章,只需比对这印纹,便一目了然了。” 说着,将这金印交给了旁侧的一个校尉:“去查一查,快!” 金印这玩意,代表的是那赵贼的权威,一定会贴身收藏,有了这刀,若是连金印也是真的,那么这头颅的主人,便是赵天王无疑了。 刘文随即错愕地抬头看着张静一,他露出不敢相信的样子。 倘若当真张静一诛杀了赵贼,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啊。 要知道,这张静一招募上千人,威胁京师,袭击了不知多少村寨,杀了更不知多少的人,朝廷可以忽视千里之外的流寇,却决不允许赵贼这样的盗贼在天子脚下活动。 张静一在旁微笑着,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此刻的刘文内心无法平静,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此时竟对张静一三兄弟不理不睬。 不知转了多少圈,这时,那拿了金印的校尉匆匆回来,他还带了一张泛黄的布告,惊喜地道:“刘千户,比对过了,是赵贼的印,一般无二!” 刘文听到此处,已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也不去亲自比对了,而是疾步抢到了张静一的面前。 就在张静一还愣神的功夫,却是双手一把握住张静一,双目凝视着他,良久,刘文才慢慢的开口,激动地道:“贤侄!” 张静一:“……” 刘文满面红光:“这是泼天的大功劳啊。” 张静一忙道:“哪里的话,这都是平日里张世伯关照,还有张世伯领导有方的结果。” 说话之间,他已从袖里抖出一颗珍珠来,趁着刘文握住自己的时候,不经意地将这珍珠塞到了刘文的手心里。 这珍珠价值不少,至少也能卖出个三四十两银子,是从那赵天王的宝箱里搜出来的。 做项目嘛,不,混社会嘛,尤其是在这旧社会,自然需要晓得分享才成。 刘文几乎没有看珍珠,手心只这么一触碰,立即就掂量出这是什么东西了,再根据珍珠的大小,顿时了然了这珍珠的价值。 他这时再看张静一,突然发现张静一说不出的可爱。 横看竖看,竟哪一处都很顺眼,便禁不住道:“哎呀,使不得,使不得,我与你爹……” 他话还没说完,陈正泰竟又从袖里抖出一小锭金子出来。 这金子虽只半截拇指大,可也能值几十两银子,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推,立即就塞进刘文的手里。 张静一道:“我爹从前的时候,一直和小侄提起张世伯,小侄慕名已久,早就盼着来相见了,今日家父入狱,孤苦无依,彷徨无计,却得见张世伯,真如久旱逢甘霖,他乡遇了至亲一般。” 塞钱嘛,要先塞一笔,而后再加码,起初的礼就很重了,对方心花怒放之时,再狠狠送上一笔,这叫喜上加喜,远远地超出对方的心理预期,这心理防线也就彻底地崩溃了。 站在一旁的王程和邓健,看的眼睛都直了。 这特么的是银子啊。 就这么送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章:腹心之患 青年天子的脸色苍白无比。 显然,这小宦官是不敢应的。 帮着魏忠贤应下,若是到时拿不住贼,那就不知如何收场了。 可对天子而言,却是另一回事,一个聚了数千乌合之众的贼子,纵横山西和北直隶,成为朝廷的腹心之患! 可朝廷呢,从东厂到锦衣卫,再从内阁到六部下下辖的京营,居然拿这贼子毫无办法! 这朝廷和皇帝的颜面,往哪里搁! 小宦官不断地渲染贼子的强大,却也是没有办法,连续半年多,都没有剿灭这贼子,就只能说这贼子神通广大了,还能怎样? 天子显然也明白了这小宦官的意思,于是冷哼一声,便不再言语。 待小宦官小心翼翼地告退而去。 天子这才徐徐地站了起来,他踱步到了暖阁的一处墙壁,墙壁上张贴的却是一张巨幅的图画。 正是《千里江山图》! 记住网址m.vipkanshu. 此图乃是北宋的王希孟所绘制,画中将烟波浩渺的江河、层峦起伏的群山构成了一幅雄伟壮阔的江山图景! 天子的目光落在那江河和群山之间的渔村野市、水榭亭台、茅庵草舍、水磨长桥之上。 驻足良久,双目一直凝视着,最终轻轻地吁了口气。 这一声轻吁,带着几分惆怅。 ………… 诏狱。 锦衣卫东城千户的手中正捧着自司礼监里带来的手敕,快步走进入了一处监室。 他穿着钦赐的飞鱼服,虎背熊腰,腰间配着一柄绣春刀,头戴缠棕帽,缠棕帽的帽檐之下,是一张略带威严的脸,只是此时,这张脸上却带着几分愧色。 牢门打开。 里头却有人穿着囚服,手脚上了镣铐,此时正席地而坐。 席地而坐的囚徒听到了开门声,于是双目一张,随即露出了苦笑。 他起身,身上的镣铐便稀里哗啦起来,接着朝来人行了个礼:“刘千户……” 来人乃是东城千户所千户刘文,刘文忙回礼:“天伦,无恙吧。” 这叫天伦的人,便是张静一的父亲张天伦,张天伦只低头一看刘文手中所拿着的手敕,似乎一下子便全明白了,苦笑道:“宫中已经有主意了吧?” 刘文羞愧地低头道:“哎……上头的人办事不利,却是推诿到了下头的人身上……” 张天伦此时似乎显得很平静,他道:“怪只怪老夫当初接下了这桩差事,现在毫无结果,自然是咎由自取。” “可恨。”刘文握着拳头,显得很恼火。 锦衣卫乃是亲军,而从太祖高皇帝时就定下了规矩,亲军往往都是世袭的,无论是刘文还是张天伦,都是世职。 也就是说,当初他们的先祖在一道共事,他们的父亲也在一块共事。到了这一辈,自然而然,一个是千户官,另一个则是副千户,因此交情即便不好,可平日里的走动却是不少,毕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刘文对张天伦是比较惋惜的,只是他不过是区区千户,卫里的事轮不到他做主,更不必说,锦衣卫之上还有一个东厂了。 张天伦此时却没有显出怨言,他早已认命了。 张天伦道:“老夫死了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我那儿子……刘兄是知道的吧?他这辈子还没有吃过什么苦,如今家中遭遇了变故,我担心他……所以我让两个义子护送他出京去,京城是是非之地……只是不知现今如何了?” “你说的是静一?”刘文听到这里,脸色古怪起来。 “怎么?”张天伦面色大惊,方才的平静一扫而空,激动地道:“莫非还要祸及家人?” “张贤弟,你先别急,这事……这事……哎……”刘文担忧地看了一眼张天伦:“我听说你儿子没有离京,而是带着王程和邓健二人,说是捉拿赵贼去了。” 张天伦一听,脸色霎时惨然,他埋着头,一言不发。 刘文则是同情地看了张天伦一眼。 久闻那张静一是个混账小子,今日看来,死到临头,竟还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啊。 那赵贼是何等人,连厂卫竭尽全力都拿不住,何况是他? 现在东厂那边,急着想要让人背锅,张天伦是死定了,至于他的儿子,留在京城的时间越久,就会越多几分危险。 这里头的水实在太深,到了这个时候还瞎折腾,这不是找死吗? 张天伦此时瘫坐在地,浑身镣铐加身,也没有让他失去最后一分希望,可在此时此刻,整个人却好像没有了一丁点的生气,他绝望地抬头:“犬子……犬子……” 说到这里,话语已是戛然而止,一时哽咽难言,最终才深吸一口气道:“刘兄,你去吧,我知道了。” 刘文同情地看着张天伦:“三日之后,便要斩刑,这几日,我会关照南镇抚司好生照看你,想吃什么,有什么心愿,但可以说出来。至于你的儿子,我会尽力保全。” 张天伦只如石化的雕像一般,却是纹丝不动,显然,他最后一丁点的希望也没有了。 有人想要保全固然是好,可是到了现在还是稀里糊涂,去做徒劳无益的事,失去了自己的保护,就算能保住一时,能保的了一世吗? ………… 刘文出了诏狱,脑海里还停留着张天伦绝望的画面,一时也是唏嘘。 锦衣卫的子弟,不学无术的不少,尤其是那个张静一,更是早就让那张天伦操碎了心。 他不禁感慨,人活着,有再多的荣华富贵有什么用,倘若子孙不成器,终究一切都是虚妄。 刘文心里沉甸甸的,无论如何,他与刘文也算是老相识,如今老刘家遭难,自己无力去改变,也只能在旁苦笑。 他打马回到了东城千户所,身为千户,坐在了值事堂,而后一声大喝:“来人。” 左右两边,有身穿鱼服,威风凛凛的几个校尉作揖:“在。” 刘文厉声大喝道:“想办法搜寻张静一下落,但凡是遇到他,立即拿下,带到本官这里来。” 校尉们纷纷点头:“遵命!” 刘文随即苦笑:“就算是给张家留个后吧……” ………… 一行人已进入了京师。 张静一一直以为,天启六年的大明,气数已尽,毕竟这个时代有魏忠贤,有昏君,还有无休止的党争。 甚至小冰河期已经愈演愈烈,土地又纷纷兼并,大量的饿殍遍布天下,辽东崛起的后金一次次冲击。 在无数的天灾人祸的合力之下,张静一以为自己所看到的,一定是人间地狱一般的惨景。 可是……当张静一真正地进入了京城,端详着这大明的京师时,才发现一切和自己所想象中完全相反。 这座城市规模巨大,无数的亭台楼榭鳞次栉比,街道上喧闹,行人大多得体,在这里人的脸上并没有菜色,大多显得悠然自得。 这哪里有一分半点王朝末期的场景?至少对于古代而已,已算得上是人间天堂。 张静一心里竟产生了怀疑,因为只怕任何置身于这里的人,都无法想象明朝在十几年之后,便即将灭亡。 百姓们的愤怒,会烧毁这里的一切,后金的铁骑,也将横扫八荒。 在再三向邓健确定现在是天启六年之后,张静一只好得出一个结论:无论是天启那个昏君,还是魏忠贤魏公公,又或者是那些说话很好听的文臣们,至少将这京城治理的很不错,方圆三百里之内,见不着几个穷人。 只是这个时候,张静一还来不及去想长远的事,眼下当务之急,是救人要紧。 他与王程、邓健匆匆赶到了东城千户所。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此前张天伦就在这里效力。 而东城千户所的千户,和张家颇有一些交情,诛杀赵天王,乃是一件天大的事,经过东城千户所来奏报,是最好的结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章:大功一件 这一下子,似乎给临时工们注入了强心剂。 有一人率先杀出来,大吼一声:“邓校尉,你说话要算数啊……” “这尼玛……”张静一瞠目结舌地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冲出,一下子的便与那魁梧的赵天王战成了一团。 又见有个临时工,如弱鸡一般,被那赵天王一把拎起,而后摔飞。 张静一左右张望,想猛地冲上去,可腿迈不动步子。 心里似在打鼓,头皮也发麻。 尤其是黑暗中,刀剑碰撞,溅起的火花,这火花稍闪即逝,张静一更觉得腿软了。 可此时远处杀的更厉害,这赵天王果然不愧他的凶名,哪怕七八人围攻,却也杀得兴起,临时工倒下了两三个,便连王程也快支撑不住了,架着刀连连后退。 张静一狠了狠心,咬牙道:“我来啦!” 到了这个时候,退无可退了。 张静一提着一把刀,疯了似地冲上去。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这赵天王被人缠斗,身上挂了几处彩,却更是勃然大怒,一脚踹飞了一个喽啰,他似乎意识到王程是个硬点子,因而又与王程你来我往,打作一团。 却冷不防,张静一从背面斜冲过来,口里大呼道:“邓二哥,你自他左后方杀去。” 也不晓得这话有没有起效果。 张静一只管着使尽全身的气力,提刀自右后方一刀砍去。 赵天王一刀磕了王程的刀,朝左后方一看,果然见几个临时工又杀来,正待打起精神,却突的感觉自己的右后腰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 疼痛令他的面目越加狰狞,循着方向看去,便看到一个少年,正双手颤抖着握着刀,而这刀尖却已刺入了他的腰间。 他发出了怒吼:“你偷袭!” 张静一吓得脸色惨然。 此时,刺鼻的血腥让他觉得浑身发软。 他……杀人了。 不等赵天王返身要刺张静一。 王程等人趁此机会,一把将赵天王打翻在地,一群人将他死死按住,赵天王不甘地吼叫着,狼狈不堪。 终于完事了。 邓健已打了一个火把来,兴冲冲地道:“如何,如何了……” 火光一照,那地上被人按得死死的赵天王面带着不甘和愤怒的面庞便清晰起来。 张静一也长长松了口气。 王程兴冲冲地道:“还活着,看来咱们是生擒了。好的很,好的很啊!” 邓健此时却是狐疑地道:“此人当真是赵天王吗?” 王程已是蹲下,对这赵天王倒是一脸敬意的模样,这赵天王骂了一通,而后道:“让那小子……咳咳……来……” 张静一心里想,方才我都不怕你,现在还会怕你?便大喇喇的上去,道:“你便是赵天王?” 赵天王冷哼着道:“我赵某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只是……敢问你是哪一路的好汉。” 他死死地盯着张静一,居然显得很认真。 张静一还未开口,一旁的一个临时工便道:“说了你也不知,此乃我们锦衣卫张千户之子张静一!” “张静一……那个废物……”赵天王听到此处,龇牙裂目,方才的时候,他似乎情绪还算稳定,毕竟似他这样的大盗贼,不知遭遇过多少的风险。 可此时,赵天王似乎无法淡定了,情绪格外的激动,血气上涌,后腰的血开始时如溪流,现在却犹如开闸的洪水一般飞溅出来。 只见他瞪大了眼睛,发出了一声怒吼:“苍天哪……” 这般一声怒吼,惊的黑暗中的林莽里无数的飞鸟纷纷腾空跃起。 下一刻,赵天王直接头一歪,竟是气绝了,只是他的眼睛依旧瞪得极大,在火光下显得森然无比。 张静一吓了一跳:“我只捅他一刀,他便死了?” 毕竟,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呀! 张静一心里隐隐有一些负罪感,他真不想杀人。 邓健在旁打着火把,却是叹了口气道:“看来不是被刀捅死,是气死的。” “气死的?”张静一惊讶地道:“谁气了他?”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张静一。 张静一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 王程也不禁叹了口气道:“似赵天王这样刀口舔血之辈,英雄了一辈子,就算是遭遇了不测,若是败在了其他的好汉刀下,自然也无二话。现在却折在在你这无名之辈的手上……当然是万般的不甘心,怒急攻心……” 邓健倒是八面玲珑,连忙扯着王程的衣襟道:“好啦,好啦,王大哥,你少说几句……” 王程这才住口不言。 张静一:“……”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对自己的人身攻击。 折在我手里咋了? 于是张静一一头雾水地道:“这赵天王,也知道我张静一的大名?” 邓健的表情有点复杂,最后还是道:“静一啊,你有所不知,那南和伯口碎得很,当初赶你出来之后,便四处说你是个废物,一时在京里也传成了笑话,赵天王此人虽是巨寇,想来也有细作在京里打探京城的动静,或许听说了一些闲言碎语也未可知。” 得! 原来是本公子的名声彻底臭了。 张静一胸膛起伏,气得不轻:“南和伯这样侮辱我,我在此立誓,死也不入赘他南和伯府。” 邓健:“……” 正义之言放完了,可张静一的心思却在这赵天王的尸首上。 张静一原本以为,最好的结果就是将这赵天王活捉,现在这赵天王却死在自己的刀下,让张静一心里很是不平静。 他真不是矫情,只是这种取人性命的事,总是让张静一有一种说不出的不适。 众人点验了一下,临时工,其中一人的手臂也脱臼了,即便是王程,小腿处也有一处刀口,好在伤的并不深。 这可是围殴,还是偷袭,张静一终于知道,为何这赵天王能够纵横山西和北直隶了。 另一旁,却有人美滋滋地去取了赵天王的首级。 又有人从陷阱里捞出一口箱子来,这箱打开,里头竟有大量金银,还有女子的珠花和银钗。 这一下子,众人的眼里都放出光来:“这里头价值,只怕不下五百两纹银。” “你看,果然传言是真的,前几日,这赵天王带人下山攻破了山下的曾家庄,听说杀了七十多口人,我还以为只是传言,你看这么多的珠花、钗子,噢,还有……这里有块玉……” “杀了这么多人?”张静一打了个寒颤,他瞥见这箱子里,果然是各种金银珠宝,甚至还可见黏了皮肉的银坠,这显然是直接被人从耳上生扯下来的。 张静一这一刻,脸色苍白,他第一次杀人,也第一次感受到这世道的残酷。 他竟晕乎乎的,邓健等人却是欢天喜地,这一次收益颇丰,只这赵天王随身所带的宝物,至少价值在五百两银子以上,这可是一笔大财啊。 张静一让人收拾一番,目光却落在前世那考古发掘的现场。 张静一很清楚,赵天王打家劫舍十几年,埋藏在这藏宝地中的财富,却不知有多少,他携带这些宝贝来此,不过是藏宝罢了,那么那地下,还有多少宝贝呢? 只是张静一并不想现在就将这赵天王十几年来的积蓄一起发掘出来,因为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还很弱小!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啊! 等将来适当的时候,自己还要在这里看看这赵天王到底有多少的家底。 另一旁,王程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张静一。 他拉扯着张静一到了一旁,低声道:“三弟,赵贼的行踪,可是义父告知你的?” 他只能如此解释了。 “你认为是便是吧,现在当务之急,是将人救出来。” 王程此时不得不对张静一刮目相看了,他深吸一口气:“有了这赵贼的首级,何止能救义父!这可是大功一件,赵贼危及京师,便连陛下也为此担忧,有了这样一桩大功劳,三弟的前程似锦啊。” 张静一连忙道:“都是大家伙儿的功劳。” 王程却摇摇头:“我们只是出了一些力而已,我再去搜寻一下,看看是否有证明赵贼身份的东西。” 搜寻一番之后,果然寻到了一些东西,王程大喜,于是连夜下山。 ………… 紫禁城。 此时,在暖阁里,小宦官正蹑手蹑脚地躬身进去。 青年天子正微微低着头坐于御案之后。 小宦官轻声道:“陛下。” 青年天子缓缓地抬头,一双眼眸只轻描淡写的扫了宦官一眼,而后又垂下,之后淡淡道:“何事?” “西厂奏报,锦衣卫办事不利,致使赵贼屡屡侵扰,其中锦衣卫副千户张天伦尸位素餐,因此,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上奏,请求处副千户张天伦极刑,以儆效尤。” 青年天子略有怒气,双目虎视小宦官一眼:“诸卫进剿不利,厂卫无能,最终只归罪于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副千户吗?” 小宦官已吓得魂不附体,忙是匍匐拜倒:“奴万死。” 青年天子脸色稍稍缓和:“魏伴伴是东厂提督,他如何说?” “这正是魏公公的意思,魏公公认为……” 小宦官战战兢兢地继续道:“魏公公以为,这赵贼猖狂,又擅鼓动人心,能纠集贼众数千,而朝廷对其所知甚少,这自是厂卫的失职,以至朝廷虽屡屡进剿,却不能收尾相顾,顾此失彼。正因为如此,先治锦衣卫副千户张天伦玩忽职守之罪,才可以儆效尤。教这厂卫上下人等,知道朝廷进剿赵贼的决心……” 青年天子怫然不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章:败家子 张静一头痛欲裂,脑子里像是灌了浆糊一样。 眼皮犹如千斤重,使上了全身的气力,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随即,眼中透出了愕然,只见眼前的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厢房,厢房里所有陈设,都无不令令张静一感觉自己置身在了一个别样的世界里。 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爬起来,而后,张静一彻底的懵了。 这手……这不是自己的手啊! 至少自己的手没有这样的白皙细嫩。 “这怎么回事?”张静一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公子,您终于醒了!” 此时,张静一的耳畔响起了一道惊喜的声音。 张静一觉得这声音的口音有些奇怪。 公子?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公子?” 身侧之人欢喜地道:“对呀,您是咱们张家公子啊,公子忘了?” 张静一觉得自己的头昏沉沉的,重若千钧,努力的想要侧着头看一看说话的人,却发现哪怕是这样的举动,也费力得很。 他只好放弃这件吃力的事,口里忍不住道:“我是张家公子?” “这是自然的!想当年,我们张家也算是薄有家财,老爷更是锦衣卫百户,在这京城里,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称得上是体面的。您是老爷的独子嘛,老爷自是对你喜爱有加……” 说话之人显然不知道,他的这番话已经令张静一有多么的震惊,以至于,他那双感到沉重的眼睛也下意识地张大了一些! 只有张静一自己知道他的内心就在这一瞬间里经历了什么。 身上的一些感觉令他慢慢明白,这不是做梦,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这是……穿越了,还是穿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张静一认知到这个事实后,他除了吃惊外,还有着一丝对自己突然变故的恐惧! 不过,听了身边这人方才的话后,倒还是有点值得欣慰的,起码情况没有更糟,至少这个新的人生,家境还算不错的,还有一个做官的父亲呢。 可是……做自己不好吗?怎么就穿越了? “这样说来……咳咳……我爹是官,我还是个公子哥?” “公子怎么都不记得了?莫不是公子受刺激得什么都忘了?”这人担忧地道。 张静一连忙接话:“是呀,我头还痛着呢,很多事都忘了,你给我好好说说吧!” 旁侧的人似乎是很听从张静一的话,便不疑有他地低声道:“老爷之前奉北镇抚司之命前去辽东公干,好几年都没有回来,那时候公子还小,平日里没了老爷的管束,公子小小年纪的,便吃喝嫖赌都会了,将家里的积蓄花了个一干二净,不到一年功夫,张家便一贫如洗,便连宅子都卖了。” 张静一顿时感到眼前一黑。 卧槽,缺了大德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穿越! 这样说来,他这是给原先那个败家子接了盘,那王八蛋带着小姨子跑……不,那混账吃喝玩乐快活完了,嘴巴一抹,便销声匿迹,让他来承担这个后果? 张静一急于想知道自己的处境,拼命的呼吸,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了些许,便又问:“后来呢?”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再后来听说南和伯有一个宝贝女儿,舍不得嫁出去,因此想要召人入赘,少爷听了,高兴得不得了,便兴冲冲去了南和伯府,要去做那南和伯的乘龙快婿。” 南和伯…… 张静一骤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了! 若是他没有记错,这该是明朝啊,他记忆之中,对南和伯是有一些印象的,这是明初时册封的一个伯爵,世袭罔替,一直延续到了明末。 只是…… 张静一一口老血要喷出来,敢情他给人做了赘婿? 这身体原来的主人真是一个渣滓啊,要知道,古代赘婿的地位其实和奴仆没有任何分别的啊。 在古人的观念里,肯屈身去做赘婿的人,大抵都是不忠不孝之徒!入赘在人看来,基本和卖祖先差不多了! 这混账先是败家子,而后山穷水尽,就跑去做人赘婿,人品之卑贱,可见一斑。 不过…… 虽说这很令人不齿,不过在这种最坏的情况里,至少还有口饭吃吧。 张静一很努力地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好吧,至少不愁老婆了。 于是他道:“我是南和伯的赘婿,那我的妻子呢?” 一侧的人叹了口气,幽幽道:“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 “公子去了南和伯府,却给南和伯赶了出来,说公子品行卑劣,便是这京城的男人都死绝了,也绝不肯招公子入赘的。” 张静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了。 显然男子汉大丈夫终于不必去吃软饭,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了。 可好为啥……这个结果让人觉得有些怪怪的。 “所以,我已山穷水尽了吗?” “倒也没有。”这人随即喜滋滋地道:“就在公子走投无路的时候,谁晓得老爷居然在那辽东九死一生,回来了,且还立下了大功,升为了锦衣卫副千户,这老爷一回来,家业便又兴旺了起来。” 吓一跳啊! 张静一觉得自己像过山车一样,既是败家子,又是家道中落的穷汉,此后又是赘婿,转过头,又翻身了。 “只是……只是……”这人的声音又变得抑郁起来 张静一听到这里,心不禁咯噔一下:“只是什么?” “只是昨日,老爷却被东厂拿了,说是办事不利。本来此次老爷这副千户得了一个新的差事,是刺探那流寇赵天王的行踪!赵天王在北直隶和山西一带活动,朝廷屡屡进剿都无功而返,因此引发了朝廷震动,陛下龙颜大怒,责令东厂锦衣卫打探贼情。” “可那李贼狡猾如狐,东厂的阉人们眼看陛下要责问,便将这罪责推到了老爷头上。就在昨日,老爷被拿下诏狱问罪。公子昨日就是听了这消息,才怒急攻心,昏厥了过去。” 这人顿了顿,才又继续道:“公子……老爷已从诏狱里捎了口信来,说是此番入狱,必死无疑。让公子早做打算,京城不能再待了,还是赶紧的逃出京去。至于老爷,公子便不必再挂念了,老爷只想公子能好好活下去。” “……” 张静一方才还觉得自己身体疲惫得厉害,动弹不得,听到这里,身上的气力倒是慢慢回来了一点,心里不禁说:TMD,说了这么多,敢情我现在是罪囚之子? 他使了使劲,缓缓地翻身而起,屋里的陈设终于展露眼前了。 这厢房不大,却是一尘不染,他的身下是一张梨花木的床榻,床榻上方,是青纱帷帐,铜勾儿将纱帐勾起。 在床榻的一侧,则是一个苦瓜脸的人,青衣小帽,活脱脱的奴仆打扮。 眼前这人,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张静一,却又为张静一突然垂死病中惊坐起而有几分欣慰:“公子,两个哥儿已经预备好了车马,就等护着公子启程了。若是再不走,只恐夜长梦多。” 张静一看着眼前的奴仆,在这一刻,他已经完全确信,自己来到了陌生的时代。 来到这个地方之前,他其实是房产公司一位年轻有为的项目经理。 回想上一世,他正在做着一个新项目,项目的位置呢,大抵是在京城的六七环之外,多走几步,就可以到河北了。 偏是偏了一点,可好歹也是京城不是? 因而项目的策划里,自是少不得要彰显出一点卖点来。 项目是一片荒郊野岭,因为依着连绵的大山,却没有什么水源,可做房产的嘛,不整一点依山傍水,一线临湖,自然有点不合适。 于是在项目的规划上,则是挖一个小水沟,再灌点水,如此一来,有山有湖,齐全了。 事情坏就坏在这个小水沟上,张静一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挖个小水沟,挖掘机一铲下去,怎么就会挖到文物了呢? 做项目的,最怕的就是挖到文物,当时项目现场的人不少,于是当机立断,赶紧上报。 这可把张静一急得团团转,早知如此,就不挖这水沟了,非要山水湖景,整这玩意干啥,就算没有水沟,整不出一线临湖,只要把样板房整气派一点,多栽几棵树,照样可以说是森林氧吧,养生秘笈嘛。 再不济,可以在项目里开一家沙县小吃或是一个网吧、书店,总还可以说汇聚人文,集餐饮休闲娱乐于一体,尽享都会繁华。 于是…… 文物部门的人来了,按规矩,在清理出文物之前,项目是不允许继续施工的,就只能继续干耗着。 张静一心里急,却也无计可施,便每日去考古的工地里转悠,顺便打听到底是哪个缺德的家伙,将东西埋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看着那些考古队的人员,拿着毛刷子,一层层的刷着浮土,一个个器物显露出来,张静一便知道,原本两台挖掘机铲两天的事,指望这些考古队的同志没有一年半载也别想收工。 他打听到这里并不是古墓,起初的判断是一个明代达官贵人的藏宝地。 不过很快,这个结论被推翻,因为此处埋藏的大量金银还有所谓的宝物大多散乱,有兵器,也有早已腐朽的字画,还有瓷瓶,若是属于某个达官贵人,那么此人的爱好就过于广泛了,最终几个考古所的人得出的结论,可能是某个盗贼的藏宝地。 张静一听说不是古墓,竟有一些失望,因为虽然边上多了一个坟头,即是传说中的墓景房。 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项目里早已做好了新的文案,针对古墓的特点,制定了‘风水宝地,倾听来自灵魂的声音’之类的宣传语。 得,又得做新的文案了。 不过渐渐的,张静一居然对这藏宝地也滋生出了兴趣,继续去向考古的工作人员请教。 藏宝地当然只是推断,可如果大胆的假设,藏宝的若是盗贼,范围就可以缩小了! 因为这里的宝物,大多是明代天启朝之前出产的,由此可以推断,藏宝的时间应该就在万历末年到崇祯朝之间。 而这里在明代应该属于北直隶,这若是放在明清朝,叫做天子脚下,天子脚下,按理来说,是不可能有如此大规模的盗贼的。 从藏宝地的规模来看,这肯定不是一般盗贼所为,最后有人翻出了当时的县志,甚至还查阅了不少本地人家的族谱和族志。 目标终于锁定了。 这理应是天启朝一帮活跃于北京城附近的流寇所为,为首的首领叫做赵天王,一直都在河北和山西一带活动,巅峰的时候,聚众万人,甚至还自称自己为天王,而他的真实姓名却已不可考了。 “赵天王……” 张静一当时显得很愤怒,怎么不愤怒?就是这个家伙害得他的项目拖延了这么久的,藏宝便藏宝,为何藏在他的项目里? 可张静一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还在琢磨着怎么将丧事喜办的时候,他穿越了。 穿越的过程,似乎没有什么征兆,仔细回味,大概就是一个灵魂脱壳的过程。 一觉醒来,大起大落,一场巨大的危机,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嗯? “方才你说,打探谁?” 这仆役年纪不大,身子很瘦弱,不过却有一颗硕大的脑袋,脑袋在他的脖子上晃啊晃啊,总让张静一担心这脑袋要摔下来。 此时,仆役奇怪地看着张静一道:“什么打探谁?” “你不是说,那谁……不,我爹因为打探什么出了失误而入狱的吗?” “噢。”仆役点点头,虽然脑袋很大,但是他似乎并不显得聪明,他想了想才道:“赵天王……” 居然有这么巧的事,难不成还真是那个赵天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章:富贵险中求 张静一努力地按捺住内心的震惊,此时身上的力气已恢复了许多,于是他趿鞋起身。 仆役惊喜地道:“少爷,你的身子好了?” “好你个鬼。”张静一心里忍不住吐槽,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这仆役却道:“两位公子已在外头守着了,说是等少爷好了就带少爷出城。” “两位公子?” 张静一这才知道,这两位公子,其实是他父亲的义子,当初张静一的父亲张天伦带着两个锦衣卫校尉去辽东刺探后金的军情,可最后只有张天伦一人回来,另外两个校尉却死在了辽东。 于是回到了京城之后,张天伦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收养了他们的儿子,并想方设法将二人也收进了锦衣卫中。 算起来,这二人是张静一的义兄弟,现在张天伦遇难,两个义兄自然而然也和张家一荣共荣,一损俱损。他们按着张天伦的吩咐,保护张静一出城。 “我去看看。” 张静一出了厢房,却见这庭院里,果然早有两个人正备了车马,这车马上装载着张家所有的家当,连锅碗瓢盆都装载上了车。 这二人比张静一年岁大一些,一个叫王程,年岁最大,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另一个叫邓健,则年纪小一些,此时脸色苍白,只埋头收拾着马具。 记住网址m.vipkanshu. 一见到张静一出来,王程便立即上前道:“贤弟,身子可好了?事不宜迟,要立即动身,否则夜长梦多,怕有什么变数。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很不好,眼下虽只追究了义父,可难保不会有人想要连带着贤弟也一并追究。” 在这时代,是不讲道理的,祸及家人乃是常态。 这也是为何狱中的张天伦一定要让自己的两个义子带着张静一立即出城的原因。 张静一想了想,却是道:“我想去狱中一趟,面见父亲。” “见不着了。”一旁的邓健性子有些急躁,忍不住道:“此案听闻东厂已经奏报了陛下,陛下对于厂卫屡屡无法打探赵天王而勃然大怒,现在东厂那边打定了主意,要让义父来背这口黑锅,义父已成了钦犯,你还是早走为妙吧。” “那么……”张静一想了想道:“如果我们能打探到赵天王的行踪,不……不只是能打探到,还能拿下这赵天王呢?” “……” 庭院里骤然之间寂静了起来。 王程和邓健对视了一眼。 而后,王程气得跳脚:“贤弟,有些话本不该说的,你从前在家里成日胡闹,让义父成了京里的笑话,也就罢了。你年纪还小,就算丢人现……就算闹出什么笑话来,终究事情还可以挽回。可如今已是火烧眉毛了啊,义父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若是你再不走,义父便是死也难以瞑目了。” 王程自认自己现在是长兄,长兄如父,拉下脸来,自然要狠狠的教训张静一一通。 “是啊。”邓健在旁道:“现在不是闹笑话的时候。那赵天王纵横北直隶数年,杀死了不知多少的官兵,据闻他聚众数千人,称孤道寡,乃是天下最凶残的大寇,义父这些年,连赵天王的行踪都无法打探到,更不必说要将这赵天王追查归案了。” 张静一心里想,我特么的刚来这个世界,事情已经没比现在更糟了,钦犯的儿子,顶着这个罪名,要钱没钱,一辈子做龟孙子吗? 赵天王……这个赵天王,会不会就是藏宝的那个赵天王? 张静一见这两个义兄已经急了,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便道:“那我去南和伯府。” “啥?”王程有点脑子转不过弯来:“去那里做什么?” “我再去问问他,南和伯府家要不要赘婿,上一次他虽然将我赶了出来,说天下的男人死绝了也不便宜我,可我觉得,他说话的时候,还是带有一点疑虑的,我想我还可以试试,抢救一下。” 王程和邓健二人听了,脸已是绿了半截。 悲剧啊! 上赶着跑去给人做赘婿,去了一次被人赶了出来,现在竟还要去,这还要脸吗? 王程更是气昏了头,一时之间瞠目结舌的,竟是说不出话来。 张静一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又道:“等我做了赘婿,有南和伯府帮忙去说项,指不定我们张家就有救了。” 邓健已是怒极,一把扯着张静一的衣襟:“张静一,你就要一点脸吧,义父他老人家尸骨未寒,啊不,呸,义父他还没死呢。” 张静一稳稳站着,一动不动,颇有几分唾面自干的镇定。 好歹也是混过房产公司的,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还要脸?要脸我做啥项目? 不过他这番话的目的自然不是真的为了去做那什么赘婿。 看二人已又急又怒的样子,张静一这才慢悠悠的道:“若不想让我去南和伯府,那便现在开始都听我的,我们一起去捉赵天王,不听,且不说我不会和你们出城,我便去寻南和伯!” 说也奇怪,张静一原以为两位义兄会为自己的表现而吃惊。 可谁晓得,这二人在愤怒之后,居然脸上一副很麻木的样子。 出什么问题了? 难道他们一丁点也没有违和感? 自己身体原来的主人,从前就这样不要脸的? 不会吧。 比我想象中还要可耻? 王程此时气笑了:“好好好,你口口声声说要去拿赵天王,那我便来问你,赵天王在何处?” “我知道。”说到这个赵天王,张静一就有点咬牙切齿,他道:“这是秘密,你不许告诉别人。” 王程:“……” 张静一接着道:“只是凭借我们三兄弟,只怕人手还不够,我觉得,该再招募一些人来,两位义兄,你们也在卫里做事,能否想办法招募一些勇士,要精壮一些的。” 王程暴跳如雷地道:“三弟……” 其实张静一非常可以理解这两位义兄的心情。 事情已经糟糕到了这个地步,家里都收拾干净了,就等着立即离京。 结果有个傻缺说,不如我们去把赵天王干掉吧。 换做是谁,也没办法接受。 要是赵天王能这么容易被干掉,哪里轮得到你张静一这废物说这话。 这二人没有动手将张静一按在地上暴打一顿,张静一就已经觉得兄弟情深了。 可张静一却很明白,他只有一次机会,成与不成,只在一念之间。 我张静一是个有追求的为青年啊,我想荣华富贵,不想颠沛流离啊! 这特么的是古代,古代的罪犯之子,过的了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于是张静一正色道:“其实只是跑一趟而已,两位义兄就当是出去旅游……不,出去踏个青,跟着我后头,若是真遇到了赵天王也不一定呢?若是遇不到,我自是乖乖地跟从两位义兄,再不敢胡闹了。” 张静一已看出来了,两位义兄之中,王程的性格爆裂,邓健的性子反而随和,于是拼命给邓健使眼色。 邓健叹了口气,便道:“大兄,静一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还能如何,不如从了他,总比让他再去南和伯府胡闹的要强。” 鲁迅先生说过,一屋子人,你想开个窗,大家都不同意,但你要是想把房顶掀了,别人也就同意你开窗了。 王程一副悲痛欲死的样子,可张静一态度依然很坚决,此时口里还大叫着:“来人,来人,将我的衣衫取来,我要去拜见南和伯府的方伯父,方伯父虽对我从前有所误解,可我相信只要……” “去去去!”王程有些急了,咬牙切齿地看着张静一:“若不是义父遭了难,我还顾忌着义父就算身死,也绝不希望张家的声誉受损,我……我抽死你这……” 后头还想骂人,不过张静一却已毫不犹豫地给王程鞠了个躬:“多谢。” 张静一想要赌一把,他赌上一世藏宝的赵天王,就是现在这个横行北直隶,而且还让父亲张天伦遭了牢狱之灾的赵天王。 说到这个藏宝地的地点,张静一就算是化成灰都记得。 毕竟那个项目,是他一手做起来的,虽然明朝到了后世,地面上的建筑早已是翻天覆地,可是地势是不会变的。 只要找到了藏宝地,那事情就好办了。 因为赵天王若是当真在那里藏了宝,这对于赵天王而言,肯定是机密,毕竟知道的人越多,被人盗取的可能就越大。 这也就意味着,赵天王要来偷偷藏匿财宝的时候,一定不会带许多的人,他虽然有数千的部众,可真正信得过的,绝对不会超过十个。 第二,敌在明我在暗,他张静一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只要拿下赵天王,就能够把那个素未谋面的爹给营救出来了! 虽然张静一对于这个时代的父亲没有太多的感受,可好歹这也是原主人的亲爹,他毕竟是占用了人家的身份,该救还是要救的。 当然,眼下唯一的麻烦就是,谁也不知道那赵天王什么时候才会回到藏宝地去储藏宝藏,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年。 但张静一决定,死守! 现在嘛,先将两位义兄骗过去再说。 因此,张静一觉得事不宜迟,立马让两位义兄想办法招揽了几个信得过的人。 这两个义兄乃是锦衣卫校尉,平日里都会有跟班,说穿了,就是义兄们是正式工,而这些伙计是临时工。 临时工…… 张静一托着下巴,看着跟前的这一个个生得歪瓜裂枣的家伙…… 嗯…… 临时的嘛…… 我懂的。 当即便带着人出发,当他出了张家的家门,张静一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不适应。 因为他悲剧的发现,这里早已是另一番模样。 那些熟悉的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环线不见一丝的踪影。 有的只是青石铺就的街道,还有下可雨便要泥泞的土路,而一出了城,穿过了城门的门洞,放眼看去,满地疮痍。 大量的流民在城外栖身,满地屎尿,臭不可闻。 “好地方啊,我要是在这里有一块地………” 张静一心里带着妄想,即便这里是京城的城郊,可在后世,也属于三环以内了。 足足三天时间,张静一都带着人在这京郊里转悠,他四处打听一个个村落,最后终于寻到了当初项目的地址。 此时,他已来不及庆幸了,等真正到了项目的所在,却发现这里不过是一片林莽,哪里有一分半点文明的痕迹? 哎…… 张静一气喘吁吁地跌坐在这杂草之中,看着连绵的林莽,竟是哭笑不得,就在几天之前,他还在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自己还有一个项目…… 邓健已凑了上来,王程很多次显得不耐烦,都是邓健将王程劝住,他是和事佬,自认为三兄弟要以和为贵。 不过到了这儿,他的脸色还是有些黑,联想起张静一从前败家和入赘的种种作为,他有一种不太美好的预感。 于是邓健将张静一拉扯到了一边,低声道:“静一,我怎么感觉我们在这荒郊野岭,根本不可能寻到什么赵天王?” 张静一很认真地对邓健道:“二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邓健的脸骤然全黑了,恨不得立即掐死张静一,拼命压抑着内心里的邪恶念头,口里道:“这是什么话,这难道不是你的主意?” “呀……”张静一挠挠头,一脸抱歉地道:“抱歉得很,我竟忘了这是我的主意了,你该对我有信心才是!” 张静见邓健瞠目结舌的样子吗,便耸耸肩道:“好了,现在开始,我们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开始挖陷阱……” 一旁的一个临时工……不,一个随从禁不住凑上来道:“挖陷阱?挖陷阱做什么?不是说好了出来踏青的吗?” 于是张静一便看向邓健,邓健显得有些尴尬,忙让随从滚一边去,低声道:“你到他们面前,切切不可提什么赵天王,他们若知道是来这捉贼的,只怕早就要跑个无影无踪了,我们只说是来踏青的。” 张静一心里大抵知道,为何这些喽啰们是临时工了。 没前途啊。 “我懂,多谢二兄指点。那我就告诉他们,我们挖陷阱,猎兔子。” 其实这时候张静一,已经开始有些担忧了。 他不知道那赵天王会不会来。 这里虽是藏宝的地方,可谁晓得这赵天王什么时候又去抢了东西,再来藏匿? 若真的倒霉的一年才来一次呢? 另一方面,这些带来的帮闲大多是歪瓜裂枣,王程和邓健二人倒是可以指望得上,毕竟打虎亲兄弟嘛,可其他人至多也只能打个下手而已。 若是赵天王带来了十个八个帮手,以这些匪徒的凶悍,他们这点人,十之八九是打不过的。 当然,他依旧相信赵天王这样狡诈的匪徒,一定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这是他的宝藏,属于他一人的。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就只能等! 于是张静一招呼着大家在附近挖下了一个个大坑,在坑中又立了削尖的木头,再浇上水,使坑洞处于湿润状态,而后再在上头铺上一层藤网,盖上浮土和败叶。 张静一在旁看着附近的地形,眼里直勾勾地看着当初小水沟的位置,想着上一世的一线临湖,竟好像做梦一样,故地重游,一梦却是数百年前了。 他心里不禁想着,这赵天王藏宝的地方,现在已积攒了多少财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章:杀贼 只是张静一还是耐住了心里的贪欲,这个宝藏,不能急着去取,现在自己的力量还羸弱得很,就算将这宝藏取出来了,也不过等于是手里握着金元宝招摇过市的孩童而已。 王程和邓健,则显得很不安。 他们跟着张静一胡闹,不过是想稳住张静一,等到张静一死了心,便带着张静一前往江南避难。 对于捉拿什么赵天王,他们根本是不抱任何的期待的。 此时,他们更为忧心的,却是义父张天伦。 张静一这家伙,真是没心没肺啊,亲爹被拿了,却还在此胡闹。 却不知义父此时怎么样了,朝中风云诡谲,厂卫之间的斗争又厉害。 东厂想要将这锅甩给锦衣卫,而锦衣卫能背这黑锅的也只有义父。 义父是个老实人,在这厂卫之争的背景之下,势必是被碾得粉身碎骨。 他们二人也已想明白了,当初是义父收养了他们,将他们养大的,平日里张静一有肉吃,他们也吃肉,从不亏待,一旦义父斩首,自己二人便带着三弟去江南谋一条生路。 二人一面气喘吁吁地挖坑,布置着陷阱,眼睛一瞥,却见张静一正趴在草丛里翘臀窸窸窣窣着什么,老半天,方才钻出头来,采了一丛映山红,将花儿摘了,塞进嘴里咀嚼。 https://m.vipkanshu. 王程气的七窍生烟,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看看,这还是人子吗?爹都要没了。” 邓健则是叹口气道:“小点声吧,义父对我们恩重如山,现在正是报答他的时候,三弟是义父唯一的骨肉……” “就因为是唯一的骨肉,看他这般不学好,才恨不得一巴掌打翻他。” 打人…… 谁要打人…… 张静一一听到王程要打人,吓了一跳,连忙捧着映山红,像受惊的小鹿。 其实王程还真是冤枉张静一了,张静一可不是寻吃的,其他人在布置陷阱,而他最擅长的,却是监工,毕竟是做项目出身,搞土方和工程的,指手画脚才是他最擅长的事。 他一面吃着映山红,一面监看每一个布置的陷阱,全程在指指点点。 另一面,又寻了几个人,让在这远处隐秘一些的地方搭了帐篷。 这可是持久战,我张静一要守株待兔,和你赵天王死磕了。 忙碌下来,众人气喘吁吁,而张静一却已和人刨坑挖了一个简易的灶台,生火造饭了。 这附近的地形,他都了然于心,知道若是那赵天王来了,一定需要通过一条小路。 当然,偶尔看着王程和邓健愁眉苦脸的样子,张静一心里也是能感同身受的。 张天伦下了狱,生死未卜。 还有未来三兄弟的前途,似乎也都岌岌可危。 难怪回到古代,有人想做赘婿啊。 若是上天给我一次做赘婿的机会,可能我也会想去试试。 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心底的欲望便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样打开。 不是张静一没志气,实在是他一个现代人,来这古代,没人依靠,出了事便需自己来顶着,在这荒郊野岭里,吃着黄米粥,风餐露宿,实在是惨不可言。 当夜睡去的时候,这荒郊野岭里横竖也睡不着,布棚的小棚子……遮不住夜里的凉风。 张静一便透过篷布,去看那遮不住的天上明月,明月如钩似的,像是某位小姐的笑脸。 睡去之后,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实在不争气,竟是梦到了自己欢天喜地的去了南和伯府做了赘婿。 一连数日,王程已是不耐烦了。 其实即便是张静一自己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他也渐渐地觉得这样守株待兔不是办法。 可就在这一夜的傍晚。 突见远处林间传出了火光。 邓健是最早发现的,他仔细辨认,而后忙将睡梦中的张静一拍打起来,低声道:“有人,有人……” 张静一一轱辘翻身而起,心里突然莫名的恐慌起来。 虽然脑海里有一整套的计划,可是到了现实的处境里,张静一下意识的却是想拔腿便跑。 他发现匍匐在一旁的临时工,居然身躯也在颤抖,估计这家伙也是吓着了。 卧槽。 真是乌合之众啊! 来之前,张静一还是乐观的。 可真正事到临头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有太多冒失的地方,比如对方武力如何,对方来的人数,对方是否有足够的警惕心。 任何一个问题,都可能导致灭顶之灾。 匍匐在张静一身边的王程倒是显得镇定,他感受到了张静一身躯的颤抖,而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过去。 想不到……这里竟真有人?静一是如何知道赵天王会来这里的? 可随即张静一表现出来的不安,不禁让王程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鄙视。 怂蛋! 好在在这一连串的鄙视链里,张静一并不是处在最底端。 因为张静一同时也在鄙视那些带来的小喽啰。 恐惧是人之常情,毕竟人都是爹娘养的,锦衣卫的这些所谓临时工,本来就是一群饿殍,只带着一张嘴的夯货。 众人没有动。 不久,那火把越来越近。 大抵有三四个人。 猜对了。 张静一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他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赵天王虽然人多势众,可要藏匿自己的宝物,定然只会选择自己的心腹。 只见在那火把之下,两个人正气喘吁吁地抬着一口箱子。 后头押队的,却是一个身材魁梧之人,他显然没有感知到危险,只是火光之下,这张不怒自威的脸,有一种让人不敢侵犯的威严。 就是他了! 张静一深吸一口气。 却在此时,那前头搬运宝物的两个喽啰似乎有人一脚踩空,宁静的黑暗中,突然一人啊呀一声,连人带着箱子摔了下去。 这人似乎摔下时,还死死拉着宝箱的环扣,以至于连拉带扯,将另一人也拉扯了下去。 于是,二人一同跌入,随即便传出了二人的哀嚎。 那魁梧的汉子一见,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连忙要拔腰间的刀,一面大吼:“是谁?” 黑暗里没有声音。 锦衣卫的诸位,显然都吓呆了。 倒是这时,有人大吼:“王程在此……” 这声音震得张静一的耳膜疼。 嗖的一下,王程已提刀窜出。 张静一急了,我们这么多人,还不赶紧围殴? 于是亦连忙大吼一声:“弟兄们,给我上。” 见没什么动静,便又大喝:“弟兄们,跟我上啊,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 虽是口里说跟我上,可实际上张静一只是忽悠一下他们,并没有率先冲上去。 而那些小喽啰们似乎也不傻,并没有被张静一的战术性假冲锋所迷惑,依旧一个个趴在地上,闷不吭声。 一旁的邓健看着大兄已冲了上去,急了,嗖的一下也冲了出来,拔出腰间的佩刀,大叫道:“畜生,平日里王大哥是怎么对你们的,今日王大哥若是死了,谁也别想活着出这山!都跟我杀,谁冲上前的,赏银三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章:大功一件 这一下子,似乎给临时工们注入了强心剂。 有一人率先杀出来,大吼一声:“邓校尉,你说话要算数啊……” “这尼玛……”张静一瞠目结舌地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冲出,一下子的便与那魁梧的赵天王战成了一团。 又见有个临时工,如弱鸡一般,被那赵天王一把拎起,而后摔飞。 张静一左右张望,想猛地冲上去,可腿迈不动步子。 心里似在打鼓,头皮也发麻。 尤其是黑暗中,刀剑碰撞,溅起的火花,这火花稍闪即逝,张静一更觉得腿软了。 可此时远处杀的更厉害,这赵天王果然不愧他的凶名,哪怕七八人围攻,却也杀得兴起,临时工倒下了两三个,便连王程也快支撑不住了,架着刀连连后退。 张静一狠了狠心,咬牙道:“我来啦!” 到了这个时候,退无可退了。 张静一提着一把刀,疯了似地冲上去。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这赵天王被人缠斗,身上挂了几处彩,却更是勃然大怒,一脚踹飞了一个喽啰,他似乎意识到王程是个硬点子,因而又与王程你来我往,打作一团。 却冷不防,张静一从背面斜冲过来,口里大呼道:“邓二哥,你自他左后方杀去。” 也不晓得这话有没有起效果。 张静一只管着使尽全身的气力,提刀自右后方一刀砍去。 赵天王一刀磕了王程的刀,朝左后方一看,果然见几个临时工又杀来,正待打起精神,却突的感觉自己的右后腰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 疼痛令他的面目越加狰狞,循着方向看去,便看到一个少年,正双手颤抖着握着刀,而这刀尖却已刺入了他的腰间。 他发出了怒吼:“你偷袭!” 张静一吓得脸色惨然。 此时,刺鼻的血腥让他觉得浑身发软。 他……杀人了。 不等赵天王返身要刺张静一。 王程等人趁此机会,一把将赵天王打翻在地,一群人将他死死按住,赵天王不甘地吼叫着,狼狈不堪。 终于完事了。 邓健已打了一个火把来,兴冲冲地道:“如何,如何了……” 火光一照,那地上被人按得死死的赵天王面带着不甘和愤怒的面庞便清晰起来。 张静一也长长松了口气。 王程兴冲冲地道:“还活着,看来咱们是生擒了。好的很,好的很啊!” 邓健此时却是狐疑地道:“此人当真是赵天王吗?” 王程已是蹲下,对这赵天王倒是一脸敬意的模样,这赵天王骂了一通,而后道:“让那小子……咳咳……来……” 张静一心里想,方才我都不怕你,现在还会怕你?便大喇喇的上去,道:“你便是赵天王?” 赵天王冷哼着道:“我赵某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只是……敢问你是哪一路的好汉。” 他死死地盯着张静一,居然显得很认真。 张静一还未开口,一旁的一个临时工便道:“说了你也不知,此乃我们锦衣卫张千户之子张静一!” “张静一……那个废物……”赵天王听到此处,龇牙裂目,方才的时候,他似乎情绪还算稳定,毕竟似他这样的大盗贼,不知遭遇过多少的风险。 可此时,赵天王似乎无法淡定了,情绪格外的激动,血气上涌,后腰的血开始时如溪流,现在却犹如开闸的洪水一般飞溅出来。 只见他瞪大了眼睛,发出了一声怒吼:“苍天哪……” 这般一声怒吼,惊的黑暗中的林莽里无数的飞鸟纷纷腾空跃起。 下一刻,赵天王直接头一歪,竟是气绝了,只是他的眼睛依旧瞪得极大,在火光下显得森然无比。 张静一吓了一跳:“我只捅他一刀,他便死了?” 毕竟,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呀! 张静一心里隐隐有一些负罪感,他真不想杀人。 邓健在旁打着火把,却是叹了口气道:“看来不是被刀捅死,是气死的。” “气死的?”张静一惊讶地道:“谁气了他?”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张静一。 张静一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 王程也不禁叹了口气道:“似赵天王这样刀口舔血之辈,英雄了一辈子,就算是遭遇了不测,若是败在了其他的好汉刀下,自然也无二话。现在却折在在你这无名之辈的手上……当然是万般的不甘心,怒急攻心……” 邓健倒是八面玲珑,连忙扯着王程的衣襟道:“好啦,好啦,王大哥,你少说几句……” 王程这才住口不言。 张静一:“……”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对自己的人身攻击。 折在我手里咋了? 于是张静一一头雾水地道:“这赵天王,也知道我张静一的大名?” 邓健的表情有点复杂,最后还是道:“静一啊,你有所不知,那南和伯口碎得很,当初赶你出来之后,便四处说你是个废物,一时在京里也传成了笑话,赵天王此人虽是巨寇,想来也有细作在京里打探京城的动静,或许听说了一些闲言碎语也未可知。” 得! 原来是本公子的名声彻底臭了。 张静一胸膛起伏,气得不轻:“南和伯这样侮辱我,我在此立誓,死也不入赘他南和伯府。” 邓健:“……” 正义之言放完了,可张静一的心思却在这赵天王的尸首上。 张静一原本以为,最好的结果就是将这赵天王活捉,现在这赵天王却死在自己的刀下,让张静一心里很是不平静。 他真不是矫情,只是这种取人性命的事,总是让张静一有一种说不出的不适。 众人点验了一下,临时工,其中一人的手臂也脱臼了,即便是王程,小腿处也有一处刀口,好在伤的并不深。 这可是围殴,还是偷袭,张静一终于知道,为何这赵天王能够纵横山西和北直隶了。 另一旁,却有人美滋滋地去取了赵天王的首级。 又有人从陷阱里捞出一口箱子来,这箱打开,里头竟有大量金银,还有女子的珠花和银钗。 这一下子,众人的眼里都放出光来:“这里头价值,只怕不下五百两纹银。” “你看,果然传言是真的,前几日,这赵天王带人下山攻破了山下的曾家庄,听说杀了七十多口人,我还以为只是传言,你看这么多的珠花、钗子,噢,还有……这里有块玉……” “杀了这么多人?”张静一打了个寒颤,他瞥见这箱子里,果然是各种金银珠宝,甚至还可见黏了皮肉的银坠,这显然是直接被人从耳上生扯下来的。 张静一这一刻,脸色苍白,他第一次杀人,也第一次感受到这世道的残酷。 他竟晕乎乎的,邓健等人却是欢天喜地,这一次收益颇丰,只这赵天王随身所带的宝物,至少价值在五百两银子以上,这可是一笔大财啊。 张静一让人收拾一番,目光却落在前世那考古发掘的现场。 张静一很清楚,赵天王打家劫舍十几年,埋藏在这藏宝地中的财富,却不知有多少,他携带这些宝贝来此,不过是藏宝罢了,那么那地下,还有多少宝贝呢? 只是张静一并不想现在就将这赵天王十几年来的积蓄一起发掘出来,因为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还很弱小!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啊! 等将来适当的时候,自己还要在这里看看这赵天王到底有多少的家底。 另一旁,王程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张静一。 他拉扯着张静一到了一旁,低声道:“三弟,赵贼的行踪,可是义父告知你的?” 他只能如此解释了。 “你认为是便是吧,现在当务之急,是将人救出来。” 王程此时不得不对张静一刮目相看了,他深吸一口气:“有了这赵贼的首级,何止能救义父!这可是大功一件,赵贼危及京师,便连陛下也为此担忧,有了这样一桩大功劳,三弟的前程似锦啊。” 张静一连忙道:“都是大家伙儿的功劳。” 王程却摇摇头:“我们只是出了一些力而已,我再去搜寻一下,看看是否有证明赵贼身份的东西。” 搜寻一番之后,果然寻到了一些东西,王程大喜,于是连夜下山。 ………… 紫禁城。 此时,在暖阁里,小宦官正蹑手蹑脚地躬身进去。 青年天子正微微低着头坐于御案之后。 小宦官轻声道:“陛下。” 青年天子缓缓地抬头,一双眼眸只轻描淡写的扫了宦官一眼,而后又垂下,之后淡淡道:“何事?” “西厂奏报,锦衣卫办事不利,致使赵贼屡屡侵扰,其中锦衣卫副千户张天伦尸位素餐,因此,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上奏,请求处副千户张天伦极刑,以儆效尤。” 青年天子略有怒气,双目虎视小宦官一眼:“诸卫进剿不利,厂卫无能,最终只归罪于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副千户吗?” 小宦官已吓得魂不附体,忙是匍匐拜倒:“奴万死。” 青年天子脸色稍稍缓和:“魏伴伴是东厂提督,他如何说?” “这正是魏公公的意思,魏公公认为……” 小宦官战战兢兢地继续道:“魏公公以为,这赵贼猖狂,又擅鼓动人心,能纠集贼众数千,而朝廷对其所知甚少,这自是厂卫的失职,以至朝廷虽屡屡进剿,却不能收尾相顾,顾此失彼。正因为如此,先治锦衣卫副千户张天伦玩忽职守之罪,才可以儆效尤。教这厂卫上下人等,知道朝廷进剿赵贼的决心……” 青年天子怫然不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章:腹心之患 青年天子的脸色苍白无比。 显然,这小宦官是不敢应的。 帮着魏忠贤应下,若是到时拿不住贼,那就不知如何收场了。 可对天子而言,却是另一回事,一个聚了数千乌合之众的贼子,纵横山西和北直隶,成为朝廷的腹心之患! 可朝廷呢,从东厂到锦衣卫,再从内阁到六部下下辖的京营,居然拿这贼子毫无办法! 这朝廷和皇帝的颜面,往哪里搁! 小宦官不断地渲染贼子的强大,却也是没有办法,连续半年多,都没有剿灭这贼子,就只能说这贼子神通广大了,还能怎样? 天子显然也明白了这小宦官的意思,于是冷哼一声,便不再言语。 待小宦官小心翼翼地告退而去。 天子这才徐徐地站了起来,他踱步到了暖阁的一处墙壁,墙壁上张贴的却是一张巨幅的图画。 正是《千里江山图》! 记住网址m.vipkanshu. 此图乃是北宋的王希孟所绘制,画中将烟波浩渺的江河、层峦起伏的群山构成了一幅雄伟壮阔的江山图景! 天子的目光落在那江河和群山之间的渔村野市、水榭亭台、茅庵草舍、水磨长桥之上。 驻足良久,双目一直凝视着,最终轻轻地吁了口气。 这一声轻吁,带着几分惆怅。 ………… 诏狱。 锦衣卫东城千户的手中正捧着自司礼监里带来的手敕,快步走进入了一处监室。 他穿着钦赐的飞鱼服,虎背熊腰,腰间配着一柄绣春刀,头戴缠棕帽,缠棕帽的帽檐之下,是一张略带威严的脸,只是此时,这张脸上却带着几分愧色。 牢门打开。 里头却有人穿着囚服,手脚上了镣铐,此时正席地而坐。 席地而坐的囚徒听到了开门声,于是双目一张,随即露出了苦笑。 他起身,身上的镣铐便稀里哗啦起来,接着朝来人行了个礼:“刘千户……” 来人乃是东城千户所千户刘文,刘文忙回礼:“天伦,无恙吧。” 这叫天伦的人,便是张静一的父亲张天伦,张天伦只低头一看刘文手中所拿着的手敕,似乎一下子便全明白了,苦笑道:“宫中已经有主意了吧?” 刘文羞愧地低头道:“哎……上头的人办事不利,却是推诿到了下头的人身上……” 张天伦此时似乎显得很平静,他道:“怪只怪老夫当初接下了这桩差事,现在毫无结果,自然是咎由自取。” “可恨。”刘文握着拳头,显得很恼火。 锦衣卫乃是亲军,而从太祖高皇帝时就定下了规矩,亲军往往都是世袭的,无论是刘文还是张天伦,都是世职。 也就是说,当初他们的先祖在一道共事,他们的父亲也在一块共事。到了这一辈,自然而然,一个是千户官,另一个则是副千户,因此交情即便不好,可平日里的走动却是不少,毕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刘文对张天伦是比较惋惜的,只是他不过是区区千户,卫里的事轮不到他做主,更不必说,锦衣卫之上还有一个东厂了。 张天伦此时却没有显出怨言,他早已认命了。 张天伦道:“老夫死了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我那儿子……刘兄是知道的吧?他这辈子还没有吃过什么苦,如今家中遭遇了变故,我担心他……所以我让两个义子护送他出京去,京城是是非之地……只是不知现今如何了?” “你说的是静一?”刘文听到这里,脸色古怪起来。 “怎么?”张天伦面色大惊,方才的平静一扫而空,激动地道:“莫非还要祸及家人?” “张贤弟,你先别急,这事……这事……哎……”刘文担忧地看了一眼张天伦:“我听说你儿子没有离京,而是带着王程和邓健二人,说是捉拿赵贼去了。” 张天伦一听,脸色霎时惨然,他埋着头,一言不发。 刘文则是同情地看了张天伦一眼。 久闻那张静一是个混账小子,今日看来,死到临头,竟还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啊。 那赵贼是何等人,连厂卫竭尽全力都拿不住,何况是他? 现在东厂那边,急着想要让人背锅,张天伦是死定了,至于他的儿子,留在京城的时间越久,就会越多几分危险。 这里头的水实在太深,到了这个时候还瞎折腾,这不是找死吗? 张天伦此时瘫坐在地,浑身镣铐加身,也没有让他失去最后一分希望,可在此时此刻,整个人却好像没有了一丁点的生气,他绝望地抬头:“犬子……犬子……” 说到这里,话语已是戛然而止,一时哽咽难言,最终才深吸一口气道:“刘兄,你去吧,我知道了。” 刘文同情地看着张天伦:“三日之后,便要斩刑,这几日,我会关照南镇抚司好生照看你,想吃什么,有什么心愿,但可以说出来。至于你的儿子,我会尽力保全。” 张天伦只如石化的雕像一般,却是纹丝不动,显然,他最后一丁点的希望也没有了。 有人想要保全固然是好,可是到了现在还是稀里糊涂,去做徒劳无益的事,失去了自己的保护,就算能保住一时,能保的了一世吗? ………… 刘文出了诏狱,脑海里还停留着张天伦绝望的画面,一时也是唏嘘。 锦衣卫的子弟,不学无术的不少,尤其是那个张静一,更是早就让那张天伦操碎了心。 他不禁感慨,人活着,有再多的荣华富贵有什么用,倘若子孙不成器,终究一切都是虚妄。 刘文心里沉甸甸的,无论如何,他与刘文也算是老相识,如今老刘家遭难,自己无力去改变,也只能在旁苦笑。 他打马回到了东城千户所,身为千户,坐在了值事堂,而后一声大喝:“来人。” 左右两边,有身穿鱼服,威风凛凛的几个校尉作揖:“在。” 刘文厉声大喝道:“想办法搜寻张静一下落,但凡是遇到他,立即拿下,带到本官这里来。” 校尉们纷纷点头:“遵命!” 刘文随即苦笑:“就算是给张家留个后吧……” ………… 一行人已进入了京师。 张静一一直以为,天启六年的大明,气数已尽,毕竟这个时代有魏忠贤,有昏君,还有无休止的党争。 甚至小冰河期已经愈演愈烈,土地又纷纷兼并,大量的饿殍遍布天下,辽东崛起的后金一次次冲击。 在无数的天灾人祸的合力之下,张静一以为自己所看到的,一定是人间地狱一般的惨景。 可是……当张静一真正地进入了京城,端详着这大明的京师时,才发现一切和自己所想象中完全相反。 这座城市规模巨大,无数的亭台楼榭鳞次栉比,街道上喧闹,行人大多得体,在这里人的脸上并没有菜色,大多显得悠然自得。 这哪里有一分半点王朝末期的场景?至少对于古代而已,已算得上是人间天堂。 张静一心里竟产生了怀疑,因为只怕任何置身于这里的人,都无法想象明朝在十几年之后,便即将灭亡。 百姓们的愤怒,会烧毁这里的一切,后金的铁骑,也将横扫八荒。 在再三向邓健确定现在是天启六年之后,张静一只好得出一个结论:无论是天启那个昏君,还是魏忠贤魏公公,又或者是那些说话很好听的文臣们,至少将这京城治理的很不错,方圆三百里之内,见不着几个穷人。 只是这个时候,张静一还来不及去想长远的事,眼下当务之急,是救人要紧。 他与王程、邓健匆匆赶到了东城千户所。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此前张天伦就在这里效力。 而东城千户所的千户,和张家颇有一些交情,诛杀赵天王,乃是一件天大的事,经过东城千户所来奏报,是最好的结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章:请功 与其他的车马如龙的衙署不同,这锦衣卫的千户所门可罗雀,哪怕有人路过,也大多低着头快速踱步而去,不敢停留。 因此,千户所之外,哪怕是在朗朗乾坤之下,也弥漫着一股阴森。 门前几个按刀而立的校尉一见有人来,其中一人认出了王程和邓健。 这王程和邓健也是东城的校尉,只是此人却没有立即愉快的打招呼,而是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按着腰间的刀柄,大呼道:“王校尉、邓校尉,千户正要寻你们……” 王程随即上前,作揖:“我兄弟三人,恰好也要拜谒刘千户。” 那人倒也不迟疑,火速地进去通报。 片刻之后,去而复返,瞪了王程三人一眼,道:“说话小心一些,千户正在气头上,如若不然,吃不了兜着走。”而后又道:“张静一可来了?” 张静一心里颇激动,没想到我还挺知名。 于是便上前,学着方才王程的模样行礼:“我便是。” 这人却是上下打量了张静一一眼,而后露出不屑于顾的样子:“副千户遭难,你倒是悠闲自在啊,呵……” 张静一:“……” https://m.vipkanshu. 王程打了个圆场,三人才进入了堂中。 却见堂上千户刘文已是稳稳当当地坐着,他显然是认得张静一的,只瞥了张静一一眼,心里便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张静一……” “小侄……”张静一做项目起家,很有职业感地堆笑上前,赔笑着道:“小侄见过刘世伯,呀……刘世伯不是和家父同岁吗?怎的看上去竟和我一样年轻……真是令人吃惊……” 刘文脸骤然拉了下来,勃然大怒的样子,可下意识的还是掐了掐自己的脸,自己的肤色这样好? “大胆,你乃犯官之子,还敢四处在京师游荡!你的父亲已是命在旦夕,你这是要自投罗网吗?似你这等不肖之子,死到临头,还敢在此胡言乱语!来人啊,将他拿下,绑了送出京城去。” 刘文自觉得自己的处置很满意,干脆利落,以这个小子的性情,留在京城就是找死,赶紧打发走吧。 他虽是勃然大怒的样子,可话说出之后,心却不由得软了下来,本想说再给他预备一些银两,就算出了京也可安身立命。 可话还没出口。 却见张静一不为所动的样子,而是道:“谁说我是犯官之子?” 此言一出,算是彻底地将刘文的好意击了个粉碎,于是刘文皱眉道:“你还想胡闹什么?” 他算是开了眼了,久闻张静一这个小子是个十恶不赦的混球,今日算是见识了。 却见张静一昂首挺胸,凛然无惧的样子,道:“敢问家父犯了什么罪?” 刘文心里想,你竟还想起自己有个爹?你爹若知他的儿子如此,还不知多伤心呢! 于是他冷面道:“办事不利,东厂追究,已禀明陛下,陛下龙颜震怒,要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张静一立即就接着问:“办什么事不利呢?” “自然是追索赵贼不利。” “可是……”张静一居然笑了。 他还笑了,这个小畜生…… 这一幕看得刘文目瞪口呆。 你爹都成了这个样子,还笑得出来? 下一刻,张静一却是语出惊人地道:“可是赵贼已经伏诛了啊。” “伏诛了……”刘文一时有些懵,脑海陷入了混乱。 张静一则是接着道:“既然赵贼伏诛,那么我的父亲就没有罪。” “住口!”刘文恼火了。 本来念在故旧之子的份上,刘文心生怜悯,还想帮衬一二,可拿这样的事开玩笑,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于是刘文冷声道:“休要胡言乱语。赵贼本事通天,怎么可能轻易伏诛。你的父亲职责是打探赵贼行踪,半年多来,连赵贼的行踪都打探不到,就更别提官兵围剿了,你区区一个……” 说到这里。 一旁的邓健,却已将一个包袱抖了抖,而后……一颗人头滚落下来! 那人口落地,顿时将一旁的站班校尉吓得面如土色,纷纷按住腰间的刀柄,一副要拔刀的样子。 张静一则立马趁机道:“刘世伯,这便是赵贼的项上人头!” 刘文已是看得瞠目结舌。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头颅,这头颅的主人一副凶神恶煞之相,即便是死了,依旧是怒目金刚的样子,让人心悸。 倒是面上的一道猩红的刀疤,和那传闻中的赵贼有一些相像。 于是刘文道:“你如何证明这是赵贼?” 刘文率先想到的,这定是张家人实在走投无路,为了救张天伦,索性杀良冒功! 对……很有可能啊! 张静一随即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一柄佩刀来。 刘文这才注意到了张静一腰间的佩刀,顿时心里一凛。 因为这刀显然不应该出现在张静一这少年的身上。 张静一随即将这刀捧起,道:“此刀乃是自赵贼身上掠来的,刘千户看看,可识得吗?” 刘文也不吭声,起身下了堂,到了张静一面前接过刀,只一看,顿时明白了。 “这是北京卫千户以上的官员的佩刀,乃是造作坊所制。这样的刀,上头都会有铭文……” 说罢,刘文抽出了刀身,定睛一看,顿时眼睛直了。 刀上确实有铭文,上头铭刻着‘北京卫指挥佥事’的字样。 刘文大惊失色,卫指挥使佥事乃是正四品的武官,而北京卫的指挥使佥事…… 他喃喃自语道:“三月之前,北京卫奉旨剿赵贼,却在群山之中,被赵贼设下了埋伏,因此,北京卫指挥使佥事杨皓战死,死伤的官兵也有一百七十余人,他的佩刀自然而然也就不知所踪了……只是,凭着这么一个佩刀,便说此人乃是赵贼……” “还有!”张静一随即自袖里一掏,一块粗糙的金印,便落在了手里。 刘文一看金印,又是瞠目结舌。 普天之下,敢刻金印的人只有天子和诸王! 当然,这枚金印显然不可能是造作局所制,毕竟太粗糙了! 他接过金印,便见那金印上刻着‘天王赵成’的字样。 刘文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抓着金印的手臂带着颤抖,口里道:“这赵贼狼子野心,聚众千人,便自称自己是天王,又沐猴而冠,自制龙袍,还让匠人刻了金印,用这金印四处张贴布告,要造天子的反。锦衣卫这里也曾收缴过一些赵贼的布告,上头的印章,只需比对这印纹,便一目了然了。” 说着,将这金印交给了旁侧的一个校尉:“去查一查,快!” 金印这玩意,代表的是那赵贼的权威,一定会贴身收藏,有了这刀,若是连金印也是真的,那么这头颅的主人,便是赵天王无疑了。 刘文随即错愕地抬头看着张静一,他露出不敢相信的样子。 倘若当真张静一诛杀了赵贼,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啊。 要知道,这张静一招募上千人,威胁京师,袭击了不知多少村寨,杀了更不知多少的人,朝廷可以忽视千里之外的流寇,却决不允许赵贼这样的盗贼在天子脚下活动。 张静一在旁微笑着,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此刻的刘文内心无法平静,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此时竟对张静一三兄弟不理不睬。 不知转了多少圈,这时,那拿了金印的校尉匆匆回来,他还带了一张泛黄的布告,惊喜地道:“刘千户,比对过了,是赵贼的印,一般无二!” 刘文听到此处,已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也不去亲自比对了,而是疾步抢到了张静一的面前。 就在张静一还愣神的功夫,却是双手一把握住张静一,双目凝视着他,良久,刘文才慢慢的开口,激动地道:“贤侄!” 张静一:“……” 刘文满面红光:“这是泼天的大功劳啊。” 张静一忙道:“哪里的话,这都是平日里张世伯关照,还有张世伯领导有方的结果。” 说话之间,他已从袖里抖出一颗珍珠来,趁着刘文握住自己的时候,不经意地将这珍珠塞到了刘文的手心里。 这珍珠价值不少,至少也能卖出个三四十两银子,是从那赵天王的宝箱里搜出来的。 做项目嘛,不,混社会嘛,尤其是在这旧社会,自然需要晓得分享才成。 刘文几乎没有看珍珠,手心只这么一触碰,立即就掂量出这是什么东西了,再根据珍珠的大小,顿时了然了这珍珠的价值。 他这时再看张静一,突然发现张静一说不出的可爱。 横看竖看,竟哪一处都很顺眼,便禁不住道:“哎呀,使不得,使不得,我与你爹……” 他话还没说完,陈正泰竟又从袖里抖出一小锭金子出来。 这金子虽只半截拇指大,可也能值几十两银子,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推,立即就塞进刘文的手里。 张静一道:“我爹从前的时候,一直和小侄提起张世伯,小侄慕名已久,早就盼着来相见了,今日家父入狱,孤苦无依,彷徨无计,却得见张世伯,真如久旱逢甘霖,他乡遇了至亲一般。” 塞钱嘛,要先塞一笔,而后再加码,起初的礼就很重了,对方心花怒放之时,再狠狠送上一笔,这叫喜上加喜,远远地超出对方的心理预期,这心理防线也就彻底地崩溃了。 站在一旁的王程和邓健,看的眼睛都直了。 这特么的是银子啊。 就这么送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章:威风凛凛卫 从千户所出来,呼吸着北京城里的新鲜空气,让张静一有一种两世为人的感觉。 他回头,看着阴森的锦衣卫千户所,却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心里没有畏惧,反而有了几分亲近。 或许是继承了身体主人的感觉吧,毕竟是世袭锦衣卫的子弟。 一旁的王程有些抱怨:“给刘千户的东西太多了,好不容易有些钱,该省一些用。” 方才给刘文送礼,王程和邓健是有些不情愿的,毕竟这钱他们觉得花的不值。 张静一却显得很淡定,他认真地道:“大哥、二哥,你们难道不觉得这天下有些失常吗?” “失常?”邓健和王程左右四顾,街上行人如织,在他们心里,并没有什么不同,于是不解地道:“怎么了?” 张静一却是皱起眉来,一面走,一面道:“这京里热闹,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尤其是内城,这内城的百姓安居乐业,人人都很富足,你看他们的神态,自在怡然。照理来说,这该是太平盛世才有的景象。可是就在这天子脚下,居然能出现赵天王这样的巨寇,让朝廷焦头烂额,那么两位义兄有没有想过,在这京城繁华的背后,掩盖着什么?” 王程显然对于这些没有兴趣知道。 他和张静一的思维是不一样的。 现在是天启六年,站在张静一这种穿越者的角度,已经意识到了巨大的危机已经临近。 https://m.vipkanshu. 可对于王程而言,他自生下来,世界便是如此,他的祖辈们一直都在为大明朝效命,他潜意识中就认为天子姓朱,自己也会和祖辈们一样。 在他们的认知里,大明的江山,即便不会千秋万代,可距离灭亡却还早着呢。 邓健倒是在用心听,很显然,相对于鲁莽的王程,他是一个会动脑子的,于是道:“这和送礼有什么关系?” “天下已经腐烂了,哪怕它再光鲜,可是这种腐烂,是自上而下,自里而外。我们兄弟三人想要立足,想要去改变一点什么,哪怕退一步,想要安身立命,也要熟悉这其中的规则。”张静一说的很认真。 从穿越到现在,他一直处于一种精神紧绷之中,为了拯救原来主人的父亲,为了拯救自己,他一刻都都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可现在,总算尘埃落定,现在只等着朝廷的最后裁决了,这个时候,张静一才有心思去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该做什么,筹谋未来的计划。 此时,街道依旧是熙熙攘攘,三兄弟已是疲倦了,想要回张家休息,只是途中王程口渴,便道:“走,我们去茶摊喝口茶。” 这二人还是穿着锦衣卫的亲军服,头戴着铁制的范阳帽,身上佩着刀,此番去见千户,他们又是卫里的人,自然是一副锦衣卫的打扮。 二人和张静一招摇过市的时候,分明沿途的行人对他们有所畏惧,往往擦肩而过时,步伐都会加快一些。 等到了一处茶摊,王程便摘下帽子,搁在桌上,一面道:“人来。” 那伙计已吓得脸色苍白,匆匆过来,点头哈腰道:“不知上官有什么吩咐。” “取好茶来,再拿一些糕点。”王程呼喝道。 他说话时,旁若无人,顾盼自雄。 张静一显然知道,王程并没有刻意,而是早已习惯了如此。 厂卫里头,锦衣卫虽然受东厂的压制,可东厂那些太监们,显然不可能时常招摇过市,而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锦衣卫的威风,却是无人可比。 张静一不露声色地观察,也跟着坐下。 那伙计则是魂不附体地取了好茶和糕点来,赔笑道:“上官请吃茶。” 王程挥挥手,示意他走,三兄弟经过这一次诛杀那赵天王,自然更加亲切热络了。 以往这两个义兄,多少是瞧不上这个小弟的,毕竟……太混账了,若不是看在是义父唯一血脉的份上,依着他们的性子,早将张静一拍死了。 可现在,王程似乎开始隐隐高看这个小弟了,他身子微微前倾,呷了口茶,而后道:“静一比从前懂事了,这一次拿下了赵天王,朝廷必有封赏,说不定,还让你入卫补缺呢。” “我也要进卫里?” 张静一虽然隐隐知道自己的身份一定和锦衣卫不可分割,可现在突然提出来,他却有些诧异。 邓健在一旁道:“十有八九是要进卫里的,你本来就是卫里的子弟,张家可是世袭的亲军,这一次立了功劳,你年纪虽小,却怎么可以还在外头躲清闲呢?依我看,这是好事,免得你成日游手好闲。” 张静一道:“那我进了卫所里,干什么?” “干的可多了。”一说这个,邓健眉飞色舞:“进了卫所里,大抵就是四件事,一件是进入历经司,掌理卫所里的往来文移之事,说白了就是做文吏!当然,咱们不是干这个的。其二就是去北镇抚司,就像我们二人一样,成为緹骑,你看在这京里头,威风八面,人人都要敬仰。” 敬仰? 张静一心里道,害怕才是真的吧。 邓健又道:“緹骑可是肥差,威风不说,油水也不少,你看这些商户,哪一个不要给我们塞一点茶水钱。” “贪墨?”张静一忍不住道。 王程便瞪了他一眼,加重语气道:“茶水钱,这是体谅我们巡街辛苦。” “噢。”张静一点头:“懂了,吃瓜可以不给钱。” 王程本想反驳,可沉默了老半天,似乎觉得很是贴切,随即便道:“当然,也不是只有緹骑有好处,这其次呢,就是在南镇抚司诏狱里当差,哎,就是义父现在呆着的地方,表面上看,锦衣卫的校尉在诏狱里,只是一个狱卒,可你想想,能被关押在诏狱的人犯,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为了让校尉们给人犯们一点照顾,多少银子都肯花的,这看守诏狱的差事虽然枯燥,油水却更为丰厚。” 张静一心里却默默地道,这大明朝算是没救了,武官只爱钱。 心里唏嘘,却忍不住还想继续听下去:“还有呢?” “还有?”邓健咳嗽一声,脸色就变得不好看了:“最惨的锦衣卫,叫‘大汉将军’。” 大汉将军…… 这名字倒是威风得很啊! 邓健却是一脸鄙夷地道:“这大汉将军,名字虽是威风,实际上,就是陛下的随扈,锦衣卫毕竟也是亲军嘛,当然需要有一部分人入宫卫戍。这些大汉将军啊,表面上能入宫,且能随时瞻仰圣颜,可你想一想,这锦衣卫在宫外头,人见人怕,便是见了大臣,也照样可以不拜。可到了宫里,周遭不是皇帝便是贵人、太监,最差的也是宦官,这一些人,哪一个是锦衣卫能惹的?而且卫戍很是辛苦,就如木桩子一般,从早到晚,不可喧哗,不能私语,便是随意走动,也是严厉禁止,你说说看,这是人干的差事吗?” 王程也在旁帮腔:“不错,所以最好能成为緹骑,其次呢,去诏狱,那大汉将军,是万万不能去做的。” 说话的功夫,张静一已经喝完了一盏茶,吃了一个糕点,他知道,这是两个义兄怕自己误入歧途,故意事先提醒和告诫。 只是…… 自己未来到底何去何从呢? 突的,一个念头升起来。 “怎么不吭声,和你说话呢。”王程瞪张静一一眼:“你到底想做什么差事?” 张静一咧嘴:“知道了,知道了,我再想想。” 王程歇够了,便起身道:“走了,回家。” 紧接着,王程呼唤一声:“店家。” 那茶摊的伙计便忙蹑手蹑脚来,其实三人在这里坐着的功夫,茶摊的生意已经一落千丈了,刚才还客满为患,转眼之间,坐在这里的客人便纷纷会账,跑了个干净,也不见有新的行人来喝茶,显得这茶摊空荡荡的。 王程便鼻孔朝天道:“茶喝完了。” 店伙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忙从袖里掏出一把钱来,往王程的袖里塞,道:“是,是,上官们喝茶辛苦,这是茶水钱,还请上官笑纳。” 张静一见了,眼睛都直了,原来锦衣卫喝茶,是这样喝的…… 卧槽,这可比吃软饭强啊。 站着把钱挣了。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他能感受到那店伙满满的求生欲,站在自己的立场,这种被人敬畏的感觉,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这绝不是后世一个项目经理能得到的体会,哪怕上一辈子,自己下头带着一大票人干活,可是店伙那种卑躬屈膝的样子,激发出来的权利欲,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受。 就在王程理所当然的要将钱收了的时候。 张静一这时却突然上前,道:“什么茶水钱,这茶水钱,难道不该是我们给,我们喝了你的茶水,自然要给钱。” 说着,从袖里取出几文钱来,往那店伙计手上塞。 王程和邓健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张静一。 果然不愧是个混账啊。 你吃茶还给店里钱? 你还好意思自称自己是锦衣卫子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章:奏报 不过王程和邓健也没有阻止,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切。 张静一将钱往店小伙的手里塞。 原本以为,付了钱,便可以走了。 谁晓得,这店小伙脸色却是骤然变了。 他竟是魂不附体的样子,非但不敢接张静一的钱,反而噗通一下,双膝一软,拜倒在张静一的脚下,磕头如捣蒜,恐惧地道:“小人……小人怎么敢,官人不要折煞小人,不要和小人开玩笑了。小人……小人……”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上竟有血迹,显然是吓得不轻,这磕的几个头,也是实实在在的。 张静一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只是付钱而已,换来的却是如此的恐惧。 一旁的王程这才呵呵一笑,耀武扬威似的看了一眼张静一,拍了拍张静一的肩道:“好啦,三弟,你就别吓他了,难道非要将人吓死才干休吗?咱们做锦衣卫的,得积德行善,可不能闹出人命来。” 他倒像是做了好人好事的样子,一把将店小伙的钱接了,这店小伙才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虽是眼里噙着泪,却挤出笑容:“多谢官人高抬贵手。” 得了茶钱,三人离去。 这一路,王程昂首阔步,邓健则与张静一肩并肩,低声道:“三弟,咱们卫里的人出门在外,就是如此的,这是规矩。你要付钱,这就是破坏了规矩,这钱你若是不收,你想想看那些商户们还不要吓死?他们付咱们茶水钱,只是求个心安。可若是你不接受,他们只会觉得,咱们要嘛是嫌他们给的少了,往大里说……是有其他的企图,不吓死才怪。从今往后,可不要胡闹啦,你要像个锦衣卫的样子。好端端的,吓人家做什么?” https://m.vipkanshu. 我特么…… 张静一想说点啥。 分明自己只是想喝茶付钱而已。 现在好了,倒像自己成了恶人。 他们这些强盗一样的人,反而成了积德行善。 这就是锦衣卫吗? 这便是天启六年? 张静一见这热闹祥和的京师,此时天色已有些暗淡了,人在黄昏之中,斜阳落下最后一点余晖,以至于自己的身影,竟也随着斜照的夕阳拉的老长。 踩着自己的影子,迎着最后一点的太阳余晖,张静一已隐隐能感觉到长夜将至,眼下这一缕斜阳,这或许,便是大明朝最后一丁点的光芒了吧。 ……………… 紫禁城。 懋勤殿。 此时这殿外,搭起了戏台子,几个戏子正唱着《岳忠武传奇》的戏文。 年轻的天启皇帝,穿着一身甲胄,却是正襟危坐的在戏台之下,待那戏文到了最热烈处,天启皇帝的手搭在一旁的案牍上,他的旁边,被宦官和大汉将军们所包围。 魏忠贤则站的更远一些,也是出神的看着戏台上,似也如痴如醉。 后世对于天启皇帝的评价,是木匠皇帝。说他是个文盲,不思国政,只知道做木匠。 可实际上,天启皇帝虽也偶尔做一些木工,他的爱好却很广泛,他其实也喜读书,颇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除此之外,明实录之中,有大量关于天启皇帝的记载。 如:魏忠贤导以上武,每月怂恿操练内兵。每操,试红衣大炮,宫阙悉为震动。 意思是天启皇帝几乎每个月都要亲自在内廷操练宫中的卫兵,且皇帝还特别喜欢打炮,每一次打炮,响动都很大。 又如:魏忠贤驰马御前,上射杀其马;上时习武刀剑,终夜不休等等。 也就是说,天启皇帝不但喜欢排兵布阵,弓马也很娴熟,而且他喜欢舞弄刀剑,经常练习刀剑到一夜都不休息。 大明天子的爱好,大抵就是如此广泛。 至于木匠皇帝的名声怎么传出去的,反而显得有些奇怪了。 不过天启皇帝还有一个很大的爱好,就是看戏。 他不但爱看戏,还只逮着岳飞的戏看,属于百看不厌的那种,今日得了闲,自然又在魏忠贤等人的拥簇之下,让人布置了戏台,开始看戏了。 每每这个时候,魏忠贤都会躲到一边去,因为他很清楚,陛下不但爱看戏,而且还很容易入戏。 每到入戏的时候,比如说现在…… 眼看着岳飞即将要被十二道金牌召回,天启皇帝这青年天子此刻额上青筋都曝了出来,面上狰狞,似风魔了似的,破口大骂:“秦桧该死,该死,该死…” 吓得一旁的小宦官们纷纷拜倒,个个道:“奴万死。” 天启皇帝却依旧还是咬牙切齿,双拳握紧:“真真该死,不,是万死而不足以赎买。奸臣贼子,贼子!” 他骂着骂着,眼眶竟红了,落下泪来,似乎又想到岳飞即将要遭遇到的厄运,便龇牙裂目的样子,脸胀的通红,一言不发。 魏忠贤这时候,往往都要站的远远地,他很清楚天启皇帝的性子,每次看戏都要骂的,自己不能去触这个霉头。 等到戏落了幕,天启皇帝才回神,怅然若失的样子,低头,却见一旁的小宦官们跪了一地,于是便落座,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轻描淡写道:“都起来吧。” 众宦官如蒙大赦,纷纷站起,一个个佝偻着身子,垂头不语。 宫禁之中规矩森严,哪怕是在御前,便是咳嗽也得憋着。 此时魏忠贤才小步走来,笑吟吟道:“陛下今儿又动怒了。” 天启皇帝沉默了片刻,将茶盏放下,方才慢悠悠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魏忠贤听罢,顿时明白了天启皇帝的意思,现在国家内忧外患,而天启皇帝今日听了戏文,自然而然,又开始想着,这天下谁是大明的岳忠武,是这龙城飞将军了。 魏忠贤白皙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慢条斯理道:“陛下登极迄今七年,任用贤能,文治斐然,武功赫赫,人才济济……” 他斟酌着用词,想继续说下去,天启皇帝却道:“倘若当真人才济济,武功赫赫,何以天子脚下,区区一个赵贼,竟也治不了?” 这番反问,让魏忠贤的笑脸一僵,踟蹰着道:“陛下,这赵贼,可不是普通人啊。” 天启皇帝板着脸,不为所动。 魏忠贤亲自掌管着东厂,而他的干儿子,则被他推荐成为了锦衣卫都指挥使,更不必说,京里不少京营都被他的子孙们占据,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赵天王处理不了,在天启皇帝看来,不是他魏忠贤无能又是什么? 虽然魏忠贤已经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一个叫张天伦的锦衣卫副千户身上,说全都是因为他贻误了战机,可这个责任,他还是推卸不了的。 既然无法推卸,魏忠贤便解释道:“这赵天王,乃是魔星转世,穷凶极恶,奴婢听说,他身长有一丈……” 听到一丈的身高,天启皇帝不禁动容。 这么高,那肯定不是凡人了。 魏忠贤又道:“还不只呢,他的手臂,有千斤之力,这臂膀上身长开来,可以立马……” 手臂可以让马站立…… 天启皇帝看着魏忠贤,一副你似乎在骗我的表情。 魏忠贤道:“此人乃是万人敌,乃天煞魔星,想要剪除,哪里有这样的轻易。奴婢为了除贼,夙夜匪懈,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天启皇帝见魏忠贤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便软了几分。 魏忠贤随即便道:“陛下若是不信,但问其他人,自然知道这赵贼有多棘手了。” 他信誓旦旦,心里却想笑,问其他人?这陛下身边上上下下都是我魏忠贤的人,问谁都是赵天王天下无敌。 天启皇帝便叹了口气:“这样的万人敌,竟不能为朕所用,竟去做贼。” 说罢,似乎又想到了方才的戏文,便又惆怅道:“世上有这样的恶虎,可朕的打虎英雄又在何处呢?” 他低沉着眉,情绪低落着。 魏忠贤则带着笑,他素来最知道陛下的性情,此时还是不要多嘴多舌的好。 就在这时,却有通政使司的宦官匆匆而来,不停朝魏忠贤使眼色。 魏忠贤见状,正要蹑手蹑脚的离开。 天启皇帝却是觑见了那小宦官,随即道:“通政使司来这做什么?” 那小宦官听了,忙碎步上前,躬身道:“陛下,锦衣卫有一道加急的奏陈……” 天启皇帝叹口气:“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来,取朕看看吧。” 家事、国事、天下事,对天启皇帝而言,似乎没有一件不是让自己烦心的,他伸了手。 魏忠贤便忙去接了小宦官的奏陈,小心翼翼的送到了天启皇帝面前。 天启皇帝将奏疏揭开,细细看起来。 “呀。”天启皇帝突然露出错愕的声音,面上带着狐疑之色。 魏忠贤觉得很蹊跷,陛下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会轻易露出诧异的样子。 天启皇帝目光炯炯,似乎对奏疏中的内容显出了极大的兴趣,甚至不自觉的问:“魏伴伴……” “奴婢在。”魏忠贤躬身道。 天启皇帝带着狐疑道:“那赵贼,当真是万人敌?” 魏忠贤忙道:“这是当然,赵贼虽无三头六臂,却也有伏虎之力,不容小看。” 天启皇帝颔首,继续重新看一遍奏疏,随即,龙颜大悦,喜滋滋的道:“有趣,有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章:爹从天降 一旁的魏忠贤赔笑道:“不知是什么趣事。” 天启皇帝的唇边带着笑,道:“事儿有趣,里头的人也有趣。” 人也有趣…… 魏忠贤顿时就忍不住在心里想,对陛下而言,世上还有比咱更有趣的人? 不成,这北京城,不允许有这样有趣的人存在。 魏忠贤依旧陪着笑,却如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 此时,天启皇帝又道:“魏伴伴,这赵贼当真这样厉害?难道真没有人可以降服住他吗?” “这……”魏忠贤连忙道:“只怕有些困难,需得调集厂卫的精锐,打探他的虚实,而后调拨京营,甚至是勇士营的虎贲,才可毕功一役…”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魏忠贤一眼,而后一字一句地道:“朕看也不见得吧,他赵贼乃是万人敌,朝廷难道没有人才吗?这个叫张静一的,还不是将他一举拿下,斩了他的头颅吗?” 此言一出,魏忠贤恍如遭了晴天霹雳。 张静一是谁? https://m.vipkanshu. 却见天启皇帝兴致盎然地站起身来,将这奏疏搁在一旁的茶几上,精神抖擞地道:“今日得了喜报,令朕身心愉悦,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取朕的剑来,朕要练剑了。” 说着,昂首阔步,一扫方才的阴霾,领着一群宦官和禁卫,朝西苑去了。 魏忠贤却没有跟着去,他小心翼翼地捡起了奏疏,而后打开,低头一看,脸色禁不住有些尴尬,而后,他目光死死的盯着奏疏上的几个名字,面上似笑非笑,不过,他面上尴尬之色也渐渐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表情。 天启皇帝方才的话,似乎还环绕在他的耳畔。 他随即抖擞精神道:“人来。” 一个太监蹑手蹑脚地来,低眉顺眼道:“干爹。” 魏忠贤将奏疏递到了他的手里,此时的他,显得极有威严,虽是个太监,却很有几分男子气度。 实际上,魏忠贤一直投天启皇帝所好,本身骨架子就大,也跟着天启皇帝学习骑射和剑术,虽然他某个地方有残疾,可是骑射功夫很是了得,明实录里记录他最擅长用左手控制弓弦,气力很大,能做到十发九中。 因此,魏忠贤实际上给人一种很有男子气概的模样,这也是为何,天启皇帝的乳母客氏与他对食的原因。 就算是找太监做丈夫,那也是找个像铁血真汉子的。 魏忠贤轻描淡写道:“方才陛下的话,听到了吗?将这奏疏送去司礼监处置吧,这奏疏中,有个叫张静一的人,很有趣。” “奴明白了。”这太监躬身。 魏忠贤背着手,目送走那太监,禁不住心下有些嘀咕:“真撞了鬼……” 于是又想起什么来,匆匆带着几个扈从,往西苑方向去了。 ……………… 张家的住所靠近内城,这里虽然不是达官贵人的所在,却因为张家世袭亲军的身份,再加上张父曾经是锦衣卫副千户,平日的油水丰盛,日子也过得不错。 如果不是从前的张静一混账一些,可能家境会更好。 可现在,张家却只能住在一个小院落里,院里雇了一个瘸了腿的门子,还有一个负责膳食的老妇。唯一一个还算是年轻力健的奴仆,就是张静一的长随,叫张福。 见着张静一回来,张福显得很惊喜,欢天喜地道:“我在家里等了公子好几日,也不见公子回,担心得不得了。总算等到公子回来了,只是老爷那里也没有音讯……” “好啦,好啦,不要啰嗦了。”张静一不喜欢张福,这来源于这个家伙很啰嗦,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张开眼的时候,便听他絮絮叨叨,一惊一乍的,像过山车一样。 疑似脑子有问题。 他心里惦记着未来的事,和邓健、王程两个义兄,管中窥豹的见识了锦衣卫,却不知自己是不是要加入进去,进去之后,难道也和他们一样,欺压百姓,同时去做鹰犬吗? 可张静一更焦灼的却是,此时已是天启六年了,用不了多久,天启皇帝便会落水而亡,天启皇帝一驾崩,便是崇祯皇帝登基。 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历史走向,会让身为大明世袭亲军的张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李自成若是杀入了京师,肯定饶不了张家这样的鹰犬。 虽然张静一自己心里也明白,锦衣卫的恐怖,他虽没有亲见,可单单今天的见闻,就足以让人痛恨了。 而后金人入了关呢? 想到这里张静一便不寒而栗。 在家里休息了一日,渐渐的开始熟悉张家的生活,这里四五个厢房,不大,门前有个庭院,庭院里有口井。 他从赵天王那搜来了一些宝贝,是可以换钱的,当然现在张静一不敢露富。 这时,张福见张静一到了庭院里来,居然开始做一些奇怪的动作,比如双臂舒展,有时又开始扭腰,口里还念念有词:“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张福便道:“少爷,不知老爷现在如何了,我们到底还出不出京?没了老爷,咱们张家便没了主心骨,也不知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这一说,让做着广播体操的张静一心里咯噔一下。 这一天下来,他都惦记着自己未来该怎么办,却忽略了…… 主心骨…… 自己的爹,就是张家的主心骨! 可是这大明朝,现在的天启皇帝不是大明的主心骨吗? 天启皇帝不是什么好皇帝,至少史书上说他是大大的昏君。 可……对于历史,张静一也略知一些的,至少历史已经证明,崇祯这种刚愎自用,却没有担当的性子,某种程度也成了明朝灭亡的主因。 如果……天启皇帝多活几年呢? 虽然可能,这明朝也未必能延续。 可……谁知道呢? 这天启皇帝……是怎么死的。 张静一渐渐想起来了,是落了水,因为落水的时间比较长,毕竟这是北方,北人不擅水,等大家好不容易将他救起来的时候,天启皇帝因为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所以驾崩了。 现在的天启皇帝,应该还很年轻吧。 北方人都不擅长游泳…… 如果……如果他可以入宫呢? 就在张静一心里盘算着的时候。 外头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张福忙去开门,却见一个中年男子蓬头垢面地走了进来。 张福惊喜地道:“老爷,老爷您……” 老爷…… 张静一回过神,错愕地看着一人蹒跚进来。 这人正是张天伦,在诏狱里,他本以为自己很快便要问斩,可谁知道,突然宫中有宦官来,询问了他的姓名还有官职,而后便立即让人释放了他。 张天伦像是做梦一般,他以为或许是自己在卫中的兄弟帮自己求了情,比如说锦衣卫指挥使吴同知,又或者是东城千户刘文。 可他现在已经理不了这么多,而是匆匆的赶回家,无论如何,先见见儿子方才安心。 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儿子又会闯什么祸事。 张天伦没理会张福,目光却是落在了张静一的身上。 儿子挺好的。 五官都在。 也没少胳膊没少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章:圣谕 一下子,张天伦便有一股欣慰涌上了心头,下意识的眼眶一红:“静一啊,你没吃苦吧。” 这句话…… 该我来问你才是吧。 张静一心里想,分明是这个‘父亲’从牢里出来。 可看着这么个陌生的中年,张静一不管怎么样,都一时间难以亲热起来。 好在张天伦好像习惯了张静一这样冷淡的态度。 也许……是因为身体原来的主人,就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吧。 见张静一不吭声,张天伦依旧大喜,欣慰地道:“快到正午了,父亲本有许多话想和你说,不过想来你饿了吧,为父不在,你一定又不按时吃睡了,你稍待,稍待一会儿,为父今日亲自下厨,做你最爱吃的鸡。” 张天伦这个时候,居然丝毫都不在乎自己刚刚出狱,说罢便一瘸一拐地朝着厨房去,一面吩咐张福道:“李厨娘还在吗?” “这些日子老爷不在,她也告假了。” 说是告假……其实是知道张家完了,索性便不来了。 记住网址m.vipkanshu. 张福虽然唠叨,而且傻乎乎的样子,不过相比于其他人,他一直坚持在这里看家,倒也忠心。 “你去街面上买一只鸡,家里还有没有米?” “有米,有米,还有两升呢。” 一瘸一拐的张天伦说着,便钻进了厨房里,不久,升起了炊烟。 都说君子远庖厨。 显然身为锦衣卫副千户的张天伦,在古代的标准来看,不像一个君子。 可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颇有几分当爹又当妈的样子。 张静一觉得自己该平复一下心情,贸然出现两个义兄,他能很快适应。 可一个这么大的爹喜从天降,还是需要一些心理建设的时间。 那张福买来了鸡,张天伦便到天井这里来,手里提着菜刀,吧唧一下,便抹了鸡的脖子。 这手法很娴熟。 一看就…… 张静一无法将一个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刽子手,和一个杀鸡做饭的父亲结合起来。 好有违和感啊。 于是他故意躲回了房里去。 半个时辰之后,整个宅里飘荡着一股肉香,张天伦在外吆喝:“静一,静一,出来用食。” 看来是躲不过了,张静一便出了卧房,这庭院里已摆好了桌椅,张静一坐下。 一瘸一拐的张天伦便兴冲冲地添了饭,端了熬好的鸡来。 张静一咳嗽,有些尴尬地道:“爹……爹……你的腿脚没事吧。” “没事。”张天伦此时看着儿子,心情非常的好,兴冲冲地道:“那诏狱里,大多都是平日里的老相识,虽然成了阶下囚,平日里总有关照的,至少不会受刑。只是那镣铐沉重,戴的久了,腿脚有些不便。” 说着,他将饭碗搁到了张静一的面前,又要舀了鸡汤泡在张静一的饭里。 古人显然并不知道,这汤混在饭里吃,是对肠胃不好的。 张静一便忙道:“爹,不用舀汤进米饭里。” 张天伦有些诧异,他奇怪的眼神看着张静一:“怎么,你从前不是爱泡饭吃的吗?你素来爱吃软饭的啊。” 张静一:“……” 有吗? 怎么感觉是一语双关,在骂人呀。 不过很快,张静一可以确认,这个时代的软饭,并没有其他的寓意。 于是他忙道:“现在我的习性改了,爱吃干饭,不吃软饭了。” 张天伦噢了一声,便回自己的座位去,继续慈爱地看着张一静道:“那你多吃鸡。” “嗯。”张静一低头默默吃饭。 事实上,他能感觉到张天伦有许多的疑问。 果然,吃了一会儿,张天伦便道:“哎,也不知何故,突然宫里有人将为父放了出来,儿啊,这几日,你去做什么了?” 张静一道:“和两个义兄一道去了……” 正说话之间。 外头突然传出马蹄声。 张天伦显得很敏感,此时一听马蹄,顿时警觉,方才还是一个慈爱的父亲,转眼之间,脸色就变得铁青,或许是因为锦衣卫的职业习性,又或者是诏狱里遭难的经历。 张静一陡然发现,这个父亲至少在遇事的时候,并不只是慈和这样的简单。 下意识的,张天伦在不经意之间,将手中的筷子似匕首一样的抓着,虽是稳稳坐着,身上却有一种随时想要保卫家人的气势。 紧接着,急促的拍门声传出。 张福忙去开门。 张天伦显得很担心,或许是他害怕这件事并没有了结,那些太监将他放回家来,还会来生事。 若是自己一人就罢了,毕竟胳膊拗不过大腿,自是束手就擒,乖乖认罪伏法吧。 可自己的儿子也在此。 果然,只见门外,一个穿着大红的衣袍宦官,带着几个禁卫快步走了进来。 张天伦已面如土色,似乎觉得自己的猜测成了现实。 宦官进来,看了看张天伦,又看了看张静一,似乎在找什么人。 可显然,他要找的人……似乎并不是这父子二人,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他随即扯着嗓子道:“张静一何在?” 张静一…… 张天伦已是魂飞魄散。 这些阉人,竟还知道张静一? 怎么,静一惹出什么事来了? 张静一倒是淡定地道:“我在。” “是你?”宦官眼眸先是讶异地一张,接着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张静一。他显然无法想象,张静一就是这么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 随即,宦官板着脸,正色道:“张静一,接旨!” 张天伦一头雾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却见张静一已是上前,朝那宦官行了个礼:“是。” 宦官打开手敕,朗声道:“圣谕:朕登极七载,承列祖列宗洪福,统御天下,自登极以来,无一日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愧对上天厚德。奈何国家积弊日久,贼子冥顽。今赵贼猖狂,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朕深虑也。今世袭锦衣卫百户官张天伦子张静一,勇冠三军,斩赵贼,除朕腹心之患……今敕尔为锦衣卫百户,入亲军用命……” 张静一听得一头雾水,皇帝的圣旨难道不该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吗?怎么这么简单? 他当然不知道,真正正式的诏书,是用于非常正式的场合,如册封嫔妃和太子,或者是某些国家重要场合的,似这样封赏一个寻常的武官,能给一个上谕就很不错了。 钦赐锦衣卫百户。 这不过是一个六品的武官而已。 当然,若是亲军的六品武官,地位就和寻常的百户不同了。 何况这亲军也分了三六九等,锦衣卫在亲军之中算是上上等,含金量便更高了。 张天伦有世袭的军职,又奋斗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一个副千户而已。 而张静一才多少岁? 张天伦在旁听得目瞪口呆,禁不住道:“怎么,我儿杀了赵贼?” 他似乎陷入了精神的混乱之中。 赵贼是什么人物,天下没有人比张天伦更清楚了。 若是如此,那么一切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儿子杀了赵贼,所以他很快就被释放。 唯一的问题是,自己的儿子手无缚鸡之力,他凭啥?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狂喜。 那宦官对于张天伦的喧哗似有不喜,却还是忍住了。 他和颜悦色的交付了圣谕,而后恭喜道:“张百户小小年纪,便立了大功,上达天听不说,如今还官列锦衣卫百户,恭喜,恭喜。” 张静一心里却在琢磨着这百户的含金量,又忍不住想,却不知两位义兄是否也升官了,现在是什么官。 宦官随即板着脸道:“咱出宫之前,上头有交代,陛下对你格外的青睐,所以特下了一个许诺,你既为锦衣卫百户,是想去北镇抚司呢,还是想去南镇抚司,一切都由你。” 张静一心里却是默默的道,交代你的那位上头是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一章:大汉将军 看着眼前的小宦官,张静一心里开始活络起来。 眼下确实是一件值得大喜的事,锦衣卫百户有很多,不过大多都是恩荫,不是实职,实职的百户还是很吃香的,想想两位义兄,不过是最普通的校尉,就已可以飞扬跋扈了。 张静一想到义兄的交代,南镇抚司看管诏狱,油水丰厚。北镇抚司暗查百官,承办钦案,威风无比。 无论去哪里,前途怎么样不好说,却也够一辈子吃喝不愁,风光体面了。 张静一不经意之间,已从袖里掏出了一颗珍珠。 那赵天王倒是很大方,一箱子的宝贝不少呢,这珍珠随即,便塞到了宦官的手里。 宦官一愣,顿时了然,他一面将珍珠塞进自己袖里,一面板着脸道:“这像什么话,咱不是那样的人。” 珍珠藏了起来,宦官却又笑了,心里说,这小子,八成是想进北镇抚司,年轻嘛,当然希望张扬跋扈一些,只怕是希望咱去美言,选一个好的千户所。 于是他道:“你可想好了吗?咱自然替你代为陈奏。” 张静一心里为那颗珍珠而可惜,虽然是赵天王的战利品,而且……赵天王的藏宝地,自己还没有真正挖掘呢,不知土里埋着的,还有什么宝贝,可将这珍珠送给一个死太监,心里还是很不痛快的。 可是项目做久了,我特么的就是管不住这给人送钱的贱手。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张静一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好了,我想入宫卫戍。” “啥?”宦官面上的笑容已是僵硬了。 一旁的张天伦也一头雾水,他本还沉浸在狐疑和喜悦之中,既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又大喜过望。 可一听入宫卫戍,却越发觉得这是做梦了,因为梦中大抵是没有逻辑的,现在张静一的行为就很没逻辑。 “当真?”宦官眯着眼,看着张静一道:“你要知道,入宫便是大汉将军,虽是随扈陛下左右,站班值守,可是宫禁却是森严,可不好伺候的。表面上虽是风光得意,实则却是辛苦…何况进了宫,未必就有好前程,这宫中的禁卫多了去了,你一个百户,可别想崭露头角。” 这宦官得了好处,居然直接道出了实情。 张天伦在一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其实有些话,小宦官并没有说透。 最重要的是,在宫外威风凛凛的锦衣卫百户,进了宫却是鄙视链最底层的存在! 那里是宫中贵人和宦官的天下,你一个禁卫,什么都不是,这宦官在陛下面前晃一晃,还可以端茶递水,讨人欢心。 而你大汉将军呢,虽然距离陛下近,实际上就是木桩子,不能贸然说话,也不允许随意活动,对于贵人们而言,你不过是个空气而已。 而张静一想也不想的就道:“我是锦衣卫子弟,当然清楚其中的玄妙,不过我思来想去,还是想进宫。” 宦官笑了笑,似乎见怪物一般,上下的打量了一眼张静一,便咧嘴笑道:“年轻人有志气,也好……” 这话……似乎带着讽刺。 他也就点点头:“既如此,咱这便去回命。” 于是,带着人走了。 张天伦则是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依旧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努力镇定地看着张静一,突然道:“我儿……我儿真除了那赵天王?” 张静一此时的心情很凝重。 他也不想入宫的啊,之所以选择做大汉将军,是因为这大明已形同朽木,明亡于崇祯,而崇祯之所以登基,是因为天启皇帝溺水……而当时的情况,因为身边的禁卫和宦官大多都是北方人,不擅水,而且又在冬天,天启皇帝在冰冷的湖水里挣扎了很久,禁卫和宦官居然不敢相救,好不容易撑着杆子才将他拉上来,那个时候……天启皇帝便开始病重了。 张静一上一辈子,游泳的水平不错,也尝试过冬泳,他自信若是自己在,是有可能救下天启皇帝的。 时间大抵算了算,距离天启皇帝落水的时间,应该也不远了。 他甚至不知道救下了天启,京城是否依旧还会被李自成攻破,后金也是否还会入关,会不会有扬州七日,嘉定三屠。 可为了张家,为了力挽狂澜,这是他眼下唯一能够做的事。 入宫! 回过神来,见张天伦用一种激动的眼神看着自己,张静一悻悻然道:“其实只是运气,主要是多亏了两位义兄,只是不知他们可有什么封赏。” “明日老夫问问便知。”张天伦抢去张静一手中的谕旨,忙不迭的打开,看了又看,眼睛竟有些红了。 原以为这个亲儿子是最没出息的,哪里料到,竟还能立功。 “好啦,父亲,饭菜要凉了。” 张天伦这才想起自己有些失态,忙点头,目光恋恋不舍的移开,道:“对,对,吃饭,来,儿……吃干饭。” 一道旨意下来,其实整个厂卫已经传开了。 次日,卫里就有人来请,张天伦如今官复原职,依旧还要去上值。 而新任百户张静一,则被叫去,让他入宫。 不只如此,卫里已带来了鱼服和铁制的范阳帽,这范阳帽格外的沉重,鱼服倒还好,不过不是那种钦赐的飞鱼服,少了衣上的飞鱼龙纹。 张静一穿戴一新,似做梦一样,和父亲告别,随即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自己竟不知宫城在哪,到底朝哪个门去都不知道。 大汉将军点卯,是去西华门的钟鼓楼,他一路询问,好不容易才确定了方向,提着沉重的腰刀,上值去了。 心里对于这大汉将军的差事,张静一满怀着期待,却又有几分忐忑。 于是自嘲的笑一笑:“加油,打工人。” ………… 张天伦则抵达了东城千户所,得知自己的两个义子,居然封了七品总旗官,心里又不禁欣慰起来。 只是还来不及找这两个义子,他这副千户重新官复原职,却需先去参拜千户刘文。 刘文见了张天伦,这张天伦还是一瘸一拐的样子,二人相见都不禁唏嘘。上一次,大家还在诏狱里说的话呢。 “恭喜,恭喜,此次多亏了你家静一,如若不然,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张贤弟,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刘文有些羡慕。 “哪里的话,多亏了刘千户的奏陈才是。”张天伦认真的道。 这一点,他很清楚,若不是刘文据实上奏,直接绕过了东厂,那些东厂的阉人,十有八九将功劳据为己有了,到时自己的儿子,只怕连汤水都喝不上。 “不过,你家静一倒是有些奇怪,老夫听闻,他要去做大汉将军?”刘文显得很关切的样子。 张天伦叹了口气道:“这一次下了诏狱,卑下算是看清楚了,人生一世,功名利禄都是假的,得势一时又如何呢?一家人能平平安安、齐齐整整,才最是紧要。静一他想干什么,就去干吧。” 刘千户本来是想吐槽的。 干什么不好,去做大汉将军,你家儿子没毛病吧? 实际上,这大汉将军,往往都是锦衣卫里受了排挤的人才打发去的,似张静一这样,上赶着要去的,却是十年里都不出一个的。 这卫里一传开,什么样的议论都有,不少人都在嘲笑。 不过刘文当着张天伦的面,忍不住尴尬的咳嗽:“对对对,贤弟所言甚是,人嘛,求个平安最紧要。不过……老夫总觉得你家静一和从前不一样了,说也奇怪,一个人的性情,怎么会变化这样大。” 张天伦听着,也不断点头,从前只知吃喝玩乐的家伙,毫无志气,居然能斩杀赵天王。从前恨不得作威作福,现在居然主动请缨,要去做大汉将军这样的苦差。 他开始努力的回忆着自己出狱之后的细节,老半天才道:“对,我也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尤其昨日的一件事……有一件事……” 现在张静一几乎成了东城千户所里的热点人物了,以至于刘文也不禁抖擞精神,人老了难免也有八卦之心了嘛,何况锦衣卫的本职就是刺探消息,这也算是职业习惯了。 于是刘文一脸关切地道:“哦,有什么蹊跷的事吗?” 张天伦脸色凝重地道:“从前他只吃软饭的,现如今却吃干饭了。” 刘千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二章:入宫 紫禁城,司礼监。 此时,魏忠贤看完了从内阁送来的票拟,伸了个懒腰,早有一旁的小宦官,殷勤的给他提了个手炉来。 这手炉里添了檀香炭,暖呵呵的,魏忠贤捂着手炉,眼睛一撇,却见外头跪着一个宦官。 他轻描淡写地道:“何事?” 魏忠贤看内阁送来的票拟之时,是最讨厌有人打扰,因而来的宦官,只能乖乖跪在角落里,等魏忠贤有了空闲,才来回话。 这宦官自然是昨日去宣读谕旨之人,他不敢站起,而是膝行上前,低声道:“九千岁,那新任的百户,请入宫当值。” 魏忠贤似乎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淡淡道:“噢,知道了。” 一个立了功的小小百户而已,虽然觉得此人想入宫,让魏忠贤觉得有些小小的诧异,可这样的事,没必要令自己劳神。 宦官又道:“还有一事,他还送了奴一颗珍珠,奴起初还以为这珠儿不值什么钱,后来找了行家看了看,他们说这珠儿罕见一些,价值不菲。”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捧了珍珠,举过自己的头顶。 魏忠贤看也不看那珍珠,只冷笑道:“这小子,倒是一个晓事的人。你一个宣读旨意的,尚且送这样的礼。” 记住网址m.vipkanshu. 小宦官笑着道:“是呢,只怕他入了宫,觑见了机会,少不得有厚礼要送九千岁。” “咱稀罕这些?”魏忠贤不屑于顾的样子,不过却不免动了心思。 这小小百户,若是巴结咱,会送些什么呢? 小宦官的声音却打断了魏忠贤的思绪:“九千岁奉公克己,两袖清风,人所共知,谁不晓得九千岁心里只有辅佐陛下,毫无私情……” 魏忠贤顿时听着觉得刺耳,不禁脸色一变,露出厌恶的样子:“滚出去!” 小宦官:“……” ……………… 在另一头,张静一精神奕奕地抵达了西华门钟鼓楼。 其实在张静一看来,这紫禁城已经有些年久失修了,毕竟这宫城已经屹立了两百多年,几经修葺,可终究还是显得暮气沉沉。 难怪后来的皇帝们都爱修新宫,毕竟没有谁喜欢住在几百年的房子里。 自然,这些与张静一是没有什么瓜葛的。 除了作为项目经理的本能,见着什么玩意都想一个推土机铲平了,在上头造一点啥,职业习惯了,见了地就心痒。 大汉将军虽然隶属于锦衣卫,可实际上和锦衣卫的职责完全不相干。 负责大汉将军卫戍的,乃是张静一的老熟人,正是当下的南和伯陈正风。 当然,大明的礼法之中,几乎宫内的事务大多都是勋贵旧臣们主持,可大多却只是挂名而已,只有在一些隆重的场合,那位南和伯才可能出来打个照面。 其他时候,大家都是各自到钟鼓楼点个卯,而负责这里的,则是一个千户官。 这千户官也显然觉得大汉将军没什么前途,年纪也大,因此他先见了来点卯的新百户张静一,用一种关怀智障的表情打量之后,便笑着道:“果然是后生可畏,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志气,来我西华门的钟鼓楼,不错,不错。” 张静一心里觉得好笑,似乎现在每一个人都在夸奖自己,像是人见人爱似的。 随即这老千户官便道:“宫里和宫外头不同,在这宫中,规矩森严,你是锦衣卫的子弟,想来对此也略有耳闻。咱们大汉将军当值,有三条禁忌,这三条禁忌都是死罪,其一,便是不可说;其二,就是不可听,其三,便是不能动。” 张静一顿时就忍不住道:“那岂不成了哑巴、聋子和木桩子?” 老千户乐了,笑道:“对对对,就是这样,咱们毕竟不是宦官,宦官是伺候人的,而我们是护驾的,所以呢,不得陛下恩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随意开口,便是有屁,也得憋着。而不能听,便是无论陛下说什么,也与你无关,你像木桩子一样站着即可。若是触犯了这三条,那便是死罪。自然,你是锦衣卫的子弟,又是年轻的后生,老夫对你还是有关照的,这日精门那儿,平日里陛下和贵人们比较少走动,也最是清闲,偶尔可以躲躲懒,你就去那里当值吧。” 他说话的功夫,张静一就已经开始往袖子里掏东西了。 老千户还觉得奇怪,转眼之间,张静一就已掏出了一锭银子来,往老千户的手里塞。 一边道:“卑下第一次拜见千户,谁料您对卑下如此关照,这是小小意思。不过卑下有个不情之请,就是希望能够调去西苑。” 西苑有太液池,如若天启皇帝落水,那么极有可能是在那里了。 而且紫禁城已经老旧,所以从正德皇帝开始,明朝的皇帝们都爱去西苑办公。 张静一入宫的目的就是改变这一段历史,若是不能去西苑,那么这大汉将军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老千户身躯一震,低头看着塞在手里的银锭,瞠目结舌。 他想问,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 要知道,去西苑当值是最为辛苦的,大汉将军本就是清水衙门,何况眼前这个小子有清闲自在的地方不去,非要往最艰苦的地方去。为这……他还送钱…… 老千户想来是很久没有人给他送钱了,居然有些不习惯,老脸涨得通红,扭捏着想将银子推回去。 可张静一继续将银子推到他的手里,目光坚定。 这老千户便也顺势一收,接着拼命咳嗽:“这个……这个……使不得……” 使不得的功夫,银子已顺势塞进了袖里,如没事人一般,显然老千户适应得很快,随即便堆起笑容道:“你自己想好,若是想去西苑,自然也由你。” 张静一不疑有他地道:“已想好了,就请千户成全。” “好。”老千户目光温和的看着张静一,这小子……真是看的越来越顺眼了。 ………… 张静一被人领着抵达西苑的时候,便知道这地方有多糟糕了。 沿着波光粼粼的太液池,是层层叠叠的阁楼亭台,阳光挥洒之下,几处殿宇倒影在湖中,绿树成荫,空气似乎也是凉的,让人心旷神怡。 当然,这里是皇帝享受的地方,却不是他张静一享受的。 他被人安排在了太液池之间堤岸上的一处大殿外头,这大殿叫勤政殿,在一个白玉栏杆边,而后……站好,不许动。 头上戴着铁壳的范阳帽,身上穿着鱼服,跨刀,两脚劈叉开一些,就这么……开始站桩子了。 悲剧的是,在这里,他虽名为百户,实际上,就是一个站岗放哨的。 这一站,半个时辰过去,张静一便觉得汗流浃背。 这……特么的不就是军训吗? 偏偏此时,他还不能抱怨。 偶尔有宦官匆匆小跑而过,当然,这些宦官是将他当空气的,看也不看他一眼,匆匆进出勤政殿。 到了日上三竿,突然有宦官带着几个人来,双手来回摆动,像是驱赶苍蝇一般。 于是,张静一便看到其他的大汉将军连忙转身,背着身后的御道。 张静一也忙是转身,面向着太液池。 再过一会儿,便传来了马蹄的声音,似乎有大队的人马,从他的身后擦肩而过。 这……肯定是御驾来了。 可张静一悲催的发现,他原以为自己是可以见一见天启皇帝的,结果大汉将军,竟连抬头看一看皇帝的资格都没有。 一旦皇帝的御驾到了,便需转过身去,不得直视龙颜。 而一天下来,张静一就一直只能如木桩子一样站着。 ………… 开新书了,本来想开口求一下支持,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有点开不了口,哎,丢人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三章:日月可鉴 到了这时,张静一才明白。 难怪这锦衣卫没有人愿意来做大汉将军,哪怕是做宦官,好歹人家还可以来回跑动,偶尔说一会儿话呢。 而在这里,大汉将军是没有所谓百户、校尉的区别的,毕竟都是站岗的,站岗的百户,也不会比站岗的校尉要高级一点。 最可怕的还不是如此,因为张静一发现,那老千户果然没有骗自己,皇帝常来西苑,所以这里的规矩更加的森严,天启皇帝的毛病还特别的多,比如张静一理论上是清早来当值,到了傍晚则换岗回去休息。 可实际情况却不是如此,因为皇帝是日上三竿才起来,而且还爱好熬夜,大半夜的不回后宫搂着妃子们睡觉,居然在这勤政殿里一直耗到三更才回去就寝。 皇帝在此,禁卫是不允许换岗的,于是张静一只能熬到皇帝摆驾回了内宫,才允许下值。 这一日站下来,张静一已觉得自己的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只觉得两腿灌铅一样。 其他一些在西苑里当值的大汉将军们,见来了个新的百户,也都好奇,下值的时候,众人凑上来,第一句话便是:“张百户,你是得罪了谁才来西苑的。” 张静一:“……” 当然,也有好心人教授一些张静一生活小技巧,比如下值了泡泡脚,裹脚布要多缠一些,范阳帽子里也要多垫一层软垫。 一连许多日子,张静一对于天启皇帝恶劣的生活习性可谓是深恶痛绝。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正午用完了午膳之后,天启皇帝往往会在勤政殿看一些内阁大臣的票拟,或是做一些小木工。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等日头下山之后,操起刀剑来起舞。 偶尔会骑上马,带着一群强壮的宦官们练习马术和弓箭。 似乎这位天启皇帝永远都是精力充沛的,这倒与张静一通过一些历史片段所了解到的有些不一样。 ………… 司礼监。 魏忠贤总会在这个时候,埋头看一些内阁送来的票拟。 大明朝的权力机构像是一台老旧的机器。 天下发生了什么事,通过官员上奏送到内阁。 内阁的大学士们,相当于半个宰相,对这些奏疏进行批阅,在看过奏疏之后,再根据自己的经验,在奏疏之下写上自己的建言,这便是所谓的票拟。 形成票拟之后,再经过通政使司送进宫里,送到皇帝的手里! 皇帝看奏疏的同时,再看看内阁大学士们的建议,选择是否按照阁臣们的意见去办。 若是皇帝觉得阁臣们的票拟没有问题,则送司礼监进行批红。 魏忠贤乃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每一个内阁的票拟,都需他来过问。 显然他很珍视这一份权力,所以会在这上头花上很多心思。 这一坐,魏忠贤便花费了两个时辰,等他抬头起来时,忍不住活络了有些酸疼的胳膊,却见几个宦官,正恭顺的站在角落,随时听候自己的差遣。 魏忠贤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道:“那个张静一怎么没有动静了?” 小宦官没有想到,九千岁居然还记挂着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 小宦官支支吾吾地道:“这……” 魏忠贤面上古井无波,淡淡道:“没来拜见咱吗?” “没,没听说过,倒是听说他主动请缨去西苑当值了,还听说他人缘好,西华门钟鼓楼的郑千户很喜欢他,说他是个人才,传闻是张静一送了他礼。” 魏忠贤冷哼一声,就没有再说话了。 小宦官顿时紧张起来,九千岁这是什么意思? 良久之后,魏忠贤又低头看票拟,却冷不丁的慢悠悠道:“人拜错了庙门,可是要贻误终身的啊。” 小宦官不敢搭腔,心里却明白了。 九千岁还是爱惜人才的。 当然,九千岁更爱面子。 一个传旨的太监,那张静一送了珍珠,一个小小的千户,他也凑上去送礼。 可九千岁这儿,却是丝毫动静都没有。 九千岁稀罕你这一点礼吗? 当然,稀罕还是稀罕的,谁不晓得九千岁爱银子呢。 可……你见人就送,进了宫来,却一点表示都没有是什么意思? 也难怪九千岁心里惦记着了。 毕竟当初希望有多大,现在失望就有多大。 小宦官意味深长地看了九千岁一眼,却见魏忠贤此时似已忘了这件事,浑然忘我的,又拿起票拟看得入神。 ………… 练剑。 骑马。 做木工。 继续练剑。 做木工。 张静一这木桩子,每日所见所闻,大抵都是如此。 他已开始觉得天启皇帝有点二了,这人脑子有问题啊。 做昏君难道不该有点做昏君的觉悟? 酒池肉林搞起来啊。 又是熬夜。 夜半三更。 张静一乖乖的站在这勤政殿外。 却见一个黑影,骑着马,带着一长串的宦官们来。 来人下了马,立即有宦官小心翼翼的上前,掏出了手巾,给来人擦拭着额上的汗液。 这人气喘吁吁,任宦官摆布之后,显得很兴奋,随即道:“尔等看朕今日的剑法是否又精益了!” 一旁的宦官们纷纷翘起大拇指:“陛下剑术如神,天下无出其右。” 皇帝却显得很不满意,咕哝着道:“朕有自知之明,不过比寻常人好一些罢了。想来朕的剑术,无论如何也及不上那斩杀了赵贼的张静一的。” 张静一? 张静一背对着皇帝和宦官们,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有些诧异。 宦官们听了皇帝的话,却纷纷道:“那张静一算个什么东西,哪里可以和陛下相比,陛下的一根手指头,便教那张静一趴在地上一辈子都起不来。” 张静一:“……” 踏马的,虽然好像这是实话,以天启皇帝的武力,确实不需要一会儿功夫,自己只能趴在地上叫爸爸。 可这话从别人口里说出,侮辱性就很强了。 “对呀,张静一算什么,啊呸,不及陛下万一。” 张静一又懵逼:“……” 他还是很有求生欲的,努力地憋着想要爆发的冲动,大汉将军的规矩,是决不允许贸然开口的,这是祖训,违反者杀无赦。 却听那皇帝的声音道:“胡言乱语,张静一都不算什么,那岂不是说赵贼也不过尔尔吗?” 宦官们见龙颜大怒,便不敢发话了。 张静一听到这里,顿时浑身舒畅,没想到,自己竟还如此牛逼,哇哈哈,我张静一现在也算是名人了。 却又听皇帝道:“张静一可堪比我大明的恶来、樊哙啊。难得我大明还有如此忠勇之人。” 宦官们短暂的沉默,却冷不丁的有一人道:“奴婢却听说了外头一些事,说是这张静一历来就好吃懒做,不只如此呢,这厮当初,竟连祖宗都不要了,竟哭着喊着要入赘去南和伯府,陛下,您说说看,这等连祖宗都不要的东西,他还是人吗?” 张静一差点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他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些该死的阉狗了,这些家伙居然这样卖命的黑他。 张静一此时只恨不得转过身去,飞起一脚,将那该死的宦官踹飞。 果然,皇帝陷入了沉默。 先前说话的宦官又道:“陛下,所谓不孝即不忠,这又不忠又不孝的玩意,便是有撼山之勇,又有何用?” 皇帝又踟蹰了。 张静一的心已凉了半截。 他很强冲动的咆哮,辩解一下当初想要入赘,其实……好吧,其实这缺德事自己真干过。 气氛凝重起来。 却突的听皇帝道:“你们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尔等个个阉割入宫,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不能延续香火,不也是大不孝吗?朕来问你们,你们可忠心?” “……” 短暂的沉默之后。 一干宦官们顿时哭爹喊娘起来,个个干嚎道:“陛下,奴不一样啊。” “陛下,奴婢的忠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 “奴婢现在便可为陛下去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四章:家里有地 张静一听到这里,心里便又舒畅起来,又禁不住骂,这群该死的死太监。 天启皇帝似乎也没有继续责难,已是领着一队宦官,匆匆进入了勤政殿里。 在那里,有许多的奏疏堆积着。 大明的皇帝,各种奇葩的都有之,可绝对不会如戏词里说的那样完全不理政务,至少在张静一看来,这天启皇帝名声虽然糟糕,可对于这些层层上报的奏疏,却还是关心的。 人们虽然都说魏忠贤掌控了内廷,可实际上,魏忠贤不过是秉持天启皇帝的意志罢了。 张静一也诧异于,他原本所想的木匠皇帝,会是个大字不识,只晓得低头做木工的人。 可入了宫,方才才发现,事情和自己所想象的完全不同! 天启皇帝还算是勤政,只是不经常抛头露面去见阁臣,什么事都交宦官去传达而已。 奏疏大多数他会批阅,当然,无关紧要的只是让阁臣和司礼监去办即可。 至于他的爱好,倒是和历史上那声名赫赫的明武宗朱厚照差不多,也是弯弓射箭,喜刀剑,而且还喜欢行伍。 甚至他所选的亲近内官,也大多都是身强体壮的。 https://m.vipkanshu. 当然,这些暂时和张静一无关,他依旧还在想着,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会落水。 除此之外,他甚至在想,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关系,天启皇帝恰好那一日没有去太液池游玩? 那么自己做这辛苦的大汉将军,岂不是成了傻瓜? 再过一天,就是沐休,大汉将军五日一休,允许出宫。 张静一对此有点拿捏不定主意,若是自己放假了,人不在,天启皇帝就正好落了水,自己不就和改变历史的机会失之交臂了? 可在这宫中当值,实在是辛苦的过分。 张静一这两日还稍稍习惯了一些,思来想去,还是回家走一走。 次日,他学着人开始用布卷成包袱,而后将需换洗的裹脚布以及衣物收拾一番,随即回家。 傍晚回到张家的时候,却发现张天伦和两个义兄早就等着他回来了。 一见张静一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张家门前顿时便喧哗起来。 张天伦欢喜地道:“可算是回来了,早就料到你今日沐休,还怕出什么岔子,特意让人去钟鼓楼那里打听了,来来来,瞧瞧你,哎,黑了,也清瘦了……” 说到这里,张天伦唏嘘,随即又换上了笑容:“不说其他的,回来便好,为父今日亲自下厨,给你杀了一只鸡。” 邓健也笑起来,接过张静一的包袱,抖了抖:“宫里当值一定十分辛苦吧,哎,你当初怎么就想着去做大汉将军呢,卫里上下提及这件事,不少人都笑呢……和我们一样,在北镇抚司多好,不说有义父和我们两位兄弟帮衬,至少也清闲自在,不遭人白眼。宫里那些阉奴们,只怕没少给你白眼吧。” 张静一咧嘴笑了:“有吗?还好,宫里的人个个都很好,没有为难我。” 说这些话,不过是让人宽心。 这三义父子,都是卫里的人,对此知根知底,想要骗他们,还要让他们相信,却不是容易的事。 不过这时候,张静一的目光却是落在了王程的身上,诧异地道:“大哥,你的脸上怎么有伤?” 果然,只见王程的面上有一道猩红的伤疤,淤血还没散去。 听到张静一的话,王程却是支支吾吾起来。 张静一心里觉得奇怪,王程现在可是总旗官,相当于禁卫军的排长,平日在这京城里,只要不招惹到那些王公贵人,哪一个人不要礼让他三分? 一看王程有猫腻,张静一再三追问。 王程却是怎么都不肯说。 张天伦在一旁,也只是唏嘘,因为爱子回家的好心情,现在也一扫而空。 倒是邓健因为张静一逼问得急了,索性道:“那没什么不可说的,王大哥的伤,是那陈百户打的,大哥性子直,陈百户借他立威。” 张静一却更加觉得匪夷所思了,不说王程的义父乃是副千户,算是百户的半个上司,何况刘千户和张家走得也还算近,至于王程,好歹也是总旗官,虽然是百户官的下属,可直接殴打总旗,这陈百户未免也太嚣张了吧。 张静一便道:“刘千户不管?” “管不了。”邓健苦笑。 王程在旁道:“好啦,别说啦……” 张静一不理他,认真地道:“千户还管不住一个百户?” “这人来路不一样。他是宫里魏公公的孙儿……” 张静一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明白了:“魏忠贤的孙子?” “啊呸,他哪里是孙子,你且听我说完,这陈百户,乃是九千岁孙子的孙子,所以平日里在千户所里飞扬跋扈,便连刘千户也不敢招惹他。此人贪婪无度,平日里仗着九千岁玄孙的身份,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王大哥之所以和他起冲突,其实是因为当初这陈百户贪墨走了京里的一块地,这块地,名义上是安置似我等这些卫里遗孤的。谁晓得这地被他给占了去……” 有地? 张静一的眼睛顿时亮了:“占地多少?” “七八亩自然是有的。” 张静一开始内心不平静了。 虽然有赵天王的藏宝地,可是现在的张家还不敢大张旗鼓去挖掘。而从赵天王那口箱子里得来的财富,大致的估价是在五百两上下,这些日子迎来往送,已花去了不少。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是能在京城里有一块地,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然,这地是人家魏忠贤孙子的孙子的。 此人强取豪夺……可说一千道一万,也没有人敢招惹他,毕竟你招惹了他,就意味着招惹了他的爷爷,招惹了他的爷爷,也就招惹了他爷爷的爷爷。 魏忠贤或许未必知道自己在京城还有这么个玄孙,可是并不代表这是张家可以轻易去惹的,即便是刘千户,只怕也得忍气吞声。 邓健叹道:“这陈百户,明日还要过寿,这卫里,只怕有不少人想去巴结……” “他要过寿?” 张静一迅速的抓到了几个讯息。 这个陈百户很嚣张,也很贪婪。 而以王程、邓健为首的遗孤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这些遗孤的父兄当初都是锦衣卫里的顶梁柱,却因为父兄死了,家里没了支柱,本该给他们的抚恤,大多都被陈百户这样的人盘剥了去。 王程和邓健算是幸运的,毕竟有张父念着和他们死去的父亲的旧情,将他们收为自己的义子,还想尽办法给他们在卫里谋了一个差事,也跟着张静一立了功劳。 可其他人呢? 张静一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眼里放光,张家想要立足,京城里没有地是万万不成的,而京城,尤其是内城的土地价值极高,即便是现在的张静一也买不起,可如果……自己有其他的办法呢? “这陈百户真是该死,愚弟一定要好好教训他,父亲,两位兄长,我们先吃饭吧,吃完饭,我还有些事。对了,那赵天王那儿得来的金佛还在不在,待会儿我有用。” 张静一兴致勃勃,顿时化身为了干饭人,三下五除二,吃饱喝足,便抱着金佛一溜烟的要跑。 张天伦拦不住他,忍不住发牢骚:“好不容易沐休,也不着家,你抱着的是什么东西。呀……健儿、程儿,你是不是看他抱走的是那金佛……” 可张静一走得急,却已不见踪影了。 张天伦突然觉得自己很心疼,可随即摇摇头,苦笑,看着张静一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喃喃念:“这臭小子,蹦蹦跳跳的,好像挺开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五章:左右横跳 陈百户所住的,是靠近千户所的一处宅子,比张家气派多了。 他如今财大气粗,家里养着一群闲汉,尤其是又想尽办法攀上了宫里的太监,地位水涨船高,现在虽然只是一个百户,可陈百户却很清楚,迟早他要取代刘千户,成为东城千户所的千户的。 明日要过寿,所以陈家上下已开始忙碌,处处张灯结彩。 门房这儿,接到了一个奇怪的拜帖,却还是匆匆送到了百户陈煌的面前。 陈煌一看这拜帖,露出了不屑的样子:“是那张副千户的儿子?” 他故意将副字咬得很重。 随即,他不经意地抬眸起来,淡淡道:“前几日,拿了他的义兄来立威,怎么,他还不服气?莫非是以为自己立了功劳,便不可一世了?” 门房道:“要不,将此人赶走?” “好歹也是卫里的百户,赶走做什么?”陈煌道:“请进来吧。” 过一会儿,张静一便踱步进来. 陈煌冷眼看着他,一副戒备的样子。 张静一则是笑着作揖道:“陈百户,晚辈慕名已久,今日特来拜见。” 陈煌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张百户,你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啊,怎么,在宫里当值如何?” 他的话里有调侃的意思,说实话,当了大汉将军,也就没人将张静一当做是百户看待了。 张静一咳嗽一声道:“还好,还好。”随即又道:“前几日,我的义兄冲撞了陈百户,还请陈百户不要介意。” 陈煌这才面上轻松了一些,原来这厮是来请罪的。 看来,自己收拾了他的义兄,这小子心里慌了。 陈煌挥挥手,显出大度的样子:“老夫大人有大量,此事早就忘了。” 张静一心里想,你忘了,我可没有忘,于是笑得更殷勤了:“听闻陈百户明日过寿,所以后生晚辈,特意送来了一份寿礼,还请陈百户不嫌。” 说话的功夫,却已将家里带来的那金佛掏了出来。 这金佛分量不轻,且精雕细琢之后,只一显露,骤然连这堂中也光亮起来。 陈煌一下子的,双目放出了光彩,他起身,踱步到了张静一面前,接过金佛,只一掂量,便晓得这是实心的。 这只怕有几十两重,若换算成银子,只怕在三百两纹银以上。 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啊,即便是陈煌,也不禁动容起来,言不由衷地道:“这礼,只怕太重了吧。” “哪里的话。”张静一一脸真诚地道:“陈百户若是喜欢,便再好不过了。” 陈煌已是满脸堆笑了,上下打量张静一,心里不禁想,久闻这张家的小子很不要脸,今日一见,果然是如此。想来他义兄得罪了老夫,他心里害怕,因而来讨好了。 他那义兄,就没有他这般的‘机灵’。 不过……一出手就送这份大礼,莫非此人是想借着老夫,巴结我爷爷? 陈煌心里转了无数的念头,随即却道:“来人,给张百户上茶,上好茶来,我与张百户很是投缘,有许多话要说。” 片刻功夫,便有人上了茶来。 张静一抱着茶盏,呷了口茶,咂咂嘴,笑道:“明日陈百户过寿,需好好热闹才是,想来卫里的弟兄们,都要来捧场。” 陈煌见他满是讨好的样子,便笑道:“不过请了七八十个平日里要好的人而已,卫里的弟兄们请的不多,倒是一些左邻右舍,来的多一些。” 张静一听罢,心里就有数了。 这陈煌走的是宫里的路线,和卫里的许多人关系并不和睦,不过这个人贪婪得很,好不容易过个寿,当然不能错过,他口里的所谓左邻右舍,十有八九,都是一些商户,想借着过寿的名义,狠狠的盘剥一番。 张静一低头喝了口茶,随即笑了笑道:“其实说起过寿,我倒想起书里提过一个习俗,说是在某地,有官人过寿收寿礼,来客得先将寿礼送上去,而后主人家再请一些汉子,专门在门前,根据送礼之人的礼之轻重报唱,谁的礼重,便竭力给他吆喝。不只如此,还将各种寿礼放在最显眼的高堂上,摆在那儿,所有拜寿的人都可以看见。如此一来,那些礼少的人,便难免要羞愧了。见人家送的这么多,自己只送那么一点点,也拿不出手。”| 陈煌听到这里,不由一愣,禁不住道:“咦,这是哪里的规矩?” 张静一咳嗽道:“只是从书里看来的,许多细节已经忘了。” 陈煌却是激动起来,好像一下子开窍了一样,忍不住道:“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啊,果然什么都懂。” 这陈煌心里已经活络开了,他办寿,不过是找个名目刮一点油水罢了,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怎么能错过? 不过他也担心那些宾客们舍不得出钱,可若按着这个风俗来搞,那就不同了。 陈煌的目光落在了张静一的金佛上,竟有些坐立不安,好在这个时候,张静一喝了几口茶,便起身:“时候不早了,明日清早,晚辈再来拜寿,陈百户也早日歇了吧,明日您才是主角。” “好好好。”陈煌忙站起来,此时心里好像有了什么底气一样。 ………… 子夜。 东城千户刘文巡了一趟诏狱,这几日,有几个重要的钦犯需要得出一点口供,操劳了一日,刘文没有打道回府,而是到了千户所。 刚刚落座,心里还在想着眼下的这一桩钦案。 此时,一个文吏蹑手蹑脚的来,烛火之下,这老吏的脸照得昏黄,口里道:“今日,千户所里得知了一个消息,学生不知是否要禀告。” 刘文抱着茶盏,喝了口茶,面上满是疲惫,苦笑道:“有什么事不能说?” “是关于张家的那个公子。” “张家?”刘文打起精神,他对张静一的印象不错,忍不住就骂道:“这小子,好好的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的好差事不要,非要去做大汉将军,真是个混账,倒是可怜了他爹,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却是白白错过了。怎么,这姓张的小子是不是进了宫,日子不好过了,所以想求老夫将他调出来?这事……也不是不能成,毕竟是自己人,也不能委屈了,少年人昏了头,犯了错,也是人之常情。老夫想想办法就是。” “不是。”书吏难以启齿的样子,老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道:“是有人打探到,张家那小子,就在两个时辰前,跑去拜访陈百户了。” “哪个陈百户?”刘文方才还带着几分笑容,可转眼之间,脸便拉胯了下来:“陈煌?” “正是。”书吏忧心忡忡地道:“不只如此,听闻这小子……还送了一份厚礼去,那陈煌很高兴,最后还亲自将他送出了门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对于锦衣卫呢! 刘文一下子紧张起来,他站起身,开始背着手焦虑的在堂中来回踱步。 陈煌虽是刘文的下属,可此人因为是魏忠贤的玄孙,所以一直以来,都没将刘文放在眼里。 对刘文而言,陈煌乃是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忌惮宫里,陈煌早将此人除了。 这些日子,陈煌越发的无礼,目中无人,更是没将刘文这个千户放在眼里。否则,王程乃是副千户张天伦的义子,他也敢随意蹂躏? 对副千户是如此,对千户,难道就会很忌惮吗? 可是……哪里想到,张静一那个混账小子,居然跑去巴结陈煌了。 刘文面上铁青,阴沉得可怕。 良久,他驻足,站稳了身子,瞪了书吏一眼,咬牙切齿都道:“张静一那个狗东西,他到底是哪一边的?” 书吏显然也知道刘千户和陈煌之间的龌龊,低着头,不敢做声。 这怎么答啊,那小子左右横跳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六章:好戏开场 刘文叹了口气道:“也罢,就如此吧,随着他去,他以为投靠别人能落个什么好,老夫就拭目以待。”说着,便坐下,尽力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喝茶,内心却依旧翻江倒海。 ………… 次日一早,张静一便匆匆的往陈煌家去了。 这陈家过大寿,门庭若市,许多的商户统统都来了。 居然还来了几个宫里的宦官,只是这些宦官不便见人,直接被陈煌迎到了中堂里就坐。 陈煌此时满面红光,自己的干爹亲自来祝贺,已是给了他十足的面子。 干爹虽然在御马监里,只是最寻常的小宦官,连太监都称不上,可毕竟干爹的干爹,是御马监的头目,而干爹的干爹的干爹,可是九千岁魏公公! 有了干爹在此撑腰,陈煌自然而然的底气十足。 在这中堂上,他特意摆了一个案子,案子上放着各色的寿礼,其中最显赫的,便是张静一送来的金佛。 除此之外,还有银子铸造的寿桃,以及其他厚礼若干。 在中门那里,他也早有准备,所有邀请来的宾客,统统让人唱礼。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所以此时中门处,此起彼伏的传开声音:“德胜坊东家赵胜特来拜寿,贺陈百户百岁,赠玉镯一对,银百两。” “吴记丝绸铺东家吴明特来拜寿,赠银如玉一只……” 陈煌此时已乐开了花! 那张静一的法子,当真是好,以往那些送礼的人,都是扣扣索索,现在直接当面唱礼,若是送的少了,便没办法敷衍过去了。 何况听见别人送了这么多,难免要层层加码嘛。 而这些宾客,除了他的部下之外,大多都是商户,商户们摄于陈百户的淫威,哪里敢不来! 张静一抵达的时候,又送上了一份贺礼。 只是这一次,陈煌并没有迎接他。 主人家亲自出迎,迎送的往往是贵客,这张静一和陈煌虽都是百户,可在陈煌看来,张家的地位不过尔尔,自然不必劳动他的大驾。 只是一个陈家的管事,将张静一请到了一处侧厅里落座。 张静一居然也不气恼,同座的大多都是一些寻常锦衣卫小旗和总旗,或是三两个商人,他们见张静一进来,问了名讳,一听是张静一,居然面色都古怪起来。 显然,张静一也算是名声在外了。 张静一也不理会他们,只是悠闲自在的吃着茶点。 ………… 平清坊。 这里对于内城而言,是一个奇怪的所在,内城大多数是达官贵人们的住处,寻常的百姓,则大多住在城外。 可是这里,却是污水横流,污浊不堪,一个个棚子连绵,这里的住户,大多挤在满是垃圾和污水的地方,这在内城而言,是极少见的。 当初的时候,朝廷设立亲军,亲军的条件十分优渥。 为了显示黄恩浩荡,在永乐年间,朝廷又下旨意,对战死的亲军进行抚恤。 不过现在天下大抵承平,亲军负责的是保卫皇帝和皇城,自然很少有战死的情况。 唯一的例外便是锦衣卫,锦衣卫除了为皇帝打探百官的动向,还有刺探藩国以及敌人的职责,因而罹难的不是少数。 他们的家眷,便被朝廷安置在此,显示出朝廷对于这些功臣妻女和子弟们的厚爱。 虽是如此,可是父兄们战死了,家里失去了支柱,表面上待遇优厚,可抚恤的钱粮,其实早已被厂卫的高层层层克扣,真正到手的,已是少的可怜了。 原本按理来说,这些子弟是可以替补进亲军的,只是没有了父兄作为依靠,上头的指挥使、千户、百户们,宁愿安插自己人,也不愿将这些子弟补入卫所之中。 因此,这些失去了生计的锦衣卫遗孤们,往往生活难以为继,日子过得极为清贫。 邓健和王程二人,他们的父亲也都罹难了,不过他们是幸运的,他们的亡父和张天伦是兄弟,一起出生入死,因此张天伦将他们收为了义子,庇护着他们,甚至想办法让他们进入了锦衣卫接班,这二人的生活才算好了一些。 如今又因为功劳,升了总旗,更算是平清坊里罕见的人物了。 此时还是清早,这数不清的棚户里传出病痛的咳嗽,或是孩子的哭啼,以及妇人的咒骂。 却在这个时候,邓健和王程二人举着铜锣,哐当的敲响。 铛铛…… 邓健扯着嗓子道:“今日陈百户做寿,请大家吃酒,大家伙儿赶早。” 吃酒…… 对于绝大多数生活困顿的锦衣卫遗孤们而言,这显然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许多人家还没有米下锅呢。 顿时,先有一些好事者窜出来:“邓大哥,当真吗?那陈百户怎么会想请我们吃酒?” “想来是体恤大家吧,要去的便去。” 这清平坊一下子的便喧闹起来。 平时也不见有人请客,那陈百户家大业大,谁人不知,鬼知道他平日里贪墨了多少钱财,不吃白不吃。 片刻功夫,便有数百人出来,个个喜气洋洋。 邓健和王程二人心里却是嘀咕,他们不知道自家三弟又打着什么算盘。 让人去吃陈百户的酒席,就能报仇? 此时,许多人已云集起来,邓健和王程来不及多想,忙不迭的领着人,便匆匆奔着那陈家去了。 ………… 陈百户此时正陪着几个宫里来的小宦官点头哈腰着,外头的那一声声报礼的唱喏,让他浑身通泰,痛快极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家里的主事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身边,低声道:“老爷,差不多要开席了吧。” “开开开。”陈煌点头,道:“要仔细照应好,不要怠慢了客人,噢,对了,那姓张的小子在何处?” “在侧厅坐着,莫不是老爷想请他到这儿来?” 陈煌面上忽明忽暗,随即冷冷笑着道:“不必啦,他倒是想巴结老夫,可这里不是他坐的地方,你下去吧。” 而张静一则坐在侧厅里,冷眼旁观,此时已经预备开席了,宾客们纷纷举起了筷子,张静一却没有吃喝。 来到这个世界,其实这时代的饮食并不对张静一的胃口,毕竟这个时代的调料匮乏得可怜。 来到这个世界,张静一一直精神紧绷,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数十年之后,这天下会变成怎样可怕的样子。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去避免这样的事发生。 他要保护自己,也要保护自己身边的亲族,情怀再大一些,他更希望保护这京城和天下数不清的人。 可是要怎样做呢? 现在虽然没有头绪,可至少有一点却是没有错的,那即是他现在人微言轻,必须要力争上游。 所以每一步,他都不能走错,错了一步,万劫不复。 眼下这个陈百户,就是必须除掉的对象,倒不是因为此人单纯的欺负了自己的义兄,而是因为张静一想要在锦衣卫中有所作为,就必须搬开这些石头。 他努力地调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显得平静,实际上,接下来发生的事,能否起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张静一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而就在此时,外头突的传来了喧哗声。 这喧哗声越来越大,似乎开始发生了争吵。 张静一微微张大了自己那双带着锐光的眼眸……开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七章:你是谁 浩浩荡荡的锦衣卫遗孤们到了陈家,却被陈家的人给拦在了门外。 他们闻见了里头的肉香,一个个饥肠辘辘。 在这朱门之外,几个陈家的门丁十分跋扈。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们狗眼看人低,而是因为,眼前这些形同乞丐一般的遗孤们,他们向来不放在眼里。 于是,门丁们口里喝道:“瞎了眼吗?不知陈老爷在做寿,你们什么东西,也敢来吃酒?” 遗孤们起初不知所措。 可在人群中有人叫道:“咱们也是卫里的人,陈百户吃香喝辣,这样的快活,咱们却是受冻挨苦,吃他一顿酒怎么了,他平日里只怕没少贪墨我们的抚恤,咱们的钱粮,是靠着父兄们的命换来的,可如今得了什么好?” 这一番话,顿时引燃了许多人的愤怒。 紧接着,王程率先推搡开门丁,大呼道:“今日我们非要进去不可。” 于是,这些遗孤们一下子好像有了勇气,竟蜂拥的尾随着王程将门丁们推开。 门丁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口里依旧大骂,结果却被冲撞的人仰马翻。 一群人进了院门,便见里头摆满了酒席,宾客们一个个错愕滴看着一群‘乞儿’进来。 而坐在大堂里陪客的陈煌听到通报,也有些慌了,连忙领着人出来,一见这样的场景,心里大怒,他威严的想要开口说点什么。 却听有人道:“快看,这是陈百户过寿收的寿礼。 人们则朝着中堂看去,却见那中堂里头,隐约摆放着数不清的宝货。 平日里,大家只晓得陈煌有钱,可这些遗孤们对于财富的想象力匮乏,如今这么多金灿灿的东西隐约可见,此时已是怒从心起。 陈煌已吩咐家丁们带着武器来了。 此时他大呼道:“你们是什么东西,这里岂是你们可放肆的……” 他话音没有落下,便听有人道:“你又是什么东西,咱们的父兄死在辽东的时候,你不过是个给阉货们舔脚丫子的泼皮而已,如今狗仗人势,便以为自己成了人样吗?” 陈煌心里一下子的有些乱了,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下意识地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王程。 这王程就在他的百户所里当总旗官,前几日,他还狠狠的打了王程一顿,今日见了王程出头,便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冷笑道:“好啊,原来是王程,你方才说什么,你说什么阉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骂宫里的人。” 他一说到宫里的人,怒不可遏的遗孤们便一下子的冷静了。 谁人不知,现如今,天下的权柄,十之八九,都掌握在宫里的人手里。 陈煌区区一个百户敢如此嚣张,也正是因为如此。 眼看着众人露出了惧怕之色,陈煌便得意的背着手,道:“魏公公他老人家,也是你们能骂的?王程,你洗干净脖……” 说到脖字,他本还想要说下去。 却在此时,就在他的身旁,突的一个巴掌狠狠的打下来。 陈煌触不及防,只觉得眼前一黑,脸颊上顿时留下了猩红的五个手指。 他一下子的懵了,面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眼泪不受控制地飞了出来,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他努力地张眼,却见张静一已到了他的面前。 只见张静一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大喝道:“陈百户,你好大胆!你不关照卫里的弟兄们也就算了,过个寿,竟还收这么多的礼!这些来客,哪一个不曾为朝廷效过命?你却对他们喊打喊杀,现在竟还搬出来了魏公公?我来问你,你要说的是哪一个魏公公?这是魏公公授意你在这里胡作非为的吗?” 陈煌大惊,随即勃然大怒,口里想要大骂。 可就在刹那之间,陈煌看着大义凛然的张静一,一刹那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捂着腮帮子,瞳孔收缩起来;“你…你……” 可张静一这一巴掌,却一下子惹得那些遗孤们的胆子壮了许多,邓健在人群中道:“弟兄们,今日就吃他姓陈的,不吃饱了别走。” 众人轰然应诺。 一些想要阻拦的家丁,自是被蜂拥而上的人,一个个地一顿拳脚打了下去。 陈家很快就乱成了一团,宾客们见情势不对,纷纷溜之大吉。 那中堂里高坐的几个宦官,也察觉到了异状,早已偷偷自后门溜了。 转眼之间,遗孤们便喧宾夺主,各自落座,大快朵颐起来,甚至还有人进了中堂,看着这里数不清的寿礼,瞠目结舌之余,早有人偷偷将这些寿礼往怀里踹。 陈煌已是气得满脸通红,他万万料不到,张家三兄弟如此胆大包天。 可是张静一却显得很冷静,他看上去虽然文弱,可这时候,在陈煌的面前,竟隐隐透着股说不出的气势。 陈煌怒极,咬牙切齿地道:“张静一,你好大的胆,我……我寻我干爹,必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张静一只则是轻轻一笑,他是杀过人的,虽然在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内心十分不适和震撼,甚至此后好几次都在噩梦中惊醒,可也让张静一在此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在他冷静的外表之下,就好像一柄蓄势待发,即将出鞘的利刃,虽是锋芒敛藏起来,却给人一种让人心悸的感觉。 张静一平静的回头看了一眼邓健和王程,走到他俩的跟前道:“这里的事,就交给两位兄长了,千户所肯定要过问,到时刘千户知道该怎么做,此事干系不小,明日,就会有结果出来。” 王程和邓健心里只剩下苦笑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这陈煌会肯罢休吗? 人家宫里有人,只怕倒霉的是张家吧。 可张静一居然很平静,脸色淡然地直接转身走了。 ………… 此事,很快就震动了京师。 御史已经风闻了此事。 千户所的刘文得知了消息,先是瞠目结舌,而后却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寻来了书吏:“看来张家,还是自己人啊。” 书吏犹豫着道:“刘千户,这事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文笑了笑,而后淡淡道:“事情发生在本千户所,当然是立即上书请罪。” 说罢,当下让人准备笔墨预备奏疏。 这个时候,自也是早有人将话捎进了宫里。 而宫中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似乎发生过的事,犹如石沉入海,很快就平息了一般。 次日清早,在张天伦忧心忡忡的目光之下,张静一泰然自若地换上了鱼服,带着他的佩刀辞别出门,老规矩,先到了钟鼓楼里点卯,而后照例到西苑里站班。 今日下了雨,所以张静一站在勤政殿门外,在这雕梁画栋的屋檐之下,雨水哗啦啦的如水帘一般的倾泻而下,远处的湖面,升腾起了雾气。 皇帝一早便进入了勤政殿,因此殿内鸦雀无声,没有人敢惊扰皇帝。 到了快正午的时候,几个穿着蓑衣的宦官冒雨而来。 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湿漉漉的疾步冲到了殿檐的长廊下,与张静一几乎擦身过去。 紧接着,其他宦官便追了上来,开始给这太监解下蓑衣。 这宦官正是魏忠贤,魏忠贤任由小宦官们解衣,回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倾盆大雨,不由道:“昨日的天气还好好的,今日却下此大雨,真教人不省心。” 说着,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张静一的身上。 张静一一身戎装,按着腰间的佩刀刀柄,站得笔直,魏忠贤见张静一目不斜视,禁不住生出了好奇的心思,轻描淡写地道:“咱看你眼生,你叫什么名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七章:你是谁 浩浩荡荡的锦衣卫遗孤们到了陈家,却被陈家的人给拦在了门外。 他们闻见了里头的肉香,一个个饥肠辘辘。 在这朱门之外,几个陈家的门丁十分跋扈。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们狗眼看人低,而是因为,眼前这些形同乞丐一般的遗孤们,他们向来不放在眼里。 于是,门丁们口里喝道:“瞎了眼吗?不知陈老爷在做寿,你们什么东西,也敢来吃酒?” 遗孤们起初不知所措。 可在人群中有人叫道:“咱们也是卫里的人,陈百户吃香喝辣,这样的快活,咱们却是受冻挨苦,吃他一顿酒怎么了,他平日里只怕没少贪墨我们的抚恤,咱们的钱粮,是靠着父兄们的命换来的,可如今得了什么好?” 这一番话,顿时引燃了许多人的愤怒。 紧接着,王程率先推搡开门丁,大呼道:“今日我们非要进去不可。” 于是,这些遗孤们一下子好像有了勇气,竟蜂拥的尾随着王程将门丁们推开。 门丁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口里依旧大骂,结果却被冲撞的人仰马翻。 一群人进了院门,便见里头摆满了酒席,宾客们一个个错愕滴看着一群‘乞儿’进来。 而坐在大堂里陪客的陈煌听到通报,也有些慌了,连忙领着人出来,一见这样的场景,心里大怒,他威严的想要开口说点什么。 却听有人道:“快看,这是陈百户过寿收的寿礼。 人们则朝着中堂看去,却见那中堂里头,隐约摆放着数不清的宝货。 平日里,大家只晓得陈煌有钱,可这些遗孤们对于财富的想象力匮乏,如今这么多金灿灿的东西隐约可见,此时已是怒从心起。 陈煌已吩咐家丁们带着武器来了。 此时他大呼道:“你们是什么东西,这里岂是你们可放肆的……” 他话音没有落下,便听有人道:“你又是什么东西,咱们的父兄死在辽东的时候,你不过是个给阉货们舔脚丫子的泼皮而已,如今狗仗人势,便以为自己成了人样吗?” 陈煌心里一下子的有些乱了,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下意识地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王程。 这王程就在他的百户所里当总旗官,前几日,他还狠狠的打了王程一顿,今日见了王程出头,便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冷笑道:“好啊,原来是王程,你方才说什么,你说什么阉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骂宫里的人。” 他一说到宫里的人,怒不可遏的遗孤们便一下子的冷静了。 谁人不知,现如今,天下的权柄,十之八九,都掌握在宫里的人手里。 陈煌区区一个百户敢如此嚣张,也正是因为如此。 眼看着众人露出了惧怕之色,陈煌便得意的背着手,道:“魏公公他老人家,也是你们能骂的?王程,你洗干净脖……” 说到脖字,他本还想要说下去。 却在此时,就在他的身旁,突的一个巴掌狠狠的打下来。 陈煌触不及防,只觉得眼前一黑,脸颊上顿时留下了猩红的五个手指。 他一下子的懵了,面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眼泪不受控制地飞了出来,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他努力地张眼,却见张静一已到了他的面前。 只见张静一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大喝道:“陈百户,你好大胆!你不关照卫里的弟兄们也就算了,过个寿,竟还收这么多的礼!这些来客,哪一个不曾为朝廷效过命?你却对他们喊打喊杀,现在竟还搬出来了魏公公?我来问你,你要说的是哪一个魏公公?这是魏公公授意你在这里胡作非为的吗?” 陈煌大惊,随即勃然大怒,口里想要大骂。 可就在刹那之间,陈煌看着大义凛然的张静一,一刹那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捂着腮帮子,瞳孔收缩起来;“你…你……” 可张静一这一巴掌,却一下子惹得那些遗孤们的胆子壮了许多,邓健在人群中道:“弟兄们,今日就吃他姓陈的,不吃饱了别走。” 众人轰然应诺。 一些想要阻拦的家丁,自是被蜂拥而上的人,一个个地一顿拳脚打了下去。 陈家很快就乱成了一团,宾客们见情势不对,纷纷溜之大吉。 那中堂里高坐的几个宦官,也察觉到了异状,早已偷偷自后门溜了。 转眼之间,遗孤们便喧宾夺主,各自落座,大快朵颐起来,甚至还有人进了中堂,看着这里数不清的寿礼,瞠目结舌之余,早有人偷偷将这些寿礼往怀里踹。 陈煌已是气得满脸通红,他万万料不到,张家三兄弟如此胆大包天。 可是张静一却显得很冷静,他看上去虽然文弱,可这时候,在陈煌的面前,竟隐隐透着股说不出的气势。 陈煌怒极,咬牙切齿地道:“张静一,你好大的胆,我……我寻我干爹,必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张静一只则是轻轻一笑,他是杀过人的,虽然在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内心十分不适和震撼,甚至此后好几次都在噩梦中惊醒,可也让张静一在此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在他冷静的外表之下,就好像一柄蓄势待发,即将出鞘的利刃,虽是锋芒敛藏起来,却给人一种让人心悸的感觉。 张静一平静的回头看了一眼邓健和王程,走到他俩的跟前道:“这里的事,就交给两位兄长了,千户所肯定要过问,到时刘千户知道该怎么做,此事干系不小,明日,就会有结果出来。” 王程和邓健心里只剩下苦笑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这陈煌会肯罢休吗? 人家宫里有人,只怕倒霉的是张家吧。 可张静一居然很平静,脸色淡然地直接转身走了。 ………… 此事,很快就震动了京师。 御史已经风闻了此事。 千户所的刘文得知了消息,先是瞠目结舌,而后却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寻来了书吏:“看来张家,还是自己人啊。” 书吏犹豫着道:“刘千户,这事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文笑了笑,而后淡淡道:“事情发生在本千户所,当然是立即上书请罪。” 说罢,当下让人准备笔墨预备奏疏。 这个时候,自也是早有人将话捎进了宫里。 而宫中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似乎发生过的事,犹如石沉入海,很快就平息了一般。 次日清早,在张天伦忧心忡忡的目光之下,张静一泰然自若地换上了鱼服,带着他的佩刀辞别出门,老规矩,先到了钟鼓楼里点卯,而后照例到西苑里站班。 今日下了雨,所以张静一站在勤政殿门外,在这雕梁画栋的屋檐之下,雨水哗啦啦的如水帘一般的倾泻而下,远处的湖面,升腾起了雾气。 皇帝一早便进入了勤政殿,因此殿内鸦雀无声,没有人敢惊扰皇帝。 到了快正午的时候,几个穿着蓑衣的宦官冒雨而来。 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湿漉漉的疾步冲到了殿檐的长廊下,与张静一几乎擦身过去。 紧接着,其他宦官便追了上来,开始给这太监解下蓑衣。 这宦官正是魏忠贤,魏忠贤任由小宦官们解衣,回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倾盆大雨,不由道:“昨日的天气还好好的,今日却下此大雨,真教人不省心。” 说着,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张静一的身上。 张静一一身戎装,按着腰间的佩刀刀柄,站得笔直,魏忠贤见张静一目不斜视,禁不住生出了好奇的心思,轻描淡写地道:“咱看你眼生,你叫什么名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八章:上达天听 一旁的小宦官们纷纷堆笑,也跟着问:“是啊,叫什么,还不快回话。” 张静一几乎要吐血,因为其中一个小宦官,当初还去了张家送旨意,自己还给了他贿赂的,没想到,这小宦官转眼就将自己忘了。 不过细细一想,这些宦官们眼里只有贵人和魏忠贤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将一个区区百户放在心上呢? 他依旧握紧了腰间的刀柄,身躯不动,张口道:“卑下……” 说到这里,突然听到了殿内不耐烦的声音:“魏伴伴来了?” 这显然是皇帝的声音。 魏忠贤听到这里,顿时抖擞了精神,再不理会张静一了,立即堆笑起来,匆匆进入了勤政殿,接着张静一便听到魏忠贤的声音道:“奴婢在呢。” 此时,在这殿里,皇帝带着几许气恼道:“你干的好事。” 魏忠贤的声音似乎并不惊慌,而是淡定的道:“奴婢万死。” 皇帝叹了口气:“一个锦衣卫百户,弄的京城鸡犬不宁,还口口声声的说,他和你有关联,这是真的吗?” 魏忠贤忙道:“陛下,奴婢与此人,实在没有任何的瓜葛,至于坊间流言蜚语,大多是以讹传讹,听信不得。” 皇帝的声音温柔了一些:“可是御史风闻奏事,闹的如此厉害,连锦衣卫的千户也上书请罪,朕看他们所说的经过,就格外的不安。这些功臣的遗孤,他们的父兄当初为了朝廷出生入死,这得积蓄了多少的不满,才闹出这样的事。还有这个叫陈煌的人,他好大的胆,张口闭口便是宫里有人,此人又是什么居心?小小一个百户,过一个大寿,尚且如此明目张胆的收受好处,天下人看了,成什么体统?” 这一连窜的诘问,似乎并没有让魏忠贤紧张,他依旧平静的道:“陛下,奴婢确实与这陈煌没有瓜葛,此人想来不过是想拿奴婢的名号狐假虎威而已,现在厂卫之中,多有这样的不肖之徒,奴婢清早也听闻了这件事,心里也委屈着呢。” 说着,他委屈屈巴巴的声音继续道:“所以奴婢以为,眼下当务之急,一方面是立即着手抚恤这些功臣的遗孤,陛下说的有理,倘若这些遗孤都积蓄了不满,大明的江山怎么可能安稳呢?奴婢觉得,该好生犒劳一番,给予他们足够的抚恤。这件事,奴婢亲自来办。这其二,便是这个叫陈煌的百户,此人实在胆大包天,即便不算其他的,就说他勒索商户,冒名宫中,也是不赦之罪,当立即下诏狱,抄没家财,严惩不贷。” 魏忠贤的这番话,显然很对皇帝的胃口,天启皇帝声音之中夹杂着些许的欣慰:“同样是锦衣卫,有人如张静一这样的,亲冒矢石,杀贼立功。也有人如陈煌这般,不知廉耻。” 张静一站在殿外,将里头的话听的真切,心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随即,便又听皇帝道:“此事,就依魏伴伴之言来办吧,这两桩事定要着紧,不可懈怠。” 魏忠贤应道:“奴婢遵旨。” 天启皇帝似乎还有什么怨言,又咒骂了几句。 魏忠贤知道皇帝的心情不好,便泱泱告退出来,从勤政殿走出来时,他与张静一擦身,不过这个时候,他心事重重,显然再没有心情将一点的心思放在张静一的身上。 对于魏忠贤而言,张静一不过是西苑里众多大汉将军的一员罢了,只是觉得面生,平日里连问都懒得问的。 几个小宦官则一拥而上,又给魏忠贤穿戴蓑衣。 这时,魏忠贤才低声咒骂道:“这个陈……陈什么来着……” “九千岁,叫陈煌。”一个小宦官低声回应。 魏忠贤露出了怫然不悦的样子:“真是该死,还愣着做什么,立即命人交代东厂!今日之内,将陈煌拿下诏狱。另外,给内阁下一个条子,令他们尽力安抚御史,平息舆情。” “九千岁……”一个小宦官颤声道:“这陈煌平日里可没少……” 魏忠贤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似乎也不避讳张静一,只平静地道:“拿下!” “是。” 张静一在一旁,心里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终于大功告成了! 收拾陈煌,当然是为了义兄报仇。 可是陈煌这种和宫里有点关系的人,在这锦衣卫内部,却也绝不是省油的灯,人家连千户刘文都没放眼里呢。 之所以这一次他栽了一个大跟头。 其实也是张静一算准了那些锦衣卫遗孤的威力,这些遗孤平日里没有人理会,甚至一个两个人有什么怨言和牢骚,其实也绝不会有人关注。 可一旦数百个这样的人闹出事来,势必要上达天听。 再加上那陈煌自恃自己有人关照,平日里耀武扬威,过个大寿,还如此的铺张,没人关注还好,一旦被人关注,似他这样的人,便立即成了弃子。 譬如皇帝,知道了这么个百户,一定不会网开一面。 而对于魏忠贤而言,他的徒子徒孙,多如牛毛,陈煌这样的人,连阉党的外围成员都算不上,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个闻所未闻的角色,而站在天下公议的对立面呢? 就算是做坏蛋,魏忠贤也是个聪明的坏蛋,可能因为核心利益,而做一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可只为保护一个区区百户,显然是痴人说梦了。 对于现在的天启皇帝和魏忠贤而言,他们根本没心思去管这件事背后是否有人搞鬼,又或者另有什么隐情,他们只希望立即平息这件事,而要平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拿陈煌开刀。 当然,张静一也清楚,自己的举动是有风险的,因为一不小心,若是让厂卫或者御史继续去深究原委,都可能让此事牵涉到张家的身上。 好在一切都在张静一的预料之中。 勤政殿外,狂风大作,雨水没有停歇。 肆虐的风夹杂着雨水打在了张静一的脸颊上。 张静一此时心里又禁不住在想,不知自己算不算改变了历史,天启皇帝还会落水吗?如果不落水……又该怎么办? 人每日的工作就是站着,难免会产生许多的思考,当然,其实大多数都是胡思乱想。 偶尔会怀念后世的生活,后世虽然也有压力,需要面临许多复杂的人际往来,可相比于这个时代,这种乌云即将压顶,大厦将倾的压迫,却让张静一倍感煎熬。 人们常说某人拥有超然的智慧,能够熟知天文地理,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 可张静一此时无奈的发现,倘若世上真有这样的神人,那么这个人既能预知未来的兴废,一定是焦虑和不安的。 很不幸的是,张静一就是这个‘神人’,他甚至宁愿自己永远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哪怕是愚昧,那也可以轻快的过完这一生。 傍晚时分,皇帝自勤政殿里出来,雨水已停了,先出来的是小宦官。 照着规矩,大汉将军们纷纷避身,皇帝即将经过,即便是亲近的禁卫,也决不允许正面直视皇帝的,所以必须侧身避让。 张静一对于宫中的规矩,已是慢慢的熟稔了。 此时,外头的雨水已慢慢的停歇,天气放了晴。 只是殿檐上,还淅沥沥的自琉璃瓦上飘落积下的雨水来。 皇帝似乎有些疲倦,走出殿来,伸了个懒腰,而后慵懒地道:“天终于放晴了,今日朕有闲,待会儿叫上人和朕击剑。” “陛下……”皇帝和宦官都没有将站在一旁侧过身昂首而立的张静一放在心上,小宦官面带笑容道:“昭太妃娘娘清早让人嘱咐过,让陛下不可再夙夜不休了。” 皇帝听到昭太妃之名,显得有一些懊恼。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这定是有人去告状了,既不让朕击剑,又担心朕会骑马伤了朕的身子,哎,也罢……就消停几日吧,明日去太液池游船吧,朕好多日子没有泛舟了。” 一听到游船,又听太液池…… 站在一旁的张静一,猛地打了个激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九章:刮目相看 此时的张静一,心头就像是被震了一下。 心里忍不住道:不会吧,不会吧,这是要作死了吗?历史到底有没有改变,明天会不会落水? 他心里没有答案。 紧接着,又听到皇帝懊恼地道:“不下苦功夫,怎么能有进益呢?想那击杀了赵贼的张静一,定是悬梁刺股,每日闻鸡起舞的人,如若不然,以赵贼的彪悍,怎么能手刃了他?说起这张静一,朕倒是想要见一见,他现在在何处?” 张静一在心里不禁道:要不要我给你一个大变活人? 当然,这时他是不敢轻易打话的,宫里规矩太严格了,皇帝不过是叶公好龙……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这宦官似乎露出了迟疑之色,随即道:“陛下,区区一个锦衣卫百户,谁晓得他在锦衣卫何处当值?陛下若是格外召见,只怕群臣见疑。” 很明显,这宦官听到了某些风声,魏忠贤并不喜欢张静一这个人,而至于张静一到底在哪,谁知道呢? 只晓得做了大汉将军,可是紫禁城和西苑这样的大,单单城门就有十几个之多,还有数不清的城门楼子,各处宫禁,金吾卫和锦衣卫的这些禁卫,每日当值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天知道死哪去了,何况一个百户,实在没人会在乎。 皇帝的声音开始显得不悦起来:“怎么,张静一得罪了魏伴伴?” “呀。”小宦官一听,吓住了,慌忙道:“不不不,陛下……这话从何说起。” https://m.vipkanshu. “果然如此。”皇帝似从小宦官的错愕中洞察了什么,他显得闷闷不乐的样子:“定然是魏伴伴不喜张静一了,如若不然,你们这些东西,怎么上赶着说张静一的不是?朕想见张静一,你们也敢推诿!” 话音顿了一下,皇帝一副若有所思的口吻:“怪了,张静一怎么会得罪魏伴伴呢?” 说罢,他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话,背着手,匆匆走了。 张静一默默地吁了口气,心里也生出了疑问。 自己什么时候得罪魏忠贤了? 只是想到明日皇帝要游船,张静一又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很清楚,或许……历史要改变了。 当然,也可能只是虚惊一场。 皇帝今日早早离开西苑,所以张静一可以早早与人换班。 下了值,便匆匆回了家。 而这时,家里早有人在等候着他了。 张天伦显然早已得知了消息,显得忧心忡忡,邓健和王程欲言又止,却被张天伦的眼神止住。 让人摆好了碗筷,父子四人各自落座,就在这庭院里,似乎张天伦三人都心事重重。 张静一却是饿了,拿起碗筷便大快朵颐,心里却又忍不住想着明日皇帝游船的事。 不知明日他能不能登船,若是不允许登船,只准许皇帝和宦官上船,万一历史上的事重演,只怕在湖畔的他,想要救也难了。 “咳咳……”张天伦终于开了腔:“我听卫里的人说,那陈煌已经入宫去告状了……静一啊,只怕……” 张静一方才心不在焉,却还是把张父的话听了真切,咧嘴一笑道:“父亲放心,没有事的。” 告状?闹出这种事,没有人会保陈煌的,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张天伦,张天伦的面上带着无以伦比的焦虑。 其实张静一从旁人所了解到的信息是,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很坚毅果敢的人,毕竟常年在锦衣卫,而且还曾去过辽东刺探军情,这样的人,肯定不会轻易显出焦虑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关心则乱,毕竟关系到了自己的儿子,亲的! 除此之外,这一次的牢狱之灾,显然也让张天伦变得处事更为谨慎起来。 此时,张天伦叹了口气道:“何必要去惹事呢,陈煌这个人……并不只是百户这样简单。” 一旁的邓健忍不住道:“其实当初若是三弟去了北镇抚司,而不是做大汉将军,咱们兄弟二人正好去三弟的百户所,受三弟管辖,又怎么会惹出这样的事来?” 一说到张静一做大汉将军的事,大家又惆怅起来。 好不容易有了一次飞黄腾达的机会,结果失之交臂了。 张天伦只苦着脸,似乎担心张静一想不开,便道:“好了,好了,别说了,静一既然想入宫去当值,也没什么不好,眼下该担心的是那陈煌狗急跳墙才是。” 正说着…… 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张天伦心里有阴影,一听拍门,便吓了一跳,接着连忙起身,忐忑不安的去开了门。 谁料这门外,竟是千户刘文大喇喇的带着两个护卫进来,刘文开口便道:“张贤弟,你儿子做的好事!” 这话一出,张天伦已是吓得脸色铁青,忙道:“出了什么事?莫不是那陈煌他……他……” “什么事?”刘文看着风声鹤唳的张天伦,却是咧嘴……笑了:“陈煌……陈煌那狗东西,胆大包天,魏公公已经亲自下了条子,命人将他锁拿诏狱,此人……必死无疑了。不只如此,咱们东城千户所,奉旨彻查陈煌,抄没他的家产!老夫思来想去,你这儿子,可了不得啊!陈煌历来是老夫的眼中钉、肉中刺,哪里想到,竟被静一这小子除去了。呀,你们正在吃饭?来来来,给我也添一对碗筷,老夫要和静一喝一杯。” 说着,刘文已大喇喇地推开张天伦,直接到了饭桌跟前坐下。 他喜滋滋地看着张静一,目光明显的变得有所不同了:“从前只听人说,静一是个糊涂人,可如今在老夫看来,这孩子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瑰宝啊!不过………可惜啦,若是他在北镇抚司,老夫定要好好的提携,只是入了宫……” 这卫里上下,谁不知道……张静一入了宫,便等于断绝了自己的前途。 刘文此时生出了爱才之心,他原本只觉得张静一是个寻常的后辈,虽立了功劳,但也不会过于的关注。 可现在不一样了,陈煌一垮,他陡然意识到,这个小子有些不简单。 陈煌下了诏狱…… 张天伦听到这个,心里一惊,这一切让他始料不及,而且还是魏公公亲自下的令,那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这样说来……自己这儿子,竟是生生将陈煌整垮了? 他娘的……怎么自从儿子吃了干饭之后,就跟从前天壤之别了? 此时,刘文在旁嚷嚷道:“来,取酒水来,快去取酒水…” “噢。”张天伦和刘文算是老相识,二人在东城千户所一个千户,一个副千户,虽然千户前头还加了一个副字,放屁都不香,可好歹也是同僚。 张天伦此时也热情起来,忙不迭去取家里酿的米酒。 邓健和王程一见到刘文,立即变得拘谨起来,倒是张静一显得落落大方。 入宫最大的好处就是里历练出了胆色。 毕竟,连皇帝都经常在你的眼前晃悠,虽然人家也不理睬你,可至少……你也是见过皇帝的人了。 而眼前不过是个锦衣卫千户,有什么好怕的? 张静一露出从容的笑容道:“见过刘世伯。” 刘文颔首,很满意张静一的表现,道:“这一次,陈煌算是永世不得翻身了。老夫很欣赏你,你有没有想过调来东城千户所?想从宫里调到北镇抚司来,的确是有些麻烦,不过若是有人肯帮忙,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张静一,一刻都不肯松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章:游船 对着刘文炽热的目光,张静一似乎很认真地思索。 默然了一下,才摇头道:“不想,侄儿在宫中已经习惯了。” 刘文听到这里,脸色渐渐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接着便忍不住板起脸来:“终究还是年轻,不晓得天高地厚啊!以为入了宫,靠近了天子,便有前程吗?这紫禁城里,禁卫和宦官千千万万,真正飞黄腾达的又有几人?做锦衣卫,还是在外头风光体面,老夫若是提携你,将来等你到老夫这个年纪的时候,便有机会成为千户,到了那时,便算是祖坟冒了青烟。哎……” 刘文很不客气,当然,他这是自诩自己是长辈,觉得这小子太嫩,是该骂一骂。 张静一自然是油盐不进,心里则想……你以为我想么……我特么的难道不想过好日子?就欢喜成日在宫里风吹日晒? 刘文见骂了也没效果,不禁摇摇头,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便苦笑,刚想说什么。 张静一此时却道:“倒是小侄有一件事,还请世伯帮个忙。” 刘文骂了一通,也没什么效果,心里有些恼怒,却还是道:“你说罢。” “既然东城千户所负责抄没陈家,陈家在清平坊有一块地,能否作价卖给小侄?” “你想要清平坊的地?”刘文一脸疑惑。 记住网址m.vipkanshu. 那块倒是好地,不过当初,却是锦衣卫的遗孤所在,说难听一点,那地方就是内城的平民窟! 虽说也是价值不菲,可和内城其他的土地比起来,却不值什么钱。 张静一忙不迭的点头:“是。小侄可以想办法筹措了钱来买。” “清平坊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刘文觉得这个家伙有些傻:“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就那地,你想要?” “要!”张静一很诚恳地道:“还请世伯成全。” 刘文几乎可以确定,张静一这家伙……似乎搞事很有一套,但是实在没有什么经济头脑。 当然,现在陈煌抄家,留下的这块地,想要转到张家名下,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张静一帮着他解决了陈煌这心腹大患,是该给一些好处。 于是,便不再提及这件事,酒过正酣,刘文带着几分醉意,便由邓健搀扶着准备离开。 张天伦则殷勤地将刘文送到了门外,刘文嘿嘿一笑,朝张天伦道:“你这儿子,倒是有几分能耐,从前小看他了。” 张天伦觉得晕乎乎的,他实在没想到,鲁莽的儿子,不知是不是心计很深,还是歪打正着,居然当真将陈煌解决了,连忙谦虚道:“哪里的话,刘兄太瞧得起他了。” “不过……”刘文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啊,好好一个可造之材,居然入了宫,大汉将军有什么好的,这辈子可有的熬的,太可惜了。” 丢下这句话,踉跄着走了。 张天伦则一脸无语。 邓健这时也露出了遗憾之色:“义父,刘千户平日里可极少这样看重一个人,何况刘千户乃是吴同知的心腹,若是三弟在北镇抚司,有吴同知和刘千户,将来的前程只怕不可限量啊。三弟……怎么就铁了心想做大汉将军呢,哎……” 张天伦瞪他一眼:“静一糊涂归糊涂,可至少比从前强。” 邓健一听,似乎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于是咧嘴笑了:“是!是!只是义父,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天伦以为邓健又要说张静一的事,便道:“只要不埋怨静一,但说无妨。” 邓健便道:“义父,给我娶个媳妇呗,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现在又……” 张天伦便立即吹胡子瞪着眼:“从长计议吧。” 邓健自讨了个没趣,露出失望的样子。 不过口里说从长计议,但张天伦的心里却也惦记起来了。 经邓健这么一说,他倒也想到了张静一年纪也不小了,还是早点娶妻的好,而他上头还有两个义兄,若是不赶紧将王程和邓健的婚事解决了,怎么好给静一娶妻? 娶媳妇…… 哎……现在京城里的媳妇可不好讨啊。 张天伦背着手,面上不露声色,心思却开始活络起来。 ………… 次日一早,张静一入宫。 到了西苑的时候,便发现今日格外的热闹,原来皇帝又要听戏了。 张静一等人只能负责外围的布防,只听见里头咿咿呀呀,锣鼓喧天。 其实对于戏曲,张静一是没什么感触的。 上辈子的娱乐太多了,已经多到对于这种喧闹娱乐麻木的地步。 他心里还惦记着,不知皇帝今日还游不游太液池。 却在此时,突然几个宦官飞也似的端着铜盆往里跑,张静一觉得奇怪,身旁的大汉将军压低着声音道:“陛下只怕又痛哭流涕了,你听那曲儿,又是说岳忠武的。” 张静一像好奇宝宝一样:“陛下看戏还要……” “咳咳……慎言。” 说话的功夫,已有一个小宦官朝着这边瞪眼看过来。 方才和张静一说话的大汉将军,已吓得面如土色。 宫里的规矩森严,而宦官和禁卫之间的区别尤其的大,毕竟一个是护卫,一个是杂役,而护卫不得随意走动,不得随意开口! 可对负责杂役的宦官而言,就完全不同了,他们有较大的自由,机会自然也远比大汉将军这样的木桩子要多得多。 更何况眼下魏忠贤当权,这些宦官,哪一个不是魏忠贤的徒子徒孙,更不会将亲军放在眼里。 于是这宦官背着手,徐步走过来,上下打量张静一,随即冷哼一声:“仔细规矩。” 张静一:“……” 一旁的大汉将军们站的笔直,个个大气不敢出。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匆匆而来:“陛下要游船,来两个禁卫。” 要游船了…… 张静一的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而此时,大汉将军们都站着不动,似乎不情不愿。 几乎所有的亲军都是世职,所谓的世职,自然是拜太祖高皇帝所赐,是世袭罔替的,老子死了,儿子接班,因而都长久居住在京城。 而北方人大多不擅水,后世的时候,尚且还有游泳馆,所以游泳只有兴趣之分,可在这个时代,却是完全不同的。 北方天气凉,大家都没有下水的习惯。 尤其是当下,小冰河期的出现,北方的气温,更是下降了许多,有时刚刚入秋,北地便开始下雪。 随意下水,属于作死的行为,毕竟若是下水不小心得了伤寒,依着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就算不死,也得在床上趟个十天半个月。 这水好像和大明的皇帝有仇一样,在历史上,明武宗朱厚照,还有眼下的这位天启皇帝,都是因为溺水之后,得了伤寒而死。 由此可见,这下水有多可怕。 既然不爱下水,湖泊也不多,大家自然不擅舟船了,让这些人上船,自然就不异于要他们的命一样了。 张静一见众人都默然,却是急不可耐地上前道:“我去。” 那宦官也没多看张静一一眼,只是随意地又点了一个大汉将军,而后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张静一开口道:“卑下张静……” “好啦,好啦。”宦官显得不耐烦,颐指气使着道:“那个谁谁谁,还有这个张某某,你们随咱来。” 大汉将军不配有名字! 张静一这时不得不对刘文有所感激了,这刘千户是真的好心啊,一直希望将他调出宫里去,可见这大汉将军在卫里,简直不是人干的。 也难怪卫里的人听说他居然自愿去做大汉将军,而个个笑掉大牙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一章:忠勇双全 张静一听到这里,心里便又舒畅起来,又禁不住骂,这群该死的死太监。 天启皇帝似乎也没有继续责难,已是领着一队宦官,匆匆进入了勤政殿里。 在那里,有许多的奏疏堆积着。 大明的皇帝,各种奇葩的都有之,可绝对不会如戏词里说的那样完全不理政务,至少在张静一看来,这天启皇帝名声虽然糟糕,可对于这些层层上报的奏疏,却还是关心的。 人们虽然都说魏忠贤掌控了内廷,可实际上,魏忠贤不过是秉持天启皇帝的意志罢了。 张静一也诧异于,他原本所想的木匠皇帝,会是个大字不识,只晓得低头做木工的人。 可入了宫,方才才发现,事情和自己所想象的完全不同! 天启皇帝还算是勤政,只是不经常抛头露面去见阁臣,什么事都交宦官去传达而已。 奏疏大多数他会批阅,当然,无关紧要的只是让阁臣和司礼监去办即可。 至于他的爱好,倒是和历史上那声名赫赫的明武宗朱厚照差不多,也是弯弓射箭,喜刀剑,而且还喜欢行伍。 甚至他所选的亲近内官,也大多都是身强体壮的。 当然,这些暂时和张静一无关,他依旧还在想着,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会落水。 除此之外,他甚至在想,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关系,天启皇帝恰好那一日没有去太液池游玩? 那么自己做这辛苦的大汉将军,岂不是成了傻瓜? 再过一天,就是沐休,大汉将军五日一休,允许出宫。 张静一对此有点拿捏不定主意,若是自己放假了,人不在,天启皇帝就正好落了水,自己不就和改变历史的机会失之交臂了? 可在这宫中当值,实在是辛苦的过分。 张静一这两日还稍稍习惯了一些,思来想去,还是回家走一走。 次日,他学着人开始用布卷成包袱,而后将需换洗的裹脚布以及衣物收拾一番,随即回家。 傍晚回到张家的时候,却发现张天伦和两个义兄早就等着他回来了。 一见张静一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张家门前顿时便喧哗起来。 张天伦欢喜地道:“可算是回来了,早就料到你今日沐休,还怕出什么岔子,特意让人去钟鼓楼那里打听了,来来来,瞧瞧你,哎,黑了,也清瘦了……” 说到这里,张天伦唏嘘,随即又换上了笑容:“不说其他的,回来便好,为父今日亲自下厨,给你杀了一只鸡。” 邓健也笑起来,接过张静一的包袱,抖了抖:“宫里当值一定十分辛苦吧,哎,你当初怎么就想着去做大汉将军呢,卫里上下提及这件事,不少人都笑呢……和我们一样,在北镇抚司多好,不说有义父和我们两位兄弟帮衬,至少也清闲自在,不遭人白眼。宫里那些阉奴们,只怕没少给你白眼吧。” 张静一咧嘴笑了:“有吗?还好,宫里的人个个都很好,没有为难我。” 说这些话,不过是让人宽心。 这三义父子,都是卫里的人,对此知根知底,想要骗他们,还要让他们相信,却不是容易的事。 不过这时候,张静一的目光却是落在了王程的身上,诧异地道:“大哥,你的脸上怎么有伤?” 果然,只见王程的面上有一道猩红的伤疤,淤血还没散去。 听到张静一的话,王程却是支支吾吾起来。 张静一心里觉得奇怪,王程现在可是总旗官,相当于禁卫军的排长,平日在这京城里,只要不招惹到那些王公贵人,哪一个人不要礼让他三分? 一看王程有猫腻,张静一再三追问。 王程却是怎么都不肯说。 张天伦在一旁,也只是唏嘘,因为爱子回家的好心情,现在也一扫而空。 倒是邓健因为张静一逼问得急了,索性道:“那没什么不可说的,王大哥的伤,是那陈百户打的,大哥性子直,陈百户借他立威。” 张静一却更加觉得匪夷所思了,不说王程的义父乃是副千户,算是百户的半个上司,何况刘千户和张家走得也还算近,至于王程,好歹也是总旗官,虽然是百户官的下属,可直接殴打总旗,这陈百户未免也太嚣张了吧。 张静一便道:“刘千户不管?” “管不了。”邓健苦笑。 王程在旁道:“好啦,别说啦……” 张静一不理他,认真地道:“千户还管不住一个百户?” “这人来路不一样。他是宫里魏公公的孙儿……” 张静一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明白了:“魏忠贤的孙子?” “啊呸,他哪里是孙子,你且听我说完,这陈百户,乃是九千岁孙子的孙子,所以平日里在千户所里飞扬跋扈,便连刘千户也不敢招惹他。此人贪婪无度,平日里仗着九千岁玄孙的身份,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王大哥之所以和他起冲突,其实是因为当初这陈百户贪墨走了京里的一块地,这块地,名义上是安置似我等这些卫里遗孤的。谁晓得这地被他给占了去……” 有地? 张静一的眼睛顿时亮了:“占地多少?” “七八亩自然是有的。” 张静一开始内心不平静了。 虽然有赵天王的藏宝地,可是现在的张家还不敢大张旗鼓去挖掘。而从赵天王那口箱子里得来的财富,大致的估价是在五百两上下,这些日子迎来往送,已花去了不少。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是能在京城里有一块地,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然,这地是人家魏忠贤孙子的孙子的。 此人强取豪夺……可说一千道一万,也没有人敢招惹他,毕竟你招惹了他,就意味着招惹了他的爷爷,招惹了他的爷爷,也就招惹了他爷爷的爷爷。 魏忠贤或许未必知道自己在京城还有这么个玄孙,可是并不代表这是张家可以轻易去惹的,即便是刘千户,只怕也得忍气吞声。 邓健叹道:“这陈百户,明日还要过寿,这卫里,只怕有不少人想去巴结……” “他要过寿?” 张静一迅速的抓到了几个讯息。 这个陈百户很嚣张,也很贪婪。 而以王程、邓健为首的遗孤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这些遗孤的父兄当初都是锦衣卫里的顶梁柱,却因为父兄死了,家里没了支柱,本该给他们的抚恤,大多都被陈百户这样的人盘剥了去。 王程和邓健算是幸运的,毕竟有张父念着和他们死去的父亲的旧情,将他们收为自己的义子,还想尽办法给他们在卫里谋了一个差事,也跟着张静一立了功劳。 可其他人呢? 张静一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眼里放光,张家想要立足,京城里没有地是万万不成的,而京城,尤其是内城的土地价值极高,即便是现在的张静一也买不起,可如果……自己有其他的办法呢? “这陈百户真是该死,愚弟一定要好好教训他,父亲,两位兄长,我们先吃饭吧,吃完饭,我还有些事。对了,那赵天王那儿得来的金佛还在不在,待会儿我有用。” 张静一兴致勃勃,顿时化身为了干饭人,三下五除二,吃饱喝足,便抱着金佛一溜烟的要跑。 张天伦拦不住他,忍不住发牢骚:“好不容易沐休,也不着家,你抱着的是什么东西。呀……健儿、程儿,你是不是看他抱走的是那金佛……” 可张静一走得急,却已不见踪影了。 张天伦突然觉得自己很心疼,可随即摇摇头,苦笑,看着张静一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喃喃念:“这臭小子,蹦蹦跳跳的,好像挺开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二章:皇帝落水 与其他的车马如龙的衙署不同,这锦衣卫的千户所门可罗雀,哪怕有人路过,也大多低着头快速踱步而去,不敢停留。 因此,千户所之外,哪怕是在朗朗乾坤之下,也弥漫着一股阴森。 门前几个按刀而立的校尉一见有人来,其中一人认出了王程和邓健。 这王程和邓健也是东城的校尉,只是此人却没有立即愉快的打招呼,而是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按着腰间的刀柄,大呼道:“王校尉、邓校尉,千户正要寻你们……” 王程随即上前,作揖:“我兄弟三人,恰好也要拜谒刘千户。” 那人倒也不迟疑,火速地进去通报。 片刻之后,去而复返,瞪了王程三人一眼,道:“说话小心一些,千户正在气头上,如若不然,吃不了兜着走。”而后又道:“张静一可来了?” 张静一心里颇激动,没想到我还挺知名。 于是便上前,学着方才王程的模样行礼:“我便是。” 这人却是上下打量了张静一一眼,而后露出不屑于顾的样子:“副千户遭难,你倒是悠闲自在啊,呵……” 张静一:“……” 王程打了个圆场,三人才进入了堂中。 却见堂上千户刘文已是稳稳当当地坐着,他显然是认得张静一的,只瞥了张静一一眼,心里便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张静一……” “小侄……”张静一做项目起家,很有职业感地堆笑上前,赔笑着道:“小侄见过刘世伯,呀……刘世伯不是和家父同岁吗?怎的看上去竟和我一样年轻……真是令人吃惊……” 刘文脸骤然拉了下来,勃然大怒的样子,可下意识的还是掐了掐自己的脸,自己的肤色这样好? “大胆,你乃犯官之子,还敢四处在京师游荡!你的父亲已是命在旦夕,你这是要自投罗网吗?似你这等不肖之子,死到临头,还敢在此胡言乱语!来人啊,将他拿下,绑了送出京城去。” 刘文自觉得自己的处置很满意,干脆利落,以这个小子的性情,留在京城就是找死,赶紧打发走吧。 他虽是勃然大怒的样子,可话说出之后,心却不由得软了下来,本想说再给他预备一些银两,就算出了京也可安身立命。 可话还没出口。 却见张静一不为所动的样子,而是道:“谁说我是犯官之子?” 此言一出,算是彻底地将刘文的好意击了个粉碎,于是刘文皱眉道:“你还想胡闹什么?” 他算是开了眼了,久闻张静一这个小子是个十恶不赦的混球,今日算是见识了。 却见张静一昂首挺胸,凛然无惧的样子,道:“敢问家父犯了什么罪?” 刘文心里想,你竟还想起自己有个爹?你爹若知他的儿子如此,还不知多伤心呢! 于是他冷面道:“办事不利,东厂追究,已禀明陛下,陛下龙颜震怒,要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张静一立即就接着问:“办什么事不利呢?” “自然是追索赵贼不利。” “可是……”张静一居然笑了。 他还笑了,这个小畜生…… 这一幕看得刘文目瞪口呆。 你爹都成了这个样子,还笑得出来? 下一刻,张静一却是语出惊人地道:“可是赵贼已经伏诛了啊。” “伏诛了……”刘文一时有些懵,脑海陷入了混乱。 张静一则是接着道:“既然赵贼伏诛,那么我的父亲就没有罪。” “住口!”刘文恼火了。 本来念在故旧之子的份上,刘文心生怜悯,还想帮衬一二,可拿这样的事开玩笑,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于是刘文冷声道:“休要胡言乱语。赵贼本事通天,怎么可能轻易伏诛。你的父亲职责是打探赵贼行踪,半年多来,连赵贼的行踪都打探不到,就更别提官兵围剿了,你区区一个……” 说到这里。 一旁的邓健,却已将一个包袱抖了抖,而后……一颗人头滚落下来! 那人口落地,顿时将一旁的站班校尉吓得面如土色,纷纷按住腰间的刀柄,一副要拔刀的样子。 张静一则立马趁机道:“刘世伯,这便是赵贼的项上人头!” 刘文已是看得瞠目结舌。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头颅,这头颅的主人一副凶神恶煞之相,即便是死了,依旧是怒目金刚的样子,让人心悸。 倒是面上的一道猩红的刀疤,和那传闻中的赵贼有一些相像。 于是刘文道:“你如何证明这是赵贼?” 刘文率先想到的,这定是张家人实在走投无路,为了救张天伦,索性杀良冒功! 对……很有可能啊! 张静一随即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一柄佩刀来。 刘文这才注意到了张静一腰间的佩刀,顿时心里一凛。 因为这刀显然不应该出现在张静一这少年的身上。 张静一随即将这刀捧起,道:“此刀乃是自赵贼身上掠来的,刘千户看看,可识得吗?” 刘文也不吭声,起身下了堂,到了张静一面前接过刀,只一看,顿时明白了。 “这是北京卫千户以上的官员的佩刀,乃是造作坊所制。这样的刀,上头都会有铭文……” 说罢,刘文抽出了刀身,定睛一看,顿时眼睛直了。 刀上确实有铭文,上头铭刻着‘北京卫指挥佥事’的字样。 刘文大惊失色,卫指挥使佥事乃是正四品的武官,而北京卫的指挥使佥事…… 他喃喃自语道:“三月之前,北京卫奉旨剿赵贼,却在群山之中,被赵贼设下了埋伏,因此,北京卫指挥使佥事杨皓战死,死伤的官兵也有一百七十余人,他的佩刀自然而然也就不知所踪了……只是,凭着这么一个佩刀,便说此人乃是赵贼……” “还有!”张静一随即自袖里一掏,一块粗糙的金印,便落在了手里。 刘文一看金印,又是瞠目结舌。 普天之下,敢刻金印的人只有天子和诸王! 当然,这枚金印显然不可能是造作局所制,毕竟太粗糙了! 他接过金印,便见那金印上刻着‘天王赵成’的字样。 刘文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抓着金印的手臂带着颤抖,口里道:“这赵贼狼子野心,聚众千人,便自称自己是天王,又沐猴而冠,自制龙袍,还让匠人刻了金印,用这金印四处张贴布告,要造天子的反。锦衣卫这里也曾收缴过一些赵贼的布告,上头的印章,只需比对这印纹,便一目了然了。” 说着,将这金印交给了旁侧的一个校尉:“去查一查,快!” 金印这玩意,代表的是那赵贼的权威,一定会贴身收藏,有了这刀,若是连金印也是真的,那么这头颅的主人,便是赵天王无疑了。 刘文随即错愕地抬头看着张静一,他露出不敢相信的样子。 倘若当真张静一诛杀了赵贼,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啊。 要知道,这张静一招募上千人,威胁京师,袭击了不知多少村寨,杀了更不知多少的人,朝廷可以忽视千里之外的流寇,却决不允许赵贼这样的盗贼在天子脚下活动。 张静一在旁微笑着,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此刻的刘文内心无法平静,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此时竟对张静一三兄弟不理不睬。 不知转了多少圈,这时,那拿了金印的校尉匆匆回来,他还带了一张泛黄的布告,惊喜地道:“刘千户,比对过了,是赵贼的印,一般无二!” 刘文听到此处,已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也不去亲自比对了,而是疾步抢到了张静一的面前。 就在张静一还愣神的功夫,却是双手一把握住张静一,双目凝视着他,良久,刘文才慢慢的开口,激动地道:“贤侄!” 张静一:“……” 刘文满面红光:“这是泼天的大功劳啊。” 张静一忙道:“哪里的话,这都是平日里张世伯关照,还有张世伯领导有方的结果。” 说话之间,他已从袖里抖出一颗珍珠来,趁着刘文握住自己的时候,不经意地将这珍珠塞到了刘文的手心里。 这珍珠价值不少,至少也能卖出个三四十两银子,是从那赵天王的宝箱里搜出来的。 做项目嘛,不,混社会嘛,尤其是在这旧社会,自然需要晓得分享才成。 刘文几乎没有看珍珠,手心只这么一触碰,立即就掂量出这是什么东西了,再根据珍珠的大小,顿时了然了这珍珠的价值。 他这时再看张静一,突然发现张静一说不出的可爱。 横看竖看,竟哪一处都很顺眼,便禁不住道:“哎呀,使不得,使不得,我与你爹……” 他话还没说完,陈正泰竟又从袖里抖出一小锭金子出来。 这金子虽只半截拇指大,可也能值几十两银子,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推,立即就塞进刘文的手里。 张静一道:“我爹从前的时候,一直和小侄提起张世伯,小侄慕名已久,早就盼着来相见了,今日家父入狱,孤苦无依,彷徨无计,却得见张世伯,真如久旱逢甘霖,他乡遇了至亲一般。” 塞钱嘛,要先塞一笔,而后再加码,起初的礼就很重了,对方心花怒放之时,再狠狠送上一笔,这叫喜上加喜,远远地超出对方的心理预期,这心理防线也就彻底地崩溃了。 站在一旁的王程和邓健,看的眼睛都直了。 这特么的是银子啊。 就这么送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三章:救驾 就在这个时候…… 张静一已冲到了甲板上,他错愕地看着这一切。 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来迟了。 可看到这甲板上一个个慌乱的宦官,张静一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在后世的电视剧里,宫城往往是森严的,似乎好像什么都是万无一失的。 可现在看来,真实的历史让张静一无语得难以想象。 其实从明清时期的许多宫中事件,大抵也可以了解真正宫中的情况。 那就是……这表面上防卫森严的宫闱,本来就处处都是破绽,明朝的宫闱其实还算好的,到了清朝的时候,尤其是清朝后期,那就更加一塌糊涂了。 其实此时,张静一的脑子也乱嗡嗡的。 虽然他一直盼着这一日到来。 也想过无数种可能。 记住网址m.vipkanshu. 可事情真正的发生了,他却发现自己并不如原本所想象的那样自如。 于是,在脑海一片空白之中,他拼命地跑到了船舷,见这里依旧还是一团糟。 皇帝应该落水没有很久,还在湖里挣扎。 已有宦官拼了命的去寻觅会游泳的人了。 更多人只是跺脚,发出太监应有的怪叫。 甚至于魏忠贤在这个时候,都已经慌了手脚,张静一可以明显的感觉到,魏忠贤此时的焦灼,远超自己的想象。 虽然在历史之中,似乎魏忠贤这个人坏到透顶的地步,甚至还有人说天启皇帝的死与魏忠贤有关。 可显然,这是难以令人信服的。 哪怕魏忠贤是个阉割之后的变态,是个混账。 可至少,他是个有脑子的人,只要魏忠贤有脑子,都会十分清楚,他和天启皇帝是利益共同体,休戚与共。 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人真心真意希望天启皇帝平安长寿的,那么十之八九就是魏忠贤。 张静一已经来不及去多想,而是深深吸了口气,而后直接跃下,一头扎进了水里。 这个禁卫突如其来的举动。 却一下子让船舷边的宦官们失语了。 他们不再喊叫,而是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看着张静一的方向。 更真实的是,这个时候……大家居然还在想……咦,这个禁卫是谁? 这便是大汉将军的可悲之处,他们是宫里的工具人,哪怕是一炷香之前,还有人议论过这个禁卫,但是转眼,就没有人记得这个人是谁了。 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不可能将有限的记忆,去记一些根本无关紧要的人。 啪…… 张静一落水,而后,他感受到了刺骨般的寒意。 此时的湖水,比他想象中还要冰冷。 何况张静一没有脱衣,连刀也没有解下,铁壳的范阳帽,此时在自己脑袋上,犹如千斤重,湿水的长衣,也让他处处受制。 张静一只能咬紧牙关,拼了命地举起手,朝着天启皇帝的方向划动。 还好……他一向水性不错。 虽然换了一个更年轻的身体,可实际上,游泳并不是什么需要高超技艺的事,某种程度来说,只需要记住一些要领,然后克服心里的恐惧便是了。 只是在这冰凉刺骨的水中,张静一觉得自己的每一分每一妙,都漫长无比。 直到他不知什么时候,接触到了慌乱的手脚。 这个时候,天启皇帝其实已经没多少气力了,只剩下条件反射的划动而已。 张静一在水里,一把抱住了天启皇帝,而后托着天启皇帝的脑袋,露出了水面。 在水中,他看到天启皇帝绝望和惊慌失措的眼神,似乎多了一分光彩。 而后,这狗东西居然如所有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接触到了张静一后,便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死死的拽着张静一丝毫不肯放开。 似被八爪鱼一样死死的缠住,张静一顿时感到窒息。 不过……天启皇帝惊恐的眼神,不断地张望着他,见天启皇帝似乎没有昏厥的迹象,倒是让张静一松了口气。 而后张静一猛地露出水面,而后大吼:“杆子……杆子……” 船上的宦官们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于是那根本差点没将天启皇帝扎死的杆子总算又送了过来。 张静一任由天启皇帝似八爪鱼一般的用手脚缠绕着自己,而后深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杆子,这时,他才稳住了几乎要被天启皇帝一起拖拽入水的下沉趋势,顺着杆子,他不断的朝着船的方向游去。 冰冷的湖水,让张静一的浑身僵硬起来。 其实这个时候,若是稍有闪失,张静一也能感受到,可能自己这冒失的举动,也会丢了性命。 终于到了船边上,张静一大呼:“取绳来。” 反应过来的宦官们在惊魂不定之后,开始变得从容起来,他们放下了绳索,张静一先用绳索将天启皇帝绑好了,让人将天启皇帝先拖拽上去。 而后…… 张静一懵逼的发现…… 当天启皇帝上船后,船上的宦官们便立即呼啦啦的涌上去,一群宦官们失声痛哭,这个道:“奴婢万死啊。” “陛下……陛下……龙体无恙乎。” 船下的张静一逐渐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气力了,甚至手脚像僵住了一般。 可老半天,竟不见船上再抛下绳来。 这群狗东西,真的很现实啊…… 张静一只好使出浑身的气力叫唤道:“再抛绳啊,抛绳……” 可宦官们显然一点也不在乎船下的张静一,依旧围着天启皇帝,拼命似地表着忠心。 有人给天启皇帝取了毯子来,将哆嗦着的天启皇帝裹住。 天启皇帝依旧是浑身颤抖,脸冻得通红,竟是说不出话来。 看着一个个人泪流满面的样子。 天启皇帝很努力地嚅嗫着嘴唇,老半天,才突然放声道:“救……救人……快救人……” 这时,这群宦官们才想起了什么。 对呀! 还少了一个人! 这时,才有宦官不情不愿地重新抛下了绳子。 张静一几乎是被人生生扯上来的。 在这一刻,他几乎每一分每一秒,哪怕是每一个毛孔,都在控诉着这些被阉割者的暴行。 等他被拉上了船,却骤然之间感觉自己浑身格外的沉重。 牙关不断地颤抖着,手脚更是没有了动弹的力气。 另一边,则已有人抬着天启皇帝去了船舱取暖。 过了一会儿,才有宦官小跑着找到了张静一,他手里拿着一张毛毯,口里道:“上谕:给………给……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张静一:“……” 他抬着沉重的眼皮,看着这个宦官…… 这宦官……居然还是当初去给他宣读旨意,而后他塞了珍珠的那个家伙。 张静一这时候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我要叫这天下都知道我的名字,谁要是不知道,弹他JJ一百下。 噢,对了,他们没有…… 见张静一没有做声,宦官却将毛毯将张静一裹住。 这时……张静一才感觉自己好受了一些。 而这个时候,在船舱里…… 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天启皇帝,在温暖的炭火和毛毯之下,才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一些知觉。 一切……都好像是做梦一样。 他只觉得自己在拼命的挣扎,而后有人抱住了自己,那一刹那之间,天启皇帝就好像一下子在黑暗中见到了光。 此时……他发现那个人的面容……很模糊。 这也难怪,毕竟在当时的情况之下,天启皇帝也顾不得这个。 不过现在…… 看着一个个哭爹喊娘的宦官,天启皇帝稍稍的冷静一些。 而这时候,魏忠贤也已定下了神来,魏忠贤此时表现得不疾不徐,先是拜倒在地,而后道:“陛下洪福齐天,实乃大明之幸。” 其他宦官也都冷静了下来,也连忙效仿魏忠贤,纳头便拜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四章:见驾 魏忠贤不愧是九千岁。 他这一句话,也算是丧事喜办了。 天启皇帝此刻脑海里掠过了无数的画面,落水时的场景,依旧记忆犹新。 因此,天启皇帝道:“朕一直以为……天下有一个忠勇的人叫张静一,没有想到,朕的身边,也有这样的勇士啊。” 一番感慨之后,天启皇帝的目光落在了方才给张静一送毯子的宦官身上,道:“方才的那个壮士叫什么?” 小宦官战战兢兢地道:“奴婢……没……没问出来。” “混账!”天启皇帝怒了:“朕差一点一命呜呼,幸亏这壮士相救,竟连姓名都不知道吗?去,将壮士请到朕的面前来。” 小宦官哪里还敢怠慢,早已飞也似地一溜烟去了。 天启皇帝显得很是急迫,他裹着毯子,呼吸有些急促,随即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魏忠贤此时也放宽了心,便道:“陛下,是否请人来给陛下诊问?” 天启皇帝摇头:“不必啦,朕先见了这救命恩人再说。” 记住网址m.vipkanshu. 天启皇帝起初对魏忠贤是有些火气的,可是慢慢的,他似乎也消了火气,看着魏忠贤,依旧还带着几分温情。 他是个重感情的人,实在不想苛责不会游水的魏忠贤。 沉吟着,天启皇帝道:“先是出了一个张静一,现在又出了一个壮士,难道……这是上天对朕的厚爱吗?” 魏忠贤在此时依旧惊魂未定,对于那个救驾的大汉将军,他倒也存着一些感激的。 魏忠贤很清楚一旦天启皇帝出了什么意外,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只是听着陛下开口张静一,闭口张静一,却让他心里稍稍有些不舒服。 魏忠贤现在权势滔天,而张静一至今都没给他送过一次礼,这…… 就在这时候…… 有人搀扶着张静一进来了。 张静一的脸色恢复了一些,不过他并没有救驾之后的喜悦。 反而有几分后怕。 是啊,当初好像太急切了。 早知道下水救人这么凶险,或许自己该疑虑一下。 在历史上,天启皇帝也确实在落水之后被人所营救了。 可营救天启皇帝的人,在历史中却名不见经传,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唯一的可能就是,虽然救驾有功,也得到了厚重的赏赐,但是……这个人此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为。 所以对于张静一而言,现在才是至关重要的时刻。 救驾确实能让他和天启皇帝产生联系,但是并不代表从此之后,他便可以得到赏识,开始慢慢的步入中枢,最后对历史进程产生影响。 天启皇帝一见张静一由人搀扶而来,眼睛已经一亮,不等张静一行礼,立即就道:“不必多礼,来,搀他坐下说话。” 宦官很乖巧地搬来一把椅子,请张静一就坐。 而后有人又取了炭盆,搁在了张静一的脚下。 炭盆里的温暖,让张静一的身躯温热了一些,张静一觉得僵硬的身体终于舒展开来。 至关重要的时候,来了。 作为穿越者,两世为人,张静一或许并没有那么强的名利之心。 他更希望这辈子能自由自在的活着。 可张静一比任何人都清楚,来到天启六年的自己,必须步步为营,根本没有混吃等死的资格。 见张静一低着头,不作答。 天启皇帝和颜悦色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已经有许多人询问过了。 而一旁的魏忠贤和宦官们,也都保持着微笑,打量着张静一,似乎也期盼着知道这个小禁卫的姓名。 “张……” 又是姓张的? 魏忠贤眼里掠过一丝丝的嫌弃。 最后好像姓张的克自己。 “张静一”张静一道:“卑下张静一!” 天启皇帝本是保持着微笑,而之后,这个微笑却是僵硬住了。 张静一…… 是哪一个张静一? 天启皇帝左右四顾,显得很惊讶,他随即目光又落在的张静一的身上:“哪一个张静一?” 张静一心里说,张静一还能有哪一个? 当然,他不能说是陛下时常提起的那个。 张静一只能道:“臣和两位义兄弟斩杀了赵贼,所以蒙陛下厚爱,加入锦衣卫,入宫卫戍……” “你便是那个张静一!”天启皇帝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现在就在自己的眼前,而且还救了驾,将他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天启皇帝毕竟还是个青年,没有那种泰山崩于前的气度,一下子豁然而起,显得有些激动。 “臣便是。”张静一有些无措。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张静一早就想过救驾之后,自己该怎么应对,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有些怂,或许是皇帝的光环,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天启皇帝现在身子已经暖和了,禁不住激动,双目炯炯地看着张静一:“哈哈,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魏忠贤站在一旁,呆若木鸡。 而后,他用杀人的目光,朝小宦官们逡巡。 小宦官们个个噤若寒蝉。 这显然是魏公公恼怒于,为何张静一就在这西苑,却没有人禀告过魏公公。 可小宦官们也是冤枉啊,谁会注意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呢?何况还是入宫的大汉将军! 天启皇帝这时似乎还很激动,高兴地道:“先是杀贼有功,后是救驾有功……哈哈……” 而后,他好奇地看着张静一:“若不是卿,朕现在只怕要命丧黄泉了。” 张静一想了想道:“这都是陛下洪福齐天,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卑下哪里有什么功劳。” 这话说的张静一自己都觉得恶心。 不过大汉将军唯一的好处就是,每日听那些死太监们围在皇帝身边各种阿谀奉承,这些溜须拍马的话,早就听得耳朵都出茧子来了,这个时候,张静一居然也能脱口而出,而且毫无违和感。 天启皇帝则是摇头道:“话可不能这样说,什么洪福齐天,朕记得武皇帝当初也落过水,后来还因此重病而崩,难道朕有福气,武皇帝就没有福气吗?” 武皇帝当然就是那明武宗朱厚照了。 天启皇帝又道:“洪福齐天这是说给宫外的人听的,朕也愿意让他们深信如此,否则,天子怎样让万民敬仰呢?可在这宫中,关起门来,朕可不信这些昏话。” 随即,天启皇帝上下打量着张静一,又道:“朕听说,你好男风,且名声也不好,曾经上杆子想要入赘?” 殿中骤然安静起来。 魏忠贤面上依旧带着微笑,好像这些事,都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一旁的小宦官们挤眉弄眼,个个露出别有意味的神情。 天启皇帝说话很直接。 不过这一点,张静一在当值的时候早就领教过了。 现在皇帝亲自询问,摆在张静一面前的是一个难题。 自己该怎么辩护? 如果应对得不好,固然救驾还是有功劳,可天下有功劳的多的去了,可想要获得陛下的信任,这天下又有几个人? 而且,他这身体从前的主人,本来就是个烂货,鬼知道此前这家伙做过多少烂屁GU的事。 可若是不辩解,天启皇帝又会怎样看待他呢? 张静一想了想,才正色道:“陛下,卑下在宫外也听说过一些流言蜚语。” “哦?”天启皇帝原本以为张静一会急于为自己辩护,可见他不疾不徐的样子,倒是更加好奇起来:“说来与朕听听。” “宫外的人都说,陛下厌近女色、荒废政务,整日沉溺于木工……” “大胆!”有人大声喝道。 天启皇帝的脸色已阴沉了下去。 宦官们也已急了,纷纷喝骂。 张静一这厮……疯了,这是找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五章:赏赐 厌近女色,意思就是天启皇帝喜欢男人,对女人不感兴趣。 这是人格上的攻击。 而荒废政务,则是说天启皇帝荒淫无度,是隋炀帝那样的人。 张静一所说的这几点,无一不是对天启皇帝人格上的侮辱。 这些流言蜚语,天启皇帝虽然一直都在深宫里,却也未必没有耳闻。 可任谁也没有想到,张静一竟然如此的胆大包天,居然敢当着天启皇帝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以至于一旁的小宦官急得跺脚,直接在旁怒骂。 天启皇帝听到这些,自然脸上无光,显然……他深深的痛恨这些流言,张静一的这番话,不啻是当面揭他的伤疤了。 张静一倒是及时的住口,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张静一感觉自己已算是被这些太监们逼到了墙角。 他是亲耳听到这些死太监怎么当着皇帝的面编排自己的。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近男色,抢着要去做赘婿,人品低下。 这任何一条,真凭实据不是没有,多少有一点。 而且都是令皇帝反感的东西。 天启皇帝这种每天琢磨着骑马射箭的人,放在后世,就是钢铁直男。 这么一个人,就算知道张静一救了他,可见了张静一,心里多少也会有所膈应。 所以张静一想要去除这些坏话的影响,就必须铤而走险。 他抬头看一眼年轻的天启皇帝,天启皇帝果然已经没有好脸色了。 这时候,张静一道:“可是卑下自从入了宫,在这勤政殿值守,却见陛下勤于政务,闻鸡起舞,哪里有半点荒淫气象?卑下从前误信了这些言论,本是焦灼万分,现在才知陛下有龙虎精神,是个好皇帝。” 听到这里,站在一旁本是冷着脸的魏忠贤,此时禁不住用一种别样的目光瞥了张静一一眼。 宦官们也个个都哑然了。 天启皇帝的脸色终于缓和起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至理名言啊。 天启皇帝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连忙说:“对对对,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最喜欢做的,便是传出恶毒的流言!他们诽谤君上,罪该万死。朕对这些流言也有耳闻,朕是深受其害啊。” 一下子的,天启皇帝看张静一的眼神变得亲切起来。 救了朕,当然是功劳。 可天下有功劳的人多着呢。 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这张静一横竖看着,都是自己人啊。 这就是所谓精神上的共鸣。 你看,朕就是因为太优秀。 所以被人污蔑。 你张静一不也是如此吗? 同为天涯沦落人啊! 既然朕可以被人污蔑。 那么同样的道理。 张静一的这种种流言蜚语,当然也是污蔑。 优秀的人,大抵应该都是如此吧。 天启皇帝非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笑起来:“卿家所言,深得朕心,这天底下,确实是爱乱嚼舌根子的人多,这些人统统该杀!” 众宦官此时个个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的脖子冷飕飕的。 魏忠贤见状,已经明白了什么! 现在这个时候,在皇帝面前说任何张静一的坏话,都会产生反效果了。 不得不说,这姓张的……倒是挺有能耐啊。 魏忠贤忍不住多看张静一眼,心里琢磨,此子虽然没什么眼色,本事却还是有几分的。 可惜了,不是宦官,否则咱爱惜人才,少不得要将他调来司礼监。 要不,认他做孙子? 天启皇帝随即又拉长脸来,他没想到魏忠贤这个时候起了花花肠子,却是四顾左右,瞪眼看着一旁的宦官:“当初是谁说了张卿家的是非?” “陛下……”宦官们没想到这时候会秋后算账。 而且这些宦官们是极聪明的人,自然知晓,这个时候,皇帝将说张静一坏话的人,当做是在宫外编排皇帝自己的人一样痛恨了。 此时,若是还不乖乖认错,那就是找死了。 于是一个个小宦官纷纷拜倒在地,有痛哭流涕的,有扯着嗓子捶胸跌足的,纷纷道:“陛下,奴婢等人也是误信了奸言,实在罪该万死。” 这时,已有宦官给天启皇帝寻了替换的衣服来,要请天启皇帝更衣,换下湿漉漉的衣衫。 天启皇帝看了看张静一,皱起眉来:“给张卿家也寻一身干净的衣衫。” 那宦官是等大船靠岸之后,气喘吁吁的从尚衣局跑了个来回,早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而现在,却又要跑一趟,只是他不敢多嘴,忙不迭的点头,便又跑了出去。 天启皇帝也不急着换衣衫,只吩咐道:“等张卿家换了衣衫,朕再换,朕与张卿祸福于共。” 此时的天启皇帝,不过二十二岁,属于小年青,这个年龄的天启皇帝,还残存着义气的一面。 张静一居然没有谢恩,因为他清楚,这个时候谢恩之类的并没有意义,只是在炭火的烘烤之下,他已觉得身体舒适了一些,便端坐着不动。 其实站岗的这些日子,他已开始渐渐摸清了天启皇帝的性格,天启皇帝不喜欢那种话太多,马屁拍得太夸张的人。 天启皇帝谈兴却也浓厚,他询问张静一的出身。 张静一一一作答。 天启皇帝又询问张静一是否学习过弓马。 张静一脸微微一热,有些烫红。 不应该啊,我是做项目的,居然还会脸红?难道是返祖现象? “卑下虽有报国之志,却不曾学弓马。” 一旁的魏忠贤一直冷静地观察着一切,他甚至没有因为救皇帝的人是张静一而恼怒,而是很安静的,通过张静一的奏对,来观察张静一。 “嗯?”天启皇帝道:“那你是如何斩杀赵贼的?” 张静一便道:“凭借兄弟们卖命,其二,设了陷阱。” 天启皇帝恍然大悟:“朕懂,个人的勇武并不重要,而是需要动脑筋,朕误会你了,原以为你只是武夫。” 张静一立即道:“卑下其实一直都想学武报国,奈何……” 这里的潜台词是,我也想和皇帝你一样啊,我可以为国家去死。 然而事实却是………张静一也只能这样说,毕竟他是个战五渣,若是吹牛说自己弓马娴熟,说不定皇帝立即拉着他去试一试,然后就是当场被打脸。 天启皇帝这时候反而觉得张静一是个很实在的人。 嗯…… 和朕一样! 很快,宦官便又取了一套衣服来。 天启皇帝定睛一看,皱眉道:“怎么是宦官的衣衫?” 这宦官心里大抵在想,陛下你也太难伺候了,而口里则道:“陛下,宫中除去陛下的衣衫,便只有这衣服了,这是权宜之计。” 天启皇帝摇头,显得很不满意:“那就赐服给张静一,去尚衣局里,选一件飞鱼服来。” 钦赐飞鱼服,和寻常锦衣卫所说的鱼服是不一样的,这种衣服,只有二品的武官,且立有功劳的人,宫里才会破例赐予,衣服的形色,和黄袍以及蟒袍差不多。 听到陛下要赐张静一二品飞鱼服,魏忠贤连忙道:“陛下,张静一乃六品百户,若是赐二品飞鱼服,只怕于理不合!此外,若是破了常例,奴婢害怕,张静一因此而被人所妒,反而让陛下的好心办了坏事。不如这样,就寻麒麟服赐给他穿,既彰显了恩荣,又没有逾越太多的规矩,如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六章:出谋划策 其实即使是麒麟服的规格,依旧还是超过了张静一眼下的品级。 因为这是四五品武官才有资格穿戴的,就算是寻常的四品武官,宫中也未必会赐予。 这天底下,不知多少的武官盼着能有一件宫中的赐服呢! 天启皇帝听了,似乎也觉得魏忠贤的话有理,便朝那宦官道:“没有听到吗?还不快去!” 小宦官再不敢犹豫,匆忙而去。 等过了两炷香,宦官便又取了麒麟服来。 这麒麟服的颜色艳红,用的是丝罗纱,上头绣了一头戏珠的麒麟,很是醒目。 大明朝对于服饰的管理十分严格,这普天之下,似这样身着麒麟的人,即便是有许多四五品的官员,可有资格穿戴的也是极少数。 张静一谢了恩,便去一旁的耳殿里穿上了麒麟服,顿时,整个人显得威风凛凛起来。 等回到了勤政大殿,皇帝也已在宦官的服侍之下换了新衣,此时的天启皇帝也明显的显得精神了许多。 他抬头看一眼张静一,吁了一口气道:“朕看你弱不禁风,这一次下水,只怕要染风寒,你要小心了。” 记住网址m.vipkanshu. 言外之意是:你这弱不禁风的渣渣,可不要着凉了才好。你看朕就不一样,朕的身子好着呢。 张静一道:“陛下也要小心。” 这也是张静一的实话,张静一心里想的是:从历史经验证明,陛下你才是个渣渣啊,落了水,染了风寒就挂了。 天启皇帝没想到张静一居然质疑自己的体魄,禁不住乐了,笑着道:“朕无碍的,些许小事罢了,朕每日习武,日夜不辍,龙体康健得很。” 说着似乎很有感慨,想着张静一先是杀贼,而后又救了他性命,实在是忠肝义胆,又想到其他的宦官,平日里都说自己如何的忠心,却加起来不如一个张静一。 于是又叹了口气,他幽幽地道:“从今儿起,朕便将你当自己人看待,你是个武官,以后依旧在宫中随扈吧,朕信得过你。” 一旁的宦官,都露出了惭愧之色。 张静一似乎也有一点感触,他能感受到,皇帝为自己落水很久没人营救而伤心,毕竟身边的这些人,每日奉承着他,个个声言要为他去死。 当然,若是天启皇帝知道,张静一这些日子,日盼夜盼着皇帝赶紧落水,却又不知道会怎样想了。 悲剧啊……… 张静一道:“卑下遵旨。” 天色已晚了,可天启皇帝还是打起精神,他似乎想到今日票拟还没有批阅,于是吩咐道:“尔等都退下,魏伴伴和张卿留下,朕要批阅奏疏。” 众宦官便如潮水一般的退去。 而魏忠贤也给一个宦官使了个眼色,同时夸赞道:“陛下遭遇了变故,依旧还勤政爱民,实在令奴婢佩服。” 天启皇帝似乎也有感慨:“这是祖宗的基业,朕怎么能偷懒呢!外头都说朕荒废政务,他们哪里晓得朕在宫中是什么样子。” 张静一则发现,自己还是站班的,只不过是从站在勤政殿外头,变成了站在皇帝的身边。 怎么感觉,救驾的效果不明显啊! 过了一会儿,宦官便搬来了一沓沓的奏疏。 天启皇帝定了定神,跪坐在御案之后,取了朱笔,开始圈点。 他似乎将每一份奏疏都看得很认真,而魏忠贤则很有耐心地在旁伺候。 等天色暗淡一些,魏忠贤去掌了灯来,耐心地道:“陛下要注意眼睛,不要熬坏了。” 天启皇帝只嗯了一声。 有时天启皇帝情绪会有变化,若是遇到了喜报,则会笑一笑,颔首点头,表示赞许。 可有时,他似乎显得很厌恶,不自觉地低头咒骂几句 足足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张静一已觉得有些疲惫了,他刚刚养成了站着打盹的新技能,可发现这个时候,似乎又没了用处。 因为毕竟在殿外站着打盹儿,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 可特娘的,这是在御前啊,总不能在皇帝面前打鼾吧。 想来……这便是传说中的技能术点错了的典型。 突然,天启皇帝的神色发生了剧变,忍不住痛骂道:“真是岂有此理,这个李文达,实在放肆!” 张静一偷偷瞄了一眼天启皇帝,天启皇帝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甚至恼怒得将朱笔摔了出去。 魏忠贤则凝重地站在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御案上的奏疏,通过只言片语,似乎看出了什么问题。 魏忠贤这才道:“陛下,此人果然胆大包天,奴婢这便令厂卫将此人拿下,查一查此人是否心怀不轨,定要给陛下出一出这一口气!” 天启皇帝有些犹豫。 这个李文达,是个御史。 而这一份奏疏,则是痛骂天启皇帝荒废政事,读书人嘛,骂的很厉害,引经据典,虽然全文里没有一个脏字,却几乎将天启皇帝从头骂到了脚。 天启皇帝本来就听到外头流传自己不好的消息,心里像一根刺一般。 现在这李文达却是撞到了枪口上。 只是……骂归骂,天启皇帝也没少让魏忠贤收拾那些清流,可今日又因为一篇奏疏,而动用厂卫,这显然也让天启皇帝有些疑虑。 可这时候,魏忠贤来劲了,此时正是魏忠贤表现的时候,他必须得做出为君分忧的样子。 于是他道:“陛下,这李文达实乃哗众取宠,若是今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其他人见李文达痛骂了陛下也毫发无损,只怕他日更多人要效仿呢,奴婢的意思是……立即收拾了这李文达,则可以以儆效尤,震慑朝野。” “唔……”天启皇帝托着下巴。他显然也并不傻,一旦动用了厂卫,其实就是双输的局面。 表面上他是出了气,可若是连御史的奏疏不接受不说,还将人打杀了,只怕天下人见了,更要骂他不听劝谏。 张静一也有些好奇,便偷偷地瞄着那奏疏。 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看文言文,还有这种没有标点符号的文字了。 所谓识文断字,要识文容易,可是要将文字分段,在这个时代,却是有一定难度的。 他细细看着,有些出神,忍不住道:“陛下……此事要解决,实在再容易不过了。” “什么?”天启皇帝抬头,看了张静一一眼。 张静一这才惊觉自己失言了,忙是噤声。 魏忠贤也凝视着张静一,显然……张静一这话,在他看来,颇有几分喧宾夺主的意思。 咱和陛下论证,轮得到你来说话? 倒是天启皇帝好奇地道:“如何解决?” 张静一知道躲不过了,便咳嗽一声道:“若是动用了厂卫,陛下便是有理也变成了没理了。所以卑下以为,动用厂卫是最后的手段。卑下倒是有一个方法,既给陛下寻回面子,又保准那李文达心服口服,且还乖乖来陛下这里谢罪。” 魏忠贤听到这里,禁不住冷笑道:“想不到张百户有这样的能耐吗?咱这些年,似李文达这样哗众取宠的言官见了不少,收拾掉的更是不胜枚举。可若是说起教他们心服口服,还乖乖来谢罪,却是比登天还难。” 天启皇帝也不禁点头,这种言官,最是难对付,你不理他,他骂的更起劲,你狠狠收拾他,于是天下哗然,人家得了刚正不阿的名声,含笑九泉之下。 可你若是要这样的人服软,这是绝无可能的,人家敢上这样的奏疏,就是奔着得一个清名去的,怎么服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七章:人头作保 李文达这样的人,对于天启皇帝来说,就是一只苍蝇! 你不拍他,他总围着你身边转悠,让人不厌其烦。 可你若是拍死他,他血肉模糊,脏了你的手,就足够让你恶心老半天。 偏偏李文达还不只是一只苍蝇,因为苍蝇的背后,还有数不清的围观者! 大家都张大着眼睛,就等着你来拍,你只要动手,围观的人便一个个捶胸跌足,像死了老娘一样,泣不成声,痛斥你天启皇帝不是东西,你怎么干这样的事,难怪……你生孩子没……不,难怪你生不出孩子。 天启皇帝当然怒不可遏。 在魏忠贤的怂恿之下,他确实动了杀意。 可还有一点点的犹豫。 张静一这个时候说自己有了主意,让天启皇帝忍不住抬起头来。 他对张静一已经有了足够的信任。 不过……信任是一回事,当得知张静一并不是靠武力斩杀赵贼的时候,天启皇帝的内心是稍稍有一些失落的。 记住网址m.vipkanshu. 这个人……赤胆忠心,就是本事没有。 这也是为何,天启皇帝让张静一随扈左右的原因。 自己人嘛。 就跟着朕混着吧。 “李文达会乖乖给朕谢罪?”天启皇帝一副不信的样子。 对于这些文臣,他是深有体会的。 张静一所言,就好像是痴人说梦一般。 张静一正色道:“能否请陛下,让卑下细细看一眼这份奏疏。” 魏忠贤听罢,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家伙……很会来事啊,怎么,还想夺咱司礼监的权不成? 天启皇帝不禁失笑:“准。” 他有点好奇。 张静一随即便认真起来,捡起了奏疏。 其实他很大胆。 可没办法。 他不能单纯以忠诚的形象混入天启皇帝的队伍里。 他要显出自己的用处。 其实这份奏疏,张静一在刚才就瞄了几眼,大抵看过内容。 可现在认真细看,却忍不住赞叹李文达的好文采。 这是一份控诉的奏疏。 很有当初海瑞痛骂嘉靖皇帝的风采。 话说……现如今这些言官,也学会内卷了。 明初的时候,大家是不敢骂皇帝的。 到了后来,开始出现一些小骂大帮忙。 再到后来,变成了苦口婆心的骂。 直到海瑞横空出世,直接破口大骂。 以至于后来,你言官想要苦口婆心,想要小骂大帮忙,在天下人的眼里,都变成了谄媚了。 所以你想要出头,就必须得骂的比海瑞还厉害。 李文达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将天启皇帝骂的一钱不值,同时还痛斥了天启皇帝宠信奸贼! 至于谁是奸贼,这就见仁见智了。 反正张静一看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抬头看了一眼魏忠贤。 魏忠贤脸都绿了,瞪了没规矩的张静一一眼。 你瞅啥? 张静一立即低下头去,不禁有些肝颤。 这时候的九千岁,还是如日中天的,不宜得罪。 当然,张静一最有兴趣的却是,李文达的用典。 所谓用典,便是找个古代的事例作为参照,借此来讽刺天启皇帝不对。 而这奏疏里,用的却是宋朝的典故,说是宋朝自开科举以来,自宋太祖赵匡胤以来,便优待士人。 可到了现如今,皇帝对于士人,弃之如敝屣,铸下了弥天大错。 张静一看得想笑,这李文达,是拿赵匡胤来骂天启呢,读书人骂人,还真是拐弯抹角啊。 看过之后,张静一便抬头道:“陛下只需批红八个字,那李文达便会自惭形秽,乖乖来认错了。” 魏忠贤在旁乐了:“咱厂卫数万人,尚且不能教人认错,陈百户就只需八个字吗?” 天启皇帝也觉得张静一是吹牛,不过想到张静一救驾之功,便耐心问道:“哪八个字?” 张静一道:“这个……不好开口。” 不好开口…… 莫非是什么不可描述的内容? 天启皇帝和魏忠贤对视一眼。 天启皇帝显然是觉得张静一有些胡闹,所以有些犹豫。 倒是魏忠贤道:“不妨陛下让他写下来,试一试,有何不可呢?” “好,你便用朕的笔墨纸砚。” “啊……这……卑下不敢……”张静一很谦虚。 天启皇帝便摇头道:“你卖关子倒是胆大,现在怎么却临阵退缩了?朕就看不上那种左不敢,又万死的人。” 魏忠贤:“……” 张静一倒也洒脱了,你妹,这是你让我干的。 于是他不再客气,反正天启皇帝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所以直接取了朱笔,捏住了,寻了一张白纸,而后写下了八个字。 天启皇帝和魏忠贤都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他们表面上还带着微笑。 可当看清楚了这八个字,脸上的表情却是凝固了。 魏忠贤更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天启皇帝则是瞠目结舌地顺着字念道:“呜你爷头,呜你娘头。” 魏忠贤在旁道:“陛下,这……这是骂人哪。” 天启皇帝瞪他一眼:“朕难道眼瞎吗?怎么不知?” 天启皇帝随即目光落在张静一的身上:“你教朕骂人?” 这何止是骂人,而且是最粗鄙的骂人,已经和市井的妇人们问候对方祖上差不多了。 天启皇帝定定神道:“你教朕这样回复那李文达?” 张静一立即信誓旦旦地道:“只要李文达看了陛下回复的旨意,一定惶恐不安,立即入宫请罪。” 魏忠贤便道:“这样骂人,岂不是将陛下陷于乡野村夫的境地吗?到时只怕要惹的天下震动,现在只是一个李文达,到时还不知有多少个李文达。” 这是实话。 本来李文达骂了也就骂了。 皇帝咽下这口气,也没什么。 就算咽不下这口气,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将这李文达廷杖了便是,打死也就打死。 可你张静一,还真是个糊涂虫啊,竟出这样的馊主意! 若皇帝这么一骂,那些忍气吞声的大臣们还了得?这些年来,还不曾见过皇帝直接下旨问候对方爹娘的,到时就算是没脾气的人,只怕也要惹出脾气了。捅了这么个马蜂窝,效果比厂卫下驾贴抓人还要差。 天知道翰林院,还有都察院的那些大臣,会闹出什么来。 天启皇帝面上也露出失望之色。 张静一忠则忠矣,就是和魏忠贤相比,缺少才能。 张静一却道:“可是卑下可以保证,只要旨意到了李文达手里,他绝不敢再惹是生非了。” 天启皇帝一脸狐疑。 魏忠贤听着忍不住想笑,此时……他对张静一也是有些失望的。 说实话,魏忠贤是个爱惜人才的人,虽然他身边的走狗不少,却也有不少真才实学之人在他的左右。 “哎……”魏忠贤心里想:“可惜了,本以为是个有本事的,谁晓得是个糊涂虫,原本还想收他做孙儿,现在看来,至多也只能做曾孙了。” 魏忠贤心里一面想,一面开口道:“哦?陈百户的话,说的是否太满了?” “哪里?”张静一知道自己做的事令人匪夷所思,不过现在他也不急于为自己辩解,只能信誓旦旦地道:“这一切都在卑下的掌握之中,若是卑下做错了,到时就请陛下和魏公公严惩我便是,我敢用人头作保。” 这话……就很重了。 命都不要了? 天启皇帝还是觉得很不靠谱。 人家上书骂他,他当然很生气,骂回去也没什么,可直接用这样粗鄙之言,这只怕要让天下人笑掉大牙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魏忠贤,想征询魏忠贤的意见。 魏忠贤则是面带微笑,你张静一要找死,自然也就由着你了。 于是他道:“陛下,奴婢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既然张百户非要用人头作保,奴婢附议。” …………………… 大家早上好,喜欢这书的朋友记得收藏和投票哦,老虎万分感谢!你们的喜欢,必是老虎最大的码字动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八章:月下求美 天启皇帝是个很直爽的人。 张静一拍着胸脯保证,魏忠贤又在旁挑唆,居然让他忍不住恶从心起。 对呀,你骂朕,难道朕不能骂你李文达的爹娘? 好! 他再不说话,立马提起了朱笔,直接在李文达的奏疏上写下了一行小字:“呜你爷的头,呜你娘的头。” 写罢。 心情大为爽朗。 张静一的主意馊是馊了点,但是很爽。 不过很快,天启皇帝便想起一件事来:“朕骂了这李文达的爹娘,他会不会骂朕的爹娘?” 魏忠贤居然很认真的想了想,居然有些后怕。 毕竟,清流的圈子水很深,他也有点把握不住:“理应不会吧。” 记住网址m.vipkanshu. 张静一则道:“陛下放心,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咳咳……”天启皇帝此时脑子已开始想着,若是自己爹娘被骂了,如何治这李文达大不敬之罪,诛他李文达满门。 细细思量。 咦? 若是这厮敢回骂,倒也不失为引蛇出洞,正好找个理由,斩了这家伙。 这刹那之间,天启皇帝脑洞大开。 此时已没心思批阅奏疏了,显得有几分疲惫,随即将李文达的奏疏交给魏忠贤,口里道:“发出去吧,对了,这一份批红,就不要经过内阁了。” 魏忠贤善解人意地道:“奴婢知道。” 天启皇帝的目光又落在张静一的身上:“今日卿家也落了水,今日也回去歇一日吧,明日不必你当值了。” 张静一道:“谢陛下。” 说罢,他便躬身告辞出去。 此时,勤政殿外,天色已是昏暗,天穹处,寥寥挂着几颗残星,月儿不知躲到了哪里,西苑内外,早已掌了灯,天上的残星与地上的灯火似在这个时候,连成了一片,让人不禁疑心自己到底处在天上还是人间。 张静一觉得有些冷,他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麒麟衣。 此时,他的刀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头上的铁壳范阳帽,也不见了影踪。 所以虽然略有几分疲惫,可张静一的脚步轻快。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如做梦一般。 甚至张静一巴不得这是梦。 只是……当他感受到寒意,又心如明镜,这是人间,天启六年,是某个初冬的夜晚! 这一夜,星月无光,可在此时此地,今时今刻,他的人生,终于迈入了一个新的起点。 现在……只等李文达的反应了。 只有向天启皇帝证明他的能力,他才有机会。 之所以如此急于证明,恰恰是因为张静一内心深处的某种忧虑。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他对西苑已经熟稔了,所以徐步朝着西苑的钟鼓楼去。 只是,当拐过大殿的时候,突然传出了低喝声:“瞧你这笨手笨脚的模样,该死的东西,今日掌你的嘴。” 这尖细的显然是个宦官的声音。 便见不远的长廊,一个宦官正扯着一个宫娥,抬手要打。 西苑不是后宫。 所以极少会有宫娥来此,真正的后宫,张静一也进不去。 在这里,陪伴皇帝的只有太监和禁卫。 当然…… 偶尔有一些需要女子照料的事,会调配极少数的一些宫女来,不过大多都是粗使的宫女,而且都会由宦官盯着。 张静一见那女子在残星的光芒之下,带着慌乱,她脸正要错过宦官巴掌的功夫,恰好与张静一的目光相触。 这是一个面色姣好的女子,此时犹如受惊的小鹿。 不过,当一巴掌打下去的时候,她竟没有呼叫饶命,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呼。 宦官狰狞着,似乎还不肯放过她,依旧还要打。 张静一稍稍迟疑了一会。 他显然知道,宫里的许多闲事,是不能管的。 所以他踱了几步,心里告诉自己,这一切和自己无关。 可到了第三步的时候,张静一终究将身形顿住了,驻足,回头…… 见到女子被欺而无动于衷,这还是人吗? 平日里,总说家国天下,要改变天下的命运,可若是连见到这样的事都视若无睹,那所谓兼济天下,也不过是为了实现自己野心的借口而已。 “住手!”张静一大喝。 这宦官万万想不到,一个大汉将军,竟敢多管闲事。 他随即放开了宫娥,却是狰狞地看着张静一:“你………区区一个大汉将军,也敢在此喧哗……你可知道,咱是九千岁的第几个孙子?” 宦官叉腰,不可一世状。 那宫娥如蒙大赦,连忙退后了几步,躲到了廊柱后,惊恐地望了张静一一眼。 张静一却是冷然,看着宦官道:“魏公公最恨的,便是你们这些打着他招牌的人四处惹是生非。今日这事既被我撞到,莫说你打出魏公公的招牌,即便是魏公公亲自来,我张静一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张静一…… 宦官一听到张静一的名字,居然愣住了。 他踟蹰了很久,居然赔上了笑脸:“原来是张百户,实在对不住,这事……是咱做的不对,我素来久仰您的大名。” 宫里的消息传得很快,张静一救驾的事,想来这宦官已经知道消息了。 宦官见张静一依旧冷着脸,又笑吟吟地道:“看在张百户面上,这事就这样揭过去吧,张百户放心,咱再不对这宫人动手脚了。” 张静一点点头,知道点到为止,他想了想,居然下意识地从袖里掏出了碎银。 钱已经花的差不多了,等他的地位再高一些,就应该将那赵天王的宝藏挖掘出来了。 他将碎银朝那宦官一抛。 宦官便如饿狗抢食一般的将银子接住,一面道:“张百户,你这是要干啥,使不得,使不得啊,我怎好要你的钱,哎呀……张百户仗义!” 张静一心里知道,今日威胁这人一下,又给了他一点甜头,以后这宦官会有所忌惮了,至少不会再欺凌这宫女。 于是再不耽搁,头也不回的走了。 躲在柱子后的宫女,一双眼睛在灰暗中凝视着这一切,她似乎努力的记住了张静一的模样。 ………… 张家这里…… 张天伦今日请了千户刘文一起来喝酒。 两个义子王程和邓健陪坐。 刘文当然晓得张天伦的意思。 儿子做了大汉将军,固然是张静一的心愿,可毕竟大汉将军没有前途,所以张天论必是希望托他的关系,等着张静一在宫里吃了苦头,便想办法将张静一调出宫来。 可这事不好办。 若是寻常校尉也就罢了,偏偏张静一是百户,一旦调出来,这南北镇抚司里,哪里有百户的实缺给张静一,要知道,这些炙手可热的位置,不知多少人盯着呢。 刘文决定给张天伦交个底,便伸出一根手指来:“这事,找千户是办不成的,哪怕是找指挥使佥事也未必能办成,至少得是同知,甚至是指挥使……老哥我能做的,只能是帮忙引荐,可你们张家也要激灵一点儿,得做好准备。” 张天伦目瞪口呆地看着刘文伸出来的一根手指,脸色已有些惨然了:“要一百两?” 刘文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一百?不,一千!” 张天伦吓了一跳,脸色这时在烛光下开始变幻不定起来。 一千两啊,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呢。 王程在一旁埋头喝酒,嘴里咕哝:“什么一百一千……” 只有邓健,打了个激灵,顿时酒醒了,痴痴呆呆的样子,带着忧伤的迷惘。 刘文瞥了邓健一眼:“邓贤侄,怎么不喝酒,在想什么?” 邓健居然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痴痴呆呆地道:“一千,呀,我怕娶不着媳妇了。” ………… 张静一求支持:求支持求收藏求票儿!盼花盼月盼喜欢这本书的读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九章:干大事 一千两银子,对于张天伦而言,还是很心疼的。 要知道,这个时代,寻常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区区数两银子而已。 他这副千户,并没有太多的权柄,这得贪墨多少年? 他沉吟片刻,抬头看一眼刘文,振作精神,而后朝王程使了个眼色:“程儿,去屋里找找看,好像家里还有一个珠子……” 王程一脸懵逼:“啥?” 邓健却懂了,立即道:“义父,我去。” 一会儿功夫,邓健便从屋里寻出了一个珍珠来。 这珍珠,几乎已是当初从赵贼那儿搜罗来的最后‘赃物’了。 价值五百两的‘赃物’,大多都被张静一送出去了,而这珍珠看上去不错,只怕价值数十两纹银。 邓健很机灵地将珍珠送到张天伦的手里。 张天伦倒也没有过多犹豫,直接将珍珠塞给了刘文。 刘文醉醺醺的,眼珠子一瞪:“贤弟,你这是要干甚?” 张天伦笑嘻嘻地道:“你我是兄弟,静一是我儿子,便算是你儿子,调出宫的事,还需你好好费心。” 刘文哭笑不得,这张天伦……有点不要脸啊。 都说了要运作,打点上下,只怕需千两纹银,你就塞这么一个几十两银子的珠子给我,便要我将这事办了?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只是张天伦一副我儿子便是你儿子的样子,若是不收下,拍了胸脯保证,便显得他不仗义了,可若收了,我特娘的从哪里弄这么钱去打点? 于是刘文忙将珠子推回去,张天伦不肯收,邓健便也在旁帮忙,拼命地扯着刘文的手:“收下吧,这是义父的小小心意。” 而这一幕,看得一旁老实巴交的王程目瞪口呆。 刘文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只得将珠子收了,却指着张天伦苦笑道:“你呀你……满肚子坏水,这一次只好帮你善后了,我想想办法吧,不过事情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 张天伦便喜滋滋地道:“有刘兄出马,愚弟心里就踏实了。” 刘文:“……” 这时,外头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邓健连忙去开门。 门一开,邓健一见到一身大红的衣衫,来不及看清来人,已是连忙道:“卑下见过……呀,三弟,怎么是你?” 邓健擦了擦眼,像见了鬼似的。 第一眼见到张静一身上所穿的钦赐麒麟服,原本邓健还以为来的至少也该是一个千户官。 即便是千户,比如刘文这等锦衣卫的千户所千户,宫里也不曾钦赐呢,所穿的,也不过是寻常的禽兽鱼服。 张静一微微一笑,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见过二兄,刘千户也在?” 说着,他先上前,朝刘文抱手行礼:“卑下见过刘千户。” 刘文此时目瞪口呆地看着张静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张天伦亦是大吃一惊,道:“静一,这衣服哪里来的?” 张静一不敢隐瞒:“陛下钦赐的。” “……” 庭院里很安静,落针可闻。 你一个大汉将军……皇帝赐你这个? 刘文觉得自己的酒醒了。 他贪婪地看着张静一身上的赐服,他这辈子,也未必能挣到一件钦赐的麒麟服啊。 “啊……啊……这……这个……贤侄啊,陛下怎的突降甘霖雨露了呢?” 张静一道:“今日陛下落了水,卑下便奋不顾身地救驾,因为有功,所以……” 张天伦在旁,已是喜笑颜开:“还有这样的好事,这样说来,我儿岂不是……上达天听啦。” 张静一此时也不禁脸有些发烫起来,这是喜事,当然乐于和家人分享:“何止是上达天听,陛下命我随扈在左右,以后不再站桩,随时伴驾了。” 庭院里的人都已惊得下巴要掉下来了。 站桩的大汉将军,和随时跟从皇帝的禁卫是不一样的,这必须得是心腹的心腹才成! 而且时刻在皇帝面前晃悠,随时可能和皇帝奏对,这待遇……可香得很,给一个千户也不换。 再加上这一身钦赐的麒麟服…… 刘文吞了口口水道:“贤侄……了不起,了不起,这……这是大喜事,来来来,今日恰好大家都在,咱们喝酒,庆祝一二。” 张天伦震惊地跌坐下去,还有些没办法适应。 邓健则已喜上眉梢,不得了了,媳妇要有着落了。 刘文倒是对此很欣慰,因为锦衣卫里,能够随扈陛下左右的大汉将军,已经几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他正高兴的时候,张天伦却是朝他谄媚一笑:“那个……刘兄。” 刘文的目光落在张天伦的身上。 张天伦拍了拍自己额头:“我细细想了想,方才不知是不是喝醉了酒,乱塞了什么东西出去,你看……我真糊涂……” 刘文几乎要窒息。 一旁的邓健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似乎觉得张天伦‘提醒’得还不够明显,忙帮腔道:“对呀,我记得义父好像胡乱塞了一个珠子。” 刘文:“……” 终究,珠子还是还了。 只有王程一头雾水。 张天伦拿回了珠子,便喜笑颜开起来,不是他真小气,而是…… 没办法,三个儿子都没娶媳妇呢。 至于张静一外放宫中,现在看来,静一的仕途已经十拿九稳了,陛下都赏识他,还怕将来前途黯淡无光? 我张家……居然也有一飞冲天的一日。 刘文很无语,可也不便说什么,酒过三巡后便起来准备离开。 张静一搀扶着他,将他送到了门口。 “你这个爹啊……”刘文摇摇头道;“近来不知怎么了,怕是钻钱眼去了,你可别学他。” “是。” “还有,你要的那块地,我已帮你弄好了,明日就让人去办地契,不过清平坊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为何如此上心?” 张静一便道:“只是想做一些小买卖。” 刘文失笑,也就没有再说了,他觉得张静一不像是个能做买卖的人。 于是,告辞而去。 等刘文一走,张家便又喧闹起来。 带着醉意的张天伦,激动地捏着张静一的脸蛋,先搓成圆形,再挤成方形,喜不自胜地道:“我儿现在出息啦,哈哈……” 闹了一夜,张静一却将邓健找了来。 三兄弟里,邓健这个二兄机灵一些,而大哥…… “二哥,我有一件事求你办。” 邓健便一脸警惕地看着张静一:“怎么,你也想娶媳妇?” 张静一:“……” “呃……我有一张图纸,能否请你寻几个京里最好的木匠来,让他们依着图纸将东西打造出来。这图纸里的东西,有些复杂,所以一定要能工巧匠,这事关着清平坊的那块地,定要办妥。” 邓健噢了一声,居然有一丁点的失望。 其实他是很希望怂恿着张静一去找媳妇的,想想看,老三都找媳妇了,义父的脸皮再厚,总也该老二先成个家吧。 可谁知道这个三弟要跟他研究的,居然是正经的问题,他只好应承道:“这个好办,我回了百户所里,先让人去打听打听谁的手艺最好,等打听好了,再下驾贴将人请来,他们敢造不出,我揍死他们。” 张静一:“……” 他陡然发现,生在这样的家庭,似乎……容易被带歪三观啊! ………… 李宅。 这里是外城,所住的大多都是寻常的百姓,因此格外的混乱。 而御史李文达便住在这里! 他虽然位居五品,却因为是清流,少有油水,而且自诩两袖清风,故而家徒四壁。 附近的百姓对他都很钦佩,说他是难得的好官。 而李文达对此,当然也忍不住自我陶醉。 前几日,他上了一道痛骂皇帝的奏疏,已经引起了朝野的关注,不少人对他翘起大拇指,纷纷说李文达仗义执言。 当然,也有人为李文达担心。 可李文达似乎并不惧怕,他这两日,还是照旧去当值,下了值,便在这简陋的寒舍里读书 傍晚时分,宫里居然来人了。 一个宦官亲自将一份批红送到李文达的手里。 李文达深吸一口气,他心里知道,皇帝这是绕过了通政司和内阁,直接和他交流对话了。 甚至这份批红里,还有可能让他引来杀身之祸。 只是…… 这又如何? 我李文达一生清正。 还会怕死吗? 于是他施施然地打开了批红,只是这定睛一看,先是勃然大怒起来。 那一行艳红的小字,让他骤然之间火上心头。 可随即,他的脸色又变了。 拿捏着批红的手,居然有些颤抖。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在这一刻,拿着这批红,像是这批红有着万钧之重,让他额上冷汗淋漓。 深吸了一口气,李文达居然有些支持不住,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老爷……老爷……这是怎么了?” 李家已慌成了一团。 ………… 求支持求收藏求票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章:皇子 张静一努力地按捺住内心的震惊,此时身上的力气已恢复了许多,于是他趿鞋起身。 仆役惊喜地道:“少爷,你的身子好了?” “好你个鬼。”张静一心里忍不住吐槽,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这仆役却道:“两位公子已在外头守着了,说是等少爷好了就带少爷出城。” “两位公子?” 张静一这才知道,这两位公子,其实是他父亲的义子,当初张静一的父亲张天伦带着两个锦衣卫校尉去辽东刺探后金的军情,可最后只有张天伦一人回来,另外两个校尉却死在了辽东。 于是回到了京城之后,张天伦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收养了他们的儿子,并想方设法将二人也收进了锦衣卫中。 算起来,这二人是张静一的义兄弟,现在张天伦遇难,两个义兄自然而然也和张家一荣共荣,一损俱损。他们按着张天伦的吩咐,保护张静一出城。 “我去看看。” 张静一出了厢房,却见这庭院里,果然早有两个人正备了车马,这车马上装载着张家所有的家当,连锅碗瓢盆都装载上了车。 这二人比张静一年岁大一些,一个叫王程,年岁最大,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另一个叫邓健,则年纪小一些,此时脸色苍白,只埋头收拾着马具。 一见到张静一出来,王程便立即上前道:“贤弟,身子可好了?事不宜迟,要立即动身,否则夜长梦多,怕有什么变数。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很不好,眼下虽只追究了义父,可难保不会有人想要连带着贤弟也一并追究。” 在这时代,是不讲道理的,祸及家人乃是常态。 这也是为何狱中的张天伦一定要让自己的两个义子带着张静一立即出城的原因。 张静一想了想,却是道:“我想去狱中一趟,面见父亲。” “见不着了。”一旁的邓健性子有些急躁,忍不住道:“此案听闻东厂已经奏报了陛下,陛下对于厂卫屡屡无法打探赵天王而勃然大怒,现在东厂那边打定了主意,要让义父来背这口黑锅,义父已成了钦犯,你还是早走为妙吧。” “那么……”张静一想了想道:“如果我们能打探到赵天王的行踪,不……不只是能打探到,还能拿下这赵天王呢?” “……” 庭院里骤然之间寂静了起来。 王程和邓健对视了一眼。 而后,王程气得跳脚:“贤弟,有些话本不该说的,你从前在家里成日胡闹,让义父成了京里的笑话,也就罢了。你年纪还小,就算丢人现……就算闹出什么笑话来,终究事情还可以挽回。可如今已是火烧眉毛了啊,义父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若是你再不走,义父便是死也难以瞑目了。” 王程自认自己现在是长兄,长兄如父,拉下脸来,自然要狠狠的教训张静一一通。 “是啊。”邓健在旁道:“现在不是闹笑话的时候。那赵天王纵横北直隶数年,杀死了不知多少的官兵,据闻他聚众数千人,称孤道寡,乃是天下最凶残的大寇,义父这些年,连赵天王的行踪都无法打探到,更不必说要将这赵天王追查归案了。” 张静一心里想,我特么的刚来这个世界,事情已经没比现在更糟了,钦犯的儿子,顶着这个罪名,要钱没钱,一辈子做龟孙子吗? 赵天王……这个赵天王,会不会就是藏宝的那个赵天王? 张静一见这两个义兄已经急了,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便道:“那我去南和伯府。” “啥?”王程有点脑子转不过弯来:“去那里做什么?” “我再去问问他,南和伯府家要不要赘婿,上一次他虽然将我赶了出来,说天下的男人死绝了也不便宜我,可我觉得,他说话的时候,还是带有一点疑虑的,我想我还可以试试,抢救一下。” 王程和邓健二人听了,脸已是绿了半截。 悲剧啊! 上赶着跑去给人做赘婿,去了一次被人赶了出来,现在竟还要去,这还要脸吗? 王程更是气昏了头,一时之间瞠目结舌的,竟是说不出话来。 张静一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又道:“等我做了赘婿,有南和伯府帮忙去说项,指不定我们张家就有救了。” 邓健已是怒极,一把扯着张静一的衣襟:“张静一,你就要一点脸吧,义父他老人家尸骨未寒,啊不,呸,义父他还没死呢。” 张静一稳稳站着,一动不动,颇有几分唾面自干的镇定。 好歹也是混过房产公司的,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还要脸?要脸我做啥项目? 不过他这番话的目的自然不是真的为了去做那什么赘婿。 看二人已又急又怒的样子,张静一这才慢悠悠的道:“若不想让我去南和伯府,那便现在开始都听我的,我们一起去捉赵天王,不听,且不说我不会和你们出城,我便去寻南和伯!” 说也奇怪,张静一原以为两位义兄会为自己的表现而吃惊。 可谁晓得,这二人在愤怒之后,居然脸上一副很麻木的样子。 出什么问题了? 难道他们一丁点也没有违和感? 自己身体原来的主人,从前就这样不要脸的? 不会吧。 比我想象中还要可耻? 王程此时气笑了:“好好好,你口口声声说要去拿赵天王,那我便来问你,赵天王在何处?” “我知道。”说到这个赵天王,张静一就有点咬牙切齿,他道:“这是秘密,你不许告诉别人。” 王程:“……” 张静一接着道:“只是凭借我们三兄弟,只怕人手还不够,我觉得,该再招募一些人来,两位义兄,你们也在卫里做事,能否想办法招募一些勇士,要精壮一些的。” 王程暴跳如雷地道:“三弟……” 其实张静一非常可以理解这两位义兄的心情。 事情已经糟糕到了这个地步,家里都收拾干净了,就等着立即离京。 结果有个傻缺说,不如我们去把赵天王干掉吧。 换做是谁,也没办法接受。 要是赵天王能这么容易被干掉,哪里轮得到你张静一这废物说这话。 这二人没有动手将张静一按在地上暴打一顿,张静一就已经觉得兄弟情深了。 可张静一却很明白,他只有一次机会,成与不成,只在一念之间。 我张静一是个有追求的为青年啊,我想荣华富贵,不想颠沛流离啊! 这特么的是古代,古代的罪犯之子,过的了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于是张静一正色道:“其实只是跑一趟而已,两位义兄就当是出去旅游……不,出去踏个青,跟着我后头,若是真遇到了赵天王也不一定呢?若是遇不到,我自是乖乖地跟从两位义兄,再不敢胡闹了。” 张静一已看出来了,两位义兄之中,王程的性格爆裂,邓健的性子反而随和,于是拼命给邓健使眼色。 邓健叹了口气,便道:“大兄,静一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还能如何,不如从了他,总比让他再去南和伯府胡闹的要强。” 鲁迅先生说过,一屋子人,你想开个窗,大家都不同意,但你要是想把房顶掀了,别人也就同意你开窗了。 王程一副悲痛欲死的样子,可张静一态度依然很坚决,此时口里还大叫着:“来人,来人,将我的衣衫取来,我要去拜见南和伯府的方伯父,方伯父虽对我从前有所误解,可我相信只要……” “去去去!”王程有些急了,咬牙切齿地看着张静一:“若不是义父遭了难,我还顾忌着义父就算身死,也绝不希望张家的声誉受损,我……我抽死你这……” 后头还想骂人,不过张静一却已毫不犹豫地给王程鞠了个躬:“多谢。” 张静一想要赌一把,他赌上一世藏宝的赵天王,就是现在这个横行北直隶,而且还让父亲张天伦遭了牢狱之灾的赵天王。 说到这个藏宝地的地点,张静一就算是化成灰都记得。 毕竟那个项目,是他一手做起来的,虽然明朝到了后世,地面上的建筑早已是翻天覆地,可是地势是不会变的。 只要找到了藏宝地,那事情就好办了。 因为赵天王若是当真在那里藏了宝,这对于赵天王而言,肯定是机密,毕竟知道的人越多,被人盗取的可能就越大。 这也就意味着,赵天王要来偷偷藏匿财宝的时候,一定不会带许多的人,他虽然有数千的部众,可真正信得过的,绝对不会超过十个。 第二,敌在明我在暗,他张静一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只要拿下赵天王,就能够把那个素未谋面的爹给营救出来了! 虽然张静一对于这个时代的父亲没有太多的感受,可好歹这也是原主人的亲爹,他毕竟是占用了人家的身份,该救还是要救的。 当然,眼下唯一的麻烦就是,谁也不知道那赵天王什么时候才会回到藏宝地去储藏宝藏,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年。 但张静一决定,死守! 现在嘛,先将两位义兄骗过去再说。 因此,张静一觉得事不宜迟,立马让两位义兄想办法招揽了几个信得过的人。 这两个义兄乃是锦衣卫校尉,平日里都会有跟班,说穿了,就是义兄们是正式工,而这些伙计是临时工。 临时工…… 张静一托着下巴,看着跟前的这一个个生得歪瓜裂枣的家伙…… 嗯…… 临时的嘛…… 我懂的。 当即便带着人出发,当他出了张家的家门,张静一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不适应。 因为他悲剧的发现,这里早已是另一番模样。 那些熟悉的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环线不见一丝的踪影。 有的只是青石铺就的街道,还有下可雨便要泥泞的土路,而一出了城,穿过了城门的门洞,放眼看去,满地疮痍。 大量的流民在城外栖身,满地屎尿,臭不可闻。 “好地方啊,我要是在这里有一块地………” 张静一心里带着妄想,即便这里是京城的城郊,可在后世,也属于三环以内了。 足足三天时间,张静一都带着人在这京郊里转悠,他四处打听一个个村落,最后终于寻到了当初项目的地址。 此时,他已来不及庆幸了,等真正到了项目的所在,却发现这里不过是一片林莽,哪里有一分半点文明的痕迹? 哎…… 张静一气喘吁吁地跌坐在这杂草之中,看着连绵的林莽,竟是哭笑不得,就在几天之前,他还在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自己还有一个项目…… 邓健已凑了上来,王程很多次显得不耐烦,都是邓健将王程劝住,他是和事佬,自认为三兄弟要以和为贵。 不过到了这儿,他的脸色还是有些黑,联想起张静一从前败家和入赘的种种作为,他有一种不太美好的预感。 于是邓健将张静一拉扯到了一边,低声道:“静一,我怎么感觉我们在这荒郊野岭,根本不可能寻到什么赵天王?” 张静一很认真地对邓健道:“二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邓健的脸骤然全黑了,恨不得立即掐死张静一,拼命压抑着内心里的邪恶念头,口里道:“这是什么话,这难道不是你的主意?” “呀……”张静一挠挠头,一脸抱歉地道:“抱歉得很,我竟忘了这是我的主意了,你该对我有信心才是!” 张静见邓健瞠目结舌的样子吗,便耸耸肩道:“好了,现在开始,我们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开始挖陷阱……” 一旁的一个临时工……不,一个随从禁不住凑上来道:“挖陷阱?挖陷阱做什么?不是说好了出来踏青的吗?” 于是张静一便看向邓健,邓健显得有些尴尬,忙让随从滚一边去,低声道:“你到他们面前,切切不可提什么赵天王,他们若知道是来这捉贼的,只怕早就要跑个无影无踪了,我们只说是来踏青的。” 张静一心里大抵知道,为何这些喽啰们是临时工了。 没前途啊。 “我懂,多谢二兄指点。那我就告诉他们,我们挖陷阱,猎兔子。” 其实这时候张静一,已经开始有些担忧了。 他不知道那赵天王会不会来。 这里虽是藏宝的地方,可谁晓得这赵天王什么时候又去抢了东西,再来藏匿? 若真的倒霉的一年才来一次呢? 另一方面,这些带来的帮闲大多是歪瓜裂枣,王程和邓健二人倒是可以指望得上,毕竟打虎亲兄弟嘛,可其他人至多也只能打个下手而已。 若是赵天王带来了十个八个帮手,以这些匪徒的凶悍,他们这点人,十之八九是打不过的。 当然,他依旧相信赵天王这样狡诈的匪徒,一定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这是他的宝藏,属于他一人的。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就只能等! 于是张静一招呼着大家在附近挖下了一个个大坑,在坑中又立了削尖的木头,再浇上水,使坑洞处于湿润状态,而后再在上头铺上一层藤网,盖上浮土和败叶。 张静一在旁看着附近的地形,眼里直勾勾地看着当初小水沟的位置,想着上一世的一线临湖,竟好像做梦一样,故地重游,一梦却是数百年前了。 他心里不禁想着,这赵天王藏宝的地方,现在已积攒了多少财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一章:求见陛下 宫女的陈述,让张静一措手不及。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已是如梨花雨落般哀告自己的宫女。 情况,他已经大抵了解了。 这宫女是个杂役,只是很偶然的被皇帝临幸了,可她的身份,却是犯官之女! 原本有了身孕是好事。 毕竟现在的天启皇帝没有孩子,谁给他生下孩子,便是天大的功劳。 可是……作为犯官之女,而且她的父亲,还死于魏忠贤之手,现在的她,只是一个蝼蚁,魏忠贤当然并不会在乎。 可有一天,这个人可能为皇帝生下儿女呢? 以魏忠贤的能量,一定会让厂卫打探她的身世! 如果魏忠贤知道自己是这宫女的杀父仇人,那……接下来会怎么样? 斩草除根! 魏忠贤一定会这样干,而且他完全有能力这样干!他可以在这宫中,制造出无数‘意外’,杀死宫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之所以找张静一,理由其实很牵强,只是因为张静一当初的一句自己并不惧怕魏忠贤。 当然,真正让宫女冒险跑来寻他的原因,多半是她已经走投无路,眼看着妊娠的反应越来越多,迟早要瞒不住,索性……将自己的生死,托付给张静一。 张静一当然可以反手将这宫女卖了,从而讨得魏忠贤的欢心。 只是……他干得出来这样的事吗? 张静一沉默着,默不作声了良久,他才低声道:“你要我怎么做?” 声音很轻。 宫女似乎抓到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我只想将孩子平安地生出来,可是宫中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张静一皱眉:“可是你是宫女,想要出宫,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宫女道:“有一个办法。从西苑通往内城,有一处水道,那里本有水闸,不过近来水闸坏了,若是自水道顺水而下,出这西苑,未必没有可能。” 张静一见宫女坚定的样子,很明显,关于怎么出宫,自从有了身孕开始,宫女就一直在谋划了。 宫女随即又道:“我可以伪装是不慎落水的样子,我不过是一个杂役,就算淹死在太液池里,也不会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只是……我父亲已死,全家都获罪了,如今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亲人,就算能侥幸出宫,没有户籍黄册,又怀有身孕,身份可疑,就算不冻死饿死,也可能被人查抄出来,所以……恳请张百户,不吝相救。我自然知道,这对张百户而言,冒了天大的危险,相救我们母子之恩,这等恩情,只怕今生也难报万一了。” 张静一不是没有犹豫,他很清楚,这件事一旦被人知道,便是万死之罪。 宫女想出宫……固然已经谋划好了,可是其中却有无数的凶险,比如顺着水道出去,现在这天气,人下了水,不死也残了,何况还是一个孕妇。 除此之外,出宫之后,怎么隐藏身份呢? “你会游水?” 宫女道:“我是江浙人士。” 张静一苦笑:“若我不救呢?” 宫女不及多想,毫不犹豫地道:“若不救,既然左右都是死,那我只好自我了断了。” 张静一见宫女不像玩笑,很显然,这是一个极聪明的女人,很清楚她现在的处境! 除了假死出宫,她根本不可能有生路了,她父亲已被害死,家族老幼,只怕也已死绝了,现在除了母性的最后一点光辉支撑着她,只怕早就不想活了。 咬咬牙,张静一道:“你何时从西苑出来,最好是在夜里,我会在外头接应。” “真的吗?”宫女面上掠过了惊喜,正要拜下致谢。 张静一压低声音道:“不必如此,只是这其中的凶险,你比我清楚,所以希望你能谨言慎行,否则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张静一之所以想救,确实是动了恻隐之心。 而另一方面,也是他看出这宫女是个善于谋划之人,绝不是猪队友的类型,让人放心一些。 “我懂。”宫女朝张静一点点头,面上露出很平静的样子,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请张百户放心。” 张静一随即点头:“下水之前,记得准备一些东西,如可以通气的芦苇,最好……带着可以漂浮的木头,夜晚下水,湖水冷冽,这更安全一些。” 宫女颔首:“嗯。” 说罢,张静一转身,大喇喇的朝着勤政殿去。 方才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靠近勤政殿的时候,天启皇帝似乎很不悦!他似乎叫了一个宦官去,喝问道:“今日张卿怎么还没来当值?” 便听那宦官道:“这张静一平日里懒散惯了的。” 张静一:“……” 张静一匆忙入殿,天启皇帝见张静一来了,不禁大喜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张静一立即道:“陛下这话太诛心了,卑下不是曹操。” 此时,人们对于曹操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这张静一若是曹操,只怕一家老小都要绑到菜市口去。 天启皇帝哈哈一笑:“朕昨日不见你,心里总惦记着呢。不过眼下朕要先批阅奏疏,你且当值吧。” 张静一又行了个礼,便笔直地站着。 殿中安静下来,天启皇帝则是伏案,一丝不苟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便见魏忠贤匆匆进来:“陛下,阁臣们到了。” 天启皇帝看了魏忠贤一眼,随即颔首:“叫进来。” 大明的阁臣,大抵是四位,其中又有首辅和次辅的区别。 而这些人,被世人称之为宰辅,将他们当做唐朝时期的宰相。 在这个时代,虽然他们没有宰相之名,却也有宰相之实! 至少这些人是百官之首,代替皇帝统治六部和各州府的官员,同时,还拥有决策中枢的权力。 天启皇帝一般不和百官接触,可要治理天下,这几个内阁大臣,隔三差五的却还要召见的。 因此,听闻阁臣们觐见,所以天启皇帝正襟危坐起来,表示了对阁臣们的敬重。 片刻之后,便有四人鱼贯而入。 率先进来的,乃是内阁首辅大学士黄立极,黄立极和魏忠贤是同乡,能成为首辅,自然是拜魏忠贤所赐。 其次便是施凤来,施凤来这人没什么节操,历史上各地纷纷为魏忠贤立生祠,据说就是施凤来的主意。 再之后进来的,便是张瑞图,张瑞图虽然不是第一个倡议建生祠的,不过他也不遑多让,但凡各地谁要给魏忠贤建碑立像,他便凑上去,给人题词。 倒是最后一人,叫李国,他低着头,从容的样子,李国是个很奇怪的人,他并不阿附魏忠贤,许多次魏忠贤向他表示善意,他也躲躲闪闪!这在当下的内阁而言,这简直就是一股清流了! 当然,他能入阁,某种程度魏忠贤也功不可没,因为李国也是魏忠贤的同乡。所以虽然李国对魏忠贤的态度并不好,可这位九千岁,似乎一向优待自己的同乡。 这四个内阁大学士,某种程度而言,在天启朝并没有多少存在感,毕竟……眼下最炙手可热的人,乃是魏忠贤。 可张静一却明白,能进入内阁的,就没一个人是省油的灯。 却见四人向天启皇帝行了礼,天启皇帝颔首,随即劈头盖脸的就问:“李文达之事,诸卿知情吗?” 一下子,四个内阁大臣骤然间,就好像成了木桩子,比张静一这个禁卫还要专业。 可在天启皇帝的逼问之下,那首辅大学士黄立极只好苦笑道:“陛下,臣也是事后才知。” 天启皇帝于是面带怒气:“这是卖直沽名,卿等都是朕的腹心之臣,朕来问问你们,该如何处置这李文达?” 四人面面相觑,无法回答。 哪怕这四人之中,有三人和魏忠贤关系不清不楚,可让他们提议来处置一个上书骂皇帝的大臣,他们却是万万不肯的。 毕竟,这事关了自己的名声,一旦传出去,这天下还不要将自己骂死? 倒是这个时候,李国上前,气定神闲地道:“臣听闻陛下下了一道中旨给李文达?” 所谓中旨,就是皇帝直接将自己的旨意送出去,不经过通政司和内阁。 说到这份中旨,天启皇帝脸微微一红。 很明显,天启皇帝有些难为情。 “怎么,李卿也知道?” “是,这两日,臣有所耳闻。”李国认真地道:“听闻李文达看了中旨之后,直接昏厥了过去,因此,天下人禁不住议论纷纷,都在揣测陛下这份中旨,到底说了什么。” “这……这……”天启皇帝毕竟是要面子的人,忍不住顾左右而言他,眼睛也开始飘忽不定起来,看看魏忠贤,再看看张静一。 天启皇帝现在后悔了,后悔自己为啥要去骂人家的爹娘。 这四个内阁大学士,都是人精,只一看陛下支支吾吾的样子,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于是,何止是李国,便是首辅黄立极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陛下不会有什么把柄吧,李文达此人,性子刚烈,不是一个肯轻易屈服的人,一旦被他抓住了什么漏洞,昭告天下,势必要引发天下哗然。陛下………这不是国家之福啊。” 天启皇帝的尿性,他们会不知道? 多少人就盼着皇帝出差错呢,到时群起而攻之,还不知怎么收场。 就在这时……一个小宦官匆匆而来:“陛下,陛下……御史李文达……李文达长跪至西苑之外,说是请求陛下传见……” 来了…… 天启皇帝的心,不禁咯噔了一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二章:龙颜大悦 “怎么,这李文达,莫非还要滋事不成?”天启皇帝有些心虚了。 四个阁臣也面面相觑,说实话……当家不闹事,作为阁臣,他们当然希望每天都平安无事。 现在外头已经有许多传闻了,原本李文达慨然上书,痛陈时弊,就已经引发了天下人的侧目。 皇帝还下了一道中旨给他,鬼知道这中旨里头,有什么笑话? 一旦这李文达拼了性命不要,来个死谏,可不是闹着玩的。 毕竟……大家都要脸。 “朕不见他。” 可小宦官不肯走,踟蹰着道:“那李文达说,今日若是陛下不见,他便长跪于行在之外,绝不起来。” 果然很难缠。 天启皇帝显得很焦虑。 黄立极忍不住道:“陛下……的中旨……写了什么?” 天启皇帝瞥了黄立极一眼,居然犹豫了:“骂了他娘!” 黄立极:“……” 社会,社会,黄立极也算是服气了,虽然他是阉党的一份子,但是这个时候,他心里忍不住吐槽。 跟这样的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天下呢? 这是猪队友啊。 黄立极有点慌了。 忙是抬头看魏忠贤。 意思是,陛下发疯,难道九千岁你也跟着发疯吗? 魏忠贤面上没有表情,似乎猜测出了黄立极的目光里的意思,道:“这是张百户的主意。” 哪一个张百户? 魏忠贤抬手,悄悄朝着张静一点了点。 阁臣们看向张静一,一时懵了。 陛下居然听信一个大汉将军的话? 殿中尴尬起来。 张静一尤其的尴尬。 当然,对于黄立极等人而言,眼前这一个小小的大汉将军,当然是不值一提的。 很快,黄立极便道:“陛下,若是让这李文达长跪在行在之外,只怕不像样子,不妨先传见,再做定夺。” 天启皇帝定了定神,颔首:“既如此,那就宣他进来吧。” 勤政殿里,大家各有心事,所以都没有吭声。 天启皇帝显然是觉得今日是有些难堪的,所以有些惴惴不安。 倒是魏忠贤显得很淡定,他巴不得黄立极这样的人当面骂天启皇帝几句,陛下肯定龙颜大怒,到时可能更加倚重自己来收拾那百官了。 黄立极则显得很凝重,他们既是阁臣,又是阉党,身为阉党,固然是站在百官们的对立面,可他们当真想这样吗? 跟魏忠贤混,只是混口饭而已。可混饭并不代表完全毫无原则,人总还要一点名声,总不能专门给魏忠贤干这些脏事。 此外,最忧心的便是李国了,李国是个老实忠厚的人,更不希望看到闹出什么事来。 一炷香之后,有人入殿。 来人正是李文达,李文达显得很年轻,应该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 显然是个新进的进士,也正因为年轻,所以才胆大包天。 不过很明显,李文达的神色很不好,他显得忧心忡忡的样子。 而只看他的脸色,反而更让天启皇帝没有底气了。 他甚至已经想象得到这个李文达很快便会跪下来,然后开始嚎哭,接着一脸委屈的样子,痛责自己这个皇帝如何侮辱大臣。 “臣李文达,见过陛下。” 天启皇帝言不由衷地道:“卿家不必多礼,卿要见朕,所为何事?” “臣……”李文达说到这里,顿了顿。 却不知天启皇帝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里。 却见李文达缓缓的拜下。 来了…… 这定是要为死谏做铺垫了。 李文达拜倒之后,毕恭毕敬的磕了个头,居然露出了一脸惭愧的样子:“臣……是来请罪的。” 请罪…… 天启皇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先看一眼魏忠贤。 魏忠贤也窒息了。 这家伙这么怂? 黄立极几个,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毕竟这李文达上书痛骂皇帝的事,大家都有耳闻,这种人一旦上书,就是奔着让皇帝弄死自己去的,压根就不怕死。 下意识地,天启皇帝此时的目光落在了张静一的身上,一时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可这时,李文达却是哭了:“是臣莽撞,竟不分青红皂白,侮辱君上,臣……罪该万死。” 天启皇帝:“……” 张静一面无表情的站着,心里也松了口气。 “陛下……陛下……”李文达抬头,面上更是惭愧,好像无地自容的样子:“恳请陛下,宽恕微臣。” “宽恕?”天启皇帝这才反应过来了什么。 不过,此时的天启皇帝,竟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舒坦。 想想这些令自己讨厌的言官,今日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居然跪在自己的脚下痛哭流涕,这可比让魏忠贤抓了这些家伙们去廷杖还要解恨啊。 你们也有今日? 不过……这家伙,怎么转性了? 难道是因为朕……骂了他们爹娘? “宽恕,宽恕,朕恕你无罪!”天启皇帝痛快无比地道。 真的很有成就感啊! 只是天启皇帝依旧还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不,陛下不可赦臣无罪。”李文达很认真地道:“臣毕竟犯了大错,臣请陛下宽恕的,乃是臣的死罪,可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陛下身为天子,理应赏罚分明,这才可以让天下宾服。” “啊呸,贱骨头!”一旁脸色僵硬的魏忠贤,禁不住在心里骂。 只是,魏忠贤也是一头雾水。 最诧异的还是天启皇帝,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咳咳……”天启皇帝咳嗽两声,摆出严肃的样子:“也有道理,那么该如何惩罚呢?” 李文达如丧考妣的样子,咬了咬牙,显得很痛心地道:“罚俸一年,以儆效尤,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要知道,李文达是清流,平日里俸禄少,而且他确实是两袖清风。 罚俸一年,可能对于其他大臣而言不值一提,可对于李文达这样的人而言,只怕当真要准备吃一年的窝窝头了。 “罚俸一年?”天启皇帝道:“朕看有些轻了,不如就罚俸三年吧,你自己也说,你犯下了大罪,嗯……就这样,你告退吧。” 李文达:“……” 李文达颤抖着站起来,张口还想说点什么,可是此时的他,显得十分的沮丧,只是苦笑,又行了个礼:“臣……告退。” 天启皇帝此时恨不得高兴得跳起来,不过依旧保持威严,一副淡定的样子。 直到李文达走了,天启皇帝则看向黄立极四人:“四位卿家也告退吧,朕今日不议事。” 他声音有些颤抖。 黄立极显然也为今日的事大感震惊,只是不明白事情的真相,只好点头。 临走时,黄立极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张静一,此时……他似乎觉得这个百户,可能有什么不简单的地方了。 这殿中只剩下了君臣三人。 天启皇帝这才激动起来。 他脸色微微泛着红光,好像是喝醉了似的,兴冲冲的踱了几步,才激动地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李文达这样不经骂吗?张卿,张卿……你来说。” “陛下。”张静一心里很清楚,自己显露本事的时候来了:“事情其实很简单,李文达这种人,不过是沽名钓誉而已,不过他是读书人出身,饱读诗书,所以那一份奏疏,可谓是引经据典,实在很精彩。” “然后呢?”天启皇帝还是有些迷糊。 ………… 第二章送到,新书期,更新有限,很抱歉,写明朝确实写的顺一些,人也有了激情,哎……作为一个犯错的作者,也不敢说啥,感谢大家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三章:真相 张静一见天启皇帝一脸好奇的样子,也来了兴致。 其实一旁的魏忠贤也很好奇,只是他依旧还是做出一副不屑于顾的高冷模样,却是竖起耳朵,很是留心。 张静一道:“其实问题很简单,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李文达上书,侃侃而谈,引经据典,确实很是精彩,可他有一个巨大的漏洞。” “漏洞?” 张静一道:“他所引用的乃是历史上宋太祖赵匡胤的典故,当时的赵匡胤开科举,确实优待了士人,可是李文达忽略了一点。” 天启皇帝还是一头雾水,他发现……这个武力一般的家伙,在这一刻,颇有几分运筹帷幄的魅力。 张静一继续耐心的解释:“在《齐东野语》中有记载,有一次,宋太祖寝宫的梁柱坏了一个,于是便有大臣上奏,说要用一个巨木截断才能够替换,赵匡胤听后勃然大怒,立即回复了一句话,这原话便是:“截你爷头,截你娘头”。” 天启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禁不住道:“还有这样的事?” 张静一微笑:“问题就在这里,李文达上书,用宋太祖来劝谏陛下,其本意就是,希望陛下也能够向宋太祖学习优待士人。” 天启皇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错,他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微臣才建议,陛下向宋太祖学习,既然要学,当然要学全套,宋太祖便是这样对待大臣的,陛下当然也不能例外。”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天启皇帝哭笑不得:“就只是如此?” 张静一摇摇头:“问题的关键还不是如此。陛下给了李文达一道旨意,狠狠骂了他一通,这李文达看了旨意,起初肯定是勃然大怒,可他毕竟是博学的人,看了陛下骂他爹娘,自然就会醒悟,察觉到陛下这并不是骂他爹娘,而是在借用宋太祖的典故。” 天启皇帝:“……” 张静一道:“他引经据典,陛下也是在引经据典,他用的是宋太祖,陛下借用的也是宋太祖。这岂不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天启皇帝恍然大悟:“可是,他为何不继续闹呢?” “他不敢闹。”张静一很认真的道:“陛下引经据典,直接痛责李文达,李文达若是闹起来,反而会让天下人笑话他。他是个可以不惜性命,不爱钱财,但是很在乎名望的人,怎么肯让自己陷入被人耻笑的境地呢?” “而且从一开始,犯错的便是他李文达。一方面,陛下引经据典,说明陛下学识渊博,饱读诗书!否则,怎么可能将宋太祖的典故信手捏来?而另一方面,李文达上书,希望陛下学习宋太祖,本来就用错了典故,这就好像,当你希望读书人好好读书,于是苦口婆心的劝说读书人向樊哙学习一样。” 张静一忍不住自己都乐了:“既然是他犯了错,却被陛下抓住,他若是还敢纠缠不休,这事闹大起来,到时人们就不是嘲笑陛下,而是笑话他李文达自取其辱了。李文达唯一能做的,就是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息事宁人。” 天启皇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一旁的魏忠贤也开始若有所思起来,他抬头,却见天启皇帝此刻眉飞色舞:“哈哈,痛快,痛快,今日的事,真比教这李文达人头落地还要痛快,张卿家也很精通经史的吗?” 其实在天启皇帝看来,张静一虽然忠心耿耿,可毕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瞧他这骨架子,分明就是个菜鸡。 可现在……天启皇帝才发现,张静一这家伙,竟有某种奇怪的才能。 张静一谦虚地道:“略学过一些。” 学是肯定学的,就是技能点歪了,专爱看那些奇闻异事。 “陛下……”张静一咳嗽,随即认真地道:“对付这些言官,喊打喊杀…固然能解气,可是这样做,真的有效吗?” 天启皇帝微微低下下巴,若有所思。 “陛下也说他们这是卖直沽名,这些人,他们并不怕死,陛下越是对他们打杀,反而遂了他们的心愿,让他们得以名垂千古,受天下人的敬仰。所以卑下以为,对付他们,就得用他们的办法,他们爱舞文弄墨,那么我们就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他们若是喜欢阴阳怪气,我们也可以阴阳怪气。他们在乎的名声,我们就该从名声上头下手。这是卑下的一些浅见,还请陛下三思。” 天启皇帝背着手,很认同的样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错,不错,是这样的道理。朕从前……竟没想到。原来……读过书的人,竟有这样的用处。” 魏忠贤:“……” 天启皇帝此时认真地上下打量起张静一,他发现,这个家伙……也是很有用处的。 他还是兴致勃勃的样子,坐下道:“不需动用厂卫,便可让李文达这样的人屈服吗?可这天下有千千万万个李文达这样的人,若是不动粗,只怕会令朕烦不胜烦。” 张静一见天启皇帝居然很认真的开始讨教这个问题,其实他心里已经明白,自己已经开始慢慢走上了一个‘奸臣’之路了。 可张静一不会错过这表现的机会,想了想道:“陛下所虑的,很有道理。当今天下的事实也是如此,人们视李文达这样的人铁骨铮铮,将这样的人当做楷模,所以才会有人前仆后继。归根结底,还是风气使然,若是不改变这袖手清谈的风气,便是杀了十个百个李文达又有什么用呢?” 天启皇帝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很快便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对呀。 这些人为什么非要和朕作对,不就是想要名望吗? 可为何只要和朕作对,便能得到名望呢? 若是这个问题不去解决,只是打打杀杀,那么这样的事就永远不能杜绝。 天启皇帝忍不住激动起来,他思量了良久,大笑道:“张卿的话,倒是发人深省。” “透过问题看本质而已,陛下,这不算什么。” “透过问题看本质……”天启皇帝眼睛一亮:“此言令朕耳目一新,很好,你果然是个有才干的人,来,你坐下和朕说话。” 张静一也不客气,等宦官给他搬来一个锦墩子,他便坐上去。 天启皇帝原本只是将张静一当做一个随扈,觉得有张静一在身边,自己可以安心一些,是个可以信得过的人。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似乎带着考校张静一的心思,手指头在膝盖上打着节拍,而后道:“你平日读的都是什么书?” 这…… 这个时代,人们认为的正经学问,便是所谓的四书五经。 至于其他的,都是杂学。 你若说你是看葫芦娃或者奥特曼长大的,你肯定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张静一有些心虚:“卑下所读的,都是一些杂书。” 天启皇帝脱口而出道:“朕也一样。” 张静一:“……” 魏忠贤面无表情的看着张静一,他太清楚天启皇帝了,天启皇帝突然如此正襟危坐的和张静一说话,显然是存着启用眼前这个百户的心思。 果然,天启皇帝朝魏忠贤道:“取那份奏疏来。” 魏忠贤宛如天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似乎一下明白了,于是亲自去取了一份奏疏,先交到天启皇帝的手里。 天启皇帝随即将这奏疏随手交给张静一:“你来看看,这奏疏的奏言如何。” 张静一将奏疏接过,赫然发现,这是一本来自于辽东的奏疏,而奏疏的主人,居然令张静一禁不住一愣……袁崇焕。 这……是一场考试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四章:你也一样 实际上,这真的是一次别开生面的考试。 考官是天启皇帝。 而题目,显然就是张静一手里的这份奏疏。 天启皇帝带着期待的样子,凝视着张静一,居然很认真。 而魏忠贤则是笑了。 因为他很清楚,陛下这道题是什么。 这份奏疏是几日之前从辽东送来的,而奏疏的主人,自然是大名鼎鼎的辽东巡抚袁崇焕。 张静一细细的看过了奏疏,这奏疏里的内容倒是很简单,自从宁远大捷之后,袁崇焕志得意满,向天启皇帝建议,在辽东修建大量的城池,进行屯田,利用这个办法,将建奴困死于辽东。 奏疏里的内容可谓是声情并茂,列举了大量的事例。 总而言之,作为辽东巡抚,袁崇焕表现得很专业,他的计划,可谓是无懈可击。 天启皇帝笑吟吟的看着张静一,道:“张卿认为袁卿所奏,可以实行吗?” https://m.vipkanshu. 张静一:“……” 你大爷,这是军国大事啊。 这样的问题,等于是直接让一个小学生去做微积分。 毕竟,这个时代的消息很是闭塞,辽东的事,一般人很难知道全貌,在所有人看来,张静一这辈子都没有走出过京师六环,怎么可能对辽东的事有什么建言? 除此之外,你不但要了解情况,而且……还要熟悉军事。 这种对军事上的洞察力,却绝不是寻常人拥有的,多少老军伍,都做不出准确的判断呢! 若是张静一有本事做出判断,这辽东巡抚,岂不是他也可以胜任? 站在一旁的魏忠贤,面带着微笑。 他对于这份袁崇焕的奏疏,实在太清楚不过了。 陛下最喜欢的就是军事,在宫里每日都在瞎琢磨这个。 再加上陛下对于辽东情况的看重,因此袁崇焕的奏疏送来的时候,陛下将这奏疏看了十几遍,这些天,每日都在思考袁崇焕的建议。 而且就在昨天夜里,陛下就已经做出了判断,并且给袁崇焕送去了旨意,里头都是天启皇帝的想法。 因此,陛下对此了然于胸,却又将这个问题,拿出来考验张静一。 但魏忠贤此刻已在心里默默的有了结果,张静一这个孩子一般的人,怎么可能懂这个。 殿中很安静。 天启皇帝似乎期待着张静一的回答。 而魏忠贤已经开始准备看笑话了。 张静一同样内心翻江倒海。 袁崇焕……要求修城。 如果自己蹩脚的历史知识没有彻底丢光的话,这题……我会啊。 说起来,袁崇焕要求修城的事,还真是载入了史册,不只如此,还和天启皇帝有着巨大的关系。 志得意满的袁崇焕,提出了这个方略之后,原以为紫禁城里,还是毛头小伙子的年轻皇帝,一定会惊为天人,并且支持他修城。 可谁晓得……天启皇帝很快就看出了修城可能会造成的问题。 直接下旨责问袁崇焕,并且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结果那自诩知兵的辽东巡抚袁崇焕,居然答不上来。 这事儿……张静一知道啊。 于是,张静一挺直了腰杆。 某种程度来说,他是挺佩服天启皇帝的。 毕竟外头都传闻天启皇帝是个木匠皇帝,而且还对男人有兴趣,是个十足的昏君。 可就是这么一个家伙,才二十多岁,却对军事有着极高的造诣,哪怕没有去过辽东,也对那里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陛下……”张静一咳嗽。 “你不必惊惧,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朕不会加罪。” “卑下以为,袁公所奏……是书生之见!” 呼…… 说实话,若不是知道历史,张静一自己都觉得这话有点胆大包天了。 袁崇焕是什么人,那可是刚刚在宁远打了一场胜仗,声望如日中天的封疆大吏。 你一个连京畿都没有出过的人,区区百户,也敢大放厥词? 魏忠贤听到这里,居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而天启皇帝更是眼前一亮,他万万没想到,张静一居然也能从奏疏里看出问题。 能看出袁崇焕的问题,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天启皇帝满意地点头:“不错,不错,张卿果然是有学问的。” 得了一句夸奖,张静一忍不住道:“难道陛下不该问一问,袁公的奏疏为何是书生之见吗?” “你知道?”天启皇帝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他其实觉得这个问题,已是难如登天了,只要张静一答出奏疏所倡议的修城并没有这么完美,天启皇帝就已觉得张静一是个可造之材。 可哪里想到,这厮居然意犹未尽,还想作答。 这等于是一个人考了一百分之后,按着考官的脑袋,表示他还要加试。 天启皇帝振奋精神:“来,你来说说看。” 张静一正色道:“修城这个策略,看上去无懈可击。可弊病也是重重,且不说修城的耗资特别的巨大,城池修建之后,又需调配更多的官兵,分散驻守各边,反而使我辽东的军马不得不分散,困守于各城之中,无法形成合力……” 天启皇帝的呼吸,开始粗重起来:“对,是这个道理,还有吗?” 张静一忍不住想,我答题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打断。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而是努力的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积极配合着天启皇帝的兴致:“其次,便是困守在城中,若是鞑子围而不剿,那又该如何呢?一旦围城,其他各边的军马要不要去营救,若是见死不救,城中兵马觉得守城无望,就算不饿死,也可能会出城乞降。可若是去营救,那么鞑子们,便可围点打援,以逸待劳,等援军一到城外,直袭援军。” “呀……”天启皇帝惊呼起来,激动得颤抖。 天启皇帝这一声怪叫,让张静一哆嗦了一下。 “呃……陛下,我说错了吗?” 天启皇帝面上带着红光,拨浪鼓似的摇头:“不不不,你没有说错,你继续说下去。” 于是张静一继续道:“而且修城之后,就必须招揽百姓屯田,百姓们在城外耕种,一旦鞑子来袭,那么谁来保护这些百姓,辛勤耕种的土地,又怎么可能来得及收割呢?最后的结果,反而可能便宜了建奴,那么,这袁公所言的修城,最终反而变成了资敌。正因为如此,卑下才觉得袁公的提议乃是书生之见,不值一提。”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激动得要跳起来:“魏伴伴,魏伴伴。” 魏忠贤忙道:“陛下,奴婢在。” 天启皇帝道:“快,将朕的旨意……旨意取来。” 魏忠贤一脸苦笑:“奴婢遵旨。” 魏忠贤这时候,显得有些气色不好了。 却还是乖乖的去取了一份旨意来。 天启皇帝将这旨意塞到张静一的手里,嘶哑着嗓音道:“你自己看吧,好好看看,这是朕昨日发给袁崇焕的旨意,这……是誊写出来副旨。” 张静一显得很平静的样子,其实他很清楚这一道旨意是什么,所以心里古井无波。 他慢慢的打开了旨意。 果然…… 旨意里,都是天启皇帝驳斥袁崇焕的话。 而且这里头的内容,和张静一所说的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种涉及到了军事秘密的旨意,天下除了天启皇帝,便只有魏忠贤知道了,绝不可能透露其他人。 张静一看过了旨意之后,一副很震惊的样子:“陛下……真是圣明啊,想不到陛下居于深宫,就有这样的远见卓识!” 天启皇帝喜上眉梢,却突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 于是想了想,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道:“你也一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五章:社稷根本 天启皇帝显得很热情。 他惊喜于张静一居然也对军事有着深刻的了解。 “那袁崇焕确实是书生之见,看来你我英雄所见略同。” 张静一道:“卑下这……不算什么。” 天启皇帝瞪大眼睛:“你若不算什么,那么朕的主意和你一样,岂不也不算什么?” 张静一:“……” 因为我特么的就是抄袭了你的标准答案啊。 当然,这个是不能说的。 张静一便悻悻然道:“这都是卑下在陛下身边,耳濡目染的结果。” 魏忠贤:“……” 这时……魏忠贤突然有一种危机感了。 倘若张静一只是有才能,魏忠贤倒是并不会感到威胁。 可是这狗东西居然还擅长这个? 天启皇帝却是背着手,笑着道:“那么朕来问问你,眼下国家内忧外困,想要解决这些难关,最需要做的是什么呢?” 张静一没想到天启皇帝竟还问上瘾了。 这几天的接触,他早就知道天启皇帝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张静一想了想道:“解决难关,最重要的是钱财。” “钱财?”天启皇帝一愣,随即笑了:“不错,现在天下的所有问题。都是一个钱字,有了钱粮,辽东就可以维持,有了钱粮,流民就可以安置,只是……这天下最难的,也是钱。” 张静一笑着道:“钱对于国家而言,是社稷的根本。对于个人而言,却也是立足之本,其实卑下近来也想做一些小生意。” 张静一一面说,一面瞥了一眼魏忠贤。 做生意的事,必须得提前预警,若是偷偷摸摸的做,谁晓得到时会不会有人偷偷说他的坏话。 可是把话说开了,反而显得坦荡。 “做生意?这岂不成了贱商?” 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商人还是很排斥的。 张静一却认真的道:“我是禁卫,做买卖只是兴趣而已,说起来,终究还是为陛下效命的武官。” 天启皇帝身躯一震,居然觉得很有道理:“这样说来,朕也在做生意。” “是吗?”张静一骤然对天启皇帝钦佩的五体投地,原来你也一样啊,之前却不见显山露水。 天启皇帝咳嗽一声:“朕派了许多宦官前往天下各地,收取盐铁钱,你看,这岂不也是做生意吗?” 张静一:“……” 你这不是做生意好吗?你这是抢啊。 可天启皇帝说的认真,张静一不好意思拆穿他,只是道:“陛下多才多能,实在叫人佩服。” 天启皇帝似乎对钱有着浓厚的兴趣。 其实这也难怪,他这个皇帝,自从登基之后,发现几乎所有的人,伸手都是向他要钱的,遭灾的向他要钱,打仗的也朝他要钱。 此时,他看着张静一,兴致勃勃地道:“你做什么生意,来,和朕说说。” 张静一道:“卑下想做一些布匹的生意。” “布匹?”天启皇帝乐了。 显然,做生意也是有鄙视链的。 作为鄙视链最顶端的存在,直接让太监们去各地抢钱的天启皇帝,显然对于布匹这等小买卖嗤之以鼻。 天启皇帝骄傲的口吻道:“好好干。”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三个字,便将张静一打发了。 一旁的魏忠贤也是偷乐,很明显,对于九千岁这样的大人物而言,张静一所谓的生意,实在是不值一提。 天启皇帝坐下,随即呷了口茶:“你虽年轻,可是本事不小,见你如此,朕很欣慰,你好好学着,将来朕有大用。” 张静一颔首,应了下来。 在宫里当了一天的值,在皇帝面前时刻晃悠最大的好处就在于,皇帝不再将你当做木桩子,而是当你是有血有肉的人。 在这宫禁里,从一个阿猫阿狗或者是没有生命的木桩,一下子跃升为人,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可现在,张静一做到了。 而最大的福利就在于,一到了晚上便嗷嗷叫的天启皇帝见张静一疲惫,便忍不住道:“怎么,乏了?” 张静一道:“陛下,卑下还可以陪陛下熬夜通宵。” 天启皇帝却是笑了:“不要勉强自己,你身子弱,不似朕这般。回家去歇了吧,以后午后再来当值。” 午后当值…… 张静一只好道:“谢陛下。” 他正要退去。 天启皇帝突然叫住张静一:“你可有娶妻吗?” “啊……”张静一一愣,随即摇头:“回陛下,未曾娶妻。” 自己才十五岁呢。 不过……这个时代,十五岁好像已经妾都可能纳了几个。 天启皇帝便道:“还未娶妻生子,便更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说到生子的时候,天启皇帝显得有些落寞起来。 他很沮丧。 张静一突然觉得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似乎也有挥之不去的心头之痛,见天启皇帝如此,张静一安慰道:“陛下……” 天启皇帝只苦笑,摇摇头:“朕没有什么妨碍,你去歇了吧。” 目送张静一离开,天启皇帝举起案牍上一部书来看,此书的封皮上,撰写《纪效新书》四字。 一旁的小宦官,忙是帮着天启皇帝移近了烛台,只是不经意之间,小宦官却蓦然见到天启皇帝的眼眶泛红,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小宦官噤若寒蝉,他自然知道,方才陛下提到了娶妻生子,可这些年来,后妃们极少有身孕的,好不容易生下了孩子,就在数月之前,因为王恭厂的一场爆炸,震坏了房梁,竟将孩子砸死了。 二十三岁的成年男子,在后世,还属于‘大男孩’的行列,别说生娃,便是老婆都未必能找到。 可在这个时代,竟还没有孩子,这已显出绝嗣的征兆了。 ………… 张静一出宫时,却见那宫女似乎在等着他似的,只是二人并未打话,那宫女与张静一错身而过的时候,飞快地将一个字条塞到了张静一的手里。 张静一捏着字条出宫,回到了府上,偷偷打开字条,却见字条上写着:“九月初四,子时二刻,琼华岛外,速盼赴约,身家性命,尽付于君。” 看罢,张静一将字条烧成了灰烬,心里却不能平静,这宫女也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啊,她是打算破釜沉舟了。 外头,邓健却在探头探脑。 “二兄,你吓我一跳。”张静一故作吃惊的样子。 邓健便兴冲冲的来:“哎呀,静一啊,今日这么早下值?” “陛下见我困乏,让我早一些休息。” 邓健叹息道:“不得了,不得了,我早就和义父说,静一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将来……” 张静一吓了一跳:“可不能乱说,什么龙啊凤的……” 邓健便笑着道:“自己人嘛,自家兄弟,怕个什么,隔墙也没有耳朵。不过……我这儿有一件难事。” “难事?”张静一看着邓健。 邓健随即道:“你昨日给的图纸,我寻了不少匠人看过,他们都说这图纸中的器具,想要制出来,有许多麻烦。” “造不出?”张静一有些失望。 邓健显得有些难为情。 张静一想了想道:“我另想办法吧,不过……还有一件事,你说,我们锦衣卫可以伪造一个人的身份吗,神不知鬼不觉的那种。” 邓健一听,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这有什么难的,再轻而易举不过了。” “那请二兄帮我一个忙。”张静一道:“要一个女子的身份……” “女子……”邓健的眼睛骤然亮了,像夜空中的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六章:大宗师 次日正午,张静一才去当值。 他现在有心事,对于那宫女的事,总有一些不放心。 等张静一去当值的时候,天启皇帝似乎也是刚刚醒来不久。 洗漱之后,用过了午膳,见张静一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道:“怎么,你有心事?” 张静一连忙道:“陛下……卑下……” 张静一陡然吃惊起来,心里有了秘密,总觉得随时可能被人洞悉一样。 他甚至冲动的想着,索性将这宫女的事禀报出来。 可看了看身边无处不在的宦官,却还是压住了内心的欲望,连忙道:“是……卑下在造一个木器,只可惜绘了图纸,请了许多能工巧匠,他们都没有办法。” “是吗?”天启皇帝骤然来了兴趣:“你要造的是什么?来,给朕看看。” “这……” 张静一有些难为情。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可天启皇帝却是兴致勃勃,非要张静一重新绘制一幅图纸来给他看。 张静一便也不客气了,将自己要造的东西绘制出来。 这一看,天启皇帝顿时眼睛一亮,忍不住道:“有趣,有趣,里头的许多制造方法,确实有些不同,这……是织布机吗?怎的是这样的形制?来,朕再细细看看。” 天启皇帝拿起图纸,看得很认真,有些时候,他看不明白图纸中的内容,便询问张静一,张静一也一一解答。 天启皇帝便兴趣更浓厚了,沉吟良久道:“你请外头那些匠人,他们大多都是榆木脑袋,哪里懂得变通,怎么造得出来?你来寻朕,便算是找对人了,怎么,这就是你的买卖?” 张静一老实道:“是。” “能挣钱?” 张静一想了想:“嗯,很挣钱!” “呵呵……”天启皇帝笑了笑。 张静一道:“若是陛下能造出这织机,将来若是挣了大钱,到时定要将两成的利润奉上……” 天启皇帝不为所动,一副寡淡的样子:“不必啦,举手之劳而已。” 两成利润? 当朕叫花子? 就你这点蝇头小利? 朕随便一个矿监,都不知挣多少呢。 天启皇帝很淡定地道:“图纸留在这,朕明日之前造好,当然,其中一些工艺会小小的改进一下。你这图纸……有些地方要改。” 天启皇帝在这时候,显露出来的,简直就是扫地僧的气质。 就好像这难倒了无数人的图纸,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当然,他确实有吹牛的本钱,天启皇帝对这玩意有着极高的天赋,姓朱的人……确实变态的比较多,往往能把兴趣爱好玩成大宗师的水平。 于是到了第二日,一个织布机便送到了张家。 张静一回到府上才知道,陛下特意命人送来的,于是围着织布机转了很多圈! 在确认这玩意能用之后,张静一还发现,陛下送来了一张新的图纸,只是这图纸……对工艺进行了改良。 上头似乎还有说明,大抵讲明了有些地方为何要改,改了之后,又有什么效果。 大抵意思是,大道至简,之前张静一的图纸过于复杂,这大大增加了工艺的难度,而天启皇帝则在不变动功能的前提之下,将这织布机的制造工序大大的减少。 总而言之,不只是将东西造出来了,连设计和制造的工序也大大的简化。 “这简直是艺术品。”张静一试了试,随即将两个兄弟找来:“两位兄长,现在有一件大事交给你们办,我们张家能不能发财,就看今日了。” “发财?” “大兄,你去寻一些妇人,噢,就寻清平坊的那些妇孺,让她们试一试这织布机,看看能产出多少布。” “为何不让我去寻妇人?”邓健义愤填膺地道:“三弟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嫌隙?” “二哥。”张静一老半天才憋住一句话:“这里头水太深,我怕二哥把握不住自己。” 听说要做生意,张家上下其实是不太认同的,尤其是张天伦。张家祖祖辈辈,都是世袭锦衣卫,靠抢为生,做生意,这等于是跨越到了另外一个领域,根据他多年的经验,但凡是跨越了领域的事,往往就没有成功的。 他将张静一叫到面前:“儿啊,爹有没有和你说过三叔公的事。” 张静一不解地道:“三叔公?” “对,就是你祖父的一个兄弟,他是次子,所以没有资格承袭世职,于是便也和你一样,想着做点买卖,结果你猜怎么着,血本无归,也因为此事,便气死了。” 张静一:“……” “敢问父亲,这位三叔公,做的什么买卖?” 张天伦道:“听说在岭南卖皮货。” 张静一:“……” 这哪里是做生意亏死的,这是蠢死的。 岭南便是广东,皮货……是用来取暖用的。 张静一依旧一意孤行,张天伦也拿他没有办法了。 这两日除了当值,张静一便都在忙碌着请匠人按着天启皇帝的图纸打造织布机的事。 还真别说,自从天启皇帝重新设计之后,匠人们制造起来方便了许多。 只是现在张家没有钱了,等大家将织布机造好,张静一才兴冲冲的给他们写下欠条。 于是,一群匠人一脸懵逼的看着穿着麒麟服的张静一。 他们脑海里电石火光一般的冒出一个念头……这难道是抢劫。 含泪收下了欠条,再三嘱咐张静一一个月之后,一定要还钱,才个个怏怏而去。 张静一又开始让人收拾清平坊的铺面,这铺面占地很大,规模不小。只是在清平坊,这清平坊大多都是贫民,没什么消费能力。 而且锦衣卫的遗孤很多,张静一便让大兄王程请了许多妇孺来,和她们一一签订协议,给她们提供织布机和棉,让她们织布。 几日下来,一算账,生意还没开始做,便欠下匠人九十多两银子,欠下棉商七百五十两,除此之外,还有零零散散的三百多两外债。 王程和邓健一时间心惊肉跳。 这事儿竟也开始传扬开来,不少好事的人都看着热闹,锦衣卫做买卖,这倒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这一日,已到了九月初四。 张静一下了值,匆匆赶到了琼华岛附近,和宫墙一墙之隔的地方,是一处水闸,这里平时没有什么人往来,尤其是在夜里,很冷清。 偶尔会有一些巡夜的禁卫经过,不过张静一本就是大汉将军,又穿着钦赐的麒麟服,当然也没人敢盘问。 车马已预备好了,邓健也不知要来干什么,只是三弟非要让自己赶着一辆租赁的大车约定了时间来。 张静一看着这连接着宫内的水闸,在这夜色之下,一言不发,他有些紧张,脑子里浮想联翩。 到了约定的时候,依旧还不见任何动静。 这让张静一有些担心。 一旦事泄,这可不是好玩的,纵然自己已得了天启皇帝的信任,可勾结宫人出逃,绝对是大罪。 可就在这时,那水闸下的河流里。 在这水流之下,一个东西冲了出来。 是一个人。 张静一来不及多想,一头便扎进了水里。 在这黑暗中,摸索着将那几乎没有了呼吸的人一把抱住。 河水很冰冷,可有了救天启皇帝的经验,张静一这一次却多了许多的准备。他迅速的将人救到了河岸,这人还有一些呼吸,张静一一面急救,一面等邓健的车来。 再过了片刻,在张静一的心惊胆跳中,这人终于幽幽醒转,而邓健赶着的车马也已到了。 张静一连忙将人抱上了车,吩咐邓健道:“赶紧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七章:兄弟同心 一路回府。 张静一不是没有想过,将这宫女带到张家,会有什么风险。 可眼下,他根本找不到一个绝对安全的住处。 马车直接进入了庭院。 因为动静不小,所以隔壁的邻里传出狗吠声。 就在这个时候,张天伦和王程匆匆出了庭院。 这爷俩本是半夜里喝酒呢,也不知邓健半夜去了哪里,张天伦正在埋怨。 可现在掌了灯出来,一见马车,再见张静一抱着一个气若游丝的女子出来。 张天伦吓了一跳。 王程是老实人,骤然间脸就红了。 男女之间,突破男女大防,不忍直视啊!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邓健则心急火燎的跳下车,借着灯火去看宫女,眼睛直了,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地抖了抖,这时候他才开始询问:“静一,这是谁?” 声音里,带着几分羞怒。 他自觉得自己也算是风流倜傥,现在竟不如一个十五岁的小弟弟。 在灯火的映射下,张静一看到宫女那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皮微微的张了张,显然宫女已苏醒了,心下终于松了口气。 他没有回答邓健的问题,而是道:“大兄,去取一些温水来,还有……预备一些驱寒的药。噢,对啦,要切记,她有身孕,不能乱吃药,就给她煮完姜茶来吧。” 一听有了身孕,邓健心头一震,顿时耷拉起来,用很复杂的眼光看着张静一。 张天伦则是一脸忧心的样子,待张静一把一脸虚弱的宫女放到房里的床榻上,便立马将张静一拉扯到了一边,用一种过来人的眼神看着张静一:“静一啊,你……还未娶妻,怎么就在外头……哎……” “爹……” 张天伦摇摇头,苦笑,不知是喜是忧,语重心长地道:“你还记得爹经常跟你提起的三叔公吧,实不瞒你,你三叔公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倜傥的人,他和一群人厮混,后来还和一个烟花女子有染,有一次,他带了那女子回来,说那女子有了身孕,也如你这般。” 张静一:“……” 张天伦无语地看向漆黑的苍穹,嘶哑着嗓音道:“可你猜后来怎么着,后来孩子是生下来了,你三叔公也尽心照料,可结果呢?结果过了小半年,那孩子的亲爹找上了门来,原来这孩子竟不是他的,也难怪当时那女子,只怀胎八月便生了,可孩子生下来,竟有七斤重。” 张静一身躯一震:“有这样的事?” “还能骗你不成?”张天伦认真地道:“为此,你三叔公气死了。” 张静一不由道:“可是三叔公不是因为去岭南卖皮货气死的吗?” 他还要问,另一边,王程已取了温水和姜茶来,只是王程是老实人,不敢上前,倒是张静一亲自给宫女喂了姜茶,宫女的呼吸才渐渐均匀。 带着众人走了出去,待宫女在房中换上干爽的衣裳,张静一才又进了房中,擦看宫女如何。 倒是站在门边上的邓健,远远打量着宫女,怦然心动,禁不住道:“静一,你何时在外头……” “不要胡说。”张静一很认真的道:“我是半途救了她来,我和她没有什么干系!” 邓健一听,似乎觉得张静一不像骗人,于是又恢复了热情,嘘寒问暖地对宫女道:“你一弱女子,怎的突然掉在那里了?莫不是姑娘是在那自寻短见的?哎呀……孩子的父亲是谁?世上竟有这样丧尽天良的东西,薄情负心人吗?大妹子,你别怕,有我在,若是孩子没有爹,我自认……” 这宫女对于邓健的话,充耳不闻。 她大抵已熟悉了这院落里的所有人际关系,只略一想,居然拖着疲惫的娇躯,缓缓走到张天伦的跟前,而后噗通一下,拜倒在张天伦的脚下:“小女子落难,幸得张百户相救,恩重如山。您是张百户的父亲,在小女子眼里,便如再生父母一般,若是您不嫌弃,小女子愿拜为父,从此是在这里为奴为婢也好,是当牛做马也罢,只愿能以女儿之礼事父,以妹之礼事诸位兄长。” 她这般一说,这边张天伦已是瞠目结舌。 另一边的邓健却是血都凉了,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的响,两腿软绵绵的。 张静一这一刻,骤然明白了什么。 父母双亡,全家罹难,又在宫中打熬过的女子就是不一样啊。 宫女想要留在张家,又要保全自己清白的名声,除了认亲之外,便没有其他的办法,否则……外头的人不知要说什么闲话。 可一旦认了自己的爹做爹,就不一样了,她变成了张家的女儿,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在这里分娩,而且她的孩子,在将来也有了依靠。 张天伦没想到天上掉下来一个林妹妹,不,掉下一个女儿,此时脑子已转不过弯了,天知道这时他是喜是忧,喜的是至少儿子没有误入歧途,学那三叔公。 忧的却是,这女子来路不明…… 张静一趁机在旁道:“爹,你就从了……不,你就认了吧。” 看着自己的儿子,沉吟良久的张天伦终于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 说着,张天伦又板着脸,眼里掠过了精光,极认真的样子道:“老夫知道你的来路不明,而且也知道你的身份不一样。只是我这个儿子啊……将来我张家……罢罢罢……不说这些了,你原籍何处,姓什么叫什么?” 宫女惊喜道:“从父亲认我为女这时起,我便没有原籍了,和从前的姓名也没有了任何的瓜葛,从此我便姓张,至于名儿,年幼时,身边人叫我素华。” 张天伦这时才欣慰地点点头,他本来觉得这一对狗男……不,是张素华和张静一合伙起来套路自己。 可这张素华却是从现在起,斩断过往的一切联系,某种程度,也是为张家规避掉一些风险。 张天伦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晓得这女子的来历蹊跷,甚至极可能会惹来什么祸端。 而现在张素华此时咬死了一切从新,其实意思也是说,将来就算某些事泄露,她自是一口咬定,一切都是她自己投奔来张家,最后在张家寄居。 张天伦倒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否则,早就将自己的儿子拍死了,张静一能活的这么大,已证明了张天伦的心性良善。 他叹了口气道:“起来吧,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去休息吧。” 张天伦随即回头,凝视看了一眼自己三个儿子,深吸一口气,厉声道:“邓健,静一,回头我再找你们算账,不过……现在有一件事,你们却要谨记着,今日的事,与咱们休戚相关,谁也不可在外头胡说八道,至于素华,就说是老夫故旧之女,因为父母早亡,因而被老夫收为了干女儿,对了,她的身份,办了吗?” 张天伦是何等聪明之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儿子是早有预谋。 张静一道:“托给二兄办了。” 邓健便点头。 张天伦嗯了一声:“都去歇了吧。” ………… 次日一大清早,张素华便起来了,昨夜折腾了一夜,她身体显得有几分病容。 尤其是有孕在身,虽然腹部还没有隆起,行动也有一些笨拙。 不过很快,张家的厨房里,便升起了炊烟。 等张静一起来,才发现一家人围在饭厅里赞不绝口。 “妹子做的饼子好吃。”王程兴高采烈。 邓健眼珠子围着张素华转。 张素华则微笑地看着邓健道:“二哥,是不是不合你的胃口。” 邓健一听一句二哥,仿佛又像被针扎了一下,半天竟缓不过神来。 张静一见状,一面拿了一个饼往口里塞,一面道:“妹子,你有身孕,昨夜又受了风寒,该好好歇着。” 张素华摇头道:“这可不成呢?” 她说话的时候,竟露出几分少女的憨态,似乎逐渐开始融入进来,翘起的鼻子微微一皱:“家里没有女眷,指着爹和三位兄长早炊吗?好啦,你们赶紧吃了,早些当值。” 张静一这时才恍然发现,此时的张素华,虽已有身孕,可此时,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放在后世,其实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张静一抖擞精神,也不客气了,一面夸赞这饼好吃,一面踢了踢邓健的脚:“二哥,我正午才去当值,待会儿我去看看铺面,再过几日,咱们铺子就要开张了,就指着这个发财呢。” 邓健神情落寞,像极了失恋的样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八章:财源滚滚来 采购棉花,教授人纺织,这些统统都是费时费力的事。 张静一每日要去当值,所以只能将这事托付给王程看顾着。 王程虽然也要当值,可毕竟,在百户所里行动自由,去点了一个卯,打着巡街的名义,便可以不见踪影。 反正……也没人理你。 倒是张静一入宫,他心里有些担心,宫里失踪了一个宫女,说不定会大肆的追查,而且这个宫女,可是有名有姓的啊。 毕竟,皇帝临幸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会专门记录在案,这是宫里的规矩,哪怕只是一个小小宫女,也不能免俗。 这样的宫女不知所踪,谁知道会不会引起重视。 直到张静一从进入宫门,一路走到了西苑,终于默默地松了口气。 宫里很平静,就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张静一收拾起心情,便进了勤政殿,刚好看到天启皇帝正皱着眉看着一份奏疏。 他显得怫然不悦的样子,嘀咕着:“又是要钱,无底洞啊,朕总是喂不饱他们。” 首发网址https://m.vipkanshu. 魏忠贤站在一旁,安慰道:“陛下……内阁那儿……” “朕知道了。”天启皇帝随口道:“此事,朕再想想吧。” 说着,天启皇帝见张静一进来,不禁勉强露出了一些笑容:“张卿,朕所造的东西,用起来可顺手?” 张静一立即道:“十分顺手,而且还省了一大笔银子,效率也大大地提高了,陛下此举,真是福泽苍生啊。” 福泽苍生…… 魏忠贤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抬头看着殿梁,就差吹几声口哨,表示一下自己对于这等溜须拍马之徒的不屑了。 天启皇帝当然也觉得这话说的有些重了,哑然失笑道:“朕自己知道,朕的这些小爱好可没有什么用,不挨天下臣民们的骂就算不错了,至于苍生……这可顾不上。” 张静一想要解释,天启皇帝便随即道:“你等着,朕这里有些事要处置。” 说着,又低下头来,认真地去看奏疏了。 这些日子,天启皇帝变得忙碌起来,毕竟临近岁末了,朝廷有许多事要处置,哪怕来年开春的不少政务,也要提前布置。 别看天启皇帝极少上朝,也懒得去见大臣,却通过内廷和司礼监,决定着许多的事。 他是个有想法的人,偶尔提出自己别出心裁的东西。 当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干不成的。 要嘛内阁和六部上奏,表示陛下,臣妾……不,臣做不到啊。 等天启皇帝龙颜震怒,申饬一番,于是大臣们又凑一起,围绕着陛下的旨意开了几十个大会和小会,进行了激烈的讨论,最后决定拥护陛下的主意,纷纷表示陛下实在太睿智了,臣等一定要奉旨而行,尽忠职守。 然后……各部在一阵赞同和睿智声中,个个伸手来,要钱! 陛下的办法很好,既然要这么干,总得给钱吧,皇帝不差饿兵。 一听要钱,天启皇帝这时便消停了,骤然之间,开始变得佛系。 大臣们不傻,天启皇帝也不傻。 朕若真给了这个钱,十之八九,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 再过几日,君臣们似乎都有了默契,之前热议的事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凭空消失了。 满朝都在装死! 张静一每日在这勤政殿里,看的目瞪口呆,卧槽,原来你们是这样玩的啊。 他陡然发现,这大明朝,它不完没天理了,以前张静一以为治理天下便是玩战略游戏,皇帝想干啥了,出个点子,然后暴兵的暴兵,减税的减税,继而军事力量提高,民心得到了提振。 可越是每日看着天启皇帝处置这些军国大事,张静一才知道,治理天下说是玩战略游戏也并不过分,只不过是用奔腾2处理器,用着DOS操作系统,在玩文明3,你鼠标点一下,好了,然后电脑黑屏……紧接着,循环重启…… 好在这时候,天启皇帝疲于奔命,张静一却可以忙里偷闲。 又过了半个多月,初冬刚至,这北京城便已是银装素裹,鹅毛大雪纷飞。 小冰河期之后,京城的雪越发的频繁,无孔不入的冷冽在北国肆虐。 却在清平坊里,一家棉布的铺子开张了。 货架上,统统都是纺织好的棉布。 当然,大多都是素色,染色是要花钱的,以当下人们的消费水平,想穿上带颜色的衣服,还真得有点家底,毕竟这里不是横店影视城。 张静一心情很激动,上午开张,便赶着去当值了,吩咐两个兄长在这好好看店,先看看效果。 这张家的店,其实还是颇受人关注的。 毕竟,这满朝文武,做买卖的也有,可人家是偷偷摸摸的做,大抵是让自己的亲信家人,或者是奴仆出面,或者和商贾合伙。 张家却是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晓得似的。 再加上这清平坊来往的人虽然大多贫寒,可行人却是不少。 这店开张没多久,便有几个人进来。 为首一个,显然是外地进京的人,他打量着门脸,进去,却见这里摆放着一排排的货架,货架上陈放着许多的布匹。 只是……这是什么布…… 摸了摸布纹,似乎和其他各地的布有些不同,布匹的织法和其他市面上所见的大相庭径,不过……布匹很绵密,分明这布不像是松江布那样的上等货,可这织工……却远胜那些知名的布匹。 来人觉得很稀奇,心里生出了兴趣。 他叫陈六先,也做着一些小买卖,因而也有一些见识。 于是陈六先走向柜台。 却见在柜台后,两个人坐在条凳上,正在邓健和王程二人。 二人都是翘着脚,口里磕着西瓜子。 “啊呸!”邓健将瓜子壳自嘴里吐出来,眼睛斜着,瞪着陈六先。 陈六先被这眼睛一瞪,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起来,后襟凉飕飕的。 “你来干啥?”邓健依旧翘脚,用一种审问的口吻。 “我……我……我来问问……这布……” 邓健身躯一震,抖擞精神:“买布?” 陈六先拨浪鼓似的摇头:“不不不,只是先来看看,来看看!” 邓健一听,不禁失望,随即,他忍不住咆哮:“不是来买布,莫非是来消遣爷爷的?” 陈六先已吓尿了,脸色蜡黄,口里道:“我……我……” “哎呀,我这小暴脾气!”邓健更是大怒,接着从柜台下,哐当的抽出了绣春刀来,随即又啪的一下,拍在了柜台上:“狗东西,你买不买?” 一旁的王程吓了一跳,连忙起来,一把拉扯着邓健,口里道:“二弟,二弟,我们做买卖,做买卖呢,不要总动刀动枪。” 陈六先见边上有人拦邓健,方才虽吓得心跳到了嗓子眼里,脑子里只浮现出黑店二字,现在却稍稍放宽了一些心。 只是又听拖拽着邓健胳膊的王程道:“要打要杀,那也等人家不买再砍不迟,何况这里毕竟是内城,在这里砍杀,终究不好看,须拉到城外的城隍庙再结果了便是,我们是锦衣卫,又不是那杀千刀的土匪,怎好这样没有顾忌。” 噗通…… 陈六先不争气的腿,啪嗒一声跪地,此时他已面如死灰,口里嚅嗫了老半天,方才战战兢兢道:“我才刚娶妻,上有老母,饶命啊……” 邓健听到娶妻二字,顿时如遭雷击。 连这样的货……也娶了妻? 哎呀呀,我的这……暴脾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9章 购地 王程和邓健二人拉扯的时候,见那陈六先诚惶诚恐的跪下磕头,二人已是相视一笑。 这是他们的老把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张静一吩咐两兄弟做买卖,对于锦衣卫出身的他们,耳濡目染之下,他们的理解大抵是……抢! 这种一唱一和的套路,乃是锦衣校尉们常见的敲诈手段,别看老套,可实际上很顶用。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大哥,二哥,你们在做什么?” 王程和邓健一听这声音,顿时安分了,纷纷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却见在陈六先的身后,张素华正徐徐地提着食盒踱步进来。 “呀,妹子……”邓健显得局促,连忙低头:“妹子怎的来了?” 张素华道:“我听闻两位兄长今日在店里忙,想来辛苦,便做了一些饭菜送来,免得两位兄长在外头吃喝不便。” 张素华放下了食盒,而后看着地上跪着的陈六先,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浅笑道:“不曾想来了客人,客人摔着了吗,尊客,请快快起来。” 她没有戳破这件事,既假装不知王程和邓健做的勾当,又挽回陈六先的面子。 陈六先惊魂未定,惨然着脸战战兢兢的站起来。 张素华又道:“客官可是看上了这里的棉布?我们张家的棉布,可是出了名的。尊客可以好好的看看。” 说罢,她已将食盒放在柜台,不理挤眉弄眼的王程和邓健,极尽殷勤的样子向陈六先道:“尊客好好的光顾,大哥,去给这位客人奉一盏茶。” 邓健觉得无地自容,这上哪儿找这样的媳妇啊,可恨,他忙道:“我去。” 说罢,一溜烟地跑了。 陈六先此时脸色才缓和下来,他害怕邓健和王程,便装模作样的看着货架,心里想,我看看便走。 取了一匹布,本是象征性地摸了摸,可这一摸,陈六先的表情……却是变得古怪起来。 这布料拿在手里挺舒服,针织得也很绵密,于是他随口道:“此布多少钱?” 张素华恬静淡然的样子,拢了拢云鬓,朝王程眨眨眼。 王程一脸懵逼。 张素华便好像没事的样子,于是道:“我取簿子看一看。” 既然是店铺,肯定会有簿子,上头写着不同商品的进价和售价。 张素华低头看了一眼簿子,随即道:“是这匹吗?价格倒也不高,一匹六十文。” “六十……文……”陈六先本来是想装模作样的问了价,便赶紧逃之夭夭。 可一听这价钱,整个人懵了。 怎么可能? 市面上比这更劣质的布,一匹下来,至少也要八十文呢。 六十…… 陈六先声音颤抖,若是平日的时候,他肯定以为掌柜的把价钱算错了,赶紧买几匹沾点便宜便跑。 可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王程,这个便宜他可不敢占,于是认真的道:“外头的布,比此布劣质许多的,价钱也在八十三文以上,六十文……小娘子,这……” “可上头就这样写的啊。”张素华手指着布,很认真的道。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还能咋说? 陈六先颤抖着嗓子道:“那你们且等等,我回客栈取钱,给我留几匹。” 他不敢怠慢了,竟是飞也似的跑了。 只短短一个时辰,京里便震动了。 如今的冬季,一年比一年寒冷,这漫长的冬季里,冻死的人数都数不清。 因此御寒取暖的衣物,成了人们的必需品。 布匹的价格,自然而然也越发的高涨。 可哪里知道,在这清平坊里,居然有如此廉价的布料卖,当然震动京师了。 东市西市里,早已议论开了。 大家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家店的老板疯了。 第二个反应,噢,原来是厂卫在做买卖,而且……还是那张家? 张家人……大家是有所耳闻的,嗯……不太靠谱。 买到就是赚到啊。 于是,清平坊的张家铺子,一下子被人踏破了门槛,数不清的人涌入进来。 而张家的三个兄妹,两个在前头卖货,一个躲在后头算账。 邓健越卖越是心惊,根据他多年为人处世的经验,咱们张家……好像在亏本啊。 傍晚的时候,邓健急匆匆的跑去后堂里,此时张素华正在低头算账,邓健道:“算出来了吗?挣了多少?” “今日销量尤其的好,卖了七百多匹,嗯……我算算,刨去其他的开销,挣了九百二十文钱。” 九百二十文钱…… 忙活了这么久,欠了这么多的债,而且还没算人力的开销。 也难怪静一这家伙,没有请伙计呢。 敢情若是再将伙计请一请,就要亏到吐血啊。 更别说,这店铺还是自己家的…… 邓健有点懵:“就这点?” “就这点。”张素华很认真的道。 “完啦,完啦,这哪里是做买卖,这是做善事啊……”邓健抚额。 ………… 这个时候的张静一,下值之后,却是拜访了一些人,现在手头没钱,不过张家的名声还是有的,毕竟家里一个副千户,一个百户,还有两个总旗。 再加上还有一块占地数十亩的地。 张静一拜访的乃是户部主事杨文。 杨文是二甲进士出身,南直隶人,做官之后,一路都是平步青云,三十多岁,便已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户部主事。 当然,杨文和绝大多数大臣一样,都是两袖清风,为官很‘清廉’。 他家是松江一带的大地主,据说家里的土地就有十万亩。 在京城,置了巨宅,也在京里,购置了不少的土地。 听闻锦衣卫百户来访,杨文心里觉得膈应,看着来通报的主事道:“可带来了驾贴?” “没有驾贴。”主事道:“老爷,说是私人拜访,还说仰慕老爷很久了,一直想要拜见。” “呵……”一听没有驾贴,杨文松了口气,还以为是锦衣卫来抓自己呢,于是淡淡道:“叫进来。” 随即,张静一进去,彼此行礼。 杨文心里肯定是看不起这些丘八的,可见张静一穿了麒麟服,又想起宫中最近有个百户很受皇帝赏识的传闻,倒也露出了笑容:“张百户来此,所为何事啊。” 张静一道:“卑下听闻,杨家在清平坊,有不少的土地……” 杨文眼皮子都没抬:“是吗?” “怎么,杨主事竟不知道?”张静一诧异地道。 杨文平静地道:“我家地多,哪里晓得这地产都置于何处呢?你说有就有。” “……” 张静一道:“其实卑下是来购地的。” “购地?” “清平坊,杨家有地九百余亩……” 杨文越听越玄乎,于是抬头,看向管事道:“家里是有这些地吗?” “这……老爷,可能要查一查。” 杨文叹了口气,道:“哎……老夫修身养性,不爱理俗务,何况你我同朝为臣,心里该多想一想为朝廷效命,为陛下尽忠。这地……你想买?” “是,照着市价买。”张静一很认真。 杨文眼睛瞄向管事。 这杨家的管事当然清楚老爷的意思,于是小鸡啄米的朝杨文点头。 杨文心里了然了,露出了微笑:“这样啊,那上清童子呢?” “啥?”张静一有点懵:“什么童子?” 杨文便抱起茶盏,不吭声了。 一旁的管事便笑嘻嘻地道:“我家老爷高雅,口里从不谈钱,这上清童子就是钱的意思,这个典故,出自唐书《博异志》,因而,似我家老爷这样的人,便将上清童子,当做钱的雅号。” 张静一恍然大悟,原来……特么的读书人爱玩这样的名堂! 这个时候,他有点同情魏忠贤了,成日跟一群这样人厮混一起,你真的会想打死他们啊。 张静一禁不住道:“钱便是钱,叫了上清童子,它也还是钱。” 杨文憋不住了,脸拉了下来,阴沉着脸色道:“粗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0章 奏疏 “……” 张静一心头有点火气了。 来之前,他料想过各种可能,比如杨家坐地起价,比如…… 可万万没想到,真正让他恼怒的,居然是人家觉得他粗俗。 杨文似乎也觉得自己失言,居然又笑了,连忙道:“抱歉得很,杨某失言,还请张百户勿怪,君子口不出恶言,哎……是杨某的错。你既想买地,这个容易……就按市价,我让管家交涉,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即可。” 张静一脸有些绷不住,深呼吸之后,才勉强道:“只是这钱,我暂时还没有筹措,不过请杨主事放心,我们张家是讲信用的,敢问……可以赊欠吗?” 赊欠…… 杨文诧异地看着张静一,顿时又拉下了脸来:“概不赊欠!” 还以为这家伙当真不爱钱呢,原来……也是一个不毛不拔的家伙。 张静一只好道:“有利息。” 杨文意动了,眉一挑:“你的意思是,上清童子,还能生出小上清童子?” 张静一小鸡啄米的点头:“生出来的小上清童子也没那么大,大抵……就是一年给三成利,是小小上清童子。” 这利息若是放贷,肯定算低了,毕竟在乡间,人家这都是利滚利,驴打滚的债。 可若是大额的欠款,有这样的利息,可就不小了,一年下来,平白挣三成。 张静一又道:“张家的情况,杨主事也是知道的,我们张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若是我们敢赖账,这官司打到朝廷,张家也不敢抵赖,终究还是会如数奉还,若是杨公不肯,那么……索性卑下就去找其他人借债,再用真金白银,不不不,再用这上清童子来买地好啦。” 杨文豁然站起来:“何必这样大费周折呢,老夫当然信得过张家,此事……就这么办了。你跟我家管家去交割便是……老夫不理俗事的,你勿见怪。” 张静一大喜,和杨家管事去了账房,计算了地价,折算了金银,最后……大抵算出这九百亩地,竟是价值四万七千多两。 当然,五万两银子,能买下九百亩地,在京城是不可想象的,也亏得这清平坊本就脏乱差,根本无利可图,无人问津。 等张静一一走,这管事便去回报杨文。 杨文慢吞吞地喝茶,一副怡然的样子。 “老爷,已经妥当了。” 杨文道:“清平坊那等地方,居然也有人买地?” “小人也奇怪,觉得匪夷所思,那地方……是老爷初进京时买下来的,本来想在那置宅子,后来才晓得那地方的风水和地段都很糟糕,因此这地,便一直闲置在那里了,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这地……居然有人要买了。” 杨文笑了,抖擞精神:“若不是他要买这地,老夫才不让他赊欠呢,这烫手的山芋总算是丢了出去,老夫心里也痛快了许多。” 杨文很高兴,当下起身:“好啦,老夫不理俗事的……” 说着,飘飘然的到后宅去寻他新买来的三个婢妾了。 ……… 天启皇帝的心情很不好,他算是服了这些大臣了,变着法儿的便是要钱。 这几日见张静一有心事的样子,天启皇帝才注意到他:“张卿,怎么你又心事重重。” 张静一道:“卑下在想买卖的事。” 天启皇帝淡淡一笑:“买卖做出来了?” 张静一道:“做出来了。” 天启皇帝又问:“盈利几何?” 张静一老实回答道:“每日几百文上下。” “噢。”天启皇帝点点头,然后不理睬张静一了。 张静一:“……” 讨了个没趣,张静一心态倒是放得开,几百文也是钱呢。 到了傍晚的时候,天启皇帝总算是批阅完了奏疏,轻描淡写的道:“噢,还有一件事。” “请陛下指教。” 天启皇帝漫不经心地道:“昨日朕又想起了一个改进那织布机的方法,待会儿让人拿图纸给你,你让匠人照着上头去做。” “啊……”张静一嘴张得很大,合不拢。 天启皇帝却好像内心古井无波,他见张静一这惊讶又佩服的表情,心里生出了一些成就感,于是又道:“不过朕要习武,又要署理国政,可没心思将时间花在这上头,只是小小的改造罢了,对啦,朕听说,你在外头,赊欠了不少钱?” 厂卫还是厉害,果然什么都查得出来。 张静一心里倒是警惕起来:“是欠了一些。” “一些是多少?” “上上下下,差不多有五六万两了。” 天启皇帝一愣,显然他也没想到有这么多,然后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张静一:“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张静一道:“陛下放心,过一些日子便还。” 天启皇帝摇摇头,说实话,他觉得张静一有些过头了,于是道:“今日朕这里无事,你早些回去歇了。” “遵旨。” ………… 张家铺子的生意越来越火热了。 而这京里的其他棉布铺子则是越加的门可罗雀,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张家有价格低廉,质地又好的布料。 虽然距离年关还有一些日子,可不少人,都抱着买到就是赚到的心思,纷纷涌来。 而张家,自然是不断地收购棉花,而后不断地纺织。 销量自然而然,也开始节节攀高。 而张家的货源之所以充足,还是多亏了清平坊的这些纺织户。 这里的遗孤多,多是老弱病残,而张静一让人打造了纺织机之后,便以签订协议的方式,和各家开始合作。 张家提供棉花和纺织机,各家抽调妇人进行纺织,然后再根据得到布料的多少,给予工钱。 现在清平坊上下,家家都在纺织,倒是热闹一时。 一开始的时候,其实这些遗孤们有些笨手笨脚,废品率也高,可慢慢的下来,大家也就熟练了。 以至于邓健心里有些不满,天知道这纺织机为啥比其他的织布机厉害,比起一般的织布机,他们家的这个这纺织机的效率直接提高了八倍。 也就是说,原本一人和一个织布机,可以纺出一匹布,现在这新的织布机,居然能纺织八匹。 这绝对是闻所未闻的数目。 邓健哪里知道,这种纺轮带动的纺织机,在上一世,叫珍妮纺织机,这玩意一出来,直接带来了整个纺织业的繁荣发展。 这些纺织户们,都是按量算钱的,一匹布给十个钱的工钱,一天下来,收益也是不菲了。 早先的时候,许多人饿着肚子,米缸里连米都没有,日子过的清苦,可现如今,家里突然多了一笔不菲的收入补贴家用,自然求之不得。 不过张静一还不满足,他不只要求大家合作纺织,而且还要求邓健和王程对清平坊的情况进行摸底调查,有多少户遗孤,每户有多少男丁和妇孺,有哪些家里有纺织机,棉花用量多少,产出多少,统统都要记录在案。 这可忙坏了邓健和王程,他们本来也是遗孤,所以对这一片很熟,能让他们找一些事做,倒也求之不得,只不过…… 一想到张家的铺子,在沿着盈利线卖棉布,他们心里或多或少,是有些不痛快的。 何况,张家现在背负着如此巨大的债务,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张静一却没事人一样。 依旧还是该当值去当值。 又过了几日,在勤政殿……天启皇帝看过了一份奏疏,不禁眉头深锁,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魏忠贤。 魏忠贤今日很奇怪,一直朝张静一笑,这让张静一有些汗毛竖起。 “这里有一份奏疏,是袁崇焕送来的,他大言辽东不少死伤的将士,其家人因为父兄战死,朝廷给的抚恤,也多有克扣,许多人连生活都没有着落,更是饿死了不少人,这些事……你有耳闻吗?” 魏忠贤连忙打起精神:“陛下,朝廷已经揭不开锅了……” 天启皇帝顿时冷了脸,厉声道:“这是什么话,朝廷再难,也不见那些富贵之人少吃一块肉!怎么到了这些遗孤们这里,就成了这个样子呢?上个月,便有一个百户欺负锦衣卫的遗孤,闹出事来,若是辽东罹难的将士的妻儿们都要饿死,这天下非要大乱不可。” 魏忠贤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忙是转移开了话题:“陛下,说起来……御史韩林,倒是上奏了一件事,奴婢在想,陛下是否需要过目,此事……毕竟干系着张百户。” 张静一便下意识地抬头,愕然地看着魏忠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一章:龙颜震怒 天启皇帝听罢,看看张静一,再看看魏忠贤,而后道:“这又是要奏什么事?” 魏忠贤满面笑容:“是关于那锦衣卫百户陈煌,这陈煌当时欺负压榨那些锦衣卫遗孤,不过幸赖陛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总算将陈煌抄了家。只是有一件事,却被御史韩林查了出来,翰林奏曰:陈煌在清平坊的一处土地,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居然转到了张静一的名下,现在为张家所有。” 天启皇帝眉头皱得更深:“是吗?” 魏忠贤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一眼张静一,随即又道:“这奏疏之中还说,陈煌虽除,可取而代之的张家,却也是变本加厉,奴役那些锦衣卫的遗孤,借此敛财……” 天启皇帝的脸色变得严厉起来:“拿朕看看。” 魏忠贤便连忙取出了那一份韩林的奏疏来,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天启皇帝的面前。 天启皇帝于是打开奏疏,显然这奏疏里,魏忠贤所提的事,只是冰山一角! 那些御史,个个都是妙笔生花,真要来整张静一,少不得要罗列几条大罪了。 张静一站在一旁,却见魏忠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于是,张静一骤然明白了。 这一定是魏忠贤搞的鬼。 其实张静一早就知道,自己救驾之后,慢慢取得皇帝的信任,少不得要受魏忠贤的忌惮。 魏忠贤是个什么样的人!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 只是魏忠贤的眼神,却让张静一又有些猜不透,显然……这眼神里没有杀气。 唯一的解释是什么呢? 只怕魏忠贤只是希望皇帝能够疏远他,现在还没有杀心。 又或者……只是想他乖乖地在私下去向魏忠贤求饶! 其实张静一并不是不知道,魏忠贤在宫里已经放出话来,希望张静一拜入他的门下,做他的孙子。 而张静一一直没有动作,这显然也是魏忠贤决心敲打他的原因。 特么的,就因为我不做你孙子,你就安排御史来整我? 可不得不说,魏忠贤很强大,他的势力不只是在宫内,在宫外头,张家的一举一动,魏忠贤都在掌握之中。 这才几天功夫,魏忠贤就能围绕着那一块土地来做文章了。 只是这个时候,张静一唯一的选择只能看着天启皇帝,他很清楚,真正决定命运的,乃是天启皇帝的态度。 天启皇帝连续看了几遍弹劾的奏疏,越看越是满面怒容,随即,他猛地拍案而起,厉声道:“大胆,真是胆大包天!” 一听这句话,张静一的心……便凉了。 魏忠贤似乎早料到如此,于是连忙拜倒,恭恭敬敬地道:“陛下,张静一确实有些地方昏了头,可是他毕竟救驾有功,以奴婢之见,陛下还需看在往日的情义之上……” 他开口,在为张静一‘开脱’。 所谓给你张静一一个耳光,是我老魏干的,再给一个甜枣,如此一来,还怕你张静一不乖乖拜入门墙,给咱做孙子? 魏忠贤深谙人性,某种程度而言,他对张静一还是有几分欣赏的,年纪还小,还可以调教,将来有用处。 张静一也连忙要行礼,只是这个时候,他不知是直接为自己辩护,还是先请罪,若是辩护,毕竟是一面之词,皇帝肯定要求彻查,而彻查这件事的人……十之八九会有魏忠贤,或者是魏忠贤的飞鹰走狗,最后只会给皇帝一个强词夺理的印象。 可若是请罪,这不就是自己承认了御史的弹劾吗? 就在张静一犹豫之间,天启皇帝却奇怪地看着魏忠贤道:“谁说……朕是在说张静一胆大包天?” “啊……”魏忠贤有点懵,诧异地看着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怒不可遏地道:“朕说的是这御史韩林,如今天下谁人不知,张卿是朕的腹心之人,他堂而皇之的上奏,厉数张卿五条大罪,这是想要做什么?” “啊……”魏忠贤脸拉下来。 其实……他不是不知天启皇帝的性子。 可是,他唯一算错的是一件事…… 天启皇帝这个人,帮亲不帮理,他是知道的。 可他算错了,在天启皇帝的心目中,张静一有多大的份量。 天启皇帝冷着脸,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且不说,这只是捕风捉影,朕未必就信他韩林,就算这是真的,又如何!张静一再坏,那也是朕的张静一!” 魏忠贤:“……” 这……和当初的魏忠贤何其相似。 想当年,魏忠贤不也被数不清的御史和大臣弹劾吗? 可那又怎么样? 只是这个时候,魏忠贤却显露出几分尴尬……因为当初的主角是他自己,现在的主角是张静一。 张静一心头一热,看着依旧还怒容满面的天启皇帝,忙是行礼:“陛下,卑下……” 天启皇帝摆摆手:“你不必说了,这份弹劾奏疏,留中不发,今后,此事不必再提了。” 他随即道:“朕今日乏了,兴致全无,且回后苑歇息。” 说着,便疾步走出勤政殿。 魏忠贤连忙去张罗人准备乘舆。 天启皇帝脸色阴沉,张静一亦步亦趋地随天启皇帝等候着乘舆来。 这君臣二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天启皇帝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回过头看了张静一一眼,突然叹息道:“清平坊之事,你不必记挂在心上,你放心,朕绝不会因此加罪。只是……” 他顿了顿,或许他内心的深处,对于这件事,还是有一些失望的:“那些遗孤的父兄,都是为朝廷、为朕的江山尽忠而死,还是收敛一些吧,不要欺压他们。你若是当真急需要钱,据朕所闻,户部主事杨文……就是松江一带的大地主,还有……” 张静一方才还很感动,这个时候竟瞠目结舌,心里想,哎哟喂,陛下,我不是那种人啊…啊……… 可在这时,魏忠贤已气喘吁吁地领着抬乘舆的人来了。 天启皇帝的话戛然而止,上了乘舆,由魏忠贤陪护,往后宫方向去了。 ………… 这份弹劾奏疏并非对天启皇帝完全没有任何的影响。 至少他心情很糟糕。 回到了后宫,天启皇帝却是到了慈宁宫的东宫。 这慈宁宫,乃是上一代皇妃们的住所,等到天启皇帝登基,太妃们若是有儿子的,大多都会选择前去儿子们的藩地颐养天年。当然,也有一些没有儿子,或者儿子夭折的,便住在这里。 慈宁宫里,现如今最得势的,便是李太妃! 这李太妃,乃是天启皇帝的养母,又和天启皇帝的乳母客氏以及魏忠贤勾结,而且她性情泼辣,天启皇帝见了她,也往往躲着。 倒是另一位王太妃,其实资历要比李太妃更高一些,她早年生下了天启皇帝的兄长朱由楫,只是这朱由楫八岁便夭折,因为她性情温和,待人也好,并不似李太妃那样咄咄逼人,所以天启皇帝偶尔有闲,便会到这儿来。 天启皇帝问了王太妃的安。 王太妃颔首,先是问了天启皇帝的身体如何。 天启皇帝勉强笑道:“母妃,朕的身子好的很。” 他很自信的样子。 王太妃却不这样看:“陛下固然龙体还好,可需知人的福祸是难以预料的,还是要仔细保重才是。皇帝现在正在盛年……说也奇怪,前几日,我做了一梦,竟梦到陛下生下了一条幼龙。” “啊……”天启皇帝没想到,王太妃又开始关切自己生娃的事了。 只是想到生娃,天启皇帝也露出了惆怅的样子,他垂头丧气的坐在一旁,低头不言。 王太妃又道:“而且宫里,发生了一件怪事,皇帝,你于八月初九寅时三刻,是否宠幸了一个宫人?此宫人姓李,名唤素华……才十四出头,身高……身高……”她随即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宦官身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二章:明察秋毫 “咳咳……” 还不等王太妃把话说完,天启皇帝便拼命用咳嗽来掩饰脸上的尴尬。 说实话,在这宫中,皇帝就形同于后世动物园里的无尾猴。 一切的行踪都是透明的,无论做什么,时间地点人物统统被人了解的一干二净,就如剥了壳的鸡蛋。 这王太妃见天启皇帝想要移开话题,却是绷着脸道:“陛下做什么,宫里上下都依着陛下,您是九五之尊,谁敢忤逆你呢?只是……有一事,我这妇人家却非要说说不可。就说这个宫人吧……陛下临幸之后,这几日,却是不知所踪了,陛下没有关注吗?” “这……”天启皇帝挑了挑眉道:“朕不知此事。” 王太妃道:“这是至关紧要的事啊,陛下这些年,虽是有不少的嫔妃,可有身孕的没几个,能生下龙子的更是寥寥无几,好不容易……哎……” 王太妃似乎想到了半年前,天启皇帝那夭折了的孩子,又不禁惆怅起来,她随即道:“现在储位空虚,臣民疑虑,这不是国家的福气,列祖列宗在上,只怕也是不安。这个宫女,我命人打探了,宫里的人都说她是落水死了。可我却觉得奇怪,既然是落水而亡的,为何迄今还不见尸骨呢?本来一个宫女,宫里不必看重,可此宫女毕竟曾和陛下有过肌肤之亲,那……就不能小看了,若不见尸首,此事决不能罢休。” 其实天启皇帝对于这两个多月前临幸的宫女,实在没有什么印象了。 毕竟……他的女人实在太多,多到见了漂亮女人,便宁愿躲着。 天启皇帝可是想要有大作为的皇帝,他要养精蓄锐,好好练习弓马,固本培元嘛。 现在王太妃一通斥责,让天启皇帝想到自己还没有继承人,心里又不禁焦虑起来。 这个时代的人,多子多福。 而且天启皇帝是真的有皇位要给儿孙们继承的啊。 王太妃见天启皇帝也变得忧心起来,此时反而也为他担心:“好啦,凡事慢慢的来,皇帝毕竟还在盛年。” “是。”天启皇帝点点头,继续垂坐着不动。 王太妃见他今日奇怪,不像往日那样多话,便道:“怎么,陛下还有什么心事吗?” 天启皇帝抬头,看了一眼王太妃,突然用一种奇怪的口吻道:“母妃,你说……人心真是奇怪,有的人分明忠心耿耿,可为什么可以为了门户私计,在别人面前,又成了恶人了呢?” 王太妃不知天启皇帝说的是谁。 心里却忍不住想,你莫不是说的是魏忠贤吧? 对于魏忠贤,王太妃却显得很谨慎。她是太妃,固然可以不畏惧魏忠贤。 可要知道,魏忠贤在后宫,却有两个实力强大的盟友,一个是天启皇帝的乳母,一个是天启皇帝的养母,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王太妃稍稍一想:“这其实就是做皇帝最难的地方啊,先皇在的时候,也常常有此感慨,毕竟……天子君威四海,哪一个不是对皇帝又敬又畏,谁不是在皇帝面前忠心耿耿呢。正因为如此,做皇帝的,才需要做到明察秋毫,因为只有如此,才可明辨忠奸,这不是哀家这宫中妇人可以参预的事,需陛下自己琢磨。” “明察秋毫才可以明辨忠奸……”天启皇帝当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王太妃又提起来,似乎对他颇有点拨。 随即,他颔首:“朕知道了。” ………… 京城里,从韩林的奏疏出来之后,张家又成了话题的中心。 毕竟这天下,虽有许多的饿殍,可京城的人大抵还是勉强能吃饱的。 人吃饱了,就得找点事做。 那张家的布,才卖了几日,本来价格就低廉,可听说……居然挂了牌子,又要搞促销了。 价格又降三文,持续三个月。 这消息一出,京城又震动了。 这就等同于发鸡蛋,虽然鸡蛋不值几个钱,可一想到能占到那该死的锦衣卫便宜,人们的热情便点燃了。 “张家可不是什么好人,你没见那御史弹劾吗,罗列了五条大罪,平日里仗着势力,到处欺压咱们百姓,走,将他家的店买到关张去。” “我听说,这张静一,和九千岁有一腿……” “嘘,可不要乱说话,想死吗?” 这张家的铺子,现在人流如织,人们踏破了门槛,大摆长龙。 而张家人是雇不起伙计的。 本着张家已经欠了一大屁股债,怀着能省一点是一点的精神,邓健和王程只好亲自代劳。 这两个家伙,大抵是一副亲人们,别买啦,再买我家静一要去卖pigu啦的表情,如丧考妣的,这反而让人解恨了。 于是那些平日里受了厂卫欺负的,都一拥而上来买。 张静一看着销量节节攀高,这棉布已是供不应求,一时也是懵逼。 他倒是想过不少买家是来占便宜的。 却不曾想过,人家是奔着收拾他锦衣卫来买布的。 后者最大的特征就是,这些人其实并不穿棉布,因为许多都是官宦人家,人家是穿丝绸的,这些达官贵人们,居然也派下人来采买,而且买的不少。 “卧槽,名声居然这样臭?” 张静一痛并快乐。 倒是唯一让张静一无语的是,这几日,皇帝的心情都不好,和他也极少说话。 虽然还是和颜悦色,但是张静一总觉得,那御史上的奏疏令陛下心里,是颇有些不痛快的。 因此很多时候,张静一当值时站在一旁,而天启皇帝只是默默的批阅奏疏,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一日,张静一继续当值。 天启皇帝又依旧低头批阅着奏疏。 可捡起一份奏疏的时候,天启皇帝突然勃然大怒,狠狠将奏疏摔在地上,厉声道:“叫魏伴伴……叫魏伴伴来!” 这一声令下。 魏忠贤得讯,便匆匆上气不接下气的赶来了:“陛下……” 天启皇帝铁青着脸,厉声道:“这叫韩林的御史,真是放肆,上一次,朕将他的弹劾已经留中不发,他今日竟还如此大胆,又上弹劾,这是何意,是谁主使的?” 天启皇帝语气森然。 魏忠贤也没想到,陛下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当初御史们就算是骂天启皇帝,也不曾见如此大怒啊。 魏忠贤便连忙道:“这……这………奴婢不知。” 天启皇帝深吸一口气:“难道朕的身边,就没有一个好人吗?” 魏忠贤魂不附体:“这……” 天启皇帝深吸一口气:“他这是要逼迫朕……非要处置张静一是不是?朕若是不从呢?” 魏忠贤察觉到大事不妙:“陛下,奴婢这便让人将那韩林……” “不可!”张静一这时终于说话了。 天启皇帝很诧异地看向张静一。 张静一认真地道:“若是这个御史因为弹劾卑下,而陛下在没有明察的情况之下便处罚他,那么卑下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罪孽了。卑下自认自己遭受到了诬告,所以恳请陛下,彻查这件事。” “你要彻查?”天启皇帝奇怪地看着张静一。 张静一深吸一口气,这事儿……当然不能这么算了 于是他道:“陛下,当然要彻查到底,此人污蔑卑下,说卑下欺压锦衣卫的遗孤,上头有名有姓……不查清楚,怎么还卑下的清白。” 天启皇帝此时渐渐心平气和起来:“如何彻查?” 张静一看了一眼魏忠贤,要彻查,肯定不能经过厂卫,或者是都察院,天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货色:“何不陛下亲自查明呢?是非曲直,总有一个公道。” “朕亲自来查吗?”天启皇帝振奋精神:“你自己可要想清楚,一旦成了御案,到时若对你不利,便是朕也无法保全你了。” “只是……”说到这里,天启皇帝看向魏忠贤:“该怎么查呢?” 魏忠贤:“……” 天启皇帝想了想,道:“朕亲自查访,总不会有错吧,魏伴伴,你怎么看?” “这……”魏忠贤定了定神,随即道:“陛下万金之躯……” 天启皇帝凝视着魏忠贤,淡淡道:“平日里,魏伴伴不是说朕的弓马出神入化,是万人敌吗?何况身边难道没有禁卫?好,就这么办,事不宜迟,不能走漏了风声,朕正想明察秋毫!来人,摆驾,出宫!还有,召那御史同来,朕今日便分出个是非曲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三章:皇帝出巡 天启皇帝很郁闷。 张静一救驾有功,御史就弹劾张静一。 这摆明着是不给他面子。 当然……其实天启皇帝某种程度,在百官那儿未必真有什么面子,至少许多人就不怕他。 现在既然张静一喊冤,那么索性就查个底朝天。 他一声令下,魏忠贤当然也不敢声张,于是换了一身常服,带着数十个禁卫,便匆匆出发。 而天启皇帝出发的当口,却早有宦官前去都察院联络御史韩林。 韩林在自己的公房里得知了讯息,大喜过望。 御史是清流,几乎没有油水,可是名气却很大。 因此,想要在许多的御史里脱颖而出,韩林当然巴不得成日弹劾。 其实,他也未必算是什么阉党。 只不过有人给他提供了一些张静一的讯息,让他迅速的意识到,若在张静一身上做文章,尤其又涉及到了遗孤的事,势必可以一鸣惊人。 他第一封的弹劾奏疏送进了宫里,宫里没有任何的反应,将他的弹劾奏疏留中不发了。 这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此时他越发的觉得,这张静一是一条大鱼,于是继续弹劾。 这一次,他搜罗的证据更加齐全。 当然……之所以能如此的顺利,其实也是因为宫里有人给自己提供了一些消息。 于是他一鼓作气,继续弹劾。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陛下居然要亲自来问此事,这就意味着,从今天起,他就要名扬天下了。 “陛下要出宫?” 宦官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对于御史,宦官们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只回了一句:“是。” “哼。”韩林义正言辞地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是皇帝呢?陛下应该待在宫中,才可保安全无虞。” 宦官没接话。 不过……显然韩林暂时顾忌不上这个,毕竟天启皇帝浑身都是漏洞,御史们早就骂累了,他现在关注的是张家一案,这将是锦衣卫欺压百姓,横行不法的典型案例。 “陛下要往哪里?” “要往清平坊!” “清平坊!”韩林正色道:“老夫这便去。” 他随即出发,火速赶到大明门。 而在大明门,果然恰好此时有一辆车马出来,这车马很普通,显然陛下这是想要微服出访。 于是韩林在御道上将车马截住,红光满面道:“陛下,臣韩林……” 马车停住。 天启皇帝掀开了车帘。 然后用一种冰冷的目光扫视了韩林一眼:“走吧。” 韩林讨了个没趣,却发现……马车两边,有几个骑马的人,为首一个,当然是魏忠贤。 韩林对于魏忠贤虽然害怕,却也不敢多接近,毕竟……御史和阉人关系太近了,影响自己的声誉。 而在魏忠贤的后头,除了几个宦官之外,却见一个少年穿着钦赐的麒麟服,步行随扈。 韩林知道张静一年轻,又见他小小年纪穿着赐服,心里便认定这就是张静一了。 他是二甲进士,当然看不起这些粗人,便也懒得招呼,只乖乖随着皇帝的车驾继续前行。 皇帝出宫,目的地肯定是有的。 弹劾奏疏里……韩林举证过一个叫刘四的人家,这刘四便是遗孤,父亲因公而亡,和自己的老母相依为命,而张家不顾他们的死活……抢占了刘四家的土地! 当然……按理来说,这地是陈煌当初抢占的,可陈煌抄家之后,张家接手了这块地,论起来,张家不过是接替了陈煌,成为了新的吸血鬼罢了。 天启皇帝决定亲去清平坊那儿走一趟,先从刘四这里作为突破口。 坐在车驾里,天启皇帝想着王太妃的话……做皇帝的便是要明察秋毫,才可以分清是非,洞察人心。 本心上,天启皇帝有些顾虑,他甚至生出害怕知道真相的心情。 倘若这张家当真是如此,那么朕该怎么面对呢?是他救了朕的性命啊。 与天启皇帝相反,魏忠贤的心情不错,他一直在暗中观察张静一,倒不是真想将张静一置之死地,此时的魏忠贤,更多的像是猫戏老鼠一般,他想要得到的……是张静一的心。 用后世的一首歌来形容的话,那么此时魏忠贤大抵是想让张静一乖乖跪在自己的脚下唱一首《征服》。 张静一骑着马,听说自己盘剥和欺压了一个叫刘四的人,他的内心大抵是懵逼的,这人……我不认识啊。 难道……是王大哥或者是邓二哥…… 不对,不对,他们现在每日都在流着眼泪卖棉布,还有这个心情? 这一路穿梭过繁华的里坊,内城各坊……都是热闹非凡。 可慢慢的接近清平坊的时候……很快,味道就不对了。 首先就是各种臭烘烘的味道…… 哪怕是车中的天启皇帝,也不禁皱眉起来。 他掀开帘子,便见许多低矮的民房,非常局促的拥挤在一起,民房大多都是夯土制成的,没有用青砖,道路开始变得崎岖,以至于马车也变得异常的颠簸起来。 于是,天启皇帝不得不下车步行。 领头的乃是一个宦官,这宦官已经查明了刘四的住处,终于……在许多的污水和垃圾之中,宦官在一个地方驻足。 这是一个低矮的庐舍,占地很狭小,两边都和隔壁的庐舍挨在一起,共用一堵墙。 只见这门前正蹲着一个头发发黄,蓬头垢面的孩子。 一见有生人来,蓬头垢面的孩子便像受惊的小鸟,一下子便跑开了。 天启皇帝看到了孩子,本来还想打个招呼,以示自己的慈和。 谁料那孩子疯了似的跑了,于是天启皇帝精心准备好的笑容便僵硬着,慢慢凝固。 他随即打量着四周,不禁皱眉起来。 身处在宫中,虽然偶尔也会出宫,可去的地方,无一不是达官贵人们出入的地方。 因此,天启皇帝第一次知道,就在这天子脚下,竟有这么一个所在。 不只是那隐隐带着恶臭的气息,还有无处不在的污浊,甚至是这根本没办法遮风避雨的庐舍,无法下脚的泥泞,都让天启皇帝大开眼界。 宦官想要先上前去叫门。 天启皇帝则是回头看了张静一一眼,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大抵是复杂的。 因为……他无法想象,张静一居然这样的狠心,难道只为了贪图钱财,连这些可怜的遗孤,都要压榨? 天启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却是制止了宦官叫门,而是亲自上前,推开了柴门。 外头的动静,终于还是被里头的人察觉了。 有人开了门,却见一个二十一二岁的汉子,一瘸一拐的出来。 这人衣衫褴褛,虽是显得年轻,可肤色却很糟糕,黝黑得像黑炭似的。 他的腿应该是得了什么脚疾,走起路来,一深一浅的。 这人……就是刘四。 刘四突然见这么多人来了,显得有些惶恐:“你们……寻谁?” “你是刘四?”天启皇帝上前。 刘四踟蹰了一下,点头。 而这个时候,站在一旁的韩林顿时兴奋起来,其实他没来过清平坊,原本早想来一趟,只是还没靠近,便被恶劣的环境劝退了,如今捏着鼻子跟着陛下来,见这刘四这样的惨状,他心里便笃定了大半。 天启皇帝旁若无人的样子。 就好像自己才是刘家的主人,居然也不等刘四同意,径直进入了屋舍。 屋舍里很昏暗,没有灯光,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而在地上,是一些麦秆,麦秆除了铺成了睡榻,睡榻上,一个老妇便这样斜躺着,没有一丁点的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 地上……是一个陶碗,陶碗里盛着什么,这里昏暗,天启皇帝看不甚清。 刘四已察觉到这些人的身份不同一般了,他战战兢兢的跟了上来。 天启皇帝道:“你在做什么?” “我……我……小人……小人在进食……” “进食?”天启皇帝目光才重新关注残缺的陶碗,道:“吃的是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蹲下,将这陶碗端起来,凑近一看,便觉得胃里翻滚,很倒胃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四章:事情严重了 这倒不是天启皇帝矫情。 实际上,天启皇帝有时为了磨砺自己的意志,也会让宦官给自己找来一些百姓常吃的大饼。 可现在,端在他手里的……哪里是食物。 说是猪食也不过分。 这陶碗里,清汤寡水,里头不知是什么米,脏兮兮的样子。 “这是什么?” “这……这是黄米。”刘四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平日就吃这个?” 刘四点头。 “你的母亲呢?” “家母……病了……” “大夫怎么说?”天启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冷,凝视着刘四。 刘四带着越加浓郁的惶恐,泛黄的眼睛不安地看着天启皇帝,虽然他不知道天启皇帝的身份,可这种与生俱来的贵气,还是教他更加敬畏起来:“瞧不起病……没……没钱……” 天启皇帝深吸了一口气。 目光便落在那墙角的妇人身上。 张静一等人,也个个默不作声。 哪怕是张静一两世为人,自觉得自己见多识广,可瞧见这样的人家,也被这种可怕的贫困所震撼。 这还是京城……京城之外呢? 那些被逼谋反的流民又经历了什么? 天启皇帝逼视着刘四,正色道:“可是…我…我却听说…朝廷对于你们这些遗孤,多有抚恤,就在今年年初,皇帝还格外给了禄米,所有遗孤,赐米五十斤,除此之外……还有……” 这是实情。 也是为何天启皇帝愤怒的原因。 他是给了钱的。 按理来说,这些人的生活不至于这样糟糕。 再怎么样,也不会到这个境地。 刘四错愕地抬头,听着天启皇帝的话,像是在听天书一样,他拨浪鼓地摇头:“没……没有……从来没有收到什么禄米,反而是……要我们交钱。” “交钱,交什么钱?”天启皇帝瞠目结舌,震惊地道。 刘四低垂着头,嚅嗫道:“说咱们所住的宅子,本是我们父兄的,现在父兄死了,咱们也没有武职,这屋子……便算是租赁的了,叫我们每月缴十五文钱,如若不然,便将我们赶出去。”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整个人振了一下,胸膛起伏着,竟是气得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朕……给了钱的啊。 钱呢? 还有……他们收了钱,这些钱又去了哪里? 众人一见天启皇帝如此,已是吓得魂飞魄散。 连魏忠贤都觉得事态严重了,他其实没想到……下头人敢这样的弄,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主掌东厂,而锦衣卫,也在东厂的辖制范围之内。 魏忠贤连忙想说什么。 倒是韩林,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很是期待着什么。 天启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阴冷,他置身在这恶臭的环境之中,看着眼前衣衫褴褛的人。 觉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天启皇帝颤抖着嗓音道:“你的家里,何人曾当过值,又因为什么而死?” “是我的父亲……”一说到这个,刘四流露出了浓浓的悲哀,下意识的,他眼眶红了:“家父在的时候,曾为朝廷效力,积劳而死……” “然后呢?” “然后……然后家里就失去了生计,母亲又因为伤心过度,旧疾复发,而我……我因为身子有残疾,便在这里,一直艰难度日。从前的时候,父亲还留着一些钱财,可慢慢的坐吃山空,便……便成了这个样子。” 天启皇帝已是气得发抖,就这么一个人,父亲为了公务积劳而死,可他的妻儿们呢? 这样的大明朝,还有希望吗? “这些年来,就不曾有人想过,改善你们的处境吗?” “没……没有……”刘四很认真地摇头。 事实上,他心里满腔愤慨,一想到这些,他也曾无数次咬牙切齿。 “呵呵……”天启皇帝冷笑。 “陛下……”这个时候……韩林见时机成熟,震耳发聩地道。 这一声陛下,吓了刘四一跳,刘四下意识的双膝便软了,摇摇晃晃的,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天启皇帝。 而这时,韩林继续道:“陛下,他们这些人,沆瀣一气,对于他们从前的袍泽遗孤尚且都是如此,更遑论对待寻常的百姓了。这刘四,岂不就是明证?想当年,陛下曾给这些遗孤们赐予土地,那百户陈煌……却将这些土地收为己有。可这张家……难道又是什么好东西吗?” “他们从陈煌手里,得到这些不义的土地,和陈煌又有什么分别?这些年来,他们的所为,罄竹难书。张家这些日子以来,自从在这清平坊取代了陈煌之后,不知多少遗孤心中含恨,只是他们有冤却无处声张,尤其是这张静一,最是可恨!他时刻伴驾在陛下左右,却从不提及这些事,难道真相,还不清楚吗?恳请陛下,严惩张静一,以儆效尤!” 天启皇帝已是脸色惨白,他愤怒得攥紧了拳头。 翰林的每一句话,都在天启皇帝的耳畔回响…… “陛下……是陛下……陛下,请陛下为草民做主啊。”在确定眼前这个人是皇帝之后,刘四已是滔滔大哭,随即匍匐在地,他嘶声竭力的喊道:“草民有天大的冤枉,冤哪……” 张静一震惊了,他相信……刘四的表现,绝不是伪装出来的。 可是……难道张家当真和陈煌一样…… 他的心已沉到了谷底。 天启皇帝的眼眶微微泛起了红光。 这一刻,他的情绪竟稍稍有了松弛,似是崩溃的征兆。 无数的念头划过他的脑海,他想到这些打着自己名义的赃官恶吏,想到这数不清如刘四一样凄惨含冤的刘四。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原以为可以信赖的人,原来和此前自己所厌恶的陈煌,竟没有任何的分别。 他们都在骗朕! 所有人都在骗朕! 天启皇帝的眼里掠过了一丝厉色:“你说,你有什么冤屈?” 刘四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更咽着道:”他们欺负人,他们欺负人啊……臣的父亲,为朝廷效忠,他在临死之前,一直有病,可是因为公务繁忙,却从来不敢懈怠。他们都说,家父临死的时候,是伏在公案上死去的,他口里喷出的血,将文牍都染红了。家父在世的时候,没有积攒多少钱财,便是因为他一直奉公守法……可他死了。” 刘四泣不成声,口里则继续道:“家父死了之后,起初说会有抚恤,可是左等右等,一丁点的抚恤也没有来。此前也听到消息,说是家父死后,我这做儿子的可以接替他的职位,可后来,我才打听到,这个差事,却早已被档头的亲眷所顶替。陛下……陛下啊……草民的父亲从来没有辜负过东厂,可东厂……辜负了家父啊……” “停……”张静一听得有些懵了:“慢着,你说啥,东厂?” 刘四悲愤无比,更咽着道:“草民的父亲,乃是东厂东城番子……” 天启皇帝:“……” 魏忠贤:“……” 翰林:“……” 其他禁卫:“……” 大家眼睛睁得大大的,所有人屏住呼吸,且大多数人,脑子一片空白。 “啊……东厂,你们东厂的遗孤,和我们锦衣卫有什么关系?”张静一发出了马景涛似的咆哮! 天启皇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五章: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昏暗的庐舍里,连呼吸都没有了。 大家都木然地站在原地,然后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刘四。 天启皇帝更是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乱了。 魏忠贤的脸色骤变,他万万没想到,最后会引火烧身。 那御史韩林更是瞠目结舌。 怎么……这个叫刘四的……是东厂的遗孤? 这清平坊是安置遗孤的所在,锦衣卫的人最多,罹难者自然也是最多的,当然,也不是没有其他的遗孤,比如东厂…… 可毕竟东厂人数少,而且几乎不会外派出京,平日里当值,不会有什么风险,故而住在这里的东厂遗孤数量极少。 可偏偏……刘四就是东厂的遗孤。 而至于韩林,他是御史,平日里弹劾的人不少,让他真正来这污浊不堪的清平坊进行调查,这……显然不可能。 他是清流啊,怎么可以和一群像叫花子一样的人为伍呢? 因此……韩林搜集的证据,不过是捕风捉影,大抵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很惨,然后进行举证。 这年月,御史们都这样干,毕竟他们是清流,清贵无比。 而且,人家确实提供的……就是刘四这个人的讯息! 至于甄别?朝中的事,还需甄别吗? 因此,这个时候,韩林急了,他瞪大眼睛看着刘四道:“你的父亲是在东厂?” “一直都在东厂。”刘四回答:“这有什么分别吗?”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天启皇帝,又哭了:“陛下要为草民做主啊,锦衣卫是为陛下效命,难道东厂就不是为陛下效忠吗?怎么还有分别了?” 他说的理直气壮。 理是这么个理。 只是天启皇帝要窒息了。 随即,天启皇帝又是勃然大怒,他死死地盯着韩林:“你用东厂的遗孤,来状告锦衣卫百户官?” 韩林连忙道:“陛下,臣……臣确实出现了些许差错,只是……无论是厂是卫……他们……他们……陛下,至少陈家占地,乃是实情,众人皆知……” 天启皇帝冷笑,四顾左右:“这里可有锦衣卫的子弟?” 张静一连忙道:“陛下,附近有不少。” 天启皇帝深吸一口气,他越发觉得今日的事荒唐透顶,可是……不查个水落石出,他很不甘心。 于是他随即对刘四道:“你的事,朕记着了,到时自然会给你做主。走。” 他一个走字,率先旋身,阔步出了这庐舍,就在不远,另一个小院落里升起了炊烟。 天启皇帝加急脚步,他一直沉默着不做声,以至于魏忠贤和张静一还有韩林人等,都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径直到了升起炊烟的庐舍前,天启皇帝阔步进去,此时,恰好一个男子出来,惊讶地道:“你这是要找谁?” “找你!”天启皇帝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以至于这男子竟下意识的心虚了。 男子的手里正抱着一沓纱布,天启皇帝看了看男子,而后继续往前走,就像来了自己的家一样。 这一屋的人,似乎比方才的刘四处境要好不少。 至少庭院收拾得还算干净,天启皇帝居然直接走进厢房。 男子急了,忙道:“这里头有女眷……” 可很快,男子的话音,便戛然而止了,因为他看到天启皇帝的随行之人,虽然穿的都是便服,却依旧有类似于腰牌之类的东西自腰间显露出一角。 若是别人,或许难以辨别,可似清平坊这些大多出身于厂卫的子弟,却是一下子能看出端倪。 他一下子明白了,带着这些人的这个青年人,很不简单。 天启皇帝就像强盗一样,直接推开了门。 果然,看到老少两个妇人正在里头,屋子很简陋,陈设也很普通,可里头却是堆积了大量的棉纱,两个妇人正围着一张纺织机忙碌着。 老妇摇着纺织机的手摇柄,而后,棉丝缓缓的拉伸出来,少妇则在一旁进行帮衬。 她们显然也没想到,有人居然直接冒失的闯进来,因此,老妇手中的活计戛然而止。 两个妇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刚才还满面怒容,可看到这里……却已是愣住了。 因为……他看出来了,这纺织机,正是他自己当初改机的那款纺织机。 可现在……却出现在这里…… 男子已匆匆地跟了上来。 天启皇帝一头雾水,满脸疑窦地道:“你们是不是锦衣卫的子弟?” 男子摇头:“不是。” 又不是…… 却听男子又道:“不过家父曾是锦衣卫,后来因公殉职,至于我们……锦衣卫早没人理睬我们了。” 看来……这一次是了。 天启皇帝心里想,这一次,应该找对了。 一旁的韩林,已是惴惴不安,他禁不住道:“看来你对锦衣卫也有许多怨言。” 男子道:“当然是有的,那陈煌……” 韩林听到这里,皱眉,诱导式地道:“说的不是陈煌,陈煌已经获罪了。我的意思是,自陈煌获罪之后,你的境遇,依旧很糟糕吧。” 众人看着这男子。 男子却看着这个喋喋不休询问的人,道:“并不糟糕啊。” “……” 还不糟糕? 韩林有些急了。 你看这个家,除了比方才那刘四干净了一些外,不也是家徒四壁吗? “怎么不糟糕,你们平日……” “本来是很糟糕的!”男子咳嗽一声,他总觉得韩林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不过这些日子,改善了不少。” “……” 而在此时,天启皇帝已是徐徐踱步到了纺织机面前,他的手摩挲着纺织机。 “这织机不好!”天启皇帝突然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天启皇帝的身上。 一旁的妇人忍不住道:“谁说的,好的很……” “你不懂!”天启皇帝很认真地道:“大致的木工没有错,可是当初的草图,许多地方依旧还有误差,还有用料,不该用梨木,而该用柳木,这儿……还有这儿……” 魏忠贤和韩林万万没想到,居然天启皇帝在这儿将纺织机说的头头是道。 天启皇帝随即又道:“这纺织机,是从何而来?” “张家给的,张家和咱们订立了契约……”男子认真地回答。 “哪一个张家?”其实天启皇帝的内心已有了答案。 “当然是张副千户家了,噢,他有一个儿子,是个百户,在宫里做大汉将军。这张百户,是大善人啊……听说……为了这个营生,他欠了不少债。”男子说到这里,一副万分敬仰的样子。 张静一在旁拼命咳嗽。 虽然别人叫他大善人,可实际上……在这个语境之下,张静一觉得这张大善人和张大傻瓜是同义词。 天启皇帝的目光离开了纺织机,落在眼前这男子身上,而后,他看到了长条凳,坐下,淡淡道:“你慢慢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姓姜,名建。” “父亲曾是锦衣卫?” 姜健点点头:“是……”说着他叹了口气:“我爹……哎……” “你爹死了之后,卫里可有抚恤?” 姜健拨浪鼓似的摇头:“根本无人问津,没人理睬我们。这些年来,一直饱一顿饿一顿。不过这几日……张百户开了恩,实在帮了大忙。” “给你们发了钱粮?” 姜健苦笑道:“钱粮当然没有发,不过张百户的原意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说是咱们在京里辛苦,又没有父兄依靠,所以给咱们寻一个差事,他按着户头,给咱们发这织布机,让咱们帮着纺纱,他们提供棉花,再约定每月上交的棉纱数目,只要完成了任务,多余的棉纱,他们再以市价来收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六章:万死之罪 姜健说的很认真,他不知道天启皇帝的身份,但是却清楚,天启皇帝不是一般人。 倒是他这一番话说出来的时候。 天启皇帝心里却生出了更多的疑窦。 “这样说来,这是张家在利用你们纺纱?” 姜健皱了皱眉道:“何为利用呢?我们是军户出身,世世代代都在锦衣卫,可是父兄们死了,卫里那些人,谁将我们放在眼里啊,职位有了空缺,只恨不得将自己的子侄、外甥们拼命往里头塞,将本来该我们顶替的差事顶替掉。” 姜健说到这里,露出了痛恨的表情。 他们的父兄都是忠于职守的,连命都搭了进去,可恰恰因为搭进去了性命,反而让妻儿们没有了依靠,任人欺负。 姜健又道:“咱们这些人,没有差事,朝廷也不抚恤。可因为是军户,却又不能外出寻求出路,只能困在这清平坊里,一事无成。就说我吧,我空有力气,又有什么用呢,这京城里,谁肯雇请我这样的人?不瞒您说,这些年,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上头有锦衣卫的那些老爷们欺负,下头也遭人白眼,人人都视咱们这些锦衣卫出身的子弟为鹰犬,避之不及。” “我……我……”说到这里,姜健居然动情起来:“两年前,我的媳妇曾生下一个孩子,就因为吃食不够,那一年,家里本就揭不开锅,该借的钱粮,都借遍了,最终……这孩子还是没有熬住,没法子啊,我这媳妇……平日里饱一顿饿一顿,哪里有奶水……那孩子,只活了四个月,就在襁褓里,饿得哇哇的哭,叫了足足几天,后来叫声便越来越微弱,起初以为他睡过去了,一早醒来,便没了气……” 一旁的两个妇人,此时已开始低泣起来。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心脏好像一下子被钝器捶打了一下,而后眼睛便红了,眼角有液体几乎要流淌出来。 魏忠贤眼角的余光扫过天启皇帝,他立即明白,陛下这是想起了几个月前,夭折了的皇子! 那皇子也是在襁褓里,本是天启皇帝的希望,谁知,一夜之间便夭折了。 姜健说到这里,声音已是更咽,泣不成声。 而天启皇帝居然也抽搐着鼻翼,眼眶越来越好,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道:“你继续说。” 姜健便呜咽着道:“日子真的没法儿过啊,三餐不继,这些年,冬天来的又早,到了冬日,天气便寒的厉害,我这老母,到了这个时节,便生冻疮。有时候难熬的,只想着早点死了干净,若不是我平日里一直盯着,真不知是什么样子。” “可到了后来,张百户就想了办法,他弄了这织布机,发放给各家,让各家的女人都学习怎么用这织布机纺织棉纱。纺出来的棉纱和布料,便拿去卖,贵人方才说,这是张家在利用咱们,可这不对,且不说张家给咱们提供机器,还提供棉花。他们给钱……也很痛快,绝不拖欠。这机器厉害的很,纺出来的棉纱质地又好,却速度也快!若是用其他的织机,一日可以产一斤纱,用这机器,可以产十斤!所以要说辛苦,家母和我这婆娘倒也是辛苦,可是钱……是实打实的挣了的。” 说到这里,姜健噙泪的眼里,居然放出了光来:“就我这一家,每日能拿多少钱,你知道吗?”他舔了舔嘴:“昨日是七十九个钱,前日更多一些……” 七十九个……一天…… 这些钱,对于站在这里的天启皇帝等人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可天启皇帝只看姜健的口吻,却已知道,这对于姜家而言,价值不菲。 魏忠贤在旁笑嘻嘻的道:“一日七十九,这样算下来,将近能挣三两银子了,我听说京城里寻常百姓,一月能有一两银子,便能勉强维持生计,这收入,倒是不菲。” “当然不菲,这是实打实的钱。”姜武认真的道:“所以咱们这些人,个个心里都对张百户感激涕零,若不是张百户,咱们现在还在挨饿受冻呢。” 这些话发自肺腑,绝不是虚情假意。 天启皇帝只呆呆的伫立着,一动不动。 姜健诉说的经历,又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一种如刀绞的疼痛让他越发的窒息。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人声马嘶,数不清的脚步,越来越急。 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而就在此时,一个小宦官匆匆进来:“陛下……听闻陛下出宫,内阁、各部以及厂卫、五城兵马司人等,特来奉驾。” 原来是皇帝出巡的消息走漏,百官们不敢怠慢,竟是不约而同的打探,而后朝着这里奔来。 姜健一听陛下,便如晴天霹雳,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天启皇帝不为所动,他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沉默了很久,他暗暗点头,便徐步走出了庐舍。 从厢房的昏暗走出,那本是隐藏在阴暗中的阴沉的脸,渐渐被阳光照亮,只是天子的脸上,依旧还是犹如蒙上了一层云雾,让人捉摸不透。 外头已是人头攒动,赶来的文臣武将,带着数不清的禁卫、兵丁、差役,已是轰然行礼:“吾皇万岁。” 天启皇帝显得有些疲惫,双目迎向这乌压压的人群。 紧随而来的魏忠贤、张静一、韩林三人,在短暂的犹豫之后。 韩林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了,他慌忙道:“陛下,陛下……这个叫姜健的人,不可轻信啊。再有,就算是如此,一切如他所言,姜家乃是军户,按我大明的祖法……” 他说到这里,天启皇帝没有打断他。 可……站在韩林身边的魏忠贤却已啪嗒一下,拜倒在地。 九千岁当着百官们的面这一跪,顿时让所有人觉得稀罕。 可此时,魏忠贤却全无神气,而是痛心疾首的样子:“陛下,奴婢有万死之罪,厂卫遗孤之事,奴婢主持东厂,事先竟不能察觉,以至刘四、姜健人等……受此困顿,奴婢失察,不,奴婢该死。幸好……有张百户如此的义举,为奴婢亡羊补牢,如若不然,若是姜健这些忠贞之后,再遭什么变故,奴婢便万死难恕了。” 魏忠贤说着,居然老泪纵横,更咽着道:“奴婢建议,厂卫应该立即亡羊补牢,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为姜健这些人纾困。平日里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厂卫武官,也要一查到底,厘清责任。至于张家,若非他们救济,事情只怕难以挽回,奴婢……奴婢要召厂卫上下,齐心向张百户好生学习……奴婢……也要自请自己的罪责,请陛下……梃杖奴婢,教奴婢长一长记性。” “……” 韩林作为御史,最讨厌自己的话被人打断。 他本来已经想到了几个狡辩的理由,可哪里知道,魏忠贤这狗东西,说跪就跪,跪了便请罪,还一面请罪一面哭。 卧槽…… 这操作,便是张静一也看得目瞪口呆,果然……不愧是魏公公啊,我特么的一定要好好学着。 倒是韩林,这时候唯一的念头就是……魏老狗误我! 魏忠贤这样位高权重,陛下身边最信任的人,都乖乖俯首帖耳的请罪了。他韩林一个小小的御史,还狡辩什么! 韩林骤然意识到什么,脸色惨然,可此时,他继续狡辩不是,跪下来认罪又不是,竟是陷入了最被动的境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七章:你该死 天启皇帝低头看了一眼魏忠贤,对于魏忠贤的怒气已消去了大半。 可再看站在一旁的韩林,他的目光里,隐藏着什么,一种喷薄而发的情绪,拼命地掩饰着。 随即,天启皇帝慢慢地张开口,道:“诸卿来了?” 百官们万万没想到,皇帝突然出宫私巡,早就吓了一跳,纷纷前来奉驾,又见天启皇帝居然跑来了这天不管地不收的清平坊,心里又是增加了几分担忧。 只是大家发现,此时的天启皇帝,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 天启皇帝背着手,四顾群臣,这平日里极少出来见大臣的天子,这一刻,却显得很笃定。 他沉着声,语气平静地道:“诸卿来的正好,朕今日恰好厘清了一桩钦案,御史韩林,弹劾锦衣卫百户张静一,说他欺压锦衣卫遗孤,罪无可恕。可是朕一路走访,发现事情却是完全相反,这清平坊上下,无不对张静一感激涕零,都说张静一在这里办了许多的好事。那么……韩林便涉及诬告了,诸卿看,此事该怎么处置呢?” 他的语气很平缓,像是在诉说别人的事。 众臣哑然。 天启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靠自己最前的内阁首辅大学士黄立极,道:“黄卿家,你乃百官之首,你来说说看吧。” 黄立极面上义正言辞的样子,眼角禁不住瞥了一眼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魏忠贤。 他是内阁首辅大学士,虽然一直保持和魏忠贤合作,却也很明白,在他的身后,是数不清的大臣,若是坏了某些‘规矩’,只怕明天开始,就要受无数人的嘲笑和讽刺了。 定了定神,黄立极才道:“陛下,韩林做的不对。” 天启皇帝似乎盼望着什么,颔首,等待着黄立极继续说下去。 黄立极随即又侃侃而谈道:“可是韩林乃是御史,御史的职责,就是捕风捉影,风闻奏事,这是太祖高皇帝定下来的规矩,本意是为了防止御史言事,不会遭受戕害,所以即便如此,老臣以为,韩林的弹劾虽说没有根据,不过毕竟这是他的职责,朝廷理应不能加罪。” 韩林本是惴惴不安,可现在听到这番话,总算是放下心来。 天启皇帝脸上的肌肉微微有些抽搐,但他依旧显得很平静的样子:“可若是朕误信了韩林之言,加罪张静一,岂不是要铸成大错?” “这是祖宗之法。”黄立极继续解释:“为的就是御史可以畅所欲言,若是今日因为御史弹劾有失,便要惩罚,那么自此之后,我大明谁还敢进言呢?陛下不能因为韩林,而坏了大计。” “好一个大计!”天启皇帝终于显出了微怒之态:“这样说来,朕也不能奈何吗?” 黄立极又努力地定了定神:“既然陛下不忿……” 说出不忿的时候,天启皇帝的内心已经反感到了极点。 这是不忿的问题吗?是朕出于私怨吗? 可他依旧不为所动,静等着黄立极的回答。 黄立极继续道:“不妨就下旨申饬韩林如何?再令都察院罚俸韩林一年半载,如此,韩林自然知道自己的失职,往后定能改过自新,岂不美哉?” 罚俸一年半载,下旨申饬? 天启皇帝冷冷地道:“诸卿有什么其他的看法?” 他询问群臣。 众臣面面相觑,从内心深处而言,他们显然是赞同黄立极的,并不只是因为黄立极是首辅大学士,最重要的是,皇帝因为失职就重惩一个御史,对他们而言,绝不是好事。将来若是自己犯了什么过失,难道还要罢官丢命吗? 沉默片刻,有人站出来:“陛下,黄公之言,实是推心置腹,臣附议。” 又有人道:“臣也附议。” 越来越多人站出,纷纷附议。 天启皇帝沉默了。 他转过了身,留给了众臣一个孤独的背影。 转身之后,面向着张静一:“张卿怎么说呢?” 我能怎么说呢? 张静一道:“卑下……无话可说。” 天启皇帝点了点头,这才旋身回去,叹了口气道:“这既是祖宗之法,朕也无可奈何,既然如此,那么就依众卿所言吧。” 陛下的话音落下,众臣松了口气。 一旁的魏忠贤也不禁为之轻松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连这杀千刀的韩林都无罪,那他的这一点小错误,简直就是不值一提了。 这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韩林此时彻底地放松了下来,有了百官的力保,不过是罚俸而已,虽然罚俸有些让他心疼,而且这一次让他斯文扫地,不过不打紧,至少自己弹劾锦衣卫,已经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是有风骨之人,这对他将来的前程,并不是坏事。 因此,韩林显得宠辱不惊的样子,气定神闲地朝天启皇帝行了个礼,振振有词道:“陛下,臣此次,确有失察,今责令罚俸,臣……心悦诚服,感激之至。” 说着,躬身,行礼。 天启皇帝随即却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侧目看着韩林,随即道:“卿已知错了吗?” “臣……知错……陛下的……” “朕在想,倘若朕听信了你的话……”天启皇帝慢悠悠地道:“责罚了张静一,那么……这清平坊的军户们,便失去了依靠,想来……他们又要变成从前一样,再不能纺织为生。还有那个姜健,他已失去了一个孩子,他的孩子是饿死的,是吗?” 说到了孩子,天启皇帝的胸膛竟起伏了几下,声音显得更加嘶哑和疲惫。 “这……” 天启皇帝突然觉得有一种克制不住的情绪,令自己的眼眶里有液体想要夺眶而出,口里则接着道:“若是这样的话,他们若是有幸,还能生下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又靠什么来养活呢?一个姜健,失去了一个孩子,这清平坊里这么多人,失去的孩子又是多少呢?” “只要陛下……” “够了!”天启皇帝突然厉声大喝。 谁也没想到,陛下突然反应如此激烈。 一旁的魏忠贤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韩林面无表情,心里想,那又如何,我乃仗义执言,堂堂御史,风闻奏事,捕风捉影…… 可这时,却见天启皇帝咬牙切齿地道:“祖宗之法不可以违逆,可是上天可以这样欺吗?” 说话之间,韩林眼前一花,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却见天启皇帝突然一拳狠狠朝着韩林砸来。 韩林下意识的要躲。 可来不及了。 一股劲风袭来。 砰! 这一拳直中鼻梁。 韩林哀嚎一声,捂住自己渗血的鼻头。 可此时,天启皇帝已是抬起了一脚。 趁着韩林空门大开的刹那,一脚直踹韩林的下腹。 韩林是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 而天启皇帝则是个精壮的青年。 变态的是,这家伙是真的有练过。 而且每天日夜不辍。 因此,这一脚,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如疾风,如山崩! 轰…… 韩林只觉得腹下吃痛。 他的脑海已是一片空白。 随即,身子便失去了使唤。 整个人飞出。 竟还来不及哀嚎,重重摔下,脑袋先着了地,犹如一滩烂泥一般,竟再也没有了声响。 伴随而来的,是天启皇帝冰冷到极点的声音:“你该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八章:简在帝心 那韩林,本就身子骨孱弱,被这真的会武功的天启皇帝拳脚下来,此时已倒在血泊里,竟是一点声息都发不出了。 而这一幕,实在过于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心理准备。 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天启皇帝,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这……莫非是打死人了吗? 恐惧的背后,却免不得掺杂了愤怒。 这是朝廷大臣啊…… 天启皇帝收了脚,看也不看一眼那如烂泥一般的韩林,就好像这个人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陛下!”群臣之中,终于有人爆发出了一声怒喝。 天启皇帝显得很疲惫。 这种疲惫并不是来源于体力上,而是来源于精神上。 他对于那一声陛下,充耳不闻。 可随即,天启皇帝正色道:“方才诸卿们都说的很好,朕不能因言治罪。御史上言,本是无可厚非,朕不能因为一个御史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便要惩罚他。朕受命于天,可克继的,却是祖宗的江山。祖宗之法,怎么可以轻废呢?” 说完,天启皇帝面上显露出了一丝嘲讽之色:“可祖宗之法不可变。朕现在倒想问一问诸卿家,这祖宗之法里,若是皇帝与大臣殴斗,间或失手将人打死,那么这该当何罪呢?” “……” 没有任何的回音,所有人都懵住了。 此时,许多人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就算是在思考的,也绝不会去想着祖法的条文,却只有一个念头:陛下,你玩我? 天启皇帝又道:“诸卿尽可去寻章摘句,倘若祖法之中,朕有罪,就请诸卿将朕拿下,交诸有司治罪!” “……” 一听这话,禁卫们却变得紧张起来。 开玩笑吗,谁敢拿皇帝? 禁卫们,个个紧张地微微身子前倾,一手开始搭在腰间的配刀刀柄上,顷刻间,这庭落里,竟已是杀气漫天。 一双双目光开始在大臣之中逡巡,似乎屏息等待着,今日有谁敢这样的不开眼。 可……没有回音。 天启皇帝叹了口气道:“若是朕这样做,没有违逆祖宗之法,且也无罪,那么朕就恕不奉陪了,张卿……“ 张静一看着那倒在血泊里的韩林,再看气定神闲的天启皇帝,他也突然觉得,天启皇帝……是个怪物。 张静一忙道:“在。” 天启皇帝道:“护送朕,回宫。” “喏。”应了一声,天启皇帝背着手,气定神闲地踱步而去。 群臣不得不自动分开出一条道路。 张静一则亦步亦趋,尾随其后,他心里其实有些担心,生怕天启皇帝这‘变态’的举动,会引发什么不可测的后果,虽是一面前行,却是再三回头相顾,想看看大臣们的反应。 天启皇帝的后脑勺好像长了眼睛一样,等二人走远一点点,却是道:“别回头相顾,要有气势。” 张静一心说:我也想有气势啊,就是管不住这贱脖子。 留在他们身后的,却是鸦雀无声,且一张张极度难堪的脸。 等二人走远。 魏忠贤才站了起来,此时他大抵回过了神来。 而这时,大臣们却像炸开了一锅粥一般,个个开始议论起来。 黄立极一脸懵逼地上前,低声道:“九千岁,是不是该请大夫治一治。” 魏忠贤呼出一口气,下意识地点头:“是啊,咱这跪久了,膝盖有些疼,想来是老了,已不像当年。是该叫人来治一治……有劳你费……” 他本想说费心。 黄立极哭笑不得地道:“九千岁,我说的是这韩林……” 魏忠贤的脸骤然拉了下来,冷哼一声:“他和咱非亲非故,这是你们的事。” 他韩林丢的只是命,我魏忠贤伤的可是两条腿啊。 拂袖,便疾步朝着皇帝的方向,一瘸一拐的疾行,一面亲热的道:“陛下,等一等奴婢,等一等……” ………… 回到勤政殿时,魏忠贤也没有追上来。 天启皇帝昂首阔步,回到了大殿时,却发现除了张静一紧紧扈从,其他的禁卫,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天启皇帝坐下,默然无声。 到了这里,一路担心的张静一,像是已经忍了很久,终究道出心声:“陛下,今日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天启皇帝摇摇头,淡淡地道:“无妨,反正朕已是大昏君,你自己不也说,你在外头听人说,朕厌近女色,残暴不仁吗?打不打死韩林,都一个样子,朕不稀罕。” 这话……简直就是无懈可击,居然毫无反驳理由。 张静一居然信了。 他点点头。 可天启皇帝却说不出的心情低落起来,他沉思了很久,突然用一种沉痛的语气道:“我大明江山,时至今日,是不是已经没有救了。” 张静一:“……” 这话若是任何一个人说出来,都是万死之罪,大家可都在争着抢着高呼江山万年呢。 可张静一万万没想到,天启皇帝居然有如此清醒的认识。 可细细一想,这大明不亡实在没有天理啊。 负责纠察百官过失的御史,居然可以随意指鹿为马,构陷忠良,转过头,百官却是竭力力保,拿出祖宗之法的大义,丝毫没有愧疚之心。 这还是天启皇帝亲自查证的情况之下,可天子哪里有精力去一个个查证,那么这天下,会有多少人蒙受冤屈呢?这些忠良们,谁还敢为之效命了? 张静一发现,自己面对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答。 这是一个陷阱题,若是认同皇帝,那么就是大逆不道,可若是不认同皇帝,又实在违心,显得自己和寻常只知道溜须拍马的宦官,并没有什么不同。 于是张静一略一沉吟,道:“若这样下去,大明必亡。” 听了张静一的回答,天启皇帝居然错愕地抬头看了张静一一眼。 他那一句话虽是说了出来,却早已料想到张静一一定会痛心疾首地表示天下太平,眼下大明所遭遇的只是疥癞之患,又或者会说陛下圣明,断然不是亡国之君。 可没想……张静一,居然比他还狠,张口就是大明必亡。 张静一直视着天启皇帝的眼睛,天启皇帝似乎感受到了张静一内心的诚挚,原本脸上的错愕,渐渐情绪变得柔和。 张静一随即又道:“可是我大明,又决不能亡。臣说的决不能亡,并非只是因为臣乃陛下肱骨,而是因为,这天下存亡之秋,若是不能力挽狂澜,何止是江山社稷,便是臣与万千的苍生百姓,只怕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而今天下内忧外患,陛下自该励精图治,才可极力避免这最坏的结果。” 天启皇帝听罢,却是叹了口气:“励精图治,何其难也,朕只怕永世做不了明君、圣君了。” 张静一能感受到天启皇帝的沮丧,便道:“门户私计,本来就是人性,百姓们是如此,文武百官也是如此。正因为这样,所以陛下才觉得处处受了掣肘,可陛下现在遭遇的困难,再难,能有太祖高皇帝难吗?太祖高皇帝可是以一介淮右布衣,从而定鼎天下,与这些相比,陛下所遇的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天启皇帝一愣,他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张静一,实在和自己投缘,仿佛自己的心思,竟都和他不谋而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九章:大破大立 天启皇帝点点头,对张静一的话表示出赞同。 于是,他抖擞精神:“那么,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张静一想也不想就道:“大破大立,另起炉灶。” 这八个字,天启皇帝听得目瞪口呆。 其实张静一当然知道这八个字的分量,表面上这八个字很轻巧,可要实现,比登天还难。 大抵就和陛下何故要造反差不多。 而之所以提出这八个字,其实是张静一深思熟虑的结果。 这些日子,他所见所闻,其实已对这大明王朝,生出了绝望之心了。 那清平坊里的功臣遗孤们,苟延残喘,内廷与朝中百官的争权夺利,每一个人似乎都在捍卫着自己的根本利益。 就如那韩林,本就犯了大错,可百官依然要抬出祖宗之法来力保,为什么?因为大臣不能因为犯错而受惩罚,一旦开了这个头,自己也就岌岌可危了。 人为自己去谋划,这本来无可厚非。 可这些人,却是掌握着朝廷公器,持掌权柄的人啊。 寻常百姓可以自私自利,他们可以吗? 指望这些人延续大明,或者说,指望这些人抵挡建奴铁骑? 张静一觉得这是痴心妄想。 显然,他也很清楚,天启皇帝对于现状的了解,可能远比自己更加的深刻。 天启皇帝皱眉道:“大破大立?另起炉灶,另起什么炉灶?” “卑下在想,这天下总会有以天下为己任的人。卑下在宫外,总听人说什么楚党、齐党、浙党,还有什么东林党,更甚或……还有阉党,当然,这些都是坊间流言,卑下觉得未必可信。不过……卑下忍不住在想,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些也未必是子虚乌有。既然人们可以以地域、身份来相互抱团,可那些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恰恰洁身自好,被人所排挤,那么……卑下便想,若是能将这些人凝聚起来,会怎么样呢?” 天启皇帝总算明白张静一所谓另起炉灶的意思了,他不禁微笑:“不是还有魏伴伴吗?魏伴伴也在干这些事。” 张静一:“……” 不过而后天启皇帝又道:“不过他毕竟是阉人,需时刻陪伴朕的左右,许多事,确实有些不便。你的方法,可以试一试,只是你看这朝中,谁是忠臣,谁又是奸臣?” “这……”张静一心里想,这个……我还真的很在行,毕竟根据历史经验,自己大抵是能够对明末的人物有所预判的。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天启皇帝笃定地说出魏忠贤的时候,张静一便知道,魏忠贤在天启皇帝心中的分量很深。 不得不说,魏忠贤确实是个有才干的人。 他之所以能有今日的地位,一方面自然是他聪明绝顶,能够得到天启皇帝绝对的信任。 就比如这一次东厂的失职,那韩林明知自己有错,还想着狡辩。可魏忠贤则毫不犹豫,立即就认罪,并且痛心疾首的悔过。 换做他是天启皇帝,自然不会相信魏忠贤是圣贤,可凭魏忠贤的态度,自然是想也不想,非但不会怪罪,反而怜悯他要忙碌的事太多,下头的人犯了错,还需他来承担这个责任。 当然,张静一很清楚,魏忠贤真正厉害,而且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并不只在于此。 魏忠贤之所以能成为九千岁,下头有无数的党羽阿附,根本原因就在于,但凡是跟着魏忠贤,肯给魏忠贤办事,魏忠贤总是想办法提拔他们。 想想看,仕途险恶,谁都不能保证自己绝对的安全,更别说,能够平步青云了。 可魏忠贤给许多人提供了捷径,于是乎,大家争相给魏忠贤卖命,因为他们心里清楚,魏忠贤这个人,说到做到,把他的事办好了,魏忠贤一定记得自己。 这一点……是十分致命的,毕竟从古至今,绝大多数的所谓上司,更多的只是将自己的下属当做工具人,你拼了命的表现,他口里虽是安慰几句,表示几句欣赏,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不知多少人,一辈子忙忙碌碌,最终得到的,却是别人家的儿子、侄子一飞冲天,而自己不过是踏脚石。 也正因为如此,魏忠贤想办的事,总能办成,他的命令,很多时候比圣旨还有效用,有啥事,大家肯拼了命的去办,前仆后继,管他什么阉党不阉党。 现在天启皇帝询问张静一,张静一却一时犯了难,因为当今天下的人,要嘛就是不屑于与魏忠贤和张静一这样的锦衣卫为伍的,要嘛就是就是魏忠贤的党羽。 你张静一一个小小的百户,谁理你。 一见张静一踟蹰,天启皇帝笑了,似乎明白了张静一的为难之处。 张静一咬咬牙:“卑下听说一人,叫卢象升,此人有大才。” “是吗?”天启皇帝脑子里搜寻了一下,似乎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印象,便道:“朕会留意。” 随即,他欣慰地看了张静一一眼:“朕知道你是个大公无私之人,清平坊的事,就办得很好,深得朕心!你也该好好的历练历练了,跟在朕身边,你不是想要另起炉灶吗?那么……朕就让你另起炉灶,不妨,你就先去清平坊吧,朕赐你世袭锦衣卫千户,在清平坊任百户,如何?” 世袭锦衣卫千户是个虚职,并不是说张家的子弟,以后都可以世袭成为千户,不过有了这个身份,将来张家的子弟,便可以继承锦衣卫的职缺,至少百户还是有的。 至于去清平坊任百户…… 这似乎让张静一又回到了原点。 只是此百户非彼百户,某种程度而言,天启皇帝是想借这个职位,试炼试炼张静一罢了。 张静一却对清平坊的百户,没有太大的兴趣。 因为他很清楚,眼下的锦衣卫,压根什么都不是,也就是欺负欺负寻常百姓罢了,一旦想有所作为,上头的东厂,东厂背后的魏忠贤,便连锦衣卫的都指挥使,都被压得宦官们压得死死的,更别提只是管着几条街的百户了。 深吸一口气,张静一却很快有了主意,他笑着对天启皇帝道:“陛下命卑下为清平坊百户,卑下自当从命,不过……卑下倒是正好想到了法子。” “法子?”天启皇帝来了兴致:“你但说无妨。” “只是这件事,需绝对保密,一旦泄露了,便不灵了。” 天启皇帝毕竟还是年轻人,见张静一卖关子,兴趣更加浓厚:“你说来朕听,朕一应照准,你放心,朕是言而有信的人,当然谁也不会说。朕……这拿……拿……”天启皇帝想了老半天,道:“拿魏伴伴的人头作保。” 张静一与天启皇帝密谈了足足三炷香。 魏忠贤呢,回到宫中之后,便一直耐心地在勤政殿外等候。 直到张静一出现,见了魏忠贤,朝他行礼:“见过魏公公。” 魏忠贤复杂地看了张静一一眼:“唔……” “陛下请魏公公进去说话。” “知道了。”魏忠贤笑了笑,而后点头,他很有唾面自干的才能,即便这一次吃了闷亏,却依旧保持着微笑,就好像亲娘又嫁了人似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章:要发财了 魏忠贤匆匆的进入了勤政殿。 一见到天启皇帝,立即匍匐在地,方才一张笑脸不见了,又变成了痛心疾首的样子,更咽道:“奴婢真是万死,给陛下……” 天启皇帝一抬手:“好啦,哭什么哭,朕还没死呢,东厂之事,是下头的缘故,你成日在宫中,哪里能事必躬亲?起来和朕说话。” 魏忠贤便微微颤颤地起来,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贴着墙根站着。 天启皇帝见他如此,心便更软了,沉吟片刻,突然道:“今日朕出宫,倒有所见识,张静一是难得的忠臣啊。” 魏忠贤的脸禁不住抽了抽,可随即,忙迎合道:“是,如此善举,既是为陛下分忧,也是安置百姓。他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思,真是了不起,奴婢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便远远不如他。” 天启皇帝见魏忠贤也这般说,心里便更加笃定起来:“朕打算好好的磨砺他,让他在清平坊任锦衣卫百户,你怎么看?” 啊…… 魏忠贤眼里掩饰不住喜色,这敢情好啊,他现在越发觉得,张静一留在陛下的身边,有些失控了。 现在将这小子丢出宫外去,实在是瞌睡有人送来了枕头,他忙道:“张百户出宫,才能更多的为陛下效力,奴婢其实一直以来,都为张静一的前程担忧,他年纪虽轻,可成日在宫中卫戍,也不是办法。这样的璞玉,就该好好的打磨一二,否则在这宫中,岁月蹉跎,虽是宠幸,可实际上,却是误了他。” “你的想法,竟也和朕不谋而合。”天启皇帝笑了笑,又道:“这张静一办事,令朕很放心,从前朕不觉得,今日才发现,这遗孤们的安置,他便办得很妥当,朕之所以让他在外当值,也是因为看中了他的本事。” 听到这里,魏忠贤心里又有些酸溜溜的,不过他素来习惯了顺着天启皇帝的意思,天启皇帝说一个人好,他便千百倍的跟着去夸奖,只是此时却忍不住道:“这事,足见张百户的赤胆忠心,不过……奴婢倒是有几分担心。” 天启皇帝眉一挑:“担心?有什么可担心的?” “张百户固然是善心,可他这样做,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根据奴婢查知,张家的棉布价格卖得很低廉,京里人所共知。他又四处制造纺纱机,送去遗孤们的家里,让他们纺纱,再用不错的价格去收购他们的棉纱。陛下想想看,这不是摆明着亏本买卖吗?张家这是倒贴银子为陛下分忧啊,这样的忠贞,固然值得钦佩,可是……一直这样亏损下去,又怎是长久之道?”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下意识的点头。 魏忠贤小心翼翼地看了天启皇帝一眼,又道:“奴婢还听说,张静一已经在外,欠了四五万两银子了,每月的利息都不得了。奴婢看着心疼……” “这么多!”天启皇帝吓了一跳。 魏忠贤点头,一副也为之担心的样子,心里却不禁想笑。 你看,张静一很忠心,我魏忠贤也很忠心。可咱和他还是不一样滴,他这是愚忠!咱呢,咱比他会办事,不似他似的,像无脑苍蝇一般,只一味莽干。 咱是有脑子的人。 几万两银子,即便在天启皇帝这儿,也不是小数目。 毕竟,每年内帑的收入虽是不少,尤其是在魏忠贤的经营之下,可谓是生财有道。可花销也大,一年到头,也余不下几万两银子。 现在听闻张静一才一个月不到的功夫,就已欠下一屁股的债,天启皇帝的担心可想而知。 “张百户毕竟是少年人嘛,不晓得精打细算,也是情有可原。”魏忠贤慢悠悠的道。 天启皇帝道:“好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魏忠贤忙是行礼,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张静一确实很好。 但是不能比他好。 就在他即将要退下的时候。 突然,天启皇帝叫住他:“是了,朕正想问问你。” “不知陛下要问什么事?” 天启皇帝想了想道:“卢象升,你有印象吗?” “卢象升?”魏忠贤努力地回忆,可记忆之中,实在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忧心忡忡的天启皇帝,心里嘀咕,陛下怎么突然提及此人?又见陛下脸色不悦的样子,是因为这个卢象升,招惹了陛下,还是陛下仍旧为张静一担忧呢? 想了想,魏忠贤试探道:“陛下,奴婢对此人,倒是没什么印象,只是不知此人……” 天启皇帝心里便有些失望,他以为张静一要推荐的,一定是什么极有才能的人,可连魏忠贤都没什么印象,想来……可能只是一个无名之辈,又想到张静一欠了这么多钱,想来是还不上的,他心里竟还是犹豫起来,现在只恨不得回去查一查自己的小金库里还有多少钱,实在不成……哎……很为难啊,朕也很穷,这不是小数目啊。 于是,天启皇帝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朕不过问问而已,你退下。” 魏忠贤顿时一副我懂了的表情:“奴婢告退。” 告别了天启皇帝,魏忠贤则雷厉风行地到了司礼监。 司礼监上下的宦官纷纷来迎接。 魏忠贤随即便劈头盖脸地问:“卢象升是谁?查。” 宦官们战战兢兢,哪里敢怠慢,只一会儿工夫,便有人来报:“干爹,查着了,此人是天启二年中的进士,起初任的乃是户部主事,此后升为员外郎,就在前年,调去了大名府,任知府,此人是三甲进士,不算什么……” 魏忠贤禁不住道:“原来只是个小小知府……就这样的人,陛下竟亲自过问。” 要知道,卢象升这个时候,可以用籍籍无名来形容,毕竟,他在会试的成绩并不出彩,所以连翰林都没有进。 这在此时的大明官场而言,一旦不能进入翰林,那么这个人的官运也就到头了。 这小宦官便看着魏忠贤道:“干爹怎么突然问起此人。” 魏忠贤眯着眼,冷冷道:“当然是陛下问起,陛下怎么突然问起他呢……好啦,你去办事吧。” 小宦官不解地道:“办事,办什么事?” “你说呢?”魏忠贤冷冷地看着这小宦官,阴森森地道:“陛下提起此人,满脸怒容。” “噢。”小宦官恍然大悟,醐醍灌顶的样子:“懂了,懂了。” 魏忠贤一挥手,压根不想为这件事烦心。他坐下,呷了口茶,现在要干的,是想办法,给那些遗孤好好的抚恤一下! 不管怎么说,现在陛下关心了这件事,他就一定要将事情办得漂亮,再不能出什么差错了,还有厂卫里,那些吃的肥头大耳的家伙们,也该好好的整肃一下了,可不能让陛下再为此费心。 ………… 张静一出宫,想到不久之后,便不能再时常入宫了,心里突然有了几分不舍。 他特意到了清平坊,在张家的铺子这里,见邓健正吆喝着几个伙计卖货,而这里,早已是人满为患,求购布匹的人密密麻麻。 “别抢,别抢,我从清晨便来的……” 人声鼎沸之中,邓健一见到张静一来,便抹了抹额上的汗:“三弟,死了,死了。” 张静一诧异地道:“谁死了?” 邓健哭笑不得地道:“亏死了,咱们要亏死了,卖一匹布得亏两文钱,啊呀,我再也娶不着媳妇了。” 张静一却是笑了,看着这数不清的人流,而后笃定地道:“不怕,我们要发大财了,让你调查的事,你都调查清楚了吗?” “你说的是京城里的那些商户?” 张静一点头。 邓健便理直气壮地道:“这个还需去查?他们的名字,都挂在卫里呢,咱们锦衣卫,就靠他们的份子钱吃饭呢!” “很好,明日,给我制请柬,请他们来,就说我做东,请大家吃饭。二哥,不瞒你说,你的媳妇有着落了。” 邓健虎躯一震,莫名有些兴奋,可随即又狐疑起来:“还有这样的好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一章:无中生友 张静一现在很穷。 恨不得现在裤子都要当掉了。 纺织其实真不赚钱,做这纺织的买卖,只是交一个朋友而已。 现在欠了一屁股的外债,他得想法子弄钱。 若是弄不到,那么张家就真要完了。 每月下来,大量锦衣卫遗孤们纺织的开支,还要收购棉花的开销都不小。 像那姜健这样的人家,可都指着张家的钱吃饭呢。 现如今,张家的棉布已经打开了名头。 至少在这清平坊,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购棉。 据说东市和西市的棉纺铺子,现在都是门可罗雀。 价格战? 不存在的,珍妮纺织机的纺纱效率是其他纺织机的八到十倍,虽然张静一清楚,这种机器迟早有人复制,可至少在当下这一年半载,张家的棉纺品是没有竞争对手的。 其他铺子的价格降不下来,而张家的铺子疯了似的出货,不但张静一不打算从中牟取利润,成本也远比其他作坊要低廉,而如今,初冬时节,这京城的老少爷们可以不吃饭,但是不能不穿衣取暖。 小冰河期可不是开玩笑的,这凛冽寒冬,若是没有取暖之物,就意味着活活冻死,即便没有冻死,若是染了风寒,也足以让一个家庭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了。 而取暖,就少不了衣料,张家卖的并不是商品,而是生活必需品。 邓健很忙,他发现自己这个三弟是不甘寂寞的人,以至于自己像陀螺一样,不但要盯着铺子的生意,还需给他联系商户。 一个个请柬,请人写了,可张静一看了却很不满意。 他把请柬的主人锦衣卫百户张静一几个字划掉。 “怎么,不满意?” 张静一提笔,很认真地道:“这个分量不够,只怕请不到人来。” 这是实在话,若是寻常的小商户,会有可能害怕一个锦衣卫百户,可在这京城的不少大商户,背后可都是有人的,说不准,人家就能抬出一个侍郎、主事来。 “那怎么写?” 张静一微笑:“所以我们才要借势。” 说着,张静一提着笔,歪歪斜斜地写下两个字:“吃人。” “……” “不好意思。”张静一抱歉道:“写错了,我重新写过。” 说罢,又寻了一张空白的请柬,留下墨迹:“敕钦赐麒麟服、世袭锦衣卫千户,司礼监魏忠贤密友,锦衣卫东城清平坊百户张静一。” 邓健看到这落款,顿时吓得瞠目结舌:“呀,魏公公,这可不能乱说的啊!这不是无中生友吗?” 魏忠贤这三个字的分量,很重。 当然,张静一并不打算改,他算是摸清了那位九千岁的脾气了! 魏忠贤能有今天,绝不是后世影视作品里,动辄就是杀你全家的那种声色俱厉的角色,恰恰相反,魏忠贤是个很宽容的人,只要不真正触及到他的根本利益,你无中生友一下,他也只是一笑而过,毕竟,张静一现在在皇帝的面前,也是有分量的。 所以,和魏忠贤打交道,讲究的是拿捏尺度,只要不触及他真正的逆鳞,便什么都好说。 当然,魏忠贤也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你若真招惹到他,他绝对能有一千种办法,杀你全家。 “就这么干!”张静一搁笔:“你放心,魏公公不会见怪的。” 邓健这时又惊讶道:“老三,你何时成清平坊百户了?” “这个……需从头说起……总之现在调令还没来,你需保密。” 啊呸…… 邓健恨不得一口唾沫星子喷死这个家伙,还保密?你到处以这样的名目发请柬,全天下都知道了。 邓健摇摇头道:“我总觉得媳妇找不着,便要被拉去菜市口了。” “别闹。”张静一笑道:“概率没这么大。” 邓健闻言,却已是吓尿了,敢情概率还不小呢。 ………… 杨欣收到了一份请柬。 打开请柬一看,却已是吓得脸都绿了。 九千岁、厂卫…… 这请柬,在杨欣手里,就好像催命符一般。 其实这些日子,杨欣这个卖桐油的商人,一直觉得自己犯了小人,干啥都不顺。 他在东市的生意一落千丈,总觉得近来东市的客流少了许多。 现在又突然得到了厂卫的请柬,这令他突然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厂卫,又想要狮子大开口了。 平日自己该交的份子钱,可一文都没有少啊!怎么又要钱? 而且这搬出来的九千岁招牌,实在太吓人。 东市的商贾们,现在都已开始在私下里打听了。 姓张的,是不是这些日子便宜卖棉布的那个? 这家伙……什么时候攀上了九千岁,他不是大汉将军吗? 原本大家对于大汉将军,是不屑一顾的,就一个皇城里站岗放哨的,算个什么东西? 可现在,人家的招牌却变成了锦衣卫东城千户所下辖清平坊百户所百户官。 没听说过啊。 就在大家狐疑之间,第二天,有消息灵通的人瞬间收到了消息,宫中最新的圣命,敕大汉将军张静一,为清平坊百户官。 卧槽…… 这一下子的,大家再没有疑窦了,敕命还没下呢,人家就以清平坊百户自诩了,这摆明着,人家在宫中有深厚的关系,这家伙……还真是九千岁密友…… 这就有点吓人了,杨欣只听说,九千岁有儿子、孙子,也有人自称自己是九千岁曾孙、玄孙的,却从没有人自称是九千岁密友的。 姓张的这狗东西,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请柬上的日期很快临近。 杨欣还能咋办?当然是立即带着请柬,急匆匆地上了马车,匆匆往那清平坊去。 与他同去的商贾,如过江之鲫。 一时之间,万人空巷。 其实清平坊这样的地方,像杨欣这样的人,是不肯去的。 那地方藏污纳垢,地段也是极差,哪里像是内城,连外城里的民宅都不如。 杨欣也算是薄有家资的人,当然极少去那种地方。 可到了清平坊的时候,他陡然发现,这儿的人……竟是人山人海。 前头的马车已经拥堵了,所以只能下马车步行,这一路,除了偶有一些和自己一样收到了请柬的商贾,却也有许多的百姓接踵而来。 人流如织,不少人都是奔着那张家铺子去的,这样的盛况,似乎只有在文庙和贡院那儿的庙会时,才会有。 与杨欣同来的商贾,低声对杨欣感慨道:“难怪近来东市和西市客流少了,原来都跑这清平坊来了。” 这……也是实话。 这个时代,真正与人们息息相关的便是衣食住行,而对于绝大多数的百姓而言,真正令人关注的,还是衣和食,民以食为天,而衣服呢,则是取暖之物,这两样东西,是不可或缺的。 现在清平坊出现了廉价到令人发指的布料,质地又比寻常廉价的布匹要好,这给这京城的百姓,造成了一种棉布就该这样价格的错觉。因此,大家都争相来这里买棉布。 即便有时候,买的人太多,或者是当日的棉布售罄,大家宁愿下一次再来,也不愿去东市和西市买了。 这里头涉及到的,是人的心理问题,既然六十文能买到的东西,我为啥要八十文去买,而且质量还更差? 这已不是钱不钱的事了,涉及到的是人的认知问题,哪怕大家都知道张家的棉布难买,可为啥我要去做那个冤大头。 杨欣对一旁的商贾点头,表示同意,心里不禁唏嘘,这才几天,行情就变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人手指着远处道:“你看,那是什么?” 杨欣便朝着这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沿街的地方,打着一个硕大的横幅,上头写着:“一铺旺三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二章:愿者上钩 杨欣看着那巨大的横幅,一时有点懵。 行进在这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又走几步,便又可看到一个个的巨大横幅。 “一铺在手,三代不愁。” “财富洼地,值得拥有。” “小小柜台,子孙福祉。” “百年基业,一铺相传。” “……” 这……是要干啥? 杨欣看着那张家孤零零的铺子……不是只有张家的铺子吗?这左右……都是不毛之地啊,都长满着杂草。 只是……这一个个横幅中的话,或许放在后世,肯定是要被人砸破狗头的。 在后世,人们常说的是一铺毁三代啊。 谁买商铺谁xx。 可在这个时代,这一行行字,或许对于寻常的百姓而言,没有什么触动。 可对于杨欣这样做买卖的人,却好像魔咒一般,一下子打开了他的心扉。 等他继续前行,终于到了一处阔地。 这清平坊实在是不毛之地,不但荒地多,即便有建筑,那也是低矮和破败。 就在这么个荒凉的地方,此时,已有王程和邓健带着一些平日里交好的兄弟在此维持了。 他们摆开了阵势,围成人墙,而后一个个迎接宾客,检查每一个人的请柬。 等杨欣拿出了请柬,验明正身之后,穿过了人墙,便发现,这一大片阔地,倒是很像是一个晒谷场,偏巧就在这里,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一个个长条凳子。 就这么个露天的地方…… 宴客? 还特娘的发请柬? 杨欣见过不要脸,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三三两两的,许多商贾都已到了。 等时辰一到。 另一边便听一个年轻的百户官,穿着钦赐的麒麟服,在那嚷嚷:“人都到了没有,来,唱个名,看看有谁没有到,将没到的人都记下来。” “好呢。”有人回应。 杨欣:“……” 他很庆幸,自己来‘赴宴’了。 果然,这些人开始唱名,接着很认真的开始记录。 那位九千岁的密友,似乎和人在嘀咕着什么,让杨欣心惊胆战。 终于,唱完了名,便有人开始拿着托盘,托着一盏盏茶水来。 这里没有桌子,只有长条凳,而且还是三四个人挤着一条长条凳上的那种。 商贾在这个时代,虽然身份并不高,可好歹也是有钱人,如今这般的狼狈,心里都略有一些不满。 可没办法,人家是九千岁密友。 忍着。 茶是粗茶,至少在杨欣这样的人看来,这茶水和馊水没什么分别。 可现在他实在是饥渴难耐,说好了是请他来吃饭的,肚子是空着来的啊。 于是,只好捏着鼻子将茶喝了。 这时,便听那年轻的百户道:“来来来,将这资料都分发给诸位贵客。” 资料…… 一份份资料分发下来,杨欣打开资料,低头一看,洋洋数千字,从导言开始,先说内城的铺子如何稀缺,又说东市和西市的铺子在当年如何火热。 紧接着…… 卖铺子…… 杨欣眼珠子一瞪,快掉下来了。 铺子呢? 没看到铺子啊。 再一看价格,他觉得要疯了。 一丈见方,上等铺居然要一百五十两银子,而中等竟也要一百两,下等则为五十两。 这一丈见方,放在后世,也就是十平米而已。 也就是一个门脸大小。 这不是抢吗? 这价格,虽比东市和西市的价格要便宜了不少。 可这儿是什么地方,是清平坊啊,清平坊这地方,狗都嫌。 商贾们都只看着资料,却都闷不吭声。 张静一却满面红光,高声道:“诸位现在在东市和西市的买卖,都一落千丈了吧,为何呢?实不相瞒,这客流,现如今大多都到了清平坊。现在生意已是回落,将来更加如此。” 这话……其实说出来,大家是有些不相信的。 东市和西市,毕竟是京城两大最热闹的市场,从成祖皇帝迁都北京城开始,就从没有没落过。 只是…… 张静一一番话,却没来由的让杨欣这些人的心里,有些烦躁和不安。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番话看似很简单,可实际上……却是后世最流行的手法……贩卖焦虑。 但凡是杨欣这样的人,内心深处都会有焦虑感,这种焦虑来源于对于自身地位的安全缺失,他们越是有钱,越是担心自己的财富守不住,担心将来产生什么变故,他们毕竟不是寻常的百姓,只需关心明日解决一日三餐的问题。 而张静一这简洁有力的一席话,某种程度,却将这种焦虑放大了。 是啊,假若当真没落了呢?未来怎么办? 张静一感慨道:“这清平坊的客流,诸位是看过了的,实不相瞒,这里客流太多了,未来还会增加,来的人……都是来买棉布的,可……来都来了,怎么不想买一点别的?诸位,我只好摊牌了,若是大家耳目灵通,只需去打探一二,在这儿,近来吸引了不少的货郎,这些货郎,只是沿街叫卖,你们猜,他们的买卖好到什么地步?前几日,我亲自查过,一个卖炊饼的货郎,一个月下来,纯利竟高达十三两银子,这些……大家都可以去亲自打听。可为何他们有如此巨大的纯利呢?无他,只是因为……这里有人,都是持币而来的人,人来了清平坊买布,就会口渴,就会饿肚子,就想买点什么东西,填饱自己的肚子,也会偶尔四处看看,看有没有其他的货物,需要采买的。” 卖炊饼,一月纯利十三两,还只是个货郎。 这一下子,人们开始窃窃私语,他们也不知张静一的话是真是假。 可一路来的时候,他们确实看到了许多货郎,沿街叫卖,生意似乎都很好。 “所以,我张家推出商铺,这些商铺,都是近邻张家的铺子,将来诸位若是买了,便可做各自的营生,有了人流,还怕将来没有生意?诸位可瞧好了,先来先得,若是踟蹰不决,到时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了。” 杨欣稍稍有了一点动心。 许多人开始交头接耳。 “卖这么贵,还不如加点银子,在东市买呢。” “我看……此人巧舌如簧,不像好人,真有好处,何须将铺子卖给我们?” 虽然大家依旧还是不信,可内心深处,却还是隐隐有些动心。 张静一似乎一点也不急,此时不急不躁地继续道:“除此之外,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就在诸位来之前,我已和东胜行的东家谈妥了,他们东胜行,已订购下清平坊五十见方的一处上等旺铺,届时……东胜行便要在这里,开一家新店……” 此言一出,嗤之以鼻的人,顿时开始哗然起来。 东胜行? 这东胜行可是京城里买卖做的最大的杂货铺,东胜行的东家在东市和西市的能量可是不小。 他们……居然也要在此开分店了?一来就直接下定五十见方? 杨欣一脸骇然,随即,他便看到一个人,缓缓的站了起来,而后笑容可掬地朝大家团团作了个揖。 这人……不就是东胜行的东家吗? 看来……这不会有假了。 一下子,杨欣怦然心动。 其实这些商贾哪里知道,张静一早在一天之前,就找了这东胜行的东家,表示愿意直接送给东胜行五十见方的商铺。 对于家大业大的东胜行东家而言,这当然不算什么,可人家死乞白赖的送地,清平坊虽然是荒凉,可近来却热闹了许多,反正是白送的,不要白不要,不过是来捧个场而已,不算什么。 若是这清平坊当真有买卖,东胜行便占了大便宜,就算将来门可罗雀,那也不吃亏。 可张静一这一席话,却不啻是直接丢出了一个深水炸弹。 先是贩卖焦虑。 而后提出了一个诱人的预期。 最终再丢出行业某个翘楚的鼎力支持。 于是,那横幅里一行行字开始慢慢地将人内心的渴望勾了出来。 “一铺旺三代。” 就在这时……有人一拍大腿:“我买了,就不知这铺子在何处,我要看看。” “我也买。” “哎呀……算我一个……是不是先到先选好铺子?” 这三三两两的人纷纷站出来。 看的杨欣晕乎乎的。 站出来的这些人,看着有些面生。 不过……这些人一刺激,就好像乌云压顶一般,压迫得杨欣的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里。 此刻,他脑子一片空白。 气氛开始带起来了。 而张静一,面带着微笑,看着这一个个争相跳起来要买的人,暗中给他们翘起了一个大拇指。 很好,气氛组将气氛营造得很不错,果然不愧是他花了钱请来的,很有天赋,回去给他们加鸡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三章:血赚 在一个较为封闭的环境,一旦气氛起来,就很容易制造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但凡是卖商铺之类,开发商都不愿意接待三三两两的客人。 而是打着某某活动的名义,将意向购买者统统邀请来,在千百人的众目睽睽之下,不断地摧毁他们的理性。 这些商贾,按理来说,都是极为精明的人。 可针对精明人,其实有更多让他们上套的方法。 精明人相比于愚人,在于他们更加有想象力,比如他们看到大量的客流,就免不得会想,若是这里有个铺子,想来生意不会差。 当张静一大谈东市和西市可能衰弱,精明人便会结合这些日子东西市的买卖确实有式微的苗头,因而生出焦虑感。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 当知道东胜行的东家都买了铺子,当看到许多人开始要抢铺子的时候,他们内心的焦虑则会不断的放大。 营造出了抢的气氛,人就开始慢慢的失去了理智,变得有些盲从起来。 当率先喊话的人开始一拥而上,抢着要‘购买’铺子。 张静一则直接拿出了一张舆图出来,让大家选铺。 杨欣这个时候坐不住了,哎呀……好地段要没了。 于是,一铺养三代这念头便越发的让他百爪挠心。 这个时候,终究有真正的商户也开始凑了上去。 凑上去的越来越多。 至多也就百来两银子一个铺子而已,这价格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乃是天文数字,可对于商户们而言,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拿几百两银子,去买一个心安,甚至如张静一所言,买一个机会或者是希望,又有什么不可呢? 商户们最缺的,恰恰就是这种安全感。 杨欣定睛一看,已看到几个‘老熟人’开始行动了,大抵这个时候,他内心深处所想的是,他们都买了,那就准不会错了。 于是再无疑虑,疯了一样冲上前去,好不容易挤到了前头,这时,早有一个叫邓健的锦衣卫招呼他:“来来来,到这儿来,别往那挤,你没见那里人更多?” 说着,将舆图一摊开,上头密密麻麻地做好了许多的标记,做了标记的,都是已经售卖的,除此之外,还表明了张家铺子以及东胜行铺子的位置。 越靠近这儿的空铺,就越少,绝大多数,都被前头的人买了。 “铺子呢?只给我看舆图?” 邓健不耐烦地道:“买下了就建,这叫卖楼花,你懂不懂啊!总之,三个月之后,自然会将这铺子建了交给你,怎么……还信不过了?你不买就别挡道,人家还在等着呢。” 这若是碰到了平时的时候,杨欣遇到无中生铺的玩法,早就理也不理,抬腿便走人了。 可偏偏,邓健一副不耐烦的态度,再加上这现场的氛围,竟让他舍不得走。 邓健又道:“等这铺子建起来,再卖你,就可不是这个价了,你也不想想,咱们张家一直做善事的,整个京师谁不晓得?这铺子卖你,是行善积德,你还啰嗦什么?” “我……我……”杨欣眼珠子盯着这舆图,看着几个上好的空铺,眼睛离不开了。 过了一会儿,隔壁有人高呼:“周东家选定甲戊号铺。” 他这一嚷嚷,邓健便提起了笔,直接在一个上好的空铺上打了个叉叉,意思是已经售罄了。 这一下子,杨欣不答应了,这甲戊号本是他方才选定的最好铺子之一,就这么没了? 而后头……又有人催促:“前头赶紧的啊,你不买,我来买了。” 这么一催,彻底搅得杨欣心乱了,于是他连忙胡乱地点着另一个好铺子:“我要这个。” “这个可是上等的铺子,你可要想好了,每一见方需纹银一百五十两呢,这铺子是三丈见方的,三见方,可就是四百五十两了。” 四百五十两,对于杨欣而言,也不算是小数目,这价钱,足够在内城里置办一个小宅院了,而在这儿,却只换来屁大的地方,何况,这可是最不值钱的清平坊。 可偏偏这时候……像中了魔怔一样。 就好像占了便宜似的。 杨欣忙不迭地点头:“就它了,只是我现在身上银子不够。” “付押金,签订契约即可。” “押金多少。” “三十两。” “还是不够,要不,我让人回家去取?”杨欣吁了口气,后头已经开始有人推搡了,明显有些不耐烦。 邓健托着下巴,像看傻叉一样地看着他,重重点头:“成,订立契约。” 契约订立,又让人飞快回家取了押金,如数交上,杨欣才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的使命,长长地叹了口气。 当然,程序还有…… 这个时候,有人将他拉扯到了一边,一旁有人敲响了锣鼓,有人唱喏道:“恭喜杨东家订购三见方旺铺一套……” 接着,便又有人塞给他一个小锤子到了一张方桌上,方桌上则是一个个的纸弹。 “抽奖了,来抽奖了,杨东家,你获得了抽大奖的机会一次。” 付完钱才给你抽奖的机会……这倒是让杨欣颇感安慰,看来这卖铺的,倒是个实在人。 此时,他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拿着锤,直接敲击。 片刻之后,有人从锤烂的纸蛋里取出一个字条,惊喜地道:“啊呀,获得二等奖,恭喜,恭喜,恭喜杨东家获赠高级棉布被褥一套,来,来,来,快拿奖品来。” 杨欣:“……” 这里面最可怕之处就在于,一旦你走进这里,无论是各种活动,还是签订契约,组织活动的人,几乎不会给你任何停歇的机会。 一旁又是有人高呼谁谁谁订购了铺子,又是谁中了什么奖……任何一个置身其中的人,绝不会有任何耐心思考和权衡的时间。 提着被褥。 杨欣感觉挺好。 又见买铺子的人如过江之鲫,那尚且还有一点理智的人,见大家都去买,于是最后一丁点的理智也丧失了。 终于,天色渐晚。 杨欣提着被褥回家。 坐在了马车上,看着这一床的被褥,总算……可以清闲一些了。 只是这个时候,一个念头突然划过了他的脑海…… 四百五十两银子……三见方……还是他娘的清平坊…… 我干啥了? …… 于是,他开始忐忑起来。 不过这种情绪并不会持续太久。 韭菜之所以是韭菜,就在于一旦他成为韭菜那一刻起,就会想出无数的理由,来为收割者辩护。 “那里客流确实不少啊。” “连东胜行的东家都买了,难道他也不理智吗?” “买的人很多呢,我也是运气好,才抢了一个好铺子。” “人家和九千岁称兄道弟,稀罕我这点钱?” “张家卖布,价格低廉公道,这是人人称道的事,想来此子是个实在人,断不会胡来。” 这样一想,内心平静了,甚至杨欣还在想,明日要会一会自己的几个至亲好友,问一问他们是否买了铺子,和他们好好说一说,这铺子的好处。 ………… 紫禁城里。 内库的几个宦官,正在拼命地点算着今年的收支。 陛下很奇怪,这还没到年尾呢,怎么就突然下旨点算呢? 计算宫中的收支,可是一个天大的工程,可现在陛下催促得急,非要立即算出今年的盈余不可。 上头的大太监奉旨,已经来催促了好几次,这守库的宦官,感觉压力很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4章 觐见 而此时,天启皇帝已在勤政殿如往常一样,召见了黄立极等阁臣议事了。 今日是初八,阁臣们会入西苑觐见,大抵的汇报一下天下的大事,当面提出一些建议。 这个时候,魏忠贤是一定会参加的。 可今日,魏忠贤能明显地感觉到,天启皇帝有些心不在焉。 以至于黄立极这内阁首辅大学士侃侃而谈,天启皇帝也好似是梦游似的。 这令黄立极几个阁臣不禁有些泄气,任何一次觐见,对于阁臣而言,都是要做足功课的啊,自己熬了半个通宵,本以为会得到陛下的夸奖,可谁晓得,陛下充耳不闻。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有宦官匆匆进来:“陛下、陛下……” 这一下子……天启皇帝好像是窜天猴一样,身子打了个激灵,眼里放光。 “进来,进来说话。” 魏忠贤一看这宦官,心里大抵明白了什么。 倒是黄立极几个,一头雾水的样子,他们诧异于,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商议的乃是军机大事,按理来说,宦官是不敢轻易进来打扰的。 而之所以这宦官有胆子来,唯一的可能就是陛下早有过口谕,让他们随时来禀报。 出了什么大事? 黄立极等人立即猜想到,可能是某个后妃有了身孕,哎呀……若是如此…… 又想到,莫不是哪一个太妃得了重症? 此时,天启皇帝劈头盖脸就问那宦官:“算出来了吗?” 小宦官拜下,磕磕巴巴地道:“算……是算出来了,只是比较笼统,不甚详尽。” “你说便是了,少啰嗦。” 于是小宦官忙从袖里取出一个簿子,而后低头看着簿子道:“今岁内帑的收入……” “别说这个……”天启皇帝猴急的道:“朕只问你盈余多少。” “陛下,盈余两万九千七百两。” 天启皇帝一听,立即皱眉。 陛下的举动,让黄立极等人目瞪口呆。 还有这操作?还没到岁末呢,就赶着要算盈余,钻钱眼里去啦? 这就好像,天还没黑,就非要抱着婆娘困告一样,这不是好兆头啊。 魏忠贤的脸上掠过了痛心疾首的样子,他更加得知一些真相,所以眼里掠过一丝醋意。 天启皇帝便瘫坐在龙椅上,叹息道:“才这么些,朕辛辛苦苦一年,开源节流,才省下这么些钱?” 小宦官低着头,不敢做声。 黄立极在旁捋着长须,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咳嗽一声,道:“陛下,眼下天下还算太平,内帑能有节余,已是幸事了。” “可是欠了五万两银子啊!” 黄立极顿时一脸震惊。 什么?皇帝还欠钱? 天启皇帝痛心疾首地道:“这么一大笔银子,张静一他还得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就算将这小子卖了,他也还不起这个账。他花钱没个数,不晓得世间的艰难,没钱要难倒英雄汉的。” 黄立极与几个阁臣面面相觑,已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天启皇帝则是继续道:“朕念他年少,将来日子还长,思来想去,这钱……朕想办法帮他还了,哎……五万两呢……” 一想到五万两,天启皇帝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扼着自己的脖子似的,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内帑的收益很大,可开支也大的惊人,天启皇帝原以为,今岁能留下个几万两呢,可谁晓得……只剩不到三万了。 “陛下……”黄立极立即板着脸,正色道:“这天下,哪里有皇帝给臣子还账的道理?张静一的事,臣也有耳闻,此子花销无度,虽说是打着做善事的名义,可陛下……事可不是这么办的,经济之道,怎么可能凭借做一些慈善这样简单呢?这是黄口小儿胡闹,若是陛下今日替他将账还了,他日……他就更加放肆了。” 魏忠贤在一旁也跟着帮腔道:“是啊,陛下,虽然这张静一的心是好的,可此事决不能纵容,哪能他做善事,却教宫里来善后的道理。奴婢听说一句话,叫: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倘若今日纵容他,人人都学他一般,不顾自己的斤两,拿这做文章,攀比成风,反而要耽误大事。” 天启皇帝满脑子还在想着筹钱,此时听黄立极和魏忠贤大加挞伐,禁不住道:“朕懂你们的意思,你们不过是说……张卿愚蠢罢了。” 黄立极淡淡道:“非也,臣只是说他不甚聪明。” 天启皇帝:“……” 虽然是同一个意思,不过后者显然更有治愈人心的效果,天启皇帝居然觉得更加容易接受。 天启皇帝叹道:“可是他该怎么办,他欠了这么多钱……” 黄立极就立即道:“此子说穿了,就是性子过急,不谙世事。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他可以做一个善良的寻常百户,但是担当不起大任。” 这话……说到了魏忠贤的心坎里了,对呀,咱为了陛下,不仁不义……结果还遭人骂,张静一那狗东西,干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可还有愚人念他好呢。 天启皇帝听到担当不起大任,却不甚认同,不过……他也知道不好反驳,毕竟……事实就在眼前。 于是,天启皇帝只好又叹气着道:“卿之所言,未必没有道理。” 他沉默,耷拉着脑袋,心里又开始算计起来,另外两万两银子……可怎么凑呢?辽东的军费是不能动的,陕西布政使司的赈灾钱粮,当然是一分一毫也不能少,要不……宫里的用度节余一点,从明日起,让后妃们少进用一些…… 站在一旁的魏忠贤见天启皇帝焦虑不安的样子,心里就已大抵明白陛下的心思了。 天启皇帝的性子,有着一个最大的特点,那便是真诚,这本是一个帝皇不该有的品质。 无论是对自己的养母,还是对乳母客氏,也包括了魏忠贤……他都有一种无条件的信任,以及一种依赖感。 而现在……魏忠贤隐隐的感觉到,一个少年人,渐渐开始和他们一样,占据了天启皇帝内心里的某个位置,而一旦站住了这个位置,天启皇帝对这人,便非要掏心掏肺了。 魏忠贤在这时,禁不住充满感情地看了一眼天启皇帝,他的内心,虽有些小小的不悦,可眼前这个皇帝,是他看着长大的,见了天启皇帝的担心,也让他想起了平日里,天启皇帝对他的关照。 哎…… 就在这时…… 又有宦官匆匆而来:“陛下,陛下……百户张静一,入宫觐见。” “他怎的来了?”天启皇帝忍不住道:“朕正要找他,好好骂一骂。” 口里是这样说,不过眼里还是掠过了几分喜色。 这宦官道:“张百户说……他……他是来……送钱的。” “送钱?”天启皇帝一愣,豁然而起:“他送个什么钱?” 天启皇帝一谈钱就头痛。 宦官低声下气地察言观色道:“说是……当初陛下的……专利费,奴婢也不知道,这专利费是什么意思……他是这样说的。” 天启皇帝先是愠怒,最后忍不住失笑了:“这真是债多不压身啊,叫进来,叫进来,朕今日好好教训教训他。” 张静一此时匆匆入宫。 已经几日没来,对于这站岗了许久的地方,免不得有一种故地重游的亲切感。 卖完了铺子,张静一便匆匆的赶来了,倒不是嫌自己钱多,而是这保护费……不,这专利费,总还是要给一下的。 大家一起发财,才能长久嘛,不然卖铺子这样大的暴利,若是让人盯上该怎么办呢? 他阔步进入勤政殿。 随即便道:“卑下见过陛下。” 抬头。 便见坐在一旁的黄立极几个,正用着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倒是没有幸灾乐祸,毕竟张静一现在的地位,还不值得内阁大学士们表露出这样的情绪。 天启皇帝见了他,又喜又气,张口便道:“你实话说,你到底欠了多少钱?” 啊…… 欠钱? 张静一一听这个,可就不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五章:陛下圣明 张静一气定神闲,迎向一脸焦虑的天启皇帝。 随即淡定地道:“陛下,臣没有欠钱。” “没有欠钱……” 这家伙他想赖账? 一旁的魏忠贤暗暗点头,好小子,咱喜欢,是同道中人。 天启皇帝却是皱起眉来。 虽然外头都骂他是昏君,可身而为人,他为人不太坏。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张静一忍不住道:“可是……这钱已还了啊。” “还了……”天启皇帝眼睛发直。 张静一却很认真地道:“对,已经还了,原本欠债四万七千两,臣今日晌午便已筹措到了,当即让人还了去。臣这个人……欠不得账,一旦欠了,便觉得浑身不自在,非要想尽办法还了不可。” 魏忠贤:“……” 四万七千两,说还就还? 天启皇帝当然是不可置信的样子,这时他反而有些怒了:“这是欺君罔上,你从实交代罢,你若是还敢欺瞒朕,朕就不帮你还债了!” 帮我还债? 张静一愕然地看着天启皇帝。 他没想到天启皇帝居然还有这想法。 “陛下,臣不但还了外债,而且手头还有一些宽裕,所以便想顺道将陛下的专利费也结一下,银子……臣已带来了,还请陛下笑纳。” 专利费? 黄立极几个,只觉得张静一在故弄玄虚。 而天启皇帝却也觉得好笑,他扯了扯嗓子道:“好啊,拿银子来朕这儿看看。” “就在西苑外头,臣已交给禁卫了,只要陛下一声传召,他们便将银子搬进来。” 天启皇帝忍不住失笑:“来人,那就将银子搬进来吧。” 天启皇帝觉得张静一的性情,有一点很不好,你想做善事,朕支持。你即便不懂得经营,朕也能够体谅。 毕竟,你年纪还小嘛!可是你小小年纪,却还来诓骗朕,这就有问题了。 今日就看一看,他哪里给朕变出银子,又怎么还上债。 天启皇帝稳稳坐下,端起御案上的茶盏,呷了一口。 宦官匆匆去通报,张静一见大家依旧还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让他很不自然。 虽然我张某人长得帅,但是诸位……你们可是男人啊,还请自重!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首先,张静一说谎了。 银子根本不是搬来的。 而是十几个禁卫,气喘吁吁的挑着担子。 这真金白银,居然是用扁担挑来的。 瞬间功夫,这白晃晃的银子,便刺瞎了大家的眼睛。 天启皇帝看着眼前这好几个箩筐里堆积满了的各种元宝和碎银,竟是瞠目结舌。 眼前这些银子,只怕不下万两啊! 天启皇帝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双腿下意识地撑起自己的身体,令自己站起,而后两腿迈动,身子挪到了这银筐子边,取了一块银子,掂量了一下,份量……倒是和银子没什么差别。 他还不死心,于是将银块摔落在地。 一声闷响之后,银块在地上滚动。 这声音………还真和真银子一般无二。 怎么可能? 他张静一是劫匪? 于是,天启皇帝便又取出一个银元宝,鬼使神差一样,顾不得形象,张口一咬。元宝顿时留下了两个牙印,而里头……显然没有灌铅的痕迹。 真的! 天启皇帝瞠目结舌:“你打劫了谁?” 黄立极也坐不住了,围着一个银箩筐转悠,口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魏忠贤掂着脚,看得眼睛发直。 抢? 张静一心里说,我是这样的人?我是有格调的。 “陛下,这是做买卖挣来的。” “什么买***抢还挣钱?” “卖铺子。” “卖铺子?” 殿里安静无声,四五双眼睛盯着张静一,恨不得这个时候将张静一活剥了,直接窥探张静一的心脏里的隐秘。 张静一正色道:“这多亏了陛下啊,陛下圣明,心灵手巧,若不是陛下,卑下当真要准备去要饭了。” “朕有这样厉害?”天启皇帝说出这句话之后,顿时觉得失言。 不对,朕是天子,就算朕知道朕是什么玩意,可面子还是要的,于是咳嗽道:“你休要溜须拍马,说正事。” “这真与陛下息息相关。”张静一一副真挚的样子,道:“若不是陛下改进了纺织机,卑下的棉布,就没有办法降低成本,而正因为棉布的成本降低,卑下才可以卖出廉价的棉布,棉布廉价了,卑下的铺子便门庭若市,吸引了大量的客流。” “客流?”天启皇帝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客流就是人多的意思吗?可是,人多了和挣钱有什么关系? 张静一道:“对,因为人多了,清平坊也兴旺起来了,而重要的是,陛下,您说巧不巧,卑下将附近近千亩地,都在半月之前,全部买了下来。” 真有这么‘巧’? 张静一随即道:“那儿门庭若市,就意味着兴旺,而兴旺的地方,若是能在那儿做点买卖,就算不发财,至少也不会亏本的,所以卑下便拿出了第一期的两百亩土地,将其规划出了四五百个店铺……将其兜售,商人们的反响很好,想来也是因为卑下平日里友善做人的缘故吧,这些商贾,冲着我的名号,竟纷纷来抢购,一下子,这几百个店铺便销售一空!这一天的功夫,竟是净赚了八万两纹银。卑下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让买家回家取了银子,等铺款一到,当即便让人先去还钱,还余下了两三万两。正所谓饮水思源,卑下心里实在感念陛下改良纺纱机的恩泽。因此,带来了这一万两银子,请陛下万万不要嫌弃。” 还真和朕有关? 卖铺子居然能赚这么多。 天启皇帝觉得眼睛在冒星星。 天启皇帝很快察觉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你廉价卖棉布,是为了吸引客流?” “这只是其一,主要还是想做善事,现如今天寒地冻,百姓们没有御寒衣物,是要冻死街头的。卑下查阅过,京城这些年,几乎每年寒冬,街头冻毙者便有千人之多,若是因为这棉布的廉价,哪怕能少让十个八个人免去这冻死冻伤之苦,卑下也可欣慰了。” 其实这是实在话。 张静一真的见不得冻死街头的人。 而至于那些买铺面的人,他们掏钱本就是投资而已,反正商贾们本来就有钱,就当张静一拿着他们的钱,做一点善事好了。 天启皇帝等人一时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操作。 一天七八万两银子啊。 他居然囤了上千亩的地。 才卖了第一期两百多亩…… 早知道这样,朕还被百官们骂的狗血淋头,顶着巨大的压力,派这么多镇守太监去收取矿税做什么? 天启皇帝的眼睛,骤然之间炙热起来。 他微笑道:“哈哈,原来如此,朕还以为……你是个败家子,谁料到,你有这样的本事。方才几位卿家,还在说你担当不起大任呢。这银子,当真送给朕?” 黄立极几个,顿时面上羞红,保持着僵硬的微笑,继续强作淡定的样子。 倒是魏忠贤脸皮似有八尺厚,依旧笑得很灿烂,倒像是真的很为陛下和张静一欣慰的样子。 张静一正色道:“这并非是赠予陛下,而是陛下应得的,卑下甚至还想过,陛下改良这纺纱机,实在是功在千秋。卑下不但要献上这份银子,还打算从今儿起,所有授权制造的纺纱机,都要在上头铭刻上‘御制纺纱机’五字,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有陛下怜悯百姓,改良纺纱机。这正是一段千古佳话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六章:大喜 御制纺纱机…… 天启皇帝听的晕乎乎的,竟有几分陶醉感,像喝了几斤黄酒一样。 可他哪里知道,张静一转手之间,就将专利的问题解决了。 珍妮纺纱机对于纺织业而言,绝对是跨时代的产物。 可张静一最头痛的就是未来市面上的仿制品了。 一旦大规模的仿制,势必会让张家的优势丧失。 可一旦所有的纺纱机全部铭刻上御制纺纱机,那必然就不一样了。 除了张家,谁敢仿冒这样的纺纱机? 更别提,还敢学着正版一样,在上头铭刻上‘御制’二字了,这……真的要杀头的。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其一是延长张家在棉纺市场的优势。 其二,也让那些纺织业的商贾们看到改良纺纱机的好处,这等于是给改造机械提供了绝好的榜样。想发财吗?想降低成本、改进工艺吗?自己琢磨去吧! 天启皇帝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既然如此,那么……朕只好勉为其难的接受了,朕不喜欢这样张扬的。” 张静一忙道:“卑下也素来知道陛下的性子,只是若不铭刻,卑下良心不安。何况这是实至名归,有何不可呢?” 天启皇帝一时间振奋精神:“想不到卿家还有经营之才,不错,不错,朕还怕你年轻,怕你吃亏上当呢。魏伴伴,朕看……他要赶上你了。” 魏忠贤:“……” 魏忠贤蹑手蹑脚地上前,笑吟吟地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魏忠贤此时有些庆幸,还好这个家伙……他不是阉人,倘若这厮狠了心,将自己割了入了宫,岂不是要取咱而代之? 黄立极等人心里不是滋味,因为陛下常说,阁臣们都未必比得上魏公公。 好吧,魏公公权势滔天,本事当然是有的,不如魏公公,大家认了。 好嘛,现在又出了一个毛都长不齐的家伙。 原以为我们是老二。 竟不成想,原来是小三? 地位的下跌,势必引发内心的不平衡,可偏偏,这时却需强颜欢笑,甚至如不出意外,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是不是该上前几步,拍一拍张静一的肩,用语重心长和欣慰的口吻说上一句‘此少年令人刮目相看’之类的话。 可终究,黄太极的道行还欠缺一些,想要显露出来的演技竟有刻意的成分。 算了,不装了,我不开心。 天启皇帝此时兴致盎然:“卖铺子这样挣钱,真令人没有想到,朕早知你是有本事的人,来来来,将这银子收入内库吧。” 此时的心情,格外的愉快,于是天启皇帝又看向张静一:“朕已敕命你为清平坊百户所百户,这百户所……也要好好的经营,朕等着你……立下功劳。” “卑下一定不负陛下所望。”张静一俯身,信誓旦旦。 天启皇帝便背着手,他想起什么,道:“魏伴伴。” 魏忠贤笑着道:“陛下,奴婢在。” 天启皇帝道:“挣钱的事,多学一学,没有坏处。” “奴婢一定找日子,向张百户请教。” 张静一道:“请教不敢当,魏公公是统揽全局的人,而卑下不过是剑走偏锋而已。” 魏忠贤心里好受一些,算这小子识相,于是不失时机地道:“奴婢更该学一学张百户的谦虚谨慎。” “哈哈哈……”天启皇帝大笑。 …… 天色昏暗下来,一封东厂的密奏,送到了天启皇帝的案头。 天启皇帝才通过密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天启皇帝被这一套操作,看的目瞪口呆,怎么瞧着,这像是仙人跳呢? 可细细思量,好像……这其中没有人吃亏。 即便是那些花了大价钱买了铺面的商贾,难道当真吃了亏吗? 倘若清平坊他日真如东市西市一样热闹,这银子,花的也未必冤枉。 这世上,没人会愚蠢到白送人钱。 何况是那些精明的商贾? 他禁不住抬头,愉悦地道:“魏伴伴,不成想,你竟是张卿的密友。” 密奏,魏忠贤事先是看过的,他内心很挣扎,那小东西真有点不是东西啊! 可见皇帝兴趣正浓,他笑着道:“这……” 天启皇帝摆摆手:“不过想来,也是如此,朕信得过的人,大抵秉性都差不多,都是忠实可靠的。你是如此,张卿也是如此,你们自然也是脾气相投,结成忘年之交,也是理所当然。” 魏忠贤:“……” 天启皇帝随即起身,叹了口气道:“好啦,朕该回内廷啦,今日王太妃交代下任务,说是从今儿起,朕每夜要御一妃方才肯罢休,她盼着……江山后继有人呢,哎……朕这些日子,不能骑射击剑了。” 魏忠贤身躯一震,他虽然无法理解天启皇帝的感受,可是从天启皇帝一脸便秘似的痛苦表情里,大抵能感受到陛下的心情。 他沉痛的口吻道:“陛下要保重龙体。” 天启皇帝颔首,随即又叹道:“说也奇怪,朕今岁下来……御妃不敢说无数,却也有个百八十了,何以竟不见喜事临门呢?” 魏忠贤想了想道:“要不,请个番僧进一些药?” 天启皇帝摇头。 魏忠贤又道:“不如请道人做个法?” 天启皇帝依旧摇头。 魏忠贤道:“大赦天下吧……” 天启皇帝道:“不要弄这样的动静,这岂不是告诉全天下人,朕龙体有亏吗?胡闹。” ………… 张家当日张灯结彩。 得知赚了大钱,张天伦喜不自胜,摆了家宴,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统统叫来。 张素华有身孕,不能喝酒,只吃了几口小菜,便因食欲不振,放下了筷子,只专心给张天伦和三个兄长斟酒。或是空闲时,侧身坐着,面带微笑,听着父子四人说笑,偶尔她也会插上几句话,不过大多时候,却是安静的。 酒过三巡。 气氛便热闹了。 张天伦嚎啕大哭:“没想到我张家,竟有今日,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张家要时来运转了。” 邓健醉醺醺的,舌头打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日子好了,我看要给静一找个媳妇。” 张天伦摇头:“不急,需细心寻一个门当户对的才成,不能胡乱娶了。” 邓健急了:“干爹,你不考虑静一,也该想一想我啊,我都十八了。” 张天伦将张静一拉到一边,眼眶通红,唏嘘道:“静一啊,如今……总算你能挣钱了,为父有一番话,不吐不快。我张家勤俭持家,有钱固然是好,却也不能败了家风,以后用度却需谨慎,可不能像你从前……” 似乎觉得又提起张静一从前的污点不妥。 于是话锋一转:“可不能像你三叔公那般,当初他也曾有一些日子,发了一笔小财,可是呢,他吃喝嫖赌,无一不通,只月余功夫,便将钱花了个干净。” 张静一觉得这个故事很耳熟,连忙点头:“我知道,钱花光了,而后三叔公气死了。” 张天伦瞪着他,龇牙裂目道:“你胡说什么,人倒是气死了一个,只是气死的不是你三叔公,那气死的是你曾祖父,你曾祖父一听你三叔公如此不肖,没多久,便气死了。” 张静一:“……” 张天伦认真地道:“这个教训,你要谨记。” 张静一觉得头有些眩晕,他大抵能理解,为何张家的人丁这么单薄了,他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七章:就任百户 次日清早从宿醉中醒来。 张静一穿衣洗漱,见张素华在厨房里忙活。 她肚子已开始有一些显现了,不过行动还算灵巧。 张静一此时却想,张家现在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是该雇请几个人来照料了,不然这家中的事,都交给这妹子做? 其实好几次,张静一见了天启皇帝,都想说出张素华的真相。 尤其是天启皇帝每次提及子嗣问题,倍感失落的时候。 可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一方面是不知怎么开口,而另一方面,张静一隐隐有些担心,一旦开口,便极可能会遭遇不可测的结果。 张素华的性子倒是很平和,她似乎并不介意自己肚里怀着的是不是龙子,或许是见惯了宫中的尔虞我诈,在张家这里简单地生活,反而令她乐在其中。 她本该是一个闺阁中的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样的千金大小姐,家教是不会差的。可家中出现了变故,又差点被送进教坊司,最后入了宫,却被宦官们欺凌,以至她很少说话,绝大多数都是沉默寡言,可是手脚很勤快,很快,家里的事便由她操持了。 乃至于针线活,她也一并在做,哪怕是张家已经不缺人缝补衣服,她却固执地认为,女人就该如此,所以她给王程和邓健缝补衣服,给张静一绣了一个挂在腰上的鱼袋子(荷包),只是这鱼袋上的彩绘丑了一点,分明绣的是一只金鱼,意寓年年有余,可张静一横竖看着都像一条狗,而且还特娘的是哈士奇。 匆匆吃过了早饭,新的百户官生涯开始了。 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见上司东城千户所的千户刘文。 刘文很欣慰地赞许了几句,大抵说的都是少年有为,不要辱没了自己的父祖的期望。 张静一小鸡啄米似的应承下来:“卑下一定不负世伯所望,一定要好生在这卫中干出一点成绩。” 刘文竟是愣了一下,一挥手:“且慢,干什么成绩?你是百户所百户,只求不招惹是非即可,没错就是功,知道吗?” “啊……”张静一看着刘文。 不过这个时代的处世哲学大抵都是如此,中庸之道嘛,谁惹事谁便是出头鸟,要挨枪子的。 张静一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卑下不会惹事。” “你发誓!”刘文瞪着张静一,现在的张静一可不是大汉将军,而是他下属的百户官,下属犯错,他这千户是有连带责任的,而有鉴于张静一的前科…… 张静一涵养功夫不够,一下子,脸便羞红了:“世伯将我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 拜别了刘千户,张静一骑着马,便回清平坊。 其实上一世,张静一也不是一个刺头,至少不会给人一种刺头的印象。 可现在……他能淡定吗? 距离明朝灭亡,还有不过短短的十几年而已,就算是天启皇帝活下来,没有崇祯皇帝那样的瞎折腾,可这内忧外患之下,又能多坚持几年? 自己为了家小,为了父亲和两个兄弟,甚至还有一个新的妹子,也要逆天改命。 不折腾,行吗? 骑马到了百户所的时候,所里上下的校尉和力士都已到了。 两个总旗官都不在,看在张静一的面上,所以邓健和王程调来了百户所任总旗,也就是张静一的副手。 一打听,原来两个总旗讨账去了,啊……这个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还有某些商户尾款没有结清。 至于其他的小旗和校尉,则一个个软绵绵的样子。 几乎都是歪瓜裂枣,站没站相,等一见张静一进来,大家便稀稀拉拉的行礼:“见过百户。” 张静一看着这么一群不着调的人,挤在这百户所的大堂里,心里很失望。 没有威风。 没有士气。 眼里也没有精光。 倒是个个獐头鼠目,实在不靠谱的样子。 自己可是身负钦命,奉旨来百户所‘锻炼’的,指望带着这么一群家伙,能混出个什么样来? 张静一目光一扫,落在一人身上:“你是姜健?” 其中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忙是上前,作揖道:“卑下正是姜健。” 这姜健,正是当初天启皇帝来清平坊时所私访的锦衣卫遗孤。 姜健道:“清平坊百户所是新设的,所有的人手,都是从遗孤里挑选出来,当初多亏了百户的福,陛下得知咱们这些遗孤过着苦日子,龙颜震怒。便是九千岁也格外关注此事,所以破格点选了卑下人等进入卫中补缺,大多都安置在清平坊百户所。” 那魏忠贤倒是雷厉风行,天启皇帝一震怒,立即就把安置遗孤的事办妥了。 果然,张静一才意识到,这些人看着他,都是感激涕零的样子。 毕竟,张静一带着他们的妻女纺纱挣钱。 这一边,也因为张静一而弄到这件事上达天听,连他们的铁饭碗也解决了。 于是张静一绕到了案牍之后,坐下道:“既如此,那么大家就好好的用命,每日清早要来点卯,除此之外……各司其职。噢,对啦,来了这清平坊,我先立一条规矩!咱们百户所上下,首先要做的,便是不得随意乱收商户和百姓的份子钱,谁敢乱收,我亲自砸断他的腿,好了,有谁反对吗?” 这些人,都是新补上的锦衣卫,所以还没有产生敲诈勒索的恶习,纷纷欣然称是。 当然,若是有心人推敲张静一的话,就会发现张静一要杜绝的,乃是‘乱收’的现象。 张静一现在对于百户所的情况还不了解,自然也就让大家各行其是去了。 百户官的生活很清闲。 因为几乎无事可干。 实际上不只是张静一,便连下头的校尉和力士们也大抵都是如此。 此时是天启朝,若是要监视百官的动向,这并不是百户所的差事。 而若是救火或者是缉拿寻常凶徒,则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 可其他的事呢? 似乎也和锦衣卫无关,因为都由总揽清平坊的东厂档头给干了。 人们习惯于将东厂和锦衣卫合称为厂卫,所谓厂卫不分家,可在厂卫的内部,彼此之间的界限却很分明。 比如现在,是东厂最强势的时期,毕竟东厂的背后就是九千岁。 因此,东厂几乎截取了锦衣卫的所有权柄,甚至东厂还负有监视锦衣卫的职责。 在这种情况之下,锦衣卫更多像是东厂的附庸。 那些百户所奉命出门巡街的校尉和力士们,百姓们见了他们,个个身如筛糠,可一旦这些锦衣卫遇到了东厂出来巡查的‘番子’,顿时就没有了底气,少不得要去打躬作揖,俯首帖耳的奉承。 似乎百户所唯一的职责就是……偶尔东厂要办大案,然后直接下一个条子,东厂的人手不够,要求百户所调拨人数若干,前去协助。 张静一一听到大案,顿时就来了精神,卧槽…终于轮到我表现了。 忙让邓健带着二十多个校尉和力士集合,自己亲自带着人,前去和东厂会合。 这是夜半三更的时候。 夜幕之下,张静一的心要跳出来,从东厂那边下的条子来看,这是一个大寇,乃是建奴人的细作。 张静一甚至想到,这个细作一定悍不畏死,毕竟这样的人,拿住了,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少不得要负隅顽抗的。 所以,他蹑手蹑脚地带着人,抹黑进入一处宅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八章:老鼠吃象 宅院占地很大,这在平清坊这种穷人遍地的地方,倒是很少见。 而在此时,却有一个东厂的档头,带着一群番子到了。 东厂的档头,大致和张静一这百户官差不多的地位。 不过依礼,锦衣卫比人矮一头,哪怕大家官职品级相同,张静一也要行个礼的。 不过张静一并没有动。 对方显得有些错愕。 张静一随即道:“可是赵档头?” “正是,你是张百户?” “久仰,久仰。” 赵档头拉下脸来,他当然也久仰张静一,宫里的人早就传了讯息来,这个张百户……平日别太招惹他,他的水很深。可是……也千万别和此人走近,东厂里有某些人不喜欢他。 所以,他只敷衍的点点头:“动手吧。” “好,动手,依我之见,东段的墙角僻静,此时又是三更,我们可以架起梯子,先让一部分弟兄们偷偷潜入进去,除此之外……为了防止贼子逃窜,还需让弟兄们守住后门……这是建奴人的细作,定会藏匿利刃,为了防范于未然,我看应该调拨几个火铳手……” 张静一这一路,可不是白来的,他搜肠刮肚地想了很多捉人的办法,虽然不知道这玩意有没有用,不过…… 不过的是…… 他却发现,赵档头压根就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大喇喇地走到了门前,拿起了门环。 啪啪啪……门环敲击着门。 卧槽……张静一的眼睛直了,还能这样操作? 这是串门好嘛,哪里像拿贼? 门……吱吱呀呀的开了,一个门房探出脑袋来。 赵档头抬腿便是一脚,将这门房踹开。 而后,他下头的番子们拔刀,大喝:“莫走了贼子!” 呼啦一下,数十人便如潮水一般趁着夜色,杀入宅中。 张静一:“……” “三弟,怎么不进去?”邓健在一旁抱着手,一副牛气哄哄的样子,表示自己也是专业人士。 张静一哑口无言了良久,才道:“这……就不怕打草惊蛇?” 邓健深深地看了张静一一眼:“嘿嘿……这蛇一听咱们来了,便吓瘫了,跑不掉的,这是小意思,以后你就懂。” 张静一:“……” 进入宅中。 果然……便有一干人五花大绑的被拎了出来。 赵档头坐在中堂翘着脚喝茶,气定神闲的样子。 不久之后,隔壁的耳房似乎传出了用刑的声音,叫骂和哀嚎,在这夜空之下,格外的刺耳。 中堂里点了烛火,烛火摇曳,可在这烛火冉冉之下,照着赵档头的脸昏暗不明,更添了几分恐怖。 “好啦,张百户,我也不知今日你竟会亲自带人来,现在你们锦衣卫的差事已经干完了,就请张百户收队吧。” 张静一不禁道:“这一次抓的细作,要不要搜一搜?看他有什么和建奴人交往的密信,或许对辽东的军事有所助益。” “知道了,知道了。”赵档头不断点头:“我会办的。” 张静一道:“这细作这样大胆,居然在这里置这么大的宅院,我看他将自己的女眷也留在这里,难道这些女眷也和建奴人有染?” 赵档头道:“我会查出来,到时送去教坊司就是了,张百户辛苦了,天色不早,你快收队吧,噢,对了,这是给弟兄们茶水钱。” 说着,一个银锭拍在了案牍上。 邓健眼前一亮,像饿狗扑食一般要去拿。 张静一一扯他的衣襟,示意他要点脸。 邓健顿时闷闷不乐起来。 张静一听不得这刺耳的哀嚎声,只觉得站在这里,有一种本能的不适,索性大喝一声:“收队。” 一队人出了宅院,张静一则低头思索。 次日,他是晌午时才起来的,昨天三更才睡,脑子里像塞了浆糊一样,他努力地用清水洗了脸,随即打马到了百户所。 百户所里还是老样子,校尉和力士们无所事事,一个个病恹恹的样子。 张静一到了中堂,却见邓健和王程二人,正在下棋。 他们很认真,二人各自如老僧坐定一般,苦思冥想的样子,一个如举重若轻的大将,一个像谈笑风生的朝中阁老。 张静一心中一凛,没想到我的两位义兄,也有陶冶情操的一面啊! 等走近了,方才知道二人下的不是围棋,而是斗兽棋… 额……大象吃狮子,狮子吃老虎,老虎吃豹子的那种…… 此时,这种棋在大明也有流行,当然……主要是孩子们玩的。 “咳咳……” “呀,三弟来了。”邓健抬头,惊喜地看着张静一:“三弟要不要来下一把,谁输了便钻裤裆。” “不用了。”张静一苦笑道:“这棋太难,我下不来。” 说着,张静一认真起来:“昨日的细作,查出来什么了吗?” 邓健笑着道:“结果已经出来了,那细作送去了诏狱,严刑拷打之下,已经供认不讳,说他和建奴的什么哈赤有染,他的妻女们都已送去了教坊司。” 张静一感慨道:“没想到这样的人,居然真是细作。” 邓健则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张静一:“三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是不是细作不打紧,可东厂说他是,他便得是。” “你的意思是说不是?” 邓健一脸麻木不仁的神情道:“那人是外地的客商,在京城里买下了一个宅子,东厂见状,便上门去讨要茶水钱,他给的少了,非说自己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你说说这人,现在晓得厉害了吧。” 张静一登时觉得头皮发麻,他想过杀良冒功,也想过这世道的可怕,但是独独想不到,居然可以如此横行无忌,嚣张跋扈到这样的地步。 而偏偏……自己竟兴冲冲的带着人去做了帮凶。 张静一愣在原地纹丝不动。 邓健见他异常,忍不住道:“你看看你,又发呆啦,这就是没娶媳妇的坏处,我有一个做大夫的朋友说,这男子到了你这样的年纪,若是身上的精元无处发泄,这阳气便过于鼎盛。时日久了,精虫上了脑子,那可不得了,要发疯的。” 一旁的王程便托着下巴道:“你还有大夫朋友,我怎的不知道?” 张静一觉得心里有一团无名业火,冷笑一声:“都给我站起来。” “什么?”二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张静一。 张静一面色冷酷,不留情面道:“你们是锦衣卫总旗官,当值期间,在此下棋,该当何罪!去,到堂外站一个时辰,若有下次,定然严惩不贷。” 邓健:“……” 王程:“……” 虽然他们很想摆一下义兄的架子,可见张静一脸色冷酷得可怕,心里竟有些发毛,忙灰溜溜地躲到外头去罚站了。 邓健郁闷无比地低声道:“我悔不该说精虫上脑的事。” …… 张静一则失魂落魄地坐在正堂,此时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以为自己两世为人,已是深谙人情世故,哪里晓得,这旧世界带来的三观,还是让他无法接受。 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自然不会有心如刀割的感受。 可是当得知真相,心底深处却好像有泰山压顶一样的感觉。 透不过气! 这时,一个校尉小心翼翼地进来,给张静一端上茶盏。 张静一细细一看,正是姜健。 姜健放下茶盏,便蹑手蹑脚地要走。 张静一叫住他:“且慢着。” “百户有什么吩咐?”姜健感激的神色看着张静一,毕恭毕敬。 张静一打量他:“在这里当值,习惯吗?” “还好。” “成日无所事事?” “确实无事可做。”姜健很老实的回答。 “为什么?” 姜健想了想道:“大事和卑下没关系,百户又严令我等不可欺凌百姓,更不得随意勒索商户。大贼不是我们做的,蟊贼也轮不到我们抓,清闲倒是清闲……就是觉得不自在。” 张静一则道:“那你想干事吗?” “想啊。”姜健认真地道:“吃了这份粮,又是亲军,怎么不想干点事呢?” 张静一道:“弟兄们呢?弟兄们现在怎么样?” “他们……他们……” “你但说无妨。” “他们说什么的都有,还有的嫌百户拦着他们发财,不能去商户和百姓那里讨一些茶水钱,这亲军干的也没什么意思。他们更愿意去东厂干,或者调任到其他的卫所去。” 张静一点点头,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张静一斩断了他们的财路,而锦衣卫现在本身就是东厂的附庸,大家实在觉得这百户所干的没有意思。 带着这么一群臭鱼烂虾,张静一似乎也别想干出什么成绩来。 张静一这时候,表情忽明忽暗,他心里似乎权衡着。 最后,他下意识地抓起案牍上斗兽棋的一枚‘老鼠’的棋子,啪嗒一下,狠狠砸在了‘象’的棋子上! 老鼠吃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九章:摔杯为号 锦衣卫的情况比张静一想的要严重。 因为魏忠贤的崛起,直接导致了宦官直接掌控的东厂,成为了厂卫中的绝对上位者。 哪怕是一个东厂番子,都可以横行霸道。 而锦衣卫能做的,只有欺负寻常百姓。 一旦张静一禁止这百户所的校尉和力士们这样干,此时这些新的校尉和力士们,虽然还没有沾染恶习,可久而久之呢? 没有士气。 抱怨四起。 离心离德。 他这个百户就成了空架子。 张静一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个时候更该冷静地处理问题。 于是他端起了茶盏,呷了一口,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姜健……” “啊……在……”姜健连忙应声。 张静一道:“待会儿,你到百户所的东厂在清平坊的理清司去问问那建奴的案子,我总觉得这案子蹊跷,那宅子的主人不像是建奴的细作,倒更像是这些东厂的番子们罗织罪名,诬赖良民,之后屈打成招,趁机敲诈勒索。这不是小事,你去打探清楚了。” 姜健便作揖:“喏。” 张静一长长的呼了口气。 等姜健领命而去,他也喝完了一盏茶,走出大堂,便见两个兄长依旧还在外头罚站,许多无所事事的校尉和力士则远远驻足围观。 这让王程觉得自己臊得慌,便捂着脸。 邓健则在一旁讥笑道:“大哥,你就算是捂着脸,大家也认得你。” 等见了张静一出来,邓健便不做声了。 张静一的心差点软了,想喊两个义兄进堂去休息休息,可转念之间,似乎有了别的主意,便索性回了大堂。 “三弟最近很奇怪。”王程捂着脸道。 “我也瞧出来了。哎……做了百户,镇守一方还不开心。换了是我……” “好啦,噤声,三弟今日吃了枪药,别又招他。在这里他是百户,自然什么都他说了算,等回了家,他便是幼弟,到时候收拾他。” 日上三竿。 张素华便提着食盒来了,给兄弟三人送了饭食。 草草吃过。 这时,外头却有人发出了急促的声音:“张百户,张百户……” 张静一便忙冲出了大堂,只见两个校尉,正搀着一瘸一拐的姜健进了百户所。 张静一皱起眉来:“怎么回事?” 此时,聚集来的校尉和力士越来越多。 姜健鼻青脸肿,勉强行了个礼,才道:“百户,卑下……卑下……” “说罢!” “卑下去东厂的清平坊理清司询问那一桩案子,不慎和东厂的番子发生了口角……” “所以他们打了你?” “卑下万死。”姜健噤若寒蝉的样子,很害怕张静一发怒。 张静一一时之间,竟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挨打没什么。 可挨了打,却没有在姜健身上看到一丁点的怨恨,反而是诚惶诚恐,倒是觉得自己错了。 围拢来的校尉和力士们顿时哗然起来。 众人低声窃窃私语:“姜校尉非要去惹那些阎王爷,实在太鲁莽了。” “东厂会不会迁怒我们整个百户所?” 这些议论,隐隐传到张静一的耳里,张静一心里已大抵明白,大家对于东厂的恐怖已经深入人心。 姜健哭丧着脸道:“卑下万死。” “那个案子,可问出什么来吗?” 姜健摇摇头道:“他们说,不该问的不要过问。” 张静一背着手,胸膛起伏了几下,努力的调匀了呼吸,而后叹道:“这怪不得你,你伤势不轻,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他随即回过头,便见其他的校尉和力士们,面上大多都是好事者的心态。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这百户所,不过是大家吃饷混日子的地方,在这里……是不存在凝聚力的。 张静一转身便回中堂去,中堂之内,张素华是女眷,不便出来,见了张静一,便道:“我隐隐听到出了什么事,三哥,没事吧。” 张素华姣好的脸颊上,透着关心。 如今她和张家的人相依为命,她原先的家族已彻底被连根拔起,这些日子和张家人的相处,已将张天伦当做是自己的亲爹,更将张静一当做了自己的亲兄弟。 张静一脸色缓和下来,一副无事的样子:“没有事的,不过是一个校尉和人发生了一些争执而已,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需请妹子帮衬一下,我想来想去,虽然在这百户所已将上任了好几日,却还没有和弟兄们乐呵过呢,所以我便想着,索性今日请大家吃一顿酒席吧,这酒席就设在百户所里,只是时间仓促,却不知这酒菜能否及早备上。” 张素华嫣然一笑:“这是些许小事,我这便和芸儿一道去给你张罗。” 芸儿是张家新请来的婢女。 张素华道:“既然是请弟兄们吃饭,就不能小气了,现在家里也不缺钱,我晓得安庆坊有一家酒楼,酒菜都不错的,让芸儿先去下订,教他们早做准备。” “好。”张静一简洁有力的回答。 听说百户居然请大家喝酒,这一下子,整个百户所里沸腾起来。 大家活络开了,四处去寻桌椅,就在这百户所的后衙廨舍里的庭院上,摆了足足七八个大桌。 到了下午的时候,酒菜都已送来了。 张静一坐在上首的位置,让两个义兄坐在自己的两侧,又拉了看了伤的姜健坐在自己离得近的位置。 大家各自落座,都没有发出声音。 直到张静一动了筷子,众人才纷纷喧闹起来。 偶尔,会有人来敬酒。 张静一都却之不恭。 喝的都是黄酒,限于当下的酿酒技术,酒精度很低。 这对张静一而言,不在话下。 邓健和王程也渐渐放开了。 一时之间,这后衙里其乐融融。 众人纷纷夸赞张百户阔气。 张静一笑容可掬,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昨天夜里的凄厉喊叫声,却一直都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此时,那鼻青脸肿的姜健起身,一瘸一拐地到了张静一的面前,端着酒盏道:“若不是张百户,我一家老小还在喝西北风,张百户……我敬你一杯。” 张静一能感觉到,微醉的姜健,此时的真情流露。 张静一道:“今日你受苦了。” “不敢……不敢……”姜健忙摇头。 于是推杯之后,一口酒下肚。 张静一将碗中的酒水喝了个干净。 而后…… 张静一一抹嘴。 许多校尉和力士都关注着这边,纷纷哄堂大笑。 就在这时,张静一手中的碗却猛地一甩。 “他ma的!” 夹杂着张静一怒骂的,是瓷碗落地发出来的脆响。 哐当! 这一下子……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错愕地朝着张静一看去。 张静一此时怒容满面,那碎瓷还在径自打转。 校尉和力士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一时间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这偌大的庭院,已是落针可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章:你配吗 啪! 张静一拍案。 他的目光横扫众人,随即冷笑道:“我是锦衣卫的子弟,从前的时候,我总听我的父亲说起当初的时候,那时候,咱们锦衣卫出门在外,是何等的威风?” “……” 张静一已将一只脚架在了长条凳上,目中发出精光,似乎散发着无穷的气概。 “你们也大多都是厂卫子弟吧,应该也和我一样,从小到大,便听你们的父兄谈论起从前,天子亲军,缉贼捕盗,监督百官,薰灼中外,谁敢不从?” 校尉和力士们听到这里,眼里不由自主地放出光来,或许是伴随着酒精的作用,已有许多人摇摇晃晃的点头了。 “你们和我一样,都有幸能够接替父兄的职事,我们入这锦衣卫的时候,是怎么跟我们说的?说我们是天子之鞭,抽挞天下,缉拿不法,天下的贼徒,闻之丧胆。” 依旧还是鸦雀无声。 只留下张静一嘶哑且愤怒的声音:“可是现在呢?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了?我们天子亲卫,现在却成了一群滥官污吏的帮凶,仰人鼻息,视为家奴!” 许多人低下头,咬着唇,更不敢做声。 借着酒精的作用,张静一怒发冲冠道:“来,看看姜健,姜健只是去询问一桩案子,这是我们锦衣卫应尽的本份,得来的是什么呢?得来的是一顿痛打。你看……你看……” 张静一一把拎着姜健的后襟,给其他人展示:“都看到了吗?都是爹娘养的,都是有血有肉,你们父兄们还在的时候,将你们捧在手心里,生怕你们受一分半点的委屈,可他娘的……” 张静一龇牙,恶狠狠地道:“一群阉奴们说打便打,这一顿打,重不重?我看并不重,总还没有将人打死,姜健不还活着吗?” “可是……”张静一解下了腰间的绣春刀,哐当一下,丢上桌案,这沉重的佩刀砸在酒菜之中,顿时哐当作响,酒菜泼溅的四处都是。 张静一口里接着道:“可是我便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张静一他娘的来做锦衣卫,不是来忍气吞声,不是来给人区区几个东厂阉奴来做颍泉的。我他娘的……” 张静一抖了抖身上的钦赐麒麟服,挺起胸膛:“我他娘的是奔着堂堂正正的天子亲军来的,是奔着这锦衣卫威风凛凛,逻卒四出,天下骚然的气概来的。今日这个事,得他娘的说个清楚,不说清楚,我这百户不干也罢!” 众人个个眼睛发直地看着张静一,一时之间竟接不上话。 “你们怎么说?”张静一拍案,恶狠狠地道:“是跟着我走,还是去做鹰犬?” “……” 张静一怒视着每一个人。 一旁的王程已是半醉了,三弟的面子还是要撑着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道:“自然是跟着张百户。” “对,跟着张百户。”酒精的作用,让众人纷纷热血起来。 “好!”张静一斩钉截铁:“既然如此,那就去算一算这笔账,今日非要评一评这个理不可,要去评理的,都跟我来。其他的随意,你们继续喝酒!” 张静一说着,提起了溅满了酒菜的绣春刀,跨在腰间,手按着刀柄,踏步便走。 众人依旧愣在原地,这时候大抵是脑子有些不够用。 只有邓健咕哝了一句:“他娘的,张家怎么出了这种人,不好好娶妻生娃……非要挨千刀。” 骂归骂,邓健却已和王程一同追了上去。 而其他的校尉和力士们一个个既局促,又有些激动,可内心深处,似乎又有些许的胆怯,一时之间,愣在原地,进退维谷。 张静一走了几步,见身后只有两个义兄,眼皮子也没有抬,侧目对一旁的邓健道:“待会儿不跟着来的,拿小账本记下来,也不是要秋后算账,主要是便于记忆。” 邓健:“……” 这一下子,本是借着酒劲,有了几分胆气的人再没有犹豫了,纷纷拍案,按着刀便呼啦啦的跟了上来。 当然,也有人留下的,毕竟他们只是想来当差。 为首的一个,叫张继,张继只默默地坐在酒桌边上一动不动,对此浑然不觉。 数十上百人浩浩荡荡,尾随张静一出了百户所。 此时,天虽然还未入夜,可不知什么时候,天上突然乌云滚滚,似有雨似降未降。 这翻滚的乌云,隔绝了日光,令张静一的脸色越发的阴沉。 厂卫不分家。 所以这新设的锦衣卫百户所,距离隔壁的东厂清平坊理清司不过百步之遥。 这边锦衣卫有了风吹草动,骤然引起了沿途路人的好奇心。 他们第一次见如此多的校尉倾巢而出,个个心中憷然。 张静一率先抵达了理清司门口。 理清司早有人进入堂中去报赵档头。 赵档头倒是一笑置之:“下午的时候,听这些人在喝酒,现在还不消停吗?” 于是他亲自带着当值的十几个东厂番子出来。 两股人马,恰好在中门撞了个面对面。 赵档头挺着胸,笑着道:“张百户,怎么有闲来此?又是问前日的那一桩钦案吗?” 赵档头对于张静一,还是有些忌惮的,毕竟据闻此人和陛下有些许的关系。 当然,也只是忌惮而已,他毕竟是东厂的档头,他这档头走出去,莫说是寻常的锦衣卫百户,就算是千户,也不会有什么畏惧,毕竟……赵档头的身后是东厂。 张静一已上前:“不错,正要问。” “无可奉告!”赵档头冷漠地扫视了一眼张静一身后穿着鱼服的众校尉和力士。 这些校尉和力士见了赵档头的眼神,骤然之间又胆怯了,个个垂头,目露惊慌之色。 赵档头不客气地道:“照大明律令,东厂不但有刺探之权,且并锦衣卫官校,亦得稽察!” 意思是,你锦衣卫监督百官,而我东厂监督锦衣卫,你凭什么来问我? 张静一一挑眉,凝视着赵档头,赵档头显然显得不耐烦,毕竟东厂的人被锦衣卫的人堵在家门口,是一件很不体面的事。 这已是挑衅了东厂的威信了。 张静一随即道:“你和我讲国法?” 赵档头愈加不耐烦道:“张静一,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要滋事,立即收队回去,今日的事……我既往不咎……” 他话音落下。 许多锦衣卫已是开始打退堂鼓了。 便连邓健也轻轻地扯了扯张静一的衣袖,示意差不多得了。 张静一笑了:“那就来讲国法……” “张百……”赵档头怒吼。 可最后一声户还没有出口。 赵档头便眼前一花。 一巴掌忽地打下来。 啪! 干脆利落。 这一巴掌正中赵档头的太阳穴位置,半边巴掌直接摔在赵档头的眼窝上。 呃…… 历来只有欺负人,从不曾被人欺负过的赵档头一声惨叫,连忙捂着自己的眼睛嘶声嚎叫。 “你……” 这时,张静一语气平稳,慢条斯理,却又掷地有声地打断他:“他妈的,你是个什么东西,无品无级,不过临时征募的档头,也敢站着和我世袭千户,亲军正六品武官说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一章:去死 “……” 喧闹骤然间安静下来。 无论是挨打的赵档头,还是东厂的番子,亦或者是张静一身后的锦衣校尉们,俱都不发一言。 竟好像呼吸也已骤停。 人们瞳孔收缩着,不可置信地看着张静一。 来之前,不是说好了是来讲道理的吗? 可这一巴掌,却如惊雷。 而张静一一番话,更是让人不禁战栗。 这是疯子。 当然……某种程度而言,张静一的身份确实比赵档头高贵。 这就涉及到了厂卫体制的问题了。 锦衣卫隶属于亲军的系统,因而其首领锦衣卫都指挥使乃是正三品官职。 即便是张静一这样的百户,也是正六品。 可东厂不同。 东厂是隶属于宦官,而从太祖高皇帝开始,就严格限制宦官。 因此这内监虽也有品级,可内廷之中十二监、四司、八局的掌印太监们,至高也不过是授四品而已。 至于东厂的督主,品级尚且都如此低,这些在外办差的走卒,如档头和番子们,甚至连正式的官职都不算,大多数都是从亲军抽调而来的,可往往为了便于管束,譬如赵档头这样的人,其实从前可能只是锦衣卫的一个总旗官,有个七品就不错了。 当然,没有人会计较这个! 可张静一要计较。 这一巴掌,已打得赵档头又羞又怒,他捂着眼睛,嘶声道:“张静一,你好大的官威!” “你既知我有官威,还敢这样跟我说话,今日怎么饶得了你!”张静一面上格外的冷酷,他是真的杀过人的。 虽然当初杀人的时候,他狼狈不堪,可现在的张静一,却是轻车驾熟。 他按着刀柄,厉声大喝:“诸校尉!” 后头的校尉和力士们酒醒了。 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什么? 可这时张静一一声厉吼,他们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 因为他们陡然发现,东厂不好惹,眼前这张静一更不好惹。 “在!” 众人轰然应诺。 张静一面无表情,却又气定神闲,旁若无人的踱了两步,掸了掸锦衣上的灰尘:“他妈的,这群东厂的狗奴不知尊卑,竟敢出言恫吓,还愣着做什么,一盏茶之内,若是还有一个东厂的人竖在这里,我便找你们算账,给我打!” “……” 番子们此时彻底的懵了。 他们没料到有锦衣卫敢这么狠。 而校尉们……又恢复了醉醺醺的状态。 他们起初因为酒精,而热血上涌。 此后,又冷静了。 可现在……张静一一句他妈的,突然之间,好像酒精又上头了。 沉默…… 短暂的沉默之后,却不知哪个愣头青,突然怒吼一声:“打!” 张静一循声看到的,是一个傻头傻脑的年轻人,暗暗赞许,这个人要记下来。 于是,愣头青如饿虎扑羊一般的冲上前,揪住一个东厂的番子,扬起拳头。 这番子显然根本没有预料到居然还真有人不上道,错愕和迟疑之间,竟毫无防备,只看到眼前一个硕大的拳头已扬起,便听这愣头青怒吼道:“狗番子,吃我锦衣卫爷爷一拳。” 下一刻,一拳砸在面门,骤然之间,鼻梁碎裂,血溅的满脸都是。 哀嚎声起来。 东厂的番子们骇然,纷纷想要退避。 可这时……怒气弥漫,平日里这些东厂番子可是耀武扬威惯了,个个居高临下,趾高气昂,有人带了头,校尉们一拥而上。 人就是如此,当你孤身一人的时候,你便是怯弱的,便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可一旦变成了一群人,那么理智就会逐渐丧失,一旦有人鼓动,顿时便成了一群敢于践踏一切律法的野兽。 东厂的番子本就不多。 再加上没料到这些锦衣卫如狼似虎的冲杀而来,早已闻风丧胆。 因而,这狭小的东厂理清司里,往往是三两人围了一个,将人打翻在地,而后拳脚相加。 有人打红了眼睛,便连椅子也成了工具。一时之间,茶盏横飞,木屑交错。 张静一一动没动,他不喜欢打架,尤其是群殴,他是个体面的人,只按着刀,伫立着逡巡左右。 在这一片狼藉的衙堂里,踱步错过一个个面目全非的番子,徐徐走到了在地上早已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赵档头面前。 他低头俯视赵档头。 赵档头嘶声道:“不要再打了,张静一,厂卫是一家。” “你就这样和我说话?”张静一这时虽还是慢条斯理,却浑身弥漫杀气。 赵档头战战兢兢,他怎么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自己不知造了什么孽,居然遇到了这么一个杀神。 赵档头只好爬起身来,又匍匐下去,拜倒道:“张……张百户……” 张静一冷着脸看他:“前日,那桩细作案子,那人到底是不是建奴细作……” “是……”赵档头先点头,可迎向张静一可怕的目光,又摇头:“不……不是……” “他既不是细作,你为何拿人?” 赵档头无言。 张静一冷笑:“狗东西!” 一脚,将地上跪着的赵档头踹翻。 赵档头哀嚎一声,此时亦是咬牙切齿,厉声道:“张静一,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今日敢来此大闹,以为脱得了身吗?” 张静一骤然火起。 他第一次如此的愤怒。 来到这个世界,即将国破家亡的阴霾一直压着他透不过气来,以至于他不得不步步惊心,处处谨慎甚微。 可眼前,看着这个不久前还让自己协助着杀入良民百姓宅邸,屈打成招的赵档头,那一夜,宅邸里被刑讯的哀嚎声到现在依旧还在张静一的耳畔缭绕。 如今,张张静一又听赵档头不甘的反唇相讥。 张静一身躯颤栗,一股说不出的愤怒,犹如一团火,将张静一的理智烧的干净。 他一下子冲上前。 用膝盖死死的顶着倒地的赵档头的腹部,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赵档头,面目狰狞道:“是吗,你想让我死?不服气吗?我自然知道你不服气,你这辈子,一定没有尝过今日这样的委屈吧?那是当然,你若是尝过,又怎么会将那安分守己的百姓,污为逆贼,又怎会如此胆大妄为到将人灭门破家?畜生!” 张静一说着,狂乱中,随手抄起地上的摔落的茶盏。 这茶盏抄在张静一的手里,高高举起。 地上的赵档头瞳孔收缩起来,慌乱地想要挣扎。 可这时,茶盏已经狠狠落下。 啪…… 茶盏狠狠砸在他的额上。 瓷片儿碎裂。 直刺赵档头的颅骨。 碎裂的瓷片,也插入张静一的指缝之间,割破了张静一的手指,殷红的血,便顺着张静一的指缝流出来。 张静一这时竟发现自己没有感受到疼痛。 他好像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整个人陷入了某种莫名的亢奋之中,他凝视着……凝视着身下面目扭曲的赵档头,听赵档头刺耳的哀嚎。 于是,张静一没有犹豫,以至于这个时候,他的脑海是空白的。 他抓起另外半边的茶盏,手举起。 而后,又狠狠的砸下去。 依旧是方才的颅骨位置。 血冒如注。 鲜血喷溅在张静一的了脸上。 张静一没有表情。 他只感受到赵档头在抽搐。 赵档头的脸上全是血,混杂着泪水…… 满手是血的张静一,无动于衷。 他将剩余的半边茶盏继续扬起。 啪…… 又一下。 紧接其后,是第四下。 第五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二章:意难平 赵档头几乎已经不能动弹了。 甚至张静一浑然不知……… 边上的打斗已经停止了。 无论是方才在地上翻滚的番子。 还是怒气冲天的校尉们。 此刻竟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他们惊骇的,齐刷刷的目光朝张静一方向看去。 此时……没有人发出声息。 无论是番子还是校尉,此时看着张静一的目光,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这种恐惧弥漫了全身。 犹如一场默剧。 地上的赵档头已昏死于血泊中。 而张静一的口里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只是一次次挥舞着手臂,手里抓着的茶盏已经稀碎。 于是,索性变成了拳头,继续朝着颅骨的方向狠狠捶打。 咚…… 咚…… 直到张静一筋疲力尽。 他开始大口喘着粗气。 再不看地上的赵档头一眼。 他气喘吁吁的起身,却发现在这里,所有人异常的安静。 于是,他张望着每一个人的面孔。 这些面孔的主人,竟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张静一走了几步。 除了他的脚步声,依旧还是异常的安静。 他看着这里的一片狼藉,这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张静一渐渐恢复了神智,穿越之后所有愤怒的积压,在这一刻统统都发泄了出来。 张静一走到哪里,无数的目光便随他到哪里。 此时人们只看到,张静一一步步的走到了墙角,捡起了一张被人撕下来的画像。 这画像正是东厂们最敬仰的岳飞像。 东厂自开创以来,一直视岳飞为自己的祖师爷,任何东厂的衙堂,都会张挂。 张静一毕恭毕敬的将画像重新张挂,抬头凝望着画像中岳飞,禁不住低声道:“这地方最干净的就是这幅画了。” 说着,沾满了鲜血的的手,此时才传来了一阵剧痛,自己的手心和手指,竟是被割伤了七八处,血流不止。 于是血手按刀,鲜血顺着刀鞘淋淋而下,张静一深吸一口气,忍住疼痛。 转身! 转身的刹那,身后的番子和校尉们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 个个垂头,眼睛抵着脚尖。 张静一厉声喝道:“收队!” 校尉们这时居然毫不犹豫的开始顺从起来,个个恢复了冷静,居然像着了魔似的,迅速的向门槛处集结。 张静一大步流星,走到了门口,校尉们自觉地分出一条道路,张静一一面疾步走出大堂,一面抛下一席话:“从今日起,东厂清平坊理清司不得旨意,但敢随意在清平坊出没,我见一次,便打一次!今日之内,倘若不放了前日所拿的‘钦犯’,人不放,理清司上下,你们便全家陪葬吧。” 人已远去。 只有声音还在绕梁。 沙沙沙……校尉们急促且凌乱的脚步,也随张静一的话音而去。 赵档头倒在血泊里,显然是听不到张静一的话了。 番子们一个个僵直的站在原地,脑海里,张静一的身影依旧挥之不去。 甚至许多人依旧还在寒颤不止,似乎是因为方才痛打之后的后遗症,以至于连门窗外的树杈随风摇曳,也让他有一种下意识的想要抱头的紧张。 沉默…… 只有这个时候,从隔壁的耳室里,一个书吏战战兢兢的走了出来。 这书吏是读书人,头戴纶巾和儒衫,弱不禁风,所以也没有校尉打他。 起先的时候,他一看打起来,还扯着嗓子大叫:“你们不要再打啦。” 而现在,这书吏失魂落魄的样子,老半晌,还在沉默。 可在沉默之后,理清司里,突然传出了这书吏破锣一样的嘶喊:“叫人……叫人……立即禀报,立即向掌刑千户与理刑百户禀报,向督主、向九千岁禀报!” ………… 出了理清司,张静一略显疲惫,他回头吩咐邓健:“带人回去,不得我的命令,所有人不得出入百户所,记住,严防死守。” 邓健已渐渐冷静了,他看着一身是血的张静一,不无担心的道:“三……百户……” 他本想脱口而出的喊张静一三弟,可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面如罗刹的少年郎,已不是自己认识的三弟了,竟鬼使神差的,脱口说出百户,在喊百户的同时,身子下意识的微微前倾,示意行礼:“百户去哪里?” “入宫!”张静一斩钉截铁道。 邓健却愣在原地,脑海已是空白。 这事……太大了,要出事了! 此时必须立即入宫。 而且决不能耽搁。 张静一说着,让人牵来了一匹马,已是飞马去了。 东城千户所。 千户刘文此时正翘着脚,口里哼唱着曲儿:“血溅白绫三年旱,何时借得屠龙剑,斩尽不平天地宽……” 他坐在案牍后,心情似乎不错。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有此雅兴,实在是他给儿子寻了一门不错的亲事,想到儿子即将成婚生子,将来还会生孙,生曾孙……若是不出意外,人丁不兴的刘家,在连绵数十代之后,可能要创造出一个人口巨万的大族,刘文便乐不可支。 哪怕是捡起公文看时,都忍不住咧嘴……想笑。 就在这时,有书吏心急火燎进来,惊慌失措地道:“千户,千户,不得了,不得了啦。” 刘文停了唱腔,抬头,露出些许不悦之色:“什么事这么慌张。” “清平坊百户所出事了……出事啦。” 一听到清平坊……刘文打了个激灵:“谁出了事?” “张百户……张百户惹出事了。” 刘文听到这里,便下意识的道:“可他向我保证,他绝不招惹是非的。” 话音落下,刘文顿时开始悔恨自己有些白痴,张静一那家伙的话能信? 于是刘文板起脸来:“怎么,此子又滋生了什么事端?他卖铺子和人发生争执了?这臭小子……不是给老夫添乱吗?” 在刘文看来,张静一卖铺子,实在有些不务正业,锦衣卫嘛,有手不会抢吗? 书吏则是哭丧着脸道:“一炷香之前,百户所的人,被张静一带去,将那边的东厂理清司砸了……” 刘文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虚空。 竟是发不出声音。 “千户,千户……” “……” 书吏见刘文痴呆的样子,纹丝不动,吓了一跳,忙是上前,正要高叫:“来人,快来人啊……千户他……” 终于…… 刘文缓缓动了,他伸出手,很无力地摆了摆:“别喊,先让老夫缓一缓……老夫大受震惊。” “千户,平日里不也骂那东厂……” “那是私底下。”这个时候,刘文终于打了个激灵,这时才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突然暴起,发出咆哮:“私底下骂娘,和侵门踏户一样吗?东厂那边,没有人受伤吧?” “有的,那理清司的赵档头……听说……听说……生死难料,还有……” 刘文瞬间两腿一软,直挺挺的倒下,嚎叫:“造孽啊,这下完了。” “千户……千户……来人……” 刘文这时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地道:“来人,来什么人……你我性命都已孤悬一线了啊,快……快……备车,赶紧备车,去午门,去午门外跪下请罪,但愿……但愿……能留个性命吧。咱们东城千户所,大难……大难临头了。” ………… 求支持一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三章:入宫 事情太严重了。 严重到锦衣卫里大乱。 莫说是东城千户所,便是南北镇抚司,但凡牵涉到的人,都目瞪口呆。 所以刘文心急火燎地要去寻张天伦,却得知张天伦得到了消息,已是昏厥了过去。 “这是什么样的儿子啊。”刘文跺脚,而后便疯了似的,赶到了午门之外。 午门外头,却已有人跪了一地。 刘文放眼看去,这些人个个身穿鱼服,为首的那个,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 田尔耕乃是锦衣卫的首领。 却早已投靠了魏忠贤,成为魏忠贤最重要的儿子之一。 也正因为田尔耕彻底对魏忠贤的投靠,使得厂卫的权力发生了逆转,整个锦衣卫,几乎成了东厂的附庸。 要知道,东厂成立之后,虽然东厂的宦官们更加接近皇权,隐隐在锦衣卫之上,可锦衣卫偶尔也有能压倒东厂的时候。 譬如明武宗时期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时期,又如嘉靖皇帝时期,陆炳为锦衣卫首领的时候。 可哪怕不是锦衣卫势力最强大的时候,厂卫之间更多还是合作的关系,虽然锦衣卫矮了一头,却还有一定的自主性,甚至是可以与东厂分庭抗礼的。 只是到了如今。 刘文一看那田尔耕听闻有锦衣卫百户打砸了东厂理清司,便立即诚惶诚恐地来此跪下请罪,心里不禁感慨,而今……这锦衣卫真真狗都不如了。 原本刘文也很恐惧,可现在……心里却不禁悲凉起来。 他蹑手蹑脚,跪在众锦衣卫指挥使、同知、佥事之后,垂头不语。 指挥使田尔耕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回头见是刘文,一双眼眸变得更加锐利起来,冷哼一声:“刘文,你们干的好事。” 这个你们……便让刘文倒吸了一口凉气。 明明是那张静一干的。 怎么成了我们? 当然,这个时候辩解是没有意义的。 只见田尔耕接着道:“你们等死吧。” 刘文依旧不吭声,眼角的余光,落在了跪在田尔耕一侧的锦衣卫同知身上。 这同知与他交汇了眼神,随即目光各自错过。 田尔耕固然是都指挥使,乃是锦衣卫的首领,可他却因为是魏忠贤的儿子,而从卫中提拔起来,在锦衣卫的根基并不牢固。 何况他处处以宫里的人马首是瞻,大家面上虽是敢怒不敢言,可卫中不少人对他多有不屑。 就好像各地的锦衣卫千户,有十四人,像刘文这样不愿意和田尔耕亲近的,就有十一个。 而这时,已有宦官匆匆出来,手里提着拂尘,见着为首的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不由诧异道:“田指挥,这是何意?” 田尔耕便道:“卑下田尔耕,御下无方,致使百户张静一,冒犯东厂,惹出事端,此万死之罪,今特来请罪。” 冒犯东厂…… 宦官脸色骤变,却又见田尔耕毕恭毕敬的样子,只是此时,心已凉透了,他不敢怠慢,道:“陛下在西苑,尔在此相侯,咱这就去禀报。” ………… 实际上,田尔耕这些锦衣卫率先收到了消息,而东厂这边的消息一丁点也不慢。 在司礼监中的魏忠贤,正在案牍后低头看奏疏。 他刚从内廷里出来。 和自己的妻子客氏做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 因而心情还算不错。 这时,却有人匆匆进来:“九千岁……” 魏忠贤错愕的抬头,却是东厂太监王体乾。 王体乾年纪比魏忠贤大,资历也比魏忠贤高。 而且虽然魏忠贤主掌司礼监,可在东厂,论起来,王体乾乃是东厂掌印太监,而魏忠贤乃是提督太监。 也就是说,这东厂实际上,是王体乾做主。 不过……这当然只是名义上,王体乾是个聪明人,他当然不敢真把自己当一盘菜。 实际上,东厂的大小事务,他几乎不管,都由魏忠贤负责。 可现在,太阳打西边起了。 这一向在宫里如透明一般的东厂太监太监王体乾,居然匆匆而来。 魏忠贤面上堆笑,对于这位宫中的‘老人’,魏忠贤还是礼数周到的:“王公公,您慢着点……” 可魏忠贤等来的,却不是王体乾的如沐春风,王体乾依旧阴沉着脸:“出事了。” “出事?”魏忠贤眉一挑:“怎么?” “清平坊理清司,被一个叫张静一的百户给砸了。不止如此,档头赵宽,生死未卜。” 魏忠贤倒吸了一口凉气,卧槽……这年月,居然有人敢来冒犯虎须。 砸这东厂,不就是砸他魏忠贤的脸吗? 魏忠贤肃然起来,阴恻恻地道:“还有这样的事?张静一?他胆子不小,会不会奏报有误?” 这时候,魏忠贤还是有些不相信的。 “千真万确。”王体乾定了定神道:“锦衣卫已有了动作,指挥使田尔耕吓死了,就在午门外头请罪。内阁诸阁老,也纷纷入宫请见。” 魏忠贤的脸彻底地拉了下来:“好大的胆子。” “九千岁打算怎么办?” 魏忠贤的面上阴晴不定,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张静一一定已经入宫请见了吧?” “啊……”王体乾道:“九千岁真是神机妙算啊。” 魏忠贤:“……” 这个时候,在这个语境之下,魏忠贤怀疑王体乾说他神机妙算,是在侮辱他。 王体乾心里恐惧,随即又急了:“现在当如何?” “还能如何。”魏忠贤勃然大怒,拂袖道:“寻常的百户,敢这样大胆,直接找个地方埋了便是。只是这张静一……去面圣吧,就算是陛下……也没办法包庇他,毕竟他犯了忌讳,只要人赃俱获,便好说。再者说了,他们锦衣卫,不也请罪了吗?这罪逃不掉。内阁几位学士……也见驾,挺好!你随咱一道见驾,到时你来状告,咱和几个学士帮腔,不怕陛下不挥泪斩马谡!” 王体乾点头,连忙道:“好。” 二人匆匆到西苑。 魏忠贤对于今日发生的事,既震惊,却又觉得匪夷所思。 当然,这对他来说,其实并不糟糕。 张静一这个小子,很得陛下的偏爱,这也是魏忠贤隐隐有些担心的地方。 可恃宠而骄,也只能怪张静一自己愚蠢了。 趁此机会,直接拍死张静一吧,这么大的事,陛下捂不住! 到了西苑,便有宦官匆匆来迎接,魏忠贤劈头盖脸地道:“陛下在何处?” “在勤政殿,见了锦衣卫百户张静一,除此之外,内阁大臣黄立极人等,已到了。还有……” 这宦官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份奏疏:“这是锦衣卫田尔耕的请罪奏疏,这儿……是听闻了讯息的御史……联名上奏……” 魏忠贤满意地点头,这一次大意了,在客氏那儿呆的时间有些久,倒是外头这些人,已经将事情办妥了。 这等于是从东厂到内阁,再到都察院以及他们锦衣卫自个儿,联手绞杀张静一,张静一想不死都难。 他淡定地回头,看了王体乾一眼:“待会儿,你也不要说立杀张静一,以儆效尤,若是直接喊打喊杀,势必引发陛下的反感,你该说先撤他的官职,而后请去诏狱会审……只要陛下点了头,进了诏狱,一切就由不得陛下了。” 王体乾忍不住道:“需要这样麻烦?” 魏忠贤拉下脸来,阴恻恻地看着王体乾:“不保张静一的性命,就治不了他的罪,这才是陛下的性情,连这个都拿捏不住,便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四章:奏对 王体乾觉得魏忠贤过分小心了。 不过还是小鸡啄米的点头。 魏忠贤却没有急着进入勤政殿。 他在等,等黄立极几个步行入宫来,除此之外,他还吩咐人道:“将那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也一并叫进来。” 等到内阁、锦衣卫聚首。 魏忠贤方才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随即与东厂掌印太监王体乾、内阁大学士黄立极、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一同觐见。 在魏忠贤看来,但凡这三方出了马,这天下就没有人弄不死了。 一到了勤政殿,魏忠贤便流露出了沮丧的表情,痛心疾首的样子。 等进入了殿中,却见天启皇帝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张静一却束手站在一旁,他的手好像受伤了,染了血,只是血已干涸,只闻到了些许的血腥气。 天启皇帝定了定神,他似乎已和张静一交流过了,随即道:“诸卿来此,所为何事?” 这话说的……王体乾急了,陛下这是装聋作哑啊。 于是立即上前,哭丧着脸道:“陛下,陛下……陛下要为东厂做主啊,今日之事,实是闻所未闻,锦衣卫居然登堂入室,袭击东厂……现在天下震动,此事已传为了天下的笑柄,若是陛下不立即严惩肇事之人,奴婢只恐……” 天启皇帝托着下巴:“噢,事情是这样吗?” 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只瞥了张静一一眼。 对于这个小小百户,他是不太放在眼里的,可想到今日因为这百户,而招惹来了这样的是非,让他这指挥使骑虎难下,这便令田尔耕心里十分不悦起来。 他连忙和颜悦色地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也确实是锦衣卫百户所突然袭击,事情的经过,实是骇人听闻。臣忝为锦衣卫指挥使,御下无方,死罪。” 说着,田尔耕拜下,一副甘愿领罪的样子。 魏忠贤站在一旁,不露声色地观察着陛下的反应。 很显然……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想要狡辩也狡辩不了了,连人家锦衣卫自己人都确认了这件事,并且认为这件事是锦衣卫的责任,你张静一还怎么抵赖? 天启皇帝微微皱眉,道:“是吗?事情竟如此严重?” 内阁大学士黄立极十分严肃地道:“陛下,事关重大,确实是非同小可,东厂乃是陛下的腹心,这袭击东厂,和谋反又有什么分别呢?若是今日的事,不能以儆效尤,臣只恐天下人效仿,到了那时,国法与纲常何在?” 魏忠贤听到这里,心里暗暗的点头。 黄立极不愧是首辅,直接将这件事拔高到了礼法和纲常上头,这就让陛下,没有办法回避了。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陛下也只好挥泪斩马谡了。 接下来…… 天启皇帝目光已落在了魏忠贤的身上:“魏伴伴,你怎么说呢?” 果然来了。 魏忠贤镇定自若,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事情确实已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奴婢听闻,朝中百官已是骇然了,到时……只怕群情汹汹,若是陛下不立即处置,只怕会引发极可怕的后果。此事往大里说,是谋逆,就算往最小里说,也是袭官,说是十恶不赦之罪,也不为过。” “只是……奴婢始终以为……”魏忠贤顿了顿,继续道:“这件事,其实要怪,只怪奴婢,张静一年纪还小,只是一个少年,当初陛下要将他外放为百户,镇守清平坊,奴婢当时便觉得有些不妥,却没有出言制止,以至现在……闹到如今不可收场的地步。奴婢……先向陛下请罪,是奴婢没有识人之明,事先也没有做好万全的安排和布置。” 魏忠贤毕恭毕敬地先认错请罪。 天启皇帝忙道:“这不碍你的事。” 魏忠贤而后则又道:“现在内阁、东厂和锦衣卫,都要严惩张百户,说要处以谋逆大罪,奴婢对此……是不认同的。诚如奴婢所言,不知者不罪。张静一的年纪太小了,小小年纪,能懂个什么呢?无非是被人挑唆和怂恿,一时昏了头罢了。更何况,他杀贼和救驾都有功劳,若说他有不臣之心,奴婢是万万不信的。陛下理应网开一面,饶他死罪。” 魏忠贤这一番话,其实已经预料到,字字都说到了陛下的心坎里。 不过天启皇帝似乎没什么反应,这让魏忠贤有些尴尬,他继续道:“所以奴婢的意思是,免其死罪,先下诏狱……如何?” 魏忠贤说完,心里颇为得意,内阁、东厂还有锦衣卫都扮了黑脸,只有我来唱这白脸,处处都在为陛下‘考虑’啊! 而对于陛下而言,犯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惩戒。面对朝中百官巨大的压力,也不可能护着张静一,现在自己给了陛下一个台阶下,陛下非但要感激咱,只怕张静一这个人……也可以顺利解决了。 “下诏狱?”天启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忠贤。 “奴婢也不想……奴婢是张静一的密友……奴婢……也心疼他,只是……”魏忠贤痛心疾首的样子。 虽说他现在连孙子都不想收了,可是这个时候……总要表现出一些挥泪斩马谡的意思出来,如此才可和陛下产生共情。 天启皇帝随即咳嗽,目光最后落在了张静一的身上:“张卿,你怎么看呢?” 张静一上前,正色道:“卑下自是一切以陛下马首是瞻。” 说着,张静一抬头看一眼天启皇帝。 而天启皇帝也同时目光朝逡巡过来。 四目相对。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 骤然…… 噗嗤一声……天启皇帝失声大笑。 “哈哈哈哈……” “……” 天启皇帝大笑之后,手指着张静一道:“张卿,果然和你料的一点也不差,看来朕输了,待会儿让内库给你拨一千两银子……” 这殿中……依旧还能听到天启皇帝的笑声。 魏忠贤几个,却是屏住了呼吸,瞠目结舌地看着天启皇帝。 不会吧,昏聩到了这种程度? 张静一却立即回道:“陛下,卑下不过是侥幸赢了而已,可不敢收钱。” “陛下!”这个时候,黄立极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板着脸道:“这不是儿戏。” 天启皇帝居然也没生气,面上依旧带着笑:“好啦,朕和张卿只是打了个赌而已,张卿说,你们一定会要治他死罪,而魏伴伴嘛,乃是他的密友,一定会为他求情。朕小试牛刀,呃……输了他一千两银子,哎……朕还以为魏伴伴和张卿只是表面上称兄道弟而已,没想到……竟是真朋友。” 魏忠贤面部的肌肉僵硬了,心里大抵是无数个卧槽:“……”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啊……若是陛下还以儿戏来看待,如何能教人服气呢?” “你说的是这件事?”天启皇帝一挑眉:“朕倒是忘了和你们说了,这件事……张卿,你拿密旨来给他们看吧,他们看了便明白。” 密旨…… 什么密旨…… 众人面面相觑。 却见这个时候,张静一从袖里掏出了一份旨意出来,咳嗽了一声道:“事情是这样的,当初陛下放我出去任百户,我斗胆向陛下进言,说是天下承平日久,这各厂卫的理清司和百户所只怕有所懈怠,陛下对此,也深以为然,所以临行时,我便讨了一份密旨,咳咳……陛下命我,布置一场演习,称一称大家的斤两。” 演习…… 什么是演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五章:奴婢万死 这殿中任谁都没有听说过什么是演习。 现在也只有一脸懵逼的份。 张静一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侃侃而谈道:“演习其实就是模拟一场外来的威胁,观察一下大家的反应,旨在提高大家对于危险的认识。” “就说这东厂的理清司吧,平日里没有危机感,视公务为儿戏,可通过了演习,我们便查出了它的弊端,知道了弊端,我们便可以进行改正。如此一来,等到哪天真遇到了危机,这东厂便可临危不乱了。” 天启皇帝也跟着点头,笑着道:“对,当初张静一提出这个建言的时候,朕觉得很新颖,平日里若是没有忧患意识,将来怎么可以大用呢?这一场演习……办的很好。” 魏忠贤:“……” 殿里鸦雀无声。 有人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张静一掏出的那份‘密旨’。 显然,这个时候天启皇帝就算要力保张静一,这么短时间内,也不可能立即写出一份密旨。 就算写出来,这墨迹都没有干透呢。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张静一这狗东西,他就任百户之前,就已经讨旨了。 若是如此…… 王体乾已倒吸了一口凉气。 心里无数个卧槽卧槽卧槽…… 他连忙道:“陛下,奴婢以为,这显然不合规矩,为何事先……奴婢人等……没有知悉?” 天启皇帝笑着道:“若是让你们知悉了,这还叫演习吗?要的就是攻其不备,何来事先透露一说?” “这………”王体乾一时有点懵了,他居然觉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魏忠贤这时,感觉到事态已经急转直下,可他不服气,眼看着天启皇帝得意洋洋的样子,魏忠贤忍不住道:“陛下,那么为何是在东厂演习?” 对呀。 你要演,演别人啊,演东厂干什么?这不是摆明着和我不对付吗?咱是自己人啊。 天启皇帝和张静一相视一笑,天启皇帝起身,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关于从哪里开始,朕起初呢,也有犹豫,不过张卿说,既然要演习,当然选的是要害的衙署,这不……你们东厂,不就是最至关重要的吗?” “除此之外……”天启皇帝又道:“朕又思量着,张静一毕竟年轻,干这事,容易得罪人,可魏伴伴不一样,魏伴伴和他乃是密友,关系好着呢,不说情同手足,那也是交情匪浅,既然大家都这么投缘,那么就拿东厂来小试牛刀,想来也不成什么问题吧。” 顿了一顿,天启皇帝又道:“朕当时对张静一说,要不就试一试东厂吧。这张卿家听罢,也很认同,说是若是其他各营,他倒还真不敢动手,可东厂不一样,他素来知道魏哥……” 说到魏哥二字的时候,魏忠贤的脸禁不住抽了抽。 要知道,现在的魏忠贤,可是权势最滔天的时候,以至于连拟定旨意,内阁和翰林院都不敢在旨意之中直呼魏忠贤的名字,而是以魏公相称。 这放眼朝野,谁敢跟他称兄道弟啊,即便是做儿子,人家也庆幸自己祖坟冒了青烟呢。 天启皇帝继续道:“他说他素来知道,魏哥宽宏大量,胸襟宽广得很,绝不会因此而挟私报复,是朕身边一等一的贤人。想来一定不会因为演习而对他的动气。张卿,你当初是不是这样说?” 张静一忙道:“是,卑下是这样说的。” 天启皇帝红光满面:“朕觉得甚有道理,于是写下了密旨,将这事交代张卿去办了。魏伴伴……你不会因此而生气吧?” 魏忠贤此刻脸色僵硬,就好像死了娘一般。 这个时候,他能怎么说,他很为难啊。 可天启皇帝却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他垂头,只好硬着头皮道:“这……这……假若这是陛下的意思,那么奴婢……奴婢……倒是没什么可说的。” 天启皇帝颔首:“你不会因此而怪责张卿吧?” “哈哈……哈哈……”魏忠贤干笑。 张静一在一旁道:“就算是怪责,那也确实是我这做弟弟的不是……魏哥……” “不不不。”魏忠贤脸抽搐的厉害,这时才终于反应了过来,立即义正言辞地道:“奴婢深明大义,断然不会见怪。” “这样便好。”天启皇帝喜道:“果然如张卿所言,你是个宽宏大量的人,说起来……这确实是为了你好啊,这些年来,你既负责司礼监,又提督东厂,可东厂毕竟是在宫外头,有时你疏于管教,也是情有可原……现在张卿的演习,本质就是帮你看看这东厂的理清司,有没有什么纰漏。” 魏忠贤尴尬道:“是,是……” “好了。”突然之间,天启皇帝拉下脸来,随即坐回了御案之后,目光冷峻,坐下,厉声道:“张静一,回报一下演习的成果。” “是。”张静一应了一声。 魏忠贤和王体乾心里又哆嗦了一下。 还有更狠的? 此时,张静一从袖里又掏出了一张条子,扯了扯嗓子道:“此次演习,旨在拾漏补遗,东厂理清司问题有三:其一,理清司档头赵敬指鹿为马,陷害忠良,勒索钱财……” “……” 殿中此时已没有人做声了。 魏忠贤面带着微笑,这时,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其二:理清司防备松散,门前警卫松弛,若遇变故,如何自保?” “其三:档头赵敬……一遇敌情,慌张失措,摇摆不定,不能立即拔刀制止,反而优柔寡断,进退维谷……” “卑下建议,各理清司,首先要加强守卫,其二,要肃清勒索忠良的人,加强纪律。这其三,便是……” 张静一侃侃而谈,却令那掌印太监王体乾将头压得越来越低,大气不敢出,敢情……错的还是东厂? 魏忠贤居然显得很大度,他知道,到了这个份上,若是再喊打喊杀,已经没有可能了,于是道:“张百户切中了利害,回头,咱自会整肃。” 天启皇帝满意地点头道:“竟然还有陷害忠良的事,这件事,也不可放过,若是查有实据,一定要严惩不贷。东厂乃是朕的腹心,此次演习,自是为了魏伴伴和东厂好,而此次清平坊百户所也是功不可没,下一道旨意,好好的犒劳一下清平坊百户所的校尉和力士吧。” 内阁大学士黄立极听说要下旨,而且还是对这些锦衣卫奖励和犒劳,只觉得方才发生的事眼花缭乱,他瞥了一眼魏忠贤,见魏忠贤没有吭声,便道:“是,臣亲自拟诏。” 天启皇帝随即又笑着看向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道:“田卿家,你们锦衣卫,出了人才啊。” 田尔耕:“……” 田尔耕竟是羞愧难当,此时也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卑下……卑下……” 这所谓的人才,不就是张静一吗?联想到方才,他还在请罪呢,可转过头…… 田尔耕一时找不出什么措辞,他自然不敢在魏哥,啊不,魏忠贤面前夸奖张静一的,可当着皇帝的面,又不敢骂,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天启皇帝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的表现,却是突然厉声道:“王伴伴。” 掌印太监王体乾心里咯噔了一下,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奴婢……奴婢……” “哼,你乃东厂掌印太监,却是如此疏于管教,东厂若是个个都如赵档头那般,如狼似虎,岂不是败坏朕的名声吗?陷害忠良之事,你这掌印太监难辞其咎。” 王体乾还能说啥,能告诉陛下,你错怪人了,其实东厂一直都是魏忠贤在管? 他却只能战战兢兢地匍匐磕头:“奴婢……万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六章:陛下辛苦了 很多时候,人是不讲道理的。 至少这在王体乾看来,陛下的亲信锦衣卫闹出事来,出问题的也是掌管东厂的东厂提督魏忠贤。 可为啥最后问罪的是我王体乾? 陛下难道不知道我王体乾只是挂了一个掌印之名,一直都在宫中养老吗? 可是……就算你碰到这种不讲道理的事,你也没有办法。 不过好在,天启皇帝还是有宽宏大量的一面,他没有继续深究,只是狠狠训斥了王体乾一通。 无非是,你干什么吃的,养你这样的废物有什么用之类。 王体乾只能不断地磕头,表示自己驭下无妨,疏于管教。 骂了一通之后,天启皇帝似乎也觉得累了,挥挥手,让众人退去,却将张静一留了下来。 君臣二人有一些日子不见了,天启皇帝瞥了一眼张静一受伤的手:“需御医看看吗?” “可不敢,不敢……”张静一忙是摇头。 御医啊…… 张静一可不敢让他们看病,这大明的御医最出名的就是治死人,逮着一个治死一个,弹无虚发,御医让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 天启皇帝哂然一笑:“好吧,你年轻,这些许皮外伤,想来也不打紧,来,陪朕走一走。” 张静一点头。 于是君臣二人出了勤政殿,便围着这太液池漫步,天有些冷,宦官给天启皇帝加了一件貂皮的大氅。 天启皇帝便回头看了张静一一眼:“给他也加一件。” 宦官顿时开始犹豫了。 张静一则道:“陛下,卑下年轻,不冷。” 天启皇帝便挥挥手,对这宦官道:“好了,滚远一些,朕有话和张卿说。” 那宦官便泱泱去了。 天启皇帝背着手,一深一浅的沿着栏杆而行,突然道:“当初,你请朕的旨意,想要弄这一场演习,就是为了今日,是吗?” 这个时候,天启皇帝若是还没回过味来,那便真的是昏君了。 可实际上,天启皇帝很聪明,这得益于老朱家祖传的基因。 当然,虽然已经猜测到了张静一的心思,天启皇帝还是帮着张静一将这一场戏演了下去,可见天启皇帝并没有怪罪。 张静一这时候哪里还敢隐瞒:“是。” 天启皇帝随即道:“这是为何?” “卑下……”张静一抬头看着天启皇帝,想了想道:“为了树立威信。” “嗯?” “卑下奉旨出宫,坐镇百户所,就是奔着干事去的。否则陛下身边,人才济济,何必需要卑下去管理一个百户所呢。只是锦衣卫这些年,历来松弛,校尉和力士们,锐气尽失,卑下想干事,且还要得心应手,就必须得让他们知道,卑下能让他们生,也能让他们死。” 这是老实话。 天启皇帝笑了:“想不到,你将区区一个百户所,当了真,只是小小一个百户所,能干什么大事呢?” “挣钱、操练亲军。”张静一斩钉截铁地道。 天启皇帝顿时来了兴致:“咦,你我兴趣竟是一般无二,一个小小的百户所,也能练出兵来,能挣来钱吗?” “这是当然。”张静一忍不住道:“不但能财源广进,而且还能练出百战之兵。” 天启皇帝笑了笑道:“朕在天下,广设税监,让魏伴伴派出了数百个镇守太监,才能维持内帑的收益!要治理天下,就得要钱,可钱从哪里来呢,哎……真的难啊。想不到,你竟也想为朕分忧。” “那不算什么。”张静一正色道:“将来卑下这百户所能挣来的钱,一定会比那些镇守太监们挣来的多。” 天启皇帝还是很认可张静一的挣钱能力的。 可是……张静一这话,却有点牛皮吹大了,天启皇帝心里想,你是不知,朕的矿监和税监们给朕的内库带来的收益吧,说出来吓死你。 当然,天启皇帝并不打算打击张静一的积极性,这在他看来,张静一有这尽忠报效的心思,便已很令人欣慰了。 而至于练兵……那就不指望了,亲军早已松弛,早已不承担卫戍的责任了。 天启皇帝道:“难怪朕与卿家如此投机,朕除了爱勤俭持家之外……” 张静一听到勤俭持家,脸抽了抽,敢情你到处派太监出去征税,是叫勤俭持家? 却又听天启皇帝道:“也爱操练兵士,朕在宫内,也操练勇士营的。下一次,朕让你开一开眼界,且看朕这西苑的勇士营操练得如何?” 天启皇帝并没有吹牛。 明实录中,有大量的关于天启皇帝带着魏忠贤在西苑操练兵马的记录。 张静一应了一声好。 又走了几步,天启皇帝抬头看了看天色,突然惆怅的叹了口气道:“好啦,时候不早啦,朕又该回内宫去了。” “啊,陛下这么早?”张静一诧异的样子。 当初他做大汉将军的时候,天启皇帝可是很爱熬夜的啊。 天启皇帝苦笑道:“朕也不想回去,可有什么办法呢?这些日子,不少御史上奏,几个太妃也都每日劝说,你也知道,我大明至今储位空虚,这朝野内外,个个都已急疯了。” 天启皇帝说着,已是愁绪万千。 张静一认真地看了天启皇帝一眼,此时才发现,天启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太好,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纵欲过度? 于是张静一‘虎躯一震’,一脸崇拜又羡慕地看了天启皇帝一眼,便道:“陛下要爱惜自己的龙体啊。” “咳咳……”天启皇帝顿了顿,似乎这些心里的隐秘,一直憋着,找不到人说,实在不好受。 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知心人,便索性道:“朕也想爱惜自己,朕还想留着精气,收拾那些建奴呢。只是……这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可知道,现在朝中已不少人上书,请求召信王入京了。” 张静一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其实历史上,天启皇帝落水病重之后,差不多也在这个时间点,召了信王进京。 这信王……便是大名鼎鼎的崇祯皇帝。 当然,现在天启皇帝并没有病重,还活蹦乱跳的,可是天启皇帝毕竟已经二十多岁了。 在后世,三十多岁的男子,某些综艺节目,尚且还称呼其为‘男孩’。 可在这个时代,二十多岁的男子虽不算是年老,可至少孩子应该已经生了一窝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孩子,是很罕见的事。 也正因为如此,这引发了朝野内外不少的猜测,人们大抵已经认定,天启皇帝可能要绝嗣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有人提出召信王进京,意思便是说:陛下你看,你既然自己生不出,干脆就把你兄弟召来做太子得了,大家伙儿对你没啥信心,可国家不能没有太子,毕竟……你们老朱家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啊。 天启皇帝显然是很郁闷的,他并不是不喜欢信王,实际上,对这个兄弟,他一直信任有加。 可现在流传着希望信王进京的传言,却摆明着是对他没信心,这就有点让天启皇帝的脸皮搁不下了。 当然……某种程度,出现这些言论,也可能是某些人别有所图,至少这天下有许多人,对天启这个皇帝是怀有怨愤的。 张静一不禁怒气冲冲地道:“陛下还在壮年,这些人敢出此言,实在是居心叵测……” 天启皇帝也咬牙切齿:“不错,朕定要争这口气,不说啦,朕要去忙了。” 他的语态,带着几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七章:章接旨 目送走了天启皇帝。 张静一不敢在西苑久留,因为他总觉得自己的后襟凉飕飕的,好像总有许多双眼睛在背后窥测自己一样。 可以想象,自己可能得罪人了。 当然,张静一对于这样的‘得罪’,并没有太大的担心。 至少……他很清楚魏忠贤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只要不妨碍魏忠贤的切身利益,以他现在和天启皇帝的关系,魏忠贤不至于痛下杀手。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不妨碍魏忠贤切身利益的前提之下。 倘若魏忠贤知道他收留了张素华,可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以这家伙权倾朝野的实力,足够采取一百种方法弄死他和张素华,再找几个替罪羊来顶罪就行了。 而现在…… 张静一匆匆出宫,却先是去翰林院一趟,讨了旨意,再直赴百户所。 百户所里,校尉们的酒醒了。 紧接着,所有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我们……打了东厂的人? 一想到此,所有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可是东厂啊! 众人垂头丧气,一时竟有些慌了。 毕竟,大家伙儿可都是上有老下有老的,一旦阉人们暴怒,这绝不是闹着玩的,到时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便连邓健和王程也有些慌了。 这两兄弟心知闯了大祸,不过当着众校尉和力士们的面,却始终保持着淡定,于是索性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躲到公房里去下斗兽棋。 这庭院里,那些没有跟着去的校尉,倒是松了口气,他们原本还有些惭愧,可听说张百户打上了人家的门,而且还将那东厂的赵档头打死了,此时不禁感慨自己的选择明智,躲过了大劫。 当初没去的人有七八个,为首的乃是小旗官张继。 张继这个时候,忍不住说一些风言风语:“你们看……我早晓得张百户太年轻,年轻人没有轻重,他胡闹,你们也跟着胡闹,现在好了吧,要出大事了,九千岁捏捏手指头,便可让咱们灰飞烟灭。” “依我看,现如今……还是想办法找找关系,疏通门路为好,否则……” 这张继说的正起劲。 冷不防,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继的脸色变得尴尬起来,此时却见张静一出现在了百户所的大门前。 张静一脸色显得有些疲惫,身上的钦赐麒麟服上血迹干涸,身上依旧还挎着刀:“否则什么?” “这……这……”在张静一带着几丝冷然的目光下,张继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张静一道:“否则便要杀人是不是?” 张继干笑:“张百户……今日的事……” 张静一凝视着他,脸色凝重。 不少的校尉和力士纷纷目光落过来。 便连邓健和王程也都从公房出来了。 大家都默不作声。 有的是出于对自身处境的担忧,有的是源于恐惧。 张静一踏前几步,目光依旧不动:“今日的事,怎么了?” 张继仿佛被张静一步步紧逼一般,尤其是张静一眼里一副嘲弄的样子,令他不由得有几分恼怒。 于是他索性挺起胸膛道:“今日的事……不是明摆着吗?咱们百户所是什么东西,人家东厂如今权势滔天,张百户若是和东厂的人有仇,且不怕死,自管去闹便是,为什么带着弟兄们去送死呢?现在好了,张百户,你惹下弥天大祸了,可弟兄们,却也跟着一道做了替罪羊……” 张静一不屑于顾地道:“你不是聪明得很,没有跟着去吗?” 张继此时再没有羞愧之色了,反而理直气壮起来:“那是因为我守规矩,自然不会跟着张百户胡闹,也亏得如此,不然我张继便要跟着你倒霉了。” “你说这是胡闹?”张静一怒视他。 “当然是胡闹。” “大胆!”张静一厉声道:“张继,你可知罪!” 张继此时却不怕张静一,在他看来,现在眼前这张百户,十有八九是死定了,他现在和张静一起了争执,未必是坏事,至少东厂不会认为他和张静一是一伙的,也算是洗清了他的嫌疑。 于是他义正言辞道:“我有什么罪?” “你马上就明白。”张静一说罢,随即回首看着一个个涌上来惊魂不定的校尉和力士,接着正色道:“接旨!” 一听接旨,张继的脸色骤变。 怎么会突然有旨意? 此时已有校尉和力士们惶恐的拜倒。 张静一取了从内阁传出的旨意,打开,咳嗽一声,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众人听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这竟是正式的敕书。 而一般情况,敕书是奖励用的。 张继已是色变了。 张静一声若洪钟地继续道:“朕惟中国之君,承祖宗之命,克继大统,已七年矣。七载以来,朕无一日不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生恐有违天德,使四方军民百姓,无法仰赖君恩。国朝纲纪,行之有年,迄今亦有败坏之相,尤以东厂,为朕腹心,倘使东厂上下,藏匿宵小,疏于守备,凌虐百姓,朕岂不有愧上天洪恩、祖宗之德?今朕敕命清平坊百户所上下,彻查东厂理清司,百户所上下人等,无不尽心用命,尤以百户张静一最为忠勇,揭发理清司三大罪,朕心甚慰……” 这一下子,校尉们骚动起来。 他们目瞪口呆之余,不少人心中狂喜。 怎么?揍那些东厂的狗东西,居然还得了嘉奖?陛下还亲自下了旨意? 而那张继,却如晴天霹雳,很显然,皇帝褒奖的人里,并没有他的份。 最可怕的是,张百户将东厂理清司抄了,居然还能安然无恙,可他…… 他霎时脸色苍白,匍匐在地,竟是没气力起来。 张静一念毕,将圣旨一收:“邓总旗。” 邓健已是美滋滋地排众而出:“在在在。” 张静一道:“将圣旨装裱起来,就装裱在我的公房里,我要时时刻刻见着圣旨,仰沐圣恩。” 邓健颤抖着将圣旨一收:“放心,请最好的裱糊匠。” 张静一眼睛也不抬一眼,甚至不多看地上的张继一眼:“还有,没跟着去的人,名字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一共九人,其中小旗官张继……” “记下就好,今日起,将他们发遣出百户所,调到其他百户所去吧,清平坊百户所不需要这样的废物。” 调到其他百户所去? 所有的校尉和力士都很诧异,他们还以为,张百户一定会狠狠的揍他们一顿,而后再直接开革出锦衣卫去。 谁知只是调任。 不过……不知什么时候,大家心里竟是生出了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这些人即便是调任,到了其他的百户所,那也是很严重的惩罚,这似乎是说明,清平坊的百户所……才是最好的地方。 不知不觉间,许多人胸膛挺直了,我娘的,我也是揍过东厂番子的人,还得过陛下的嘉奖,我可以吹一辈子了。 那张继只是脸色苍白地跪在原地,不敢起来,虽然这一次……好像躲过了惩罚,可是……他似乎隐隐感觉到,自己好像和人生的一次很重要的机遇失之交臂了。 张静一随即走向自己的公房,却抛给庭院里众校尉和力士一番话:“今日起,百户所要立新的规矩,我不管其他的百户所是怎么样,在这里,我张静一言出法随,若是不服,也跟着张继一起滚,可若有人肯留下来,我张静一并不保你们将来能大富大贵,可但凡有人肯留下,他日触犯了我的规矩,我立杀无赦!” 说着,人已进入了自己的值房,又喝道:“王总旗、邓总旗,进来!” 两个总旗官,当然是王程和邓健。 两兄弟不禁面面相觑,不得了了,这三弟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为何会有一种敬畏的感觉? 从前不这样的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八章:卢象升 邓健和王程进入公房的时候,却发现张静一已在公房里伏案提笔修书。 张静一的字写得并不怎么样,甚至可以用狗爬来形容。 可这又如何? 至少这个时候,邓健笑嘻嘻地道:“百户的字写得真好。” 张静一抬头看了他一眼,板着脸道:“百户的字当然写得都好,谁让你是总旗呢?” 邓健:“……” “叫你们进来,是交代你们一件事,那便是,现在开始,百户所需要操练起来,今日我们揍了东厂的人,陛下固然有袒护之意,可东厂未尝没有可能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呀……”王程禁不住担心起来:“百户的意思是,他们也会照瓢画葫芦?” 张静一颔首:“很有可能,东厂怎么会吃亏呢?只不过……我看他们的报复不会来的这样快,毕竟……若是太早,就显得他们是在报复了。” 这事儿……张静一可不敢大意,他知道魏忠贤是绝不会忤逆天启皇帝的,自然不担心魏忠贤敢对他下手。 可是这并不代表,你锦衣卫可以演习,他们东厂不能演习。 “所以……我们得有所准备,需练出一支百战精兵来,如若不然,到时被人抄了家,那也是活该。” “练兵?这个……我倒是略知一二,要不,我来吧。”邓健一听,倒是抖擞精神起来,立马毛遂自荐。 “这……”张静一露出了为难之色。 “怎么?”邓健眼睛一瞪:“百户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怕,有什么你便说什么。” 张静一心里吁了口气,道:“那么邓总旗就别怪本百户说话耿直了,练兵,你不配!” 邓健的脸骤然红到了耳根,禁不住咕哝:“以后不要耿直了,可以适当委婉一些。只是并非我吹嘘,这百户所里的人,都是歪瓜裂枣,也就我与王总旗还略知一点兵法,我们不来,谁来?” 是啊。 这才是最令人头痛的事。 张静一需要培养一批人才,首先便是要让这些校尉和力士对他言听计从,要言听计从,就得先树立威信,树立这个威信,张静一可是冒了得罪魏忠贤的风险。 可言听计从还不成。 毕竟就算是一群温顺的绵羊,对他再怎样死心塌地、俯首帖耳,可他要一群羊有什么用? 他要的是一群狼。 可去哪里找训狼的人呢? 东厂现在正虎视眈眈呢,可不能让这群家伙偷袭了,到时候老家被抄了,这锦衣卫百户……只怕也没脸做下去了。 张静一不由得苦叹,这个时候,他真的很需要人才啊,他的这两个义兄弟,虽然对他死心塌地,可他们的才干……他却心里没底! 倒不是说这两个人是废柴,而是张静一的要求很高,毕竟要在短时间之内,养成一群狼出来,才能应付未来可能发生的隐患。 就在张静一愁眉不展的时候。 突然,外头姜健匆匆进来,道:“百户,外头有一书生求见。” “书生?”张静一一听书生,立即就拉下脸来:“我又不是读书人……此人是谁?” “他自称自己姓卢,名象升。” 张静一:“……” 卢象升? 卢象升怎么来京师了? 噢,对啦,他当初好像举荐过他。莫不是陛下当真惦记着他的举荐,让卢象升升官啦? 这卢象升,可是大明末年的一个奇葩,总之……很厉害。 现在这卢象升是大名府知府,这大名府距离京师并不远…… 是啦,一定是他举荐了卢象升,卢象升平步青云,听闻了是他的举荐,所以兴冲冲的跑来道谢了。 这人倒是颇有几分良心。 张静一立即喜滋滋地道:“请,快请。” 张静一原本以为,卢象升一定是穿着新的官衣,带着乌纱帽,精神奕奕的进来,然后美滋滋的和他见礼。 这卢象升原本是正五品的知府,如今又平步青云,只怕至少也是四品官了…… 可是…… 张静一禁不住揉了揉眼睛。 进来的人头戴破旧的纶巾,穿着洗的浆白的儒衫,怎么说呢,人很清瘦,神色很疲惫,像是纵欲过度的样子,脸好像很久没洗了,反正……很寒酸。 “学生卢象升见过张百户。” “是卢知府?”张静一起身,笑脸相迎,这可是一个传奇人物啊,张静一历来很敬仰这个人。 卢象升的脸却是拉了下来,露出了惭愧的样子:“已经不是卢知府了。” “噢?”张静一道:“不知现在升任何职?” 卢象升沉默一下。 然后才道:“已被罢官!” 张静一:“……” 卧槽! 罢……官了! 见张静一一脸震惊的样子。 卢象升正色道:“前些日子,学生忝为大名知府,虽没有什么功绩,却也没有什么过失。却不知哪一日,竟触犯了小人。” “小人?”张静一觉得脑子不够用。 “对,就是犯了小人,突然之间,好像天下大乱一般,先是北直隶布政使司斥责学生施政不力,学生刚要解释,谁料到……朝中竟有七八个御史,联名上奏,说学生在大名府贪赃枉法。学生立即预备要上奏自辩。转而今岁京察,居然给了学生下下之品……” 卢象升一说起这个,他就冒火。 我卢象升好端端的做着官,虽然运气不好,没办法做翰林,可好歹也是地方父母,本来以为自己政绩还不错,可转过头,竟被一窝蜂的攻讦,尤其是京察……也就是朝廷对于官员的考核,直接就定了末尾,大抵就是:能力很差、道德也不行、操守低劣。 卢象升能忍? 卢象升说到这里,义愤填膺的样子:“这倒也罢了,学生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突然东厂竟给学生发了驾贴,竟直接将学生逮至京师,对学生百般的查问,学生在东厂呆了七天,那边也没出什么结果,刚刚出了东厂,吏部又下了条子来,告诉学生,因为学生是个庸官,虽然没有查出什么劣迹,不过……鉴于学生似乎没有查出贪赃枉法之举,再加上学生有几位同年在朝中为学生说情,所以……虽不治罪,却还是罢了官。” “学生自入朝以来,为朝廷治理一方,从来不问朝中的争斗,只愿为一方父母,造福一方。可哪里想到,就这般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却不知什么缘故,犯了这该死的小人,竟落到今日这下场。” “呀……”张静一眼珠子都直了,没来由的,竟有些心虚。 小人?哪个小人呀? 他见卢象升龇牙裂目的样子,似乎是愤恨到了极点。此时竟有点想立即招呼两个义兄,赶紧来保护他。 “不知卢知……卢先生得罪了谁?” “还能有谁?”卢象升握紧拳头,金刚怒目之状,咬牙切齿的样子。 张静一心里打了个寒颤,这是来寻仇的吧? 却又听卢象升道:“当然是那阉贼魏忠贤!” 张静一:“……” 张静一骤然之间,放下心来。 这时竟还有心情在心里开玩笑:我可不允许你这样说魏公公,他可是我的密友。 卢象升继续道:“不是那魏忠贤,天下谁还有这样的能耐,可以调动东厂、吏部,还有这么多御史,甚至是北直隶的布政使司?” 张静一肃然道:“嗯……卢先生果然智慧过人……只是,却不知卢先生为何来此?” “原因只有一个。”卢象升正色道:“我既罢了官,如今很是落魄,原本还想回乡,想着索性回去做一个教书匠罢。可今日,我却听说,张百户竟带着人袭了东厂,张百户好气魄。正所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我特来此,便是仰慕张百户,愿为张百户效劳,以直报怨来了!” 张静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章:我卢象升可以做到 张静一听到这里,似乎觉得有些道理。 “那依卢先生的意思,读书没有用了?” 卢象升道:“也不尽然,读书还是有用的。可是不能死读书,这天底下的学问,数都数不清,可是真正学到的人有几个?” 他随即笑了笑:“就说先师王阳明吧。” 卢象升一说到王阳明,顿时肃然起敬。 卢象升道:“你看那东林书院里,培养了多少王阳明的弟子,人人都捧着心学的文章在读,个个摇头晃脑,在说什么致良知,在说家事国事天下事。可是……这些人和阳明先生相比,张百户可看他们学到了阳明先生半分学问吗?” 说到了这里,卢象升露出了痛苦的样子:“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程朱呢,讲的却是理,这些先哲,他们的学问哪一个错了?学问没有错,错就错在,好端端的学问,到了不肖子弟们这儿,就变成了束缚。你看,孔孟看来,只要仁义就是君子,到了后世的儒生们成了什么样子呢?他们摘抄经文,将孔孟所说的每一句话,当做至理,君子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君子可以做这个,不可以做这个。做了这个,便是叛逆,做了那个,才值得称道。” 卢象升说着,看向张静一:“可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呢?结果就是,人们将孔孟之学,当做了条条框框,成了一个个束缚自己的绳索,要做圣贤,就得先务虚,得假装遵从那些道德,得读浩瀚如烟的书册,不得读其他的书。” 卢象升说到这里,居然眼角湿润了。 他情绪很激动,经历了这一次人生的变故,让他对这个天下,多了几分不平。他自己也不知道,为啥要跟眼前一个啥都不懂的锦衣卫百户说这些。 或许……是因为觉得眼前这个武夫根本就不懂吧,正因为不懂,他才可以畅所欲言:“结果天下的读书人,都成了应声虫,人人学孔孟,可怕的是……却没有一个人成为孔孟。而这……也恰恰是阳明先生最可敬之处啊……阳明先生率先提出,心即理也。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只要心怀着良知,那么人人都是圣人。只要秉持着自己的良知去做事,无论用什么方法,能做到知行合一,就是圣人。你看看,这不正是点破了千年来那些因循守旧的读书人们的束缚吗?” 张静一大抵明白了什么意思。 从前的读书人,想要成为圣贤,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而到了程朱理学之后,更是达到了巅峰。 比如……你得多读四书五经,得学正经的学问,你还不能乱说话,你要有君子的行为标准。碰到什么事的时候,你作为读书人,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不那么做就是错的。 只有守着这无数的规矩,那么你就距离圣贤很近了。 而王阳明的心学,直接将所谓的圣人之道进行了内在化了。 也就是你们不要瞎比比,搞这么多有的没的,大家都散了吧,谁心里存着符合天理的东西,有了良知,并且顺着自己的内心的良知去做事,就是圣人。哪怕是农夫,你心里想着我要勤恳的耕地,勤是符合天理的,你顺着本心去做,何尝又不是圣人呢? 所以王阳明的心学真正厉害之处,是破除从前儒生们对于所谓孔孟之道的各种约束,而这种约束,只会造成无数的伪君子,以及一群只知死读书的家伙。 张静一忍不住道:“我懂了,王阳明先生,通过王学,解放了那些只晓得读书的儒生?” 卢象升一听,顿时诧异,竟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张静一:“解……放……不错,这个词,再好不过了。想不到张百户,有这样的悟性,倒是教学生佩服。” 张静一板着脸,咳嗽一声道:“好啦,你不要溜须拍马,那么我问你,既然阳明先生的学问这样大,那些东林的读书人,理应很有本事而已,可我看他们……” “哼。”卢象升一说到了这里,便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是啊,这才是让人寒心的地方,阳明先生的本意是,大家心存着良知,按自己的本心去做,不必受那些理学的束缚去行事,而阳明先生恰恰自己是这样做的,他身体力行,不但熟悉弓马,通晓兵马,读书也好,但凡他觉得有用的学问,无一不精湛,以至他既为朝廷立下大功,又能开宗立派,教书育人,说他是圣人一丁点也不为过。” “也正因为如此,许多人纷纷转学阳明先生的学问,人们抱着《传习录》每日苦读,就像当初读四书五经一样,而后,这些人又凝聚一起,在书院里,在各种宴会之中,探讨学问。可最后学出了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学到,阳明先生是要解放他们,他们却又借心学,制定出了新的绳索,将自己绑缚住,人人都以能够将《传习录》能背诵的滚瓜烂熟为荣,他们依旧像当初学习孔孟一样,逐字逐句去解析阳明先生在世时的言论,哪怕阳明先生放一个屁,这些东林们,也要分析出一个好歹来,进而引申出这背后的含义。你看看……这东林所学的所谓阳明心学,当真符合阳明先生的本意吗?” 张静一听到这里,骤然之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敢情这些儒生们,虽然赶了一下新潮,大家都学王阳明的新学问,可其实用的……还是程朱理学那样的方法啊。 全长歪了,又收获了一茬又一茬的废物。 悲剧啊…… 张静一忍不住点头:“难怪那些东林们,都没有什么长进。” “不过是一群不学无术之徒而已。”卢象升露出不屑的样子。 张静一好像被他说服了:“这样说来,东林的读书人,误国误民啊。” “当然。”卢象升认真地回答。 张静一道:“东林的学问,也大多起源于阳明先生,这样说来,卢先生似乎对心学也颇有微词?” “这是什么话?”卢象升很生气,瞪张静一一眼。 有鉴于方才看到卢象升胸口碎大石……不,手劈茶几的功夫,张静一被他一瞪,心里有点慌。 卢象升而后轻飘飘地道:“老夫也是阳明先生的弟子,出自泰州学派……” “……” 这时……张静一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这个历史渊源,他懂。 泰州学派和东林书院都和王阳明有很深的渊源,不过大家都相互指责对方为异端。 异端必须死。 张静一不禁苦笑,他实在搞不懂这些读书人,只好道:“先生说了这么多,到底意有何指?” 卢象升道:“所以我才说,书本是没有用的,指望读传习录,未必能学到阳明先生的真知。同样的道理,指望按着纪效新书,也成不了第二个戚继光。所处的环境也不一样,怎么能照本宣科呢?想要练出百战精兵,就得先了解这些校尉和力士们的来源,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与他们同甘苦,共患难,唯有如此,才可官兵一体。” 张静一恍然大悟:“有道理。” 卢象升却是摇头:“张百户虽然心里觉得有道理,可实际上,这个道理,你还是没懂。这天下的道理,谁不懂呢?便是问一个农夫,问他怎么样才可以产出更好的粮食,他尚且也知道,需精耕细作。精耕细作,增加产出,这难道没有道理吗?可见这天下有数不清的道理,人人都会讲,人人都会说,就譬如那书山有路勤为径一样,人人都能挂在嘴边,可这天下,又有几个人可以悬梁刺股,可以日夜不辍呢?” “所以……少听一些道理,而是看该怎么做,就好像我方才说的练兵一样,每一个将军都知道这个道理。可他们愿意和将士们一起共患难吗?将士们挨饿的时候,他能做到与他们一起挨饿吗?将士们疲惫不堪的操练时,他们能与将士们一起,从早操练到夜深吗?将士们家里出了变故,他们会有心去了解情况,提供帮助吗?懂这道理的人很多,能做到的却是凤毛麟角,等真正能做到的时候,你才是戚继光了。” “但是……”卢象升抬头,信誓旦旦道:“学生可以做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一章:点石成金 卢象升说的很认真。 张静一倒是不看重他方才说的那些道理。 不过却很青睐卢象升最后说的那番话。 毕竟这年头,读书人肯苦干的人不多,而且人家还会武功。 “那么明日起,这些校尉和力士便交给你了,你不必看谁的情面,狠狠操练他们即可。” 卢象升道:“他们肯听从我的命令吗?” 张静一镇定自若地道:“这个放心,我叫他们听他们便听。” 这绝不是吹牛,张静一现在在百户所里,可谓是一言九鼎。 卢象升随即道:“只是要操练,就得有器械和粮草,这些可以供应吗?” 张静一拍拍自己的胸脯:“我有钱。” 就不说后续还有卖铺子的收入,只要百户所的校尉和力士都操练出来,张静一便要开始打那赵天王的宝藏的主意了。 有了自己的势力,才能守住自己的财富,而那地下,到底藏着多少赵天王这些年来劫掠来的财富,那也只有天知道。 卢象升心里笃定起来:“百户所有多少人。” 张静一道:“七十五人。” 少是少了一点,不过卢象升并不嫌弃:“学生需要每日供应二十斤肉,百斤米,除此之外,还有笔墨纸砚若干……” 张静一乐了:“太少了,给你加一倍吧,再苦不能苦孩子。” 卢象升:“……” 其实方才卢象升说了一大通,倒像是后世某些初创公司,好不容易遇到张静一这样的天使投资人,当然要好好的阐述一下自己的理念。 说了这么多,就是奔着……我是一个能干大事的人,你好歹多给几个子儿吧的态度来的。 不然,谁和你一个锦衣卫百户,说的口干舌燥。 可谁晓得,这百户如此痛快,简直就是人傻钱多速来。 这一下子,卢象升心里有底气了:“张百户等着看吧。” 张静一心里很明白,现在的卢象升急于翻盘,像这样的儒生,是不甘心就此一辈子罢官,从此一蹶不振的。 交代完了一切,张静一当下需要关心的事,则是在清平坊里立起规矩了。 清平坊处于外城和内城的交汇处,从这里,可以直接从朝阳门出入外城,有十三条街,占地不小。 现如今,百户所已经立下了威信,那么就该趁热打铁了。 不只是要凝聚百户所里校尉们的人心,其实也是为锦衣卫彻底控制清平坊铺平道路。 当日,张静一写下了一份告示,随即便让邓健派人去清平坊各街张贴。 这告示一出,顿时引发了无数人的围观。 人们围着这告示,窃窃私语,有读过书的人,则在告示之下朗声念诵:“自今日起,锦衣卫按各商铺面积,固定征收商税,每方丈纹银一两,凡缴纳者,百户所给予保护,京城诸营、衙署,不得侵扰……” 这消息一出……居然有人兴冲冲的跑去了东市和西市。 “去看,去看,清平坊的那张百户疯了。” 张百户确实疯了。 他嚣张得很。 这是要在清平坊吃独食呢! 国朝两百年,也不曾见过这样独断专行的。 “他莫不是找死?” “倒也不是找死,人家刚刚抄了东厂理清司,连东厂的人都不怕,立个规矩算什么?” “这倒也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他们所津津乐道的乃是厂卫之争。 可外行看热闹,内行却是看门道。 至少消息一出,已有不少商贾开始去清平坊踩盘子了。 甚至有商贾,直接蹲在街口的位置,或是坐在某个角落的茶摊那儿,一面喝茶,一面细心观察。 观察了几天,他们心里一下子就有底了。 出人意料的是,清平坊的铺子,应声而涨。 虽然张家没有挂出新的铺子,可市场上的价格,却一下子涨了三成以上。 原先买了铺子的人,现在也急着要张家赶紧将铺子修建起来。 虽然张家已经一再许诺,年底能交铺子,也确实雇佣了不少泥匠、木匠,照着原先的规划热火朝天的赶工。 可不少商户,似乎有些等不及了,他们寻到百户所来,每日哀告,要求提前交铺。 原来是锦衣卫的公告一出,这清平坊的未来便已奠定了。 如今张家的棉布铺子带来了人流。 张家把铺子卖出去,为未来的商业聚集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而这一份布告,却有着巨大的杀伤力。 京城是个好地方,人流多,手里有闲钱的人也多,更何况,这里有着数不清的达官贵人,拖家带口的,采买什么,花销很大。 可京城也是一个买卖最难做的地方,这地方龙蛇混杂,就说在东市,你打开门做生意,你要面对东厂番子们登门,除非之外,还有五城兵马司的兵丁,甚至还有顺天府的差役,或是某些京城里的道门泼皮,三教九流,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有人登门,你就得奉上茶水钱。 其中东厂索要的最狠,其次是锦衣卫,再其次则是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若是不打点,人家稍有不如意,便立即教你欲哭无泪。 偏偏这些人收钱,很少是按着规矩来的,有些官差,心情不好时便上门,不给便发脾气,这京城的商贾,并非是所有人的后台都足够硬气,就不得不忍气吞声了。 现在这清平坊不同了,张百户虽是个愣子,一看就脑子有残缺,居然连东厂的人都敢打。 这一打,贴出布告,大家起初还不信,可仔细观察之下,却发现……在这清平坊里,居然连续几日,东厂的番子、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便是平日里的顺天府差役,甚至是市井泼皮,都好像形成了某种默契一般,在街上一个都不曾见。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虽然锦衣卫也定下了收钱的规矩,可至少收费标准说的明明白白,直接告诉你给多少,据说……交了钱,便给你一个锦衣卫的木牌做收据,但凡你只要在清平坊开门做买卖的,就绝对确保没有人敢登门闹事,否则一切损失,锦衣卫百户所承担。 在有的年月,或许做买卖首先考虑的是利润。 可在这个时代,做买卖首先要考虑的却是安全。 此时,但凡是懂一些经济之道的人,也晓得清平坊这边,势必会有大量的商贾要入驻了,将来……会带来何等的荣景? 东市和西市的商人动了心,外地来的客商也动了心思,一时之间,来打探消息的,来观察锦衣卫百户所是否能说到做到的的人趋之若鹜。 张静一却也发现,自己一下子变成了受人欢迎的人物。 真不容易啊,我张静一也有今日。 当然,一般的客商,他是不见的,毕竟得营造一点神秘感,不然让人看多了,人家也就不畏惧你了。 不过,倒是有一个拜帖,引起了张静一的注意。 “福州府长乐县生员陈经纶。” 张静一一愣,怎么又是一个读书人? 张静一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把人叫了进来。 一会儿功夫,却又是一个纶巾儒衫的人进来,见了张静一便作揖,用着很重的口音道:“学生见过百户。” 张静一请他入座,打量他道:“你是读书人,进京来赶考的?” “做买卖的。”这叫陈经纶的,居然直接开门见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二章:价值连城 张静一看着眼前这人,惊异道:“读书人也做买卖?” 陈经纶居然没有觉得一丁点的不好意思,落落大方地道:“读书是读书,做买卖是做买卖,我们闽粤一带,大抵都是如此。做买卖的人,得让子弟读书上进,中一个功名才安心。而有了功名的人,靠山地也种不出多少粮,不做买卖,凭这身上秀才的功名,也难以发家。” “噢。”张静一知道这个时代的福建情况确实很不好,那儿山地太多了,百姓们养不活,有的偷偷出洋,远徙海外,也有人靠种地养不活自己,只好经商了。 张静一道:“既然如此,不知有何见教。” “学生想买铺子。”陈经纶毫不避讳地道:“可是听说新铺子暂时没有卖了,所以想来打听一下,学生知道百户这里还有不少的土地,是否可以加一些价格,卖给学生呢?” 张静一又好气又好笑,现如今自己手里确实还有未来四期的铺子,可不代表,这个时候拿出来卖啊,可显然已经有不少人急了,显然是对清平坊的未来很是看好。 张静一便道:“你是做什么买卖?” “长乐陈氏,耕商读传家……” “我只听说过耕读传家,却没听说过这耕读之后还有商的。”张静一倒是想笑了,不过,这大明朝闽粤一带的风气,确实比这京城要好不少,对于商贾的态度较为宽容。 张静一顿了顿,倒是看向陈经纶:“你是福建长乐人,我今日见你,倒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们长乐,是否有一个叫陈振龙的人。” “啊……”陈经纶一愣:“张百户也知道先父?” 张静一一听先父二字,就晓得陈振龙已经死了,但是却万万没想到陈经纶竟是陈振龙的儿子,一时之间,又激动起来:“我听闻你的父亲曾在福建布政使司,培育红薯,这红薯乃是从西洋的佛郎机人那儿传来,这事,可是有的?” 陈经纶:“……” “难道不是?” 陈经纶忙道:“有是有,不过那不叫红薯,该叫金薯,这是先父取的名,此物……陈家一直都在培育,这二十多年来,不敢中断,金薯的产量很大,只是可惜,当初培育的时候,受了当地官府的嘉奖,可后来,就没有音信了。” 红薯啊…… 张静一激动得要笑出声来,这玩意放在这个时代,就是粮食啊! 而且是产量极大的粮食,甚至明代有过记载,亩产量,可以是这时代水稻的十倍、二十倍。 此时的大明,天灾频繁,小冰河期的来临,导致天气骤变,各地的灾害,连绵不绝,这也是为什么会出现大量流民的原因。 而流民们从地里种不出粮食,四处流浪,寻觅食物,席卷天下,最终……成了朝廷口里所说的‘流寇’。 几乎可以说,这‘流寇’……便是明朝灭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说白了,就是耕地有限,而因为天下承平,土地承载的人口越来越多,人口暴增之下,粮食产量非但没有增加,反而暴跌,这大明江山不完蛋才怪了。 可有了红薯,就不一样了。 要知道,数十年之后,康熙至乾隆时期,神州大陆终于开始推广种植红薯,以至于清朝时期的人口乃是明末时的人口数倍之多,居然也没有出现什么大乱子。 人有了粮吃,就会安分。 可你不给他粮,难道安分作饿殍吗? 明末最悲剧的事,就是没有重视起红薯的推广,虽然福建那边陈家一直都在培育,附近也有一些人种植,可在小冰河期,真正受灾最大的,却是长江以北的区域! 数不清的旱灾和蝗灾连绵不绝,大量的农地荒芜,粮产暴跌。 若是此时,将红薯推广到广大的北地呢? 张静一一时间心情澎湃,忍不住道:“你们陈家,有多少这样的金薯,可以在京师附近栽种吗?” “这……”陈经纶愣了一下:“倒是没有尝试过,学生也不知,不过我们陈家人,素来知道金,不,红薯的习性,倒是晓得怎么照顾,至于这红薯是否耐得住北地的旱地,能否抵得住这北地的寒冷,就不晓得了。” 张静一斩钉截铁道:“你要多少铺子?” “啊……”陈经纶一愣,看着张静一,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张静一道:“你不是想要铺子吗?我给你留一百方丈怎么样?” 陈经纶:“……” 这一方丈,便是百两银子以上,一百方丈?这至少就是纹银万两了。 “不只如此,我还可保举你,总而言之,你们陈家人只要在京师,我敢保证,没有人敢欺负你。” 陈经纶:“……” 这下子,他反而心慌了,人家这么热情,给这么大的好处,不会让我们陈家…… 张静一随即道:“你现在要做的就一件事,立即修书给你的族人,让他们立即押运大量的红薯到北地来,有多少要多少,而且还要抽调一些擅长栽种红薯的人手来,这件事,我交给你来办,你能办妥,有的是富贵,倘若不能办妥,京师就没办法立足了。” 陈经纶心里渐渐平静了,他忍不住道:“张百户……这……立即大量的栽种?北地的土质和气候,还不确定呢,谁晓得能不能成活?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这是实在话。 显然陈家还是远远小看了红薯的价值。 而十几二十年前,那位曾经报喜的地方官,也小看了红薯的价值。 当时红薯种出之后,还是在万历年间,当地的地方官连忙上奏。 不过很快,就没有人当一回事了。 张静一在上一世读到这件事之后,也觉得很奇怪,这么高产的作物,怎么可能朝廷会不重视呢?这可是改变王朝命运的神器啊。 不过来到这个时代,开始读经史之后,张静一才大抵能够明白。 因为福建的地方官是在万历二十一年上奏了这件事,而万历二十一恰恰又是一个最重要的年份,因为这个时候,恰好发生了‘癸巳大计’。 ‘癸巳大计’,乃是内阁以及东林党之间最重要的冲突,渐渐已经开始在朝中发挥了作用的东林书院出身的官员,和当时的内阁发生了极大的争议,最终整个朝廷围绕着一次对官员的考核,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那个时候,满朝的大臣相互攻讦,已经到了非我同党其心必异的地步。 而一份关于福建来的‘喜报’,只怕在当时已经斗得红了眼睛的朝臣们看来,这一定是地方官想要政绩获得升迁,所以鼓捣出来的一次所谓‘祥瑞’而已。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历朝历代,都有祥瑞的多发期,比如一头牛一窝生了二十头牛仔,比如一只鸡长得有猪大云云,地方官借报喜的机会来刷刷脸,免得朝中诸公忘了他这么一号人。 可在当时的清流们看来,上报祥瑞,是十分恶劣的事,是报喜不报忧的体现,自然而然,这份奏报很快便沉入大海,没有人理会了。 也正因为朝廷的不理会,地方官见朝廷没有后续,自然也就不敢再上奏了,免得惹祸上身。 陈家那边,得不到官府的支持,只好自己栽培自己的红薯,在历史上,这一栽培,就栽培了足足五代人,直到建奴入关,康熙时期,红薯才渐渐的推广。 张静一深吸一口气,眼下这天下都成了这样子了,到处都是流民,年年都是灾害,这事还缓得了吗? 眼看着陈经纶一脸为难的样子,显然跟他苦口婆心,是不成的了。于是骤然拉下脸来,厉声道:“陈先生在来拜访我之前,难道就没有打听打听,我张静一是什么人吗?” 陈经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三章:陛下圣明 陈经纶再不多说了,还能说啥?给他的路就只有一条! 事实上,推广红薯,本就是他的夙愿,毕竟他的父亲为了栽培这红薯,花费了一生的心血。 他如今唯一的顾虑,终究还是张静一这个锦衣卫百户不太靠谱。 可现在,一把无形的刀架在了他的头上,大抵是你想吃肉还是想吃刀片。 “学生知道了。”行了个礼,像避瘟神一样,陈经纶赶紧告辞。 可很明显,张静一好不容易找到了人,这么重大的事,就这么寄托在了陈经纶的身上,他还是不放心的。 这事儿实在太大了,关系到了万千人的福祉啊! 于是陈经纶前脚刚走,张静一便立即招手,叫来了一个书吏,慎重地吩咐道:“找个力士,全天十二个时辰盯着他,想办法……在福建布政使司长乐县那边,也要布置好人手。” 书吏顿然的精神一震:“学生懂了。” 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静一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家伙,深吸一口气,终究耐着性子解释道:“不是叫你们动手,是让你们好生保护陈家人,不要让陈家人有什么闪失,这陈经纶就算是掉了一根毛,我便将你身上的毛发一根根的拔出来。” 书吏打了个寒颤,表示自己这一下真的懂了,而后才匆匆而去。 ………… 此时,天启皇帝正坐在勤政殿中,双眉紧皱,显得颇为苦恼。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却依旧不见哪个后妃有身孕。 为此,客氏和魏忠贤都很热心,他们又提出继续选秀,多挑一些好‘生养’的女子入宫。 天启皇帝其实对于客氏和魏忠贤所选的嫔妃都很不满意,可这宫外的女子,总不能他自己去选吧,而这二人择人的标准,大多相貌只是姣好而已。 当然,从私心上,其中为数较多的,还是那些和客氏与魏忠贤有关系的女子。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与他们有关的女子能生下皇子,那么客氏以及魏忠贤的侄子们未来的前途也就可以保障了。 天气越来越寒冷,可惜西苑里没有暖阁,天启皇帝穿着厚重的裘衣,他招了魏忠贤到殿中来,禁不住道:“张静一近来为何没有来见驾?” 关于这一点,其实正合魏忠贤的心意,他非常的不希望张静一时常来宫。 哪怕皇帝有时起心动念,想召张静一入宫,他也会说几句,听闻张百户很忙,家事和公务都不少,这样一来,便打消掉天启皇帝的念头。 在魏忠贤看来,只要再有一些日子,张静一都不能来见驾,陛下也就渐渐将此人淡忘了。 于是这一次,魏忠贤便如往常一样道:“听闻张百户忙的很。” “忙?”天启皇帝显出不悦的样子:“就算再忙碌,也缺这一会儿工夫吗?” 魏忠贤便笑眯眯地道:“奴婢这就不晓得了,张百户毕竟年轻,正是最贪玩的时候。” 贪玩二字,值得咀嚼。 天启皇帝奇怪地看了一眼魏忠贤:“你与他不是密友吗?” 魏忠贤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是,是,奴婢与……与张百户……相交莫逆,是忘年之交。” 天启皇帝便抚案,他显然意识到,这个忘年交有点不简单,于是咳嗽一声:“他那百户所,现在如何了?” “这……奴婢说不好。” “说不好?”天启皇帝一愣:“怎么会说不好呢?” “听闻那百户所,明火执仗的向商户们要钱,凶得不得了。”魏忠贤道:“当然,或许张百户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要钱? 这一点,倒是很符合张静一的性子,天启皇帝非但不怒,反而笑了起来:“就是不知道这百户所治理得怎么样了,他是个有办法的人。” “要不……”魏忠贤笑吟吟地道:“想要看看这百户所如何,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要不……奴婢针对这百户所,也来一场演习,看一看这百户所的成色如何?” 天启皇帝一愣,凝视着魏忠贤道:“你想收拾张静一?” 魏忠贤忙道:“陛下,奴婢冤枉哪,奴婢这不是为了张百户好吗?” 天启皇帝托着下巴,眯着眼,用狐疑不定的目光打量着魏忠贤。 不过魏忠贤的提议,倒是让他有些动心:“那就搞他一下试试看?” “嗯,试试。”魏忠贤认真地道:“其实也是试一试他的深浅嘛,找出他百户所的瑕疵,是为了他好。” “那你去布置便是。”天启皇帝淡淡地道:“当然,张卿这百户新任不久,也不要操之过急,等过了年再说。” 魏忠贤顿时大喜,又看着天启皇帝道:“陛下,既然是演习,就得有演习的规矩,陛下决不可事先透露了风声。” 天启皇帝颔首:“朕知道,朕知道的,朕也想看看张静一每日脚不沾地的忙碌,到底忙出了什么。” 于是魏忠贤喜滋滋地道:“陛下真是圣明啊。” 天启皇帝斜着看他一眼,本想责备几句,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上一次朕问的卢象升如何了?” “卢象升……”魏忠贤脸色微微一僵。 陛下又问起了。 这让魏忠贤突然生出了一些奇怪的感觉,难道他曾经领会错了陛下的意图? 天启皇帝便缓缓道:“张卿在朕面前提及卢象升是个人才,可以委以重任,这个人……你已打听了吗?” 魏忠贤:“……” 见魏忠贤不吭声,天启皇帝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内情:“怎么啦,这卢象升有问题?” 魏忠贤还能说啥,官都已经罢了。 他只好尴尬道:“奴婢这几日确实打听了一下,不过内阁,还有吏部那儿,对他的印象都极坏,都说此人是个酒囊饭袋,在知府的任上,治理得一塌糊涂。” “这样糟糕吗?”天启皇帝皱眉起来。 魏忠贤便正色道:“奴婢当然不敢偏听偏信,所以还寻了都察院以及内阁诸公去询问了一下,大家都说他的官声很坏,贪婪无能,难堪重任。” 天启皇帝只好点点头,叹道:“看来是张卿说错了。” “他小小年纪,懂个什么呢?”魏忠贤正色道:“既是锦衣卫百户,管好自己的事即可,贸然举荐大臣,稍有不慎,可是要延误大事的。” 天启皇帝便淡淡道:“说的有道理,看来张卿确实没有识人之明。” 魏忠贤顿时眉开眼笑道:“陛下圣明,洞察人心,只凭一个卢象升,便……” 天启皇帝摇摇头:“朕不是因为卢象升而觉得张卿没有识人之明。” “啊?”魏忠贤惊异地道:“他还举荐了其他人?” 天启皇帝看着魏忠贤,目光突的显出几分复杂,道:“他不是一直说魏伴伴是他密友吗?可他这个密友,看来也不怎么仗义,可见他的眼是瞎的。” 魏忠贤这个时候开始怀疑人生了。 这陛下到底黑的是谁啊? 好在他早已习惯了天启皇帝的性子,这个小祖宗历来嘴巴毒得很,索性只尴尬一笑,当做没有听明白其中的意思。 魏忠贤拜别了天启皇帝,却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司礼监,刚进门槛,就立即道:“来人,传王公公来。” 这王公公,当然是东厂的掌印太监。 只一会儿功夫,王体乾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匆匆的赶来。 先是给魏忠贤见了礼。 魏忠贤抿着唇,只阴恻恻地盯着他,让王体乾浑身不自在。 “九千岁唤咱来……” 魏忠贤这才开口道:“这里有一件事,要交你办……咱们东厂,也得弄一场演习了。” 一听演习,王体乾已是吓得面如土色。 上一次因为演习……至今还让他记忆犹新呢,差一点就阴沟翻船了。 “演习?” “对!”魏忠贤斩钉截铁地道:“针对清平坊百户所的演习,带着人马,突袭百户所……就像当初这群没规矩的人一样,好好的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王体乾骤然之间,恍然大悟,这时眼里放光,不由得精神振奋地看向魏忠贤:“九千岁,妙啊,这不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魏忠贤则是背着手,脸色阴沉地道:“多带些人手,不,要挑选精兵强将,咱要的是让陛下知道,这百户所不堪一击。至于怎么动手,动手到几分,就看你的了。只有一条……” 说到这里,魏忠贤顿了顿,随即用严厉的目光盯着王体乾道:“其他人的死活,咱不管,张静一的命必须得留着,死了,拿你是问。” 王体乾已明白了,于是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是是是,不过……可以卸掉他身上的一些玩意吗?” 魏忠贤沉吟了一会儿,才道:“都留着吧,让他受点皮肉之苦就好了,至于怎么羞辱他,那是你的事。咱就要这天下人看看,什么是东厂!也要让人知道,招惹东厂的后果!尤其是……” 魏忠贤用手指磕了磕案牍,表情慎重地强调道:“一定要保住张静一的命根子,可不能让他和咱们一样,到时候进了宫来,这岂不是抢人饭碗吗?” 王体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四章:天下兴亡 整个京城已是银装素裹。 天上下着鹅毛大雪。 此时,张素华的肚子已越来越大,不能四处走动,只能安心养胎了。 她百无聊赖,只好帮着看看张家的账本,亦或者是读读书。 于是张静一不得不四处给她寻一些书读。 四书五经是肯定不能让她读了,不能在这家里养出一个作八股的变态来。 于是只好到街面上,让人采买一些话本和演义小说。 只是……许多演义小说不看还好,好家伙,这一看……,绝大多数都是粗制滥造,甚至连《封神演义》的水平都远远不如。 这个时候,张静一方才知道,后世流传下来的四大名著,之所以能够流传数百年,是有其道理的,那才是真正的经典啊。 张素华显然对这些粗制滥造的演义也没什么兴致,好在张静一偶尔也会和她闲聊。 不过更多时候,张静一还是在百户所。 卢象升已开始操练校尉和力士了。 他的操练方法很别出心裁,就是往死里操练。 当然,对于操练的方法,张静一也出了不少主意,清晨长跑,上午阵列,到了下午,还是从纪效新书的鸳鸯阵的法子,操练实战。 卢象升的军纪很森严,决不允许有任何错误,校尉犯错,就处罚小旗官,三人以上的校尉或是小旗官犯错,则处罚总旗官,若是总旗官或十人以上的校尉犯错,则处罚他这个操练官。 规矩一经制定,校尉和力士们都很是觉得稀罕。 大家是锦衣卫,又不是真的丘八,懒散是必定的,于是少不得有人抱着手笑嘻嘻。 于是卢象升直接拎着这些嬉皮笑脸的人全部出列,一算人数,有十三人。 于是二话不说,竟自请带着这二十多人一起受罚,居然在这寒冬腊月里,拎着人,在那简易的校场里,站了足足一夜。 这时候……一种恐怖感让所有人油然而生。 那些受罚的校尉,一个个口里抱怨,也有谩骂的,若不是因为张百户言明,卢先生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大家早就一哄而散了。 显然,大家对于张静一还是敬畏的。 可现在……他们却遇到了一个更狠的人。 夜里很冷,寒风刺骨。 因为带兵不力的卢象升,自个儿在这夜空之下,孤零零的站着。 邓健和王程怕出事,可京城的夜实在太冷了,不得不裹着被褥,躲在兵舍里,透着门窗的缝隙张望。 就见那校场上的卢象升,一直的纹丝不动,就好像是雕塑一样的站着。 虽是裹着棉被,可大家还是冷得出奇。 而站在风口上的卢象升,却好像浑然不觉一般。 到了子夜的时候…… 大家的心底已开始冒着寒气了。 而到了三更天的时候,卢象升依旧还在校场…… 此时此刻……大多的校尉和力士在兵舍里睡去了,有人模模糊糊的起夜,朦胧之中,像见了鬼似的,看到了校场方向那站着如木桩子一般的‘卢先生’。 “快,快醒醒……” 后半夜,许多校尉和力士睡不踏实了。 大家确实不太严肃,犯了一些错。 卢先生不是读书人吗,听说还是进士,他居然说惩罚自己便惩罚自己,这处罚居然还这么狠? 这身子怎么撑得住? 可卢象升却依然屹立不动。 月色之下,大雪已覆盖了他的纶巾,覆盖了双肩,而他犹如冰雕一般。 有人忍不住惊道:“这人莫不是疯子,比咱们百户还疯?” “你疯啦,你敢骂百户?” 大家咕哝着,有人实在撑不住了,眼皮子打架,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可到了卯时三刻,天未破晓,苍穹依旧是漆黑一片,有的只是天上飘飞的雪絮。 而这个时候……刺耳的竹哨响彻了夜空。 大家慌慌张张地睁开眼。 有人气呼呼的破口就骂:“要不要人睡觉。” 砰! 兵舍的门被人狠狠踹开。 一股凛冽的寒风猛地灌进来。 紧接着,一个人徐徐踱步进来,全身还覆盖着残雪。 他双目布满了血丝,眸子却带着锥入囊中的锐利。 卢象升发出了怒吼:“早操开始,集结!” 大家一惊,都张开了眼睛,下意识地翻身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然后木然地看着在校场里站了一夜的卢象升。 一个个像怪物一般地看着他。 他站了一宿,居然还不睡? 可这时,许多人打了个激灵,居然鲤鱼打挺一般的翻身而起,个个连忙穿衣,匆匆趿鞋,披上了张挂在墙壁上的蓑衣,而后在卢象升的怒吼声中,匆匆朝着校场方向狂奔。 一般情况之下,一个对自己都这样狠的人,往往都让人觉得害怕。 何况他们犯了错,卢象升却自己来受这罚,说实话,作为一个男人,内心还真的有些良心过不去。 于是在清晨早操的时候,虽然大家队列有些稀稀拉拉,可大家却老实多了。 一宿没睡的卢象升,却依旧精神奕奕。 卢象升虽然是进士,却是真正有练过的。 当下照着和张静一制定出来的操练计划,先进行队列的操练。 所有人分小旗、总旗的编制,列为六列,这一站,便是一上午。 其实莫说是一上午,便是一炷香的时间,许多人也受不了。 心里早已将卢象升骂了十八遍。 可大家看到,在校场里站了一宿的卢象升,居然也同样站在队列中,纹丝不动,虽然心里想骂,却一个个服服帖帖的。 因为他们很清楚,眼前这位进士爷……总能让他们发不出任何的怨言。 张静一偶尔会来,见效果十分显著,也十分的吃惊。 这种操练,来源于后世,其实更早应该追溯于普鲁士的操典。 在这个时代,人们倾向于士兵个人的战斗力,可到了后来,在无数的战争过程中,人们越发的意识到,一支军队的组织能力以及整齐划一的协调能力,才是战争制胜的法宝,这一点在陆军之中,尤其的关键。 因此,队列操练才在世界风靡开来,越来越受重视,并且显著的提高了军队作战的能力。 当然……有先进的军事理论是一回事,操练还是需有人来执行的。 就这么的操练了一个月,校尉们已经有了模样了。 听说最苦的就是卢象升,其次才是邓健和王程,再倒霉的就是小旗官,毕竟士兵犯错,也需要惩罚武官。 可正因为如此,整个百户所的提升十分显著。 如今的校尉们,个个神采飞扬,腰板挺得笔直,身子也健壮了不少。 当然,这也和张静一舍得给钱粮是有关系的,每日提供的伙食,几乎可以达到小地主的标准,有蛋有肉有鱼,给校尉们提供了丰富的营养,这些营养再通过操练转化成了力量。 否则……若是照着边军或者京营的标准,张静一可以百分百的肯定,就算再怎么操练,大抵效果也只等同于后世非洲的黑蜀黍。 卢象升除了操练,但凡能抽出一些时间,倒也会拿出书来,传授一些书里的知识,这显然是读书人的小心思,好为人师,总想教点啥。 张静一渐渐和卢象升相熟了,彼此之间也变得热络,他摸透了卢象升的心思,卢象升也了解了张静一的想法,两个人都是有大志的人,自然而然,能脾气相投。 因此,操练结束,夜深的时候,卢象升便喜欢和张静一在校场里漫步。 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夜空闪烁着几颗不甚明亮的星光,张静一道:“马上要年关了,往年的时候,北地也是这样寒冷吗?” 一说到冷,张静一便忍不住的哆嗦。 卢象升则道:“今岁的天气,比之往年更加恶劣,只怕明年……各地又要遭灾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脸上显出了几许忧虑之色。 曾经的大名府知府,作为一方父母官,卢象升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多变的天气,意味着气象的聚变,也是极容易引发灾害的。 “明年会遭灾?”张静一的心沉到了谷底:“大名府当初毕竟隶属于直隶,就算是出了灾情,理应也不至百姓们受苦吧。” 卢象升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瞥了张静一一眼:“张百户久在京师,想来并不知道地方上的情况,百姓们任何时候都是受苦的,若是遭灾,朝廷根本鞭长莫及,到了那时……即便地方官如何治理,采取任何的举措,后果也十分可怕。” “可怕?”张静一皱眉道:“百姓们没有饭吃?” 卢象升沉默了很久,而后幽幽地说出三个字:“人相食!” 张静一顿时打了个寒颤,这三个字,轻飘飘的说出来的时候,才格外让人觉得恐怖。 到了人相食的地步,可见饥饿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有多少人行将饿死的时候,才不得不出现这样的惨景。 而更让张静一觉得可怕的是,卢象升说出这番话时,面上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就好像说的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一样。 张静一脸上表情认真了几分,道:“你曾是地方官,可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这样的情况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五章:来都来了 此时,卢象升只低垂着头,似乎是在注意着脚下的泥泞,他背着手,沉吟良久道:“我虽为一方父母,却找不到任何缓解的办法。” 这是实在话。 张静一想了想道:“如果当今皇帝励精图治,可以解决吗?” 卢象升摇头:“便是当今皇上有唐太宗那样的贤明,也没有办法解决。” 张静一目光一怔,不由道:“这样说来,我大明已到了穷途末路了?” “我没这样说。”卢象升振振有词道:“张百户不要诓我。” 张静一:“……” 卧槽……张静一居然忘了,自己好像是锦衣卫。 而这个身份,还是令卢象升有一点点忌惮的。 和锦衣卫讨论这种话题,这不是摆明着想要吃牢饭吗? 张静一目光一整,打起精神道:“我要解决这个问题。” “你?”卢象升凝视着张静一,随即笑了笑。 “我一定可以解决。”张静一道:“大丈夫在世,怎么能失去志向呢?换一句话来说,人若是没有梦想,那么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卢象升抬头,他本来就是很骄傲的人,可是这种骄傲,他在眼前这个没有通过科举出身的锦衣卫少年百户身上居然也看到了。这竟让卢象升生出了错觉,竟下意识地道:“张百户可以做圣人了。” 张静一一时错愕,随即笑了起来。 卢象升也一扫心里的阴霾,不禁开怀大笑。 张静一道:“卢先生这兵的确操练得很好,很令人佩服。” 卢象升道:“这没什么值得佩服的,天下的学问只有这么一点点,就如学生从前说的那样,道理大家都懂,你看古时的名将,往往见了士兵的伤口生了脓疮,便会亲自去给士兵伤口中的脓疮吸出来,于是士兵们都爱戴他,愿为他效力。这个道理,张百户若是读过书,一定见过不少,世之名将,大抵都是如此,可是……又有几个人,见了士兵伤口上的脓疮,愿意亲自去吸吮呢?” 张静一顿时觉得心头恶寒,是啊,莫说亲自去吸,便是想一想都觉得恶心。 张静一却是话锋一转,突的道:“当初卢先生来百户所,只是为了报复九千岁?” 卢象升却是没有回话,只低垂着头,在夜色之下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摇,若有心事。 张静一不愿跟卢象升走心,毕竟自己的心思不在这上头。 ……………… 年关的时候,张家开始访亲问友。 张静一对于张家的亲戚都不熟,也不愿和别人打太多的交道,倒是有不少人跑到张家来,送礼是没有的,都是来问自己的儿子和兄弟的。 “张百户,为何我儿不能回家过年?” “张百户……” 原来却是卢象升决定过年留守百户所,并且表示大家都铭记着张百户的恩德,所以校尉和力士们都留下,就在百户所里过年。 说是说在百户所里过年,其实就是留大家继续操练。 这卢象升可谓是个狂魔,属于那种我已经不把自己当人看了,你们也别把自己当人。 张静一对此……只好表示卢先生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那么君子只好成人之美了。 当然,他在表现上是不能吝啬的,于是又出了一笔钱,表示大家在百户所这个年要过好。 这让张天伦很不解。 因为往年的时候,王程和邓健两兄弟都会回来张家陪着他这个义父,好生热闹一番。 结果今年却留在了百户所,这是什么意思? 张静一只好耐心地解释:“现在百户所在整训操练,当然,主要是请来的那个卢先生性子比较刚直,儿子好说歹说,他也不同意放人,实在没办法,只好听从他的话了。” 张天伦带着几分失落,便叹了口气道:“本来还想给邓健寻一门好亲事的,是京营的一个千户之女,他若是娶了他家女儿去,便算是又多了一个好靠山了,这还是老夫好说歹说,人家才肯答应的,原打算大年初六的时候让带去通州看看,现在看来……只怕要失约了。” 张静一不禁为之感动。 还是做爹的靠谱啊,虽然一直不声不吭的,可不还偷偷摸摸的在给他的二兄找对象吗? 不过……若是因为这个事耽误,倒是可惜了。 于是张静一道:“回头我去劝劝卢先生,给邓健两日的假,不过我觉得卢先生未必肯放人。” “成家这样的大事也不肯放人?”赵天伦不由得恼火了,这是什么道理? 这大过年的,不想惹老爹不高兴,张静一便苦口婆心地道:“卢先生从前就说过,若是寻常校尉和力士,当真有大事,这告假尚还有权衡的余地,可若是总旗和小旗,身为武官,便该以身作则,天塌下来,也要留在百户所,这是军规。” “太苛刻了。”张天伦摇摇头道:“这样折腾法,不哗变就不错了,这个姓卢的,不像是个能带兵的人,一介书生而已。此人,老夫也打听过,他在知府任上,便是个糊涂官……” 张静一不愿再听张天伦唠叨,只好道:“那我回百户所去问问吧。” 百户所占地很大,尤其是后廨,这里已经规划成了一个简易的校场。 此时是下午,正是战法操练的时候。 张静一出现在校场上,便见卢象升正领着大家各自结阵,所有人都手持着哨棒,排着整齐的队列,不断挥舞刺杀。 这些校尉和力士,已经有了一些模样,隐隐带着一股与常人完全不同的气势。 卢象升见了张静一来,也对张静一不理睬。 直到操练完了,方才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张百户……” 他朝张静一行了个礼。 张静一朝他颔首:“卢先生辛苦了。” “倒是不辛苦,辛苦的是他们。” 卢象升点了点校场上依旧站成队列的校尉和力士,又介绍道:“这一个多月的操练长进十分快,从前的时候,许多人身体瘦弱,现在都健壮多了,个个腰杆都挺直啦,气力都涨了不少,除此之外……起先早操晨跑的时候,跑个两里路便气喘吁吁,现在即便跑了三五里,也能坚持下来,队列也越发的熟稔……只是……我思来想去,好像现在的操练,对他们似乎变得轻易了许多……可人操练的时候,一天只有五个时辰,毕竟人总要吃饭睡觉,偶尔也需给人一些闲暇。” 卢象升很苦恼,他的苦恼是有道理的。 操练的本质,在于突破校尉们体力上的极限,起初让他们晨跑,让他们列队,让他们挥棒,让他们不停歇的操练,对这些人来说,都是折磨。 可慢慢的,这些家伙体魄上来了,也已经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操练之后,在卢象升看来,就好像这操练少了点什么。 张静一不由乐了,他倒是有想法的,随即就道:“这个好办,我教你一个方法,咱们可以让人缝制许多的沙袋来,这沙袋里先装一两斤沙子,而后绑在他们的脚上,以后无论是晨跑,还是列队,甚至是吃饭都让他们穿戴在身。等以后若是不够,还可以将这沙袋里的份量提高嘛,一两斤不够,就来五斤,五斤不够,我觉得七八斤也可以。” 卢象升听到这里,顿时眼前一亮。 这时候,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张百户,比他想象中要聪明多了,于是开心地笑道:“哎呀,张百户的话,真是发人深省,为何学生没有想到。这事只怕要张百户费心,赶紧寻人缝制。” 张静一点点头道:“我先去和大家打个招呼,毕竟来都来了。” 说着,快步到了校尉们的队列前。 其实校尉们一见到张静一来,个个都从苦闷的操练之中仿佛见着了一道光,相比于卢象升的苛刻和严厉,他们觉得张百户要和善很多,是个极好的上官,哪怕张静一有时也板着脸,却给人一种春天般的温暖。 张静一朝他们挥挥手道:“大家辛苦了。” 众人齐声回应:“不敢。” 声若洪钟,气势骇人,可见操练不但带来了体力上的跃升,也给大家带来了无穷的精神气。 张静一随即……便挥手告别。 一见张静一转身走了。 众校尉们都是依依不舍的样子。 甚至站在队列里的姜健,虽然身子站的笔直,嘴唇好像一动不动,却发出声音:“还是张百户体恤大家伙儿,张百户见我们如此,一定很不忍心。” 这声音很轻。 可是队列里前后人等都能听见,大家心里暗暗的点头,身子却依旧一丝一毫不敢动弹。 在众人殷殷的目光之中,张静一出了校场,决心让人赶紧供应沙袋,他走了许多步,突然脑子里生出了一个疑问:“我来这儿是干啥来的?” 好在他走的时候,卢象升还是表达了对张静一的敬意,他一直将张静一送到百户所门口,还不忘嘱咐道:“张百户,记得沙袋,要赶紧,最好明日就送来。对了,我看一两斤太轻,给个三五斤吧,为了给大家做一个表率,给老夫做一个十斤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六章:天子之怒 张静一觉得卢象升在作弊,因为这厮可是个能舞动两百斤大刀的狠人啊! 你特么的绑十斤和人家绑三五斤是一样的吗? 张静一倒没有点破,只点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过……这操练要加紧,我料到……可能就在这正月的时候,咱们百户所要出事。” “出事,出什么事?”卢象升不解,却也很是慎重的样子。 张静一正色道:“我怀疑会有人想要害我们,只怕咱们百户所要遭袭。” 这是实在话,那东厂都是些什么人,会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就魏忠贤,就绝不是一个轻易被人打耳光的人,当然,魏忠贤是理智的,鉴于张静一的特殊性,他断然不会立即反击,而是会选择一个有利的时间,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然后开整。 卢象升却是一下子放松了表情,露出了微笑,捋着他的胡须,摇摇头道:“张百户多虑了,这大过年的,谁吃饱了撑着,跑来百户所?学生自知张百户是希望学生能够勤加操练,却也不必拿这些来吓唬。” 张静一见他不信,便瞪着他道:“那就来打个赌如何?我若输了,一定想办法让卢先生官复原职。” 卢象升听到这里,不由得又笑了! 他当初因为京察被罢官,内阁视他为庸官,吏部的功考簿里,他也属于最差之列,清流的关系,他也攀不上,就算是皇帝亲自下旨要复他为官,只怕他也难以在官场立足了,还谈什么官复原职? 其实丢了官的卢象升,一直都视罢官为奇耻大辱,张静一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仿佛揭了他的旧伤疤。 于是他拉下脸来,冷冷道:“好啊,那就拭目以待,你非要赌,若是学生输了,便愿做你的张家家丁。” 这里的家丁,并不是后世影视剧形象中的家丁,在明朝,武官身边都有家丁,他们与武官形成某种人身依附的关系,彼此之间算是一家人,家丁一生效力于武官,而武官也会给予家丁最好的待遇。这种关系,倒是和西方中世纪时期的骑士和骑士扈从差不多。 这当然是卢象升的气话。 可卢象升的话才落下。 却见张静一开始掏袖子。 卢象升觉得奇怪,忍不住道:“张百户在做什么?” 张静一很是认真地道:“我在找纸和笔,咦,明明我记得带着一支炭笔的。” 说着,张静一翻完了袖子,又翻找腰间的荷包。 卢象升:“……” ………… 张家这里,今年过年格外的冷清。 邓健和王程都没有来,几个雇佣来的仆从都放他们回家与家人团聚了。 只有张天伦和张静一还有张素华三人,由张天伦张罗了一桌好菜,三人落座,一起吃饭。 张素华虽不是张天伦的亲闺女,可感情是相处出来的,如今二人已亲犹如亲父女般,对于这个怀有身孕的干女儿,比起其他三个粗糙的儿子,张天伦总是多溺爱一些,他给张素华添的是软饭,用鸡汁淋的。 这让张静一颇有几分醋意,毕竟……从前这软饭是专属他吃的,虽然最后他选择了吃干饭,可……显然父亲将这份溺爱已转移到了张素华的身上。 张天伦的心情却是另一回事,一方面,他儿子、义子都有,张素华是自己第一个义女,另一方面张素华怀有身孕,理应多照料。 他甚至想到,张素华对于自己丈夫的事,绝口不提,哎……也不知这女娃儿到底遭了什么罪,孩子还没出生,便没了男人,生生要守活寡。 一想到这个,他竟想到了张静一的亡母,想到了当初他去辽东刺探军情,九死一生,数年没有音讯,张母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样将张静一拉扯大的。 人的悲欢,总也有相同的时候。 张素华则眨眼,看着义父和弟弟,两个人都低头扒饭,各带心事,自己竟也勾起心事来。 吃着,吃着,张天伦的眼眶却是红了。 张素华是个细腻的女子,便小心翼翼地道:“爹,你是怎么了?” 张天伦连忙擦拭着老泪,极力想掩饰情感,却还是失声道:“为父想静一他娘了。” 张静一听了,心里也不禁触动,他连忙安慰道:“爹,不怕,过几日,等儿子发达了,给你多找几门亲事,到时儿子就又有许多娘了。” 张天伦:“……” 这做父亲的呆滞了老半天,老脸隐隐在抽搐着,手也在发抖,老半天,才遏制住了想狠抽这龟儿的冲动。 张素华竟也眼泪扑簌起来。 张静一道:“妹子,你又哭什么?” 张素华吸着鼻子道:“这些年,我一直孤苦无依,如今得以有了爹爹和兄弟,一家人其乐融融,不知多高兴。” 还好…… 是喜极而泣。 张静一放宽了心,他知道张素华的命运多舛,遭遇过太多的不测,现在这样安安稳稳的,想起从前的伤心事,难免心里多有触动。 到了正月,张天伦便忙碌起来了,事实上,他这锦衣卫的副千户,其实就是闲职,徒有虚名,千户带个副,放屁都不香。 不过到了年关,便是他四处走动的时候,他会抽出一张记满了名字的黄纸,然后按着名字一家家的拜访,维持卫里以及亲戚的关系。 这时候,张静一更多的是留在家里陪着张素华,他怕张素华一个人在家里有什么闪失。 与张静一情况非常不同的是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此时很是百无聊赖,这年过得很不踏实,照例他要去拜见诸位太妃的,可太妃们见了他,自是百般客气,可天启皇帝总觉得话里有话。 还不是生不出孩子? 因此天启皇帝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呆在西苑。 此时,他的心里更多的惦念着,那张静一已有一个月没有入宫了,这倒是一件极奇怪的事,别的人巴不得能有机会成日都在他这个皇帝的面前晃荡,可偏偏张静一却极少主动来。 此时已到了正月十三。 这个时节,依旧是大雪纷飞。 连续下了四五日的雪,正月本是开春的时候,按理来说该是积雪消融之时,只是自弘治年间到现在,每年的天气越来越恶劣,已越来越令人担忧了。 这时候的人,自然是不知道什么是小冰河期的。 也不知道正常的年景和现在全球的温度下降几度意味着什么。 这可不只是温度下降几度这样简单,而是气象剧烈的波动,粮食大规模的减产。 再过几日,这年便过完了,因此天启皇帝的心思放在年后召张静一入宫的上头,他觉得张静一毕竟年轻,管着一个百户所,可能手忙脚乱,朕倒是可以点拨点拨他。 就在这时候,魏忠贤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天启皇帝的心情不好,便假装没见他进来,故意低头看着戚继光遗留下来的纪效新书。 魏忠贤便笑着道:“陛下又在看兵书了。” “唔……”天启皇帝冷漠地回应着:“戚将军实在是国朝不可多得的良才,这兵书真是越看越令人钦佩。” 魏忠贤便笑着道:“我大明人才济济……” “少说这些,听着没劲!对了,东厂不是要演习吗?日期定下来了吗?”天启皇帝淡淡地问道。 魏忠贤便道:“早先好像就定下了,就是今日。” “今日……”天启皇帝张大眼睛,不由带着几分恼怒道:“为何不提前来报?” “这……”魏忠贤道:“这毕竟是小事,陛下既已恩准,所以奴婢交代给了东厂掌印太监王体乾。” 天启皇帝便拉下脸来道:“演习已经开始了?” “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开始。”魏忠贤一副无辜的样子。 天启皇帝道:“这样也好,朕今日正好闷得很,恰好可以等回音。此次演习,可有章程?” 魏忠贤便道:“章程是有的,不过东厂毕竟人手少,而且绝大多数人都在当值,实在抽调不出人手来,所以王体乾便出了主意,说是从勇士营抽调百五十人……” 天启皇帝:“……” “抽调百五十人……” “慢着!”天启皇帝哗然一下站了起来,瞪大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魏忠贤,声调也一下子提高了起来:“勇士营?怎么是勇士营?” “这……”魏忠贤立即拜倒在地:“而今是正月,许多人都在沐休……实在是找不到人手,所以才抽调的勇士营。” 天启皇帝的脸已黑了下来:“一个百户所,百人不到,勇士营为何抽调的是百五十人?” 魏忠贤便战战兢兢地道:“其实奴婢知道的也不多,这不是正月吗?奴婢忙着宫里的事,还得给太妃们……所以……所以……这事都是王体乾去办的,他是掌印太监。” 天启皇帝打了个寒颤,他脸色凝重起来:“这不是摆明着挟私报复,欺负人吗?” 勇士营是什么?勇士营是隶属于内卫的禁卫,是宫中彻底掌握的一支军马,这支军马有别于一般的亲军,堪称为大明的精锐。 而锦衣卫,某种程度来说,虽然也是亲军,可实际上,却更像是警察部队,说难听一点,战斗力能比顺天府的差役强就已让人高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七章:一决雌雄(五更送到,求订阅) 人家一个百户所,编额七八十人而已,你们这些东厂的,居然直接调动精锐勇士营,甚至用一倍的人数去搞所谓的演习? 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莫说是百五十人,以天启皇帝的预计,只需出动二十人,就可以将这些锦衣卫打得满地找牙了。 魏忠贤则是战战兢兢的样子,瑟瑟发抖地道:“奴婢……奴婢有疏忽,是奴婢万死,奴婢以为这是些许小事,便没有太过多的关注,奴婢绝不饶过那王体乾。” 天启皇帝气急败坏地瞪着他道:“当然不能饶了他,还不快……快传旨,立即将人给朕调回来。” 天启皇帝已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却是突的想到了什么,又道:“明白了,朕明白了,王体乾就是挟私报复,真是岂有此理,这个狗奴,他竟如此胆大包天!朕绝不饶你,也绝饶不了他。糟了,当初你们东厂,是被打死了一个档头吗?” 魏忠贤一脸无辜,磕磕巴巴地道:“陛下,不是咱们东厂,奴婢只是东厂提督太监,只是副手。打死档头?是……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想来……王体乾不会这样不分轻重吧。” 天启皇帝一阵战栗,此时竟是有着遍体生寒的感觉。 随即,他咬牙切齿起来,杀气腾腾地道:“还不快将人召回来?” 魏忠贤苦着脸,很是为难地道:“陛下……只怕已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天启皇帝已是气的七窍生烟,大喝道:“张静一若有闪失,朕誓杀王体乾!” 说完这话,天启皇帝突然颓然地跌坐在御椅上。 ………… “不好了,不好了。” 这时候,百户所里,有人慌张又匆忙地跑进了公房。 公房里的张静一正在打盹。 正午用过了饭,便一直犯困,张静一总会小憩片刻。 其实这个百户,做的事并不多。 现在一听不好二字,他打了个激灵,顿时惊醒。 便见书吏白着一张脸,匆匆进来道:“不好了。” 张静一立即打起精神:“出了什么事?” 书吏立马道:“有大队人马进了清平坊,明火执仗,奔着咱们百户所来了,他们打着东厂的招牌,不过看上去……不像东厂的番子。” 果然……还是来了。 张静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其实预料到东厂的报复并不难,可听这意思……好像这东厂请了外援? “不是东厂的番子,打着他们的旗号?看来他们不但偷袭,还不讲武德啊!” 不过张静一很快重新打起了精神,毕竟自己不是六十九岁的老同志。 张静一正色道:“去请卢先生来。” “卢先生那边已经得知了消息,已带着在校场的校尉,在百户所大门那儿集结了。” 张静一吁了口气。 这个时候要冷静。 虽然他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和害怕。 很明显,东厂这些人就是奔着复仇来的,绝不会对他客气。 于是,他匆忙出了公房,待到了大门前,果然这个时候,卢象升已经在招呼人集结了。 七十六个校尉,已是在街道上列队,个个提着哨棒,面无表情。 张静一定睛一看,立即道:“快,都解下你们的沙袋来。” 这时,大家才意识到,原来校尉们的绑腿位置,竟还绑着沙袋。 这个时候可不是操练,而是实战,绑着三五斤的沙袋,这不是找死吗? 众人再没有犹豫,纷纷开始解开沙袋。 邓健率先将沙袋解下来。 这些日子,他黑了,却也明显壮实了,整个人的气质完全不同,以往都是松松垮垮的,现在却无论任何时候,都好像一根标枪一样。 起初沙袋绑在腿上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腿脚就像是灌了铅一般,不过到了后来,渐渐的也就习惯适应了一些。 可此时……他将沙袋卸下,顿时觉得浑身好像轻快起来,就好像身子轻飘飘的,居然还有些不习惯了。 这种感觉……很舒服啊! 而至于手中提着的哨棒,就更觉得轻如鸿毛了。 此时又听卢象升喝道:“所有人听我号令行事,胆敢临阵退缩的,军法处置。” 众人凛然。 操练了接近两个月,两个月以来,大家已经习惯了听从号令,因为任何时候,不听号令的后果都非常严重! 此时,大家下意识的轰然应诺。 当然,应下是一回事,可心里还是很忐忑的。 因为此时,从街道的尽头,已传来了急促的脚步,这脚步层叠在一起,让人徒然生怯。 张静一也是不免心情紧张,却也横下了心,大声道:“东厂来寻仇了,不要怕,今日都记好了,不必有什么顾忌,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百户所的厉害。” 另一边,卢象升已是摩拳擦掌,显然他对东厂的印象十分糟糕,东厂的人还未到,他的眼睛已红了。 可当街道尽头密密麻麻的人影出现的时候,张静一才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很明显,这些确实不是东厂的番子,对于那些东厂番子的模样,他还是有不少印象的,绝大多数也就是歪瓜裂枣之列,可现在……他分明看到的是正儿八经的军队。 自然…… 对方打了旗蟠,仿佛生怕其他人不知道他们是东厂的人似的,那旗蟠上写着‘掌印东厂王’的字样。 这些东厂的‘番子’,也提着哨棒,个个如狼似虎,人数在锦衣卫百户所校尉们的一倍左右,在这并不宽敞的街道上,便是乌云一般压过来,令人有些透不过气。 在‘番子’们的后队,则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王体乾。 王体乾此时正面带微笑,自信满满地眺望着百户所的方向。 与他骑马并行的另一个魁梧军汉,身子如铁塔一般,他的眼神顾盼自雄,太阳穴隆起,一看就不好招惹。 “周百户,接下来就交给你了。”王体乾看向这叫周百户的人,微笑着道。 “请王公公放心,今日绝对让这些锦衣卫没一个可以站着。”周百户颔首,声若洪钟的回应,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道:“只是下手太重,不会出事吧?” 王体乾不以为然地道:“你放心,这是演****最喜欢的就是演习了。这个演习,也是陛下亲自恩准的,为的就是称一称锦衣卫的斤两。所以……卖力一些,不要有什么顾虑。” “好。”周百户大喜,再无顾忌般美滋滋地翻身下了马,朝马上的王公公作了个揖:“卑下自当效力。” 说着,便取了一根哨棒举起,随即踹了前头一个‘番子’后臀一脚,厉声喝道:“都没气力了吗?都给我拿出精神来,一炷香之内解决掉这些人,到时王公公请咱们到得意楼喝茶。” 众‘番子’顿时大喜,其实今日来此,对他们而言,就犹如是郊游一样! 对付锦衣卫?他们可是大名鼎鼎的勇士营,勇士营在当年,可都是京营中选拔出来的精卒,虽然这些年有些松懈了,已经不如边镇的某些军马,可在这京城,他们却是没有怕过谁的,何况还是一群锦衣卫呢? 这感觉大抵,就好像打后世的保安差不多。 此时,双方的距离已是越来越近了。 周百户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随即大声呼喝道:“看到了吗?就在那里,都给我上!” 一声号令。 ‘番子’们个个发出了喊杀,各自提着哨棒,再不犹豫地直接一个冲锋。 在他们看来,大抵一次冲锋就可以将对面的人一波带走。 只是这冲天的喊杀,就足够让人心悸了。 在百户所外,七十多个校尉,已经以张静一和卢象升为核心,列成了方队。 卢象升绷着脸,冷声道:“结阵死守,准备抵御!” 校尉们已是捏了一把汗,毕竟眼前番子们的冲锋还是很吓人的,他们是第一次参与实战,此时不得不紧紧抓着哨棒,保持队列。 邓健和王程倒还好说,毕竟是见过世面,从前也杀过人拼过命的。 可姜健这些人就不一样了,甚至姜健连鸡都没杀过,此时他满脸紧张,小腿肚子不禁颤抖。 他微微弓着身,与人肩并肩的站在一起。 倘若换做是从前的姜健,遇到这么一群狠人,只怕早已调头便跑了。 可现在……卢象升的每一道命令,就好像有魔力一样,卢象升让他结阵死守,他便脚好像生了钉子,一动也绝不敢动,哪怕是这样的念头也没有冒出来过。 日复一日的操练给人的变化是很大的,每日已习惯了听从号令,平日里对号令稍有疏忽,就可能得到惩罚,已经让姜健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 不过此时,他现在已吓得脑海一片空白。 而对面的‘番子’们已越来越近了,他们争先恐后的,充斥了整个街头,这些人的威势很骇人,犹如一头头下山的猛虎。 反观这边的校尉们,却一个个屏着呼吸,站在原地。 “挺起哨棒来。” 一声号令响起,齐刷刷的哨棒立马斜刺而出。 紧接着………由人组成的浪潮,已是转瞬即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八章:兵败如山 勇士营的特点便是好勇斗狠。 他们驻扎于宫禁之中,隶属于内四卫,由御马监的宦官们提督掌控。 当然,内四卫乃是永乐年间建立,此后又从内四卫的精锐组建勇士营之后,勇士营一度威名赫赫。 可任何军马,一但养久了,就难免沾染许多的习气,比如永乐年间的时候,勇士营是三日一操。 也就是三天操练一次!可到了现如今,已是一月两操! 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勇士营的待遇好,上头又有御马监做后台,给养也是充足,难免养尊处优。 不过即便如此,现在他们奉了东厂的命来袭击锦衣卫,这对他们而言,却是手到擒来,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正规的军马,绝不是锦衣卫这样的业余人士可以比拟的。 何况人数还多了一倍! 因此,来之前,他们已是摩拳擦掌,个个龙精虎猛,一听号令,顿时提着哨棒冲杀,犹如开闸的洪水,朝着锦衣卫奔腾而去。 砰…… 一个勇士营战卒已率先如狼似虎的冲入了校尉们的阵中。 姜健只看到对面的身形越来越清晰,他瞳孔收缩着,双腿如钉子一样,依旧还钉死在地上。 双手抓着哨棒,哨棒前挺,身子微微弓着,在这一刹那之间,他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不错,是完了。 他虽然在这里操练了一个多月,可姜健并没有意识过自己是正规的军马。 毕竟一个多月的时间,绝大多数的操练,不过是没完没了的跑步和列队,凭着这个……怎么可能拉上阵去? 这若是被眼前的人冲垮,虽然对方动的不是刀枪,而是哨棒,只怕今日……也要被打个半死吧。 想想当初,张百户可是将那东厂档头生生打死的啊,这些东厂的人能轻易放过他? 双方接触。 冲在最前的,分明是个彪形壮汉。 他身上自是穿戴着棉布甲胄的。 只是这甲胄……此时已有人看清了。 阵中,有人突然高呼:“是勇士营!” 这一下子,阵中的校尉们哗然了。 不是东厂的番子,是专职的内卫勇士营。 姜健只觉得自己头脑一片空白,若是勇士营,那就真正完了,他脸上错愕,不知所措,甚至连握着哨棒的手都在颤抖,心里的恐惧在不断地放大。 就在此时,身后,他听到了张静一熟悉的声音:“给我稳住阵型!” 这声音……居然稍稍让姜健安心了些许。 或许是在卫中,已经习惯了听从号令,这时候,哪怕任何人告诉他应该做什么,也令他心里有了一些底气。 而后,那彪形大汉便如蛮牛一般,提着哨棒冲至前,他挥舞着哨棒,口里发出怒吼。 姜健眼看着那哨棒当头劈来,居然下意识的没有想去躲,不是他有用天灵盖直面哨棒的勇气,而是吓懵了。 越来越多,如潮一般的勇士营健卒也已杀至,他们纷纷挥舞哨棒,像撵鸡崽子一样,显然这些人,是完全没将锦衣卫放在眼里的。 “刺!”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如晴天霹雳。 这一个声音,虽然没有带来稳定人心的作用,不过…… 就在已吓懵了的姜健这儿,却下意识的开始了手中的动作。 满是肌肉的双臂,死死地抓着手中的哨棒,而后……与肩并肩的所有校尉们一同将手中哨棒刺出。 果断、坚决,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哨棒破空的声音,带着凌厉的攻势。 最前队的二十多根哨棒,竟是整齐划一。 而这一刺,完全来源于他们的肌肉记忆。 因为这样的前刺动作,他们已经完成了不知多少次,已形成了肌肉记忆。 破空的声音之后。 如林的哨棒直抵冲杀而来的勇士营健卒。 轰…… 他们出棒的速度很快,甚至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 当然,勇士营的健卒们好勇斗狠,自然不会将这些棍棒当一回事,毕竟……只是棍棒而已,他们好勇斗狠惯了,就算挨这么一下,直接冲乱对方的阵列,便可将这些该死的校尉迅速分而围之,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可是…… 姜健面前的彪形大汉……突觉得自己胸口一疼。 猛地……他感觉到了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直接桶在了自己的棉甲上。 棉甲的好处在于可以吸收一定的伤害,可这排山倒海的力量,却是让他身形不稳,带着胸上的闷痛,整个人竟是直接朝后飞出。 就在这刹那,这汉子眼里只有不可置信了,眼前不过是个个头矮小的小校尉,却是没想到竟是力大如牛。 呃…… 大汉发出了哀嚎,整个人直接向后甩出。 其他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在这刹那之间,形势就已逆转了,勇士营健卒们竟是七零八落,有人摔倒在地,有人在地上捂着胸和肚子躬身shenyin。 他们曾妄图冲入阵中,却发现……对方的棍阵看上去是一字长蛇,毫无技巧可言,可校尉们却是肩并肩,丝丝合缝,凭借着手中的长棍,居然直接组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勇士营的冲杀开始出现了混乱。 而姜健在这一刻,竟也惊诧起来。 他显然没想到自己这一刺的威力,竟如此厉害。 对方竟毫无还手之力。 虽还有人妄图冲杀到他的面前,可肩并肩的其他袍泽却已将对方直接捅开。 勇士营……竟也不过如此。 他脑海中升腾起这个念头。 而后……心定了。 “刺……” 这时,姜健再没有犹豫,他变得开始娴熟起来,心里开始古井无波,平日里操练的技巧开始涌入心头,他照着平日里反复练习的动作,狠狠将哨棒刺出。 如毒龙出水。 又是一阵混乱。 “向前三步。” 与人肩并肩,迅速开始向前踏步。 这些都是平日里的要领,早就操练了无数遍,姜健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太轻易了,一切只需机械式的照着命令行事,就好像平日里操练一样。 至于其他的事,他不必管,只需单一的做重复动作即可。 张静一在队中,已经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显然就是协同的力量吧。 通过操练提升士兵们的力气,然后教授最简单的战术动作,不求复杂,同时确保他们能够协同,能做到这一点,至少在这个时代而言,已经算是精锐了。 当然,这毕竟只是演习。 对方至少没有拉出火枪和火炮来,也没有拉出骑兵。 可就以步兵而言,这样的战法,是最简单有效的。 勇士营的混乱开始扩大。 后队冲杀来的人,察觉到前队已是倒了一片,地上全是捂着伤口哀嚎之人。 而眼前,校尉们组成了一堵人墙,照着一道道的口令,向前,平推,迎着后队的勇士营健卒们推进。 所过之处,零散的力量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于是……后头观战的周百户,竟是呆滞了。 情况显然比他想象中要糟糕得多。 他打死也不相信,自己的弟兄们,竟是奈何不了一堵人墙。 而那人墙,已是碾压而来,依旧确保着凌而不乱。 周百户的脸色已是一片苍白。 后头,骑着高头大马的王体乾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忍不住皱眉道:“周百户,出了什么事?快,快,让人赶紧杀过去。” 周百户硬着头皮,可此时却是哭笑不得地道:“王公公,他们到底是不是锦衣校尉?” 王体乾瞪着他道:“不是锦衣校尉是什么?” 周百户脸色惨然:“会不会也和我们一样,打着东厂的招牌,实则却是……” 王体乾气得差点一下子摔落下马。 可周百户说这样的话,却是认真的,他虽然只是百户,可毕竟也是识货的,在他看来,在作战中能保证凌而不乱的军马,只有少数的精锐,或者是某些大将身边的‘家丁’们才能做到。 就在此时,前头终于有人开始崩溃了。 虽然用的是哨棒,可这些校尉太狠了,一刺下去,人便立即栽倒,只片刻功夫,冲杀的勇士营便七零八落,于是有人胆怯起来:“退,退……” 既然根本就冲不过去,那就赶紧退了吧。 退在军中有两层意思,一层是传统意义上的风紧扯呼。 还有一种,是大家先脱离战场,然后大家再重新组织,根据对方的情况,制定新的战术方案。 不过往往在战场上喊退的时候,喊的人都寄望于后者,可实际上撤退的时候,大家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一条腿,最后兵败如山,局势直接变成了前者。 王体乾见状,脸色已难看至极,他万万没想到……这才开始,这些勇士营,便已要撤了,一时勃然大怒:“后退者斩。” 说着,他死死地盯着周百户。 原以为这个时候,周百户一定会硬着头皮,说一句公公放心,卑下这就去跟他们拼了。 却是哪里想到,周百户居然很关切地看着王体乾道:“王公公,此地危险,不宜久留,为了王公公的安危,卑下这便护送您离开。” 王体乾:“……” 这狗东西居然挺会说话。 ………… 第一章送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九章:宜将剩勇追穷寇 锦衣校尉们已开始碾压过来。 他们步伐很稳,显得不疾不徐。 而勇士营已彻底乱了。 其实若论单兵,某些勇士营的壮丁,只怕未必害怕眼前这些校尉,这世上总会有发育比较良好的人。 可论起这种打群架,就完全不一样了,这种结为队列,用最简单作战口令的人,却好像一台无懈可击的机器。 以至于勇士营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而张静一在这其中,心里也不禁感慨。 他没想到,大明的军队,哪怕是赫赫有名的勇士营,竟也堕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要知道,明初的时候,永乐皇帝横扫大漠,哪怕是遭遇到了蒙古的军队,进行野外的决战,也依旧可以用步兵的阵列,配合骑兵,直接对当时的北元蒙古军予以沉重打击。 而当时勇士营的前身,便是这种步阵的佼佼者。 可哪里想到,两百年之后,竟变成了这种样子。 就这……还是精锐? 这已不是个人勇武的问题,而纯粹是整个体系的崩坏。 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在辽东之战,十万明军,竟被不起眼的建奴人打得溃不成军了。 张静一同样能从卢象升的神色中,看不出胜利的喜悦,所见的大抵也是一种悲凉。 勇士营开始溃散。 其实这场战斗,不过是村中械斗的水平。 溃散的勇士营健卒,慌不择路。 卢象升随即看向张静一:“张百户,是否收兵?” 穷寇莫追? 张静一脸色却是阴沉,口里道:“这是演习,既然是演习,那么就要演全套,怎么可以就这样停止呢?” 卢象升身躯一震,他似乎察觉到了张静一更可怕的意图,正色道:“张百户的意思是?” “要演就配合着他们将这一场戏演好,哪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给我追击,告诉他们,今日无论这些人逃到天涯海角,东厂的这些人,一个个都得给我趴下!”张静一当机立断。 这个时候,谁还跟你客气。 你们不是找上门来吗? 来都来了。 那就别走了吧,留下来,叔叔给你疗伤。 卢象升却佩服地看了张静一一眼,他所想的是:张百户一定也是看出了勇士营的孱弱,此时给予勇士营迎头痛击,想来是希望朝廷能够重视勇士营的问题,甚至重视起天下兵马疏于操练的弊病,寄望于这一次将勇士营打醒,也是将朝廷打醒的目的。 卢象升心里便想:“张百户忧国忧民,确实和寻常的锦衣卫大不相同,这样的人……真是罕见。” 于是卢象升精神一震,神色一下子冷冽起来,厉声道:“追击,张百户的话都听明白了吗?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王程、邓健等人,已从恐惧之中走出来,这个时候已是精神奕奕,满眼光辉,他们振奋着向自己队伍发出命令,于是众人化整为零,开始追击。 ………… 此时,王体乾的心慌了。 起初他还责怪周百户居然敢临阵脱逃。 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周百户的想法也不错,自己还需周百户保护。 于是他丢下一句话:“这些锦衣卫,实在胆大包天,你们在此抵挡他们,咱这就入宫禀报九千岁。” 丢下这句话后,他策马便走。 同时也给周百户留下了信心,意思是,你等着,我去叫人。 周百户一脸懵逼,却见此时,锦衣校尉们已突然开始加快了追击,眼前都是乱哄哄的,便大呼一声:“随我来,咱们回去叫人。” 回去叫人的人很多,大家争相恐后,跑慢一步的,但凡追上,便被一棍子敲趴下,运气不好的,更是被拳打脚踢,口里叫着别打啦,别打啦! 不过这种话,对于此时此刻的锦衣校尉们而言,更多却像是兴奋剂,总是能让人血液沸腾。 一时之间,这长街之上,人仰马翻,各种名场面频出。 当初这勇士营的人,打着东厂的名号来的时候,沿途的民居和商铺,像是有了默契一般,统统门窗紧闭,大街上本就没有人烟,只有许多人,偷偷在门缝和窗缝后,悄悄地露出一个眼睛。 他们一见东厂大摇大摆出现在长街,心里便明白,那位张百户惹到事了。 果然东厂是惹不起的。 清平坊的人,大多对张家人还是抱有感激之情的,眼见如此,心里不禁为百户所担心。 可他们越看,越感到不对味。 怎么情况是反过来的? 甚至还有穷途末路的东厂‘番子’连滚带爬的疯狂拍门,显然是被追得急了,想要躲入民居中去。 这主人非但没有开门,反而十分配合地加了一道门栓。 而就在此时,已有一个宦官飞马而来,他是奉了旨意,特来制止演习的。 此时,一见这街面大乱,一时也是懵了,搞不清楚情况。 眼见一群鱼服的人,正围着一个东厂‘番子’暴打,这宦官骑在高头大马上,忍不住大喝:“瞎了眼吗,尔等何人,敢如此造次,咱……” 毕竟是宫里的人,又是奉旨行事,东厂掌印太监王体乾没有找到,可但凡是出宫的宦官,自然是至高无上的。 他本想继续说,王公公和张百户在哪里。 这些校尉却抬头一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宦官。 又是一个宦官,这不就是东厂的吗? 张百户说了,这是演习。 演习就不能客气。 于是那小旗官立即大呼:“这里还有一个。” 话头刚落,便有人直接一棍,直击马头。 骏马吃痛,哀嚎一声,脑袋一偏,随即摔蹄便疾驰。马上的宦官没想到马会受惊吓,直挺挺的摔落下马。 他哎哟一声,口里胡乱的大叫着:“你们好大的胆……” 可接下来,他便被人潮淹没了,直接一阵乱棍打来。 这宦官眼前一黑,只冒出一个念头:“这是咋了?” ………… 西苑。 呆在这里的天启皇帝,已是急得跳脚。 天启皇帝一直以来,对于军事都有着极大的兴趣,勤政殿里摆放着各种的舆图,甚至他每隔一些日子,都要亲自操练宫中的人。 此时,他一面派人紧急去制止,与此同时,却让人寻了一张京城的舆图来。 他寻到了百户所的位置。 而后,观察了那位置上附近的街道,随即脸色变化得更加厉害。 他手指着舆图,对着魏忠贤道:“从兵法上来说,百户所所处的位置,恰好是在街道的中央,此处街道狭窄,乃是兵家所说的死地,一旦被勇士营冲垮,便是想逃也没处逃了。” 魏忠贤显得很有耐心:“是,陛下真是圣明,地形而言,百户所只怕处于劣势。奴婢若是勇士营,只要从这儿发起进攻,张百户便没有退路了。” 天启皇帝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忍不住咒骂道:“为何传旨的人还没有回复?” 魏忠贤很是无辜地道:“是啊,奴婢也很奇怪,要不,再派一个去?” “先前那个已经去迟了,现在再派人去,也是无济于事。莫非那王体乾胆大包天,胆敢抗旨吗?” 天启皇帝深吸一口气,脸色狰狞起来,瞪着魏忠贤,又道:“你们不要以为有些事,朕在宫中便不知道,这些小伎俩,朕再清楚不过。不过是当初东厂吃了亏,这一次故意想要报仇罢,调拨这么多的勇士营去欺一个百户所,也亏得你们干得出来这样的事。” 魏忠贤这时候又连忙解释:“陛下,奴婢是实不知情……” 天启皇帝冷哼一声,没心情搭理他,便焦虑地背着手,在这殿中来回踱步。 他脑海里,大抵可以想象得出张静一如何的被一群勇士营围在中间,而后暴打的一幕。 此时,他的心情更急躁了。 无论怎么说,张静一也是朕的人,轮得到你们来打? 这样一想,天启皇帝终于坐不住了,立即道:“走,随朕去看看。” “陛下这是要……” “朕要亲自去救人!”天启皇帝将救人二字咬得很重。 而魏忠贤的目的显然已经达成,在他看来,就算天启皇帝现在赶去也没有关系了,现在张静一只怕已经被打得差不多了。 而至于那百户所里的那些校尉,竟敢跟着张静一去砸了东厂理清司,今日只怕也要打死几个让他们见识一下厉害。 所以他连忙道:“奴婢遵旨,奴婢这便去安排。” 天启皇帝气恼地道:“等你安排布置好了,张静一便被打死了。” 说罢,也不再理魏忠贤,竟是直接让人从西苑里牵来几匹马,而后匆匆的飞马先入紫禁城,他打算从午门方向出宫,从那里往清平坊更快一些。 魏忠贤拦不住,其实也不想拦,这个时候自然由着陛下最好,便带着数十个禁卫,上气不接下气的尾随其后。 等抵达紫禁城的时候,这时,紫禁城里竟是乱作一团了。 有人见陛下飞马而来,便有金吾卫的禁卫拜在马下,急躁躁地高呼道:“陛下,不得了,不得了,午门之外……出事啦,出大事啦。” ………… 第二章送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章:往死里打 天启皇帝一听出了大事,竟险些要摔下马来。 难道是张静一被打死了? 似乎也只有这样的解释。 他脸色煞白一片,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天启皇帝和张静一朝夕相处的时候并不多。 可张静一先是杀贼,后又救驾,更给天启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二人都算是年轻人,彼此也曾深谈过,关系可谓是亲密了。 现在转眼之间,黑发人要送黑发人…… 天启皇帝提着鞭子,上前挥舞着,怒吼道:“出了什么大事?” 这金吾卫的禁卫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陛下龙颜大怒至此,他后悔自己来急报,可此时却只能硬着头皮道:“午门之外,有人厮杀。” 午门……乃是禁地。 虽然午门外是允许有人出入的,可并不代表,有人敢在那里厮杀。 至少这午门的禁卫们,就已紧张起来,立即关闭城门,入宫禀奏。 厮杀…… 有人谋反? 一听到这个,天启皇帝显然是不相信的。 这大明朝敢造反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他既是大怒,又是急不可耐:“去午门。” 后头的魏忠贤人等都是一头雾水,只好匆匆跟随着天启皇帝至午门。 而午门这里,所有的禁卫已上了城楼,一个个预备好了刀枪剑戟,无数甲胄鲜明的卫队开始出现在女墙之后。 此时,天启皇帝要登上城楼,忙是有人上前:“陛下,此地危险……” 天启皇帝怒道:“滚开。” 一天下来,接二连三的噩耗,已让天启皇帝的心情烦躁到了极点,他继续登上城楼,自城楼上朝下看去。 果然……他看到许多黑乎乎的身影,正朝着午门而来。 还真有人谋反? 天启皇帝神色冷峻,此时又联想到宫外生死未卜的张静一,脸色便更冷了几分,眼眸继续死死地盯着城楼之下。 不过等那些黑乎乎的人影近了一些,有人不由道:“陛下,那……莫非是勇士营……” 显然,开始有人认出了这些人的甲胄。 勇士营乃是宫中的内卫,平时驻扎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内卫的营房,还有一处,就是紫禁城和西苑。 勇士营…… 天启皇帝回头,却见魏忠贤也在张望,天启皇帝不由道:“是今日派出去的勇士营?” 调动勇士营,乃是御马监的权力,今日演习,御马监下了文,命勇士营出宫,这事儿……当然得问魏忠贤。 魏忠贤心里想,这些人已经回来了? 不过……看着这些人三三两两的样子,感到很是奇怪,而且这样急急忙忙,也蹊跷得很。 按理来说,调动的勇士营即便入宫,也是有规矩的,需要提前派出人马,与宫中的禁卫接洽,而后得到御马监的准许,最后再成群结队地入宫,进入到指定的岗位。 现在这状况关系到了勇士营,又联想到这一次勇士营是奔着收拾张静一去的,魏忠贤则一副忧愁的样子:“陛下,这是御马监的职责,奴婢对此……不甚了解。” 站在魏忠贤身后的,是一个御马监的小太监,这小太监本是听闻午门外发现了异常的情况,慌忙赶来的,只是现在陛下和魏忠贤在此,他不敢随意声张。 现在听了九千岁这话,顿时两股战战,吓尿了。 天启皇帝则拉着脸,因为这个时候,又有了新的情况。 在那三三两两的勇士营健卒身后,显然还有人……而这些人……速度显然比勇士营的人要快了许多。 虽然远远的看不清人,可瞧着,那些人身上所穿戴的,却是鱼服的模样。 是锦衣卫…… 一个小宦官失声道:“锦衣卫打内卫啦。” 当然,这声音很轻,而且越到后头,越没底气。 他们确实看到在打人。 其中两个勇士营的人被追上,紧接着便是被人拳打脚踢。 而跑在最前的几个,运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百户带着三五个人,一路疾跑,起初他们以为……锦衣卫不会追。 可哪里晓得,这些家伙居然穷追不舍。 这可把周百户吓坏了,他是百户,若是被逮着,还不打个半死? 不过……他本来就在后队,跑的也及时,从理论上来说,只要他的速度比其他的人快,便绝不可能有危险的。 可又一个可怕的情况出现了。 那些校尉们固然是追上一个便一阵痛打,直到将对方打趴下,可这头一打完,这些家伙又继续追。 每一次周百户觉得跑的差不多了,以为安全了,可一回头……却又看到不知从哪里,一队校尉追了上来。 这些疯子啊,他们是牲口吗? 这一路,七拐八弯的,也接近跑了十里的路,周百户其实早已累瘫了,可若不是因为怕被打死,激发了他无穷的潜力,平日里只怕跑一半的路程,也要趴下的。 周百户大抵觉得,自己往宫里方向跑吧,只要靠近了午门,对方就不敢追来了。 但是……他终究还是接二连三的失策了。 好像……彼此有杀父之仇一样。 更可怕的是,后头那些校尉,居然跑起来还很轻松,一面在追,偶尔追上一两个,精神奕奕的把人打个半死,又继续追击,口里还大叫着:“再不站住,今日便打死你。” 这真将周百户吓坏了,心说我不站住也要被打死啊。 其实周百户已觉得自己的两腿像灌铅一样,不断的粗重呼吸,舌头忍不住伸出来,像二哈一样。 体力耗尽……眼看着午门遥遥在望,却悲催的发现,对方还能大吼大叫,这……这岂不是说……这些家伙们……还生龙活虎? 这可已是跑了十里路了啊! 周百户若是知道,这些锦衣卫的‘牲口’们,每日都要被带着先晨跑个七八里路,知道他们跑完,用过了早饭,还有一天的操练等着他们。若还知道……这些人这小半月,都是绑着沙袋去晨跑,身上负重五六斤!他就绝不会妄图想跑了,毕竟,拿自己的爱好去比人家的专业,这是找死。 若他知道这些,说不定他早该趴下,很干脆地跪在地上求饶了。 而绝不会折腾到现在。 周百户的步伐,已经越来越凌乱,踉踉跄跄的,身子开始东倒西歪。 午门在他眼里,一直都很近,好像近在咫尺,可在脚下,却像是在天涯海角一般。 他回头,见一队提着哨棒的家伙,依旧扑哧扑哧的追来,甚至还有人朝他大吼:“你跑呀,让你跑。” 嗡嗡嗡…… 周百户空白的脑海里,霎时作响。 这些家伙……像是在猫戏老鼠。 “……” 终于,他跑不动了,不是他不想跑,是真的没有了气力。于是继续伸长了舌头,就好像吊死鬼一般,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只能指望着,此时因为靠近午门,这些校尉不敢越过雷池。 可对方很快矫健地追了上来。 为首一个,当头一棒,便朝他的脊背上一棍下来。 啪…… 周百户闷哼。 即便是跑了这十里路,这群牲口……他们……他们居然还有这样的气力。 周百户在闷哼之后,随即后脊的疼痛难受,下意识地发出了哀嚎。 “这是个百户,来人,架起来,咱们张百户说了,这是演习,不要放过这些狗东西,快,架起来,杖二十……” 几个校尉的气息还算均匀。 事实上,他们甚至觉得今日所耗费的气力,比往日的操练还轻松一些。 要知道,他们平日里的操练,可不只是要负重长跑,最难熬的是队列,在队列里纹丝不动,对于人的意志是极大的考验。 可现在……人不是还可以动弹吗? 他们直接动手,将周百户翻身过来。 周百户口里大叫着:“爷爷饶命。” 若是以往……周百户还是很硬气的,不就是挨揍吗?当兵吃粮,挨揍算个什么? 可今日,他是真的服了,现如今只是服服帖帖的。 可一听杖二十,脸都绿了,这些牲口下手没有轻重的,这杖二十,怕是小命难保啊! 可显然没有一个人搭理他,随即,又一棍落下。 啪…… 啪…… 一旁,还有人说风凉话:“你这算是运气好的,咱们张百户好脾气,没说打死你们,我们从前演习,都是要见血的。” 回复他的,只有周百户的哀嚎连连。 …… 站在城楼上的天启皇帝,此时不免一脸懵逼。 这时候,所有人都可以确定,这绝不是一场谋反了。 更多的像是……军中的内斗。 这倒是没有什么稀奇的,有时各京营或者是内卫彼此之间有矛盾,打一架,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 随即天启皇帝生出了无数的疑问,不禁道:“那挨打的,是勇士营?” “是的,看着像,陛下。” “那打人的,是锦衣卫?” “对,看着很像。” 天启皇帝又狐疑道:“莫非是清平坊百户所的?” “这……不太像吧,清平坊百户所距离午门远着呢。”城楼上的守备道。 此时,他正紧张地按着腰间的刀柄,不过现在总算确定了状况,便也稍稍轻松了一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一章:不堪一击 午门守备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京城不是小地方,而且街坊多,哪怕这里距离清平坊直接距离不过三五里,可若是沿着街道,十里路大抵是有的。 当初勇士营出动的时候,时间预估是一个时辰之前。 怎么可能这么快……这些人就回来,然后还被人追打着回来呢? 天启皇帝看着城楼下,不禁惊心动魄。 于是忙道:“派人出去,问一问怎么回事。” 只是宦官们却没有一个敢去,倒是有一个禁卫,让人用吊篮吊下了宫城。 过了一会儿,这禁卫回到了城楼,拜下道:“陛下,这是锦衣卫的人马。” 此时,惊疑不定的魏忠贤站在天启皇帝的身后,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又怎么了? 倒是天启皇帝皱眉道:“锦衣卫为何胆敢来午门,此乃宫城禁地,他们这样胆大妄为吗?” 禁卫道:“卑下问了,为首的一个,是个总旗官,他们说……这是奉命如此,还说……这是演习……” 演习…… 天启皇帝刹那之间,便明白一切了。 敢情这演习从清平坊演到了午门来了。 这演习还真够激烈的。 站在这里的人,甚至还能隐隐可听到城楼下的哀嚎声。 显然……这演习还没有结束。 魏忠贤的脸已拉了下来。 天启皇帝急切地道:“这演习如何?” “卑下也不知如何?”禁卫小心翼翼地回答:“不过出了宫城,看到都是锦衣卫在追打勇士营……” “怎么可能……”天启皇帝很是惊讶,倒是已经忘了关心张静一的安危了。 他露出一副不信的样子,惊异地道:“勇士营一倍于锦衣卫,且乃我大明精锐,就凭清平坊百户所?” 这在他看来,是绝无可能的事。 魏忠贤在旁小心地看着天启皇帝的脸色道:“陛下,是不是……这百户所请了帮手?” 天启皇帝的脸却是拉了起来,侧目看了魏忠贤一眼,带着几许嘲弄道:“这天底下,谁敢帮着张卿来打东厂的人?” 魏忠贤:“……” 天启皇帝却又道:“开宫门,朕出宫亲自去看看。” 守备一惊,忙道:“陛下,宫外危险……” 天启皇帝正色道:“这宫外头,不是锦衣卫便是勇士营,这手心手背都是朕的肉,能有什么危险?若是连张卿家都不可靠,朕在宫内就没有危险吗?朕看,你们都是逆贼。” 天启皇帝年轻,性子倔强得很。 见天启皇帝态度坚决,这守备便再不敢犹豫了。 于是没一会儿,宫门大开,天启皇帝骑着马,带着一队人马出宫。 而那周百户,早就被打得昏死了过去。 天启皇帝打马,到了这些校尉们的面前。 校尉已在总旗的命令之下集结起来,原本打算收兵,现在见有人来,心知为首那个敢骑马出来的人,十有八九就是皇帝,一时之间,倒也有些担心起来。 这带队的校尉,便是王程。 王程定了定神,道:“都列队,陛下来了。” 于是,等到天启皇帝骑着马靠近,众校尉却是晓得礼仪的纷纷行礼:“见过陛下。” 天启皇帝骑在马上,看着这十几人,再看这一路来,倒在地下的勇士营健卒。 眼见为实,他才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传奇。 天启皇帝看着他们道:“你们是何人?” 王程躬身上前几步,恭谨地道:“卑下忝为清平坊百户所总旗官……” 天启皇帝道:“你们为何在此?” 王程道:“这个……卑下是奉命……追击败兵。” “追击?”天启皇帝依旧很是惊讶,道:“你们击垮了勇士营?” 虽然眼前所见,其实已经给了天启皇帝答案,可他依旧还是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匪夷所思。 这是勇士营啊! 若说侦缉,可能锦衣卫在行一些,可若论排兵布阵,在勇士营的面前,锦衣卫算什么东西? 何况勇士营还有一倍的优势。 王程其实心里有些打鼓,说不害怕是假的,在自己面前的可是大明天子! 可现在听到了天启皇帝的询问,这一下子,王程的腰杆子便挺直了,道:“卑下也不知算不算击垮,不过这勇士营不堪一击倒是真的,也不知咋的,才刚开始打,没几下,他们便逃之夭夭。张百户说,这是演习,不将他们统统打趴下,这演习便不算数,卑下人等,只好带着人,追到了这儿来。” 天启皇帝:“……” 好家伙。 不堪一击! 这话说的…… 天启皇帝觉得好像在做梦一般。 他依旧还觉得无法想象,便拉着脸道:“张卿在何处?” “应当在百户所。”王程本来想说,张百户跑不快的,平日我们晨跑,他都躲懒,借以佐证张静一肯定还在百户所里,不过这话刚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去看看。”天启皇帝不疑有他地道,他已有些迫不及待了。 跟在天启皇帝身后的魏忠贤,其实已经彻底的懵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勇士营竟是如此废物。 此时听陛下要亲临百户所,便忙道:“陛下,这时候……兵荒马乱的……” “这是演习,算什么兵荒马乱!朕要亲眼所见,才敢相信。”天启皇帝现在兴趣正浓。 这才多久啊,数十个校尉,直接追着勇士营打,说出去都没有人相信。 魏忠贤没词了。 说实在的,虽然他心里堵得慌,却也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忙道:“奴婢这便让人再加派人马……” 天启皇帝却是不再理他,直接打马,便朝着百户所的方向奔去。 这一路……天启皇帝虽然没有穿龙袍,可瞧他前呼后拥,这前呼后拥之人又都穿着甲胄,一看就是禁卫的架势,沿途街坊的百姓,大抵都知道天启皇帝必是宫中贵人。 毕竟,就算是内阁大学士,也没有这样的排场。 若在以往,许多人一定是惊疑不定,或是大受震惊。 可今日……许多人一脸麻木,这面上的神情好像在说:就这? 你们是吓不倒我的。 毕竟今日开了眼界。 先是看到一群穿着东厂番子模样的人浩浩荡荡往清平坊集结。 然后又看到这群‘番子’被人追了几条街,个个给打得面目全非,而后又被人像死狗一样的拖回去。 这真是开了眼,真是闻所未闻啊! 相比于锦衣卫追东厂几条街的场面,现在就算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也不会觉得稀奇了。 小场面而已。 我什么没见过? 可禁卫们却很紧张,因为这是陛下临时起意的行动,事先根本没有任何的准备。 不过庆幸这一路并没有什么风险。 越是靠近清平坊,天启皇帝越觉得激动,他被震撼了,一肚子的匪夷所思,无数的疑问需要解答。 当靠近清平坊的时候,他却发现,这里居然围了不少人。 禁卫们只好在前头开路,将人打开不少,才勉强容许天启皇帝通过。 可这些好事之人,却一个个激动无比,哪怕被人打开,也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隐隐的…… 天启皇帝突然听到有人在放声高歌。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不管远近都是客人请不用客气……清平坊欢迎你……” 听到这几乎朴实的曲调,天启皇帝一下子……窒息了。 “……” “听见了吗?有人唱歌。”天启皇帝低头,看着马下步行,挥汗如雨的魏忠贤。 魏忠贤哭笑不得地道:“奴婢听见了。” “这是什么词儿,什么欢迎不欢迎,这词儿俗不可耐……” 魏忠贤耷拉着脑袋,忙道:“是是是,陛下是雅人……” “这词儿是什么意思?” 魏忠贤:“……” ………… 百户所外头,锣鼓齐鸣。 王体乾的运气显然不太好,他终究没有跑掉,一看后头有人穷追不舍,虽是骑着马,可是在热闹的京城,马驰骋不开,于是他急了,躲进了一处青楼里,结果还是被校尉拎了出来。 此时,他正僵硬着脸,不断朝张静一微笑。 这狗娘的百户……是翻脸不认人的,横的怕愣的,显然他这掌印太监的名头暂时在张静一的面前,起不了太多的作用。 所以……他只能努力地堆着笑。 张静一没打他。 而是很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张公公啊,你辛苦啦,大家都是陛下的人嘛,自己人,演习而已,不就是讲究你来我往的吗?别怕,不会打你,你是掌印太监,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您一根毫毛。” 王体乾低着头,努力掩饰着自己脸上的尴尬,连忙说:“是是是,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接着,歌声又起。 张静一按着腰间的刀,继续勾着王体乾的肩,亲昵地道:“你看,他们终于唱的有一些模样了,不愧是勇士营啊,连唱歌都这样有气势。” 王体乾:“……” 此时……只见一排排勇士营的健卒,双手拿着红绸子,一面摆动红绸,营造出喜庆的气氛,口里则在一个个校尉的哨棒之下,继续高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三章:谋国之臣 张静一已是满心的忐忑不安。 可天启皇帝却是饶有兴趣,魏忠贤又极力怂恿。 甚至……这魏忠贤对他的态度,竟都热络了许多。 当然,张静一无法预测,这到底是不是因为当着皇帝面的缘故。 于是被这主奴二人,连拉带扯的,一道回了张家。 其实这个时候,张家的男人都去当值了,留下的,除了一个张素华,便是一个新买来的小丫头。 这小丫头是从牙行里买来的,是专门为了照顾张素华的,买来的时候,饿的皮包骨,双目也无神,倒是张素华见她可怜,便买了来。 这小丫头年纪小,却很懂事,乖巧地来开了门,便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去。 天启皇帝走进去,打量着张家的庭院,不由道:“怎么,你家这样有钱,居然住这样的地方?” 这话说的……好像他有多少钱,天启皇帝都知道一样。 张静一咳嗽道:“卑下很穷的,卑下……的钱来的快,散的也快,已经快要连饭都吃不起了。” 说着,举起袖子,故意抹眼泪。 他心里倒是在默默地对自己道,不怕的,张素华是女眷,想来是不便出来相见的,只要不撞见便好。 看着张静一哭穷的样子,天启皇帝都有点冲动的想掏出几个子儿打发他了,随即,他在庭院走了几步,便道:“你家厅堂在哪里,朕有话与你说。” 张静一便领着天启皇帝往厅堂而去。 却冷不防的……张素华听到了动静,心里想着,怎么三哥这么快回家了。 于是她挺着肚子,走出了厢房。 她一出来,见到了生人,登时愣住,而后仔细辨认,为首的乃是天启皇帝,其后的不是魏忠贤是谁。 张素华一见如此,已是吓得魂飞魄散。 张静一也忙低下头,想哭了,悲剧啊! “咦,静一,这是谁?”天启皇帝面带微笑,见是张家有女眷,便努力的想显得自己是个慈和的人,声音也温柔了很多。 张静一:“……” 张素华:“……” 魏忠贤也笑吟吟地道:“是呀,张百户原来还金屋藏娇,从前怎么不知你成过亲?” 张静一:“……” 张素华:“……” 心儿在狂跳。 张素华也变得不自然,她是认得天启皇帝和魏忠贤的。 此时……她脑海已一片空白,这下糟了,不但自己糟了,还连累了父亲和几个兄弟。 不过……她的失魂表现,似乎并没有让天启皇帝觉得异样。 女眷嘛,见到了生人都这样的,朕阅女无数,习惯了。 见张素华不说话。 天启皇帝温和地道:“静一,这是你的妻子吗?” 张静一惊魂未定,心里却是升腾起无数个卧槽,然后忍不住痛骂,这狗皇帝。 好不容易的恢复了冷静,现在见天启皇帝还是如此融洽的样子,唯一的解释可能就是……天启皇帝已经将当初临幸的这个小宫女……忘了。 你大爷的,这不就是提起裤子不认人吗? 而魏忠贤,显然也绝不会在意区区一个打杂的小宫女,甚至多看十眼,也绝记不起来。 这时候,张静一对天启皇帝是又嫉又恨又气愤,看来……御女无数,真的不是吹牛的,这天启皇帝分明一丁点印象都没有的样子,可见这厮……平日里……到底是何等的拔x无情。 张静一深吸一口气,他镇定下来,此后怎么走,他暂时还没想过,人生就是如此,有太多的意外。 张静一尽量平静地道:“陛下,这是卑下的妹子。” “妹子?”天启皇帝嚅嗫,随即深看了张素华一眼,觉得张素华生的竟颇有几分味道。 于是便道:“汝妹有身孕,为何不在夫家?” 张静一一时失语。 须知往往一个谎言,就需得无数个谎言去掩盖。 天启皇帝大抵看出了点什么,便道:“他男人死了?” 这可不敢胡说的。 张静一连忙摇头道:“尚在人世。” 天启皇帝便皱眉起来:“莫非是遇到了负心的男子?” 张静一:“……” 见张静一不回话,这显然不是张静一的风格,尤其是张静一失措的样子,天启皇帝便明白了,朕还真猜对了。 天启皇帝顿时露出了怒容:“有了身孕,竟做这等事,这腹中之子的爹,真是禽兽不如,此等禽兽,当千刀万剐。” 张静一:“……” 请问他该怎么说? 张素华只凝视了天启皇帝一眼,随即微微缳首,恢复了镇定。 天启皇帝却是怒不可遏,口里还是喋喋不休的骂。 这是可以理解的,朕还没有孩子呢,可那杀千刀的畜生呢?竟将有身孕的女子拒之门外。 一念至此,天启皇帝又生出了同情之心,忍不住地对张素华道:“好好将养,无碍的,不过是少了一个男子依靠而已,你的父兄,都是有本事的人,将来孩子不愁没人抚养。至于那负心的畜生……” 他本想说朕定要治罪,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干涉太多,毕竟是张家家事,还是张家父子去解决更为妥当。 于是默了默,才接着道:“好好养胎。” 张素华便行了礼,她心有些慌,便躲回了厢房。 天启皇帝凝视张素华的背影,却发现……这妇人……更有几分味道了。 天启皇帝收回了目光,随张静一至厅中落座,随即眉一扬:“百户所短短两个月,就有如此绩效,这令朕真没有想到,倘若边镇和京营都能如此,朕还愁大事不平吗?来,你来和朕好好说说看……” 显然,一个机会摆在了张静一的面前。 天启皇帝现在开始真正摆出了认真的态度,向张静一问策了。 甚至可以说,张静一的表明出来的任何态度,都有影响整个国家大政的可能。 此时,魏忠贤给他端了茶盏来,天启皇帝一面喝,一面抬眼凝视张静一,等待张静一回答。 张静一深吸一口气,随即回答:“军过大事,不敢妄议。” “你不必谦虚。” 张静一摇头道:“卑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本是端坐的天启皇帝,不禁奇怪起来:“莫非是卿心有疑虑?” 张静一道:“陛下的信重,令卑下感激涕零,只是在卑下看来,军国大事,一言而决万民之本,这是天大的事,卑下对此,尝怀敬畏之心,所以才谨言慎行,不敢夸夸其谈。在卑下看来,卑下对这天下,所知的并不多,也见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怎么敢随意提什么建言呢?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卑下其实也在学,在听,在看,现在想做的,就是先将自家的屋子扫一扫。” 天启皇帝听了这番话,心头竟有几分震撼。 他是极聪明的人,当政七年,虽被朝野骂个狗血淋头,就怕被人指着鼻子骂他无道昏君了。 可事实上,天启皇帝虽一直居于深宫,对这天下却是极有见识的。 他本是想听一听张静一的高见,当然,他虽听张静一的高见,却也有自己的想法。 可现在,张静一这番话,却让他大喜:“这才是真正的见识啊,对国家大事有敬畏之心,这才是栋梁之臣应有的见识。” 随后,天启皇帝道:“朕自登基以来,所见的大臣,一个个好像满腹韬略,朕询问他们国家大计,他们总是能侃侃而谈,有的全然没有道理,可有的……听上去很有道理,可终究还是书生之见!朕见他们苦口婆心说爱民,可怎么爱民呢?无非还是怎么实行仁政那一套,却都是空谈,没几个真正实际的,朕便不理他们,他们于是勃然大怒,便腹诽朕亲小人,远贤臣!” “朕一直都在想,这些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那几本书的人,怎么考中了一个进士,在翰林里当了几年清贵的人,张口闭口就是谋国之言,倒像是,这天底下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朕对此匪夷所思,今日听张卿之言,算是明白了,这些人的问题就出在此,他们对于国家大政,全无敬畏之心,真以为凭借半部论语,空谈几句,就可以大治天下。” 张静一:“……” 天启皇帝则是越说越激动:“张卿说的不错,先要扫自己的屋子,积攒了经验,长了见识,了解了更多的实情,才可以慢慢结合自己的心中所想,眼中所见慢慢的提出自己的看法。不似有的人,人人都将自己当做诸葛亮了,须知我大明天下,从不缺这些自诩为诸葛孔明的人,缺的恰恰是张卿这样的人。” 张静一便咳嗽道:“其实卑下从前的时候,也是夸夸其谈,觉得自己懂很多道理,可见识的越多,反而越是心怯了。” 这是实话,他是两世为人,好像啥都懂,而他所懂的,可能是未来的方向和趋势,可是,怎么样才可以将这天下慢慢步入这方向和趋势呢? 说难听一点,没有实际的治理和管理经验,提出再高大上的口号,再先进的体系,也不过是第二个王莽而已!噢,对了,崇祯皇帝也很擅长这个。 …… 大清早起来码字,第一更,大家多多支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四章:恩赐 天启皇帝很高兴。 他厌倦了那些侃侃而谈,觉得张静一这席话很对他的胃口,与他心意相通。 所以他方才激动得站起来,随后又落座,正色道:“当今朝廷,钱粮是问题,各卫松懈也是问题,屡屡的民变更是问题。可真正令朕头痛的,是吵闹。” 他恨不得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如倒豆子一般,统统抖出来,想来是憋屈得太久了。 “吵闹的根本又是什么呢?争权夺利而已。”天启皇帝咬牙地继续道:“所以百官们每日侃侃而谈,这个说仁义,那个说道德,终究不就是为了权柄吗?朕派人去守辽东,还是吵闹不休,每一个都在抒发己见,边将如此,巡抚也如此,还是在争。倒仿佛被治理的万民不重要,建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人都觉得自己的法子最聪明,巴不得将这征讨大权统统揽在自己的手上!” “朕一再下旨,休要吵、休要吵,干好自己的应分的事,你是巡抚,你便做巡抚的事,你是总兵,你便做总兵的事。可不成啊,这个说要筑城,巩固广宁防线。那个说要出击,倘使对方吃了败仗,他们才不会为难。不会想到,贼势又大了几分,反而心中窃喜,赶忙着上书,恨不得借同僚的错误来证明自己的正确。” “哎……他日倘使神器更易,只怕坏就坏在这满朝的诸葛亮上头。”天启皇帝显得很沮丧。 他有些力不从心,这是实在话,有些个人,他们吵起来,你下旨申饬他别吵,烦死了。 可他们依旧还吵,于是你罚俸,他们吵得更厉害。 你恼了,直接下了杀手锏,厂卫出手,可死到临头,照旧如此。 “你有这般的想法,便算是真正晓得做事的难处了,知易行难,便是这个道理。”天启皇帝鼓励张静一道:“所以以后不要随便在外头听了什么大道理,便觉得自己醐醍灌顶,办成事才要紧。你这百户所,就办的很好,远远超出了朕的预料……魏伴伴……这一次演习,你怎么看?” 魏忠贤一直保持着微笑,而心在淌血。 咱怎么看,咱看他娘的。 可这时候,魏忠贤却也只能违心地道:“张百户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样的人才,能为陛下所用,奴婢很欣慰。” 天启皇帝显得很满意,笑道:“要不,下次再来一次演习?” “不……不必啦。”魏忠贤忙摇头:“演习不能频繁,频繁的话,就太过了,凡事都不可太过。” 天启皇帝又笑了笑道:“你有这样的心思很好,朕希望厂卫和睦,也希望你们能和睦,都是自己人,不可伤了义气。” 张静一和魏忠贤都道:“我们是朋友。” 天启皇帝眼底掠过了一丝什么,却脸上诚恳地道:“如此甚好,张静一啊,朕来了这,你也不好好的招呼一下……” 张静一道:“卑下这里只有粗茶淡饭。” 说着便站了起来,他是不敢让张素华来招呼的,便将那小丫头召来,手忙脚乱地让她去重新烧一壶茶。 等这小丫头送了茶来。 天启皇帝便抬眼看着这干瘦的丫头,丫头头上还是黄发,枯黄枯黄的,面容凹陷下去,生的不甚好看。 不过张静一记得,当初第一次见这女娃儿,可比现在可怖多了。 天启皇帝便端了茶,喝了一口,叹道:“还是魏公公斟的茶香。” 丫头举足无措。 天启皇帝倒是笑吟吟地问她:“你是哪里人?” 丫头迷茫的摇头。 “你是怎么来张家的?” “俺娘将俺卖来的。” 天启皇帝便道:“作价几何?” “五斗米。”丫头想了想回答。 天启皇帝便叹了口气:“这倒便宜了张家,五斗米……你爹娘便卖了你?” “我爹已饿死了,弟弟也饿死了,我娘带我来投奔京城里的亲戚……后来亲戚也不理,我娘说要将自己卖去……卖去什么地方,她舍不得我去,想让我在好人家里做个奴婢也好……便先卖我。” 天启皇帝听到此处,脸色便阴沉得可怕:“张卿,她是哪里人?” “这……”张静一张了张口,却也是一时答不出来。 素来家里的事,都是他爹和张素华料理的,这些事,他怎么知道? 魏忠贤却是笑吟吟地道:“陛下,听她口音,像是关中那边的。” “关中?”天启皇帝便道:“关中这些日子,可有遭什么灾吗?” 魏忠贤小心翼翼地看了天启皇帝一眼,才沉吟道:“今岁才刚开春,不过这女子……能一路到京师来,理应是去年发生的事……” 天启皇帝吁了口气,似乎明白了什么。 没遭灾已到了这个地步,今岁遭灾,却不知又是什么样子。 天启皇帝随即道:“五谷丰收时如此,遭灾也是如此……” 张静一不由道:“陛下有没有想过,囤积一批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卑下以为,今年开春后,极有可能会发生巨大的灾害。” 天启七年,一场席卷半个天下的灾害将会发生,这一点,张静一非常的清楚,也正是因为这一场灾害,使得大明朝陷入了一场无休止的叛乱之中。 整个关中和河南等地,都将颗粒无收,先是旱灾,而后是蝗灾…… 其实张静一对于人们缺粮,还没有很深的体会。 可现在听了这丫头的话,心思却不禁动了。 魏忠贤听张静一开口便说今岁会发生巨大的灾害,便不由紧张起来,立即道:“张百户,不要胡说,我大明……自有上天……” 天启皇帝则是摆摆手道:“府库之中多备粮食吧,这一点,就算是没有灾害,朕也想多囤积一些。只是这几年来,朝廷收上来的粮食越来越少,各地的灾情也是不断,朝廷要给辽东运粮,要赈济,哪里还有余力?” 他说的是实话。 谁不想多囤粮,多存钱呢? 莫说是皇帝,就是寻常百姓也这样想呢。 可这是容易办得到的事吗?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站起身来,笑着对张静一道:“至于到时候会不会有大灾,上天自有定数,不过……朕还是会警惕一些的,有备无患不是坏事。此次你立下了大功,你既想好好的扫一扫屋子,那就好好的扫吧,这清平坊……朕就交给你了,你不但是这里的锦衣卫百户,朕……还要在这里,设一镇……” 镇? 这个镇,当然不是后世乡镇的意思。 乡镇是民政机构。 而在大明,镇的意思多为军镇的意思。 不过……军镇有很多种,一种是传统的边镇上的军镇,这种军镇规格很高,长官往往是总兵。 可清平坊是什么地方,这只是巴掌大的地方啊! 方圆不过数里,相当于后世一个街道办差不多大,这里设镇,显然……就是所谓的小镇了。 只是问题又出来了,小镇是大明卫所制的补充,也就是在一些交通要道的地方,设立小镇,而后布置巡检司。 这巡检司的职责,其实就相当于军事版的地方政府,巡检为长官,负责的是盘查过往行;稽查无路引外出之人,缉拿奸细、截获脱逃军人及囚犯,打击走私,维护正常的商旅往来。 因为这种巡检司往往设在盗贼丛生或者是交通要冲的地方,属于大明的地方府县鞭长莫及之地。 而太祖高皇帝比较吝啬,当初虽然是设了这么个玩意,但却是不给人发工资的。 既然不给你发工资,可饭还是要吃的,巡检司上下人等,当然就得要自己解决问题了。 因此,又引用了卫所的制度,就是你们自己屯田养活自己吧。 如此一来,各地的巡检就成了某种程度而言,比较尴尬的存在! 你得自己屯田养活自己,你得像地方府县那样捉拿盗贼,你得监管着商户,你还得操练民壮! 你自力更生,既是军事长官,其实也是民政的长官,除了刑狱诉讼之外,你啥都得管。 一旁的魏忠贤这时却给天启皇帝的这个打算给整糊涂了,京城这种地方,也设巡检司? 这是荒山野岭,地方官鞭长莫及的地方才设的啊。 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又是哪里给这巡检司找土地去屯田? 何况,这显然也不符合…… 就在魏忠贤胡思乱想的时候,天启皇帝已朝他看来:“至于巡检司怎么设置,朕不管,此事魏伴伴来办,魏伴伴多费心,你不是有很多儿孙吗?让他们上奏,等奏疏到了内阁,你想方设法让阁臣们在票拟里赞成。黄阁老不是一直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得恩荫吗,偷偷告诉他,朕会想办法,等这票拟送到了朕这儿,朕亲自来批红。” 魏忠贤禁不住呆愣了半晌,就为了这么个小小的巡检司,陛下花费这样大的气力? 要知道,即便现在魏忠贤是九千岁,这种不符合规矩的事,想变的顺理成章,也不知需要花费多少心血,收买多少人,甚至还可能遭来一阵阵痛骂。 这……也太大题小做了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五章:士为知己者死 天启皇帝有一个奇怪的性子。 那便是容易轻信别人。 比如……魏忠贤。 当然,现在也有张静一。 他既觉得张静一想要扫屋子。 朕也没啥好给的,你看朕穷的很,钱是别想要的,要不让你自己在这清平坊里折腾吧。 若说原先,张静一是锦衣卫百户,已是六品武官。而一个区区的巡检,不过是九品而已,属于不入流的武职,地方上,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可若是将巡检司设在京城里呢? 这清平坊,好说歹说,也有两三千户人家,七八千口人啊。 在这里,有锦衣卫百户加巡检,几乎就是传闻中的上马管兵,下马管民了,也相当于一个小县里,县令、县丞、主簿、典吏一肩挑了。 而这显然是前所未有的事,可天启皇帝直接甩给魏忠贤,你来办吧,办不好,找你。 魏忠贤挺无奈的,却也只好乖乖的接受了这个差事,他显然已经开始准备找合适的背锅侠人选了! 比如……哪个御史来上奏,中间的流程里,谁来负责表示赞同,反正这些人……到时肯定是要被朝野骂翻天的。 就为了一个巡检? 此时,天启皇帝深深地看了张静一一眼,表情认真地道:“张卿若是觉得对的事,便放手去干,就算办错了也不打紧,将你的屋子好好的扫一扫,朕想看看,清平坊最终会成为什么样子。” 张静一这时才知道,什么叫知遇之恩了!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即便是两世为人,张静一依旧还是很有触动。 他很是真挚地行了个礼:“卑下敢不尽力。” 天启皇帝微笑道:“好啦,朕在这儿待太久了,要走了。” 他起身,却又责备的样子看着张静一道:“你看看你,这些日子,也不曾入宫,朕任你一个百户,你便日理万机的模样了,现在又给你加重了职责,只怕朕若是不下旨,你这辈子都不入宫见驾了。” 张静一忙道:“卑下下次一定……” 天启皇帝便一笑,他喜欢张静一,这个少年人不爱讲大道理,也不喜欢高谈阔论,事情还总能办的让人眼前一亮。 至于给他这个巡检,其实就是天启皇帝想知道,张静一到底能不能把事情办得更好。 天启皇帝也很年轻,可他觉得自己老了,登基七年,在无数的大臣的相互攻讦以及吵闹之中,变得暮气沉沉,只有躲在西苑里骑马射箭,才感觉到自己年轻。 可他希望张静一年轻下去,等张静一到了他这个年纪,依旧少年。 于是他阔步出了大堂,突然又想起什么来,驻足在院落里,朗声道:“张家妹子可还在吗?” 张静一:“……” 张静一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加速了起来,这又是干嘛…… 待在厢房里的张素华,自还是胆战心惊,此时又听天启皇帝叫唤,显得犹豫不决,她终究还是乖乖出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声音有些微颤。 天启皇帝朝她爽朗一笑:“不必怕,以后有什么委屈,让你兄长来禀报朕,朕给你出气。” 张素华:“……” 看着张素华拘束的样子,天启皇帝哈哈一笑,接着叉手又吩咐张静一道:“有了孩子,竟还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你这妹婿……真真猪狗不如,朕最厌恶的便是负心人。” 张静一欲言又止地看着天启皇帝。 此时……外头乘舆已到了,原来是禁卫回宫禀报,随即便又有大量的宦官和禁卫来迎天启皇帝摆驾回宫。 这附近的街道,已被禁卫清空,天启皇帝倒也无话,上了乘舆,吩咐一声:“回吧。” 张静一则是目送銮驾渐行渐远。 坐在乘舆里……天启皇帝若有所思,而魏忠贤只是步行贴着乘舆,亦步亦趋。 别看魏忠贤在百官面前乃是九千岁,一言九鼎,可在天启皇帝这儿,不过是高级的家奴罢了,殷勤得很。 猛地,乘舆的帘子拉开,露出了天启皇帝的脸。 “陛下……可有什么吩咐?”魏忠贤笑嘻嘻地道。 天启皇帝则是一脸落寞:“魏伴伴,你说……为何那样的畜生,竟也可以有孩子。” 天启皇帝的话令魏忠贤有些讶异。 原来……陛下还是记挂着这件事。 不过作为天启皇帝最贴身的人,魏忠贤自然清楚陛下的心思的,陛下一直为江山后继无人而烦恼啊。 虽然这件事……陛下极少主动提及,可内心深处,怕早已是五内俱焚了。 魏忠贤只好道:“陛下,奴婢可以让厂卫……”‘ 天启皇帝便立即瞪他一眼:“此乃张家家事,张家人没有声张,自然也是怕坏了张家妹子的声誉吧,这毕竟不是光彩的事,你大张旗鼓的想要做什么?以后少到朕这儿开口闭口便喊打喊杀。” 魏忠贤没想到陛下为此动怒了,连忙道:“奴婢知道了,奴婢绝不敢再过问张家家事。” 天启皇帝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他突然道:“说来也怪,朕看那张家妹子,人也贤淑,生的也颇好,处处都很好,那畜生竟也如此。”说着,他摇摇头,一副很遗憾的样子。 魏忠贤:“……” 听了这话,魏忠贤还能说啥呢?他在宫中这么多年,也听说过宫中流传着不少皇帝的秘闻。 这老朱家的皇帝,虽也有正经的,不过不正经的居多,确实有几个长歪了的,只对别人的媳妇更感兴趣一些,怎么就有这样的癖好呢? 这还真应了一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只听天启皇帝又吩咐道:“这样吧,这两日,你在宫中挑一个勤快的宫人,让她到张家去,好生地照料这张家妹子吧,她有孕在身,张家的男人懂个什么,还有那黄毛丫头,笨手笨脚的,他们张家真吝啬,买丫头也尽捡便宜的买。” 魏忠贤不由道:“陛下,这……不妥当吧。” “朕说妥当便妥当。”天启皇帝落下了这句话,已是放下了帘子。 坐在銮驾里,隔绝了众人,天启皇帝这才露出了几分忧色。 孩子…… ………… 张静一虚惊一场,却首先强自镇定,让张素华先回去休息。 毕竟,只怕这素华妹子受惊也不轻,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让她好好安胎的好。 只是百户所里的事也多,现在巡检的任命未下,张静一得先将百户所这边捋顺来再说。 张静一回到百户所的时候,这里已归于平静,那些勇士营的健卒已统统放了回去。 紧接其后,张静一到了公房,在这里,卢象升已在此等候了。 “百户。”卢象升朝张静一行礼。 张静一朝他笑了笑:“怎么样,感觉如何?” “尚可。”卢象升的回答颇为含蓄。 张静一便笑道:“方才陛下来了,你知道吧。” 卢象升点头:“知道。” 张静一背着手,在公房中踱了几步,这里的墙壁上,也挂了一张画像,照旧还是岳飞。 张静一抬头凝视着岳飞,突然叹了口气道:“我在陛下面前,并没有提及你。” 卢象升噢了一声,居然一副很平常的样子。 按理来说,这百户所的操练,多亏了卢象升,张静一没有给卢象升报功,实在有些不厚道。 不过卢象升的反应显得很平静,似乎并不觉得惊诧。 “知道为什么吗?”张静一又朝他笑了笑。 卢象升却是毫不犹豫的道:“知道。” “嗯?”这下倒是令张静一意外了。 卢象升正色道:“只要百户向陛下提及,那么……学生就不得不官复原职了,百户想干大事,学生也有鸿鹄之志,倘若官复原职,或者是入朝为官,这朝中掣肘实在太多太多,与其被人捆绑了手脚,处处受人节制,倒不如百户与学生在这里搭个伙,在这里干我们想干的事。” 张静一不得不佩服这些读书人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啊,于是他正色道:“不错,我便是这样想的,我希望将卢先生依旧留在我的身边。” 卢象升看了张静一一眼,便很是诚恳地作揖道:“此我所愿也。” 张静一欣慰地点了点头,才道:“陛下方才,许诺了我巡检清平坊。” “巡检?”卢象升显得很吃惊,随即道:“这是闻所未闻的事啊。” “是啊。”张静一道:“我也觉得奇怪,可是没办法,如此隆恩,我也只好领受了。所以从今日起,这清平坊,除了陛下,便是我说了算了。眼下千头万绪的事很多,不过……现在却有一桩天大的事,需要先去办。” 看着张静一很是认真的样子,卢象升诧异道:“天大的事?” 张静一此时已对卢象升有了足够的信任了,深吸一口气,而后一字一句道:“有一笔宝藏,需要取出来,有了这一笔宝藏……才可以办一件更大的事。” “宝藏……”卢象升越发觉得张静一身上,藏着许多的秘密。 这张百户绝不是寻常人,如此慎重地说这件事,他口里所说的宝藏……必定价值不菲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六章:喜从天降 第八十八章:皇榜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送出去的钱,终究还是会有回报的。 字画送出去当日,便有人来,请张静一夜里去赴宴。 魏忠贤出宫了,想见一见。 张静一当然不会拒绝,他很清楚,这个时候是不能和魏忠贤拼命的。 现在的魏忠贤,说是位极人臣也不为过,这全天下都在给他建生祠,到处都充斥着他的党羽。 若不是有天启皇帝关注,以张静一的所作所为,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现在张静一但凡想要办事,就算魏忠贤不报复他,可只要魏忠贤一声令下,张静一能保准这天下七八成的大臣,会各种从中作梗。 张静一毕竟不是超级赛亚人,没有一拳打死一个阉党分子的本事,自然而然,在给自己立下足够的威信之后,又跑去和魏忠贤媾和了。 于是在傍晚时分,张静一出现在魏忠贤的府上。 魏忠贤的外宅占地极大,金碧辉煌,待张静一进门,便由人领着,连进数重门,这沿途的雕梁画栋和亭台楼榭不必待言,说实话……张静一现在只恨魏忠贤没有女儿,如若不然,他倒真想提出一些大胆的要求。 又过了一个月洞,眼前豁然开朗。 却见这里,沿途都是一个个奴仆,头微微低垂,手上提着灯笼。 更让张静一惊讶的是,远处有一个小楼,楼外却躬身站着许多人。 这些人统统没有发出声音,穿着各色的官袍。 甚至,张静一还看到了钦赐的斗牛服。 斗牛服啊,这是一二品大员才有资格破例赐予。 那么穿着这样官服的人,至少也是尚书级别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部首,现在却也是规规矩矩地和许多的各色‘衣冠禽兽’们站在长廊下,毕恭毕敬。 张静一倒吸一口凉气,这时候……他才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到了楼外,有人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有人请张静一进楼。 楼里无人。 却有一方小案子,案上已备了茶水,还有一些精致的点心。 张静一便默默地跪坐在案下。 片刻之后,一旁的耳房里,慢慢有人踱步了出来,不是魏忠贤是谁? 魏忠贤闲庭散步一般,徐徐而来,一面勉强地挤出笑容,口里道:“张百户…可好?” 张静一规规矩矩地站起身,朝魏忠贤行了个礼,唱喏道:“百户张静一,见过……” 魏忠贤压压手道:“你我之间,就不必来这些虚礼客套了,来,你坐下说话。” 说罢,魏忠贤已坐下,居然亲自提了茶壶,给张静一筛了茶。 烛火之下,魏忠贤显得衰老了很多,脸上的纹理分毫毕现。 他随即叹了口气道:“一直都没有机会和张百户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今日难得咱出宫,你也有闲。” 张静一道:“魏公公……” “你叫我魏公公?”魏忠贤抬眼,他认为张静一已经向他认怂了。 毕竟,你不是送了礼来了吗? 这魏忠贤到了如今,其实早已没人敢称他为魏公公了,要嘛是九千岁,要嘛是干爹,要嘛是爷爷,称呼什么的都有,唯独这公公二字,魏忠贤不爱听。 张静一见魏忠贤的脸色突的不好看了,顿时心虚起来。 这……是啥意思呢?是因为觉得……这样生分了吗? 好像是的。 于是张静一便小心翼翼地道:“魏……魏哥……” 魏忠贤:“……” 魏忠贤本就烦闷,这一声魏哥,就像将他的五脏六腑都丢入油锅里煎炸一般。 深吸一口气。 只好用少年郎不谙世事来让自己的心情好受一些。 因为堂堂九千岁,总不能直接在这里掀翻桌子。 他是个有格调的人! 魏忠贤露出了微笑,和蔼可亲地道:“唔,你的字画……不错。” 张静一喜道:“魏哥若是喜欢,我便踏实了。” 魏忠贤继续微笑,突然拍了拍手。 这时,外头便有人毕恭毕敬地进来。 此人穿着一身钦赐鱼服,朝魏忠贤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道:“卑下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刘让,见过九千岁。” 魏忠贤淡淡地道:“刘让,你来给我们斟茶递水吧。” 刘让非但不觉得是羞辱,反而难以掩饰喜色的样子,口里连忙道:“喏。” 说罢,上前小心翼翼地提起了茶壶,给魏忠贤沏茶。 魏忠贤手指着刘让,对张静一道:“锦衣卫指挥使佥事,你可认得?” 张静一无语,他很清楚,魏忠贤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他是什么呢?他只是区区一个百户而已! 而指挥使佥事,相当于指挥使的副官之一,在锦衣卫之内,地位等同于他的领导的领导。便是千户刘文见了他,也是要下拜行礼的。 可现在,魏忠贤让刘让来斟茶递水,他这个百户该怎么办? 这分明是给他下马威的。 请我来府上,原来……是想吓唬我? 官场上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眼见着刘让要给他沏茶,张静一忙起身道:“卑下见过佥事。” 刘让却是不回应。 魏忠贤大笑道:“好啦,都说了,这里没有外人,不必管外头的虚礼客套,张百户啊,咱一向是很器重你的。” “能得魏哥器重,实在……” 魏忠贤唇边的肌肉下意识地抽了抽,他觉得张静一一口一个魏哥,已经将这天聊死了。 索性,魏忠贤挥挥手,突然失去了装逼的兴致。 刘让便乖乖地搁下茶壶,退了下去。 “明人不说暗话吧。”魏忠贤一下子收起了微笑,板着脸道:“这几日,咱心情很不好,若不是你送来字画,咱也不会对你这般客气,一直以来……” 张静一好奇宝宝似地打断魏忠贤的话道:“魏哥,为何心情不好?” 魏忠贤:“……” 似乎这一问,终究还是触动了魏忠贤的心事。 某种程度而言,他本不可能回答张静一这种问题的,可此刻,他吁了口气:“咱夫人病了,至今未愈,病情还有加重的迹象。” “呀。”张静一轻轻的一声惊呼。 他当然知道,魏忠贤的夫人正是天启皇帝的乳母客氏了。 他不由道:“嫂子病了?怎么不早说。” 一听嫂子二字,魏忠贤眼里已掠过了杀机。 他妈的! 可终究,魏忠贤不得不沉住气。 一方面是因为堂堂九千岁,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置气,实在很跌份。 另一方面,这显然也很不利于陛下所希望的和睦气氛。 “魏哥,这事儿,你非要和我说说才好,如若不然,我心中难安。” 张静一一脸关切的样子。 这倒是让心烦气躁的魏忠贤心里舒服了一些。 魏忠贤便淡淡道:“你嫂子……” 魏忠贤自己都没想到,怎么突然脱口说出这样的话,于是立即道:“咱夫人她前些日子,一直卧床不起,又伴着连日咳嗽,身子一直很糟糕,此后便有人奉上了仙药,给她吃了,谁晓得……依旧未愈。这御医们也看过了,依旧是无计可施。” 张静一听到仙药二字,眉头一挑,顿时明白了什么。 你要说魏忠贤这个人他聪明,那是真聪明,包括了客氏,这一对奇葩夫妇,你把他们丢到哪里去,凭借着他们二人丰富的斗争经验,都能将人按在地上死劲地摩擦。 可你要说到任何关于专业上的事,这就绝非这一对夫妇的长项了,甚至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因为无论是客氏,还是魏忠贤,他们原本都出身于底层,客氏不必说,就是一个村妇,这种人生了病,你让他们去相信大夫什么的,那肯定是想都别想得。他们就喜欢野路子,若是生了病,跳个大神或是吃点仙药什么的,简直就是常规项目。 张静一一听仙药,便立即警惕了起来。 其实历史上的天启皇帝,就是落了水,此后吃了仙药而死的,当然,张静一并不相信这是魏忠贤故意想要害天启皇帝,只是……基于魏忠贤的性子,他只怕还真信这个。 于是张静一道:“连魏哥都这样担心,那么想来嫂子的病极重了,其实……我倒有一策。” 魏忠贤听到张静一有办法,眼眸一张,现在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连忙看着张静一道:“哦,什么法子?” 张静一便道:“若是仙药没有用,御医也无用,我听说嫂子又是咳嗽,又是一病不起,想来……一定是重症,魏哥为何不张皇榜呢?想来这天下,总有高人!只要皇榜一张,自然会有人挺身而出施救吧,到时在这皇榜之中,多许诺一些赏赐即好。” 张皇榜……求医。 魏忠贤听了,顿时眼前一亮。 对呀,天下这么大,一定有许多的能人异士,咱怎么没想到呢? 其实皇榜,明朝是有的,不过所谓的皇榜,其实就是公布国家大事的公告。如皇帝登基,或者皇帝大婚,皇帝立太子,天下大赦之类。 求医……在古代是真没有。 那是后世电视剧才干的事。 可现在……张静一不禁感慨,后世的电视剧,终于不用戏说了,因为……还真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九章: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 张静一在魏家吃了一点水酒。 随即便准备打道回府。 不得不说,这算是一个愉快的洽谈。 魏忠贤虽然没有真正和张静一亲密起来,而事实上,张静一也确实没办法和他亲密,毕竟都是陛下身边的腹心之人,同行终究是个冤家。 可至少张静一这趟而来的目的达到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内,魏忠贤绝不会和他为难了。 张静一非常的清楚,双方地位还很悬殊,不被魏忠贤打击,这很重要。 张静一打马而回,出了魏家,眼看这一片区域黑乎乎的,此时还未到子时,相比于京城其他街坊的热闹和喧嚣,这里却显得清幽。 当然……这绝不表示魏家处在偏僻的地方,恰恰相反,这地方靠近紫禁城的钟鼓楼,乃是天下最核心的地段。 这里绝大多数,都是达官贵人的所在,动辄一个宅子,占地就是十几亩甚至上百亩,院墙如堡垒一般,这才显得幽静。 张静一只偶尔听到犬吠声,心里忍不住想,这才是真正大明的核心圈,却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挤进来。 要知道,这里随便一个宅子,就算是有钱,人家也不一定肯卖啊。 这样一想,心里便酸溜溜的,等行到了几处宅院,猛地,却见前方一个大宅,认真一看,只见那门前的匾额上明晃晃地写着南和伯府四个大字。 南和伯府…… 张静一直直地看着这宅邸,虽不及魏忠贤的,却也称得上是恢弘,占地也不小了。 这越看越…… 卧槽…… 这么大。 还是这样的地段。 难怪身体的原主人,上赶着要来入赘呢! 起初还以为这狗东西猪狗不如。 可在刹那之间,张静一竟也不争气的升出了一丝不争气的想法。 张静一默默地下了马,随即上前去拍门。 啪啪啪。 没一会的功夫,里头的门房将门打开了一点,狐疑地看着张静一:“找谁?” “拜见方世伯。” “门贴呢?” 张静一心里想,我身上的钦赐麒麟服就不是门贴吗?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张静一便道:“就说是他最爱的侄子张静一来了。” 门房犹豫了一下,终究留了一句稍等,便转身而去。 过了一会儿,门房终于去而复返,将张静一领入了一处小厅。 方建业此时正坐在这里的主位上,手上抱着茶盏,施施然地翘着脚,看了一眼刚徐步进来的张静一,才道:“张百户怎么来了。” 张静一露出笑容,道:“世伯不要这样见外,叫静一就好。” 方建业嗯了一声:“来,坐下说话。” 张静一依言坐下:“方世伯不是说要去南京吗,不知什么时候动身,到时小侄去送送。” 方建业叹口气道:“得下个月,这个月,京里也有许多事要处理,杂事和俗务太多了。” “啊……能问一下还有什么杂事吗?或许小侄可以代劳。”莫名其妙的……就脱口而出地说出这些话。 方建业倒是随意地道:“这个你代劳不了,这不是又添了一个新宅嘛,得花功夫修饰一番,老夫若是不盯着,只怕到时不太满意。” 张静一惊讶地道:“世伯,这里住的不是很好吗?怎么还添新宅?” 方建业好整以暇地道:“这里太狭小,憋屈。” “……” 张静一不禁回想,他记得他从中门进来的时候,可是足足走了七八分钟,七八分钟啊……他妈的。 你居然……还憋屈? 方建业却看了看他道:“世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张静一的思绪一下子的被拉了回来,咳嗽一声道:“其实……其实……” 方建业没有昨日和张静一面红耳赤的激动,今日显得异常的有礼:“没关系,有什么就说,但说无妨。” 张静一便道:“小侄考虑了一下昨日世伯的提议,思来想去,小侄和方家确实有缘,这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媒妁为凭……” 这不是想不想努力的问题。 这个时代,想找个好妻子,很难的。 毕竟娶妻之前,男子不可能见到未出嫁的女子。 你能见到的年轻女子,不是为奴为婢的,就是青楼里的小姐姐。 张静一算想明白了,横竖都见不着,都在赌概率,那方家就很好嘛,当然,主要是他觉得自己和方建业性格相投。 可以试着接触一下。 方建业听了张静一的话,眉头轻轻一挑,道:“是想求亲是吧?” 张静一没有多想便道:“求亲是我爹的事,我呢,只是想来说……我倾慕令爱已久。” 方建业:“……” 这话说的。 在这个时代,其实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基本上是在耍流氓这条红线上左右横跳了。 若是放在后世风气更开放一些的时候,这话的意思大抵就像先生笔下的阿q对吴妈说:吴妈,我想和你困觉。 方建业的脸果然一下子就拉下来了:“你这孩子,怎么说这样的话。” 张静一道:“可是昨日……” “昨日之我,非今日之我。”方建业道:“我改主意啦。毕竟我们方家世袭罔替,家大业大,我女儿虽也大了,却还想侍奉她爹娘两年,至于出嫁的事,可以再等等。” 张静一没想到一个人变卦起来,居然可以这样的让人讨厌。 “世袭罔替……我也可以世袭罔替的。”张静一道。 方建业却是笑了:“是吗,我方家是从太祖起兵,再到靖难之役,才有今日伯爵,你至多不过是个世袭千户,话都是这样说,却是千差万别。” 这就有点被瞧不起的意味了。 于是张静一道:“我也可以做伯爵。” 方建业忍不住又笑,道:“好吧,那么老夫等你成了伯爵,我们再谈。” “那你等着,十天之内,我们来谈。” 方建业:“……” 这时,方建业已觉得张静一和疯子差不多了。 十天之内得伯爵,就算陛下再如何信重你,这伯爵有这样好当吗? 你以为随便就能捡一个的事? 要知道,大明朝的爵位都是有数的,即便是皇帝多看得上你,若你没有泼天大功,也不是说给就给的。 就说那位九千岁魏忠贤,跟了陛下这么多年,给陛下干了这么多的脏事,如今权倾朝野,可到现在,他的侄子还在为得一个爵位而谋划呢。 你说十天? “时候不早,小侄告辞。”张静一居然没有再多话,直接站了起来告辞。 张静一的心情说不憋屈是骗人的,话不投机半句多,终究还是失策了,早晓得方建业变卦这么快,就不该来了。 不过……我还就盯上你们方家了,我要得伯爵,再来和你好好谈谈。 方建业却只是苦笑,这个少年人……口气很大,脾气也很怪,可惜了……就是爱吹嘘,这样的人……走不长远。 将张静一送走,方建业便回到了后宅。 此时,正好见女儿的闺阁里亮着灯,便到了门前,也不进去,只是咳嗽一声,在长廊下道:“姝儿,睡了吗?” 窗上的剪影里便出现一个倒影,从里头传出一道温雅的声音:“马上睡了。” “有一件事,和你说,那张静一,又来啦。” 闺阁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道:“这两年不是不来了吗?” “是为父的错,为父昨日又去招了他。” “父亲,父亲……” “哎……为父想通啦,我们方家家大业大,老夫还怕找不到东床快婿吗?这事急不得……” “父亲请不要和我说这些。” 还害羞…… 方建业笑了笑:“为父已将张家的小子打发走了。” “父亲就算拒绝,也不必将人吓走。” “倒也没吓他,是这个小子自己犯浑,为父故意激了他一下,他便失态,大抵的意思是,我们方家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也要做伯爵,说十天之后,做了伯爵再来和为父谈。” 闺阁里便又沉默了。 方建业便道:“你看……这小子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和当初的时候一模一样,不过这样也好,他没得伯爵,也不好意思来。” 闺阁里的人道:“父亲,早些去歇了吧。” 方建业心里知道,跟女儿谈这些,难免让人害羞,想了想,点头道:“那我去歇啦,你也早睡下,多盖被子,让丫头多起夜几次,帮你掖一掖,为父明日要出门,给你买一些好东西回来。” 说罢,方建业便转身,一步一摇地朝庭院更深处去了。 ………… 从方家走出来后的张静一,觉得自己真是昏头了,两世为人,还这样争强好胜。 不过…… 牛已吹出去了,真男人……就要将吹过的牛变成现实。 他倒一点也不急,当日睡下,睡觉之前,吩咐家里的张福道:“这几日,请父亲去采买一些礼物,不必太破费,但是要有心的那种,我十天之内要用。” 张福道:“不知送给哪个。” “送给未来的泰山。” 张福咋舌,惊讶地道:“少爷找着媳妇啦。” “嘘,低调。”张静一一溜烟,躲进了屋。 ……………… 第二章送到。想求点什么,最后还是决定放弃,毕竟,我不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章:天赐良机 魏忠贤当夜又回到宫中。 而此时,天启皇帝疲倦地到了紫禁城中的暖阁。 天启皇帝显得很沮丧,自从乳母病了之后,他便开始茶不思饭不想起来。 他的生母早亡,一直都是乳母客氏将他带大。 天启皇帝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客氏能够在宫中呼风唤雨。基本上客氏的要求,只要能讨她喜欢,天启皇帝没有不应的。 这么说吧,在这大明朝,若是有人上书骂天启皇帝,天启皇帝大抵只是一笑置之,不会去计较,就算生气,也不过是下旨罚俸。 可若是有人上书痛骂客氏,那么这个人可能就离死不远了。 毕竟人和人看待事情的角度是不一样的,大臣们觉得你客氏就是一个村妇,居然敢在宫中呼风唤雨,名不正言不顺,还敢做宫中的贵人,得赶紧打发出宫,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可在天启皇帝看来,就完全不同了! 朕从小喝她奶水长大的,自小到大都是她护着朕,朕生病了,是她衣不解带的照料,朕饿了肚子,是她成日惦念着,朕有时睡不好,也是她在临睡时哄着。朕要对谁好,碍你们什么事? “陛下。” 魏忠贤匆匆进入了暖阁,此时已三更了,不过魏忠贤也猜想这个时候陛下睡不着,所以径直进来。 天启皇帝抬头,瞥了魏忠贤一眼:“哦,是魏伴伴,你不是出宫了吗?” “奴婢出宫,是想给内人寻医问药。” 天启皇帝听罢,叹了口气道:“今日病症又重了一些,令人担忧啊,哎……朕恨不得短寿三年,求她平安。” 魏忠贤听到这里,心里一暖。 天启皇帝随即道:“可寻到了什么医药吗?” “这……” 天启皇帝看着魏忠贤的表情,一下子就明白了,他露出了失望之色,道:“今日赵太医,当着朕的面前说,若是再不见好转,只怕要早做准备了。” 早做准备的意思……就是准备棺材吧。 魏忠贤便道:“其实,倒也未尝没有办法。” 天启皇帝抬头看着魏忠贤:“什么办法?” “既然进献的仙药没有用,太医们也没有用,那么为何,陛下不张榜求贤,这天下有这么多世外高人,想来……总能寻到几个有真才实学的吧。” “张皇榜……” 为了给客氏治病张皇榜…… 这显然是坏规矩的事,要知道,皇榜其实就是皇帝的诏命,是向天下人宣告的东西,这玩意历来是很严肃的。 却因为这个而张皇榜,一般的皇帝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而天启皇帝显然不是一般的皇帝。 他此时忧心忡忡,也算是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了,于是道:“这样可以吗?” “奴婢觉得,可以试一试。” “只是……如何吸引人来呢?” 是啊,广而告之是没有用的,救治是有风险的,若是一个不好,人没救着,说不定还惹来一身的麻烦。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天启皇帝颔首:“用什么赏赐好?” 魏忠贤犹豫了,看着天启皇帝道:“陛下以为呢?” “若是赐钱,那些世外高人,未必看得上,总不能治好了,让他们入宫来做御医吧?” 御医在这个时代,吸引力并不够,至少有不少人就不爱做御医。 这官职要权没权,还可能随时承担关系,毕竟,你若是有一身的医术,给寻常百姓治病,治死了也就治死了,可你若是不小心在宫中生出了医疗事故,那必然就不一样了。 “赐爵!”天启皇帝斩钉截铁地道。 只有这个有吸引力了。 魏忠贤倒是道:“只是赐爵,是不是不合规矩。” 天启皇帝却是一脸肃然地道:“朕言出法随,朕说合规矩就合规矩,夫人养育朕长大,虽无父母生养之恩,却也差不多了。平日里,他们不都教授朕要孝顺吗?朕就孝给他们看看。怎么,你还担心有人不服气?” 魏忠贤心里有底了,到时候肯定是有人反对的,可只要陛下有决心,他魏忠贤怕什么! 于是魏忠贤正色道:“奴婢遵旨。” 天启皇帝似乎觉得又多了几分希望,又觉得魏忠贤提出来的这个想法不错,总比没头苍蝇要好,因此脸色好看了许多,道:“这主意很好,是魏伴伴想出来的吗?” “是……”魏忠贤本想脱口而出,这是张静一想出来的,可话到嘴边,心里终究有些不甘愿,随即便道:“大抵是奴婢拿的主意。” 这话留了一丢丢的余地。 拿主意的是咱,只是知识产权不是。 天启皇帝没有多想,便笑道:“看来魏伴伴也是聪明绝顶的人啊。” 魏忠贤微笑…… ………… 次日一早,便有诏书下来。 当日,京城各处,开始张榜。 这突如其来的皇榜,一下子吸引了天下人的目光。 在清平坊这儿,也有顺天府的差役奉着皇榜来。 他们寻了清平坊的一处城隍小庙,而后开始张贴。 许多人纷纷围拢过来。 这时势必会有识字的人开始念诵皇榜的内容,其他的百姓则纷纷围观。 只是其他地方的皇榜是如此。 清平坊这里,就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顺天府的人刚刚将皇榜张挂上。 很快,一队锦衣校尉便到了。 这差役们一看是锦衣卫,顿时觉得自己矮了一截,方才还在怒喝那围看的百姓,转眼之间,个个如沐春风。 只见为首一个锦衣卫小旗官到了皇榜之下,便直接将新张贴的皇榜直接撕下来。 顿时,百姓们沸腾了。 人们窃窃私语。 顺天府的差役们目瞪口呆,居然还有这操作。 皇榜刚贴上呢。 便有一个书吏小心翼翼地上前道:“这……这是何意?” 这小旗中气十足地回应:“奉百户之命,来揭皇榜,还能有什么意思?” “啊……” ………… 张静一看到了揭来的皇榜,乐了,魏忠贤一定没有想到,我张静一又当又立,不,一定想不到这边劝他张皇榜,另一边,他张静一就揭了皇榜吧。 邓健站在一旁,却是担忧地看着张静一:“百户,揭了皇榜,就要去看病的,百户懂看病?” 邓健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我觉得我可以试一试。”张静一很认真地道。 邓健:“……” ………… 皇榜放了出去,魏忠贤满心焦灼地在司礼监里等候着消息。 也不知这皇榜有没有效果,可现在……奉圣夫人客氏的情况已经越来越糟糕了,这算是最后的希望了。 此时他正茶饭不思,却有宦官连滚带爬地进来道:“九千岁,九千岁……有人揭皇榜了,有人揭皇榜了。” 魏忠贤一听,眉一挑,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甚至颤抖着嗓音道:“是哪一个高人,哪一个?” “是张百户,是清平坊的张百户啊……”小宦官嘶吼着道:“清平坊百户所的人,早在那蹲守好了,这边顺天府一张挂皇榜,另一边……” 魏忠贤双眼猛地一张……震惊了。 狗东西啊! 昨天给咱献策建言张皇榜求贤。 今日…… 魏忠贤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起来了,目光透出了冷冽之色,厉声道:“他想干什么,他想故意拆台吗?他这究竟是想干什么,这一次有什么居心!” 这一次,魏忠贤是彻底的怒了,开玩笑开到这样的程度,这是真当我魏忠贤不敢杀人吗? 魏忠贤目中掠过了杀机,此刻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显得格外的可怕。 这小宦官有点被魏忠贤的表情给吓着了,只唯唯诺诺地道:“那张百户……张百户他……他放出话来,说……说他想救人。” 魏忠贤冷哼道:“救人,凭他?” ………… 张静一此刻,已到了张家铺子隔壁的一处医馆。 当然,这个医馆并没有开业,倒是在张家的棉布铺子开张的时候,便已开始招募大夫了。 张静一招募大夫的条件很奇怪,要年轻的,还要读过医书的。 读过医书这点很好理解,可非要年轻的,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不是大家对年轻大夫有成见,而是想想性命攸关的事,当然还是老的吃香。 于是,招募了十几个年轻大夫,可是医馆并没有打开门做生意,而是张静一将人召集起来,只干一件事,就是一次次进行实验一种……很奇怪的药物。 当初的时候……张静一救下了天启皇帝,就预料到了一个更可怕的情况。 那便是天启皇帝落水,会不会和明武宗那样,直接一病不起,最后死亡。 而有鉴于大明朝懂得都懂的御医体制,再加上天启皇帝身边魏忠贤这等喜欢跳大神的处事风格。张静一怀疑,若是事先没有准备的话,一旦天启皇帝染病,可能直接病亡。 正因为如此,张静一一直都在未雨绸缪,等的就是以防万一。 不过……张静一万万没想到,天启皇帝的身体倒是出人意表的强壮得很,并没有染病,倒是天启皇帝的奶娘奉圣夫人客氏……病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一章:灵丹妙药 既然如此,那么张静一在这里折腾的‘药’就有了用场。 鼓捣这药出来,其实也是张静一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 因为,即便来到的是明末,可就算真如历史一般建奴入关,那他至少还可以蹦跶接近二十年呢。 可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却是要人命的。 想想看,任何一个小病,都可能是绝症,便是皇帝和那些达官贵人们,都不能确保自己的孩子有八成的成活率,他若是在这个时代,何况,又没有任何的疫苗,也就是说,任何一次病痛,对于他而言,都是一次鬼门关。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有着巨大的危机感。 因此,张静一一直都在鼓捣制药。 而眼下,有这有限的条件下,唯一能尝试的,便是用土法提炼青霉素。 要知道,青霉素刚刚诞生的时候,几乎等同于是万能药,而在后世,这种药至少可以解决七八成的疾病。 若是能折腾出这个,张静一在这个时代,除非碰到了疑难杂症,或者是让人谈虎色变的癌症之外,就几乎有了一重保障。 不过土法提炼青霉素,其实是个风险很高的事,虽然原理很简单。 首先对寻常发霉的东西,比如水果、蔬菜等,当然,这玩意不可靠,张静一先尝试着,将橘子皮放到较为湿润的地方,等橘子皮慢慢的腐烂,生出了绿毛,这所谓的绿毛,其实就是传说中的青霉了。 当然,直接指望这么个东西能治病,显然是痴心妄想。 那接下来所需做的,便是小心翼翼地将这青霉收集起来,还得确保青霉不会受到污染。 最好的办法,就是花天价去买水晶的容器,水晶很贵,而要用水晶打制成像玻璃一样透明的器皿,那价格就更是贵到了天上。 当然,如今的张静一还是有一些财力的。 此后,便是要搭建一个培养基了,培养基是用芋煮成的汁水混合米汁而成,随后将搜集来的青霉种上。 如此,这些青霉便等于老鼠掉进了米缸里,只等着它们繁殖了。 过了一周之后,在培养基中大量繁殖的青霉已经越来越多。 而接着最难的,就是青霉的抽取工作了。 毕竟,这青霉混杂在汁水之中,怎么提纯,却不是容易的事。 因而,首先要做的,就是先用漏斗过滤掉培养液中的米渣,之后再将液体里倒是菜油,此后搅拌均匀,此后再添加碳粉,继续搅拌。 这些碳粉会被青霉吸收,吸收了青霉的碳粉再丢入蒸馏水里,此后将醋做成的酸性水,这青霉素乃是弱酸物质,不会溶解于酸性水,因而,青霉便会被碳粉中溶解出来。 理论上是这么一回事的。 当然,做起来很难。 每一道工序,都要小心再小心。 就在半个月前,经过一系列的倒腾,张静一终于得到了一些青霉素。 当然……通过这种办法弄出了青霉素还不是最难的。 最难的是怎样确保这些青霉素的安全性。 因为这种土法提取的青霉素,你没法确定它们在提炼的过程中是否受过污染。 甚至张静一都无法确认,这里头到底是不是能治病的青霉。 毕竟……没有显微镜。 天知道这里头含有多少杂质,青霉素可是需要注射的啊,就这么个来历不明的玩意,注射进人体,只怕病痛还没将人折磨死,这玩意就已将人杀了几遍了。 那么……真正最难的,就是用土法来实验了。 于是,这些年轻的大夫们便登场了。 张静一让他们只干一件事。 那便是找兔子。 先让兔子受伤,此后引发它们的炎症。 最后制作出一种针筒来,将青霉素少剂量的注射入兔子的体内。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若是药有效,那么就可以测试不同剂量带来的疗效。 如果这药物坑爹,至少晚上有炖兔子肉吃。 事实证明,张静一是幸运的,提取的青霉素,有效。 至少……炎症快速地愈合,而且副作用并不明显。 当然,这主要还是得益于张静一尽力将剂量减到最低,否则若是用后世那样的剂量,张静一保证大家每天有四顿兔子肉吃。 在确定了药性对兔子有效之后,便是开始找人来尝试了。 张静一不喜欢这样的实验,因为人是人,兔子是兔子,兔子可以炖汤,而人是无价的。 京城里有许多得了重病却没有办法医治的人,这几日,便有这样的病人,在许诺了用药免费,并且若是有任何意外情况,都会做出大额赔偿之后,似乎也有人主动请缨。 毕竟,他们原本就可能要死的。 至少现在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即便死了,还可给家人留下一笔不菲的赔偿。 这些小大夫们,起初被招募过来,是很无语的。 大夫们最需要的是找人来看病,看的病人越多,等他们的胡子再长出来,将来甚至胡子慢慢变白,从此之后,他们也就可以独立门户了。 可张静一却每日将他们关在医馆里,一次次的试药,这令他们怀疑,这位张百户一定是在做什么邪恶的事。 直到当一剂青霉素如当初用在兔子上一般,给一个严重肺病的病人注射之后,过了几日,这原本几乎要死的病人,竟是能开始活蹦乱跳起来,一下子的……年轻的大夫们激动起来了。 真是……神药啊。 要知道……这样的病,多少人要嘛就是靠身体扛过去,若是抗不过去,病情恶化,便只能等死了。 可这药,却是起了极大的效果。 大夫们开始变得情绪高昂起来。 哪一个大夫,不希望自己的身上能揣着神药去给人看病呢? 于是他们一次次地给许多的病人用药,而后按着张静一的方法记录各种的数据,根据不同的剂量,来观测病人不同的反应。 直到张静一这一次上门,随即带着一些青霉素走了。 其实每一次张静一来,都是年轻大夫们的机会。 起初的时候,他一来,大家都很紧张,彼此默不吭声,就好像大家是路人一样。 可现在,却有许多年轻大夫扑过来,有汇报数据的,也有打探这药能不能治什么什么病的,在他们看来,制出这药来的张百户,简直就是神医在世,如此特效的药,只有在传说中才见过。 张静一则是懒得理他们。 什么都告诉你们,那我以后吃什么?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真以为我张静一是二,不留一手? 其实只是把你们当工具人而已,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揣着青霉素,再提着一个大夫所用的标配药箱,噢,对啦,还有揭下来的皇榜。 张静一抵达了午门,接着便请求觐见。 随即,张静一被送到了暖阁。 天启皇帝其实平时不太爱来暖阁,这里早就年久失修了,他更爱在西苑的勤政殿呆着。 而现在,魏忠贤早已跑到了天启皇帝这里,开始添油加醋了。 随来的还有一人,乃是兵部右侍郎霍维华。 霍维华就是当初给魏忠贤进献了“灵露饮”那一味仙药的家伙,他虽是兵部侍郎,但是自称自己有家学渊源,家里有医书整整一个屋子,又有祖传的秘方。 其实历史上的霍维华,在天启皇帝生病的时候,他也上了这一味‘灵露饮’,然后……然后这位霍侍郎把落水得病之后的天启皇帝治死了。 只是现在,他治的乃是奉圣夫人客氏。 从某种意义来说,客氏现在病成这个样子,张静一是有责任的。就是因为当初张静一的及时救驾,天启皇帝才没有因为落水而生病,霍维华的仙药自然也就没有给天启皇帝吃,他没有治死天启皇帝,自然而然还是维持了手持仙药的人设,若不是这样,他也就不会有机会,在这一次客氏生病之后进献仙药了。 现在霍维华听说客氏病情加重,很着急,原本还想借着仙药好好的立一桩功劳,哪里想到,还可能要背黑锅! 所以他又找上了魏忠贤,表示这一定是仙药的剂量还不够,需要加大剂量,公公一定不要找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乱治病啊。 魏忠贤也有些犹豫了,于是便向天启皇帝禀报了这件事。 “张卿家揭了榜?”天启皇帝很是惊讶,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不是吃饱了撑着吗? “陛下,这张静一是锦衣卫,他懂什么救人呢?他们张家,更没有什么家学渊源,陛下切切不可误信人言啊。”霍维华趁机道。 天启皇帝本就烦躁,清早的时候,奉圣夫人都咳出血了,这样下去,只怕命不久矣。 原本以为张榜求贤,可以找个靠谱的人来,哪里知道,正儿八经的大夫没招到,张静一居然来凑热闹了,这治病的事,他只怕还没有朕懂呢! 就在此时,一个小宦官小心翼翼地进来禀报道:“禀陛下,张百户觐见。” “正好说到了他,叫他来。”天启皇帝听到张静一来,虽是焦急,却也心情平和了一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二章:妙手回春 张静一随即至暖阁。 相比于西苑,这儿给人一种陈腐的气息。 这就很能理解为何天启皇帝天天往勤政殿跑了。 张静一行了个礼:“见过陛下。” 天启皇帝见了他,勉强笑了笑:“朕听说……卿家揭了皇榜?” “是。卑下揭了皇榜,来看病了。”张静一镇定自若,笑呵呵地道。 天启皇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张静一:“你还会看病?” “何止是看病。”张静一道:“背地里,大家都叫卑下张神医。” 魏忠贤一直绷着脸,在旁咬牙道:“咱没有听说过。” 这霍维华也打量着张静一,显然……他心里打着其他的主意。 张静一无视了魏忠贤眼中的怒意,不疾不徐地道:“总而言之,卑下揭了皇榜,照规矩,揭了皇榜的人就要治病,至于魏哥听没听说,这是另外一回事。” 天启皇帝听罢,看了一眼魏忠贤,又看一眼张静一。 很明显,魏忠贤有些生气了。 可想了想,天启皇帝叹道:“现如今夫人身子变成了这个样子,朕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如今……求医无门,既然静一想要献药,那么就将药取出来吧。” 张静一认真地道:“陛下,这药……并不是用一般的法子进用的,得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所以……卑下一定要亲自来。” 天启皇帝皱眉起来:“是吗?” 他抚着御案,犹豫起来。 这就意味着,张静一将要入后宫了。 而张静一的面上却是人畜无害的样子,这天底下,寻常的男子,是绝不可能入后宫的。 可张静一一定要进去一次,因为……他想见一个人。 良久…… 天启皇帝道:“霍卿家,你不是说……张卿家不懂救人吗?这件事,你怎么说?” 霍维华道:“陛下,既然张百户主动请缨,臣无话可说。” “……” 显然霍维华的小心思却是不同的。 他进了仙药,现在仙药没作用,甚至可能还有危害,他肯定是心慌的。 当着皇帝的面,他一定要说自己的药有奇效,只是没有加大药量而已。 可本心而言,对于张静一去治病的问题,他当然也不会愚蠢到去制止。 制止干什么?现在客氏快不行了,若是张静一去治,到时死了,自然就不再是他的责任,而是张静一的责任了。 到时他大可以跳出来,指责是张静一害死了客氏。 天启皇帝犹豫片刻,想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终究道:“罢罢罢,眼前也只能如此了。” 说着,天启皇帝起身:“霍卿留在这里,其他人随朕来。” 张静一再不犹豫,提着药箱,匆匆跟着天启皇帝出了暖阁。 銮驾过来,天启皇帝上了乘舆,而魏忠贤和张静一只能步行。 魏忠贤显然心思很混乱,霍维华那家伙的仙药不行也就罢了,现在又杀出来一个更不靠谱的。 于是他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只是走到了半道上,突然,魏忠贤一面走,一面凑到张静一的面前道:“张百户,昨日你要张榜,今日又来揭榜,若你当真想要来此胡……治病,为何要多费一番功夫?” 他还是问出了心里纠结的这个问题。 想不透啊。 张静一倒是实诚,道:“我想要爵位。” 这句话,干脆利落。 魏忠贤:“……” 魏忠贤忍不住道:“那你昨日也可以直接跟咱说,何必要脱裤子放屁?” 张静一朝魏忠贤笑了笑:“魏哥真有能耐给我爵位吗?” 这话……倒是将魏忠贤问倒了。 实际上……他真没资格,虽然人人都称他为九千岁,可是大明对于爵位向来吝啬,即便天启皇帝和魏忠贤这样的关系,而魏忠贤也是权倾朝野,这魏忠贤的侄子至今想要求爵也不可得。 只有在历史上,天启皇帝眼看自己要病死了,这才下了一道旨意,封了魏忠贤的侄子为侯。 若是天启皇帝还健康的时候,是绝不可能册封的,归根到底,是皇帝要死了,百官们心思都在即将谁来继承天启皇帝的大统上,谁还有心思去管这些。何况,人都要死了,还纠缠这个干吗,反正新皇登基,是要反攻倒算的。 魏忠贤咬牙,忍不住道:“那也可以先求,何必要多此一举。” “这不一样。”张静一很认真地回答道:“我若是求爵,这就显得我这个人利益熏心,叫动机不纯。可若是请魏哥张榜,这叫献言献策。而我揭榜来治病,则是我为君分忧,至于榜上许诺的赏赐,这是我应得的。你看,魏哥,我并不是利益熏心的人,所以……” 魏忠贤:“……” 魏忠贤算是明白了。 敢情这天下的人,无论是霍维华,还是张静一这些狗东西,个个都将他家夫人当做他们的谋求好处的工具人,都拿夫人来当经验包了。 魏忠贤阴沉着脸,便不说话了。 没多久,便到了慈宁宫。 这慈宁宫的前身,乃是仁寿宫,嘉靖皇帝登基之后,在仁寿宫的基础上进行了扩建,用于安置太妃。 而奉圣夫人客氏便在这里也有一处小殿居住。 乳母享受着太妃一样的待遇,这在历朝历代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张静一没有多想,到了殿中,这里早已有许多的御医和宦官在伺候。 天启皇帝直接一挥手,命众人退散。 张静一甚至还在长廊之下,看到了许多的太妃。 太妃们众星捧月的……围在一个少妇身边,这少妇没有穿礼服,只是一套素服,却是贵气逼人。 张静一眼睛一抬之后,随即目光立即落到其他地方,他知道这个女人是谁……正是当今的皇后张嫣。 张嫣是个可怜的女人,曾经有过身孕,却很快流了产,后来便不再有生育。 民间流传,这是客氏等人的密谋,给她下了药,却也不知是真是假。 张静一微微低垂着头,跟随着天启皇帝入殿,刚走去,便见一贯强势的客氏现在躺在榻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张静一对这个老妇人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其实张静一和霍维华那狗东西的心情是一样的,都想将这老妇人当做敲门砖,同时也当自己的经验大礼包。 张静一这时抬头道:“陛下也要留在这里吗?接下来,只怕会比较血腥。” 天启皇帝却是目光坚定地道:“那朕更该留在这里。” 天启皇帝的心里其实已捏了一把汗,看着客氏如此,很是忧心忡忡,眼睛也不禁红了。 张静一复杂地看了天启皇帝一眼,作为朋友,他对天启皇帝是很欣慰的,这是一个很好的人,好到连他都觉得这人有点二。 可作为一个臣子,张静一却只能摇头了。 他打开了药箱,随即道:“找个人来帮忙,有谁有过杀猪、杀鸡之类的经验?” “……” 原本想要上来帮忙的御医们,一个个脸色骤变,然后脚步不经意地开始后退。 天启皇帝也觉得这……有点儿……说不清的感觉,却自告奋勇,道:“朕来吧。” 张静一居然也没有反对,淡定地道:“很好。” 随即张静一便开始忙碌起来了,他先是从药箱里取出了一个水晶瓶,水晶瓶晶莹剔透,里头自是张静一调配好的药水。 当前的条件,是没有办法直接打针的,只能采取输液处理。 里头的青霉素纯度高,所以必须得加入大量的蒸馏水来溶解,其实按理来说,用葡萄糖液最佳,然而张静一并没有这东西。 当然,里头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因为……虽然已经十分小心,极力的隔绝细菌,可和后世的医用条件相比,当下的输液,环境还是差了很多。 不过不要紧,本来青霉素就有杀菌的作用,而且张静一认为,这位皇帝的奶娘客氏,一定很坚强。 张静一准备妥当,这水晶瓶,已用一层层的布条封死了。 他小心翼翼地又取出了一根很长的细竹,细竹里头是中空的,两头都削尖,再用酒精浸泡过,当然,它毕竟不是针,所以口子可能会比较大一些。 为了防止水晶瓶里的药物流量过大,张静一又在细竹的管子里,放入了一枚小球,这小球进去,恰好堵住了竹管,可毕竟没办法做到密不透风,所以张静一实验过,差不多隔一会儿,便会有药液流淌出一两滴出来。 张静一先用细竹接上水晶瓶,手上则拿着另一头更尖锐的位置,到了客氏身边。 这时,他对天启皇帝道:“陛下,取夫人的手来,按稳了,可能会有些血腥。” 天启皇帝脸色已变了。 他虽然不知道张静一要干什么,却也看得出……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妙的事。 站在一旁一直默默看着的魏忠贤,却已是懵了。 倒是天启皇帝还算靠谱,他轻轻地从被子下将客氏的手腕取了出来。 张静一这时候也不免有些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 要知道,这竹阵可不比后世的针,这竹管虽已削尖,尖锐无比,可若是放在后世,只怕这种针,一般是用来给大象叔叔用的。 用在人身上的话……可能会比较血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三章:救治 所以,此时的张静一捏着竹尖,手有点颤抖,这玩意刺入人体,有点狠。 当然,还需擦拭一点消毒的药水,不过这里条件有限,倒一点烈酒便是了。 天启皇帝还在抓着客氏的手,见张静一如此,心里有点慌,可是在下一刻,张静一已是狠狠地将竹尖刺了进去。 紧接着,血水便流淌出来。 关于这一点,张静一很有经验,立即给她捂上棉花。 竹尖刺入之后,开始有药水流淌进入客氏的体内。 而客氏也猛地发出了一声杀猪一般的惨叫。 这惨叫立即惊动了所有的人。 天启皇帝慌了。 魏忠贤也慌了。 一群御医,早已吓得面如土色,他们终于知道,为啥张静一要找杀猪的了。 张静一在确定了有药水流入客氏的体内之后。 却又开始猛地捏住竹尖,狠狠将竹尖抽出来。 随即……鲜血喷溅。 天启皇帝:“……” 魏忠贤急了:“这……这是做什么?” 张静一显得很冷静,其实给人打针的感觉挺爽的,尤其是用这么粗的针头。 他耐心地道:“这叫皮试,不能一下子将药水输入进去,前期只输入一点点,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来,大家帮忙捂着,先止血。” 天启皇帝和魏忠贤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这简直就是在杀人,可现在……他们都有点慌得乱了心神,尤其是见了血之后。 张静一则淡定地在另一边,继续对针头进行消毒。 他需要等一等,看看药水进入了客氏的体内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魏忠贤口里已开始在不安地嘀咕:“这……这是杀人,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治病的……” 张静一不理他,也不稀罕解释。 魏忠贤一面捂着客氏的伤口,一面继续道:“赵御医,你见过这样治病的吗?” 那被叫到的赵御医,连忙道:“没,没见过……” 张静一继续不搭理他。 这个时候,沉默是最好的方法,你爱瞎嚷嚷就瞎嚷嚷,我只管做好我的就行! 过了一会儿,见客氏没有什么不好的反应。 张静一大抵觉得靠谱了,便又捏着针:“来,可以输液了,取她另一个胳膊来。” 这个过程,折腾了很久。 客氏的两个手腕已是千疮百孔。 总算竹尖刺了进去。 随即便是开始输液。 这样的治疗方法,若是换了其他人,只怕还没开始折腾,就已被拉出去砍了脑袋了。 也亏得是张静一。 当然,主要还是天启皇帝和魏忠贤已经是打算死马当活马医了。 毕竟御医们个个都已经在暗示,可以给客氏准备后事了。 输液的过程倒还算顺利,输完了液,张静一默默地收拾了一番,提着药箱便告辞。 这个时候,大家也没心思去聊天。 只是张静一在走出这寝殿的时候,却是突然驻足,然后正儿八经地朝着门前站着的那个少妇行了个礼:“卑下张静一,见过娘娘。” 站在门前的,正是领着众贵人在此静候的张嫣。 这就是天启皇帝的正牌皇后。 张嫣一直表现出雍容的气度,客氏生病,陛下每日来照料,她这做皇后的自然也得来。 此时,张静一特意朝她行了礼,本来此时乱哄哄的时候,她也没料到这个少年会如此。 在后宫之中,张嫣是对张静一有过耳闻的,知道陛下很是喜欢这个少年,且这少年还和东厂有些嫌隙,于是她朝张静一微微一笑:“不必多礼。” 张静一点点头,随即便提着药箱走了。 张嫣则看着张静一的背影,若有所思。 …… 宫中依旧是乱成一团。 在输液之后,客氏说是遍体鳞伤都不过分,原本身子就孱弱,此时更是糟糕了。 天启皇帝很担心,只好一直在这陪着。 宫中的其他贵人,也只能在殿外静候。 魏忠贤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地嘀咕:“陛下,张静一莫非想害……” 天启皇帝却是立马怒斥道:“这是什么话,乳娘本就命不久矣,他还能害什么?” 魏忠贤便不敢再说了,只是道:“他这样法子,只怕不能见好。” 这才是天启皇帝担忧的事,于是天启皇帝又沉默不语。 而客氏……被折腾的死去活来。 她不停地咳嗽,又是喊疼,有人试了她的额头,照旧还是高烧不退。 御医们则凑在一起低声议论。 这很明显,是某种程度的病毒性感冒引发的肺炎症状。 这种病在古代最难治愈,因为病情反反复复,不断地高烧,年轻人只能用身体来抗,可年纪大一些的,就只能等死了。 既焦虑又烦躁的天启皇帝将御医们召到面前来,为首那赵御医朝天启皇帝行了礼。 天启皇帝道:“你看乳娘现在的情形如何?张卿的法子有效吗?” 这赵御医苦笑道:“陛下,臣还是坚持昨日的评判。” 天启皇帝的脸骤然之间阴沉了下去。 说难听一点,这赵御医的意思是很明确的,就是准备棺材吧,免得到时候准备不及时。 预备后事对古人而言,是必须要做的,当知道一个人不行了,得预先准备棺椁,还要提早让人去探查一下哪里有风水宝地,免得到时人一死,这边慌慌张张的,毕竟,尸体不能停放太久。 赵御医见陛下大怒,便不敢再说了,乖乖地退到一边。 ………… 此时,在出宫路上的张静一,却显得很轻松,在他看来,他见到了皇后张嫣,这次就算是赚到了,就算没有救活客氏,也绝对不亏。 他希望多在张嫣的面前露露脸,因为他很清楚自己需要在宫中有一个自己人。 而在宫中,能勉强对抗客氏的,也只有这一位皇后娘娘了。 当然,现在只是先刷刷脸,给张嫣留一个印象。 接下来……真正需要的,还是另外一件事。 刚回到了百户所里,这时,书吏小跑了过来:“张百户,这里有一封书信。” 张静一随即便取了书信,这是福建长乐的陈家寄来的,陈经纶已经回到了故乡,随即修书来,道明将会带着大量的红薯进京。 这封书信,当然是希望张静一这边提前做好准备。 毕竟,一旦大量的红薯进京,就要预备广泛的种植了,如若不然,千里迢迢的将这玩意送到京来吃吗? 那现在重要的是什么呢,当然是土地了。 在这里,绝大多数的土地,都在地方的士绅和贵族的手里。 陈家之所以推广红薯缓慢,一直都只局限于长乐县,一方面是南方的地主和士绅们,对于种植这玩意没有兴趣,毕竟南方有多余的地,种植一些经济作物可谓一本万利。可在北方,且不说陈家人生地不熟,人家也不愿意给你土地种植,毕竟……士绅们又不会挨饿。 张静一接了书信,便立即回书,表示赶紧将东西送来,不要耽误,其他的事不必陈家操心。 而后,张静一有些疲倦了,便直接回家休息。 张家这里,张素华的肚子越发大了,张家已买了隔壁的一个小宅,好好的休憩了一番,将两个宅邸打通! 令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宫里那边居然送来了三个宫人,说是要来照顾张素华的起居的。 对于这个,张静一倒是坦然,很干脆地接受了。因此,张家索性让张素华在另一个小宅里住下,三个宫人照料着,这让张静一安心不少。 不得不说,天启皇帝挺会体贴人的。 不过这家伙是个海王,但凡是身边的人,他都信任和细心。 张静一省去了很多心事,当下便回房睡了。 …… 可是宫里,就没有这么平静了。 又折腾了一夜,客氏并没有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好转起来,依旧还是高烧不退。 李太妃便领着贵人们去了明堂,给客氏祈福。 魏忠贤则留在宫中照料。 见陛下也不肯走,他便在一旁候着。 此时,天启皇帝正蜷着身子,在一张椅上,迷迷糊糊。 魏忠贤便低声道:“陛下,不如……到寝殿去睡吧。” 天启皇帝沉思了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魏忠贤便劝道:“不要熬坏了身体,这里有奴婢照料着。” 天启皇帝却是幽幽地叹道:“朕自幼便丧母,是乳娘这二十余年来精心照料着朕,如今她大病,朕连一夜功夫都待不下去吗?不要总说陛下陛下陛下,朕也是个人。” 他突然站了起来,背着手,来回踱步,低声道:“风水宝地……选好了吗?” “这……正在选定。”魏忠贤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脸色苍白起来,沉痛道:“奴婢让侄儿在京城附近……四处查看呢。” 天启皇帝叹道:“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啊。” 魏忠贤突然道:“只是奴婢想到夫人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忍受这样的折磨,心里……便不安。” 这话……意有所指。 天启皇帝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白日里连续几声杀猪的惨叫,直到现在,天启皇帝其实还记忆犹新呢。 他看了看魏忠贤,想了想道:“你别怪他,他也是好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