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十四桥》 第1章 来路不明 浩瀚无边的天空中星辰璀璨,极光如练,女子披一身辉倚坐在天然的石椅上,将光着的脚探入水里,前后摇晃着,荡起一层一层波纹。 须臾她向前看去,泛着幽光的蜿蜒长河不知深浅不见尽头。 她似乎这般坐着持续了好久好久,除了几个肢体动作亦不闻话语不变神态…… 接着画面一转,飘落如雪的樱桃花下,女子依旧只是坐着,光着的脚将地上的落花扫成一堆,再匀匀顺开,再扫成一堆……似乎这样的动作亦循环了多次持续了好久好久。 须臾她抬起头看向百层台阶之上那高大宏伟的殿宇…… 似乎还有其他的什么,却抓不住也看不见。 窗边的麻雀声不绝于耳,床上之人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弹了一指法术出去,把那些吵闹的鸟儿赶得一只不剩,接着把手又缩回被窝里,继续蒙头大睡。 却不想赶走了鸟儿紧接着又响起敲门声。 ;姑娘醒了吗? …… 门外的婢女见无人回应,又接连唤道:;姑娘?姑娘?姑娘莫要贪睡了,流云苑新到了一批云雾绡,妈妈让您去挑几匹做褙子和襦裙,银子已经付过了。 床上的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掀开身上的暖被窝,双眼无神地看着纱帐,声音有些刚睡醒的干哑:;我知道了。 婢女听到回应后推了门进来,把手里端的水盆放在了床边的架子上,再一边把纱帐挽起来一边道:;今儿个天气不错,等挑完料子,奴再陪您去街市逛逛吧。 女子坐起身,敷衍地点了点头,走到妆台前照入铜镜里的还是一副慵懒面容惺忪睡眼。 ;其实我觉得你的眼光比我好,不如你去帮我挑罢,这天气甚好适合睡觉,我就不出去了,左边的抽屉里还有些碎银,你拿去买点喜欢的东西。 婢女皱起了眉,嘟囔道:;奴自己去能抢到才怪,隔壁的姐姐些哪能让给奴,姑娘莫再推却了,再晚去就只能挑剩的了。嘴里边说手里边动,不容主子万般不愿,三两下熟稔地给女子扎起一个简单的侧髻,再插上一只银白色扇形步摇。 这回笼觉怕是睡不回去了,女子只得无奈道:;黄姑,你先出去罢,待我洗漱完换身衣衫。 婢女放下梳子,又把步摇调正了些,才道:;姑娘可要快些,奴在楼下等您。 待婢女出了房,女子闭上眼回忆起昨夜梦中的场景,梦中的人是谁?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除了那梦中的女子不见其他人。 其实她亦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只知自己与常人不同,不会饿,不会渴,不会老,不会病。 唯一又很平常的是,她爱睡觉,一整天大部分时间都可以赖在床上,对她来说这世间没有比床更舒服的所在了。 这些年漫无目的地行了很多路,呆过很多地方:皇宫大内、平常人家、武林门派、仙山道观……而如今却留在了受世人鄙夷的烟花之地。 只因这里的床大,漂亮且舒服,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不用早起练功,不用干活受累,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经文绕耳,每天还能听到南来北往的寻花客所说的新鲜事,甚是新奇有趣,于是她这一呆就超过两年了。 她想自己应该是个仙人或者山精妖怪之类的,纯熟的法术能信手拈来。 每天就靠着这看家本事挡了各种对她图谋不轨的客人,还隐藏得无声无息,完全没人发现她的怪异。 风月场所的男女情事她虽从未接触,但见得不少,左右不过吃吃唇上的胭脂,再入房翻云覆雨一番。 她着实没啥兴趣,还是睡觉甚合心意。 幸得自己生了一副谓之清冷绝艳的面容,让她每天只是在前厅台上站一刻钟,就能让妈妈的荷包股胀起来。 即便是轻纱遮面,那些留着哈喇子的寻花客依旧肯慷慨解囊。 妈妈告诉她:男人就是这样,越得不到越觉得宝贝,在得到你之前,多少银子都肯花在你身上。 当然银子花了,务必是要给一些回报的,所以就有了千金摘纱,万金入房的之说。 这齐胥国最不缺的就是商贾大户,所以她面上的纱摘过不少回了,倒不是什么为难之事,至于入房,也是不少,自是都被她用法术给坑骗了回去,自己亦从未吃过亏。 那伺候她的丫鬟是西市奴隶贩子那买来的,她给取了个名字唤做:黄姑。是因她皮肤蜡黄是个姑娘。 好吧,她在取名这方面着实没啥天赋,姑且就这么叫着。 ;延龄姑娘,妈妈去西市买米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妈妈怕您应付不来,晚些时候就不用去前厅了,待妈妈回来再说。 门外又响起一句,是传话小厮的声音。 ;知道了。她应道。 西市买米是这里的暗语,老鸨常年和西市的奴隶贩子打交道,有啥好货色都先留下,待老鸨挑剩了再入市出售。 而延龄的来路是整个云香阁最为让老鸨大惑不解的。 想老鸨做这行也超过二十年了,这还是头一遭遇到女子主动要入阁做花娘的。 看这女子穿得体面不像落魄之人,面容更是人间难得,莫不是隔壁千芳楼派来的卧底? 可这等货色又岂有拒绝之理,你会把白花花的银子丢到河里?要真是卧底,那千芳楼的老鸨怕是脑子进了水。 所以管她什么来路,什么目的呢,能帮着赚钱就行。 但老鸨还是止不住心里莫大的好奇。 ;姑娘怎会想来我云香阁谋生路? ;人多热闹,食饱睡暖。女子的眼神透着清明不似唬人:;如若不便…… ;便!便便便…… 理由虽牵强可也让人无法反驳,想来这世上人多热闹,能吃饱睡暖,不用干活不用花钱还能赚钱的地方也寻不着第二处了。 再说这‘延龄’二字,是她看着路旁开了三片花瓣的延龄草随口给自己取的名字,至于原本的名字…… 她不知道,也不确定是否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章 公子容与 原本入这烟花之地,大都是要改个花名的,可老鸨总觉得改啥都配不上这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容,便干脆不改了,延龄二字叫着顺耳,听着也脱俗。 老鸨就顺着这天上掉下来的便宜,兴起想了一个误入红尘的谪仙为噱头,大肆宣扬出去,引得一些吃腻了妖艳货色的寻花客趋之若鹜,不到一月,这‘谪仙’便成了千金难得一见的头牌。 一掷千金的客人不在少数,越过屏风摘了面纱寥寥几语竟能让人传了些;确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声如黄莹,字字珠玑,;岂值千金,万金不过等夸大谄媚的言词。 这些年,延龄对自己的容貌渐渐有了一些肯定,往年也有人说过她长得好看,她那时不知何为好看,除却那些带刀疤的江湖人士容貌可谓独特,正常的人不都是五官于面上,美丑的定义于她来说颇为抽象无谓。 但是她会觉得某些东西好看,比如今日在流云苑挑选的那匹云雾绡,不过好看的定义似乎每个人都不一样。 就听黄姑止不住嘀咕:;姑娘怎会选这般不起眼的颜色,那匹鸭黄绣牡丹的和那匹碧色镶琥珀的奴就觉得甚是好看,人家沈老板还说是妈妈特意交代给您留的,您居然让给了宝儿姑娘,她平日里就没给过您好脸色,您干嘛去讨好她。 讨好?不算吧,就只是不喜欢便让给需要的人而已。 也不是说她性情多温和,只是黄姑为人耿直,有时候言辞虽失恭敬却非恶意。延龄拈了拈黄姑手里抱着的那匹嵌着银片的月白料子,微微紧了眉:;还是太多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黄姑摸不着头脑,她挠了挠后脑勺问:;什么太多了。 ;上面的银片,有些晃眼。下一秒延龄又不由得笑了:;不过倒像是夜空下的河水,好看,我喜欢。 行吧!喜欢就好,黄姑撅了撅嘴,不再说什么。只是便宜了那尖酸刻薄的宝儿姑娘,心里难免呕气,自家姑娘越是这般不争不抢,那些庸脂俗粉就越蹬鼻子上脸。 老鸨今日从西市回来比以往早了好些个时辰,听小厮说,回来的时候是黑着脸的,像要吃人似的。嘴里还不停念叨,抓着一盘南瓜子直接把壳啐在地上:;真是白养了!白养了!她千芳楼多了百八十两银子就能买了这些年的交情了?我呸!这都什么交情,要不是我多了个心眼,还真不知道背地里搞了多少小动作,他娘的,白眼狼…… 姑娘们见老鸨在气头上只都默默上工接客,没人敢上前劝两句。延龄回来的时候还撞着老鸨藉着怒气在训斥一个茶水奴婢,她只是多瞅了几眼,便淡着脸绕回后院,谁知老鸨竟追了出来,先前怒气冲冲的面容一扫而空,对着延龄立马堆上了一脸笑。 ;今日的料子,可有喜欢? 延龄指了指身旁黄姑抱着的那一匹,淡淡道:;喜欢这匹。 老鸨偏头看了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却又马上舒开了,仍是笑道:;想来那些艳丽的也不配你,这匹衬你甚好,妈妈我是个俗人,眼光也是俗气。 延龄回以一笑,不接这话。却听黄姑道:;姑娘只拿了一匹,还多了一匹银子的钱,妈妈记得去要回来。 老鸨瞅着延龄身边的这丫鬟也甚是懂事,比其他几房的机灵多了,她爱屋及乌也从未挑刺为难,只不过长得磕碜,不然提上来做花娘也能是一株摇钱树。 ;银子不碍事,下次再算就是了,这快到迎客的时辰了,你把料子送去给李裁缝后就快些回来给你家姑娘梳妆吧,今日有重要的客人,耽误不得。 八卦人人爱,延龄却除外,只是听黄姑偏头凑过去问:;什么客人啊? ;是谁你也见不着,快去送料子。 黄姑撅了撅嘴,一溜烟跑没了影。 延龄似想到什么,问道:;既然是重要的客人,可是有什么地方要谨慎些吗? 老鸨连着摆手:;不不不……那人来过多次,你也是见过的,唤陪的都是固定的姑娘,虽说你是头牌,好像不是他喜欢的那一款,俗人,俗人。 延龄轻轻颔首:;那无事我先回房了,到点就出去。 老鸨见延龄转身走了,咬了咬唇,又把她唤住:;女儿啊,你现在可是妈妈的命了,你可别……可别跟人走了,不然妈妈没法活了。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 走是肯定要走的,不过至少还能再呆上个好几年,只是延龄有些不解为何老鸨会如此说。 ;这是怎么了? 老鸨一脸苦闷相:;西市的米仓被那些贼鼠掏了,妈妈我又做不出拐骗良家女的事情,这之后就只能靠你们称场子了。 延龄扇了扇眼睫,不做承诺,却也不拒绝,只是模棱两可回道:;世上无不散之筵席,万事亦风云难测,即便没有被掏,妈妈也是得为将来多做打算的。 ;话是如此说没错……欸?女儿啊!你可真的不要被男人骗了啊!老鸨冲着那远去的背影万般忧心的喊,最近她眼皮老跳,莫不是连这棵最大的摇钱树都快要被人连根拔了? 尖锐的招呼声盖过大堂的醉言欢语直逼而来:;哎呦!齐公子,这是多久没来了,今儿个刮的什么风。老鸨这边说完又朝身旁候命的婢女吩咐道:;快快快,去把二楼正中的雅间再整理一下,放上两壶寒潭香,让厨房烧一盘烧羊肉,一盘辣子鸡,一盘鱼干花生。似想到什么又拉回婢女道:;你先去唤盈盈,就说齐公子已经来了,让她好生打扮了再出来。 婢女连声应下便走了。 齐容与弯起那细长的桃花眼将折扇一开,身边那随行的仆人便从腰间取出一锭金子丢向老鸨。老鸨手脚打滑,只差没朝金子扑过去,待把金子攥紧在手里后,脸上笑开了花:;老地方给您留着呢。 楼下正中的台上,面纱遮面的姑娘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 这两年下来,肢体是越发柔和自然了,想必散客后没少下功夫,确是比之前养眼。 齐容与所处的雅间正对着延龄,二楼凭栏斜撑的男子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身侧的仆人也是…… 呃……那仆人是个女子啊。 延龄突然勾嘴一笑,风情万种,虽隔着薄薄屏风,如烟轻纱,也让那些目不转睛的痴心人们抓住了这少有的一瞬,惹得楼上楼下一阵沸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章 你是何人 自然齐容与也是瞧见了的,他稍稍撑直了身子,将手里折扇合了起来,在身侧仆人的肩膀上敲了两下,戏谑道:;司钰啊,她好像是看着你笑的。 名唤司钰的仆人点头:;是的,爷,只是不知因何发笑,难道是我今日的妆扮有异样? 齐容与偏过头从上至下又从下至上把司钰看了看,琢磨地‘嘶’了一声后道:;本公子看不出来,不如去问问她? 司钰瞪圆了眼,碍于还有外奴在一旁候着,她只得稍稍靠过身去,压低声音道:;你说笑的吧? 齐容与又将折扇爽快一开,挡住口鼻,也将身子稍稍靠往司钰附和着小声道:;出来玩最重要就是开心嘛,你就不想知道她笑你什么? ;不想! 会想才有鬼,那可是千两黄金的事! ;可是本公子想。 ;那这位公子身上的金子可带够了?司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赊着,明日拔辛澜的一根尾羽就好。; 齐容与这话说得自然,却让司钰差点没吼叫出来。 ;他都快被你拔成光屁股了! 虽说绿咬鹃的一根尾羽价值千金,可也经不起三天两头拔一次,每次都是那句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你倒是开心,可怜了那憨厚老实的小家伙。 齐容与皱眉:司钰啊,身为女子,言辞稍作修饰……; 这厢见老鸨领着几个姑娘走了过来,司钰原以为那荒唐的念头能在此打住,毕竟主子就喜欢这些个庸脂俗粉,玩得越放纵越得他喜欢,那什么故作矜持扭扭捏捏的’谪仙‘他向来看都不看一眼。 谁知。 ;有劳妈妈安排,我想与那延龄姑娘入房相谈几句。齐容与挂着一抹笑,谦谦有礼。 司钰一听‘入房’二字,脑袋里轰一声,第一个浮起的念头就是:辛澜啊,你的屁股怕真是要光了,今年的冬天你可怎么过。 老鸨愣了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身侧的盈盈,心想着这几个特意留下的姑娘咋整?推了其他的客人损了不少银子呢。 齐容与自是知道何意。又道:;一并算在内,明日会命人送来。 呵~打肿脸充胖子,司钰愤愤看着自家主子的后脑勺,提醒道:;爷今日有约,切莫误了要事。 齐容与又将折扇挡住口鼻,将身稍稍斜向司钰道:;来这种地方不玩可惜了,其他的晚点再说。 看老鸨面上有些为难:;齐公子有所不知,这延龄姑娘接客但凭她意愿,如她不愿,纵使万金亦无缘。 ;妈妈安排就是,愿不愿也不是妈妈现在说了算。 ;是是是……老鸨边说边朝角落的一个婢女使眼色,就见那婢女急急走了。 不一会儿,那婢女又急急回来了,凑到老鸨耳边嘀咕了几句,见老鸨神色难看一阵后转而向齐容与陪笑脸:;延龄姑娘说今日不适,还请公子再择日…… ;择日不如撞日,本公子今日偏要见一见‘谪仙’。语气上来几分威严,齐容与将凌冽的目光投在刚那传话的婢女身上,冷着声音道:;你带路。 ;这……老鸨额上冷汗直冒。 奇怪了,这齐公子从未对延龄有过兴趣,怎的今日不依不饶了,难道是吃腻了大鱼大肉想换个清粥小菜? 见齐容与脸色越发阴寒,老鸨只得硬着头皮亲自带他走了这一段,不想四脚刚停在某间房门前就听里边传来一句:;妈妈,您让齐公子进来吧。 齐容与一挑眉,越过老鸨朝房门拱手:;那在下就打扰了。 说完推门而入,见女子依旧面上遮纱坐在桌前,却已斟好了两杯茶。 听她声如流水:;公子请坐。 齐容与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坐在了她对面,脸上挂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饮下那杯茶后便问道:;在下可否问姑娘一事? ;公子请问。 ;你刚看到我那仆人为何发笑? 延龄怔了怔,想这齐公子竟知道她是看谁而笑,倒是个善于观察心思细腻之人。 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事,延龄便如实说来:;奴家还是第一次见到有男子带着女子来此,觉得新奇有趣。失礼之处,望公子海涵。 ;不知是你眼力好,还是我那仆人太阴柔,不过都不重要。既然姑娘都说对我失了礼,而我又进了姑娘的房,我这人度量小,姑娘可是要好好补偿我。 说完站起身逼近,却见延龄丝毫不慌,齐容与扬了扬眉继而开始解衣带。 还不慌?莫非愿意? 正想时,感受到一阵灵力由脚底窜起,瞬间侵入全身。 他被人用法术禁在了原地。 嗯?会法术? 正常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应该是惊恐才对,而这公子竟是一副玩味的表情,莫不是吓傻了?延龄不解却不容多想,正要再施一法将他弄晕,却猛然被齐容与挣脱还反手扣住她的脖子和施法的手。 ;妖?他靠近闻了闻:;又不似。 此时的延龄慌了,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慌这个字,面上失掉了一贯的淡然,显出受惊不已的模样。 这人会法术,且比她厉害,他会不会杀了她?她不想死…… 脖子被锁,延龄发不出音,齐容与微微松了力道,又问:;你藏在此处意欲为何? 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延龄在脑中寻着以往那些姐妹们讨好男子的把式,她梨花带雨,娇弱喘息道:;公子弄疼奴家了。 好像还有一招男子都喜欢。 她试探性地轻轻拨开脖子上的手,朝齐容与贴近,对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然后接下来要如何做? 齐容与料不到她竟会如此主动,想来风尘女子无谓矜持,可那生涩的吻技也表明了这女子毫无经验而是在转移他的焦点。 齐容与玩性大起,搂着她的腰开始娴熟地引导,又发现她准备偷袭自己。 他猛地推她后退了几步,后将她整个人摁倒在床内。 ;莫非你是神族? 延龄面色微红,不答反问:;那你是什么? ;我是你相公。 见他要欺身压下,延龄却软了身子不再反抗,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齐容与被她逆来顺受的模样搅失了兴致,他坐起身来,整理好衣带,讽刺道:;神族何时如此轻贱了,竟会来凡人地界做花娘,统御大帝都不管管? 延龄不语,她不知道何为神族,何为妖族,不知道统御大帝是谁,不知道眼前的男子是她的解惑人还是夺命人,她无措地揪紧被子,缩在床角里,掩不住神色里的惊恐。 又听齐容与问道:;延龄是你的真名?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是何意?齐容与见她如惊弓之鸟般,心下衍出一丝不忍,便软了声音:;你不用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只要告诉我,你是谁,藏在云香阁要做什么。 这女子身上无妖之气息,亦无神之气息,可又不是凡躯,她体内无心无血脉,三界有此态者要么是经过数十万年的灵气所聚集化出的形体,要么如东行君那般将心封印在了别处,再靠别人的心头血续命。难道她藏在此处是杀人取心用以续命?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一丁点神族灵力,齐容与断不会猜她是什么神女。 延龄呐呐道:;我都不记得了。 齐容与想着国都里也没见有挖心的杀人事件,莫不是猜错了?这姑娘不是靠取血续命,那她到底……想到这不由得皱眉,是他见闻太少了吗?看来得找时间跟东行聊聊这事。 ;不记得?齐容与面露不悦:;你是在糊弄我? ;我打不过你,糊弄你对我没好处。延龄抱着双腿紧靠床角。 ;爷,何太尉已到许久。门外传来司钰的声音。 齐容与起身要走,又回头看了一眼床角的延龄。 妖族犯事自有东行君来处置,他没时间也没兴趣再与这傻不溜秋的妖人纠缠,不过不知她这一副好皮囊下是何种原形,形体无心无法探究也好,万一像平舟那样是只黑疙瘩大蟾蜍,他每见一次都会好几日没胃口。 ;公子是何人?延龄揪着他的背影瑟瑟开口。 ;容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章 应是兔子 延龄从老鸨那得知这位容王是婉太妃所出,为人风流多情,行事自由散漫,平日里总挂一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模样,不过也有坊间传他性格阴晴不定,几度虐杀家奴,还……胃如饕餮,一日五餐,零嘴不断。 老鸨以为延龄打听容王是对此人上了心,毕竟她来云香阁两年了,这还是头一回打听入房男子的身份,该不会真的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老鸨八卦了一番后又告诫道:;容王确是生得一副好皮相,可你莫要把心思搭在他身上,身份如我等之人,攀不起那个枝,即便攀上了也得不了善终,那婉太妃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你若辱及王室颜面,怕是给弄死了都没人敢收尸。 想来是曾有过前车之鉴才让老鸨言之凿凿,延龄本也没那想法,自是不担心被人弄死。不过连接几日过得浑浑噩噩,心里总是不踏实。期间那容王又来过一次,却只是远远瞥了她一眼,两人再无交集。 这世间会法术的无非三种:妖,仙,修道者。 多年前延龄曾入山拜访仙门中的道人,想探自己为哪一类,谁知那道人使出浑身解数,仍是无可奈何,最后捋须摇首道:;想来姑娘不在三界内,不束五行中,贫道能确定的只是姑娘体内无心,识内无魄,非凡人也,贫道见识浅薄,怕是帮不到姑娘什么。 怎的也是个道法精湛之人亦无法制得住她,然这容王竟能轻易抵了她的法术。难道是仙?又或是修为高深的妖?占据了凡人的身体,取而代之,若真是这样,那他藏在齐胥国又是要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延龄想过不如就去问问容王,或许他能为她解惑,后又想到他那日于房中对她虽无伤害之意却也无亲近之意,实没必要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万一给人瞧见了,还真以为她想攀那什么枝。 这几年延龄似乎对自己的来历也没那么执着了,想来是日子越过越顺遂,倒无谓钻牛角尖,解惑了又如何,日子不得照样过。 只是此后总觉得心里搁了根刺,以往她在云香阁顺风顺水,笑看百客,好不惬意。如今被这人一搅和,像是做什么都有人在背后看着你,指着你,然后阴阴地说:又用法术糊弄人了吧。 生生给她扣了顶江湖骗子的帽。 行吧,也呆两年了,是该换个地方走走。老鸨上次的话言犹在耳,延龄不禁一笑,还真是乌鸦嘴。收拾行李的时候心里生出些些感慨,毕竟到目前为止,此处是她呆过最称心的地了,而老鸨虽做的是不大正派的人肉买卖,不过人确是不坏对她也是极好。思及此,延龄把包袱里的一叠银票又拿出来放进了抽屉里,再在中间夹了层纸,纸上写了一行:给黄姑留一张。 云香阁二楼正中的雅室内,何太尉拭了拭额上不明显的汗珠,看着桌前那个在漫不经心地喝着酒的人。 ;臣下已将张大人及家属都送出城了,那东西您是不是该…… 齐容与拈了拈手中杯的重量,不疾不徐道:;记得封王赐字时,先王从本王名中取容字冠之,本王那时在想,许是先王觉得本王太苛刻,让本王待人宽容些。 何太尉虽不知容王为何说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但容王的性情他还是有所了解的,脸上越是这般风轻云淡越是有山雨欲来之势。 何太尉额上的汗珠瞬间渗得猛了些,滴在了眼睫上,他颤巍巍地用手揉了揉,声音也有些虚:;您这话说的是…… ;东西自然是要给太尉的,不过本王向来觉得太尉是聪明人,然吃里扒外却不是聪明之举。先王既冠‘容’字于本王,岂能有负君诲。此番本王也不为难太尉,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太尉可要保重身体,千万别像本王府内的一个奴仆,喝口水都被呛死了。 再愚钝的人都听得出这隐含的杀意,何太尉顿时软了脚,‘噗通’一声跪下,扶着桌角连连哀嚎:;您吩咐的事,我可全都做了,冒着赤族的险,也未敢不从。您说我吃里扒外,莫不是说我与舒王来往?您是知道的,往年我曾在猎场中救过他,他感恩于我,暗施援手,这次张大人假死之事若非有舒王相助,恐怕早已败露。 ;二哥为人虽单纯耿直无城府,但也知道轻重,刚才之言只是试试太尉是否对本王坦诚。;齐容与浮笑于面上,伸手去扶何太尉,又道一句安抚他的话:;东西已经送到府上了,太尉若不急着回去,那便留下一道用晚膳吧。 何太尉搭着手趔趄站起来,又拭了拭额上的汗,待站稳后,他伏身行礼道:;容王盛情却之不恭,只是内人顽疾缠身,臣下心中忧虑,得先行回府。 ;太尉和夫人真是伉俪情深,令人好生羡慕,话说这次的东西本王多给了半月的分量,以谢太尉做得如此周全。 何太尉又连声道谢后退出了雅间。 齐容与拈起酒杯刚触到唇边,不经意间透过半开的窗瞥了一眼楼下。 往常这个时辰都是在的,今日怎的不见人?又身体不适? 他轻咳一声,门外侯着的仆人推了门进来。 ;公子有何吩咐? ;去问问,今日怎的不见延龄姑娘? …… ;前日有一位公子花重金为延龄姑娘赎了身,以后这云香阁再没有延龄姑娘了,公子可还有其他中意的?小的去唤妈妈安排。 仆人带回这一句。 ;喔?齐容与把酒杯搁下,;公子?重金?多重? ;小的没问,可要去寻妈妈问详细些? 齐容与摆摆手,又将杯拈起兀自喝下。 估计是自己给自己导的戏吧。 不过为何要走?怕了他?要躲他? 他继而想到那日缩在床角的纤细身影和眼瞳里明显的惊惧,齐容与心里暗笑,如此胆小,莫不是一只兔子精? 嗯……尖耳薄垂,发顺好摸,眼大又圆,应是兔子没错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章 附身入戏 话说延龄离开云香阁后一头栽进了某个戏班里。 那日她百无聊赖地走在街上,见一临时搭建的戏台上几个妆容甚是夸张的人在舞刀弄枪,绘声绘色地演说着台词和剧情,觉得十分有趣,不知不觉看到人家收了戏台,观众散去,她还杵在台前盯直了眼。 班主见延龄衣着体面,肤嫩貌美,以为是哪家的小姐迷了路,便上前好心询问。 谁知这迷路的小姐竟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激动道:;你可以收留我吗? 也幸好遇到的是个热心善良的人,延龄说自己同经商的家人走散了,暂时没地方去。那班主竟不觉有他,还生怕怠慢了富家小姐,给她在戏班院落安排了一间算得上顶好的房间,此举难免遭来其他弟子睥睨,不过男弟子多数迁就于她的相貌,然这份迁就却化为愤恨变本加厉地投到了戏班里的女弟子身上,毫无意外的惹来不少凭空而降的大小麻烦。 但是就什么菜里放蟑螂,水里放死老鼠,被子被人剪得稀巴烂之类的对比延龄以往的经历来说,只能算是小女孩办家家酒。 她也不是省油的灯,自是把那些故意来找麻烦的人一一反击了回去,还装着一副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畜无害的模样,更是让那些女弟子气得脸都绿了,不过似乎渐渐发觉斗不过,以致后来那些扮家家酒的小麻烦全数不见了。女弟子态度的转变源于不知是谁说这姑娘给了班主一锭金子,是来戏班体验生活的,才恍然悟到这段时间的加肉加菜原来是靠她的金子。 有那么多弟子要养,纵使班主为人正派耿直,也是得向五斗米折腰。那就难怪她一来能住上房,一日三餐还给送过去。 延龄整日在房中,只有戏班排练的时候才会出来,杵在一旁边看边笑,看完后又自顾回屋,没见做什么其他的事情,开始的时候还有前去搭讪的男弟子,后得知她在房中的时间都是在睡觉,便觉得无趣又奇怪,就再无人去打扰,延龄倒也乐得清静。 这日排练完,弟子们正要散去,见班主急急走来,把大家又招拢了过来,欣喜万分道:;接到大台子了,下月初五,婉太妃寿诞,在昭乙园宴请众多王室亲贵,后妃夫人们,指名要我们春喜班去唱一出《茶女晚归》。 ;国都里的戏班少说也有几十个,怎会指到我们这个小戏园里。某个男弟子的话一说完,头上被人猛地敲一记爆栗。 ;没出息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说话的是个妇人:;《茶女晚归》是班主几年前编排的,不仿台是戏班的道义,所以想看这出只能是我们春喜班。 ;可这《茶女晚归》说的是良家女与男倌私奔的事,怕是不太合适吧。人群中又传出一句,让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戏是班主编排的,班主又怎会不知内容,不过…… 听一仍旧是一副老者装扮的男弟子抢话道:;合不合适咱说了不算,既然太妃都指了名,难不成还敢抗命改戏? 既然婉太妃都不怕触怒王上,那我们怕什么!人群中有人附和一声。 ;对,我们只是奉命唱戏,且这出要唱好了,以后不愁接不到台子!两声。 人群中开始哄闹起来,那本该受重视的担忧在大伙众志成城,一心要做大做强的决心下瞬间被抛去了九霄云外。 延龄坐在廊前的石阶上,一字一句都听了去,然绕在她脑中的重点却是有点偏,听她嘴里嘀咕:;良家女和男倌私奔?嗯……新鲜有趣。 余下的日子就是加紧排练了,往常戏班排练都是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现因盛夏时节天黑得晚,用过晚膳后,又加练一个时辰,时间越拉越近,距离下月初五不到十天。 往年演男倌的弟子离开了戏班,自此后再无人选,班主为求完美,这几年也再没有排过这出戏,眼下被太妃指名,那就不得不重新操刀。 选出来演男倌的弟子名唤:赵良。入戏班不久,此次又是第一次接演主角,紧张到回回忘词,肢体演绎更是僵硬迟钝,导致整个戏组的其他人怨声载道,无奈赵良是戏班里年纪最符合,且样貌生得柔美俊雅,颇对人设。整个戏班放眼看去,还真寻不出第二人,男倌的人设要演得入木三分,首先就得是面相,由面而入戏,总不能选个满脸胡渣的糟汉子,纵使涂再多的脂粉,怕也是盖不住,修不了。 今日的日头着实毒辣了些,简搭的露天戏台上,终于有人爆发了。 是那与赵良对戏的中年人,延龄知道,他演的是茶女的爹。 听中年男人怒不可遏道:;就这一段!啊?!你居然能整两个时辰还整不好?!戏班难道只靠你那张白嫩的脸就能活?平常看你也是能说会道,嘻嘻哈哈的,怎的到了这戏台上就像个木头桩子似的!说到这又朝台下监戏的班主抱怨道:;让袭妹子反串都比此人强,班主你到底咋想的? 一旁的女弟子轻扯了一下中年男子的袖子,附耳小声道:;你去年才来国都,怕是不知道这齐胥国的王上最忌讳龙阳磨镜之癖,即便是唱戏,男就是男,女就是女,切莫触那逆鳞,当心龙颜大怒,身首异处。 班主面上也是阴霾难散,正要说什么,却见延龄身姿婀娜地走上戏台,在大伙摸不清状况之下,她一把搂住女主的腰,猛得将其拉入怀,用食指撩起女主的半缕头发在指尖打着圈圈,再靠耳边,用低沉的嗓音漫不经心道:;姑娘的茶卖得贵了些。 就是这种感觉!延龄这一连串的动作让班主的眼睛都瞪直了,只差没拍手叫好。 那演茶女的弟子恍才反应过来,回想刚那短短的一刹,也觉得延龄演得甚好。 延龄松开茶女,见大伙都愣愣看着她,这些人不比云香阁的寻花客,看的是真真切切的她,用的是清清白白的心思,让延龄有些腼腆的低了头,胡乱编了个借口解释道:;家兄风流成性,妻妾成群,我耳濡目染学了几分他平时的模样,便想上来献丑一番。 奈何她是女子,若是个男子,就没赵良啥事了,班主不忍叹气,却突然在心里生出个念头。 ;延龄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这弟子资质愚钝,接下来的日子可否劳烦姑娘指点一二。 想来是件有趣的差事,延龄答应得颇爽快,让庄主有些受宠若惊。 可到最后三天时,她只恨自己为何如此有自信能教好一个一碰女子就脸红结巴的男子,这种两性间自然而然的扭捏不适,岂是个把月就能克服的? 那班主见赵良到最后关头了还是没有丝毫长进,又急又气,心下不免责难延龄,看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虽没有明说,可延龄猜得出班主心里埋怨,想来是没有理由怪到她头上。只是最后几日那赵良被骂得有些惨,让延龄于心不忍亦有些自责。于是今日午间她把他唤到房中,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眼下只有一个办法了。 赵良虽委屈却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演好,奈何就是过不去那道坎,听延龄此话,他仿若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两眼放光。 ;姐姐快说,什么办法? ;这次的戏你想不想演好? ;自是想的。 ;那好,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于我至关重要,希望你能保守秘密。 赵良连连点头:;姐姐放心就是。 延龄还是有些迟疑,后将心一沉正色道来:;实不相瞒,家父曾让我修习道法,且小有所成,道法中有一种魂魄附体之术,意为将我的魂附于你身,附身之后虽是你的身体,实则一言一行都是我的意愿。 赵良懂了:;我曾看过这类的杂书,以为都是闲人胡诌,竟真有此术? ;你且应我不说予他人。 赵良又点了点头:;姐姐放心,这话就算说出去,他人也定是不会信的,姐姐若真会此术,那真真是救我于水生火热之中。 说完伏身一拜。 翌日的戏台上,赵良那似换了一个人般的高超演技让班主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才过了一天就开窍了?这表情,语调,肢体动作哪是在演戏啊,简直就是男倌!再配上那张脸,让班主都想改行开倌院了,这赵良绝对能成头牌! 心里那对延龄的责难瞬间烟消云散,反倒开始琢磨要怎么谢人家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6章 银甲戎装 她记忆的开端是从极北之地的冰上醒来,光着身子走了好长好长的路始才遇到一行商队,至今过了七八十年,她仍然记得听到过的第一句话,记得那个满身裘皮的女子甚是温柔地问她:;你从哪来?要去哪?看你年纪不过双十……; 她那时不会说话,不懂双十何意,却在茫然无边的混乱意识中学会了胡语。 忘了后来为什么离开了商队,来到了中原,也忘了是如何学会的中原语言。 这些年她的年纪不见长,样貌也无甚变化,不过人间的见识确是长了不少。宫里的掌事教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仙门的道人教她万事如浮云,一切皆成空;武林门派的掌门教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风月场所的老鸨教她世上男子皆薄幸,唯有钱财能保命。 然让延龄印象颇深的还是那为了躲雨借住了几日的平常人家。 佝偻的老妇问她:;姑娘可许了人家? ;未曾。 ;可有中意的郎君? 延龄脑中闪过很多自己曾遇到过的男子,却理不出头绪。 ;何为……中意? 老妇转而握住瞎子老伴的手,看着他目似水柔,盈盈笑道:;执子手偕老,便是中意。 ;未有。 她看着这黄昏月下一双人又想:或许这个世界上也有不薄幸的男子,也有不能保命的钱财。 他国的王宫延龄确有呆过一段时日,想起来约摸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如今那国唤啥她已不记得,是否尚存,亦是不知。只因看了一本《宫廷记事》便十分好奇那高墙背后的女子生活是否真是如此悲惨,于是就给自己找了个活算轻的司制房,做起了绣娘。 本以为书上多是添油加醋夸大其词,却没想到书上的描绘简直不及现实的一层苦。 那些宫女每天战战兢兢,如屡薄冰;话不能多说,不能少说;眼不能乱看,又不能不看。经常一顿板子下来,尚不知自己错在哪,当然,打的不是她,也不可能是她。 也就半年,延龄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宫里突然失踪一个无关紧要之人至多是拿个名牌上个报,也无人细究。 此次再入王宫,延龄对这个金壁辉煌的地方无甚好感,连同对宫里的人也生不出来好感。奈何这附体之术,本躯不可离远,便只能跟着戏班一道入了宫来。 只是心里不免生出一丝芥蒂,不知那容王可在此次邀请名册中,后又觉得这个想法有些愚蠢,太妃可是他娘啊,哪有娘过寿诞,儿子不在的。 若遇到真是不太好,说不上哪里不好,总之不想。 ;姐姐,想什么呢? 走在后面的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延龄始才回过神,随意回道:;饿了。 赵良不禁一笑:;听班主说,上台前会先管饭,这王宫的厨子可不一般,姐姐等下有口福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 戏班一行人被俩宫女领着穿过了好些长廊,宫女似说了什么,可是延龄刚才神游天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赵良知道她走了神,便把那宫女的话简单复述成一句:;时辰尚早,太妃娘娘差人安排了休息堂,午膳会送过来。 可是延龄只想快快完事回戏班啃馒头。 前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行人随领头宫女摒至左侧,又依着宫女都伏下身子。 隔不远,话语听得清楚。 ;是些什么人? 说话的人一身银甲戎装,配同色冠簪,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戎装之人。 ;回将军的话,是要在太妃娘娘寿诞上献艺的戏班子。领头的宫女垂首答道。 ;近日因张大人之事,宫内设了许多关卡禁地,你让这些人无事不要乱走。 ;是。宫女又应一声。 虽说曾在王宫呆过,可杵的都是内宫所,将军的风貌只在书上看过,从未真实得见,故那将军走过身前时,延龄不禁抬起头,眼睛直勾勾瞧了过去。 此举自是让身旁的人冷气直抽,不意外得到了将军以及他身后几人的注意。 身后的将士正要开口斥责,却被将军抬手阻止。 延龄见那将军先是有些惊愕,一个‘月’字溜出齿间就禁了声。 她仍不避讳,反而还开口问他:;你说什么? 将军似欲言又止,不回答,待脸上那惊愕的神情稍稍压了下去,才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延龄。 ;好。 好?是什么意思?然后就这么走了? 延龄于是朝着背影喊:;那你呢?叫什么? 她原只是想看看书上的将军真实的模样,却不想见了他的样子后没来由的生出一丝温暖的……陌生的又熟悉的感觉。 ;伍逸。远去的人抛回来两个字。 武艺?嗯,挺符合身份的名。 当然,结果就是被宫女当头训斥了一番,还讽刺说:别以为凭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进了王宫的门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 待宫女走后,延龄刚才的举动也不免惹来大伙讥笑议论。 想来总是要有些话题叨嗑,不然休息的空档不把那些长舌妇给闷死。 ;姐姐刚才之举确有不妥,已是逾矩,姐姐也别怪她们碎嘴。 赵良忧延龄心里难受,试着搭一句嘴。 ;你说是哪两个字?延龄却问得风牛马不相及。 ;什么? ;那将军的名字。 ;姐姐你……赵良不忍皱眉,该不会真的对人家一见倾心了吧,那可怎么好。 用过所谓王宫大厨的餐食后,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刚那领头的俩宫女又回来了,神色冷漠地跟班主交代了几句后便见班主转过身对大伙道:;都打起精神准备上台了,唱得好有赏钱,唱不好掉脑袋,都警醒着点。声音铿锵有力。 又被领着走的时候,人群中有低声碎语传入耳,此八卦大致说的是先王为博婉贵妃一笑,大兴动土修建了这占地百亩的昭乙园,园景召了不下千名木工石匠打造,花草树木更是平常人见都没见过的稀有物种。 一行人进了园后,呼声连连,就连‘见过世面’的延龄也不禁感叹之前的王宫各园和眼前的比起来,真是云泥之别。 再看那戏台,方形无拼接整块汉白玉打造,光而不滑,亮而不透,四方均立十尺水晶柱,其上都托着一颗脑袋大小的竹青色珠子。 这东西延龄见过,曾有寻花客赠予她一颗,只是她那颗只有野李般大小,说是能在夜晚发光的石头,被她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当夜灯。 再看台下可用眼花缭乱,斗艳争芳来形容。身份虽有高低,可那头上的发髻珠翠可不管,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闪,各方权贵们三五成堆,互相寒暄,好不热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7章 兔兔过来 看了一圈不见某人,延龄心里生出一丝侥幸,想着兴许还真有娘过大寿,儿子不来的。却忽听內侍高喝一声:容王到。 嗯,凡事不要心存侥幸,不然生活中处处有惊喜,不,惊吓。 齐容与是目前为止除却那仙门道人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她秘密的人,在他面前她仿佛是个傻不拉几的骗子,在他面前她所有的伪装都仿佛是个笑话。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受支配感,她不喜欢,甚至排斥,所以才会毫无犹豫地离开云香阁,谁知天意弄人,冤家路窄,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撞到人家门前。 撞就撞了,躲就是。 戏班的人被安置在一处阴凉角落待命,延龄背过身去假装在整理随行物品,此次除她以外,其余的人都是要上台的,她便自揽了看守行李的差事。 此间又听内侍高喊道:;王上,王后到…… 延龄忍不住好奇地转了头去,而后随所有在场的人一般都下跪俯身唤万岁万万岁。她对没有见过的人和事向来十分好奇,所以俯身的时候又溜了个眼缝去瞧那隔了她千山万水的天子,看不大清楚却是能归类为丰神俊朗,身形挺拔的青年男子,再看天子身旁的王后,金丝华服,头上的发钗冠饰晃得人眼疼。 延龄又突然觉得这次也算来对了,拟话本里的主角人物今儿个一连看到了不少个,王爷,将军,王上…… 平身后延龄又背过去,听班主不断交代着一些戏中要注意的细节,随后来了一宫女,冷冷吩咐道:;可以上台了。 ;姐姐,不会出岔子吧?赵良走前凑过去问她了一句。 延龄回他一个和煦的笑容:;不会,且安心上去吧。 丝竹管弦声起,园中渐渐静下来,权贵们各自回座,目光刷刷投到台上来。 延龄闭眼施术,再睁开眼时,她的意识已入台上赵良的身躯里。 刚要举杯的齐容与原本无心看戏,却似乎突然感受到了什么,猛的将犀利的目光投到台上,下一秒又看向不远处厚重树荫下的背影。 他不动声色,开始品酒。 戏过一半时见王后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质疑道:;容妹妹,你给太妃娘娘寻的这是什么戏本?本宫看着怎的如此伤风败俗。 一旁的婉太妃似也瞧出了端倪,回想上月初,容夫人来她宫里,说是在民间看了一出甚是感人的诸宫调,有意请入宫来为她解闷。她寻思着下月就是生辰了,那便请王儿一同观摩罢。后听容夫人说这诸宫调有些哭哭啼啼的桥段怕不合适安排于寿宴上,她还因此训说容夫人太古板谨慎,说那戏的结局是好的便好。 却见容夫人兀自黏着王上,怕是没在看戏,听到王后点了她的名,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行礼回道:;这是民间有名的一出《荆钗记》,说的是夫妻二人生死不渝的爱恋。 弹着瑶琴的班主一听,手指一颤,挑断了一根弦,这断弦之音无疑让台上所有的人停了下来。 见班主走到台前惊慌一跪,颤着声道:;娘娘让小的们唱的戏不是《茶女晚归》吗? 容夫人一听瞬时变了脸色。 此时台下闹声一片,窸窸窣窣中听人说道:;我看过这《茶女晚归》,说的是男倌诱拐良家女之事。 ;所以夫人是想告诉孤,当初是孤诱拐了你吗?王上的声音洪亮有力,盖过一众冷冷响起。 若换成其他夫人,估计得哭天抢地喊冤了,然容夫人仍是冷静自持道:;妾虽不知是何人移花接木,陷害于妾,但妾信王上定不会相信如此拙劣的陷害戏码。接着直直一跪:;还请王上彻查真相,还妾公道。 相比冷静的容夫人,左侧的王后反显急躁。 ;王上,除他不说,如此伤风败俗之戏,损及王室颜面,妾身为后宫主位,务必要究容妹妹失责之过。 却见王上起身命道:;来人,将这些戏子押入牢待审。说完这一句后他看了一眼容夫人,又道:;罚你禁足兰台一月不得出,每日素斋供给。 直接越过王后自行惩处,王上当着众多亲贵如此护短,无疑扫了王后的面子,然王后心里虽怨愤,却不敢多说什么。 再看那台上被附身之人已经恢复自身意识,不过好像搞不清状况,一脸茫然地左顾右盼。然后继续茫然的被侍卫押走,当然,被押走的还包括那个躲在树荫下的背影。 宴席自是不欢而散,大家生怕受波及,匆匆上前行礼告退,无人敢留下。齐容与从人群中绕出,走到被押送的一行人前。 侍卫看到来人后都止步行礼。 ;容王有何吩咐? 齐容与不语,只是看着排在队里的那个把头埋得最低的人,命道:;把头抬起来。 侍卫随即大声附和:;听到没有!都把头抬起来。 是祸躲不过,延龄这次真的是硬着头皮做了人生中第一件身不由己的事,毫无意外的对上了那双似要洞穿她灵魂的眼。 齐容与笑了,抬手招了招:;兔兔,你过来。 兔……兔?是在唤她?应该不是,她说过她叫延龄。 所以她一动不动。 大伙面面相觑,继而都把目光投到延龄身上。 容王看的就是她吧。 ;唤你呢,还不赶快上前!侍卫朝延龄喝道。 延龄倒是不慌:;我不叫兔兔。 另一个侍卫有些不耐烦,加大了音量斥她:;管你叫什么,唤的就是你!快上前! 齐容与朝侍卫道:;此人留下,其他的你们带走吧。 其中一侍卫为难道:;这是待审的犯人,您若带走,王上那边恐怕无法交代。 ;王上若问责,便说是本王为难你们,王上知道本王的脾性,你们应也是知道本王的脾性。齐容与面上虽挂着笑,可声音却透着阴寒。 那侍卫自是不敢再忤逆,应了一声‘是’后朝一行人又喝道:;除了那个……呃……兔兔姑娘,其他的人继续走。 赵良万分忧心地最后看了延龄一眼,二人相对无言。他三步一回头频频向延龄抛来内疚的眼神,说到底姐姐是因为他才入宫的,先是对将军逾了矩,现在又被容王为难,此去怕是讨不到好果子。 偌大的园中只剩两人相对而立,齐容与面上的笑渐渐隐去,语带讥讽道:;花娘不做改行唱戏了? 延龄冷着脸看他:;你留我做什么? ;啧啧啧,那日还热情似火吃我的唇,这才过了几日,就翻脸不认了。 齐容与故作幽怨的凝起了眉。 延龄有些心虚地吞了吞口水,侧过脸去:;你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我亲过的男子何止你一个。 这话让齐容与不禁笑了,便想逗一逗她:;刚巧我亲过的女子也不少,不然我们把记得的名字都说出来,比比看谁亲的多。 ;无耻!似觉得这话由自己说出来不怎的恰当,延龄猛地咬住嘴唇,浮出血印。 齐容与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揉开,被延龄一躲,他捻了捻指尖的空气始正色道:;先跟我回府。 还能有其他选择吗?!延龄万般不情愿下怼了一句:;我不叫兔兔!不要随便乱给人取名字。 特别是这种甜腻掉牙的名,相比之下,她觉得她给婢女取的黄姑还好听一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8章 让人好奇 延龄以为像这种风流不羁的公子应是喜欢繁华闹区,却不想随着马车一路颠出了城,停在了一处鸟语花香,绿树葱茏的地方。 便正要感叹此人或许并不全如表象,不过下一秒就被眼前那奢华辉宏的王府建筑差点闪瞎了眼。 继而想到她还在云香阁的时候,他为入房,豪掷万金。作为齐胥国的王室,月俸到底是怎样的夸张?国家征的税都拿来养闲人的吗?虽然国都内不至于民不聊生,怕也经不起王室如此铺张浪费。 思及此,延龄对齐容与的印象又坏去一分。 马车一前一后在琉璃石阶前停住,府中的下人急急迎了下来。 让延龄颇感新奇的是那为首的管事竟是个十来岁的男童,见齐容与下了马车,他先是熟练地将齐容与散乱的头发捋顺,后又将衣袍长摆掸了掸,才退了两步伏下身操着稚嫩的嗓音说着老练恭敬的话。 ;爷怎的那么早就回来了?这时辰还未到晚膳呢,可是有用过了?管家眼角瞅到后车的延龄后又问道:;这姑娘是? ;把她安置去纳兰院。齐容与一面走上台阶一面吩咐道。 男童紧随其后,听到是纳兰院便忧心道:;可那里不是有……怕是不妥。 齐容与停下,回头看向还在待命的延龄,勾了勾嘴角:;无妨,照我说的做,这姑娘像只泥鳅,溜得挺快,你得看牢了。 管家不敢抗命,屈身应下,同时吩咐了两个下人将延龄带走了。 此间延龄都不曾说一句话,只是神色冷漠地看着那个自以为是的男子。 直至被人带至一方幽静的园子,那俩人把她安置在一间屋里后便离开了。 再看屋子里床柜帘架,桌椅杯壶齐全,也不像是在苛刻刁难她,只是忽而想到刚那男童管事的话,似说这园子里有什么。 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延龄百无聊赖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后躺去了床上。 现在天大的事都没有睡觉重要,她是真的困了,寅时就被挖起来进行最后的排练,想来也是无奈又好笑,辛苦排练的戏没能演完罢了,戏班还成了宫里女人们争斗下的牺牲品。 即便她现在有心要去救人,一时半会儿怕也是无力逃出这狼窝,所以待睡饱再说。 ;听说爷带了个女子回府。司钰一边奉茶一边问道:;可要让妾准备一些衣衫首饰送过去?声音那叫一个温柔如水。 齐容与接过茶杯,吹了吹面上的茶沫,;人留不了多久,不用浪费。 ;爷做事,妾从不过问,只是从未见您带过女子回府,心中难免诧异,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得您的青睐呢? 齐容与挑眉反问:;我从未带女子回府?难道你是男子吗?还有平周,她不是女子吗?这府里的婢女们都不是女子吗? 一连串的话让司钰又翻了翻白眼,她搁下茶壶,走到一旁坐下,刚那温柔的声音转成了一种无奈的低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不自称妾了?齐容与戏道。 ;院里的人走了。司钰又问:;你把她送去纳兰院是何用意? ;那人你见过,是云香阁的花娘延龄,精怪得很,带回来给溅月兽消遣消遣。 齐容与此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司钰同管家一样莫名不已。 ;她给溅月兽消遣,你是要她的命? ;戏弄本君的小妖向来得不到好下场。齐容与淡漠地啜了一口茶。 ;你说她是妖?什么妖?分属何地界?对你做了什么?司钰口中炮语连珠。 齐容与不忍皱眉看着她:;司钰啊,你是不是最近跟那些公爵夫人们走得太近,染了一身喜好八卦的毛病? 看来不是要紧的茬,司钰便无心细问了,这边接着从掌中化出一竹匣,凌空飞到齐容与面前,被齐容与接下化为虚无。 听司钰正色道:;不八卦就谈正事,这是东行君送来的,设了禁印。 齐容与只是点点头。 ;对了,太妃那边可要我进宫一趟?寿宴被毁,怕是心情不好,太妃念叨了好几次的桃花糯米糕,刚巧凤山的桃花都开了,我让飞鸾送一些桃花来就能做了。 ;这时节,也只有凤山的桃花能开了。齐容与这句说完似想到什么,脸上突然堆上笑道:;凤山旁的淮青林…… 听到淮青林三个字,司钰脸上骤然变色,猛地打断道:;我不去! 齐容与继而神色哀怨地看着她:;唉……你到底是我的侍姬,说话没大没小不恭敬罢了,我使唤你都使唤不动,传言说我被个侍姬欺压到头上来了,难怪我在修罗域是越来越没威严。 司钰面上抽筋,一时语塞,每次都用这招,他真不嫌腻? 话说淮青林里有只老白鹿,喜好烹饪,齐容与一次去凤山时路过淮青林,满林的香味引着他连正事都忘了。后来那老白鹿的茶叶蛋他一月至少要吃三回,一回至少五颗,奈何那煮蛋的茶非一般茶叶,老白鹿不外传,想吃还得赶早排队。 因司钰做得一手好茶点,也是他留这凤族的六公主在身边做侍姬的原因,不过让六公主去排队买蛋,着实有些…… ;行了,桃花我自己去拾,那什么顺便帮你买回来。司钰妥协,只是心中有疑:;我一直想不明白,淮青林不是平周管辖的地界么?你写封灵鸢给她,让她命那只老白鹿送来不就得了,难道你同她这点交情都没有? 齐容与窝进椅子,垮了脸道:;传言真不假啊…… 话音未落就把司钰逼走了,齐容与便朝着那抹未散的幻光喊:;这次要十颗! 喊完后,他喝了口茶清清嗓,又道:;辛澜,纳兰院那边如何? 名唤辛澜的男童管家从屋檐上飞下,由一只绿咬鹃化作人身立于齐容与身前,而后屈身回话道:;姑娘好像睡着了。 ;睡着了?齐容与微微惊讶:;溅月兽没有动静? 辛澜点头,亦觉得奇怪。 ;属下一直在檐上观察,自把那姑娘送入房中,那姑娘便再没有出过房门。不过一刻钟,房内气息平稳均匀,属下便猜测姑娘已歇下,那溅月兽先是在房门前踟蹰一阵后,发出一声低吼,便离开了。 齐容与不明所以,问道:;辛澜,你如何想? ;此兽非女子不吃,非处子不吃,月境同族不吃,可即便不是这三类,以它的兽性,除同族外其他的定是直接咬死。 ;你的意思是这姑娘是只修成了人形的母溅月兽?齐容与打了个激灵,那可比黑疙瘩大蟾蜍还要丑上一百倍。 ;属下不敢断言。辛澜又道:;不过据属下所知,溅月兽一族被统御大帝剔除了灵智,以保其原本兽性用于守护月境,是无法修成人形的。 ;那还真是让人好奇。齐容与把那杯凉掉的茶一口干了,站起身来朝纳兰院走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9章 月辉似河 齐容与抓延龄回来,安置在纳兰院,原是想看一个不靠别人心头血而活的无心之妖到底有些什么能耐。 这只身长八尺,高五尺且疢头怪脑尖牙咧嘴的溅月兽是多年前统御老儿赠予他的,说是凶猛无比可用以看家护院。 他在修罗域自是用不着,于是这次就一道带来凡地了,如今到底是个凡人身躯,他虽不喜丑陋之物,但总归安全第一。 然这丫头竟这般不理会观众的期许,自顾呼呼大睡? ;我思来想去,它不吃你,是因你非处子,但那只公溅月兽见你生得还算貌美就不忍心咬死你。齐容与坐在床边,轻浮地用指尖隔空描绘着延龄的轮廓,口中说了个自己都觉得撇脚的理由后又道:;睡得还真沉,怕是我把你怎么了,你都毫无知情。 这姑娘的容貌于凡人来说确可称得上是极品,但比起修罗域那些会画皮的狐狸山雀还是略逊色一筹,只是周身所散的气息属阴寒一类,故而貌美归貌美,面色着实太苍白了些,齐容与一边想着一边俯下身缓缓贴近…… ;如果你要我的身子,可否容我先清洗一番,你这房中热,我睡得身上都是汗,颇感黏糊不适。延龄突然睁开眼,冷漠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齐容与的鼻息喷在面上,温热酥麻,她不由得将脸微微侧过一旁。 反正她无力反抗,他要如何便如何罢。 却见齐容与自讨没趣地坐直身子,理了理外衫,操着依旧漫不经心的语调讽道:;亏我还以为你洁身自好将那些入房的客人都丢了出去,但听你这娴熟的语气,怕是身子给过不少人,也是,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总会遇到几个顺眼的。 ;那可要我把记得的名字一一说出来,我们比比看谁给的多?延龄无视他的羞辱,反而套用他的话回击。 齐容与怔了一怔,突觉有趣,便忍不住笑了。 ;牙尖嘴利,早晚把你满身的刺给拔了,外皮给拨了,看看里面包的是什么。接着站起来走到桌前,倒了杯茶后又走回床边递给她:;说吧,混入王宫要做什么? 延龄反骨早被激起,干脆破罐子破摔,胡诌道:;寻一个叫伍逸的将军,要将身子给他。 齐容与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敛去笑:;姑娘家矜持一点,满口污言秽语,成何体统。他心里琢磨着:伍逸?两人相识?何时的事? 延龄吃疼揉了揉,又慢慢缩进床角,问道:;你带我回来到底要做什么? 他亦同她胡诌:;就想吃你的身子,但是现在没兴趣了。 延龄才不管真假,既然没了兴趣就放了她:;那我可以走了? 齐容与不答她这句而是另问道:;你可认得这院里的兽? 延龄顺着半开的窗户看了出去,在树荫下打盹的灵兽长相甚是瘆人,她似在哪见过却在脑子里寻不到痕迹,兴许是在杂书异闻录里看到的图像吧。 ;我跟你说过我什么都不记得。 ;是不记得还是不愿意说,尚且随你,至于你要寻的将军,我明日便命人送你去他府上。说罢这句,齐容与又倾身靠过去,半开玩笑道:;不过将军可没我温柔,你若是改变心意想留在我府中,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 人确是不能留太久,既然她那么想对将军投怀送抱,他就帮帮她,但看这丫头在那人的手里如何脱身。 再说容王所赠,伍逸亦无推拒之理。 见他靠过来,延龄反射性地又往里缩,后脑勺不小心磕在床柱上,她吃疼一捂,咬牙瞪着眼前人。 为何在齐容与面前,她总是这般瑟缩,总是上不来胆子,这人明明看起来并不凶神恶煞,不过那由内而外散的炽焰气息让延龄甚感不适,甚至两人靠近处久了,她的头竟然开始犯晕,似乎急需什么补充身体里迅速流失的东西。第一次见他时,延龄还以为是天气闷热又没开窗,幸得他走得快,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近乎晕厥。 ;我看你就是只兔子,一惊一乍,胆小如鼠。齐容与忽见她不适,立转正色道:;你怎么了? 要去扶她。 ;你离我远些就好。延龄的头越发昏沉,失去意识前从口中喃出几个字。 ;光,月光…… 自她有记忆以来,昏迷过两次,加上这次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在厨房帮忙烧柴火,也不知是怎么昏死过去的,那户收留她的人家以为她真死了,打算连夜将她埋了。 那晚风大,捲着她的草席被风掀开,月色亮堂,她竟这么平白无故又醒了,那挖坑的汉子吓得立马丢下锄头鬼哭狼嚎似的跑得无影无踪。 第二次是在宫里,盛夏时节,一处大殿大白天走了水,她杵在殿外,感知到火里还有人,但没人愿意理她,也没人愿意冒险。她便绕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暗自施法进去,身上的本事用处颇多,设下的防护法障使得烟火都无法近身,只是感觉越发不适。 在找到那困在火里的小宫女后,延龄把法障给了她,再引其一条逃生路,自己则是用意念瞬移出去。 移是移出去了,但又一次昏死过去,幸得所有人都忙着扑火,无人发现墙角躺着个人,也幸得盛夏月明,让她又平白无故醒了。 也许并不是平白无故。 ;光,月光……她昏迷前喃出的几个字,她醒来后依稀记得。延龄心中始终无解,故猜测为那同样坏境下最为缥缈的因素。 ;你醒了。屏风后的男子,身型伟岸,温声细语。 延龄揉了揉仍有些昏沉的脑袋,坐起身来,倚着床柱,透过屏风看着那被盈盈烛光照亮的身影。 ;你是谁?这是哪里? ;昨日我们见过的,在回廊间。 难怪声音有些耳熟,延龄试探道:;伍逸?她又四下看了看:;我怎会在这? 后想到昏迷前听容王说要将她送来将军府,他还真是送来了。 话说把生死未卜的人送来,伍逸居然收下?这人莫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你不好奇自己是如何醒来的吗?伍逸越过屏风来到床边,今日的他褪去了那身刚硬的戎装和冠钗,着一身简便长衫,长发随意束在身后。 延龄觉得这身倒不怎么像将军了,此人面向可谓阴柔,如此着衣反有几分闲散道人的模样。 ;近日受凉染了风寒。延龄佯装咳了两声:;容易晕眩,喝杯水休息片刻就无事了。 说话时见伍逸走到窗边,朝外看去。 ;你看,月辉似河。 延龄亦瞧出窗去,浅笑:;嗯,银色的河。 ;延龄姑娘的家乡在哪里?伍逸回过头看她。 延龄与他对视两秒后垂了头,似在思考,后从口中挤出:;北方吧。 她从极北之地醒来,那便是她的家乡了。 ;延龄草生于阴湿之地,可治头晕目眩,这名字很适合你。伍逸走回床边坐下来,别有深意地看着她:;阴湿之本勿近炽炎之物,容王,尽量避而远之。 确实,伍逸身上所散的气息与那容王截然不同,这气息让延龄倍感亲切舒适,不过他怎的好像对她知根知底似的,是高深莫测还是故作风雅? 再说来而不往非礼也。 ;将军呢?家乡又是在哪? ;同你一样却又不一样的地方。 伍逸眼含沧桑,深邃的眸子紧紧揪住床畔的延龄,而后重重呼出一口气。 寻了百年,终是寻着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0章 不愿拘束 戏班一行人被释放出宫是半月后的事了,延龄并没有得到特殊的待遇,而是那日到了早上伍逸就派人把她送入了牢房,和那些戏子们关在了一起,不过倒是好饭好菜供给了半月,并无人为难他们,至多是偶尔被带出去问话,问完后也好好的将人给送了回来,这茬被说成是延龄傍上了容王,也有说是延龄傍上的伍将军,一群人沾了她的光才得以保平安。 长舌之人单凭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给你编一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别说,还真能消遣时间,换做她是听众的话,也会好奇把耳朵凑过去,怕是还会忍不住插几句嘴。 结案的罪状上写是一宫女不满容夫人常年责骂,于是私心报复。 好歹延龄也曾在宫里呆过半年的时间,如此撇脚的替罪戏码,不说每天都在上演,至少是像女子来葵水般一月一次,不过戏码虽撇脚,但却最是简单好用,且不费脑子。 然延龄以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戏班体验的日子也在此结束,脑袋里正寻思接下来要混去哪个不曾接触的环境,不曾想放出宫的那天,她的脚都还没踏出牢门就被伍逸派来的人强行带往将军府。 倒也不说是强行,因为如果她不愿,随时都可寻个无人的时机溜走,只是看来人毕恭毕敬的,便随了去,看看到底弄什么玄虚。 伍逸这人此前还让延龄觉得沉稳内敛,此番似又觉得他怎的也和那容王一般行事乖张。 上房,婢女,佳肴让延龄满心诧异,难道伍逸是看上了她?要纳了她?那在外人眼里得是多大的福分,真真如那宫女口中说的那般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她啥样的人生境遇都想体会一番唯独这做人妻妾实在不曾想过,也不曾有兴趣。 虽说可以施个法术便一走了之,可戏班的人半个月来受的都是他的照拂,就这么走了的话有些罔顾道义。看伍逸也不像是会强人所难之人,姑且先留几日让他知道什么叫无心红尘,只想出家当尼姑,兴许觉得无趣便会放她走了罢。 尼姑……咦?这去处似乎不错。 ;姑娘。一旁一直候着的婢女见延龄不动筷,轻声道:;将军说您是北方人,口味偏重,奴让厨房每道菜里多放了半匙盐进去,馍馍也是刚做的,新鲜热乎,您要不先尝尝?若是不合胃口,奴让厨房重新给您做…… ;你家将军呢?延龄始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看了看又放回碗里,心里突然生了个想法,便拧起了眉道:;我见不着将军不吃。 婢女为难:;将军外出公务,每日酉时才会回府。 ;那好,我告诉你,我不吃带皮的肉,不吃带梗的青菜,不喝没有蘑菇的鸡汤,不吃河鱼。这桌上全占了我不喜欢的,加十匙盐都没用。延龄把手中筷子重重敲在桌上,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语气冷冽道:;而且鱼腥味如此重,你们是要熏死我? 婢女算是府里是老人了,先不说这延龄姑娘能不能成将军府的主母,且看这趾高气昂,刁钻蛮横的性子,以她对将军的了解,两人定是貌合神离。将军平日里对下人极好,温和近人从未摆过架子,她的第一出气竟是受在这来路不明且还是刚从牢房放出来的外人身上,心里不免窜上怨气,那怨气在延龄拍筷子的动作下更是直冲脑门。 婢女挺直了身子,硬声硬气道:;姑娘若是不喜欢,奴这便撤下,还请姑娘跟奴说几个想吃的菜品,奴好传去厨房让重新做一份,再者我们齐胥国属内陆,街市贩售的都是河鱼,海鱼是王室进贡之物,姑娘若想吃,不妨让将军去跟王上讨一些来。 婢女面上讥诮,语带讽刺。 延龄却是不气,反扶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那婢女挑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不卑不亢如实回答:;琳琅。; ;嗯……延龄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林子里的白眼狼,甚好,甚好。 ;你!琳琅强压怒气,毕竟是将军的客人,所以她忍。 不过延龄的气焰似乎越发嚣张,她斜眼睨着琳琅,声音略尖锐:;你什么你,既然是下人,就要有下人的样子,先不说我成不成得了将军夫人,反正就你这模样是成不了的。 她心里暗暗自恼,本无意刁难,为了能离开,真是对不住了。 琳琅气得胸口起伏,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便要走过去收盘子离开这是非之地,忽见门被推开,伍逸一身便装走了进来。 他瞧着这房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再看琳琅面上似要哭出来的神色,心里大致揣摩了一二,便吩咐道:;琳琅,你先下去吧。 琳琅咽下满腹委屈,只屈身颤颤应道:;是。 待房门掩上,伍逸走到桌前坐下,把延龄面前的筷子拿过,夹了一块酥肉,放入她碗中,声音淡淡的:;琳琅心直口快,你莫与她计较。 延龄还在寻思要如何回这话,却感觉哪里不对。是不是反了?是她在欺负别人啊,不是应该同她计较吗? ;难不成你看上我了?延龄也心直口快,问得直接。 伍逸先是僵了僵脸上的神情,后眨眼一笑:;我府中确缺主母,延龄姑娘可是愿意? 延龄嗖地站起来,愤然道:;我尚且知晓这权贵结亲要门当户对,且由王上下旨婚配,将军怎可戏言?此话轻浮,损了我此前对将军的好印象,莫不是将军以为人人都无法拒绝将军夫人的位置,拒绝珠围翠拥的财富。 伍逸微微怔了怔,延龄的怒意他始料未及,他于情事亦是个门外汉,怕真是唐突了。后转念一想,是好事啊,她历了那么久终是有成效的。 见伍逸居然无视她黑着的脸,还对她笑得……不明所以。延龄此刻风度尽失,猛地拍桌又道:;我不缺钱财且无意于你更不想拘束在深宅中了却一生,怕是遂不了将军的意,还有……她踟蹰一阵,拿出杀手锏:;我曾是云香阁的花娘,你去打听便知。 如此身份,谁敢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1章 无意于他 半月前容王将昏迷的延龄亲自送来将军府,在那辇上阴阳怪气地说:;本王一直以为将军清心寡欲,为人正派,不曾想私底下也是花间客。 伍逸那日还打算等寿宴过后再去寻延龄,却得知太妃娘娘的寿宴出了些差错,戏子们全送进了刑院,待下值寻去刑院大牢时,其中一位少年又告知他延龄被容王带走了,伍逸心里还在纳闷她怎会识得容王,正愁无由去容王府要人时却见延龄躺在一台辇车上被人送到了门口。 ;容王何出此言? ;将军难道不是在云香阁认识的这姑娘? ;我昨日在廊间第一次见她。伍逸微微讶异:;她是云香阁的姑娘么? 虽说他从未踏足烟花之地,但云香阁的名还是有所耳闻的。 ;这姑娘说进宫是为了见你,要将身子给你。齐容与一脸戏谑:;将军真是好福气,能得云香阁头牌的青睐,本王甚是羡慕。她在本王那边宁死不从,要死要活的,本王不做强人所难之事,见着烦就敲晕给将军送来了。 是不是敲晕,伍逸接下那纤弱的身驱后自了然,后官腔来往几句将人打发走了。 她的神魄留在了那无尽的长河中蓄养,致使无魄之魂无法自给自足,凡人要靠吃饭而活,而她要靠月华滋养,月华至阴,而容王的真元是修罗域九幽玄火山之心,熔岩至阳,她不晕才是怪事。 伍逸脸上那抹不知所谓的笑更深了些。 ;我是知晓的。 延龄愣了一瞬:;你派人查我? ;是容王告知于我。伍逸如实说,后又道:;若我说我属意姑娘你,你当如何?伍逸那直勾勾的眼睛眨都不眨,口中这话说得不像是在消遣她。 纵使延龄‘久经沙场’也不免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无处安放的眼珠子胡乱窜了几圈后留在了她最不喜欢吃的那盘葱花煎蛋上。 ;将军莫要再说笑,我这般出身,你若迎进门,轻则流言蜚语盖过天,重则天子降罪,届时将军该如何自处? ;那我们就离开王宫,去过普通百姓的生活,如何? 他竟是这般不知轻重,为所欲为之人吗?延龄抬首重新审视眼前人。 ;且不说你是不是拿我消遣,但看你身为一国将军,若真为了一时的儿女情长不顾肩上重担,弃君弃国,难保日后情谊淡去,你不会抛家弃子,这样的人,莫说嫁,连见我都是不想见的。; 她话说得含蓄,但也字字扎在重点上。 伍逸笑意不减:;那可怎么办才好,想那日你唤住我,问我的名,我便以为你亦是属意我的。 原是她自己惹来的一身腥,延龄想到确是自己先逾距,不能怪别人会错意,便软了些语气,甚至带了些祈求:;我平日里喜看市井杂书,那日我见到将军,只是纯属好奇杂书上描述的将军的风貌,才会冒犯,并未有其他想法,我是真不想嫁你,你放我走吧。接着语气又一转:;你若不放我走,我就把你那些婢女下人们都折磨死,将你这将军府搅得天怒人怨,鸡飞狗跳。 喔——难怪琳琅刚才那般委屈。 伍逸挑了挑眉眼,又是一笑,问出一句云淡风轻的话:;你不想留下,是有想去的地方吗? 延龄被这句难住了,总不能跟一个凡人说,自己活了七八十年,兴许不止七八十,且还不知会再活多少年,到时候身边人人老去,她却岁月不改,那可解释不来。再者这世间繁华撩眼,各式各样酸甜苦辣悲欢离合的人生境遇,她都想掺上一脚,断不会在这宫墙内再过一次。 ;我……想不出便只能抛给他一记无奈的眼神:;将军何必强人所难。 伍逸似释怀了,轻叹道:;既然姑娘无意于我,那可否看在我施以援手的情义上,也帮我一事,事后我赠予姑娘一些钱财作为姑娘上路的盘缠。 他意指牢中照拂之事。 这倒是有得商量。 ;将军请说。 ;你昏迷时口中说了一些呓语,似那胡番方言,可是会胡语么? 延龄点头:;算是我的母语。 ;下月西夜使节来访,恐那胡人带来的译臣受人收买,趁机挑唆,王上命我在军中寻一名会胡语之人,一同接见使节,只是我久寻无果,此番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为何要在军中寻?; ;前些年边境动荡,战事多,收拢了一些他国的俘虏和奴隶入军队做杂役,王上想着或许里边有通胡语之人。 延龄轻松笑了:;敢情你此前的话都是戏弄我呢? 伍逸频频摇头:;非也,句句发自肺腑。 助人为乐,况且只是动动嘴的事,延龄自是欣然应了伍逸暂时留在府中,待完事后再走。钱财她虽不缺,但多多益善,话说那日醒来之时瞥见窗边放了颗硕大的夜光石,印着月,亮透得很,应该价值连城,若她讨要,不知伍逸会不会给。 延龄突然又有了个想法,不然等离了这,寻一座无归属之国的城,买下来自己做城主,养一些小兵看守,当一当那穷乡僻壤的王。 这想法顿时有些上头。 名唤琳琅的婢女自那日被延龄;欺负后,伍逸将其换去了别院,另安排了人来伺候。延龄也没多想,和伍逸有了约定,自是不会再为难其他的下人。 这日日头温和,微风凉爽,延龄着一身荼白衣裙,悠闲地走在廊间。 虽是一身低调的颜色,可裙上的银丝纹绣和薄银嵌片还是稍显招摇。 衣服是伍逸让人送来的,装饰却是按照她的喜好用术法化来,她总是喜欢银光闪闪的东西,但别太刺眼,亦别太昏暗。 奈何看入别人眼里就成了:奢靡,爱财,势利。 园中五六个婢女凑成一堆,窃窃私语,见延龄越走越近,便各自散开了。 她约摸听了一些风声,想来也是自己造成的,世间从来不缺长舌之人,三人一台戏,五人能说出个长篇。 换来伺候她的婢女唤做雪青,十三四岁长得水灵,只是唯唯诺诺不讨喜。 延龄这几日待她不错,连用饭也是一并。 开始雪青惶恐,因来的时候听琳琅说这延龄姑娘是如何如何刁钻蛮横无理傲慢……雪青便以为唤她一起吃饭是变着法子要为难她。 实是想错了,这姑娘明明很好相处啊,没有架子性格也温和。 ;下人们嘴里龌龊,姑娘别往心里去。雪青站在延龄身侧安慰道。 延龄揽了揽长摆,闲闲坐在了栏上,看着园中那半塘的菡萏,扯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这府中占地不大,下人倒是多。 雪青怕延龄误会,忙解释道:;这些下人多是将军征战时救下的无家可归之人。 延龄不意外也不上心,只是就着刚的闲言碎语道:;要捣腾的地方少,自然人就闲,闲了话就多,我有的时候也挺爱凑这些热闹。 ;姑娘玲珑心思,善意待人,将军定是会喜欢姑娘的。 却不想延龄听了这话后猛地转过头瞪着雪青:;莫要说这话,我住在府里不是为了做主母,对你家将军也没那个心思,更不想攀高枝。 雪青惶恐退了几步,屈下身畏缩道:;姑娘莫气,奴再也不乱说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2章 故作委屈 世分三界,修罗域,天神境,凡地。 修罗域一尊主四辅君,以九幽玄火山一脉为尊,其地域东西南北四分,东行君,平周君,谷和君,怀芳君为四辅君,四方地域各自管辖外还分管刑法,军防,民生,规制。 再说那玄火山一脉是独传,历任尊主消亡后,玄火晶才会重新凝聚化成人形,以继任尊位。 至于何德何能坐那修罗尊主的位置,似古往今来就这般世袭了。 当然也曾有辅君不服,养私军谋逆,不想被那玄火山熔浆所化的万千焰兵轻而易举歼灭,才知其不可逆的强大能力。 九幽修罗域也是靠着那深不可测的能力照拂,才得以同天神境各自安好,井河不犯。 但也有说玄火山一脉并非独传,只是需得化一人形统领,其他的族人,非必要不现。 天神境相比之下较为繁杂,分九十九方境域,其以日境,月境,云境为三方主域,九十九方境域各由一位天神看守,共尊统御无上天大帝。 凡人尚能修道飞升,于一方天神境域内领一仙职,安享仙寿,修为至高不过上仙,却不能成为天神。 天神乃随各方境域演化而来,意为与境域一同而生,其非人且无识,需经千万年沉淀,始长灵智,修成人形,生出血肉心脉,逐渐有五识六感,喜怒哀乐,成为一方合格的天神。 但也并不是每一位天神都能开窍,若经了千万年甚至更久后,那些仍旧六感不全,灵智不通的天神又会消散于天地间,再待神域灵力重衍‘新人’。 然境域与天神之间相辅相成,失去天神的境域灵气会逐渐流逝,轻则可慢慢恢复,重则下坠凡地,成一方凡土。 是以原本天神境有记载以来由最开始的八千六百三十四方境域掉得只剩下现在的九十九,真是便宜了凡地那些各朝的君王,啥都不干就能扩张领土,羡煞某人。 ;怕是又要坐化了,待下次衍化,不知道要过几万年,万一撑不住……哎呦!统御大帝扶着额,那眉头皱得能夹死蚂蚁,明明是轩昂壮年,说出来的话却显老态沧桑:;你说说,自月境那厮以来这是第几个了。 玄袍男子立于凌空高台下,只是将头略微低着,声音听不出起伏:;第五个。 那扶额的手一抖,脑袋差点磕在椅把上,统御大帝怒气冲冲吼了起来:;你倒是淡然! ;不淡然又能如何?都如那般炮制?若被有心之人发觉,恐大帝得不偿失。 男子说的是谁,大帝心里自是清楚,见他摆手一叹:;罢了!罢了!你且好生顾着吧,万不可让修罗老儿知道。 再说司钰去拾桃花和买蛋来回费了五日,那老白鹿说什么这几日连着下雨茶叶没得晒,没法煮,潮湿不够干透的茶煮了不香不入味会砸招牌,逼着她干等了五日,就为了给她家尊主大人买零嘴。 虽说是侍姬,可她好歹也是凤族六公主,虽说尊命不可违,可她好歹也是要面子的!排队买蛋的时候生怕别人认出来,司钰还打晕了一只山鼠,用那山鼠的一戳毛化为衣衫罩在自己身上,才敢混入长龙中。 蛋是一颗不少带回来了,可那脸上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似要将他吃了似的。 ;这和平年代岁月静好的,哪能有什么事?你又不愿去同那些公爵侯爵夫人小姐们深入交流,学学人家插花品茶,琴棋书画什么的。当初让你以钰夫人身份于人前,便是思量到怕你走出去给人欺负,谁知你这般内向连门都不出,本王这不怕你整日憋闷得慌,想给你找点事做嘛。齐容与塞了满嘴的蛋,避开那怒视的眼神,含糊不清道。 ;那些凡人怎配与我凤山王族深入交流?传出去我这六公主的面子还要不要了!想你借腹生来这齐胥国委身于人子,是整日吃吃喝喝莺莺燕燕打发时间的?司钰这次是真有些恼了。 ;哪有做人侍姬的对主上如此凶悍,知本王性格温润,你就整日欺负。齐容与耷拉着脸,故作委屈。 又来! 听! 是什么声音? 喔~ 司钰磨牙。 齐容与见有些过火了,便把口中食物咽了下去,喝口茶漱了漱:;行了,行了,你又不是我娘子,总念叨我作甚,难不成你想做我娘子?继而挑眉看着司钰。 司钰听了这话后怒转羞,脸上一热,不知所措地侧过身去,话有些碎:;你……你胡说什么!? 齐容与优哉游哉地站起来,又悠哉悠哉地走过司钰身边,在她耳边吹口气:;脸都红了,娘子。 ;唉——本王之魅力真是无人能及啊,也不知负了多少怀春少女心,罪过罪过。又将一句狂妄自恋的话抛在她脑门上,也确把那尴尬的气氛抚顺了些。 司钰便顺着他的玩笑之语下了台阶,转过话题道:;东行君的竹匣是有什么事吗?你来齐胥国历了凡世二十载,他这还是第一次找你。 ;上次用回光术被他知晓了,说我插手凡人生死,也同你一般念叨不停。 齐容与说这句时,倚在门边,背着司钰。 若只是念叨,传个灵鸢来就好,为何要用加了禁印的竹匣,当她傻么?不过既然主子不愿说,她万是不能问的,还必须装傻充楞。 ;那张大人在你这凡躯幼时曾救你于大火之中,在我看来用点小计俩报恩未尝不可。 ;东行那人你是知道的,铁面无私,又冷冰冰,难怪没有姑娘喜欢他。我寻思着要不将你许给他算了,看能不能激发他一点人情味出来,后又想你也是这般一板一眼爱念叨,两人处在一处会不会打起来?方觉着不妥。 齐容与回过头像看自家女儿般。 司钰先是愣了一瞬,听到不妥两字后,呼出一口气。 还好打消了念头,不然她非得冲上去啄死他不可,什么主仆身份,大不了同归于尽,总比将来被人笑死要强一百倍,东行君就是一只竹鹧鸪,山鸡哪能配凤凰呢?这不揶揄她? 齐容与瞧司钰的视线如冰剑砍在身,不由得一哆嗦,嗖一下化没了影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3章 真假难辨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二十年了,凡世的日子甚是漫长,这在修罗域至多不过两个月的光景,诚如司钰所言,他来此并非玩乐混事的。 河畔杨柳下,齐容与从掌中化出东行君的竹匣,将它抛入空中化作一缕烟华。 时间拖越久越易生变故,也并非他不作为,只是尚不知如何下手。 立于身侧的辛澜不解:;尊主为何不让司钰知晓? ;我自有安排。 ;自您来了凡地,将修罗域暂交东行君监管,一直以来也都相安无事。此次收到封以禁印的竹匣,辛澜便猜定是出了什么东行君无法决策之事。 齐容与微微抬首看着那随风轻舞的尖尖小叶,面上蒙了一层阴霾:;辛澜,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辛澜丝毫不迟疑:;自尊主从魍魉谷的泥地里捞辛澜起来,到如今已过五百六十七年。 这话让齐容与不免忆起往事,那阴霾之下又含了一抹笑,;今日我就实话说了罢,魍魉谷都是泥泞沼泽且多妖藤缠绕,我本不想踏足,奈何是去长骊州的捷径。我那日路过见一只鲜绿鲜绿的鸟被缠在那泥水里竟然丝毫不染脏污,想着那身绿羽应是好东西,打算拔下来拿去换些灵晶石讨司钰开心,谁知你竟有了化形的修为,追着我硬要报恩,我也是怕了你。不过你倒是有心,连过了多少日子都记得。 ;尊主竟也记得如此清楚,辛澜受宠若惊。 辛澜眼神闪烁,但那眼中偶然闪过的除了惊似还有什么,融进了微风里,也无从察觉。 却听齐容与突然凉了声音:;那我救过你,你可会想杀我? 话锋如此两极让辛澜错愕地跪了下去,垂头看地:;尊主此问,辛澜惶恐。 齐容与并没有立即去扶,而是先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拨掉辛澜肩上不知何时飞来的几朵金簪草絮后才施了个法术让那弯曲的膝盖直立起来,接着又看向远处的山水,叹口气:;我在想他们同你一般都曾与我有过一段缘,或多或少我也是照拂过的,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或是我做错了什么,竟让他们想要弑主。 ;弑主?!辛澜锁眉大怒道:;何人如此大胆?! ;玄火山地宫非一般人能进出,想要知道是谁,并非难事。我只是有些痛心,他竟毫无犹豫,一招毁了我的原身。往昔于他而言真的没有丝毫情义值得留恋,值得迟疑吗? ;尊主怎知他没有犹豫呢? ;你家尊主大人是什么?齐容与皱眉看着辛澜,面上写着‘你怎么那么笨’,;熔浆之晶所化啊!有人进了池我会不知?从进池到毁身到离开,那叫一个迅速,要说他有犹豫,我信他个鬼! ;尊主的原身沉在地宫熔浆池底,且外围层层把守,谁能接近?辛澜越发不解:;且既说原身已毁,玄火晶亦会同时碎裂,神识消亡,那怎的尊主此刻毫发无伤?; ;那是假的原身。齐容与笑了,自问道:;到底有哪些人能得玄火山内外守卫信任,且对地宫了若指掌,还有能入浆池的能力呢? 这问题的答案辛澜不知也不敢问,便只能附和着笑道:;还好尊主有防备,那您真的原身在哪呢? ;在……齐容与若有所思看着他:;你猜不到的地方。 辛澜被齐容与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低下头去不接话,继又听齐容与问道:;神境之眼可有眉目了? 辛澜神色凝重摇了摇头,屈下身道:;请尊主再给辛澜一些时间。 齐容与轻轻拍了拍辛澜的肩膀:;实在不行就算了吧,这凡世的日子呆得确有些腻了,东西吃腻了,美人也看腻了,要说美人还是修罗域数不胜数,各自妖娆,比这凡地的有趣多了,你说是不是。 ;算了?……辛澜讶异抬首,这可不是他家主子的作风。 不意外听齐容与随即又笑道:;逗你玩的,我可不愿做白工,怎的也要同统御老儿抢一抢,就算到头来抢不过,过程也是有趣。 即便是跟在尊主身边五百余年,辛澜始终看不懂,也猜不透尊主到底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是假;心里对谁是真对谁是假。他想即便是在尊主身边更久更亲近的司钰怕也触不到尊主的心之深处吧,又或者这样的人根本没有真心。 记得往年听到过尊主一句醉语:;为君者无牵挂方无弱点,无顾虑方能果断,即使有也应弃于虚空,那便也是没有了。 辛澜曾有那么一瞬觉得尊主活得束缚压抑,还不如凡人自在洒脱,但每每看到尊主留连莺燕美酒,逍遥快活时,他又觉得寿岁漫长,坐拥万千之人哪有什么束缚可言,行事全凭意愿,哪有压抑可言。 齐容与见辛澜走神,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我说,你是不是快到换羽的时节了,这次换羽后就是成年人模样了吧。他琢磨了一下又道:;嗯……我得找个借口把你遣走,不然那些下人们哪能接受你突然变个大人的模样回来。 辛澜点头:;约莫下月就要换羽了。 ;神境之眼的事不急于一时,你收拾收拾提前回长骊州吧,换完羽即刻回来。 ;是。 ;还有,换下的羽一根不剩全给我拿回来。 辛澜:;…… 齐容与回东行君的竹匣内仅八字:东行吾友,何时对饮? 竹匣没有设禁印,谁都能瞧见。 司钰捏在手里,看着堂中那瘫在椅子里似没骨头的主子,只差没把牙磕响:;你该不会要我亲!自!去送竹匣吧,就为了你这吾友对饮的‘重要之事’! 齐容与弹出食指:;钰儿啊,态度~言辞~稍做修饰…… ;你就是故意!司钰一跺脚,转过身去:;来了凡地,身边没人寻开心,就只能拿我开涮。还夹着一句小声的嘀咕:;如此肆意,活该至今孤独,无人相伴。 齐容与装作没听见后一句,摆出无辜脸解释道:;真不是故意,你是知道的,那送信的仓鼠君前两天不是刚喜得贵子嘛,我就让他休沐几日,在家陪陪夫人孩子。 司钰睨了一眼过去:;辛澜呢!他飞得可比我快! ;昨日回长骊州换羽去了。 ;好,好,好……都很巧,妾这就给爷去送信。 齐容与咧出一嘴牙,还起身拱手道:;本王就不送钰夫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4章 挑明身份 临近傍晚,容王府内烛火已通明,渐有乐声起,婢女们手托珍馐美果忙进忙出,也不过伺候两位主子。 将军还好,正襟危坐,不见动筷。 就是自家主子,身侧三个绝色舞娘伺候,还吃得满满一桌的果壳糕沫酒渍。 那肚子是无底洞吧,吃多喝多也不见去解个手啥的,让新来的婢女几个瞧得出了神,不过即便是这般胡吃海喝的模样,依旧不似人间有的面容。 ;此举恐有私会朝臣之嫌。才来没多久,伍逸便有些坐不住了,刚下值就被容王的人半路拦截,难道请他过府就是来看容王吃吃喝喝的?;容王若有事,还请开门见山。 齐容与慢悠悠吞去了口中食物才道:;将军莫紧张,今日本王请将军来是要取回一物。 ;我不记得曾欠过您什么。 ;不瞒将军。齐容与稍稍坐直了身子:;本王与那延龄姑娘此前有过一些纠葛。 原来是向他讨人来了。 ;容王所说的此前是何时?纠葛又所指为何?可否告知一二呢? ;哎呀~这轻呼了一声的人面上显出腼腆之色:;也不怕将军笑话,本王上次去云香阁,本只是有意与延龄姑娘交谈几句,谁知她竟垂涎本王美色,轻薄了本王,本王思来想去,唯有将其纳入房,方能保本王贞洁。 这话怎的同那日他送延龄到将军府时说的大相径庭?上次的‘宁死不从,要死要活’八字伍逸可是记得清楚。 伍逸此前同这位容王素无来往,对于容王的认知,只是在上朝前众臣的闲话家常里大致记了几个什么我行我素,脸憨皮厚的形容之词。 再说身侧的三个女子听了齐容与这话差点没忍住,脸上憋笑的模样甚是滑稽。其中一人没憋住,从唇间嗤出一个音,那手里的葡萄随身子一抖掉落在了齐容与的宽大衣袖上,被他挑眉睨了一眼,女子便赶忙拾起来,低头退去了些。 然伍逸却不觉好笑,而是一直保持警惕,;延龄姑娘是人非物,亦不是将军府的奴契丫鬟,容王在我这要人,犹缘木而求鱼之。 齐容与又斜下身子,张口接住一颗喂过来的葡萄,优哉游哉道:;据本王所知,戏子们在被放出宫的那日,将军将延龄姑娘接入自己府中。此举让本王甚是好奇,这一嘛,将军不是喜好美色之人,这二嘛,她又是个青楼女子。王后有意将御史大夫刘大人的嫡长女许配于你之事,想来将军也是知晓的,前朝后宫都看着呢,将军怎会自惹麻烦?齐容与嚼着嘴,挤眉弄眼,;若将军只是喜欢,倒不急于一时,不如本王先替将军接下这个麻烦,回头等将军寻个理由推拒了王后,本王再将人还给将军便是。 伍逸心里大致有了一些端倪,容王如此执意,如若不是看上延龄的皮相那便是知晓了什么。思及此,他不由得紧了紧神经,却突然生出一则借口来。 ;容王何必棒打鸳鸯,我与延龄姑娘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曾互许终身,只因一些缘故走散,也幸得有缘再见。如今她染疾失忆,我将她留于府中医治,待其复原便会跟王上请旨迎她入府。 ;啊——原是如此。齐容与故作一叹:;想来以将军的声望和功劳,即便是要迎那青楼女子入府,怕连王上也不会多说什么。 左一句青楼女子,右一句青楼女子让伍逸心下不悦,且不说他用了一些小计俩得知延龄现如今还是完身,即便不是又如何,她来凡地本就是要亲历世间种种。 但碍于身份,伍逸却只是沉默。 齐容与撑起身子,端正坐姿,摆摆手让身侧的人退下,连同堂中所有候着的人一并遣了出去,只剩二人正色对视。 又见他站了起来,越过满是狼藉的酒案,走下台阶,声音有些冷:;巫山神君心里可是在气我语带羞辱?那就抛去凡俗的眼界,彼此坦诚如何?想来与神君青梅竹马之人,应也是位神女,我好奇的是这神女无心且不取血而活,便请神君解惑来了。 伍逸反轻松了些,提杯饮了一口酒后才问道:;修罗尊主是何时得知我的身份? ;统御大帝怕是老糊涂了,谁不找偏找神君这般气度非凡,面如傅粉的人下界来,放在人堆里,任谁都会多瞧两眼,想不知晓都难。 彩虹屁拍得一本正经,面不改色,让伍逸更是摸不透此人。 ;尊主真是幽默,不过大帝身体健朗,耳聪目明,不牢尊主操心,至于解惑。伍逸摇头:;恕我亦无解,此番便告辞了。说完,伍逸起身要走。 他不想多做停留,于凡人身份不便,于神君身份更是不便。 ;你家大帝也真是小气,天神境域比我修罗多得多,这样一个巴掌大的地方还要同我抢,也是苦了神君在此韬光养晦二十年。 伍逸听这话不乐意了。 ;齐胥国本属天神境,若不是境眼遗落,也不会从九天之境坠至凡世之地,让尊主有机可趁。 ;想来神君为寻境眼怕是在凡地也熏陶上百年了罢,应是知道丢了的东西,谁捡到就是谁的这道理,况且既是丢了的,一这东西没有刻谁的名字,二你叫它看它应不应?所以嘛,不能说是我抢你神域的东西。 不怕泼皮无赖,就怕泼皮无赖还能说会道,伍逸嘴皮和脸皮上都不是齐容与的对手。 ;所以今日尊主唤我来就是为了挑明身份?还是要除了绊脚石? 齐容与两手一摊:;我昨儿个把亲信全都遣走了,这不让神君安心嘛,我那些亲信精明得很,又爱善做主张,若是知道了神君的身份,没准隔三差五就去将军府上整个风浪啥的,届时神君定是会在背地里骂我,这锅我可不背。 伍逸一头雾水:;那尊主今日请我来是……? ;你我目的一致却立场不同,这些年神君作为一国之将,在朝的为人作风,行事主张,我颇为欣赏,前年平定番国释放奴隶之举,亦十分钦佩,我这人惜才,断不会对神君出阴招下杀手。;说到这,齐容与眼中浮出一丝寒意:;只是请神君得空帮我问候你家大帝一声,顺便带句话:要争就光明正大地来,不要做一些有失身分的事。 伍逸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明显敷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5章 无心之过 ;月月啊——月月? 女子转过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百层台阶上的雄伟大殿被烟云笼罩得不太真切,而面前朝她说话的是个体型健硕,神采英拔的男子,那满头的银丝束在身后,被那身煞白煞白的袍子衬得更加如雪般光亮,怕是扎在雪堆里都寻不出这个人来。 满地的樱桃花色和这人比起来,显得颇为柔和。 所以还是花好看些。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又将头转回,继续看着地上,用光脚丫子把落满地的樱桃花轻轻拨成一堆,似觉得这形状不怎的好看,又轻轻拨散…… 男子走到她身前蹲下,捡起地上的一朵樱桃花凑到她手边,柔声道:;花,樱——桃——花。 女子僵僵地张开手掌接下,端视了一阵后,抬眼看着面前的男子,她蠕了蠕唇,声若蝇蚊:;花……樱…… ;诶!对!男子点头浅浅一笑,又慢慢引导下一句:;樱桃花——白色。他指了指自己的衣袍:;衣裳——白色。 女子随之蠕动双唇:;白……衣裳。 男子面上的笑容扯得更开了些,似还说了什么,却已听不清,眼前的脸也逐渐模糊,直至床上的人完全睁开眼,脑中只记得那烟云深处的大殿和那飘落纷飞的樱桃花,连那几句碎言碎语都忘得一干二净。 延龄告知过雪青,无事不可扰她睡眠,膳食等她睡醒再准备就好。所以雪青一整天大部分时间就是在院里侯着。 姑娘住的院又小,这几日雪青闲在院里,杂草除完了,枝叶也修整了,无聊到连地上的石头都给它分了个同色的队伍。 姑娘有时一天两顿,甚至一天只一顿,雪青不免忧心,这样下去,身子不会坏吗?要不要跟将军说说?可是姑娘会不会恼她? 雪青是被尚宫局分来将军府的,规矩礼仪方面还是比其他人懂些,尚为奴一日便不会忘记宫里嬷嬷的教导:咱做宫女的,少说话多做事,主子做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好奇。 所以还是继续玩石头吧。 ‘咿呀—— 终于看到房门被拉开,雪青拍去手上的灰,再在自己身后抹了抹,匆匆迎上去,行礼后道:;姑娘,您等会儿,奴这就去给您端洗漱水。跑了两步又转身道:;听闻姑娘喜吃海鱼,将军昨日下值带了一尾回来,这会儿在厨房蒸着呢,奴唤李婶给您端来。 延龄想到那日故意刁难琳琅说自己不吃河鱼,伍逸此举更是坐实了她任性刁蛮的传闻,整个将军府现在怕只有雪青不会再背地里嚼她舌根了。 不过反正也是呆不久的地,只要不吵她睡觉,爱干嘛干嘛,爱说啥说啥。 延龄点头回应,随即又走回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陷入沉思—— 这次终于出现个其他人了,是谁呢?说了什么?这些都是她不记的过往和人吗?她和他是什么关系—— 越发不想再执着自己的过去,那玄妙的梦境却越发出现得频繁,这月已是第三次梦见了,难道是在指引她?还是在提醒她在不久后将会发生什么与之相关的事来打破她近百年的平静生活。 延龄本不像凡人那般会饥饿,刚起身也无什么胃口,李婶端来的那条鱼她只是随意拨了两筷子,鱼是好鱼,蒸得也香,见雪青倒是眼馋得紧,延龄便又唤她坐下一起吃了,好比浪费。 相处了一些时日,知了自己主子的脾性,雪青是越发不客气不畏缩,坐得自然,吃得爽快,就着鱼三两下吞了两碗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将军府苛待下人,不管午膳呢,让延龄不禁一笑。 此间听了些雪青口中的闲言,说是刚去厨房时听李婶同几个帮厨在一起说得绘声绘色的。 将军今日下值下得早,那近身伺候的婢女偷溜出去买胭脂了,等回来免不了一顿责罚,正寻思着这午茶要唤谁送过去,就瞧见琳琅上赶着来自荐。 这就要扯着另一则八卦了,将军位高权重,样貌俊朗,府里对将军芳心暗许的奴婢那可不少,只是比谁安分些,谁非分些。 要说非分,那琳琅可没少下功夫,什么偶遇,收买,投其所好……比那些宫里的娘娘们还能折腾。 可能也是想着咱将军不似那般重视权贵的俗人,就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其次是对自己的相貌也颇有自信。 但介于延龄那次刁难,说了句;就你这样是成不了主母的,便让琳琅消沉了几日。 不过这消沉的原因是延龄猜的,雪青和其他人自是不知,也不可能猜到这份上。 想不到还真有骨气,没几日又振作了。 好像不知从哪得了将军会提早下值的消息似的,窜到厨房的时候还换了身鸭黄的轻缎子。 那料子可不便宜,就连头上的朱钗怎的也得一两银吧,她这是打算要献身了? 自是成了这会儿的热乎八卦,估计那厨房的婶婶们现在还叨磕着呢。 不过更劲爆的还在后头,听那候在院里的仆人说,琳琅移步生莲地将那茶点端到将军房内后不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竟被斥责了出来,衣衫不整红着眼跑出了院子。 果真这府里不止婢女爱嚼舌根,连仆人小厮也是一把好手,让延龄不禁从嘴里嗤出了一声笑来。 也不知伍逸跟人家姑娘说了啥,竟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眼下传成这样,任谁听了都会想象成:琳琅投怀送抱,将军拒之千里。 这姑娘的面子以后往哪搁,怕会寻短吧。 延龄忽而想到了什么,心里生出一丝端绪来,莫不是自己来了将军府,让琳琅以为那只吃素的将军开始生出了春心?又怕自己的将军被人抢走,所以就沉不住气了? 如真是这般,那她可是无心之过,某人做了鬼千万不要缠着她呀。 思及此,延龄猛地起身走出去,雪青收着碗盘,嘴里还在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见延龄走得莫名,她不免喊了声:;姑娘是要去哪?可要奴随着? 延龄边走边摆手:;去寻你家将军谈一些花前月下之事,路我认得,你不用跟着。 花前月下?姑娘要同琳琅争了?啊呸!争什么争!将军本来就是姑娘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6章 天生畏寒 延龄独自走在廊间,撞着个仆人迎面而来,仆人身后跟着一男子,瞧那男子头上色泽通透的玉冠和那身金丝纹绣的华服怎的也是个爵位等级家的公子。 她赶忙让道微微伏下身,且不管是谁罢,反正身份是比她高的,既是住在这将军府,多少也要随着点府里的规矩,若是不小心唐突哪个了不得的人,人家伍逸供吃供喝的,总不好还给他惹个麻烦来。 那华服男子似早就瞧见了她,走过延龄身边时缓了些步子,口中说出的话有些轻浮:;伍将军府里竟有如此琼姿花貌,做婢子实是可惜了。 延龄瞅着自己今日这身素面无纹绣饰物的哑色罗裙,倒真与那婢子的衣料无二,也怪不得人家误判。不过她在这府上一无名分,二无内职,真要解释与旁人听,确是说不太清楚的,怕还会落个伪清高真暧昧的名头,污了将军的声誉。 她便不接这轻浮的话,自将头随身低着。 那前行的仆人也知不好解释延龄的身份,见人自己都不愿多说,他乐得不必费那多余的口舌,只是随着华服男子放慢了些步子。 察觉二人都不理会自己,华服男子自讨没趣又道一句:;快些引路罢,别磨磨蹭蹭的了,那三味榛要是温过了头,淡了味,看我不抽你。; ;是——是,是!仆人陪着笑脸,脚下的步子猛然跨得又大又快,把廊旁的延龄丢去了老远。 延龄直起身,看着两个远去的背影,想着这不是去伍逸那院子的路啊,领个客人是要去哪?难道伍逸不在房中? 正想时,又见一仆人匆匆走来,手上端个炭盆,那里边烧着的炭块火红火红的,烤得那仆人面色潮红,渗出的汗珠把头发都浸湿了。 延龄甚是不解,这大热天烧炭,难不成真是某人想自杀?便一半好奇一半打趣地问那仆人道:;这是给琳琅姑娘送去的? 许是琳琅那事今日传遍了整个将军府,仆人嗤鼻一声:;那丫头就算做了主母怕也是没有福气吃将军温的酒,这是给前边那位爷送去的。 ;炎炎盛夏,煮水温酒吃?是你家将军兴趣独特还是那位爷独特? ;姑娘有所不知,前边那是承王殿下,天生畏寒不能喝凉食冷,四季如此。仆人略解释了几句又道:;姑娘莫再拦着了,那位爷可怠慢不得,小的给赶紧送去。 延龄点头又让出道来,心里想着那畏寒两字,与她是恰恰相反啊,不过她虽畏炎,却是能喝热吃烫,比他是自由了些。 ;小哥!将军此刻可在居室?她又朝那端碳盆的仆人喊。 仆人脚不停,却是转头回了她一句:;将军这会儿在凌波园见客呢,小的这不给两人送去煮水呢嘛。 此话让延龄折转步子,心里顿时空空的,眼看日头落到底了,本是要寻伍逸说她想暂时去戏班里住,倒不是为了省谁的麻烦,只是就今日琳琅闹的这出作为借口离府。 自那戏班一行人被放出宫,她便没再去看过,不知经过那么一闹戏班还撑不撑得下去。记得刚接到太妃指名时听人信誓旦旦的说:演好了不愁以后接不到台子。 那演砸了咋说,得罪的还是宫里最大的女人,估计不容乐观。再说她尚有一些衣物首饰放在戏园的房间里,万一人去楼空,可会损了好多心喜之物。 又想到那收留她的班主,人其实挺好,只是走了个霉运,大霉运。 那便回房后再施法去看看罢。 今晚的月儿爬得快,才几句话的功夫就到树梢了,透着枝缝瞅出去,又圆又亮堂,延龄停在廊间抬头瞧了许久,不由得打了个呵欠。 最近入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不到两个时辰又开始犯困,她的犯困可不是一般人睡意来袭,耷拉着眼皮,而是全身似被人抽去神魂,仅剩空壳,待沉睡后又能自行调养回复,周而复始。 故而不是她喜欢睡,而是睡觉于她来说就如常人吃饭,隔几个时辰就得补充一顿。 当然,她不知缘由,不知何解。 便开始往回走,本是要回屋入睡,却觉得此刻的月光照在身上特别舒适。 延龄强打起精神,打算入睡前多留点月辉在身上,便走出了长廊,从这个园子穿到那个园子。 先前觉得将军府的下人多,此刻却不然,这一路走来除了遇见个提着水桶的老妈子,其他的人都似蒸发了般,延龄便忍不住抓着老妈子问了一句。 竟得知除了那谁谁在伺候俩主子外,其他的人大都在厨房的后院玩牌九和五木,老妈子还问她会不会。 ;将军可知?延龄意指聚赌之事。 ;将军默许的,府里的奴隶多是乡野来的粗人,将军通情达理,不拘束他们,说是可以小小玩一些无伤大雅,但若是因此闹了起来,便也会毫不留情赶出府去的。所以大家玩归玩,输多赢多都各自安好。 云香阁旁边就是国都最大的赌坊,三天两头打打杀杀再闹出个人命都是平常事,延龄是见得多了。 这般纵容是该说伍逸心大呢还是豁达? 赌这事延龄兴趣缺缺,便随意招呼了声就走了,也怪她平常极少出来走动,这将军府虽是不大,却是五脏俱全。 是以,她迷路了。 也许她对‘不大’这个词有所误解。 此时高喊一声会不会蹦出个人来带路?亦或是蹦出个什么其他的东西……让延龄不由得一哆嗦,加快了步子。 又穿过两个月洞门,忽听隐约交谈之声传来,她自是寻声而去,在那一片灯火通明的水上浮桥指引下,见着水中心那无桌无椅无栏的圆形露台,二人于其间席地而坐,相谈甚欢。 似瞧见有不速之客,露台上其中一男子侧过身看向延龄,而后朝她招手,唇间似动了动,听不到声音,但嘴型能猜个大概。 延龄拟着那嘴型喃道:;月……月? 又是在唤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7章 何德何能 那俩伺候的仆人则是在水岸边煮水温着酒。 不过一方稍大些的水塘,离得不远,故伍逸嘴上蠕的啥形状,延龄能瞧得清楚。 合着这方向除了她也没有别人,人家既然含笑相邀,且对坐的又是个大人物,断没有无视转身离去的道理。 延龄便走上了那浮桥,朝着露台去,许是今夜的月光盛了些,园中又无树荫遮蔽,此刻全身浸润在灼灼流华下,倒消去了刚那频频袭来的睡意,反让她精神抖擞。 行至二人前,延龄先是行了个万福礼,口中随着礼道:;延龄见过将军,见过承王。 承王这厢'诶'地抬了一声,道:;本王刚听伍逸唤的可不是这名。 ;府中婢子多,将军怕是记错奴的名字了。延龄给自己定了个身份,省去百般解释。 ;不像是容易记错的脸。承王拈起酒杯啜了一口,;别站着了,过来。 此间伍逸只是看着延龄,不插话,待承王说罢这句后才对延龄道:;来坐下罢。而后又唤仆人附了一只杯来,将这二人的夜下欢谈变成了三人的尴尬对视。 也不知默了多久,再接受了承王不知道多少‘不经意’的视线后,延龄打算寻个由头告退,正要开口却听伍逸先出了声。 接的是之前承王所问的话。 ;她不是婢子。伍逸这话说得淡然,却让其他二人心里各揣了个不解。 ;不是婢子,那是……承王脸上浮起一丝暧昧。 果真,说破了,谁都会揣摩到最敏感的点上,延龄也是无奈,不知伍逸为何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为王上寻的胡语译臣,用以接见下月西夜国使臣,尚未引荐,故暂居我府中。 延龄居然把这事忘了,都怪近日耳边都是些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听得多就给人堵了脑袋,思绪都不清明了。 承王听完一副了然的模样,终于摆了个较为正视的眼神看她,不解问道:;看你年纪轻轻的,模样又不似胡番之人,怎会习得胡语? ;爹娘虽是中原人却远迁北境,故延龄幼时长于那荒蛮之地,后双亲病故,延龄便想着来双亲的故乡走一走。 这解释有理有据,让承王又是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始从延龄身上转过伍逸那边。又端起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说来:;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精壮男子,血气方刚的,府中竟连个妾室都没有,也怪不得人家猜你有啥特殊癖好,王后这不一急就打算给你牵个线,那刘大人的嫡长女蛮横泼辣是出了名的,我劝你赶紧寻个替代的,不然回头圣旨一下来,那可就板上钉钉了。 把本王两个字换掉后语气确是平易近人了些,此话无不彰显了伍逸和承王的关系亲近,在如此严防宗室参政的国家,手握万兵之人和王室直系血亲交好,可谓是最忌讳的往来。 伍逸确是心大。 估计是仗着自己的军功。 那承王又是仗着什么? ;五日后的屏雀林围猎,你尚准备好了?若我记得不错,去年你说待今年定要拔得头筹,想来近日应是得加紧练骑射,怎的还得空来我府中? 伍逸话题转得快,欲将那话题主导权揪到自己手里,看起来十分不愿意别人提及王后有意指婚一事。 延龄如坐针毡,总想插个告退的话进去,怎奈话到嘴边又被承王给堵了回去。 ;随口戏言你还当真了,我哪比得过我那些兄弟,且不说王上和容王,就连我那看似柔弱的弟弟舒王殿下,骑射也是远胜于我的,咋练都是白折腾。 ;什么都不争倒也好。 伍逸此话意义含得深,惹得承王不免一叹:;我那王太后母亲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话说此前延龄还纳闷这齐胥国王室的关系有点让人看不明。按理说先王去世,应是王太后主持大局,太妃啥的都去王陵守到死,竟不想那还在世的王太后居然是被软禁终身。 那日想到这层,合着用膳的空当延龄就问了问雪青,因下月要面见天子,多少得了解些,免得触了什么忌讳。 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婢子,约摸是闲暇时听了不少,故从雪青口中说出来的前因后果就像是自家发生的事似的。 王上与容王同母,承王乃先王后所出,而舒王则是婉太妃的通房婢女生下来的,那婢女自小跟着太妃,关系自是亲近,故太妃将那舒王亦看成自家孩子般宠着,婢女后被先王封了个美人,却奈何英年早逝。 以礼法来说,王位继承首应正室长子,然王上却一纸诏书传给了当时最得宠的侧室夫人所出之长子,此举使得王后及其族人越发不甘与愤怒。 年轻时为自己争宠,上了年纪为子女筹谋,这是每个后宫女子必修,那王后恐将来成为板上鱼肉,于是打算先下手为强。 婉太妃既能坐上后宫的第二把交椅,自不是省油的灯,遵循着谁先动手谁就输了的道理,来了个瓮中捉鳖,具体过程无非是一些杂书上的戏码,无意外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对手给拉了下来,还祸及全族。 然王上有所顾念,并未削去其头衔,而是将其永禁一处偏宫,直至去世都未得再见一面,未得再踏出一步,也是令人唏嘘。 延龄心绪飘得远,不曾听那承王又道:;若非当年将军请求王上留我于国都,我怕是早已死在某个黄沙封地了。所以你到底说不说,为何要救我? 伍逸将那凉掉的酒又回水温了温。 ;你问了那么多年都无解,还不放弃? 说罢这句伍逸朝延龄挥了挥手,换问她道:;想什么? ;想你。 延龄回过神后脱口而出。 让在场其他人霎时哑口。 便又赶忙解释道:;呃……我是说想你年方几何?以往我看的杂书上,那些将军都是经过多年征战累积军功才得以上位,看你年纪比我大不去多少,何德何能啊? 没听到伍逸接话却先听了承王一声笑。 ;人不到十岁就跟着军队操练了,你那时估计还在水沟沟里玩泥鳅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8章 何方高人 她玩没玩过泥鳅,延龄自己都不清楚,但觉着这比喻虽有些看不起人,又不失有趣。 正想着要如何回嘴,听承王又道:;说到围猎,我可是有内部消息,王后要趁此机会安排你同那刘悍妇见上一面,是以围猎也将成你的相亲所。说到这承王看向延龄:;我倒有了个点子,不如将计就计,让延龄姑娘以将军府女眷身份同去,帮你挡了这桃花如何? 延龄正愁找不到话怼他,恰时人就给送了个由头过来,于是沉下脸不悦道:;承王真是足智多谋,欺君之罪你来担?似觉得以那上扬的尾音结束此话太为放肆,延龄又赶忙加了一句:;怕是也免不去一顿重罚,更何况是将军呢。 承王先是瞅了瞅延龄又看向伍逸闷闷道:;我说你俩这郎才女貌的,怎就对不上眼呢?再说了,我眼又不瞎,你喜欢这姑娘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女人嘛,简单!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就顺从了,要不,我帮你把她敲晕? 说罢这句,还真就睨了个不怀好意的眼神过来,延龄随手拿起一块糕,‘不经意’翻了个眼白回过去,然后低头咬了一口嚼着。 ;好。 啥? 听这好字从伍逸口中说出,延龄那吞到一半的糕差点从鼻中喷出糕沫来。 ;以女眷身份在围猎那几日做做样,除去王后指婚的念头,事成后那颗夜光珠子,我将其作为报酬赠予姑娘,府中他院还有两颗,也一并赠予。待过了风头,我再同王上说是将你休了,也算不得欺君,不过此举弊端便是会损了姑娘的名声。 还好伍逸又接着说了,不然她可能会出手大战两恶男。 名声于延龄是无用的东西,相比之下那夜光珠子对她来说重要多了,不是她爱财如命,而是这么多年行走世间,其他不说,钱财确是不能少的。 不过话说回来…… ;你怎知我想要那珠子? 伍逸露出今晚的第一抹笑容:;那日你的眼睛停在其上足有六次之多,不难猜想。 延龄突然觉得这齐胥国人人都精明得很,先是容王现在又来个伍逸,她自认斗不过,所以还是尽早离了这,免得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便端正了神色道:;三颗,少一不行,我帮你挡婚事,帮你译胡语,完事后不能再耍花招,我去意已决。 伍逸仍是擒着那抹笑点头。 然那笑看进承王眼中却是一股子奸滑算计的模样,这小姑娘着实单纯的紧。 ———— 这日一大早,延龄就被雪青挖了起来,又是梳妆,又是涂脂抹粉的,门外还候着四个婢子,手上都抱一叠衣物,其上还压了与之匹配的头钗饰物。 延龄的脑袋里尚混混沌沌,无力思考是啥日子啥安排,也懒去问,只是拽着雪青的袖子不顾尊卑讨她让自己再多眯上一刻。 ;王室围猎前需在定山寺进香礼佛,将军安排的马车已到府前了,姑娘可得快些。 雪青嘴里边说,手里边动。 此情景让延龄想到不久前还在云香阁时,黄姑让她去选料子,也是这般不顾她厚重的睡意,口中频频催促她快些。 也不知那丫头现如今过得好不好,老鸨的银票可有给到她手里。 听到围猎二字,延龄记起了五日前在露台上答应了伍逸伪成将军府女眷同去,只是那之后便没放在心上,现下听雪青提及,才恍然。 如此正式的场子,自是不能迟到的。延龄那昏沉的脑袋顿时似被人淋了一盆水,刹那间清醒过来,后挑了一套丁香色的宽袖百褶留仙裙,云纹收边,缀以通透玛瑙。 额前垂华胜,髻端坠步摇,皆是嵌着颗颗玛瑙翡翠,出门前还被雪青硬套了个白玉大镯子在手腕上,说是不能让人觉得将军府寒碜。 延龄是想着艳色的衣服和饰物能给人一种’老娘不好惹,尔等速退散‘的感觉,才选这‘大红大紫’的一套。是因此前在云香阁见着的姐姐些穿得都是一个比一个艳丽,且个个都是狠角色,走哪不吃亏。此番勿说挡了那刘家小姐,顺道连其他莺莺燕燕一并挡了,回头伍逸对她感激涕零没准会多给她一两颗。 男人们聚在定山寺正殿,各家女眷们则是各由马车送至后殿。 瞧见是将军府的马车,让后殿园中的女人们齐齐投去了目光,都好奇头一回出现在女眷队伍中的马车内到底坐着个什么样的人。 延龄自是不知道外边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待马车停稳后也没多想便直接撩开了布帘,随即抽一口气后又猛然盖了下来。 马车外的场景同那日的昭乙园不相上下,不过那次她是透明人,而这次却成了展品,话说又不是没做过展品,端起在云香阁的姿态就是。 一旁的雪青以为延龄畏惧,出声打气道:;咱将军平日里不沾女色,姑娘这次来定是会多招一些眼光的,可是总得走出去不是,奴会一直陪着您,万一有要小心注意的地,奴会提醒着,姑娘且放宽心。 想来之前体验的深宫生活确实草率了些,眼下倒是无心插柳给自己长了个见识,走了一遭后宫深宅女子的生活。 延龄被人扶着下了马车,再由人扶着走入殿园,这一路停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要将她穿出万千个洞,幸得习惯了以往那些寻花客更为直接的注视,此番倒不觉多难为情。 她低眉含笑,美目流转回了一些友好的点头之礼,直直朝内殿行去,雪青刚还说下了车要先入园进香,待吉时到了,才一并至内殿礼佛颂经文,今夜在这寺中歇息,明日随着王辇一同前往围猎林。 进了香后,雪青陪着延龄绕到园中一处人少阴凉的角落,岁月静好般呆着,奈何天不从人愿,那迎面直逼而来且气势不容小觑的女子让延龄眉头一紧,歪下头问雪青道:;何方高人? 雪青是尚宫局出来的,故将军平日里大小酒局偶尔得跟着,这位刘小姐尚见过一面,但谈不上了解,至多是从人嘴里道听途说来的印象。 ;她就是王后有意指婚给将军的刘家小姐,逢人笑脸唤姐姐总不会讨嫌,姑娘不妨试试。雪青见人越走越近,声音也越发淹到了肚子里。 ;姐姐好。延龄笑如钩月,挤弯了眉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9章 咄咄逼人 如照延龄心里揣摩的情节,大致就是一个趾高气昂的官家小姐前来咄咄逼人地三连问。 ;你叫什么名字!? ;哪个氏族的!? ;和将军怎么认识的!? 故那刘小姐还未到面前时延龄就已想好要如何回复了。 见刘采薇端着姿态,明明个子比她矮去半颗头,还硬是挑起下巴‘傲视’她。傲视的同时眼珠子也将延龄上下打量了一番,口中挤出一字:;你…… 终于要问了? 延龄面上始终挂着笑,等着。 ;长得是比我好看。 那笑容霎时僵在脸上,当事情朝着意料之外发展,合着谁都会措手不及,然也不是什么难接的话,便听延龄柔声回:;姐姐自谦了。 刘采薇明显不悦:;我上月刚行及笄之礼,瞧着你倒是比我大几岁,这声姐姐怕是担不起。 何止大几岁,没准比与她家祖奶奶还长上几个辈分,再者自个儿的身高也不是娇小瘦弱型,自是看起来显年长些,延龄抬袖挡着嘴,哑然失笑:;我生于乡野不懂规矩,心里想着唤声姐姐不失恭敬,不过以年岁来说那是该唤做妹妹的,我是个年及双十的老姑娘了。忽然觉得似有不妥。 这话中隐含的意思不就是她刘采薇妙龄芳华还比不上一老姑娘?不然将军怎会放着她不要,寻了个大龄剩女给她难看。 一旁的雪青暗暗吸了口气,崩紧了些神经,用眼角睨了睨刘采薇的神色,确是难看,同样神色难看的还有那身旁随行的婢女。 听刘采薇口中不屑道:;我还以为德宣将军伍逸是个不看皮相只看品行的人,谁曾想也是这般肤浅。 夹枪带棒的话迎头劈来,延龄倒也不气,她向来无谓与人争论什么,甚至还觉得这肤浅两个字形容得贴切。 不肤浅哪会见了她两面就说属意,就说要迎她做主母,两面是能了解到什么内在品行,自然是看皮相。 不过这话既骂了某人肤浅,也暗指她品行上不来台面。 再说刘采薇是第一次见她,无端端拿人品行说事,不难猜想是延龄的出现扫了刘采薇的面子,故心里积怨,但碍于这园中尚有后妃郡主公主夫人们同在,还是得庄重些形象,收敛些言辞。虽是偏静的一处,可自那刘采薇走来,还是随了不少看好戏的眼神。 延龄在怼人这方面无经验,看来光靠衣服是撑不起多少威势的,还是得嘴里厉害。便翻了翻脑子,寻到几句以往在云香阁听那些个姐姐吵架的句子,有样学样道:;那也要人先是长得好看,人家才有兴趣去看你的品行不是?就算品行不怎么样,总是比那些又无品又长得磕碜的人活得有意思些。 神态和语调一并端了出来,让雪青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心里直犯嘀咕:俩姑娘若是打起来那可怎么好……刘小姐性子蛮狠谁都知道,又是御史千金,真打起来怕是姑娘吃亏。 刘采薇听后立马绿了脸,这话是骂她丑还骂她去死呢! 那红艳艳的唇脂被她咬出几个牙印,又下意识的抿匀后才冷笑道:;许是将军看中姐姐的胆识罢,这还未成将军府主母呢,气焰就冲上天了,丝毫不顾虑对着的是谁家,看来是对主母的位置势在必得。 刘采薇身侧的婢女此时也插了句话进来,亦是那般高人一等的模样对着延龄道:;姑娘说话可得当心些,回头若是做不了主母,不止落了面,恐还会丢了命。 内宫官邸的夫人们打死几个多嘴不听话的婢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即便是妾室被主母打死至多不过家务事处理,犯不着弄得人尽皆知扯上台面损两家和气,再说她爹是正三品御史大夫,纵然他德宣将军再不可一世,也万不会为了一房妾室同三品官员过不去,更别说还同王后连着亲。 刘采薇本来对嫁入将军府兴趣缺缺,但见着眼前人如此放肆,这赐婚一事看来得让王后表姑快些着手了。 雪青发觉势头不妙,脑子里正愁寻不到法子拉延龄离开,此时见刘采薇身后盈盈走来一女子,全丝上挽,高髻束冠,不知是哪家夫人。 ;年纪轻轻说话行事都一股子心狠手辣的模样,刘大人的家教可真是好,回头得在太妃娘娘那多提及你一些。司钰走到二人身侧,朝那青脸的小姐讥讽道,又随即冷哼:;还杵在这干什么,赶紧退下,别污了本夫人的眼。 毕竟是凤族公主,骨子里透着与生俱来的高傲霸气是那些官家小姐所不及的,司钰本也不待见这些凡人,更不怕得罪谁,再说以她容王府夫人的身份,自是比那什么三品官家未出阁的小姐来得高。 刘采薇自是知道来者是谁,也知此人颇得太妃喜爱,合着这两人都欺负她呢?! 那胸口窜起的怒火似要将她焚了,朝二人留了一个‘你们给我等着’的犀利眼神,含恨跺脚走得像一阵风。 延龄又挂上一抹笑,眼前之人不就是那日在云香阁容王身侧女扮男装的仆人吗? 又是这笑,司钰嗤鼻,朝延龄走近两步,倾身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早前还纳闷除了那些会画皮的狐狸山雀,怎会有凡人容貌如此精致,后听尊主说你是妖,便不觉得奇怪了。 延龄面上的笑随着这句耳语渐渐恹了下来,见司钰身侧没有随行的婢女,她便也朝雪青道:;你另寻个地等我,我同夫人有些私话要说。 雪青十分顺从的欠身告退,不说不问。 延龄撤下一干姿态,正色道:;你唤容王为尊主,那他到底是何人,你又是何人? 这回轮到司钰挑眉含笑了:;你问我,我就要回答吗?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吧,虽说司钰刚才算是对她施援,可这会儿说的话却让延龄生出的好感全打了回去。 ;那你来要同我说什么? 料不到那咄咄逼人的三连问还是劈头而下。 ;你叫什么名字? ;分属哪个地界? ;来凡地要做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0章 入殿同住 ;真身是何物? 呵——是四连问。 ;夫人倒是有趣,你连我一个问题都不回,竟想着要我回你四个问题。延龄面露一丝讥笑,既然不拿官家身份说事,自不用对面前的女子装恭敬。 ;小小妖物如此嚣张?司钰不气反笑道:;不过就算你不回我,我也是有一百种方法查出来的,到时扯到你本族,扯到你所属辖地,扯到与之相关的人,安个冒犯尊主的名头,免不去被东行君一顿罚,他那人不讲人情,从不轻饶。 司钰本以为如此说会让这小妖吓软腿,却见延龄丝毫不慌,还语带挑衅慢咧咧道:;有劳夫人去查了。 这句确是让司钰再也笑不起来了,若非不能在此地出手教训,不然定得把她的原形打出来,再吊树上抽几顿不可,亏她上次还心忧尊主将这小妖放在纳兰院会要了命。就不该同情这样的人,连尊主都敢戏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莫不是灵智未全开,半傻半痴?可看着又不似,总之气煞人也。 查!当然要查!看不把她老底揪出来!再将那管事的族长一并教训了,磨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环寺空灵的敲钟声惊起了园中数只鸟儿窜起飞远,也欲穿耳膜。 是到礼佛时辰的提醒,是不得耽误的事,见其两家婢女都匆匆走了过来,顾不得主子间那明显的火药味,听雪青淡淡道:;姑娘,该随行入殿了。 司钰身侧的婢女也道:;夫人…… 司钰抬手打住,那面上的怒意虽未完全压下,却听口中说:;今日我同姑娘相谈甚欢,奈何仓促,只待择日再叙。 两人走后,雪青拢来小声问延龄道:;奴以为这位夫人是来与您交好的,但看那神色,姑娘同她是闹了什么龃龉吗? 延龄不以为然,声音淡淡的:;她问了几句我不知如何回的话,便没有回她,就以为我是有意瞒着,定然是不悦的,这人我觉着应比那刘家小姐更难应付。 雪青挠挠头:;可奴瞧着这夫人倒不是那般不讲理的尖酸刻薄之人。 延龄叹一气:;活的年岁多了,自是比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女子深沉些。 她看着远去的背影,心里又想起来刚司钰那句:我有一百种方法查出来。 这人真的能查出来吗?若如所言,找到她的属地,她的本族,她的……亲人。那是不是所有忘却的事和人都能逐渐浮上心来,然后她再也不用漫无目的的在世间独自飘零。 —— 围猎将持续七日,意为往后七日都将外宿,当然随行队伍庞大,又是王室出行,该有的该带的一样都不会少。 那屏雀林位于齐胥国都外东南方,走马仅半日即达,依山傍水,环境清幽,占地方圆百里。王家禁地圈在厚土高墙内,故一般的平民猎户是进不去狩猎的。 但毕竟关系到王室安危,在每年的围猎前,也会先派十几个有经验之人进行连续一月的内里‘清场’,比如修剪太深太高的杂草,猎杀较为凶猛的成年山猪及毒蛇,顺便再放入一些温顺的家兔和胆小的山鸡,让一些女眷们也能上马玩乐玩乐。 那修于屏雀林内的行宫甚是奢华磅礴,别说今日的这一行人,怕是整个宫里的奴才婢子都叫上,也是住得下的。 安于享乐,延龄理解,但若花的是百姓的辛苦钱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国之将亡,必有七患,大兴宫殿在其内,不过这国将来如何同她无关,眼下且随着安排就是。 跟着王辇到达行宫已过午时,听人说前边已有耐不住的王侯公子骑马出去溜圈了,还真是个放松休闲不用太守规矩的所在。 将军府女眷一人,婢子男仆三人,合着伍逸总共才五人,那安排下来的大殿除了宽辽的前后院还连着曲廊,怎一’大‘字可形容,延龄不禁一叹,官位高就是好啊! 此前说行宫奢华,殿多院多屋子多,按理说一家一院绰绰有余,怎奈还未将那行李提入房,将军府的众人就见着容王优哉游哉地领着随行的一干人等进了园来,劈头砸下一句:;本王那院子墙面漏风,屋顶漏雨,实难住人,想着将军比邻,就不禀王兄直接过来了,本王瞧着这殿尚有空房,将军不拘小节,定是不会拒本王于门外的。 自晕过去那日后,延龄便再没见过齐容与,今日再见还是一副不招人喜欢的模样。 她瞅了瞅伍逸,看他要如何回。 见伍逸神色无起伏,端起官腔淡然应道:;容王与钰夫人驾龄实乃荣幸,院子清冷,多些人甚好,容王和夫人莫嫌挤才是。 漏风漏雨?能把谎话说得一本正经且面不改色的人,伍逸有时还挺佩服的。只是那淡然的脸上闪过一丝嘲弄的同时也隐着些忧。 为何又寻上门来,到底揣的什么心思? 齐容与直直走到园中,环顾一周,抬臂指向某一处吩咐身侧的司钰道:;那边邻着的几间本王觉着不错,将行李搬进去吧。 延龄看着他所指,蹙起了眉来,那处原本是她选的,因那方无树无荫,对着的方向空旷,晚上的月色透入窗加上徐徐的夜风定是舒服极的。 这人怎的处处对着她干,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 这里身份他最高,延龄自是不敢出言相争,且就算是跟伍逸去说,也不会为了个分配房间的事给容王不悦,故延龄偏头对雪青道:;我们去离他们最远的那边的屋子。 却见伍逸朝她走来,站至身前柔柔笑着问道:;你选了哪间? 延龄指向齐容与所选相反的方向。 伍逸便命身侧仆人道:;把我的行李放在延龄姑娘的隔壁间。 仆人应声而去,雪青亦欠身而去。 ;将军若无事……延龄是想说她欲回屋歇息了,睡意来得紧。 ;刚看你皱眉,是喜欢的屋子被人占去了吧。伍逸对她说话时总是一副无端宠溺的模样,延龄越发觉得有负担,若不能给人将来,那便不要给人希望。 于是她将那回话的语气变得冷漠了些:;延龄不善伪装,喜欢不喜欢全写在脸上,也全说在嘴里,让将军看笑话了。 然伍逸不顾她拒之千里的态度,仍是温柔以对:;这几日不会有雨,夜空云少月明,你若遗憾那被人抢去的屋子,我每晚带你骑马绕圈赏星月可好?我知林子里某处有一棵樱桃树,落花似雪,想着你应是喜欢。 这时节有樱桃花?他莫不是开玩笑罢? 等等,樱桃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1章 他不简单 统御帝宫前那株高耸入云的樱桃树是大帝从某一方已消陨的神境内连根拔起移栽而来。 大帝对白色情有独钟,将其移栽至宫前后又施了法让那满树白花四季不败,故那樱桃树从未换过叶子结过果子。 玄袍男子站在台阶边远远望着树下的那抹倩影,那姑娘来此也有好些年了罢,却只是傻傻坐着日复一日,偶尔动上一动肢体都是十分僵硬生疏。 他每月会来帝宫数日,除了是例行公事,偶尔是被大帝传唤,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见着这姑娘的,此后便成了那树下不可缺的一部分。 男子最后再看了一眼,转身腾起一团烟云飞入上方大殿。却不知那花下的女子鲜少地抬起了头看了看他刚才站过的地方…… —— 往年梦境还未出现的时候,延龄也曾见过那或白或粉的樱桃花,只是在脑子里没什么印象,而梦境开始出现后却再没有看到过了,此番听伍逸一提及,便起了满腔的兴趣与…… 好奇。 这时节是不可能有樱桃花的,除非是妖物作祟,法术促使。 故用过晚膳后延龄揣着一肚子好奇上了伍逸的马,想看看到底是真是假,因为她向来觉得伍逸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话说孤男寡女入深林让延龄又多了一丝担忧,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太多,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一个人,也难保私下不是禽兽不如的那类。 万一真是禽兽,大不了拿出以前在云香阁的法子,因为她会的法术对付个凡人是绰绰有余的。 那宽辽的人造湖水波不兴,盈盈闪闪。皎洁的月光透过湖边那半高的松针树照入林来,印在一前一后在湖边走着的男女身上。 ;还没有到吗? 自下了马后,已徒步走了约摸一刻钟了,此行又无其他人,见前方林子越发幽深,延龄有些不安,相比伍逸,她更怕一些瘆人的东西。 延龄有时候觉得自己挺逗,没准自己就是个妖魔鬼怪,人家怕她还来不及,又或者说自己万一是个神仙的话,哪有神仙怕鬼怪的。 伍逸没有回头,只是放慢了些步子,应她道:;快了,你有闻到花香吗? 延龄随即微微仰起头吸了吸鼻子左边嗅嗅,右边嗅嗅,摇头道:;没有。 伍逸却不语了,仍是往前走,又约摸再走了二三十步,见他突然往旁一让,转过身来,朝着延龄浅浅一笑,伸手指向前边不远处道:;你看,在那里。 延龄顺着他所指望过去,继而抽了一口气。 那独树一帜的参天大树临湖而立,树干妖娆似舞者,枝多花茂似祥云。奇怪的还不止这一处,湖边到处都种着松针,唯独那樱桃树旁光秃秃一片,除了草地,连个荆棘丛都没有,不像是野林子里生出来的景致,反倒有种人为的刻意。 不过那花是真的好看,就如同梦中那般,落如雪,铺满地,虚幻得紧,给人不太真实的感觉。 延龄不知不觉走到树下,那树下的椭圆石凳竟也是同梦境里的那般,让她猛地生出一丝警戒来,又猛地转过头看着慢慢走来的伍逸,神色严肃道:;樱桃花期在每年三四月,你不惊讶此等逆天的怪异之事? 伍逸走到她身侧,悠闲地坐在了草地上,不回这话,而是娓娓道来:;我曾见过一个姑娘,确切的说应该是个小女娃娃,虽身貌长成,心智却未开。她家的院里也有一株高大的樱桃树,比这株更甚,小丫头时常坐在树下用光脚丫子拨弄掉在地上的花朵,我那时时常经过远远得见,小丫头未有一次缺席,久而久之便习惯了去那树下看一看她,却不想某一日她不见了,后来有人告诉我,她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会回来。 简短的叙述隐着一股经年的感慨,饱含深意不似胡诌。延龄却抓到了惊人的巧合,坐下树下,光脚丫子,拨弄花朵,这不就是她梦中那女子一遍遍重复的动作? 在伍逸说完后,延龄随之坐了下来,坐在那颗椭圆光滑的石凳上,又见她不顾男女有别,三两下脱掉鞋袜,用脚拇指将那地上的花朵扫成一堆,后又扫开,重复了几次。 此间她不看伍逸,只是低着头幽幽道:;是这样拨弄吗? 伍逸随着她的动作顿了一顿,垂下眼眸,似在想什么,接着之前的故事又说了一句:;又到后来我才知道小丫头并不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可以说是再也回不去了。 即便将来她回去了,也不再是那树下不笑不语的痴傻之人。 伍逸总是跳过问话中的重点去抓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来回她,让延龄无奈又有些恼。 她又匆匆穿起鞋袜,站起来绕树走了半圈,抬头见月已升至头顶,思绪越发清明,;你还未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樱桃花期在每年三四月,你为何不惊讶此等逆天的怪异之事。 ;延龄姑娘不是也不惊讶吗?伍逸反问后接着道:;大千世界有太多我们无法窥见和理解之事,偶见一些背离常理的事情,何必去追根究底,你我皆如蜉蝣,顺其自然便可。 这话看似回答了延龄的问题,实则把人当傻子。 她突然觉着眼前的伍逸有些陌生,说话言高旨远的样子,让人不知所谓,但延龄并不信巧合之说,总感觉此人定有隐瞒,也不简单。 她将几朵完整的花拾起来,用巾帕包好放入袖中,打算带回去留个念想,没准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脑中似又窜出个什么问题,延龄便转回身,却见伍逸快步走到她身边,神色急切道:;先离开这里。 突然转性的模样让延龄本来想问的话瞬间忘到九霄云外,她看了看伍逸身后,那忽起的阴风中混着一股沉闷不堪的浓浓煞气朝着这边缓缓靠过来。 许是这法术催开的花,引了一些嗜灵而来的妖物吧,延龄心下虽生了些畏惧,但也生了个大胆的念头来。 ;景色怡人,微风凉爽,我还想再呆会儿。 说完这句后确确实实抓到了伍逸偷瞄了一眼身后的模样。延龄便又想:竟然能感知到那不远处的异样,他确不简单。 不顾伍逸皱眉,她反而悠哉地走到湖边的一块青石上坐下,将鞋袜又脱了下来,双脚浸入水中荡了荡,搅得那原本水波不兴的湖面瞬间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散远了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2章 偷听墙角 谁知,荡到不知是第几圈后,延龄觉着哪里不对劲,转过头来。 伍逸不见了…… 她扭着脑袋四下张望,都快扭成麻花了,那人硬是像蒸发了般,寻不着一点痕迹。 不过就她荡脚的这短短时间,即便是伍逸不声不响走了,也是走不出视线范围的,因为空地范围着实大。 难不成是被妖物抓去吃了? 延龄心下顿时紧张忧虑起来,她只是想同他开个玩笑而已,想着那妖物就算来了,大不了斗上一斗,她对自己的法术还是颇有自信的,倒没想过伍逸会先被抓了去。 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将军?伍将军?伍逸??延龄边呼边穿上鞋袜,起身后又四下寻了寻,月色亮堂,人若是藏了起来,也定是有影子的。 但别说影子了,连个活人的气息都没有,延龄心里更加笃定是被那妖物掳了,遂冲着阴风迷障而去,畏怯归畏怯,总得去救人不是。 一路呼声不断。 却不知待她走后,一抹幻光凌空而下,化为人身立于湖边。 伍逸看着延龄走去的方向,抬臂弹了一指过去,只见那原本煞气重重的迷障瞬间像被打散了般,不到一会儿消失得一干二净。 见延龄越走越远,他又掐了个诀,从掌中化出一纸雀随了上去。自己则是回到了停马处,策马回行宫。 林中虽有妖物作祟,但道行粗浅,修行初期至多贪吃灵力,倒不会做那害人性命损修为之事。随着延龄的纸雀可引路驱邪魅,且让她独自赏赏这林中夜色罢,眼下还不是坦白身份的时候,如突然消失又再冒出来的话,换谁都会追问不停。不如图个耳根清净,先回去想个他刚才突然消失的理由明天好搪塞过去。 那阴风消失得骤然,延龄停下步子,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来的方向,她早已放弃了呼喊,反倒是像在林中散步般,徐徐走徐徐看。 ;内人近几日甚是反常,吃了您给的东西后仍是喘咳不止,甚至呕出血来。 ;精神可有萎靡不振? …… ;精神倒是不错,便觉着玄乎。 ;那东西的效用只是养魄保魂,但若身子已糟朽,也是无力回天了,本王劝太尉一句,偷了凡世数载,理应知足,莫说本王再无逆天的本事,就算有也是自焚反噬之举。 ;您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内人不久后将会…… 高过头顶的芦苇地里传出的对话和苍老夹带着哽咽的声音离延龄不远,自走出了那光秃秃的草地和松针林,这一路来多是荆棘丛,好不容易又踏出了荆棘丛,才来到这。 眼前整齐并排其中还连着平坦小道的芦苇地甚是广阔,别有一番景致。 奈何脚还未踏入,里边传出的对话内容就告知了她请勿打扰,不过这声音听着耳熟,且不难猜到是何人。 墙角不是她故意去听,而是那距离着实近,若把面前的高芦苇给撤去,那俩人没准就在她十步以内。得风扫过芦苇的声音颇大,脚步声才不被人发觉。 ;太尉与夫人伉俪情深,本王感慨万千,只是墙已透风,不宜再多言。 延龄听到这猛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往后挪步子,又听太尉高斥一声:;是谁!?谁在那边!?还不快出来! 便从脑中窜出施法遁行而去的念头,奈何那意念今日却怎都不由她,凝聚了数次无果后,延龄放弃了。心里冷哼:行,你法术比我厉害。 ;估计是只胆小的兔子窜过吧,太尉不用太紧张,今夜月色甚好,本王想独自走走,就不送太尉了,至于夫人之事,本王会让管家再到您府中商讨。 何太尉脸上仍是紧张夹杂着忧虑,听了齐容与这句后屈身行礼走了。 ;兔兔,过来。 又是这句。 与其说是听话倒不如说是身不由己,延龄稳了稳心神,越过两排芦苇,见那月下站着的男子一身水色,长丝不束,自然勾耳顺在身后,被风捲了几缕起来,飞得也不凌乱。 齐容与眯着桃花眼似恭迎般一步不落将她迎到眼前来,又逗她道:;兔兔也是出来赏月的? 这里无外人,在延龄眼里他只是个同自己一样藏于凡世的妖或者其他什么,便不拘礼仪和态度,而是面上凉薄瞧着他,淡淡应了个‘是’字。 芦苇中除了兔子好似还有什么,齐容与挽了挽鬓角的头发,不着痕迹的弹一下指,将那法术化作的纸雀弹去了十万八千里外。 本想焚毁,又怕某人发觉,出来搅合。 ;我不叫兔兔!延龄耐着性子,稍稍加重音又纠正道。 ;小姑娘都应该有个甜甜的小名,才招人喜爱。齐容与微微弯起薄唇,目似水柔看着她。 却把延龄的一身鸡皮疙瘩给看了出来,她随即颇去一盆冷水:;第一:我不是小姑娘,我是老姑娘。第二:我不喜欢什么甜甜的小名,也不喜欢别人给我取名字,第三:我往哪站都自然而然招人喜欢,不用刻意安什么招人喜欢的名头。 怕自己像上次那般晕过去,延龄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将二人的距离拉远了些。 ;啧啧啧——真不知羞。齐容与半笑半厌:;话说你还真有两把刷子,才几日的功夫就坐到将军夫人的位置了,那伍逸到底看上你哪了?除了皮相好了点…… 说这句时又用轻佻的眼神将延龄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接道一句:;嗯——身型丰韵这点可考。且不说伍逸是不是那般肤浅之人,反正我是,不如…… ;将军为人君子,眼无俗物,你莫要随意诋毁,我同将军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延龄偏过头避开那闪着焰的星眸,今晚那禽兽不如的人若是眼前这位,可怎么办? ;那就是没有关系喽?齐容与似觉得距离远,又朝延龄走近两步,面上邪魅:;难不成你已钟情于我,心里再装不下别人,故作冷漠的态度欲拒还迎? 延龄扯出一抹冷笑来:;你知我无心,怎会装下谁? 呃——齐容与措手不及,他怎会忘了她那特殊的体态,拥过万千美女的他还是头一回栽跟头,不禁自嘲笑出声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3章 护他周全 延龄走到这是为了寻人救人的,人没有救到罢了,还把自己送入狼窝,这荒郊野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那先奸后杀的行径,看此人怕是也做得出来。 她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像一团乱麻般缠绕的同时,发觉刚那散去的阴风迷障又渐渐在此处凝聚了起来。 齐容与眉间一紧,想他本是为避人耳目,寻个偏僻的所在与太尉谈些私事,更衣时将那玄火晶丢给司钰擦擦灰便忘了带出来,故附在凡躯上的法力此时正逐渐流逝。若遇妖邪,恐无力应对,传灵鸢让司钰来救的话,面子怕是千百年都寻不回来了。 他便装着害怕的神情朝延龄靠了过去,还把她的袖子攥手里紧张兮兮道:;你瞧见了吧,有妖物,你可得保护我,我怕。 延龄怀疑自己听错了,以此人的法力还需她来保护?又打了什么注意消遣她呢吧。 不过确有些奇怪,按理说两人处久了,她应该会感到不适,甚至会如同上次一般直接晕过去,可现下却丝毫不觉异样。 ;怕你就跑啊,抓着我叫什么事?延龄不顺他意,还将袖子一寸一寸从他手里使劲抽出来。 ;跑不掉的,这妖物觊觎我身上的灵力。;齐容与越说越缩紧身子,轱辘转着眼珠四下看。;会吃了我。 好一副柔弱公子的模样。 放在此前不知他能力的话,延龄或许真会大发‘姐姐疼你’的爱心将他护于身后。那既然都亮了本事,现在又装这样给谁看?她自是不信。 感知到邪物越靠越近,后将两人团团围住,煞气趁机钻入口鼻,勒住脖子让齐容与喘不上气来,扛不过一罗预就瘫了下去,他艰难地仰起头朝那仍屹立不倒百毒不侵且一脸不屑睨着他的延龄虚弱道:;不是装的,我附着法力的晶石没有带出来。 说罢这句后意识也渐模糊,齐容与心里打着算盘,他倒要看看这女人到底多绝情,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唤帮手来。 见延龄开始生疏地催动手中法诀,将那萦绕两人的阴风煞气逼退,但似乎不善斗法,渐有败退的迹象。 果真是只心软的兔子,齐容与痛苦的神情里隐着笑。心里却又暗自一叹,怕是连那最不喜修练整天只知道繁殖的仓鼠君的功法都比她厉害一些罢。 不过—— 还是第一次有人奋不顾身尽全力护他周全。 正想时又见延龄抓了一个空当转过身蹲下,忧心问他道:;你还撑得住吗? 齐容与若有所思看着她,反问出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来:;你的心放在哪了?可寻得回来? 看来不碍事,延龄白了他一眼,又迅速起身去对抗那仍是不见形体不知何物的妖邪,然一不留神被一团突然袭来的黑雾震伤,整个人飞滚去了好远,压塌一片芦苇。 延龄被震得头晕眼花,胸口剧痛,她却不容自顾,撑起身子施法瞬闪至齐容与身前,急急凝聚意念化出一道法墙将两人护在墙后,双手不敢松懈,支撑着法术,只能偏过头对齐容与声色肃然道:;法障撑不了多久,你先走。 齐容与却不慌不忙坐起来,还用手肘撑在膝盖上,再托起腮,一脸兴致看着延龄,;我不走,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的心放在哪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延龄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若不是没有空手,非得去撬开他的脑袋看里面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 便不理会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想到自己此前也曾与一些仙门道人和妖灵交过手,还颇占上风,那时便以为自己本事了得,直至遇到齐容与和今日这邪魅,才发觉以往是她太自负了。 齐容与见延龄对付得越发吃力,那法障外的邪魅怕是不止一只,而是一群,这等荒野妖灵不过百年修为,法术虽不怎的厉害,但寡不敌众。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延龄道:;你无心无血,若受伤的话,流出来的是何物? 也许可以从这里探究她的本体。 延龄又吃力又恼怒,;看你从容不迫的模样,若是有什么可以对付妖邪的法子还请尽快使出来。 法子还真是有,齐容与刚在脑中揣摩了一二。齐胥国东南边地界之妖属平周管辖,此妖不单独行动而是成群觅食,性子如此急切还带着一股花蜜香,八九百不离十是那虎头蜂一族了,前些年听平周说蜂族里就属这一支不安分,傲慢不逊经常惹是生非,专爱群欺小妖灵。 齐容与沉了沉声朝那法墙后的邪魅慢条斯理道:;你们家平周姑姑前些天还在我这说那小虎头调皮得紧,得寻个法子惩治一番,我那日还觉得是平周一贯严苛,对你们太约束了。今日看来确是得惩治的,回头把那玄火山的熔浆池借她用用。 简短的一句提及了两位顶头上司,那法墙外的邪魅虽不知齐容与身份,却已是不敢冒犯,能推敲出他们身份且能与平周君探讨想法,还能进出玄火山借熔浆池的人…… 先不管是谁,总归惹不起。 延龄见那邪魅听了齐容与这句后,散得跟逃命似的,才眨个眼的功夫,周围已完全感知不到一丝妖气,月色又清明了起来,照着自己刚被摔得疼痛不已的地方,渐觉舒缓了些。 齐容与身上的灵力此时已完全流失,真真切切是一凡人了,适才被虎头蜂妖气侵入,让身子无法恢复,需得回去用玄火晶调养。 不过话说眼前这人百般护着他的感觉挺好,完全依赖于人的感觉也挺好。 延龄稍做调息后,睨着齐容与略讽道:;你真有本事,我如此费力还不及你一句话。 齐容与痞笑,;兔兔…… ;我叫延龄! ;好吧,龄龄。 ;…… ;我刚问了那么多,你总是不回我。 ;问了什么?我忘了。延龄怕这林中又有什么妖魔鬼怪跑出来,遂又正色道:;我送你回去吧。 齐容与摇头分析来:;你想啊,我俩要是一同回去,人家会怎么想?容王和将军府女眷孤男寡女,月夜幽会?得,我们仨的名声都不要了。 是这么个理,所以延龄乐得省了事,;那你慢慢赏月,我先回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4章 对牛弹琴 ;站住!齐容与急急唤住她:;你就放心将我一个人留在这? 延龄侧目冷眼:;你本事大!我放心得很! ;那你知道如何回去? 这话确将延龄难住了,刚随着那邪魅一路来,也没去记路,不过看齐容与胸有成竹的模样,他肯定是熟悉这林子的。 ;我将你送回去,你说有损名声,我要自己回去,你又阻挠。延龄干脆一屁股坐下来,瞪眼看他:;你直说,想要我如何? 齐容与朝延龄挪近了一尺,神神叨叨问她道:;你回答一个也好嘛,就说最后一个问题,你受伤的话,流出来的是什么? 延龄毫不含糊,断然回道:;我从来没有受过伤,不然你划我一刀试试? 怜香惜玉可是他头顶的四个大字,齐容与虽好奇,断做不出这事来,便只能惋叹一声道:;你若不说,我还真拿你没办法。话说今日你也算是救了我,如将来有什么需得上我的,可去玄火山地宫寻我。 虽不知他口中的玄火山在哪,也没啥兴趣。可这话这语气是以往见他至今,延龄觉得从他嘴里说出的最正经的话了。 其实这人看着也没那么讨厌,正经说话时的声音听着挺顺耳,面相五官颇符合杂书上绘的那些陌上公子的模样,谓之美男。 衣着飘逸,发似水柔,倒真有那书上的韵味。 往年那老妇人的话突然在脑子里响起。 延龄鬼使神差冒出一句:;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齐容与呆…… 然纵横情场万万年,呆也不过一瞬,他立马调整了心绪,甚是诧异地看着延龄,显然局势已不在他控制。 这丫头总是不按牌理出牌,敲得他猝不及防,试问他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怎就遇上这么个奇葩,脑中那《三界女子大全》全然派不上用场。 中意两字可说得轻浮,可说得沉重,看对着的是谁。 而眼前之人让齐容与很难去归属,总觉得以往那些招式和言辞于她身上不太搭不太管用,却又想不出与她搭的言谈方式。 那尴尬的沉默时间显然有些久了,几番话到嘴边又吞回去后,才想了句稍沉稳的。 ;你所指的中意为何?; 延龄再将那老妇人的话搬了出来:;执子手偕老,是为中意。 齐容与便是不解了,;你既无心,何来的感悟? 延龄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明月,感慨道:;我有时候在想,岁月于我如空物,千百年不曾老去的人如何偕老,与何人偕老,那中意二字未免太欺负人。 齐容与随即苦笑:;原来你所理解的中意是如此。 ;那难道你觉得有其他的意思?延龄又侧目看着他。 见他只是叹息一声后直直倒在了地上,以手为枕,同延龄一般看着月亮,良久才回道:;无心之妖,多说亦是对牛弹琴。话说你将心放去了何处?是有什么苦衷吗?可需我帮你? ;你若真想帮我,那就帮我找找我的过去和心,先谢谢您了。 玩笑归玩笑,可延龄确是抱着期许,在她看来,他同他那夫人都应该是了不得的人物,能一句话吓跑妖邪的人,估计是妖邪的头头,就似那王宫里的帝王,一呼百应众人从。 齐容与偏过头来认真审视着延龄,;原以为你说忘了是糊弄人的,现下听你这番感慨,看来是真的不记得。其实真要帮你找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我如今尚有事缠身,无暇顾及旁的,你若不嫌路远可去苍霞峰寻一只竹鹧鸪,就说容与之邀,何时赴之,他便会好生接待你。 虽说她去的地不少,可这苍霞峰的名字却是第一次听见。 瞅着月色渐暗了下去,不远处隐隐传来几声呼喊,延龄脑中还在整理齐容与刚说的那一连串,正要问他苍霞峰所在,不经意瞥见几人举着火把朝她二人这边渐渐靠近,她便将那要问的话压下,左顾右盼一阵后对齐容与道:;我回避,你同他们先走。 说罢就要钻到另一排芦苇里去,却被齐容与倏地拉住袖子,听他道:;是我那夫人寻来了,她带的都是自己人,不会乱说话,你与我一同回去罢,快到行宫的时候再分开走就是了。; 延龄却摇头,如实道来:;我本是与将军一同出来赏月,遇此妖邪后将军突然不见了,我忧心他被妖邪抓去了什么地方,眼下还得四处寻一寻。 谁知齐容与听了这一本正经的话后竟噗嗤一声笑出来:;他被妖邪抓?他抓妖邪还差不多,没准你现在回去,人家在园里喝茶等你呢。 说得如此轻松笃定,让延龄猜想伍逸不简单的念头又加深了几分,这人应是知道什么内情的,但此情此境定不会与她费口舌。 延龄于是听了他的话,静待那持火把的一行人走到跟前来。 司钰眼中闪过的愕然不亚于身后那两个随从,停在延龄身上的视线久到连齐容与都觉得尴尬不已,更别说延龄本人, 齐容与遂咳一声道:;钰儿啊——本王甚是乏累…… 话没说完就被人炮语连珠轰断。 ;你不是与太尉出来谈事?怎和这丫头一同在此?还有你身上的气息是怎么回事?怎会一丝灵力都没有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险事?你俩人身上为何都有泥土?难不成你同她在泥地里做了什么?? 咳咳咳——连三声。 ;言辞含蓄一些……齐容与边说边拍了拍身上的泥,以免回去的时候影响他一尘不染的俊俏模样,又娓娓道来:;这兔子在地里迷了路,恰巧遇上了,再者身上的泥土是被平周地界的小妖顽皮弄脏的,不是你想的那档子事。 虽是解释得有理有据,怎奈有句话叫做:只要是个姑娘在你喜欢的男子面前,你看着谁都像小三。 以往尊主花天酒地左拥右抱也就罢了,倒从未三番两次与人纠缠,女性的直觉让司钰越发不安,她未敢奢望与尊主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至少不要被一只来路不明的妖给压了下去,不然非得找一块豆腐撞死也好比回凤山被人笑死。 ;此妖野性难驯,尊主当拿出些威严来,免被下效。司钰端起义正言辞的态度,说得铿锵有力。 齐容与却不以为然摆手道:;是个身不由己的苦命姑娘,且宽容些。 见司钰似又要说什么,他突换上不容反驳的严肃态度道:;莫再多言,我灵力尽失,当快些回去。 司钰被他突来的威势给震住了,习惯了与他多年不正经的相处,便渐渐忘了他本是那所向披靡,可呼风唤雨的修罗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5章 不是好事 齐容与一行四人回来时,天边已露鱼肚白,一进园就瞧见了那坐在树下的人,他将嘴一勾,抛给伍逸一个后妈般的笑容后就径直回了房,留伍逸独自在树下凌乱。 中间隔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延龄也回来了。 那人还真就如齐容与所说,在园中树下喝茶等着她。 ;你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延龄大跨几步来到伍逸面前冷着脸道,见他手中茶杯里的水已去了一大半,火气更是长了一分。 她忧他被妖物抓去吃了,他悠闲回来自个儿喝着茶。 换做谁不气? ;我内急去解了个手,回来你就不见了,寻了好几圈不见你人,便只得先回来了。伍逸给延龄倒了杯茶,装起乖脸示意她坐下,;那么久才回来,又累又渴吧。 听了这话后延龄胸中怒气越盛,;你把一姑娘家丢林子里自个儿回来叫什么事?身为将军,怎如此没有担当和责任心,万一我被林中野兽分食,你良心可过得去? ;对不住,我怕黑。;伍逸神色内疚,语气也软得紧。 ;月色亮堂,哪里黑? ;我怕独处。 敢情你每天晚上都是抱着仆人睡? 这句延龄没有怼出来,因她知道既然是借口,再问也是多余。 只是为什么都把她当三岁小娃娃骗着哄着,她是上辈子杀了齐胥国的王吗?不然怎的去哪都顺风顺水,偏偏在齐胥国一连遇到两个另她神烦的货色。 见延龄抿白了唇,瞪圆了眼却不说话了,伍逸咽了咽口水,眼神飘忽,掩不住心虚。 他不善妄语,要算起来这恐怕还是第一次,看来是注定得栽她手里。便将那语气柔到极致并慰以物质,;……往年我行军打仗时收缴了一些稀有珍品,等回府你去我那藏室中挑几件,当是赔罪。 也幸得现如今的延龄是个‘俗人’,还能用俗物宽慰,若回到那神境内,以如今这爱恨分明风风火火的个性,怕是得打得他满地找牙。 延龄仍旧不改怒色,但思量了伍逸这话,纵使再气总不能将他打一顿,骂也骂了,怒了怒了,人也给赔不是了,倒无谓再继续端架子,反正是处不久的人,还是钱来得实在。 ;你说的,到时可别舍不得。 见伍逸又是赔笑又是点头,延龄始才‘放过他’回房歇息了。 可睡不到俩时辰,那如催命般的敲门声倏然响起,且由不得她不愿,推门声夹着脚步声一并传入耳,然后紧接着听雪青大嗓门道:;姑娘怎还在贪睡,人都到园里了,快些起身罢。 人? 什么人? 要做什么? 这一天天火急火燎的,总不让她歇息好,是要她的命吗? 以为官家女子多享福,吃饱睡饱玩饱饱地过日子,怎砸她头上却是事情多的很。 延龄不理会,强忍着施法将雪青轰出去的冲动,只是翻过身将那被褥压在身上,手还攥得死紧。 今天谁也别想把她和床还有被褥分开。 然不见雪青放弃,还上前欲将延龄从被子里揪出来,;王后娘娘派了人来请您过去。 管她什么王后,太后,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她也是不怕的,抗旨砍头?随便吧,反正抓不着她。 延龄使性道:;我不去,就说我病了下不了床。 ;姑娘莫要说笑,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请怜悯那来传话的人,她若是无法将您请去,那便是她的疏失,会赐死的。 延龄毕竟在宫里呆过,固然知道雪青这话不是开玩笑,只是真落到自己头上时才发觉下人的命是如此轻贱。 她妥协了,不是善心,是怕将来身后吊着个长舌鬼,有事没事出来闹一闹。 但仔细想想又似乎哪里不对。 ;我尚未与将军结亲,无身份无理由的,王后娘娘见我作甚? ;虽未结亲,但将军说是与姑娘定了亲的,此次以女眷身份随行,也暗指了是板上钉钉的事,差个形式而已。雪青撩起纱帐道:;府里的奴和外人都将您看做是将军府主母了的。 ;那可有说是什么事? 延龄起身走到架旁洗了把脸,稍稍清醒了些。 ;传话人哪能知道是啥事呀。雪青将干巾递给延龄道:;不过奴心里生了个端绪,会不会是刘家小姐去王后娘娘那说了您一嘴,毕竟娘娘是她表姑姑,昨日都瞧得出在您和钰夫人那受了委屈,估计咽不下气呢吧。 ;所以是搬出靠山来找我茬的。 ;奴也是猜想,姑娘就当是多做个准备。 也就几句话的功夫,雪青给延龄梳了个显庄重的发髻,抹了些淡雅的胭脂,选了套最素的衣裙套上,且不配任何首饰。又听雪青满意道:;姑娘的面容实是生得招摇,只能靠着装素雅压些风头。今日是围猎的第一日,将军一早就被承王拽走了,奴这心里总是担忧,已经让人去寻将军了,如是不好的事,姑娘等会儿在王后娘娘那尽量拖着些时间。 延龄笑雪青多心,没准只是去喝杯茶就回来了,犯不着兴师动众还从承王那请人回来,这不给她安个矫情的名吗? 再说她又不是一般人,万一真遇上什么挨板掌掴之事,就变个妖物出来吓吓她们,往后的烂摊子丢给伍逸就是。 不过那传话人的神情确看着有些不对,还真像是要押她去刑场似的,延龄跟着走在后便忍不住问了一句:;姐姐,可知王后娘娘传我前去所为何事? 前边引路的宫婢脚步不停,将头稍稍偏过对她道:;奴不知。 延龄便不再多言了。 而那宫婢竟不是个自持安分的主,又走了几步路后,主动问延龄道:;姑娘可认得一位唤做兴为的刘公子? ;刘兴为?延龄口中喃了喃,脑中又想了想,后摇头道:;未识得。 ;他是御史大夫刘永思大人的二公子,姑娘可要再想想? ;听姐姐的语气,好似我应该认得此人,当是看在我诚心问姐姐的份上,姐姐能否别打哑谜了。 宫婢将步子慢了下来,声音也越发小了些,说话时还用眼珠瞟了一圈四周。 ;姑娘此去会见着三人,王后娘娘和采薇小姐还有那刘公子,奴只能说到这了,姑娘且警醒些,断不是什么好事。 看来真被雪青那乌鸦嘴说中了,延龄将心思一沉,淡淡道:;谢姐姐提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6章 口无遮拦 刘兴为是谁,延龄着实想不起来,不过心里大概有了个方向。 怕不是去云香阁寻乐的公子哥合着姐姐指认她来了? 若真是如此,于延龄而言无伤大雅,只是伍逸的名声此后恐会跌入深潭,再者这帮忙挡婚的事怕也得黄了。 延龄此时站在行宫某处的奢华大殿前,为那即将化为泡影的夜光珠子发出一声叹。 还真是伤脑费神的茬。 七月的日头毒辣,以延龄特殊的体态来说乃是致命的。故她在殿前站不到一刻钟,身躯就如同被人摄去三魂七魄般,意识渐趋涣散。 王后将她唤来后,只是让她站在殿前候着曝晒,眼瞎的都看得出是在故意刁难。 她想起出门时雪青说让人去寻将军来解围,当下还觉得是雪青小题大做了,现在看来…… 伍逸你到底啥时候来啊?! 也就在延龄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冒着大不敬的罪名也要先去阴凉处躲躲的节骨眼上,见刚那引她来的宫婢如天神降世般从前方台阶上走了出来,走到了她身前。 ;姑娘且随奴来。 延龄本就无畏,再加上被日头晒失了耐性,进大殿时那面上的神情不似旁人那般柔和恭敬,反是一副清冷傲骨的模样。 殿中除了宫婢说的那三人,余下的都是在旁伺候的婢子,约摸七八个数。 跟着宫婢进殿时,她边走还边四下瞅了瞅,设想万不得已的时候要如何遁行逃走。 幔帘厚重可以藏身,王后在上座,余下在殿中右侧,婢子随侍,左侧无人且窗户微启,上座屏风后有室廊转出…… ;姑娘?延龄姑娘? 延龄的手臂被人推了推,她始才回过神来。 ;怎的了? 宫婢在她身侧皱眉小声道:;姑娘想什么呢?娘娘都唤你两声了! 延龄又才看向上座之人。 一如昭乙园那般华服金冠,气势逼人。 虽对着的人面上不善,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她柔柔跪下俯身道:;娘娘万福。 回应她的只有瓷勺触碰瓷碗的声音。 那一碗冰镇莲子八宝羹可谓是消暑圣品,除了王室的地下冰窖,平常百姓家可没法在盛夏弄到冰块。 虽说自己可以不吃东西就能活,但口腹之欲是有的,再者刚被晒得全身上下从里到外燥热得紧,所以一进来,延龄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桌上那一碗。 还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她确是想吃两口的。 没得令不能起的规矩延龄知道,便只能将身子一直俯着。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她生出一计,又将身子不着痕迹的再低下去了些,脑袋搭在双手背上,挪了个稍微舒服的跪姿…… 睡了过去。 不让她在房里睡,那就在这里睡,反正没人理会她。 睡是真的睡过去了,直至整个身体突然被人拽起来,延龄才找回思绪惊觉自己在行宫大殿内。 ;胆大包天的贱民,竟敢在王后娘娘面前如此失仪放肆。 宫婢的巴掌随着话头眼看就要落在延龄的脸上,却猛地被她反射性扣住手腕,两人对视,都愣在原地。 这宫婢不是先前带她来的那个好心的姐姐,看着一副不讨喜的刻薄样,被延龄扣住手腕后,愣不过一瞬,倏地瞪圆了眼怒斥道:;你反了天了!边说边想挣开禁锢,几番无果后,一气之下另一只手又要抽过来。 自是又被延龄扣住。 僵持不下时,听一男声讷讷道:;就……就是她,云香阁的头牌姑娘。 延龄加重了两手的力道,神情淡薄看向出声之人,脑中思索了半晌,仍是记不起。 却见那男子细细打量着她,似要将她看出什么花样来,而男子旁坐的刘采薇则是一副看好戏的快意模样。 ;凝春,你先下去。 上座之人悠悠开了口。 延龄随着这句松开双手放了那名唤凝春的婢子,转头正视,挺身而立。 又听王后问道:;可如他所言? 延龄不卑不亢回:;确如他所言。 ;将军可知晓?王后问。 延龄踟蹰一阵,却说了谎:;将军不知,是我蒙骗了将军。 如此可否挽一些伍逸的名声? 王后微微颔首:;倒是硬气,不过终归免不去一死,你可有怨? ;难怪来的时候眼皮跳不停,原来是犯了小人。延龄偏过脸‘不经意’瞟了那‘小人’一眼。 见原本一脸快意的刘采薇听了那小人二字后,勃然变色,气得涨红了面。 再看王后的面上也是乌云一片。 一个贱民妓子竟如此傲慢不敬,挑衅她身为王后的威严,着实胆大包天。 是以原本口中那淡然缥缈的语气也扬了声调变得尖锐:来人!拖下去杖毙!; ;等一下。延龄呼一声,脑袋仿若被开了光般突闪出一段话来:;我到底是德宣将军府的人,娘娘您要处死我,是否要先问过将军的意思?如此越俎代庖,轻了说您不过处死一贱民,重了说您擅专竟管至朝臣家务,影响声誉事小,若将军大怒,恐损了王朝和气。 刘采薇适时插了一句嘲讽进来,也是那般尖锐的语调:;将军为你大怒?你做梦呢?若将军知道了你是那下贱的货色,怕是得感激王后娘娘帮着清理门户。 ;话说刘小姐真是事少人闲吃得撑,还特意派人去查我的底,那除了查到令弟同我有染,可还有查到其他人?万一连你爹也……我岂不是差点做了你后娘? 延龄此时想的是,反正都彻底得罪了,也不再奢望能靠卑躬屈膝的求饶来逃过。 以往看的杂书也不是没有用处的,索性学着骂个痛快,好过被人欺负。 做了刘采薇的后娘那就是做了王后的嫂嫂,一句话把殿中三人的便宜都占了。 只听‘啪’一声。 王后拍桌而起,高声怒喝,响彻大殿。 ;来人!快将这口无遮拦的贱人给本宫拖下去,杖毙曝尸! 谁知延龄却嘴角含笑,更是让他人气得发抖。 拖吧,拖出门她就好寻个时机施法落跑了。 伍逸真是对不住了。 ;这是要做什么? 低沉有力的女声自身后传来,让殿中众人投去目光,也让延龄转过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7章 立为公主 也是那日在昭乙园见过的,延龄知道这被人托着手臂缓缓走入殿的中年女子是老鸨口中那恶毒的婉太妃。 那日隔得远,并未细看,今日婉太妃从延龄身边走过之时,才让延龄得以细细瞧了好几眼。 妆容淡雅盖不去被岁月侵蚀出的浅浅沟壑,衣着素净压不下被多年磨炼出的老成持重,淡扫的峨眉下一双清明的眸子,经过延龄身边时,留了一丝余光在她身上,又迅速不着痕迹的带走了。 恶毒两字果真是从外表看不出来的,而能从外表看出来的不叫恶毒至多算是暴脾气,比如王后与刘采薇。 一同入殿的还有随行的两个婢子和那托臂之人。 钰夫人? 延龄皱眉。 怎么到哪都能看到她? 延龄随众人行了跪拜之礼,起身后安安静静地站在了一旁。 司钰丝毫不避讳,大剌剌将视线停在延龄身上,一路将婉太妃扶去了左边的椅子。 ;王后这是要做什么? 婉太妃坐定后,又云淡风轻问一句。 王后自是将那凶狠尖锐的语气放软了下来,;母妃有所不知,这女子出自烟花之地,毫无规矩言辞放肆罢了还蒙骗德宣将军觊觎主母之位,其心可诛。 ;喔?婉太妃徐徐啜了一口茶后才道:;德宣将军何时成了如此好蒙骗之人?难道是这女子有何通天的本事不成? 此问话让王后一时哑口,得司钰插了一句话进来打破沉默。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德宣将军为人正直从未拈花惹草,骁勇善战,赫赫军功。钰儿觉得像这样的大英雄若真瞧上了某个女子,那此女子定是有其过人之处,再者以德宣将军的行事作风看来,一向不拘世俗,不畏眼光,就算真不知此女子来历,想来也是不在意的。 说罢这句,又凑到太妃耳边轻声嘀咕:;母妃您看,这好不容易除了将军龙阳之癖的传闻,若再一棒子打下去,怕是等将军再寻个顺眼的,不知得去多少年了。难道您真觉得将军会喜欢对面那刁蛮的刘小姐吗?勉强凑成一对,不过是更添将军的怒气罢了。 婉太妃似在斟酌,但理性总是大于冲动的,她亦靠往司钰耳语道:;我朝将军迎娶妓子为正室,说出去恐谬种流传,坏了规矩不说,长了一些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念想,以后不知会增了多少糟心事来。 话说今早司钰准备出门去找个人少的林子晒晒那快发霉的羽毛时,恰巧见到王后的婢子阿乔将延龄带走,心里便也同雪青想到一块去了。 当下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后想想又不对,她既然是妖,王后哪能制得住她,指不定这一去会搅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若让王朝知道有妖物作祟,万一之后请个什么得道的仙人来,即便是走走场,多少也能看出些她和尊主的猫腻,算是件麻烦事。 想到这一层,司钰赶忙回屋更衣,匆匆去了太妃那请安。 后来又发觉自己做了个一石二鸟的事,如把伍逸和这妖人的婚事促成了,那尊主也再不会与有夫之妇来往,何乐不为? ;钰儿倒有个两全之计。 ;快些说来。 ;母妃先恕钰儿不敬之罪。 婉太妃轻敲了一下司钰的额头,面上宠溺笑道:;你回回放肆,哀家什么时候真的怪罪过。 司钰象征性揉了揉,又靠近了些,声音小到只两人听见。 ;母妃下令收养此女,立为公主,赐予封号,身份比将军只高不低,断不会有人议论什么。再者眼下知道此女身份的不过这殿中几人,一旦您下了收养之令,谁还敢将此女身份说出去。 婉太妃思量了片刻,期间眼神扫过殿中一干人等,不可否认司钰的计策颇得她心。既能遂了德宣将军的心意,又能保全了王室的面子。 她心知此次德宣将军带女眷参加王室围猎,也定是为了推拒王后牵线刘氏之举,若强行赐婚,以德宣将军的性子,怕是难以愉悦收尾。 只是…… 婉太妃突然扬了声道:;王后说将军不知此女身份,可有依据?还是自行猜测? 王后回道:;是此女自说蒙骗将军。 却见婉太妃朝延龄召了召手,;你过来。 延龄瞧着这婉太妃面上除却刚才那少少的一瞬对司钰露出浅淡笑容外,其他时间的淡然深稳着实让人看不到骨子里。她未敢解除警戒,走向太妃的每一步都在思忖任何可能的突发情况。 来到太妃面前后又欠身行了一礼。 见太妃先是定定瞧了她许久,才感叹出一句让人莫名的话:;这面容怕是比先王的景夫人更胜几分。 景夫人是谁,众人自是不知,不过既能让太妃介怀至今,想必也是位当年的传奇女子了。 延龄不知怎接这话头,只能怔怔等着太妃接下来的话。 太妃确是继续说了,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延龄如实答来。 ;延龄草的延龄?太妃显出了些意外。 ;是。 太妃继而微微颔首:;延龄草倒是稀有,一般人不得而知,哀家记得幼年时也只得见过一次,那还是嬷嬷告诉哀家的名。花色如百合,衬着黄蕊,虽不及园中那大红大紫的牡丹月季,倒有自己的特色,仿若凡尘俗世中的一股清流。 话中总扯着前尘,意味深远,实难让人接话,延龄便继续沉默屈着身子,然太妃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不知所措。 ;如哀家收你做义女,立为公主,你可愿意? 换成旁人,自是喜极而泣,点头谢恩还来不及,然到了延龄这,却是把她推上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不管是什么身份,她确是不想在宫里过下去的,先不说要如何拒绝太妃的好意,想到刚才两人的窃窃私语,难道是钰夫人说了什么。 把原本要处死之人救下再砸给她一个公主的头衔,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 她果真玩不过这些人的心思,但也要装出些样子来。 ;如此天恩,延龄惶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8章 动之以情 '惶恐’二字的话音都还未落下,就有人沉不住气了。 先不说王后那像吃了黄连似的苦瓜脸,几番话到嘴边又慎重地吞了回去。 首先窜出话来的竟是刘家小姐,想是给逼急了,语气非但有失恭敬且比刚讽刺延龄那句还扬了几个声调,似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般。 ;太妃娘娘,此人可是下贱的妓子,怎可…… 一旁的刘兴为也帮着姐姐接话道:;太妃娘娘,我与此人尚有过…… 然皆被打断。 打断两人话的不是婉太妃,而是司钰,两个没眼力见的哪用得着太妃亲自斥责。 ;你们的胆子怕是比先王景夫人的容貌还要出众些,公主身份高贵岂能容你们侮辱诽谤?如此冲撞太妃娘娘,毫无规矩礼法,怕是即刻杖毙,刘永思也不敢说什么。 疾言厉色令两人立即禁了声,都闷着脸缩回了椅子里。 王后那原本想随之附和而出的话当下又吞了回去,脸色更是难看去一分。 延龄总觉着钰夫人不是在帮她,以两人真正相见的两次来说,算不上是友好的交集,甚至如雪青所说,闹了些龃龉。 此举在延龄看来定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只是眼下这境地要如何解?似又没到非得施法逃走的地步。 举步艰难,思绪混乱之时,又听婉太妃逼问道:;延龄姑娘许久无话,难道竟是不愿吗?声音凉寒。 ;我…… ;太妃娘娘,德宣将军在外求见。婢子的话从门口传入,暂解了延龄尴尬的境地。 她从未觉得伍逸是如此重要,仿若沙漠中的清泉,暴雨中的驿站,在快掉入深渊的时候,从黑暗中伸出的一双手。 这个人于她而言是有些不一样的,同以往那些接触过的男子都不一样。 甚至有那么一瞬,延龄觉得,兴许与他偕老,未尝不好。 一股莫名的此前从未有过的思绪窜过脑中,却又骤然而逝。 这世间尚有太多盲区,然她缺失的岂止是心,也包括那些由心而生的念,左边胸口的空洞无法留住任何与之相关的一切,可谓木讷,可谓洒脱。 ;让进来吧,估计是怕哀家和王后欺负他夫人呢。 太妃哂哂一笑。 随即见婢子退了出去,紧接着见伍逸大步跨入殿来。 想他差一点就要与承王还有几个侯爵公子策马入林了,幸而听见了身后的呼声,只得将一干人等抛下急急赶来,对人说是自家夫人身体不适,得先回去看看。 伍逸口中的自家夫人在承王那有底,然说与其他人听,不免落个宠妻狂魔的名,也有说他初识情事,难免慌乱的大气理解之词。 他一一接下不做解释,回以善笑。 只是承王策马而去前丢了个眼神给他,言下之意是:重色亲友,回头再找你好好说说。 其实他急着赶来并不是担心延龄会在王后这受委屈,看得出如今她是个不容自己吃亏的性子,怕就怕万一闹个什么怪力乱神之事出来,搅得此后不得安宁。 更怕…… 她会突然不见了。 又不见了…… 嗯——得留个追踪法术在她身上才好。 伍逸的眼睛先是在延龄身上停了一瞬,朝她皱起了眉,接着马上转向王后和太妃这边,先后鞠了礼,道:;臣下参见王后娘娘,太妃娘娘,钰夫人有礼。 太妃随即招手命人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赐座,打趣道:;将军来的速度可是比哀家想的更快些。 伍逸坐下后又将头一低,回话道:;娘娘取笑臣下了,内人龄儿生于乡野,不懂规矩恐冲撞了娘娘,臣下忧心,故有失分寸。 ;想来近些年邻国友好,边境安稳,至多是一些山匪闹事,倒也不用将军亲自上阵,你那些得力的手下去都是大材小用了。远离了打打杀杀的战事,岁月静好的日子生出些儿女情长的心思实为正常,哀家亦甚感欣慰。太妃又将眼神转到延龄身上,继续道:;不过——虽不畏眼光,不拘世俗,到底是凡尘中人,哀家想多少应是会介怀那出身行院的身份的。 伍逸了然,既是他人能猜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傻,便早已想好了应对之词。 ;臣下同她在一起舒心,同她相谈宽心,即便只是在一旁看着她,都是如此另人愉悦。臣下同她要过的是往后的日子,便不会去计较已成往事的前尘,一如上阵杀敌,若频频回头顾虑,恐怕臣下早已无命回朝。 那樱桃花下的纤细身影,时至如今依旧是他心底最深的记忆。此话听在别人耳里只是表层的意思,然说在伍逸嘴里却已是过了千百年的惆怅。 ;你竟是知晓她的身份吗?太妃尚以为大度如斯也不免在乎女子贞洁。 ;是。零落一字道出坚决和真意。 接连不断的对话继续缠绕着延龄已乱如麻的思绪。 她虽无心却不是呆头鹅,如此露骨的情话比那书上写的还精彩几分,即使她理解和体会不了书上所描绘的感觉。 直是觉着情节精彩且能学到一些不曾经历过的事和一些不曾说过的话语,兴许能给将来的路垫垫基础,便成了她闲来无事看杂书的原因。 不想今日书里的女子换成了自己,那该如何回应?斩断他人念想决然离去吗? 试想一位绝情的女子狠断情丝造就了一部以悲剧收尾的故事,然后独自留男主郁郁而终…… 似乎不太好。 ;我……延龄终于要去接刚被婢子打断的话,然说出来的内容却差点让伍逸跌下椅子来。 ;我内急,可否先去方便一下。 她是真的想不到什么话来脱身了。 也让众人笑的笑,瞪的瞪眼,喷的喷茶。 太妃抬袖挡嘴轻咳一声道:;都散了吧,待围猎后回宫,哀家会让王上拟一道旨意送到将军府上。 言罢,作势起身,司钰随即搭手上去。 伍逸不知太妃要拟的什么旨,行过礼后只能将莫名的神情投向延龄。 自始至终没去看离他不过数步的刘采薇,亦没发觉那怨妒的神色里隐含了一丝不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9章 我的孩子 白天的猎物,晚上的食物。 行宫前偌大的空地上均匀分布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火堆,大的火堆用以烤野猪山羊类,小的烤山鸡野兔类,一旁还有宫伶乐师助兴,孩童少年嬉笑相逐,热闹非凡。 食案在外围,三两一堆,除却下人,按各家所带的人数分配。 案上堆满了用以解腻的水果和茶酒,内侍婢子们鱼贯而行将已烤好的肉按品级顺序一一呈上。 女眷的座位贴着自家主君,延龄见位置尚宽,唤了雪青一同坐下,主要是这桌上的食物她实在是吃不完。 见伍逸不反对,更是连那候在伍逸身后的仆人,延龄也一并唤了过来同坐,四人围在长案前,淡笑风生。 想应是出宫游乐,不用太拘礼罢,不过将军与王上的位置中间仅隔了个相国大人,对面又是太妃娘娘,延龄此举不免引得近处的婢子和主子都侧目瞧了过来,有哂笑私语的,也有皱眉抿嘴的。 似在说将军太纵容自家人。 伍逸只是擒笑淡目,偶尔看看延龄,见她笑得开心,便也有些好奇几人到底在说什么。 笼烟明火中,某人提着酒壶杯盏渐走渐近。 伍逸收了笑,定定看着不速之客,延龄本开怀的面上也僵了僵,无心再加入欢谈之中。 其实所谓欢谈,不过是雪青说的一些将军府内的好笑之事以及在尚宫局遇着的有趣见闻,再加上那俩仆人的渲染和附和,合着乐舞宴会的氛围着实更加有趣,把她那本不爱八卦的性子也吊得跳脱了起来。 百双眼睛看着,齐容与就这么摇脑晃身毫不避讳地走到将军案前,悠哉斟了一杯相敬。 伍逸自是举杯回之,两人便开始了你来我往的官腔寒暄。 不想伍逸却倏然听得一句腹语:‘神君这些年可有回过巫山?’ 杯子里的酒水随这句话颠了些出来,伍逸默然看着齐容与,亦用腹语回:‘尊主何出此言?’ ‘神君可知巫山本我修罗域地界,因上辈之争翻覆,才划入神境之域。但毕竟是修罗的根,统御帝自是不清楚巫山中的猫腻,神君接任不过千年,我想,应也是未知的。’ 故作醉意卖着关子,齐容与腹内和嘴上能同时说出话来,内容却不一样,这点颇让伍逸佩服。 伍逸面上凉寒,却扬着笑,只是腹语,而唇紧闭。 ‘那还要请尊主解惑了。’ ‘神君可知我为何要去你那园里挤?’ ‘愿闻其详。’ ‘神君不似我这般投身凡躯,而仅是抑制了体内的上层灵法,保留基本修为用以防身和遮掩,因此你那与巫山已连成一脉的神魄有了什么异常的话,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伍逸皱眉。 此间延龄插了一句话进来,因她觉得太尴尬了。 容王似有三分醉意,像个话痨说不停,皆是些吹嘘客套之词,却不见伍逸回应,还不耐烦的皱眉? 这还有王上太妃大臣们看着呢,先不管其他身份,也不带这么不给王室面子的。 那插进来的话还带了些怒意。 ;雪青,去拿块抹布将将军的案上擦一擦,酒都洒出来了,没见将军皱眉了么? 雪青被延龄突然变脸的斥责给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起身而去。 其他俩仆人见势头不对,也立马起身又候去了伍逸身后。 齐容与被这突然插进来的话牵去了视线,朝延龄行个点头礼。 延龄同样回之。 两人一来一往间,听伍逸出声问道:;看出什么? 齐容与继续腹语:‘巫山在修罗域时属混元八山之一,地底皆是混沌煞气。自归天神境后,从未施禁抑制,如今若是生出个通天魔物来也不足为奇。你那神魄被侵蚀得乌漆墨黑,你家大帝也不唤你回去洗洗。受损之神魄易招妖邪,不然你以为为何那修为低微的虎头蜂敢找上你。’ ;啧啧啧……齐容与摇了一摇头,接着叹出声来:;真是个不顾人死活的主,不然你跟了我罢。 酒喝得多了,称呼也随意了些。 ‘这和尊主搬来同住有何关联?’伍逸腹语。 齐容与一挑眉:‘玄火山乃修罗圣域,其火晶能焚神魔净万气,我不过同你隔个门窗过了一夜而已,你那神魄就恢复往常了,难不成你以为是你家大帝趁着半夜你打呼的时候下来给你擦干净的?’ 神魄莫名受损,伍逸自是有发觉,只是不知是何原因,本是想趁围猎过后,再回天神境向大帝通禀,怎料今早就莫名复原了。 现下听齐容与一说,倒是都解了他心中的疑惑。 延龄是越发瞧不明白了,两人的表情变化莫测,一会儿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莫名之话,一会儿又只是互看,那眼神似能交流一般。 她忽而从脑中窜出四个字,唯有‘腹语之术’能解释得通如此奇怪的相处模式,但那可不是平常凡人会的术法,即便是修道之人,尚不能完全随心所欲收放自如。 延龄继而看向伍逸,越发深省。 他难道同容王一般亦有什么不可告人身份? ;那容王为何要帮我?伍逸的话说得大声,似故意要让其他人听见。 齐容与仍是不避讳,也同样大声道:;这不想让你欠我一个人情嘛,回头你想清楚了,眼里清明了,抱着孩子来找我,那就皆大欢喜了。 齐容与口中的孩子指的是什么,伍逸心里清楚,难道齐容与竟然不知境眼的下落吗?才想要把心思放在他身上顺藤摸瓜。 只是那么多年都井河不犯过来了,怎的突然就找上门摊牌,莫非是修罗域出了什么事,不容他再在此蹉跎时光。 然都与自己无关,话说求人做的才叫人情,送上来的何言欠? ;景明。伍逸侧过脸朝身后唤道:;容王饮多了,你好生将人送回去。 齐容与倒也不死皮赖脸,待将杯中的余液饮下后,才踉跄起身,丢下一句:;我的孩子是我的,别人家的孩子,我要是喜欢也可以是我的。 言罢,随着那名唤景明的仆人迤逦而去。 雪青此时拿了抹布回来,脚尚未站稳就听延龄对将军道:;我的孩子…… 把她惊得双脚一软,扑向前去,幸好被延龄利索接住,不然头都要撞去案上了。 然雪青心里嘀咕的不是谢天谢地,而是…… 姑娘啥时候和将军有了孩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0章 房内有妖 延龄把雪青扶起来后,朝她说了句:;走路当心些。 后又转到伍逸那边接上之前的话问道:;我的孩子?你把人家孩子怎么了? 雪青一听,暗暗松一口气,原来不是姑娘的孩子,不然传出去,这未婚有孕的名头在王朝礼法上可是要挨杖刑的。 伍逸伸手将那掉在地上的抹布给拾起来,自个儿边擦案上的酒渍边道:;只是个比喻。 ;不过看你和那容王颇是熟稔,敢情你除了与王上少来往外,同人家几个兄弟倒是接触得勤快,连我这种市井小民都知道天子多疑的道理,你竟丝毫不避嫌。 ;我同容王不熟。伍逸避开话里的重点,只道:;就上次他送你到我府上才有了些接触。 这话不假。 延龄见还有其他人在场也不好问出关于腹语的疑问,姑且收了好奇安坐回自己案前,食不知味地拨弄着案上的果肉。 直至夜深散席回到房中,她开始细细回想从初次见伍逸到如今的点点滴滴,要说有匪夷所思之处也仅是月夜樱桃花那次,加上这次他和容王神秘兮兮的‘交谈’,除此之外皆无异样。 也许是她自己想多了。 翌日。 烈日躲在厚厚云层里,只偶尔出来露个脸,不到半刻又躲回去,循环往复。 阴凉无雨的天,只是风大了些,反而清爽。 让那些本来畏惧炎热的娇气公子小姐们都纷纷换上了骑服打算入林蹦跶几圈。 按说这样的天气对于延龄是难得的舒适,却看大风吹过,掉了一片梧桐叶在雪青的头顶上,映衬着此时雪青呆滞的神色和只有她一人的偌大园子,更显凄凉。 昨夜晚睡今日晚起倒也正常,姑娘爱睡她也知道,不过这都过了午时了,而且围猎盛宴一年一次,连随行的下人们都期待不已,怎能把短短七日浪费在睡觉上呢,竟是个连出来游玩都这般不上心的主吗? 那紧闭的房门上还贴了一张字条:‘你自玩去我再睡会’ 让雪青心下难免揣测。 自和姑娘相处以来,姑娘好似对什么都不上心,说她世事淡薄,无欲无求也像那么回事。 不过这整日闷在房里的行径,难不成是有什么隐疾? 雪青越想越好奇且掺了一丝忧心,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渐渐挪动步子朝那紧闭的房门行去。她尚在门前犹豫了下,不经意间瞧见门窗缝隙里似有水珠往外渗,且房内窸窸窣窣不知是什么声音。 那心中的好奇便更如雨后春笋般止不住长势,她直接忽视贴在门上的字条,伸了手就去推门…… 果真一阵黏湿的气息迎面而来,这气息笼罩了整间屋子,让人几乎喘不过气。雪青心里随即嘀咕:这屋内湿气如此重,姑娘怎还睡得安慰,得让姑娘换一间,回头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毕竟只是偷偷进来瞧一眼,雪青便没有出声去唤延龄,而是更加轻手轻脚地走向屏风。 越接近床榻,那黏湿的气息越是扑面袭鼻,让雪青不禁喘了几口大气,一回神间见到了她这十四年来别说见了,连想都想不到那一面去的怪诞场景。 在惊愕了一瞬后,哑了声道:;妖……妖怪……像被人掐住了嗓子。 再看床榻上的延龄,确切的说身体已脱离了床,裸身平浮在半空,双目紧阖,似死了般,毫无知觉,毫无生气。 躯体无肤色,竟可透视内里,隐隐见清透如水的液体代替血液在全身来回流动,连那厚重的长发亦不见乌色,化作蜿蜒河流般凌空浮动。 雪青唤出妖怪几个字后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虽惊恐,那眼睛却是睁得大,眨都不敢眨一下。 本来刚刚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自己死定了,现在跌在地上那么久,也不见那妖怪伤害自己,雪青便壮起了胆子,还稍稍往前靠近了些,定睛去瞧更为古怪的地方。 那被清透液体所围绕的身躯左边胸口中,闪动着什么东西,就在雪青瞧的这短短时间,那东西发出的光渐趋刺眼,逐步混入透明的身躯中,直至蔓延至发尾,让原本只是清透的身躯融合了诡异不知用什么来形容的幽光后,更加让人挪不开眼。 雪青不由惊呼一声,然浮空的身躯好似听见了,猛然睁开眼,亦是无眼珠无眼白的流动液体。 这下惊得雪青大叫一声:;妈呀!没命似的冲了出去。 随后房门又自行大力关上让她直直扑下台阶,一头栽在了园里,却不起来,只是哭出声来。 齐容与自那日灵力全失,伤了元神,故而这三日将那些邀猎的王侯公子都拒了,独自在殿中修养。 今儿个天气舒适,那没良心的小凤凰一早就不见人了,还把身边的小猫小狗一同揪了出去,也就罢了,竟不给他备下个茶点什么的,眼下嘴馋肚空,还得自己出来寻些吃的。 这一出来就瞧见延龄身边那婢子扑得满脸是灰,哭得好不凄惨,齐容与当下以为她是受了主子的责骂。 恻隐之心驱使他上前,怜香惜玉之心驱使他柔声问道:;可是受了你家姑娘的委屈,要不本王帮你出出气如何? 出气是玩笑之语,不过是想逗她开怀而已。 谁知雪青见到容王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顾不得自己灰头土脸,满手脏污,一把将齐容与衣袖抓住,瞠目结舌道:;有!有妖怪!……她又指向延龄的屋子,;在房里……妖怪将姑娘吃了!呜呜呜……另一只手抹了把鼻涕和眼泪,将脸上抹得更是惨不忍睹。 ;喔?齐容与显出一丝惊讶,;妖怪么?什么妖怪? 雪青不敢回忆,摇头如拨浪鼓,;奴不知。后知后觉又惊呼:;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奴去寻将军。 说罢一鼓作气站起身来要跑,却见齐容与反朝延龄的屋子走去。 雪青魂都吓飞了,然却跟不上齐容与迅疾的步伐,怔怔见他推了门,便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总不能将容王一个人丢下逃跑,若他命大回来问罪,小命不保矣。 怎料那推门的‘嘎吱’声刚响起,就听里边传出一句:;不是说过,我睡觉的时候不要进来打扰吗?门上还留了字,怎无半点规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1章 尚有尊严 此时门窗缝隙里的细细水珠已然不见,再入房内亦感受不到刚才那股浓稠的湿气。 透过屏风可隐隐得见那坐于妆台前的女子,正面对着铜镜,听到有人推门,才转过脸来。 此情此景让雪青脑袋里‘轰’地一声,整个人愣在了门口。 这是妖怪的障眼法?还是刚才她见到的都是幻觉? ;雪青?延龄又唤一声:;这位是谁? 雪青心下尚未平复,脑袋里尚混乱得紧,愣了半天硬是找不回自己的声音,还是齐容与轻咳一声解了围,却不想是那般不嫌事大的语气和模样。 ;这小婢子说你房内有妖怪,还说那妖怪将你吃了,本王忧心延龄姑娘的安危,故而失了礼数。 齐容与边说边走到桌前坐下,朝雪青挤了挤眼,示意她奉茶。 ;既知失了礼,还请容王回避,我尚未净面更衣,此时不便见客。 听她的声音尚带着几分慵懒干哑,让齐容与不禁笑道:;都什么时辰了,你怎的跟个小懒猪似的,这反正隔着屏风本王也瞧不着你,你自便吧。 雪青始才缓了过来,听了齐容与的话后,支支吾吾为难道:;殿下,这……这不合规矩…… 齐容与皱起了眉:;让你奉茶就奉茶,多什么话,回头让那妖怪吃了你! 雪青一听妖怪二字不由得一哆嗦,吓得赶忙上前伺候,却又发觉自己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手上也满是灰,便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去,将手藏在身后道:;殿下可否先让奴下去洗洗…… 齐容与将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斜着眼上下打量了雪青一番,摆出一副嫌恶的脸摆手道:;去吧,去吧。然后自给自倒了杯茶,啜了一口后又将奔到门口的雪青唤住:;本王饿了,你顺便送些膳食过来。 雪青喏喏应下,踏出门前再好奇地瞧了一眼屏风后的延龄,挠头抿嘴,心绪混乱得紧。 ;话说你怎的如此不小心,竟让凡人给撞着了。 待人去后,齐容与将桌上的杯子拈在双指尖把玩,口中悠哉道。 ;撞着什么? 延龄不解,她刚睡醒就见一男子闯入闺房,口中呼着妖怪什么的,谁来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 ;我哪知道你那婢子看到的是什么,不过既然她说看到了妖怪,我估摸着是你的真身被瞧见了罢。齐容与半开玩笑道:;你此前不是说搞不懂自己来历吗?不如趁你睡觉的时候,我长夜漫漫候在你身侧,没准能瞧出什么端倪。 屏风后传来涓涓水声,延龄梳洗完后走了出来。 面上脂粉未施,绾发随意,襦裙外披了件薄薄的褙子,一副怏怏倦容。 ;那你呢,又是什么来历?延龄在离他最远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声凉如水。 齐容与缓缓停下把玩茶杯的动作,抬眼与她对视,面上的笑隐了去,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深稳语调道:;我以为,我那日提及玄火山地宫,你便已了然。 ;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情我不懂,你口中说的亦闻所未闻。延龄忽而笑得凄楚:;我每次见到你,总是不得不去正视自己是个妖不妖,人不人的事情,原本我在云香阁过得惬意,对自己的身份过往越来越不执着。可自你出现,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是这世上活得最糊涂之人,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觉得是对我无尽的嘲笑与讽刺。你或许本事大,能力强,但即便是最低贱的蜉蝣,尚有尊严。 齐容与被这一长串的肺腑之言堵得不知如何回,只将眼睑垂下,琢磨了半日,叹道:;龄龄,我并无此意,你实是误解了。 不想延龄面上那凄楚的笑更是扩大,;龄龄?你可知道,我的名字都是看着路边的野草自取的。你那日说对了,我是个身不由己的苦命姑娘,就连睡觉都要防着别人看到什么。我近日竟生出了一个念头,若在我第一次见你时就将你惹怒的话,没准让你杀了我也好,一了百了,轻松解脱。 与姑娘风花雪月,谈笑风生齐容与在行,然这样的对话场景,想他化形数万年来,真是第一次遇到。怎么形容来着?好似个负心汉在听着伤心女子的控诉。 那么此种情况怎么说都是负心汉的错。 果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空气中似凝了层霜,齐容与把手搭在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用以掩饰内心少少的不知所措。 然此时见雪青举着托盘进了来,他顿时两眼光放,心里暗道:小丫头来得真是时候。 便义正言辞转开刚那凝重的话题道:;快快呈上来,本王再不吃东西恐要去见先王了。 托盘上是两菜一汤加个白面馒头,雪青仍是一副受惊唯喏的模样,起不来胆子,见延龄走出了屏风,她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过去。 心里想:这就是她家姑娘啊,正常的人啊。 实在无法和先前看到的妖物想到一块去。 继而将眼神转向齐容与,低头道:;这时辰厨房没人,奴就着现有的食材做了两道家常菜,殿下试试看合不合胃口。接着又转问延龄道:;奴还做了一些粥食,姑娘等着,奴再去给您端来。 然却被延龄唤住,直直逼问道:;你说你在我房中见着了妖怪?不妨说来听听,也好长长我的见识。 雪青顿时‘咚’一声跪地,带着哭腔道:;是奴眼花,是奴看错,是奴多嘴,姑娘消消气。 她不是怕延龄责罚,而是怕万一姑娘真是个妖物,将妖物惹怒,没准什么时候将她吃了都不知道,想到此处,背脊一阵发凉。 延龄的怒意本是冲着齐容与去的,奈何一下转不过来,对雪青说话的语气重了些,她自觉内疚,可又不想让齐容与看笑话,便只得吩咐雪青去取粥来。 一来一去,房中又只剩下两人,见齐容与当在自家似的吃得肆意,延龄干脆起身走回屏风后,淡声道:;我刚问的,你若不回,吃完就请出去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2章 同样容貌 ;瞧着你今日心情似不大好。齐容与顿失了食欲,将那拿起的白面馒头又放回盘子里,道:;往常看你说话从未像今日这般愀然不乐,难道只是因为我没有敲门就进来? ;你我只见过寥寥几次,谈何往常?我是怎样的人,说话用怎样的语气,岂是几次就能了解的。 齐容与总觉得延龄不是没有来由地气恼,不是没有来由地说那番黯然神伤之语。 ;是遇了什么事么?我说过或许我可以帮你。 又坐回妆台前的延龄,仔细审视着铜镜里的面容,回想起醒来前身处的梦境。 仍是那个女子,只是换了个以往从未出现过的地方。 高崖瀑布下,女子裸身浸在瀑潭边的浅水处,厚长的黑丝浮在水面上,遮盖住了底下的旖旎春光。 她面上无神色,口中无言语,只将水底的石子拾起来朝前抛出一个小小的弧度,那击打水面的噗通声,即便是在梦里,清脆悦耳不减半分。 不知抛了多少颗石子后,女子抛出的弧度终于有了些变化,拾起来的石头也愈发大颗。 大颗的石头抛至潭中的位置,水花虽溅得大,却敌不过瀑布末端的百尺高浪和奔雷巨响。 又见女子开始朝旁边挪,她双手触底,想寻更多握起来顺手的石头玩乐。 忽而她身侧水中落下一物,略大的响声将她惊着不动了,溅起的水花湿掉了她头顶的发丝。 这不是她扔的且差点被砸到。 女子抬首看了一圈,见四五个衣着怪异的孩童倒挂在瀑潭边的树枝上,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石头。 她仍是无神色无言语,只眨了眨眼睛,视线便再也没从那几个孩童身上挪开。 其中一孩童翻过身坐在了树上晃荡着脚,嘴里大笑道:;傻女,呆子。 另外的孩童也随之附和:;呆子!呆子…… 女子偏了头,不知在思考什么,后见她缓缓抬起手…… 那几个孩童见状立马变了脸,呲溜没了影。 抬起的手并未放下,而是指尖朝自身一点,她给自己化了身素色衣服罩体。后轻轻蹬脚,起身飞至刚那个孩童坐的树枝上,也如孩童那般荡起了脚,再将手里那颗尚未抛出的石头朝着潭中心掷去。 果真从高处抛下溅起的水花更大…… 好似这才是她在乎的。 然意犹未尽,但手里空空,女子正要再下去寻石头,却被正下方的倒影吸引了。 她俯身看去,并且细细瞧了好久,指尖从眉探到眼探到鼻再到嘴唇和下巴…… 延龄猛地睁眼,久久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迷蒙间似听到有谁大喊了声什么,见着有谁跑出了视线。 待清醒过来,房中确是无人,她起身走到铜镜前盯了自己的脸半晌,愕然那梦中的女子竟是与她同样的容貌。 尚未来得及整理梦中所见,竟有人连门都不敲闯进来,将那混沌不已的思绪更是打乱得破碎淋漓,委实让她怫然不悦。 ;梦中所见,庸人自扰。花了少许时间沉淀怒意后,延龄的语气趋平和:;容王有心了。 齐容与将要说什么,忽而感知到那只小凤凰回来了,便倏地起身朝门外走,边道:;我得先回了,不然又要听一顿和尚念经。 不是他怕,而是嫌烦,能避则避。 雪青举着托盘走在廊间,远远见容王出了姑娘的屋子,暗自舒了一口气,幸好将军没有回来看到,不然肯定心生芥蒂。 再进姑娘的屋子时也不似先前那般畏缩,雪青大约把刚才的见闻归为眼花幻觉了,不然还能咋想呢。 ;姑娘刚起身,想是没什么胃口,奴做了蛋清瘦肉粥,好下喉些。雪青直接端到屏风后边,把粥食放在了床头边的楠木柜子上。 延龄仍是盯着镜中的脸,声音淡淡道:;我虽与你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也知你不是会胡言乱语之人,且还是在容王面前,妖言惑众可是要被拶刑的,这规矩你自是比我清楚。 ‘哐嘡’一声,托盘掉落在地,雪青匍匐下身跪着瑟瑟发抖,连道三声:;求姑娘饶了奴,求姑娘饶了奴,求姑娘饶了奴…… ;你看到了什么,可愿说与我听听? ;水……妖物的身上都是水……姑娘不在床上,姑娘不见了。雪青在惊惧的记忆中,搜肠刮肚只找到几个能形容之词,虽简洁概括了她所见的全部却描述得十分苍白无力。 延龄想到梦中的瀑潭,幽深而澎湃,难道她和水有何关联? ;除了水,还有其他的吗?比如妖物的容貌。 雪青使劲摇头,神色惊惧,深陷回忆无法自拔,;没有容貌,都是水,脸上的五官连头发都是……水。 是自己睡着的时候所化的模样吗?延龄想。 此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沉睡时会有什么怪异的变化,今日听得雪青口中所述,也颇为好奇,只是谁又能窥见自身睡颜呢,怕是个永远见不到的场景了。 ;我现在好生坐在这里。延龄转过身认真看着雪青,;你当如何想? 雪青支支吾吾,畏畏缩缩道:;奴……应是奴……昨晚没睡好,在园中时,被……被烈日晒昏了头,见着幻象了。 延龄浅笑:;嗯,我也觉得是如此。 省去了消除雪青记忆的费力之举,此等侵人五识,伤其身脑的法术不到万不得已,延龄是不愿随意用的。 见雪青仍瑟缩在地,延龄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又道:;不经证实的怪异之事,切莫说与旁人听去,将军那也不要提,此次是王室出行游乐,若搅得人心惶惶,恐降罪于你。 雪青抬了个弧度看了延龄一眼,又将头迅速低去,;奴……奴明白。 ;下去好好休息,今日就不用过来伺候了。 延龄想一个人呆会儿。 自己心绪不宁的模样也伺候不好主子,雪青只得恭敬应下,屈身退出屋子,将门搭上了。 话说雪青刚走出长廊,转了弯迎面撞上容王殿下的两个随从,她只当是挡了人家的去路,赶忙让出道来。 不想那两人反拦在她身前,道:;雪青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难不成是她煮的东西难吃?还是刚才诓骗容王殿下有妖物,结果扑了个空,问罪来了? 不管是哪一种,都少不了一顿罚。 雪青硬着头皮,咬唇跟了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3章 捉摸不透 ;你上次将竹匣送去给东行,回来后好似还没有告知我东行是如何回复的。齐容与从一堆食物中抬起头来,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司钰将一只刚被吃空的碗碟抽走,换了后补的食点放过去,不以为然道:;反正你也是晃点我,东行怎么回,你心里应是比我清楚。 ;真的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小心我把你送回去。齐容与眉眼一挑,不怀好意道:;之前你爹还在我这说,你上头那几个姐妹弟兄都已成家,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做侍姬,言下之意就是要将你嫁出去。 我爹那是让你娶我,这都听不出来?司钰心里嘀咕,不过是真听不出还是故意装傻,她也无心探究。 ;尊主若真想把我送回去,我难道还拦得住您不成? ;你们这些个女子,个个牙尖嘴利,扮猪吃虎,口是心非的。齐容与往后一倒,打了个饱嗝,;我呀,玩不过,玩不过。 ;东行什么都没有说,他爱打哑谜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二人即便隔了千山万水都能心照不宣,还用得着我传话么?你就想把我支走一两日,真以为我不知道呢。司钰见他放了筷,手脚利索地开始收拾。 齐容与忽而将神色一正,手指点了点身旁的位置,示意司钰坐下,问她道:;刚才那婢子所述,你心里怎么想的? 司钰将手上碗碟放下,也端正了神色,从善物流地走过去坐了下来,恭敬回道:;尊主既然提及东行君,想是也琢磨不出什么,我自然同尊主一般,不过…… 齐容与皱眉:;跟谁学的卖关子! 司钰从掌中化出一片金色羽,道:;不过尊主可用此物试一试延龄姑娘的神魄。 ;凤心羽,你怎舍得? 这东西齐容与晓得,它是凤凰一族长在心口的盔甲羽,幼年长一根,成年长至三根,后靠修为至多长五根。 凤凰一族即便受再重的外伤,又或是神魂受损,只要是凤心羽不毁,便可自行疗伤。 因此要杀凤族,一定要先击毁凤心羽。 而司钰在他面前竟是毫无防备自己掏了一根出来,这是齐容与在与司钰相处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对她有了不一样的看待。 何德何能得你如此信任。 ;凤心羽不仅能保护凤族命门,还能看穿和抵制邪魅,任何伪装在它面前都不堪一击。司钰面上不似开玩笑,反而把凤心羽推送到齐容与面前,道:;司钰从未见尊主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我想,你应该是喜欢上了人家,这种喜欢不同以往那般,我是女子,我懂,我看得出来,但或许尊主自己身在此山不识真貌。 齐容与抬手一挥,将那凤心羽没入司钰的身体里,后拈起杯子凑到嘴边,掩去复杂的神色,道:;不要拿你的性命开玩笑,喜欢这个词只有你们这种小女子才会整天挂在嘴边放在心上,你懂什么是喜欢,幼稚。 司钰抿了抿唇,挑起下巴,道:;那尊主以为,我堂堂凤凰王族公主,为何甘愿委身伺候你万年之久? 敢爱敢恨敢说敢做,凤族的性子在司钰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让齐容与那刚饮入口的茶猛地被他吐回杯子里,随即装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脸道:;我把你当家人朋友!你竟然觊觎我的美色,馋我的身子! 他总是能把严肃凝重的氛围搅得让人哭笑不得,司钰倒也习惯了,反正就算明明白白大声说喜欢他,怕尊主也是能装耳聋。 ;凤心羽都拿出来了,别说我不帮你,是你自己不要的。司钰起身又去收拾桌上的狼藉,似想到什么,边收边又道:;其实刚听了那婢子说的,我心里多少也揣测了一些。周身覆水,内里有奇怪光源,尊主还记不记得,你来凡地之前的最后一月,怀芳君带了一个小妖来地宫。 齐容与晃了晃脑袋,接着双手一拍,呼道:;醍醐灌顶! 听司钰继续道:;那小妖是洛河水灵所化,不过千年道行,因残害邻里被怀芳君抓了,本是想送入玄火山处以焚刑,你闲来无事将人拦下了,说要人家给你吐几个泡泡来消遣消遣,他又不是鱼。那小妖不甘屈辱竟自毁元丹,死前也是身躯覆水,不见一丝血肉。 ;那婢子口中奇怪的光源你又当如何想? ;但凡修罗域的妖,除了九尾狐,凤凰,蛟龙三族的元丹以及尊主的玄火晶,他人的元丹都是呈暗色且无光源。 ;还有一人。齐容与神色一紧,;统御大帝。 ;前些日子家父还去见过,他老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再说也不可能是这般小女子的模样。司钰摇头。 ;不是水妖,不是三族,不是统御帝。齐容与又倒向椅子内,叹道:;可把我好奇死了,不然我们把她绑了来,带去给东行瞧瞧?那厮见多识广,还没有什么能难住他。 司钰知他这句是玩笑之语,故而不理会,三两下把桌上的狼藉收入篮子里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才转出廊就瞧见延龄坐在院里发呆,便停在一旁细细瞧了好久,不由感慨自己容貌虽可谓貌美,直至见了延龄才知道,什么叫差别,当初她确以为延龄的皮相是妖物塑形前凭意愿画来的,不然还有谁能…… 此时脑中却猛然闪过一个沉在心底的影子。 那是她幼年时,于林间玩耍,不小心撞见父亲与云境天神琉纱背着母亲幽会。 幼时的她不知什么叫背叛,只觉那女子的容貌比母亲美上太多太多,让人挪不开眼。 难道延龄竟然是……天神么? 司钰又迅速甩去了这个想法,觉得可笑,单凭容貌就将人归为天神,未免太草率。 可如若她真的是,司钰又笑了笑:你们天神境的人专门喜欢来修罗域抢人夫君吗? 父亲对母亲的背叛像根刺始终扎在心里,即便那人现在还不是她夫君,亦不免将那根刺抽拔了出来,搁在了最敏感的位置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4章 中了圈套 今夜行宫前的夜宴,延龄没有去,称是夜晚风凉,染了风寒。 伍逸心里知道她只是不想,看得出她心情不佳,只是不知为何。 还有雪青那丫头,除了睡觉,往常都是候在延龄门外,不然就是两人一起呆在屋里。 今日瞧着怎的也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坐在廊间发呆?连伍逸从身边走过都未曾发觉。 直至他故意咳了一声才将雪青的魂拉回来,但那受惊吓的样子未免太过了。 ;将军……将军,有何吩咐?雪青急急站起来,屈身行礼道。 ;怎不去姑娘那边候着? ;姑娘说今日不让奴随侍。 ;你惹姑娘生气了? 雪青迟疑了下,才摇了摇头。 伍逸看向另一边,道:;我刚看你从容王住的那边出来,你去干什么了? ;是……雪青脑袋里飞快的运转:;是容王唤奴做几个吃食送过去,他的婢子早些时候出去玩耍了。 伍逸并无疑心,点了点头道:;夜宴已经开始了,姑娘既然不用你随伺,你便同我去罢。 ;是。雪青屈身应下。 今晚的月色有些昏暗,延龄披了件褙子独自走出了园子,她知道雪青随伍逸去了夜宴,也乐得无人打扰,便循着记忆想再去那棵樱桃树下。 她想:如若是法术促使,想必现在已空无一物或者是遵循了季节,满树绿荫吧。 风比往常冷冽些,延龄下意识裹紧了外衫,她从怀中掏出一颗发着幽光的珠子稍稍举至头顶用以照明。 人一旦有了好奇,其他顾虑害怕阻扰担忧什么的都抛去了脑后,也不管会不会再遇上那妖邪,不管会不会迷路,那往前走的脚步甚是坚定。 却不想刚走出园子,凭空冒出来俩人,堵住她的去路。 ;延龄姑娘,德宣将军让奴来接您去夜宴。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道。 延龄瞧这两人是生面孔,起了防备,道:;你俩不是将军府的仆人。 听另一个接话道:;奴二人是宫宴的内侍。 衣着确实是内侍的装扮,只是为何伍逸又突然来唤她,此前已跟他说过今晚不想过去,延龄便问:;知道为何要将我唤去吗? ;奴等只是传话,自是不知其中内情。还请姑娘速随奴前去,以免让将军久候了。 延龄踟蹰一阵,将举着的夜光石收回衣襟中,虽怀抱了些许的不祥感,也不得不对那俩内侍沉声应道:;且走罢。 后来边走边又想,伍逸今晚是带了三个人过去的,要回来传话,随便指一个人就好,怎用得着去劳烦内侍。 再者,即便是来传话,来引路,一人就好,怎还用得上两个人?昨日看那在夜宴中伺候的内侍和婢子明显忙不过来,这就费了俩人在她身上,且不说她还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其三,虽然她方向感不强,但也知道脚下走的并不是去夜宴的路。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延龄突然停了下来,接着退后几步,再环顾了一圈周围。 行宫大,殿园多,七弯八拐也不知是穿过了多少个园子,此时怕是放了她,她也寻不着回去的路了。 领路的其中一人转过身来,面上仍旧是恭敬的模样,嘴上含着笑,柔声回她道:;将军说有个东西想给姑娘您看,说您定是有兴趣的。 难道又是什么与樱桃花相关联的东西?还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只是非得用这种神秘兮兮的方式吗?白天直接拿给她不行? ;你俩怕不是要耍什么花招?延龄面上露出一抹阴笑,;话说你俩的脸我都记住了,若是耍花招,我天上地下都能将你俩寻出来,拆骨喝血。 见那内侍的笑容僵在脸上,顿时又干笑两声打破尴尬的气氛:;姑娘说笑了。 路是越走越偏,穿过的园子也是一个比一个荒凉偏僻,那不祥感是越发上头,只是紧张的中延龄又不免暗自叨絮:叫你浪费银子修那么大,园子多到整理不过来了吧,一年住一次,住又住不满。街上尚有无家可归之人,城郊尚有穷阎漏屋,实在令人唏嘘。 三人在一处颇小的四合别苑停下了,苑中有池塘,塘边有杨柳,抬头可见星月,只是树下周围杂草丛生,若是有人修缮,此处应比现居更加令人心旷神怡。 延龄正想时,发觉那两领她来的内侍却绕到了她身后,其中一人还迅速去关了苑子的木门。 她怔了一怔,始才正视她确被人给骗了,也不说她心怎的如此大,到底是有三分相信这俩人的话的,其次就是仰赖自己身上的法术,量这些个凡人也搅不出什么花样来。 故而延龄又将那阴冷的笑容挂上了脸,反而比刚才更肆意,;直接说吧,你们要做什么?谁的主意? 话音尚余在风中,倏见从四方的屋内均窜出人来,有男有女。 眼扫而过,加上那俩内侍,总共八人。 这是要八人大轿抬入谁家呢? 延龄暂且由着这一干人等在自己面前唱戏,却在此时看到中间的屋子里突然亮起了烛火,接着一个些些耳熟的男声从里传出:;将人押进来。 还真不是伍逸,且来者不善,延龄脑中迅速去搜这人的声音,实是想不起来,不过确有听过。 ;我有脚可以自己走进去,不劳烦各位。延龄嗤鼻一哼:;至于用那么多人围堵我?怕我长翅膀飞了不成? 那窜出来的人好似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淡定,面面相觑,连同那身后的俩假内侍也一脸茫然。 正常姑娘家遇着这种事不应是吓得脚软大哭,不知所措吗?这姑娘哪来的底气和勇气,且那脸上的神色不仅淡定还带着嘲弄,莫非是有什么杀手锏? 延龄在一众茫然的注视中,悠哉悠哉朝中间那屋子走去,其间还漫不经心地将刚才所想的念叨了出来:;这园子景致还真是不错,比那什么大殿园有意境多了。她还抬头看了看天上,;瞅瞅这月亮星河,位置难得啊难得。 更是将一群人置于风中凌乱。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5章 千钧一发 难怪觉得声音耳熟。 刘啥来着? ;刘兴为?延龄杵在门边半天终是想起来了。 也难怪她想不起,除却前几日在王后那粗略见了两眼,此前是压根不记得此人的。 延龄进屋后首先看到的就是那摆在中间的太师椅,听刘兴为指着太师椅道:;来,来来来,坐下。丝毫不掩饰面上不怀好意的模样,还操起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问道:;延龄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延龄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知肯定不是好药。 她先是走过去绕着那太师椅走了一圈,瞧不出什么怪异,接着淡然落座,微微挑起下巴,冷冷道:;刘公子有话请直说。 刘兴为接过婢子递上来的茶,摆出一副厌恶的神情后又将其放在了身侧的桌上,随之朝地上啐一口,道:;如此低贱的茶怎能入我的口。 指桑骂槐呢?延龄失笑道:;再低贱也是茶,就算是倒在地上,也不会拿去喂牲口。 如此浅层的嘲讽搁谁都能听出来,况且延龄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毫无意外将那沉不住气的官家公子给激怒了。 那日于殿中延龄就看得出此人心浮气躁没什么深度,做出这种绑人来教训一顿的事,倒真让延龄不意外。 ;果真是入了将军府,气焰也嚣张了,当初本公子入你闺房的时候,你可是温柔如水,对我那叫一个百依百顺。刘兴为将那怒意强压了下来,转而肆意侮辱,想是觉得对一个女子最好的报复就是扒开她最不为人知,难以启齿的过去。 语气轻佻,神情傲慢,连同那些候在门边以及在内伺候之人都是一副或鄙夷或嘲弄的模样。 延龄大方地接下了所有的注目礼,不燥不气,而是将自己的长发挑了一缕出来在食指上慢条斯理地绕圈圈,轻叹道:;烟花之地的假情假意刘公子竟还当真了,不温柔不顺从怎让你舍得花万金?不过入我房的男子数不胜数,延龄对公子实在是没什么印象,还委屈了公子将我放心上。 刘兴为身旁的婢子见他气得手抖,要将那茶杯捏碎似的,颠得厉害,面上更是瞋目竖眉。 那婢子不知是仗着什么,未等刘兴为开口,竟自端出一副女主人的架势来,朝延龄高声斥责道:;下作的贱东西,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去,去,去给我绑起来……绑起来! 最后三字刘兴为近乎是嘶声吼出来的,那抬臂指着延龄的手颤不停。 约摸五六个人随着这声令下,快步朝延龄逼近,她纹丝不动,冷眼瞥着这些人用一根粗大的麻绳将她绑了个彻底,随后又听得一声。 ;将嘴也堵上! 便有一团不知是何物的布团子塞入了她嘴里。 延龄象征性嗯哼了几声,没有太强烈的抗拒。 但见闪烁烛火中,刘兴为起身朝她走来,步履施施,端着阴笑。 ;啧啧——万金——;他双手撑在太师椅扶手上,偏头朝旁啐了一口,道:;还真当自己是仙女呢?又倏地从前胸衣襟里抽出一把匕首,白晃晃的刀刃在延龄眼前晃了晃,;今儿个这价值万金的脸怕是保不住了,还有就是我府中这些个男奴癖好独特,待会儿会好好疼你。 延龄看着近在咫尺的利刃,便打算若他刘兴为真敢划下来,那她出手伤人就在所难免了。 刘兴为自是不知自己面对的是何物,既然都做到了这份上,定不会轻易放人了,且还不能让她活着回去。 杀人封口抛尸,这是姐姐和他一同商议后的决定,更何况还是王后娘娘暗示他二人做的。 想那日太妃娘娘回去后,刘家二人同王后在殿中仍是绿着脸。王后虽然不明说,但走后让婢子向他姐弟二人传了句耳语:;林中猛禽多,可别丢了性命。 刘兴为握着匕首的手骤然一紧,接着一个刀锋转下,猛地朝延龄肩膀刺去。 先让她受受皮肉之痛。 延龄双眼一闭,正要将其反弹出去,却感到有什么东西迅速从身前穿过,砸到一旁的木柜上,深深嵌了进去,发出一声巨响,与那兵兵乓乓掉落在地的铁器声,惊起了苑中隐在树枝里的鸟雀,撞着树叶稀里哗啦飞走了,使得这幽静的别苑像闹鬼了似的。 惊慌的不止鸟儿,还有除却延龄外的其他人。 她立马睁眼,先是看了眼那嵌入木头的碎瓦,后又看了眼地上的匕首和身前神色慌乱的刘兴为。 见他直起了身子,大步走到门口,手下的人迅速呈警戒状,将主子围了起来。 ;谁多管闲事?有种出来。 刘兴为嘴上虽然硬气,可心里忧得很。 此事若漏了风声,王后定是不会承认,到时候罪责定是全落在他头上。 ;本王还以为只有本王一人觉得这苑雅静怡人,没想到还有人与本王志趣相投。 声音从上方传来,刘兴为迈出屋子朝声源望去。月色虽朦胧,却还是能将那飞檐处跨坐的人瞧清楚。 本来像刘兴为这种官家子弟是不能随意进出王宫的,但谁让王后娘娘是他表姑姑,且幼时还给舒王做过伴读,故王宫里的权势面孔也都见过。 ;我在此惩戒一个犯事的婢子,扰了承王殿下清静,还请恕罪。 刘兴为边道边朝一旁的下人使眼色,示意他们快将人弄走。 ;惩戒婢子?承王从飞檐上跳下,理了理衣衫,偏头越过刘兴为朝里瞅,;本王看这婢子甚是眼熟…… 既然有人冒出来要救她,那可比用法术安生,省了后续的麻烦事,延龄随即扭动起身子,使得太师椅发出声响,还用喉咙使劲‘嗯——’不停。 刘兴为怒瞪了一眼身旁的人,暗道:磨蹭什么?! 又转头换上笑脸道:;这婢子曾随姐姐入宫过几次,难得被承王记下了。 承王手一抬,;慢着!他指着那几个要将延龄挪走的人肃然道:;不想赤族的话,就退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6章 交换条件 承王无意再与刘兴为浪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道:;你刚说的话,本王一字一句都记下了,这掳劫将军夫人和奸***子的罪名落下来,就算王上顾虑王后娘娘,顾虑你们刘家,怕是将军那也无法交代,到时候王上会偏向哪一边,本王想你应是清楚。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延龄以为刘兴为会认怂放了她,却不想刘兴为竟不吃威胁,口中反冷哼一声,道:;刘家宗族上下自认没有得罪过您,有些事承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若是非要闹上台面,您也讨不到好果子吃,老实本分莫生事,方能闲散逍遥一生无忧,您说是不是? 要换成其他的亲王,他刘兴为此刻怕是早就跪地求饶了,然这承王不过是罪后余孽,整个齐胥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空有头衔罢了,背地里搁谁都不待见,要不是与德宣将军交好,太妃娘娘和王上怕是早就将他轰出国都了。 话里的蔑视和不屑并未让承王动怒,延龄就瞧不明白了,堂堂亲王怎能让一个三品官家的子弟欺负到头上去,连外人都看不下去的。 她将眉头深深拧起,从喉咙哼出的声音变得又急切又尖锐,来表示她作为观众的不满。 ;本王偏要闹上台面,你能奈我何?这些年日子过得太顺遂,就生出一些反骨来,好果子吃太多也想换个口味,还得劳烦刘公子帮帮忙。 承王一番话四两拨千斤,堵得刘兴为面上是一阵青一阵白,也让原本‘恨铁不成钢’的延龄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刘兴为见他软硬不吃,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将王后搬出来,;也不怕告诉你,这事是王后娘娘授意的,此人触怒了娘娘,就算今日我放了她,来日方长,娘娘有的是办法教训她。 承王无谓一笑:;既是来日方长,以后的事谁说得准?没准你刘家明天就下大狱,赤全族;没准王后娘娘明天落入屏雀林的深湖淹死;没准王上明天遇刺身亡,改朝换代,那你说是不是呢? 众人听了此番话后皆倒抽一口气,刘兴为更是丹田窜上来一股热息,像火山爆发般从喉间喷出,融合了大量唾沫星子,;你大胆!竟敢诅咒天子国母!我这就去…… ;你不会去的。承王仍是含着笑意道:;本王既然敢说就断定你只会将话烂在肚子里。他缓缓挪步,绕着刘兴为走了一圈,边又道:;今夜的事,本王什么都没有看到,作为条件,今夜的话,你也什么都没有听到,当然屋里的人你得留下。 事情闹大牵扯多,不说承王,谁都没有好果子吃,既然人家给了台阶下,刘兴为也懂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若再咄咄逼人,非明智之举。 他咬牙转身,朝内里那几人命道:;将人松开,我们走。 当手脚得了自由,当那布团子从口中抽出,延龄倏地站起来奔出屋子,躲在了承王身后,还紧紧抓住他的衣袖,装出一副受惊不已的神情,道:;你要不来,我就成这苑里的冤死鬼了。 待那些恶人都走后,承王才将延龄从身后拎出来,戏谑道:;刚你面对刘兴为那无所畏惧还冷嘲热讽的模样,本王可是都看见了,现在又来装做柔弱小女子,实在别扭。 延龄抿嘴,耸肩,走到池塘边,寻了一块平坦的石头坐下,随手拾起地上的小石子朝塘中扔去,搅乱了水面上的如画倒影,第一声‘噗通’后,她才慢悠悠道:;反正求饶他也不会放过我,索性死前把他气到半死,自己也爽快些。 承王亦走过来,坐在了离她几尺的地方,环手于胸,目光豪不避讳地审视着延龄,道:;看不出你如此不惧死亡,倒是洒脱通透。 延龄不想继续虚伪的话锋,便转题道:;你刚是故意予人把柄。 ;那么多下人看着呢,留点面子,给个台阶,这事不难解决。接了延龄的话后,承王却又绕回刚的话题,明显不容她打混摸鱼过去,道:;不过本王瞧着你刚才那面上的神情,不像是视死如归,反而像是……他凝眉思索片刻后一拍手,;瓮中捉鳖。 ;月色朦胧,烛火闪烁,承王怕是看走了眼。延龄又将一颗石子抛入水塘中,此番动作让她不由得联想到最后一次梦中所见,如若那女子就是自己,呵呵——怎的是个到哪都受人欺负的命?她将那突然生起的烦躁思绪附着在一颗更大的石头上,狠狠丢入水里,把那些刚飞回巢的鸟儿又惊飞了。 为免承王再钻牛角尖,延龄先发制人,扯来三姑六婆口中的夺命连环第一问,稍作修饰道:;承王是封号,那你的名字是什么?经过这次,我俩也算是过命交情,你知道我的名字,但我不知道你的,太生疏了。 承王嗤鼻:;过命交情?是我救了你,那叫你欠我的救命恩情。 唷——‘本王’的自称换成了’我‘,还说不是交情,延龄忍俊不禁。 ;那你说是不说? ;齐安晏。 ;人情慎所习,酖毒比安晏的安晏? 齐安晏挑眉:;你竟知道这一句?平常人家的姑娘至多阅习女四书,难不成你是哪个书香世家的小姐? 好歹行走世间一甲子有余,她虽不是满腹经纶,也算得上见多识广,再者闲来无事就翻翻书籍习习字句,一两句文绉绉的词还是说得出来的。 延龄半开玩笑道:;那你就别把我当平常人,书香世家倒还真不是,但若我说我是个妖物,你可信? 她以为齐安晏对这句戏言只是付之一笑,却看到他竟似信了,突然换上严肃的神情,问了句让延龄颇为意外的话:;世上真的有妖吗? 意外归意外,总比刚才的话题有聊头,延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有妖,有仙,还有不知是仙还是妖的糊涂虫。 ;糊涂虫……齐安晏垂眸,口中喃道:;那糊涂虫要如何知道自己所属呢? 这问题的答案延龄也想知道啊。 ;殿下——承王殿下——呼唤声传入两人耳里,见齐安晏随即站起来轻轻一蹬上了飞檐,走前只匆匆跟延龄道了一句别。 确是不能让旁人瞧见二人独处,不然哪说得清。 延龄将最后一颗石子抛入塘中后,亦起身要回,不经意间瞥见刚才那间屋子内有异样,便又好奇走进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7章 闲言碎语 嵌入木柜的碎瓦上附着了不易察觉的灵力,就在延龄靠近瞧了不过眨几下眼的时间,那灵力又飞快消失了。 难道—— 齐安晏也如容王一般是个高深莫测之人? 延龄此刻觉得这齐胥国实不简单,卧虎藏龙。也不知是她‘运气好’都遇着深藏不露之人,还是这里人人都有两幅面孔,两种身份?或许这个世界这个国度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明哲保身,不趟浑水是她行走世间的准则,所以在离开齐胥国前务必将这里的一切断得干干净净,切莫留什么牵扯,以免自己三顾四盼着了别人的道。 被人带来这个别苑时,自己压根没去记路,所以延龄回到居所废了不少时间,还是半路上遇到个散宴回殿的婢子,引她回来的。 前脚刚踏进殿园的门,就听伍逸的声音随风而来。 ;去哪了?; 园中西北靠墙的八角亭内,伍逸披着大氅,凝目端坐。 接着见雪青不知从哪蹦了出来,匆匆迎到延龄身前,半忧半急道:;这夜黑风高,更深露重的,行宫又大,姑娘无人领着怎一个人跑出去?看到延龄身上的褙子后,她又皱眉念叨道:;风那么凉,姑娘就穿这么点,回头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延龄不做理会,越过雪青走到八角亭外,朝伍逸漫不经心敷衍道:;本是发闲,心血来潮就想再去那棵樱桃树下,拾些花瓣回来让雪青做几个香囊,奈何久久寻不着路,便放弃了,夜路太黑,步子也行不快,就晚回了。 说完延龄去看伍逸的神情,并无异样,也看不出怀疑她,还说:;明日我入林去拾些回来,以后莫再晚上跑出去了,明早有裙集,快些回去休息罢。 还真是一天天的都有事来折腾。 房中。 雪青一面放下床帘,一面道:;裙集就是女子的集会,任何男子包括王上都是不能进去的,每年的围猎其间都会在行宫里举行,行宫里有一处雅园,据说园中修了窄道引入流水用以传菜,就是把菜品和酒茶放在托盘里再置于水面,随着水流穿梭于整个园子。 倒是新奇,延龄瞧着雪青越说越兴奋的模样,想是此前随着伍逸也从未见过那场面,便打趣道:;看你的样子,若我明天不去,你不得哭出来? 雪青一愣,慌道:;不去可是大不敬,姑娘总爱说笑。 想到明早又要被挖起来,延龄满腹愁肠,她是真的不想去,但是不去又怕扯出什么麻烦事,刚决定了要将此处的一切断干净,此后做什么还是顺着这些人的意为好。 ;对了,那集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或者是要注意什么? 雪青笑了,;姑娘不用太忧心,这样的集会在王宫里多的去了,不过是官家女眷们争艳斗芳,吃喝闲谈,应是没什么特殊的。 雪青也不敢把话说绝对了,毕竟她没有真正去过,只是以经验之谈。 见延龄不再多言而是要躺下,她憋不住将心里的纳闷说了出来:;姑娘刚在园中跟将军说去拾樱桃花,将军竟还信了,这时节哪有樱桃花呀?奴老家院里就有一株樱桃树,花期可不是这时候,姑娘寻理由也不好好思索思索,怎能随意糊弄将军呢。 ;是不是糊弄,你家将军心里清楚,等明儿个他回来,你且好好看看他应承我的花到底有是没有。 延龄说完合上了帘子。 翌日。 雪青自那日见了‘妖物’后,便有了顾忌,就算再急,只要姑娘不回应,她都不敢自行上前推门,只是在门外用越来越大的声音频频地唤:;姑娘——姑娘!您起来了吗?——姑…… ‘嘎吱’的门声将雪青的呼喊打断,门缝里伸出一只手朝她招了招,伴着一声幽暗到地底的声音:;别喊了,进来。 梳妆的时候延龄还是半眯着眼,逮着机会就想补补睡眠,再这么折腾下去,怕是还没离开齐胥国,她就一命呜呼了。 感觉雪青捣腾得比以往久,延龄始才睁开眼,瞧见镜子里的愁容后,问道:;你这幅神情是怎么了? 雪青欲言又止,心不在焉的还把步摇掉地上了,她赶忙拾起来,却被延龄猛地握住手腕,拉到身前。 延龄又问她道:;有话就说,别皱着眉,我不喜欢。 ;奴今早去厨房端膳食,听到了些碎语,是关于姑娘您的。雪青支支吾吾,思索要如何说下去。 延龄松开雪青的手腕,正过身又对回了镜子,问道:;这才来几日就传我的碎语了?说的什么? 雪青咬了咬下唇,语气中夹着怨气和愤怒道:;不知是哪个嘴欠的婢子造谣生事,说……她使劲从鼻间哼出一气,;说姑娘您夜会承王,于园中有说有笑还入了屋子…… 延龄捏着口脂的手顿下,怔不过一瞬便了然得透彻。 不能将齐安晏的话说出去,那就说说别的,不然王后那可没法交代。 有说有笑她认,入了屋子这就太伤风败俗了,话说她何止‘夜会’过承王,还‘夜会’过容王呢。 雪青见延龄不怒反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姑娘昨晚上真的见过承王吗? 延龄点点头,一脸无所谓:;见了,说了几句话。 ;姑娘怎不知避嫌呢,莫说是说几句话,连对上一眼都不行的。雪青跺脚叹气。 ;宫里呀,就是太拘束了。延龄自个儿将步摇调正,又朝面上扑了一层薄薄的粉,道:;所以我才不愿呆在深墙内度日,那些闲言碎语由他们去,我向来不在意,你是知道的。 ;姑娘心思豁达,奴其实挺钦佩,只不过出门在外牵扯多,不是独善其身就好,您说这碎语要是传猛了,将军面上也不好看,不是么?雪青苦口婆心道:;今日又是众多女眷的集会,奴忧心姑娘会成为众矢之的。 ;你怕吗?延龄转身看她,肃着神情。 ;奴不怕,奴是怕姑娘受委屈。雪青坚定道。 延龄咧嘴笑了,;能躲就躲,躲不过就反抗,反抗不了就受着,总不会掉块肉下来。 再说了,也不是随便来一个人就能欺负得了她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8章 可人红果 女子三五扎堆,聊的不过是珠钗首饰,家长里短,熟络些的声色并茂,交头接耳。不熟的交身而过时,要么福个礼,要么相互点个头。 三六九等的圈子,自延龄进园那刻就渐渐分化了出来,然她是‘新人’,初来乍到的,啥等级的圈子都与她无关,便拖着雪青寻了个阴凉之处,闲闲坐了下来。 出门的时候怕日头太烈,延龄还特意让雪青寻了把团扇带来。 午前的阳光斜射过来甚是晃眼,延龄抬手用团扇遮于眉上,再侧身背过,正好对着旁边窄道水面上的菜品,那托盘里的孔雀雕花十分精致,再看那点缀在孔雀尾羽上的酡红色细柄果子,让延龄眼睛为之一亮。 她伸出另一边的手,指着那果子道:;雪青,我想尝一颗。 候在身旁的雪青微微屈下身,不着痕迹地把延龄的手摁下,靠近轻声道:;奴虽然没有来过行宫的裙集,可是姑娘您瞧。她用眼神示意延龄去看园中的其他女眷,;奴怕有疏忽,就一直偷偷注意,其他人都不曾去水面的托盘里拿过东西,奴觉得还是再等等,等人家动了,我们再动。 延龄点头赞同,收回手,并端正了些身子,也开始去瞧那些扎着堆的女子们,但溜了几个眼神又瞥了瞥那讨喜的果子,好奇问雪青道:;那果子是何物? 不想雪青听后甚是诧异,;樱桃是北国地域的特产,姑娘您不是北方人吗?怎会不知晓? 延龄这才去脑中抓一些很久以前的零散记忆,印象深刻的只属那看不到头的冰天雪地和遇到商队后的黄沙漫天,几乎有好些年都是在白天酷暑晚上极寒的气候更替下生活,是以她口中的北方和别人认为的北方应是有所不同。 ;北域甚为辽阔,各国物产气候天差地别,我的家乡常年干旱少雨,种不出如此水当当的红果子。 延龄莞尔。 原来—— 这就是樱桃花落了之后所结的果实。 竟无心插柳解了一番心底的好奇。 那味道到底是怎样的呢? 雪青了然点头,;那等晚些时候奴去给姑娘拿几颗来。 延龄觉得有些蹊跷,又偏头去问雪青:;既然是北国才有的稀有东西,想必是王室进贡而来,你这丫头怎么什么都知道?看你平日对吃的很是上心,怎今日对这樱桃丝毫没有兴趣? 雪青好似知道延龄会问这个,顺口道出:;咱将军在朝中可是连相国大人都敬畏三分的,每年的进贡分派下来,少不了咱将军一份,还给亲自送到府上来。将军不喜吃零嘴,每次送来都给了下人们拿去分食,所以那什么进贡的吃食对将军府的下人们来说都不稀奇。雪青越说越自豪,;所以樱桃奴早就尝过啦,甜多酸少,爽脆核小。 ;瞧把你能耐的。因为雪青靠得近还屈着身子,延龄趁她不备使劲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逗她道:;听你形容得如此可口,那定是很多人喜欢,若你等会儿拿不到一颗两颗给我,你就别回府了。 雪青知道延龄在说笑,挺起胸不甘示弱拍拍胸脯道:;姑娘放心好了,奴就算扑进水里,也给您抢一颗回来。 这边两人有说有笑,完全没有注意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投来视线,继而指指点点。 其实自延龄刚进来,就有眼尖的注意到了,毕竟是此次围猎的‘新鲜人物’,又撞上今早传开的夜会传闻,甚至还有人仿若身临其境般,竟连在房中两人如何‘互动’都传得绘声绘色,说出来的话怎一香艳可形容。 当然如此污秽的话是万不能大声说的,也不能说是谁拟的话本,不过那人不去当说书先生真可谓屈才了。 故而纵使两人再怎么沉浸在二人空间,也还是察觉到了外界的眼光。 随后听雪青不由一叹:;看吧,奴就猜到会是这样是结果。 延龄仍是挡着日头,不经意间还对上几个鄙夷的眼光,她却‘礼貌’地回以一笑加个点头礼,后接雪青的话道:;嘴长人家脸上,舌长人家嘴里,有闲功夫埋怨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帮我抢果子。 ;可是奴就是看不过去。雪青噘嘴。 ;那我们过去把人家舌头割了,嘴巴堵住,再将人家眼睛挖出来,你觉得如何? 延龄越说越想笑,却把雪青越说越气。 ;奴倒是想。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唤:;请各位夫人小姐入亭品茶,各家婢子不得随行,不得窥视。 这是要作甚? 延龄和雪青互看一眼。 延龄还等着雪青给提示呢?这丫头竟也是一副茫然模样,那刚想给她挂名‘深宫百晓生’的念头立马被浇灭。 延龄只得逆境中自娱,朝雪青戏言:;此去怕是凶多吉少,你家姑娘定是要被那群豺狼虎婆生吞活剥了的。 雪青竟把这句戏言当真了起来,面上万般忧心,;那怎办?要不实在不行,奴去唤将军来救您。 延龄直直戳了一下雪青的额头,;这是女子集会,你还想给我安个不懂规矩,肆意妄为的罪名?怕是死得更快些。 见那离她不远的人都已渐行渐远,延龄始才起身理了理坐得有些发皱的后裙,快步随了上去。 园子不小,绕过了好几个假山石造景,曲折迂回,得以顺道赏了些沿路的风景。她孤身一人一路上跟着人家走,但是又不想被人发觉,故而把距离控制在十尺之外,却不想还是被人给甩下了。 正当延龄在两条路的交汇口踟蹰不前时,后边传来一细柔女声:;姐姐何故在此徘徊? 延龄当下转身,见一清丽绝尘的女子向自己走来,黛眉凤眼,淡妆雅服。延龄便以为是哪家的小姐,看此人面上和善,是以直言道:;我寻不着路了。 女子温婉一笑,百花失色。 听她娓娓道:;姐姐若不嫌弃,可愿与妹妹同行? 那自然是愿的! 延龄随即回笑,操起女子的腔调道:;望妹妹不嫌弃姐姐笨傻才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9章 杯中有毒 不过就又绕过一团花圃,一座假山,便远远瞧见了一座辉宏的廊亭蜿蜒于绿水粉荷中。白纱幔帘或贴方柱,或随风舞,再看那亭里廊里早已红飞翠舞,热闹非凡。 女子将延龄带至廊口,脚都还没站稳,就走来一人将她匆匆拉走了。 那拉走女子的人还恶狠狠地瞪了延龄一眼,让延龄甚感莫名。 刚同那女子一起走的时间不过百来步,其间你来我往约摸说了四五句,但延龄并未问女子是何人,现在想想,似有些失礼,如此含蓄委婉的一姑娘,你总不能让人一来就自报家门。 终是有婢子注意到了延龄的存在,见她形单影只,婢子便上前来,先是打量了一下延龄未完全上绾的发髻,后才福身道:;小姐前去些吧,不然娘娘说的您都听不到,要如何应对呢? ;要应对什么?延龄边问边瞧向前边正中大方亭内的几个‘熟人’ 这次除了婉太妃和王后,还多了两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婉太妃上座,王后右侧贴近,其他两人离得稍远,但也仅隔了数尺,并坐在左侧。 应是王上的夫人们,要不就是什么高官府邸的主母,延龄想。 又见那钰夫人似块牛皮糖般,去哪都贴在婉太妃身侧,还…… 还朝延龄这边看了一眼。 ;小姐是第一次来裙集吗?婢子问。 延龄点头。 婢子想了想道:;其实也不用应对什么,将身姿放低,恭敬自然些,即便回得不好,不过是哄笑一阵。小姐还是上前去些吧,您一个人杵在这,反惹人注意。 延龄应下,向婢子道了谢,贴着廊栏前行,混入了人群中,但融不进人家的队里,便只得假装在一旁看园中的风景。 因靠得近,是以关于她的闲言碎语竟一字不落全入了耳。 ;你们看,就是她就是她。女子甲对身边的人压声说。 ;瞧着倒是清纯无争的模样,谁曾想皮下藏了一副坏胚子。女子乙斜眼看过来。 ;人不可貌相。女子丙叹道。 ;人不可貌相可不是用在这的,她那叫知人知面不知的心。女子丁道。 ;真是毁了德宣将军的一世英名。女子乙接道:;我父亲那时还打算将我嫁入将军府,想我当时可是开心坏了,不过就现在德宣将军这名声,就算来求我,也未必答应。 ;是我就直接去屏雀林里投湖自尽了,怎还有脸来裙集。女子丁道。 此话引得四人掩嘴轻笑。 延龄黯了黯神色,缓缓将头偏向那四人,阴阴一笑,沉声道:;姐姐们的话题当真是有趣得紧,我也想插一句嘴:投湖自尽后变成厉鬼,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割舌喝血锁喉,姐姐们觉得我接得如何? 说完笑得更加阴暗。 ;竟还是个疯子。女子甲厌恶一瞥,转过了身,其他三人也随去。 忽而听得前边传来一呼,仅一字:;坐—— 遂见着所有人随即左右靠边端坐在了廊椅上。 延龄也立马坐了下来。 接着前方又传来唤声,这次是俩字:;抽茶。 延龄还在纳闷要抽查什么?见好几个婢子举着托盘款款而来,将托盘一一送到每位权贵女子面前,让她们自行拿取其上形色不一的茶杯。 喔,原来此茶非彼查。 那是要抽什么呢?难道杯里有蹊跷? 此念一生,延龄顿时玩心大起,吸气闭眼,一瞬后又缓缓睁开。此时眼里所见之物全可透视,不同之处亦可呈现。 嗯——瞧见了。 杯里有含叶茶水,杯内底和边都有文字,极细且藏在金针叶下。 认真看去还是能将那细字看清楚的,不过是一些藏头诗,填对子,再高深一些的,还涉及主母之道,典故索引。 延龄大概猜中是要应对什么了,此等把戏是真如那婢子所说的:就算回得不好,至多不过引来一阵哄笑。 是以送茶的婢子尚未走到她这来,她就已将那杯里的蹊跷差不多看透了。 等一等! 不对! 有杯茶不对! 延龄猛地站起来,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和叫唤,直直朝目标走过去。 是她。 女子看着延龄在自己身侧坐了下来,面上有些尴尬,但仍是那般温声细语:;姐姐怎的—— 婢子顺手将托盘送到延龄身前,示意延龄拿一杯。 延龄照做,但拿到茶杯后,朝女子道:;姐姐喜欢妹妹手里的杯子,青花祥云甚是好看,妹妹可否同姐姐换一换? 女子另一边身侧还坐着其他人,听延龄如此说,忍不住嗤出好重的鼻气,道:;你这话是在暗示瑾夫人将承王殿下让给你?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 话被女子偏头蹙眉看了一眼打断。 延龄愣了一愣,;妹妹是齐……是承王殿下的夫人么? 女子点头,;姐姐唤我瑾香就好。 看她的神情竟对自己没有敌意吗?如此度量,实令人敬佩,延龄暗暗欣赏。 对!茶! 这令人愕然的身份让延龄差点忘了正事,既然都报了家名,那就不用客套了。 ;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真就是喜欢你手里的杯子,瑾香妹妹,你就让我罢。 瑾香低了头去,口中吞吐道:;这杯茶,瑾香不能给姐姐。 延龄本以为不是什么难事,但听瑾香如此坚持,便觉得事情更不简单。 其他杯里的茶都正常,唯独瑾香手里的这杯,混了其他的东西,能瞬间腐蚀杯子内壁绘色的液体若吃下肚,那不得肠穿肚烂。 延龄肃起神色,;能告知原由吗? 却看瑾香倒不隐瞒,直言道:;不怕姐姐笑话,瑾香目不识丁,殿下便专门安排了一杯没有字的给我,抽茶的所有杯里有三杯没有字,瑾香手里的就是其中一杯。 延龄更是愕然,齐安晏要杀了自己的夫人?看不出是那般心狠手辣的绝情人呀,莫非是被谁借刀杀人…… 不过无论如何人是一定要救的,人家两口子都帮过她呢。 延龄趁瑾香不注意,迅速夺过她手里的杯子仰头饮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0章 如出一辙 此举无疑将身侧和对面廊椅上的视线全都拉了过来,正当大伙开始交头接耳,延龄又将空的杯子塞回瑾香手里,再从袖中抽出巾帕擦了擦嘴,才靠过瑾香耳边轻声道:;我知你不明白我在做什么,不过说了怕你也是不信,总之这茶我喝了不会有事,但你喝了就未必。 瑾香和她的小伙伴都处于惊呆的状态,延龄刚那豪放的举动已是让人无法理解,更别说还要多份心思来理解这莫名其妙的话。 至于延龄为何喝得如此果断,因这些年来磕磕碰碰,什么毒蛇,毒草,毒气入身皆未有过不适,虽无十成把握,应也比瑾香活下来的机会大些。 瑾香仍是一脸错愕,说不出来话,延龄只得又无奈道:;你就当我发病,反正无字的杯子还在你手里,你若口渴,我这杯你拿去喝。 说罢将手里的杯子递给她。 纵使再温婉的女子也是有脾性的,如此无礼抢夺,且论身份尚比自己低好几阶。瑾香不但不接,还将自己手中的杯子重重搁在身侧椅上,怒言:;原想姐姐是爽直之人,但如此毫无根据满口胡言,实在让人不敢苟同。此番人多口杂,瑾香好歹是承王府的夫人,好歹也帮过姐姐,姐姐难道不知何为尊卑有伦,何为知恩图报? 两人的互动在众人间尤显突兀,且瑾香这话说得大声,引了一位嬷嬷过来,走到二人身前传话,说是太妃娘娘请二人入亭。 大四方亭内二人并跪着,只听瑾香言辞委婉,将刚才的事徐徐解释来,一旁的延龄自始至终未多一句嘴。 反正说什么她都认,反正怎么说怎么看都是她的错,无力辩驳。 唯一担忧的是又给伍逸惹麻烦了,他真是摊上了她就没有发生过好事,先是殿中开罪王后,再是绿帽天上来,现在又间接与承王府交恶。 延龄摇头叹气,她要是伍逸,非把自己给轰出国都不可。 ;你摇头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太妃的声音含着不容忽视的威严,直逼而来。 延龄抬首对上那双飞眉长眼,玄色胭脂挑起眼尾,透着一股令人生畏的英气,却已是无法盖住笑过后所挤出的尾褶,她蠕了两下嘴唇,牙关紧咬:;我无话可说。 太妃一叹:;那日德宣将军说你生于山野,不懂规矩,那哀家问你,你来国都有多少时日了,入将军府又多少时日了? 延龄如实答道:;来国都两年余,入将军府半月余。 ;听闻将军府纵容下人,规矩散漫,连个教礼节的嬷嬷都没有,是以你不懂尊卑礼节也是正常。但即便之前多么不通世事,既然来了国都两年余,我齐胥国民风良整,耳濡目染下多少也应该收敛些性子。太妃说到这微微偏身朝一旁的嬷嬷吩咐道:;等回宫,你安排两个有经验的宫人去将军府,好好整顿整顿。 另一侧的司钰此时弯下身附在太妃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后见太妃忽而将视线转向瑾夫人,又道:;来人,去将瑾夫人的杯子给哀家拿来。 延龄听了此话,转看司钰,眼中含语:你为何又多事? 然司钰故意无视延龄,见她将嬷嬷拿过来的茶杯捏在手里细细端详了一阵,不疾不徐道:;杯中仍残留有毒液,用银针即可试出。 此话引起亭中一片哗然。 太妃半信半疑,若是有毒的话,那喝茶的人怎还好生跪在那里?疑心的同时还是命人去取了银针来。 谁知一式,针头果真发黑,另众人更是哗然不已,继而纷纷看向喝了毒茶后仍生龙活虎的延龄。 皆想:举止怪异,定是知其中猫腻,难不成毒是此人所为,事先服了解药才得以无事。 既然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哪还有兴致集会欢谈,太妃遂吩咐了下人将廊间的女子们都先行遣离。 此时的瑾夫人已吓得腿软脸青,瘫倒在地,而看延龄的面上,似乎不惊不畏,更让众人心里所猜可信了几分。 ;你知那杯里有毒? 太妃的声音如二月寒风,扫得亭中一干人等大气都不敢出,向来不嫌事大的王后原本还想插句嘴,听到太妃这语气后,也恹了下去,安分地缩在自己的椅子里。 既然被人推上了台子,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走着。 延龄点头。 太妃冷冷笑来:;你如何知?难道是你下的毒? ;不是我。延龄回完三字,并未再解释什么。 确切的说是不知如何解释。 ;不是你?那你怎知有毒?就算真的不是你,定也是同谋,至于为何夺杯,哀家想是你良心未泯。 婉太妃字字铿锵,在外人听来,句句也都在理。 原本只是目无尊卑,失礼妄为的罪名,最多不过斥责禁足挨板子。现下被钰夫人这么一搅和,罪名连升十级,毒杀权贵的后果可想而知。 钰夫人明知道这些人不能把她怎么样,还整个闹剧出来,难不成是想逼她走?她是碍着人家什么了吗?延龄不禁蹙眉瞥了司钰一眼。 司钰接到埋怨的视线后,面上露出不明所以的笑意,但见她朝太妃道:;母妃可别把人家吓着了,就钰儿看来,延龄姑娘此举虽蹊跷,倒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至于蹊跷,母妃你想,刚瑾夫人跪在那边,钰儿隔了数尺都能看出她手中的杯里有毒,想必延龄姑娘也是有过人之处的,比如……司钰顿了一顿,瞎掰出一理由来:;比如鼻子特别灵,因为钰儿也是闻到的,下毒的人定要接触杯具,倒入粉末时,手抖落了一些在杯沿和杯把上,毒物的气味向来又刺又呛,顺着风入鼻,不难找到源头。 延龄瞠目结舌,钰夫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样子真是和她家主子如出一辙。 再看…… 婉太妃居然点了点头? 是信了? 延龄这下知道了什么叫做:只要你得长辈宠,说啥长辈都不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1章 何为喜欢 听得婉太妃道:;钰儿说的可做考究。 稍作思虑后又朝身旁嬷嬷吩咐道:;这样吧,先将延龄姑娘送入省思房,外人不得探视,晚些时候,哀家会亲自再审,顺道差个人去知会德宣将军一声,话别说重了,只道是姑娘在哀家这里做客。 嬷嬷屈身应下。 延龄被带走后,王后见气氛转缓,才讷讷插了一句话进来,问道:;母妃,是否也先将瑾夫人送回住所? 婉太妃点头。 王后这边便示意身旁的婢子过去将瘫倒在地的瑾夫人扶了起来,瑾夫人的神态仍是呆滞无措,竟连礼节都不顾,死死抓着那婢子的衣袖惶惶而去。 ;母妃,兹事体大,您打算如何?王后又问:;是否要先报予王上? 毕竟是经历过多年大风大浪的王者,此种桥段于婉太妃而言,没有经历过百次也有几十了,故而那面上依旧从容淡然,微微的怒意只因裙集被搅黄。 她仍是漫不经心地喝着茶,两口下喉才叹出一气:;承王因前王后之事,一直对哀家心存芥蒂,但此次哀家若不管,怕是没人会管了。今日之事哀家会亲自说予王儿,王后就不用操心了,你们都先退下吧,哀家有话要单独同钰夫人说。 司钰知道婉太妃要说什么,待他人皆去,她主动道来:;瑾夫人是中书监陈大人的庶女,陈大人在朝中向来为人和善,处事圆滑,并未与人交恶。且瑾夫人得父熏陶,亦是那般与世无争,心善谦卑的处事为人。想来就算两人私下真的得罪了什么人,钰儿想,倒不至于要杀人灭口。 ;今早那传闻想必你也听到了,横刀夺爱,下毒杀人的理由在哀家看来也还说得过去。 ;如此风尖浪口,避嫌都来不及,就算要毒杀也等风头过了再行动,怕是有人就此风口借刀杀人。 婉太妃一贯淡然的神色里掺进了些忧虑:如若真如钰儿所言…… 那背后之人是否有其他的预谋,又或者还会不会有下一个目标? —— 省思房是行宫暂时关押犯人的地方,不似牢房那般简陋脏乱,就是一间无人打扫灰尘多的屋子。 延龄小施一法,只将床榻上的灰尘消了去,而后侧身躺下开始呼呼大睡。 自那日雪青说在她房中见到妖物后,延龄多了个警惕,睡前在门把上放了感知术,以免自己又吓着谁,凭白招惹麻烦来。 奈何刚躺不过半刻,房中就来了不速之客,不从门不从窗,凭空现身在床边。 司钰居高临下,语气傲慢:;你怎么谢我? 延龄无奈转身坐起来,瞪她,;是你害我被关在这的,还要我谢你? ;婉太妃既是要考究我说的话,等会儿定会拿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给你闻,你到时用法术窥视就能得知,没准今晚就将你送回去了,难道不是我救的你?不然单那无礼妄为的罪名,少不得几十板子上身。司钰斜眼。 ;这么说来,我还真得谢谢钰夫人了。延龄嘴里说谢,可面上不屑,;不过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无趣,便寻思在我身上寻乐子罢。 ;我是见不惯你在那些个凡人面前懦弱低贱的模样,真给我修罗域丢脸。司钰嗤鼻一声,又轻叹道:;再者谁叫尊主喜欢你,他那人爱记仇,我若在场不帮,没准以后将我许了哪只山鸡来报复。 延龄似乎没抓到重点,而是冲着最后一句问道:;你不是他夫人吗?怎还将你许给别人? ;他未娶,我未嫁,你可别乱说,为了方便行事,来凡地用的虚假关系而已。 其中缘由延龄没啥兴趣,只敷衍点头道:;不过从他的语气中看得出也是喜欢你的。 司钰继而想起延龄是个无心的妖物,虽八分确定但还是有些好奇,便问:;你可懂什么是喜欢? 延龄皱眉,敢情这些人都把她当傻子呢,她虽无心却有五识六感,喜欢还能是什么?喜欢银闪闪的东西,喜欢睡觉,喜欢钱财,喜欢到处游历,喜欢雪青和黄姑,喜欢伍逸,嗯……最后这个姑且不算。 ;钰夫人若无事就先出去吧,我有些乏。 司钰之前也看过东行君无情冷血的模样,那家伙自把心挖了出来,就跟根木头似的,不知伤了多少母山鸡的心。 司钰不顾延龄的逐客令和那不大高兴的神情,反激将道:;不说就是不懂,你这无心的妖物,定是理解不了这世间最蚀骨销魂的情愫。 奈何延龄从来不吃这套,硬声道:;不懂就不懂罢,我真的乏了,还请钰夫人出去。 说完自顾躺下,将身背过。 不想司钰进而俯下身来,贴在她耳边道:;男女之间的喜欢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见了面想吃对方的唇,拥对方的身子,相依看日出,并肩看日落,养儿育女,执手偕老。 其他的延龄只当是在念经,然听到最后四字,她身子一僵,微微偏过头,;你刚说齐容与喜欢我,难道是你所说的这种喜欢? 司钰却站了起来,不以为然道:;我猜的,你何不自己去问问他? 那不以为然中又隐着另一句:万年风流债,到底是要还的,我虽嫉妒你,但也希望你能让他好好栽一个跟头,回去兴许就收敛了。 ;我没兴趣,也不想问,你走罢。一种莫名的思绪袭来,短短一瞬抓不住理不清,后司钰再说了什么延龄也无意听,亦再无言。 听司钰临走又留了一句:;你既然不想问他,我就让他来问你。 延龄只当她随口一说,不甚在意。 申时的时候有婢子送了些吃食和被褥进来,带话说是太妃娘娘今日无暇,要先委屈她在此住一宿,将军那边已经知会过了。 不过是换个地方睡,延龄倒不觉多委屈,待婢子退下后,又躺回了床上,随手设下感知术。 这次梦中的男子向女子伸出了手,想摘掉女子头发上的落花,却被女子猛地攥住,缓缓移到自己的脸颊边,轻轻地蹭—— 不过触感未免太过真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2章 离我远些 延龄陡然惊醒,眼前的脸离她不到半尺,她还将那人的手紧紧攥着,贴在脸边……触感温热却像被火烫手般,她下一秒立即松开,再将人猛一推,倏地坐起身来,惊魂未定看着眼前人道:;你夫人让你来的? 这俩人果真是日子过太闲了。 齐容与亦坐直了身子,轻轻掸了掸衣袂上沾的灰,面上淡然道:;劲挺大的,看起来不像要死的样子。 ;你夫人告诉你我快死了?延龄边说边往后挪,坐离他远了些。 ;钰儿火急火燎地跑来跟我说你中了毒,致使元神受损,命在旦夕,还说你死前想见我一面。齐容与说到这哼了一声:;那小丫头片子真是越来越肆意妄为了,看我回去不好好惩治惩治。 ;你到底也是会术法的一类,凡人的毒能不能损及元神,你心里没点判断吗?你夫人如此胡诌,你竟还信了。延龄的白眼只差没翻到天上去。 ;你不要总是一口一个‘你夫人’,我同司钰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说罢后齐容与怔了一怔。 他解释个什么鬼,幼稚! 为了掩饰失言,他又道:;只是闲来无事想看看她到底弄的什么玄虚。 ;那你看到了,且走罢,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让人瞧见了不好。 让别人瞧见是不大可能的,延龄只是畏惧他周身的气息,诚如伍逸那时所言,不要再同此人有交集,没准真的命中相克,元神相抵。 齐容与不以为然,问了句毫无意义的话来:;话说如果真的你快死了,想不想见我最后一面? 话语煽情,让延龄想到刚司钰说的喜欢,继而肃起神情开门见山问他道:;钰夫人说你想吃我的唇,拥我的身子,说你喜欢我,可有其事? 齐容与哑口。 看吧。 此女从不按《三界女子大全》里的牌路走。 如此直白的话,怕是连他这个大老爷们都难以说出口。 不过意外归意外,还是得想个应对的话来,哪能在一个女子面前输了阵势。 齐容与轻咳一声,勾嘴笑道:;确切的说,只要是美丽的女子我都是喜欢的。 延龄想了想,应了句逻辑严谨的话:;嗯——那就是说,只要是美丽的女子,你都想吃她们的唇,拥她们的身子。 笑容霎时僵在面上,齐容与眨了几下眼,那漆黑的眼珠子好似有些无处安放。 ;呃……也不是…… 延龄一本正经继续道:;那我可能不喜欢你,因为我不想吃你的唇,不想拥你的身子,见不到也不会想你,更别说与你偕老。 这说法是情理之中,齐容与并不意外。 ;那如若非让你喜欢一人,你脑中第一个跳出来的是谁? 思忖不过一瞬,延龄道:;女的可否? 齐容与面上跳着青筋,;只能是男的! ;那……伍逸吧。延龄拖起下巴,淡淡道:;他身上的气息令人舒适,靠近也不会感到压抑,你别说,我还真有过同他偕老的想法,就如那老夫妇一般,坐在院子里,伴看黄昏月。 让齐容与拉下脸的不知是这认真的语态还是话里的内容。 延龄发觉气氛突然变得凝重,始从自己的侃侃言论中回过神来,有些莫名地看着齐容与。 这人的脸色为何像被人踩了尾巴般。 听齐容与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你的意思是同我相处就不舒适,靠近我就压抑,嗯? 且不管眼前的姑娘是谁,想他堂堂修罗尊主何时吃过如此败仗!简直是奇耻大辱。 论皮相他自认不输伍逸,论修为更甩他十八条街,论权势身份,伍逸还得给他行礼,这小妮子被泥糊了眼不成? 齐容与本还不觉得延龄离自己远,听她说了那番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后,始才感觉到两人这距离怎远得如此刻意? 他遂报复性的瞬移至延龄面前,近到两人鼻间只容一指。 延龄始料未及,为了自身安全,她急着要躲开,怎料被人定在原地。 她施法解开。 他继续定,加强版。 胳膊拧不过大腿。 ;你离我远些。延龄乱了呼吸,果真不适的感觉立马如洪水般袭来。 齐容与怎会依她,反又靠近了半寸,还故意触了一下她的鼻尖。 ;我哪里比不上他? 延龄闭口不言,连眼睛也闭上,急急凝聚自己所有能自救的术法意念,用以对抗那频频袭来的异气。 齐容与似有发觉,退开了些距离,问道:;你为何凝神聚气? 延龄倒不瞒他,虚声说来:;你每次近身,我都甚感不适,上次晕厥过去,你是亲眼看到的,我让你离我远些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是因你周身所散的灵气,好似要将我焚尽一般。 他如今是凡躯,体内自是没有灵气加持,要说周身所散的…… 齐容与不疑,站起身来退到窗户边,继而将贴身挂着的玄火晶抽了出来,托在手上,道:;你畏惧玄火晶的炽焰之气? 延龄缓了过来,待收了意念,平了气息,才睁眼摇头道:;我不知我为何会畏惧,记得我上次说,你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是这个世上活得最糊涂的……妖。 按理说如此伤感之言至少能换来某人一声唏嘘,看齐容与确是皱起了眉,抿起了唇,一副沉思的模样。 随后他在心里暗暗一叹,想的是—— 那可怎么好,若要与她亲热,岂不是要将玄火晶取下,万一有危险,实无反抗之力。若他恢复了真身,玄火晶合体就更不能与她亲热了…… 想到这齐容与竟还叹出声来:务必要寻个借口将东行拐来解惑了。 然延龄只当齐容与是同情自己,看他刚才急急退开的举动,难得他是个能为他人着想的人, 可齐容与不是个认命的主,漫漫岁月捣腾些艰难的事才有意义,不然当初也不会不顾真身异样,坚持以投身凡胎之法来齐胥国。 ;我帮你找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3章 不解风情 齐容与抛出的饵对于延龄来说确是诱人,故而瞬间就上钩了。 ;什么条件? 齐容与唇间暗笑,;此间,你不能吃别人的唇,不能拥别人的身子,不能离开齐胥国。 不能离开齐胥国,这点延龄理解,但前边两句是何意?虽说她也没那个打算,但…… ;男女欢愉之事和你要寻的答案有什么关系? ;你答应便是,难不成你还真想和伍逸那什么。 延龄清清嗓,为了不被看穿之前的伪装,她摆出一副老练的神色淡然道:;想我在云香阁裙臣千计,那什么风花雪月的日子过得也腻,吃些时日的素斋倒不是难事。 却听得齐容与嗤出一声笑来。 继而是接连不断,肆无忌惮地笑。 ;小骗子,你那次怕都是急慌了才出此下策,第一次亲了男子,我说的对否?还过腻了?啧啧啧……在我这班门弄斧。 延龄双唇微张,显得愕然,顿时失了底气,;你……你怎知…… ;就你那破亲吻,乱啃一通,毫无技巧,好歹你在云香阁也有两年了,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怎连个皮毛都学不到。齐容与又一叹:;话说女子的初次亲吻只会给心仪的男子,将此看成一生中最重要的仪式,然你却随便就…… 不过还好不是给了别人。 延龄咬唇,被堵得不知如何接话。 ;反正也是给了我,那便由我来教教你。话音一落,齐容与邪魅一笑,将玄火晶扯下抛至离延龄最远的角落,而后瞬闪到她身前,娓娓吐息:;如此,就不畏惧了。 延龄见他要欺身过来,倏地站起身要闪避,却被他猛然拉入宽大的胸怀,从身后圈紧。 齐容与在她耳边喷着热息,娴熟的动作配以以往对其他女子的心思,本也是想说那一成不变的轻佻话,但从口中道出的竟连自己都觉得讶异。 ;等你有了心,再心甘情愿亲我可好? 左边胸口似有什么异样,刺麻了短短一瞬又消失了,延龄任由他抱着,温热的气息喷在侧脸还夹了一股子怪味。 延龄将头偏向另一边,皱眉问道:;你刚吃了什么? 呃……? 齐容与那邪魅的笑容又僵在面上,如此暧昧旖旎的氛围,她竟说这般煞风景的话。 ;吃……吃了一些榴莲糕…… 汗颜归汗颜,还是回了她的话。 难怪觉着气味熟悉又想不起,延龄记起在云香阁的时候,每到时节,点榴莲鲜果的客人还真不少,不顾其臭大快朵颐,那气味她实在无法接受,但听人说喜欢吃的人就觉得是人间美味,一如香菜。 ;你要不先去喝口茶漱漱,我……呕—— 不是为了挣脱他而故意装呕,真是胃里一阵翻搅。 齐容与无奈松开了她,像只斗败的公鸡般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在嘴里咕哝了好几下,竟把漱口的茶吞了下去。 此举让延龄胃里翻得更凶,面色泛白。 ;你这丫头。齐容与将杯子重磕在桌上,转而坐下带着怨气道:;是我见过的最不解风情的女子,两年前看你初入云香阁时,懵懂生涩,倒也为常,不想到了如今你竟还学不到一分风月女子的善解人意和似水柔情,我这般人中龙凤,即便你无心,也是有眼睛的吧。 延龄只是觉着此人无比聒噪,;你到底想说什么? ;罢了,本尊自讨没趣,打扰姑娘了。 说罢将角落的玄火晶吸入掌中,倏地消失。 延龄悻悻坐在床沿,捂住左胸口,有些恍然。 之前看书上说什么心痛,心酸,心悸,心如擂鼓,心如鹿撞,但即便是形容得惟妙惟肖,她亦从未体会过。 那从未有过感觉的左胸口今日却突生了一丝异样来,又刺又麻的,像被猫抓挠了一般,到底是怎么了? 翌日一大早。 太妃娘娘亲自来审,果真如钰夫人所说,是让延龄闻东西,让从距她九尺的三个婢子身上寻出一片艾草。 这就简单了。 至于为何喝了毒茶无事,延龄解释说自己曾学过一些粗浅的道法,将毒茶当下就已逼出体外,还当着在场的人引下一杯茶,示范了如何从指尖逼出液体,成功说服众人,还引来一阵惊叹。 是以完事后,婉太妃当下就差人好生将她送回了居所。 今日风凉,齐容与命人搬了张躺椅放在园中树荫下,半卧其上悠闲地听着鸟语喝着茶。 司钰把刚做好的糕点端了过来,边放桌上边道:;这次在里边放了鲜果肉,配煎茶更对味,你尝尝。 谁知齐容与抛给她一个无比怨怒的眼神,咬牙道:;以后别让我看到榴莲糕,还有榴莲。 司钰不解,;你昨日不是说美味至极,还将那三盘都吃掉了,现在是榴莲盛产之际,我看你喜欢吃,就让人连夜出行宫买了回来,忙到现在给你做了五盘,你却变心了? 齐容与朝那‘美味’睨过去,咽了咽口水,绝情地闭上眼,;拿走,拿走,我说不吃就不吃。 ;人家说女子心海底针,我看你这男子的心怕是惊涛骇浪中的针吧,捞都没地方捞。司钰自个儿拈了一块起来,塞了满口,含糊不清道:;糕酥肉软,我的手艺真是无人能及,那既然你不吃我就给隔壁送去了。 齐容与眼泪都快喷出来了,但昨日某人那嫌弃的神情和言语像根刺戳着他的心,现在看到榴莲就想到昨日的奇耻大辱。 ;拿——走—— 司钰抿嘴,耸肩,照做。 收盘子间,瞅见延龄被人送了回来,她突生好奇问道:;说说你昨日的趣事呗。 齐容与睁眼,先是看了眼延龄,后又瞪向司钰,;我懒得计较你昨日诓我,你倒还自个儿伸脖子过来,你把我修罗域的规矩放哪了? ;你说我没规矩都多少年了,换个词行不行,一点威严都没有。再说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会去,只是把理由说得更有说服力些,免得像是在侮辱你的智商。 趁齐容与喷火之前,司钰端起盘子脚底抹油,溜得那叫一个快。 再看那一廊之隔的纤细身影,不经意间也回望了他一眼,毫无波澜,接着扭头回屋了。 齐容与端起茶杯,狠狠含入一口,像昨日那般在嘴里咕哝不停。 死丫头!来日方长,你且等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4章 是或不是 裙集那日的变故,知道内情的只有方亭内的夫人们及其婢子,婉太妃下了禁令,任何人不得将下毒之事说出去,是以廊间各家女眷虽知裙集不欢而散,却未知缘由。 只见着是将军府未来的主母和承王府的瑾夫人一同被唤过去,合着那日的闲言碎语,被人添油加醋传得更是天花乱坠荒谬至极。 估摸是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而来,想忽视都不行,今早伍逸将拾得的樱桃花送来时忍不住问了几句关于外边传言的事,就着时辰,顺道在延龄房里一起用早膳。 雪青瞅着桌上那满满一帕子的樱桃花,惊讶得合不拢嘴。 花色新鲜,不缺不烂,一看就是新开的,唬不了人,粗粗分了分,大概可以做四五个香包。 ;将军,您在哪拾的啊?可以带奴去看看吗?雪青满眼期待,想不到还真有这等稀奇事。 ;那地方偏僻多荆棘,不好走,时有野兽嚎叫,女孩子家不要涉险,这些花不够的话,我再去林中拾一些回来就好。伍逸将早膳用毕,示意雪青撤下,又道:;你先下去吧,我同姑娘有话要说。 雪青把樱桃花好生包回帕子里和碗盘一同收入篮中后悻悻行礼告退。 ;那地方不偏也没有荆棘,我也没听到什么野兽嚎叫,你何以要唬她?延龄面上仍擒着睡意,慵懒斜卧在榻,隔着屏风漫不经心道。 ;那棵树是我们的秘密,我只带你一人去。伍逸这话情深意切却也听得出敷衍,敷衍后马上转了话题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问你的,什么时候碰见承王了? 延龄对伍逸的敷衍不甚在意,便也随他转话。 然延龄并不打算将刘兴为供出来,想来裙集之事差点就给伍逸惹来大麻烦,幸好压下去了。既然那晚没有发生危险,就算了罢,万一闹上台面,反给人咬一口,让伍逸得罪一正三品官员,他既在朝,怎好为了一个即将要走的人树这么个大敌,凭白添堵么不是。便只道:;天闷热,我出去吹吹凉风,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恰巧见承王在飞檐上喝酒,就唤他下来闲聊了几句。 伍逸不疑,点头道:;只是宫里人多口杂,说的话也不堪入耳,我怕你听着不悦。 延龄释然笑笑,;反正下个月帮你译完胡语后,我就走了,这流言蜚语伤不了我什么,我还怕你面上无光,寻我不快呢。 伍逸听到‘走’字,黯了黯神色,却仍平着语气问:;听说昨日裙集,太妃娘娘将你和瑾夫人唤入亭中,可是说了什么? 延龄思忖一阵,故意放慢了些语调,尽量不让显出是在撒谎,;就——为了那传言之事训斥我,安慰了一番瑾夫人。 伍逸又不疑,还安慰道:;委屈你了。 延龄那慌乱的小眼神怕是乱瞟了有百十来个圈了,说谎虽不是第一次,但小动作始终改不了,幸好隔着屏风,不然大都瞒不过心细的人。 见伍逸起身要走,延龄又将他唤住。 ;此前,我记得你说过属意我,想让我嫁你。 伍逸一怔,不解,;怎的突然提及? ;我那时未细想你口中的属意二字,只慌于拒绝嫁你之事,现在想来——你是喜欢我吗? 这话问得直接,让伍逸向来沉稳的面上也显出一丝无措,他便将那无措化成动作,去给自己倒杯茶低头啜了口,承认道:;是喜欢的意思。 ;是想吃我的唇,拥我的身子那种喜欢? 伍逸的一口茶直直喷在了桌上,还喷远了些,湿了一大片的地。 想他活了多久?没万年也有五千了吧,如此失宜还真是第一次。 ;你……你怎……怎会问……这…… 伍逸舌头都快打结了,他是想说:你怎会问出如此不雅的话,是谁灌输了什么龌龊思想给你? ;你就回答是不是。延龄甚至起身走出屏风,面对面认真看着他。 说实话,伍逸此前还真没想到那一块去,现下听延龄这么一问,反倒有了些那般的心思,他看着延龄那因喝过漱口茶还湿润的唇,不禁吞了吞口中余下的液体,又立马将头偏过一边,声音虚得紧:;那是夫妻之间增进感情的事,和喜欢这个词其实……其实不能承接喜欢这个词。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延龄逼问:;是或不是。 伍逸无奈,将心一横,;是!我喜欢你,想拥你入怀。 ;那日你说属意,想你我尚只见过两面,所以是说,只要是好看的皮相,你都是那般喜欢,我原以为你同其他人会不一样,看来是我错意了。延龄又走回床榻,谈不上伤心失望,只是有些……意外。 你自那日见我或许只有两次,但我见你已是年年岁岁千百回。 伍逸不再出声作解释,却只在心里如是念道,须臾他将手中杯搁下,黯然而去,但最后又留了一句:;你以后会知道,我于你来说,终是和别人不一样。 接下来几日的围猎,倒也风平浪静的过了,从行宫回到将军府又约摸过了两三日。 这日,一顶大轿落在台阶前,里边的娘子被人遮遮掩掩入了府来。 延龄还在为那日没有吃到樱桃的事,连着几日数落雪青,倒不是刻意无理为难,就是看雪青那日胸有成竹的模样却失了手,便想以此为借口来灭一灭她时而蹦出来的锐气。 瞧着雪青杵在她身后噘嘴怄气的模样,延龄正还要说上一嘴,忽听门外传来婢子的声音:;姑娘,承王府的瑾夫人来访,人已候在正堂了。 延龄拈着口纸的手倏地停下,偏头想了想,大概能猜到是为了什么,便吩咐雪青道:;瑾夫人来找我是为了一件不能宣扬的事,你去将人带来我房中吧。 雪青将发钗搁在桌上后,福身退去,不一会儿独独领了一人来,身后连个随行的婢子都没有。 待瑾夫人徐徐入了屋,雪青随即将门拉上又退了出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5章 来龙去脉 延龄自儿个将珠钗插入发间,理好仪容后才走出屏风,见瑾香正襟危坐,她边走边招呼道:;我这都是凉茶,可习惯?若是不喜,我再命人换热的来。 延龄是想若依那承王的体质,瑾香随着他怕是常年都吃不到什么冷食。 瑾香摇头,娓娓道:;虽确是好久不曾饮凉茶,但不至于不习惯,夏日炎炎,还是一口凉茶顺喉些。 ;我猜想今日你是向我道谢来了。延龄斟了两杯凉茶,一杯推至瑾香面前,一杯自握在手里,道:;你若不来,我倒差点忘了那事。 瑾香用杯盖轻轻拂去茶面上的浮沫,点头轻声道:;姐姐的救命之恩,我想了这几日,实是想不出如何报答姐姐,眼看拖了好几日,便想着总是应该先来道声谢。 说罢,要起身行个大礼,却被延龄扶住,按回了椅子。 延龄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撑起下巴想了片刻,后半做玩笑道:;你送我一些钱财吧,我将来用得上。 这要求让瑾香甚为意外,止不住好奇问:;冒昧问一句,是德宣将军府苛待了姐姐吗? 延龄含笑摇头道:;伍逸和下人们都对我挺好的,是我也想不出让你如何报答,那便俗气一些吧,送钱财这种简单实用的东西。 ;姐姐将来是要做这府中主母的,将军府的月俸和年赏都会发放到姐姐手里,应是不缺钱财的,不是我吝啬,是觉得这个报恩的方式有些轻率,当然如果姐姐是真的需要,我夫家娘家虽无厚实家底,但也是能拿出一些田产铺面赠予姐姐的。 看瑾香说得认真,延龄却噗嗤一声道:;我说笑的,你还当了真。你要真把夫家娘家的田产铺面给了我,回头若家人问起来,你要如何说?难不成把太妃娘娘的话当耳旁风,将那日你被人下毒的事说出去? ;姐姐考虑的是,只是我心里万分过意不去,想那日还对姐姐恶言相向,我若能为姐姐做些什么,定在所不辞。 瑾香丝毫不掩内疚神色,在延龄看来确是个单纯无城府的女子。 只是这般谨小慎微,柔弱可人之人到底是如何得罪的人,竟招致杀身之祸,着实让延龄生了好奇,便问道:;我想知道,关于下毒你心里可有猜疑之人? 瑾香垂首沉默,修长的食指在杯子后互抠着指甲,几度启唇,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一系列的小动作都落入了延龄眼里,她浅浅一笑。 看来瑾香是知道些什么的,不信任她罢了。 延龄故作不悦哼一声:;若不是我,现在的承王府怕是丧幡高挂了。 瑾香的指甲随着这句陷入肉里,毕竟脸皮薄,被人讽了一句后竟泛起了些泪光,又愧疚又委屈地将头更低去了些,声如蚊呐:;并不是我要瞒什么,是怕说了,会让姐姐陷险。 ;那日众目睽睽下我喝了你杯中毒酒,想必下毒之人也是看到了的,怕是早就盯上我了,你现在才来考虑这点未免多余。 瑾香终是重重叹出一口气来:;其实是否与接下来说的事有关,我也只是猜测,姐姐听听便好。上个月初八,我去司制房挑了几匹丝罗打算给承王做围猎的骑服,看到绣帘上的一只孔雀栩栩如生,便与里边的绣娘探讨了一些绣技,离开的时辰有些晚了,我随行的婢子便说有条近路可抄至宫门前,我忧心来不及在下钥前离宫,就让婢子引近路。说到这,她停下了。 ;然后呢?延龄正来了兴致,手中的荔枝刚剥了壳,正要塞嘴里呢,怎就不说了? 瑾香看了看门,又看了看窗,心下生出警觉,见她将身子朝延龄倾近,放低声音继续接上之前的话:;才走不远,我那婢子突然内急,又匆匆跑回司制房解手,我便在原地等她,百无聊赖时瞧见一旁的假山石下有一株垂丝海棠开得好看,就走近了些去,无意间听到了假山另一边的两个声音,说的是关于张成弘大人的事,当时我只想赶快离开,谁知慌乱下弄出了声响来,就被那两人发现了。 ;可瞧见那两人的模样了?延龄问。 瑾香摇头,;我只是缩在原地不动,哪敢去看,后听我那婢子大声唤我,我才撒的腿。 延龄忍不住笑出声:;本来人家不知是你,被这一唤,就将你送上门去了。又问道:;话说那两人口中的张成弘大人发生了何事? ;张大人已被赐死,其中细由姐姐去问将军更清楚些,这事在朝中不是秘密,我知道的是道听途说而来,没头没尾的。 延龄将剥好的一叠荔枝推向瑾香,漫不经心道:;照你说的,我猜那张大人恐是被人陷害,有冤在身,而你将人家的计划给听了去,对否? 瑾香其实从未去想过那日所听到的内容,现下听延龄这般问,才去脑中寻记忆,;俩人说话实在小声,加上那日风大,我听得不大真切,至于为何能断定说的是张大人的事,是因好像两人起了争执,其中一人失声将张大人的名字吼了出来,想听不见都难。 延龄打趣道:;只听到一个名字就要毒杀你,还真是冤。 瑾香皱眉,将一颗荔枝放入口中捂嘴重重嚼着,不悦道:;姐姐怎还有心说笑。 延龄清嗓咳一声,换上正色道:;这些话,你都跟太妃娘娘说了? 瑾香摇头,;昨日太妃娘娘唤我过去问了一些话,我都说不知,并未多言。 ;嗯——言多必失,反正事情不清不楚的,还是少说话为好。延龄又问:;上月八号你就听见了,却等到围猎裙集上才动手,那杯茶是你夫君安排的,若人杀成了,罪名就全落在了承王身上,只是承王何以杀自己的夫人? 瑾香面露尴尬之色:;姐姐有所不知,我与承王是王上指的婚,未有夫妻之情,且承王同我父隔阂颇深,是因我父屡屡谏言要将罪后之子按律驱逐,其实父亲只是太过遵循礼法规制,并未刻意针对谁。 延龄明白了。 ;迁怒夫人,杀鸡儆猴,这理由站得住脚,凶手的心思还挺缜密,看这一石二鸟,谁最得利,嫌疑就最大。 ;太妃娘娘近日密查此事,相信凶手不敢轻举妄动了,不过姐姐还是尽量不要独自行走。 ;凶手不除,你我永无宁日,对他们来说,只有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再动手是迟早的事。延龄凝眉思忖,道:;唯有先发制人,才有活命机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6章 出去走走 延龄送走瑾香后,将雪青唤入房。 朝政之事向来不宜女子多言,延龄便想着先从雪青口里探些底。 然后粗略知晓了是一位正三品官员被赐死抄家之事。 ;真正的内情奴就不知了,不过传言是原本用来修缮王陵的银子在工部的银库被盗,后全数发现藏于工部尚书张成弘大人的私宅里。几十箱银子偷运出宫也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且那段时日并没有大货进出宫门的记录,王上便命大理寺彻查王宫最外围的各宫各殿,果真发现了一条密道通向外边。雪青话匣子一打开就八卦个不停。 延龄捋了捋,道:;监守自盗怎会做得如此明显,王上都不觉得蹊跷吗?后发觉这话问雪青也是多余,便又问:;可知密道在哪个宫院? ;说是浣衣局晾晒被褥的一个小园子。雪青挠头不解:;姑娘怎会好奇这等枯燥的朝政之事? ;刚和瑾夫人闲谈间听她提及,话说不到一半人就走了,这不吊起了胃口,就找你问问。延龄不以为意喝了口茶。 雪青不觉有他,后忽而想起什么,双手一拍,急道:;奴差点把正事忘了!将军今日下值下得早,人现在在书房,传了话来让姑娘过去,说是有事要跟姑娘说。 延龄却坐着不动,仍是优哉游哉地把玩茶杯。 ;他平日里不都是直接过来吗?怎今日端起他将军的架子了? 雪青不理会延龄对自家主子的不敬,自顾走到屏风后的架上将褙子拿下来,罩在了延龄的身上,一气呵成,口中还催促道:;姑娘就别耍嘴皮子了,快些过去吧,今儿个外面风大,姑娘披上免得着凉了。 延龄不情不愿站起身,暗自叹了口气:原是想送走了瑾夫人就去打个盹,哎——真是一天天的,不让人安生过日子。 书房外的仆人见延龄慢条斯理地行了过来,先是行了一礼,后毕恭毕敬道:;姑娘请等一会儿,将军尚在处理公务,容奴先进去通禀一声。 这话音还没落,就听里传出伍逸的声音:;让延龄姑娘进来吧。 延龄还是第一次进伍逸的书房,她以为像将军这种武官只有练兵场和刀剑房,不曾想那三两并排的书架上也堆满了竹简和卷轴,怕不都是些兵书类的吧。 ;明日是天中节,恰巧我休沐,你可想同我出去走走?伍逸仍忙于案上的公务,虽头也不抬,但说这句话的语气十分温柔平和。 说到天中节,延龄便想起去年的那个时候,她睡到了下午才出门溜达了一圈。街市上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多数是叫卖粽子小吃以及各式各样的花灯。她一直以为只有上元节,人们才会沿河放花灯。直到来了齐胥国,每逢年过节,这里的人都会沿河放花灯用以祈愿和寄思,倒是一种乐观感性的民风。 ;好啊,我尚有一些衣物放在戏班,明日顺便去取回来。 话说天中节这日又撞着千芳楼的选花魁大赛,使得今日的街市上更是热闹非凡,别说层叠如山的男子了,那阵仗连女子都忍不住堆过去瞧几眼。 今日将军府里的下人们可换班出去游乐,伍逸颇是体恤下人,出来的时候不带随从和婢子,只他俩人一路走马观花,眼下被黑压压的人群排挤到了最外层。俩人本来也不想去凑那热闹,便依着杨柳河畔,坐在石墩上赏起了河景。 延龄突觉头上异样,她仰起脸,见伍逸正将一支簪子插入她的发间。在延龄举足无措又尴尬又意外的同时,那簪子已然落户。 此时再拔下来显得不近人情,延龄便欣然受下了,再看向那水里的影子,发觉这支银色云纹月牙发簪是她刚在路边的小摊上看到的,只是觉得好看就多瞧了几眼,倒没想过要买,因为她向来更喜戴步摇。 没想到伍逸还挺会观察人的。 ;你送这个给我,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是定情之物。延龄打趣道,对着河镜调整了一下发簪的位置,果真只会拿刀枪的男子对头饰佩戴是一窍不通的。 ;我知你对我没有男女之情,那不如把我当兄长,当这是我送给妹子的小物件,不用太在意。伍逸见人潮随着花车远去,起身又道:;快到正午了,我带你去一间食馆用午膳。 太过殷勤的举动让延龄总觉得不踏实,;你今日为何要带我出来玩,只是休沐闲来无事吗? 伍逸直言道:;除了那几日围猎,你来将军府后就没有出去过,我怕你闷坏了。 在延龄看来,这样的男子,若以书上所描绘的标准来衡量的话,绝对是体贴心细的好相公,是值得托付之人。 但为何刚有一瞬,脑子里却蹦出另一副面孔,另一幅身影出来对比,还使得左边胸口又出现了上次的异样感觉。 延龄用手捂上,重重吐了几口气。 这动作让伍逸眼中现出欣喜之色,他随即问道:;你怎么了? 延龄摇头,面上有些茫然,;只是胸口微恙,许是天热闷的。 ;嗯,那快些去可以乘凉的地方。 伍逸心下暗暗思忖,待凝心生脉,覆之血肉,她便可回到那幽幽长河,从此无忧,只是那樱桃花树下再无光脚丫头,再无旁观之人。 沧海桑田,回到最初,你我重新认识可好? 若你的心会因我而生,是因我而生,那此后天上地下,三界内外决不相负。 伍逸带她来的是一间极具异域风情的高楼客栈,坐落于城西最边缘,在国都内竟还有自己的一塘湖水,光是水域都占去了数十亩,水中立一座露天莲台,其上有胡姬献舞配以箜篌琴音,撞击着周围环绕的石壁建筑,阵阵回音,空灵悦耳。 矮栏配蒲团,延龄下巴枕臂弯搭在栏上,从胡姬身上转过视线,是因小二送了一盘摆得甚是精美的果物来,盘子边缘围了一圈的细柄红果让她眼前一亮,瞬间扬了笑问道:;雪青跟你说的? 伍逸点头,;这间店能吃到很多他境之物,不比贡品等级差,你若喜欢,以我的月俸还是可以时常来的。 延龄不理会他话里的调侃之词,迫不及待拿起一颗就往嘴里塞。 嗯……味道没有想象中的惊艳,但是确如雪青所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7章 为何不躲 后上的菜色,延龄兴趣缺缺,只随意拨几下就放筷了,转而又去拈起了颗樱桃在指尖把玩,继续伏身于栏上专注看那莲台上女子的舞姿,不由得勾起了很遥远的记忆。 黄沙绿洲,月夜篝火,脚踩铃铛长纱遮面的蓝眼姑娘扶着她的腰,拖着她的手,一步一式引着她做各种颇有难度的动作。 那姑娘叫什么,延龄想不起,但恍惚记得她说过的其中一句话:;单桓的女子若遇上心仪的男子,便会以舞相邀,以舞诉情。 时而轻柔时而激昂的箜篌之音在耳边回响,一如那晚的节奏鲜明。延龄闭上眼沉浸在久远的沙漠夜空中,那不曾对任何人舞过的技艺被撞耳的空灵乐音一点一滴唤醒。 她想,她没有诉请的男子,又或者,等离了齐胥国,去做个悦人悦己的舞姬,就如莲台上的女子般,以此为生活。 这世间的人和事于她来说无太多关联,她困惑的来历和特殊的体态使得她不能多年停留在一处,是以虽知花娘或者舞姬都是为世人所不齿的身份,然又有何干?反正直到离去她都是踽踽独行,不碍着谁,不伤着谁。 ;你在想什么?伍逸轻声问道。 延龄目光中透着的沧桑沉郁让伍逸不禁好奇,这些年来她去过哪里?都遇到过什么人?发生过些什么事?得以造就了如今这时而温婉,时而精怪,时而深沉的性子。 延龄回过神,轻轻摇头,只是微微一笑,却不语。 今日的她傅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和薄薄的唇红,在眉间贴了水滴形花钿。长发结辫,绾起数层,配上一袭霜色宽袖百褶襦裙,丝质披帛滑落在脚边让人总是忍不住瞧过去,那停在面上的浅笑宛若三月桃花,伍逸竟不知不觉看出了神。 她始终无法凝成心脉,是因七情未全,六欲未通,统御大帝让他从旁引导,未说让他亲自上阵,不过若他想亲自上阵,又有何不可? 本就是他先看到的她,那她便是他的了,又何必大费周章再去等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其他人。 只是所谓引导…… 伍逸将视线移到了延龄仍是弯起的薄唇上,见她刚才吃的糕点调皮地沾了一些碎末在嘴角边。 伍逸指了指自己嘴边的某个位置,提醒道:;你那里有东西。 声音有些沙哑。 延龄先是一怔,后才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从袖中寻出巾帕抹嘴。 ;再往左边一点。见延龄还是找不准位置,伍逸坐直起来试探性朝她倾身过去,;我……我帮你吧。 这一举动让延龄僵住了擦嘴的动作,也让伍逸愣住,在距离她半尺的地方停下了。 四目相对,却是无言,那清澈如水不含一丝杂质的眼中尽是迷惘,没有羞涩,没有惊惧也没有愤怒,伍逸这一刻觉得自己十分下作,却又不打算退回,而是以极缓的速度越发拉近彼此的距离,还将头偏下…… 只是所谓引导……他亦无经验。 ;唷!本王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伍逸猛地弹回座位,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般举足无措,神色慌乱。他随即拿起桌上的茶杯遮住自己的愁颜赧色,还溅了许多出来,湿了袖。 延龄始才发觉伍逸刚才将要做的是什么,不过幸好被人打断了。此前她认为伍逸身上所散的气息应与自己同源,认为靠近他亦不会不适。 然伍逸刚才的举动却让延龄莫名反感,不是像畏惧齐容与的玄火晶那种只能远离的感觉,而是即便不用远离也不想接触的排斥。 她先是看向仍杵在慌神中的伍逸,见他不打算搭话,延龄才转而去看撩开厚重珠帘进来了的不速之客,淡淡的语气中带了些怒意:;即便是容王殿下,也应让人先通传一声。 齐容与呵呵干笑两声:;这里的雅间外帘都用一样的,我这不是多喝了两杯,就走错地方了,真是的,外面也不派个仆人守着,不然本王哪会这般冒失扰了尔等好事,呵呵呵——你们继续,继续,本王的桌在隔壁,先回嗝——回避了。 说完又打了个酒嗝,转身要出去。 却悄悄在袖下掐着法诀,指尖弹出将伍逸手中那满满的一杯茶全数倒在了自己身上,不仅湿透了衣衫还染色大片茶色,他今日穿的是白衫,污得甚是明显。 伍逸好不容易将思绪稳了下来,谁知一个不留神遭了齐容与的‘暗算’,不知这人闹这一出又是打的什么算盘,但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总不好若无其事继续呆下去,当然也不能用清洁法术,便只得对延龄无奈道:;失礼了,今日我们就先回府罢,下次我再带你来。 刚才那反感排斥他的感觉未尽消除,延龄此刻只想远离伍逸自己呆一会儿,;你先回去吧,换身衣衫免得着凉,桌上这些和台上那些可都是花了钱的,不吃不看浪费了,路我认得,晚些时候我自个儿回去。 ;可…… 见延龄偏过头不再理会他,伍逸开始反思自己刚才的无礼之举,当真是鬼迷心窍了,他怅然起身又道:;我会派人来接你,别玩太晚。 走出珠帘,越过屏风撞着齐容与还赖在门口,伍逸冷哼一笑:;尊主真是童心未泯,风趣幽默。 齐容与装傻充楞,故作醉意斜坐在长椅上,朝伍逸招手道:;将军莫急着走呀,来陪本王喝上一盅。 伍逸斜眼一瞥,长袖一甩,溅了几滴茶渍在齐容与的面上,转身大步离去。 垮在长椅里的身子随即慢悠悠直了起来,他抬手拭去面上和眼睫上的水渍,起身走入珠帘,不是他自己的那间,而是刚出来的那间。 延龄不看来人,仍侧坐于蒲团,伏身在栏上继续观摩着水中莲台上的舞姬,以为是伍逸又折回来,语气有些不悦道:;不会太晚,你就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然应她话的却不是伍逸。 ;他要轻薄你,你为何不躲? 齐容与的质问劈头而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8章 当断则断 延龄猛地将头转过来,对上了瞬移至她身前的面孔,一如那日在省思房中,他总是一惊一乍地吓人。 延龄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又听齐容与略带怒意讽道:;呵——伍逸轻薄你,你不躲,我这才稍稍靠近你,你就像见着鬼似的。边说边也靠到栏边,斜撑其上,手拖下巴,不过看的不是莲台上的舞姬,而是用一种锐利的眼神瞧着延龄,;别挪了,我今日没有带玄火晶。 那就好,延龄松了一口气,转开话锋轻描淡写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齐容与瞟了一眼莲台上的舞姬,;听说这新买了个胡姬来,容貌出众,舞姿绝美,我岂能不来观摩观摩? ;那你观摩你的,何以要窥视别人? ;你知道到处撩拨男子叫什么吗?齐容与没来由的火气‘噌噌噌’往上冒,以致说出来的话颇失分寸,;叫水性杨花! 延龄被吼得莫名,她招他惹他了?为何要对她恶言相向还羞辱她。 于是也上来了三分脾气,硬声说道:;与你何干? 短短四字怼得齐容与哑口无言,默了良久才寻回了些理性,继而将激越的情绪暂时沉淀下来,想出个十分体面的说辞:;你不懂情事,我是怕你被人骗了。 延龄听他语气放软,便也收了脾气,如实道:;刚是准备要躲闪的,你就进来了。 ;你不喜欢他那样的举动? 某人面上随着延龄这话由阴转晴,还炸出明媚的笑意,不再是刚才那般沉声冷言,语气明显高了几调,只差没雀跃而起。 ;我应该喜欢吗?相比之下,延龄太过淡然。 ;那如是我像伍逸刚才那般……你会躲吗? 齐容与其实很鄙视自己现在的行为和言论,但却莫名的想暂时沉浸在这种小儿女情事当中,他想,兴许是太久没有遇到过棘手的姑娘了罢,激出了内心不服输的恶魔。 只是他现在这幅模样,若被那几个多嘴多事的瞧见了,准会惊掉下巴,再笑到掉牙。 不过此时没有别人,那就怎么舒心怎么来。 齐容与把延龄的沉默当成是不拒,继而真如伍逸那般缓缓靠过去……偏下脸…… 眼看双唇就要碰上,却被延龄嗤出的一声笑打断了动作,也搅黄了气氛。 她到底是躲了。 见延龄敛去笑意,端正神色道:;我们还是不要太熟络的好,此去经年不复见,免得缅怀颇多,徒增伤感。 她这话中隐含意义太笼统,齐容与不敢妄自揣测,自作多情,只是坐直身子亦正色问道:;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反正是去从未去过的地方。延龄又将二人初见的那日拿出来挑明了说:;在云香阁第一次遇到你,我以为你是道法高深的捉妖道人。我不想死,所以才会轻薄于你,是想趁机偷袭脱身,并未有其他的意思。 齐容与无谓一笑:;我知晓的。是他起了其他的意思。 齐容与兀自怅然的同时,见延龄反靠了过来。 他愣愣看着延龄,忽而脸上一凉,延龄在他侧面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后倏地又退开了,随之听她道:;我虽畏惧玄火晶的气息,但刚才若伍逸换成是你,也许我不会躲。 延龄不知道,此刻她坦白的无心之言,她以为的诚实之言,她莫名的潜意识举动,如一把禁地之门的钥匙,开启了二人将来无边无尽的苦痛和艰辛,相爱和相杀。 多年后,即便是蜷缩在漆黑的深渊中,即便所有的事情都已是回天乏术,她每每想起今日自己的言语和举动,竟还能忍着剧痛会心一笑,喃喃自语:那是我第一次见你脸红,仅此一次。 是的,齐容与脸红了。 往常那些女子被他调戏时,偶也有脸红得像柿子的单纯姑娘,他觉得有趣,觉得挺有成就感。 然今日角色互换,他成了那个柿子,本该恼羞成怒端起属于修罗域尊主的威严和架子,厉声斥责。 如此冒犯尊主,务必是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妖。 但他就像个不经事的少年一般,竟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后还是那铿锵有力的结尾乐律帮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延龄仍是慵懒侧坐,俯身于栏,口中不以为然道:;你问我会不会躲,我就用了更明确和更有说服力的方式来回答你。 然那短短一瞬的雀跃却被另一种突如其来的思绪击退。齐容与深深皱起了眉,低头去喝了口茶,心里有个声音开始提醒他:以此为止,在一切尚在掌控时,当断则断,不可乱了分寸,衍生弱点,予人把柄。 延龄看着突然化作烟华的齐容与未留一句别词直接消失,她回想刚才自己的举动和他的反应,有些纳闷。 怎他不似初见接触时那般游刃有余,是有哪里不一样么? 从食馆离开已夜幕降临,伍逸确有派了一个仆人来护她回府。回府的路上会经过曲拱桥,此时桥下的花灯已铺满河面,浸在明月下,烛火更是晃眼。 延龄心血来潮,刚巧身旁就有一个卖花灯的大娘,便也掏出两钱买了一只。祈愿的时候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要求什么,就干脆不想了,直接走到河边将花灯放到了水上,目送这无愿的花灯渐行渐远。 话说总感觉今日似乎忘了什么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脑中有些烦乱的思绪不知是因为伍逸的越界举动,还是因为自己对齐容与做的越界举动,反正脑子里此刻是不太平静的,其他的事估计都被这烦乱挤出了脑子,也怪不得她想不起。 伍逸派来的人只是远远地跟着延龄,看起来是个体型彪悍能保护人的人。 放完花灯后,她又钻入市集闲逛了起来,少了白天的选花魁盛事,晚上市集的人流相对通畅,但也还是十分热闹的。 远处传来糖人摊贩的叫卖声,引了延龄走过去,这种吹糖的技艺之前是有见过的,虽是哄小孩子的玩意,不过挺有趣。 延龄便想着给雪青买一只回去,那丫头喜欢吃甜食,定是会十分欢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9章 遭人绑架 路上突然窜出几个孩子擦过延龄朝糖人摊子飞奔而去,仓促间,其中有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小女娃被撞倒在地,摔至延龄脚边,女娃膝盖摔破了好大一口子,渐渐得见血浸透了出来。 延龄不假思索,蹲下将那女娃娃扶了起来,轻轻拍去她身上的灰,看向伤口道:;我带你去医馆。 女娃摇头,脏兮兮的脸上含着泪花,声音哽咽:;我没钱去医馆,这伤口洗一洗就好了,谢谢姐姐。 说完要走,延龄这才注意到女娃身上破旧不堪,满是补丁的衣衫,有些不忍,;不包扎会留下疤痕,对女孩子家来说总是不好,再者你爹娘看到了肯定会担心的。 女娃阴郁着脸,紧紧咬着下唇,后从齿间挤出几字,声若蚊蝇:;我……我是孤儿,没人会担心我。 其实延龄刚看到女娃衣着时就大概猜到了,虽说她来齐胥国只有两年余,出去的次数极少,但也听过城东多流民,有好些个孤儿堂,想来这孩子应是其中一员。 膝盖似乎摔得有些狠,血浸透了一大片裤管,这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起恻隐之心,延龄坚持道:;跟姐姐去医馆,银钱不用你付。 女娃这才讷讷应下,但又朝那糖人摊子望去一眼,神色难掩失望。 延龄意会,又道:;等去完医馆回来再买,时辰尚早,不会那么早收摊的。 那失望的面上随着这句笑开了眉眼,倒是个长相清秀的小姑娘。 延龄对路不熟,还是那女娃带的路,七弯八拐入了个小巷弄,寻着了个店门不大的跌打损伤行。 掌柜的看上去慈眉善目,古道热肠,一边帮女娃清理伤口,一边津津乐道自己在治外伤方面经验丰富,从不留疤。 绑好绷带后,掌柜的还给延龄倒了杯茶,让稍坐片刻,说是要等药膏干硬才能走动。 延龄莞尔,颔首道谢,却不曾去碰那杯盏。 掌柜的面上尴尬一瞬,唏嘘道:;看姑娘衣着应是显贵人家,我这茶同姑娘以往喝的来比的话确是糟粕。 延龄料不到掌柜会如此说,未免太小题大做,便寻出个体面的说辞,缓了那尴尬的气氛。 ;家父曾教,主人家递茶要等上片刻再饮,一来显稳重,二来去茶沫。 然后才顺势去端起手边的杯子,然却让她眉头一皱。 掌柜的款款走到门边朝外望了望,说话漫不经心的:;当真是大户家教,严谨细微。边说边缓缓拉上门,回头见桌上的杯子已空,继而浮出笑意,正要说什么,先听了延龄凉声道:;把孩子放出去吧,你们要她做的事不是已经做完了么? ;姑娘可没有资本谈条件。 那慈眉善目的脸此时已是一副阴险诡笑的模样,还打了个响指,随后见两个壮汉从后堂走出,又听掌柜的命令其中一人道:;将那小女娃带走,知道该怎么做吧。接着朝另一人道:;门外有德宣将军府的仆人,去解决了。 ;掌柜的这是要杀人灭口呀。延龄不惊不慌朝那小女娃招了招手,;你还杵那做什么,快到姐姐这里来,这几个叔叔可不是好人。 小女娃也不傻,听出了刚才那句带走定不是什么好事,便顾不得膝盖疼,蹬跳几下来到了延龄身后,又内疚又害怕道:;姐姐,对不起,我拿了他们的银钱…… 延龄没有责怪,而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馒头。女娃道。 延龄笑了,倒是和自己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掌柜的倒不急着抓人,刚才的茶里下了迷药,估计马上就起效了,就让她再多叨磕几句无妨。 只是这一来二去也约摸过了半刻,她怎的还神色清明,字正腔圆的? 看来那日的传言是真的,这姑娘毒不入体。 主子说要这姑娘的血做药引,研制长生秘方,养百病不侵之体态,好不容易等到她出了府,才逮着机会掳人。 再者瑾夫人昨日入府见过她,她必定知道了些什么,也是万万不能再留的人。 掌柜的抛出一个眼神,示意那剩下的壮汉上前,去将延龄和馒头分开。 馒头见凶神恶煞的男人向自己走来,缩在延龄的椅子后边瑟瑟发抖,将那珍贵丝质的外衫袖子揪得死紧。 却见延龄仍是丝毫不慌,;你将这小姑娘放了,我自会跟你走,否则我咬舌自尽,看你如何跟主子交代。 如若要杀她,茶里放的就不是迷药了,定是要留她活口的。 掌柜的犹豫再三,最终妥协了,毕竟他不敢赌,若这姑娘真的自尽了,主子肯定大发雷霆,到时候做药引的血怕就变成用他的了。 ;把你今日见到的都忘了,包括我的脸,听到没有!你要是敢说一个字,孤儿堂里的孩子都得死!掌柜的对着延龄身后狠厉威胁。 馒头连打着激灵,唇色都被吓白了,嘴里磕磕巴巴道:;是!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什么都没听到。 ;从后门出去,快滚! 馒头又打一激灵,极度惊惧下仍迟疑看着延龄,嘀咕道:;姐姐……你…… ;快滚!掌柜又一声吼。 馒头整个人惊跳了起来,;姐姐!对不起! 哭喊声随着小小的身躯消失在后堂。 延龄这才慢条斯理地坐正起身子,淡声道:;你倒是本事,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凶一个驹齿未落的幼童,苦了你先前装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不过还真是入木三分。 掌柜的冷哼:;姑娘的嘴皮子耍得越利索,越得不到什么好处。 ;让我猜猜,是围猎裙集上我坏了你们杀人的计策,也怕瑾夫人将内情说予了我,干脆就绑了我来,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杀我,这我就猜不到了。延龄轻松一笑:;不如掌柜的给我解解惑可好? 此时掌柜身侧的壮汉开口了:;先生,马车已经到了。 掌柜点头道:;将她眼睛蒙上,从后门带出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蒙就蒙,要绑就绑,延龄都一一受下。 这黑布条虽是在她眼睛上缠了少说也有两三层,但她若想看,又有何难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0章 画后暗室 马车颠簸了约摸一刻钟后停下了,她被一个嬷嬷架着手臂下了车来。 延龄指尖施法,眼镜隔着布条透视出去。 这里怎么瞧——都像是——王宫? 随后走来一个内侍,用一根麻绳将她的手绑紧,留了一截揣手里牵引。 延龄被那内侍引着又走了约摸半刻钟,进入了一处大殿。见内侍走到左边的一面墙前,将墙上半人高的挂画平移到旁边,然后推开了画后隐藏的门,引着延龄一同踏入后,那人转身又把挂画移回来,还将门合上了。 这是一间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屋子。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气味,好似草药,又似辛香,不算难闻。 薄烟氤氲,散在每个角落,也萦绕着侧卧在紫檀长榻上的修长身躯。 延龄记得那时虽是隔着‘千山万水’,可还是能瞧得清样貌。再者毕竟是天子,周身少不去那份不容忽视的威严,且身型估计也是这些个王室宗亲里最为高大的,婉太妃寿诞上瞧着似乎比齐容与还高出半个头。 知道是何人后,延龄深感讶异,粗略琢磨了一番,想那张大人莫不是成了某种阴谋下的牺牲品? 引她来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也不知过了多久,始见长榻上的人轻柔地睁开眼,仍是垂着的眼睫,只煽动了两下。 ;惧么?齐令璟悠悠开口。 突然蹦出的两个字让延龄有些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摇头,后觉得不妥,又点头。 哪有正常姑娘家被人绑架不怕的?当然得点头。 ;我怕或者不怕都不重要,公子不妨开门见山。延龄并不想直接挑明身份,且看他要玩什么把戏。 齐令璟不回应,而是起身朝延龄走来,在两步之距时,见延龄往后退了一步,这举动让齐令璟颇为意外。 ;你看得见? 延龄自是不认,;看不见。 ;那怎知我过来了?他明明没有发出脚步声。 ;你身上的伽南香。若不是他身上这股香味,延龄怕是说不出什么借口来。 齐令璟扬眉,;你还知道伽南香? 其实是之前在云香阁时,一位寻芳客赠给延龄的,短短一截说是价值五百金,后来她让黄姑拿去磨粉做熏香,焚了也有大半年才用完,香味确实独特怡人。 ;往年有幸闻过几次。延龄敷衍。 齐令璟不疑,应该说是真假于他无关紧要,;往前,我帮你解开。他指延龄手腕上的绳子。 延龄照做,走近齐令璟一些后将手伸出去,三两下功夫,双手就得到了自由,她又迅速缩回来,左右换着揉了揉。 齐令璟拉起了长塌前的屏风,又侧卧回去,道:;眼睛上的布条自己摘了吧。 延龄亦照做,随着布条摘去,双眼睁开,那张脸就像是被解开封印般,虽是隔着薄纱屏风,在朦胧青烟弥漫的房内仍是让人挪不开眼。 如这般的目光对延龄来说,其实是见怪不怪的。她避开那股灼热的视线,又将最开始的话重复问了一次:;公子开门见山吧,你让人抓我来此,意欲何为? ;我要你的血。齐令璟直截了当,;炼制药物。 ;为何是我的血? ;我身患沉疴,只能靠药物抑制,这些年尝试配置了各种方子,大都徒劳,纵使有些效果的,也仅能维持两三日。齐令璟双眸仍是紧锁着延龄,却微微眯起了眼,;连夹竹桃叶的毒都伤不了你,想必你体内定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公子看起来不像是怏怏病态。延龄浅笑道:;不过公子既然能对一个药物说那么多的话,我想公子应不是个恶人。 ;适量取血不至于伤人性命,姑娘若愿意,我会让人每日三餐送来上好餐食蔬果足补所失。齐令璟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先坐下喝杯茶,我倒是疏忽了,姑娘刚才定被那几个粗人给吓着了。 话说她体内可没有血给齐令璟,纵使肯帮亦无门,延龄坐下后,想着要如何拒绝又能脱身,便道:;公子应该知道我是德宣将军府的女眷,将军若是寻起人来,定是会将整个国都翻个底朝天。先不论公子是哪位大人物,我想应也是不愿与伍逸为敌的。 齐令璟面上不着痕迹地闪过笑意,语气一派轻松道:;自是不愿,不过姑娘现在处的地方,即便伍逸将国都来回翻十次,也是寻不着你的。 延龄不意外他会如此说,从喉间哼出一声笑来:;我本以为你们抓我来是为了灭口,没错,瑾夫人是将那日所闻都告知了我。不过瑾夫人那日只听去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词,却招来你们下毒谋害,当真是倒霉至极。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我从不相信其他人。用温柔的语调说着冷血残暴的话,好似这样的字句从齐令璟嘴里说出来就如同吃饭,睡觉一样习以为常。 想来也是,为君者,理应如此。 算一算时间,估计这会儿伍逸已经知道她被人掳了,也不知伍逸派来本是要护她回府的人有没有出事,打不打得过那粗壮汉子。 不过既然来了,务必是要弄清楚的。延龄不想再蹉跎下去,她目光一冷,穿透屏风直直看着齐令璟,把话挑明:;我实在好奇,王上身为一国之君,因何要去陷害忠臣? 齐令璟怔了片刻,突觉这姑娘令人惊讶的地方还真不少。不可方物的容貌,卓绝过人的胆识,见微知著,洞若观火。 心中已经冒头的小芽苗开始肆意滋长,只是她身上隐隐透出的桀骜和德宣将军府女眷的身份又让齐令璟刻意忽视掉那如烈火般炽热的冲动。 他站起来,将屏风推合至一旁。少了一层遮挡,两人相视的目光更是直接。 听齐令璟挑高了些音调,语气中带三分逗弄,也改了自称:;孤告诉你,你就答应留在此处供血么? 就算是我想给你,也给不了,延龄暗自唏嘘,却没有明着拒绝,反嘲道:;我以为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1章 深夜来访 ;孤说三点,看你是否能理解。齐令璟开始徐徐道来:;第一:国库余银不足,且与账册不符,乃孤私自挪用所致,需年中审查前补入。第二:修缮王陵所收缴的银钱需送去大理寺清查,一来一回至少两个月,此数刚好等于国都两个月的税收。第三:税收清点入库是在年中审查后,孤可在下半年自行补回。 简单易懂,延龄不过喝口茶的当子,就接下了话:;王上是把收缴的银钱拿去应付国库的年中审查,再用两个月的税收去补大理寺收押着的赃款,至于最后空缺的税银,王上再用半年时间自掏腰包补回,故而只得牺牲了张大人。 齐令璟笑,;比我想象的时间快很多。 ;在王上的眼里,大臣的命竟不及两月税银。延龄嘲讽道:;大理寺卿竟还和王上串通一气。 齐令璟不计较她的无理放肆,站起身来道:;姑娘在此暂居一段时日,吃穿用度不会苛待了姑娘。边说边走到门边后又回头道:;至于瑾夫人,姑娘既说她不知情,那孤便放过她。 人走门合,延龄悠哉悠哉将最后一口茶喝完,在这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屋子里摸索了一番,毫无所获。 想着这齐胥国的王上竟是个挥霍无度,草菅人命的昏君。 她要不要劝劝伍逸卸甲归田?免得将来百姓揭竿而起,将军战死沙场,这样的国,这样的君,还真不值当。 留下此处是不可能的,故而延龄施法回了将军府。她上前轻扣门环,那守门的仆人开门后毕恭毕敬地请她进去,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关心问了一句:;姑娘怎那么晚才回来? 本以为此刻的将军府会是一团乱,瞧着却与往日无不同。 ;街市热闹,忘了时辰。延龄随意应道,又问:;将军呢?歇下了吗? 仆人将门闩放下,转身道:;将军这会儿还在书房。 延龄便迈开步子径直朝书房走去,其他的先不说,至少得知道那要护她回府的仆人是否安好。 感知到她进了园子,伍逸将掌中已残破不堪的纸人用法术焚尽。 行走凡地,他从来不在任何外物上留下法术,即便是用来看家护院的纸人傀儡,至多做得体格大些,却是中看不中用,挨不了练家子的几大刀。 而那丫头也不是个容自己吃亏的性子,只要留在她身上的追踪术未有异样,姑且静观其变。 延龄看门外没有人守着,走上前象征性敲了两下门后,也不等人回应,就推开走入。 伍逸安坐于案前,看向那风风火火大步而来的人,他合上手里的竹简,先发制人道:;阿沉说跟丢了你,便回来带了几个人又出去寻你了,这还没消息呢,你就自个儿回来了。 延龄杵在伍逸案前,琢磨着伍逸这话有几分真假。不过她倒不是个会钻牛角尖的人,但总得给自己的深夜来访说个由头,便接话道:;倒是给人添了麻烦,你可别怪罪人家。她又走到旁边,站在一方书架前,随意抽出一本,开始闲话家常:;此前听承王说,你自小就在军营训练,那你的父母都是军中人吗? 伍逸似早料到她会问及,不慌不忙道出:;父亲是参将,自小将我带入军中放养,母亲生我时难产而死,父亲几年前亦病故。 延龄转头审视他,;我瞧着你不像是愚忠之人,可有怀疑过自己效忠的君王之为人? ;在其位谋其事,我是这个国家万千百姓的将军,不是王上一个人的将军。伍逸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延龄手里的竹简,;你手上的那卷《家国志》,既然拿出来了,不妨带回去参阅参阅,只是可能于你来说会甚乏味。 听书名就知道是宏观大论,延龄虽看杂书,却从不看这类,故而将手上的竹简又原封不动塞了回去。 ;这世间山河辽阔,包罗万象,你可曾有过行走山水间,不问朝堂事的想法? 伍逸笑了一笑:;你忘了?我之前同你说过,若你愿意,我便携手归隐。 ;你那时是玩笑之语。 ;何以见得? 兜着兜着把自己兜入死胡同了,延龄哼一声道:;我从来都看不懂你们这些人,表里不一的,说的话也不知哪句真,哪句假。 没准伍逸同那昏君也是一丘之貉,她瞎操个什么心。 ;至少你口中的玩笑之语是真的。伍逸目光柔婉看着延龄,;兴许,我们上辈子就见过了,但却错过了,所以这辈子我才那么想抓住你。 炽热的情话听到延龄耳朵里依旧激不起任何的情绪,只是觉着这都月底了,她下个月就要离开了,这人将过多的心思放在她身上,难免届时感慨万千,又是何必呢?难不成还想用什么法子留她下来?那也太错看她了。 延龄随即颇下一缸冷水,;那兴许是上辈子我故意躲着你的,好不容易错过了,怎知这辈子竟又被你盯上了。 伍逸付之一笑,不再与她打哈哈,转开话道:;出门前你说要去戏班拿回些东西,可是忘记了? ;呀!延龄一拍脑袋,;我就说好像忘了什么事。 ;落日前我已经让人拿回来了,此刻放在你房中,你去清点清点,若是落了什么东西,我再让人去取。 延龄想到那曾相处过一段时日的人,问道:;戏班的人还好吗?有没有同你说什么? 伍逸知道延龄想问什么,自是打听过了。 ;虽说清白出狱,可总归是搅黄了太妃娘娘的寿诞,风口上难免得消沉去一段时间,戏班内走了一些弟子,如今算是能勉强维持生计。 延龄黯然叹息:;那班主先生是个良善之人,竟遭此无妄之灾,权贵间的勾心斗角拿无辜人的生计陪葬,这齐胥国王室当真令人鄙夷。 ;自古后宫多争斗,君王不由已,孰是孰非,利弊得失,到底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伍逸那柔如水的眸子更是锁紧延龄,;想不到你竟有一副侠义心肠。 ;我只说不做,谈不上侠义,别给我扣高帽子。延龄忽而转过脸来,眼神犀利地回视伍逸:;话说你在行宫时说要送我一些收藏的奇珍异宝,这都回来多久了,你怕不是以为我忘了,就想糊弄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2章 拂了好意 所谓稀有藏品,不过是一些连在市集上都能买到的摆饰,延龄明显感觉到了敷衍。 后来想想估计这人是找不到什么法子了,当下匆忙便胡乱想出个令她消气的方法先应付过去。 也罢,大不了下月走时将他房里的夜光珠子都给扣走,光明正大地扣。 就在天中节后第三日,也就是延龄被掳又自个儿回来后第三日,瑾夫人的案子突然有了结果,并未摆上台面,而是私下给的交代。 堂下是一个婢子认的罪,还是承王府的自家婢子,说自己爱慕殿下已久,故而生出毒杀王妃的念头。 婉太妃本也只是想走个过场,给瑾夫人一个交代,免得人说她气度小,将上辈恩怨延伸至小辈身上,对承王府不管不顾。 能如此结束,既省事简单且有理有据。 只是让延龄没想到的是,下毒的事一结束,一道圣旨就送到了德宣将军府。 而伍逸终于知道了婉太妃在行宫说的拟旨是指什么,意外之余也大概能明白太妃此举用意。 ;宁乐公主,上前接旨吧?内侍瞅着仍跪在地上的延龄,抽了抽嘴角,把重复了两遍话又说了一次。 事急从权,延龄将微低的头抬起来,端正面上的神色,起身走过去从内侍手里恭敬地接下了圣旨,道:;宁乐谢太妃娘娘恩典。 ;至于册封之典,娘娘的意思是于大婚当日一同举办,可谓是双喜临门。内侍说罢这句便看向一旁的伍逸,接着问道:;将军,娘娘让奴带个话回去,让奴顺便问一下您,可有挑好吉日?喜庆之物可有指了人打点?将军公事繁忙恐无暇顾及一些太繁琐的细节,但将军的亲事切不可马虎,太妃娘娘特意差了位姜嬷嬷,婚嫁事宜可全权交由她置办。 内侍身后一名约莫四十岁的婢子随着这话走上前来,朝二位主子行了礼后毕恭毕敬道:;奴给公主,将军请安。 延龄一反刚才沉默迟顿的模样,没等伍逸开口就大声急道:;嬷嬷就不用了,定了下月底的日子,将军已让人都置办得差不多了,我不喜欢太花哨繁琐,简单就好。 ;公主如今是千金之躯,婚事万不可如此随意。姜嬷嬷适时插了句话进来,入情入理让延龄一时间不知拿什么话堵回去,便只能求救似的斜眼锁着伍逸。 伍逸自是知道延龄在想什么,原本就是个幌子,现在这么一闹,反将她推上高台了,也难怪她有些举足无措,于是帮腔道:;我往年在外行军,没那么讲究,也不喜欢繁琐复杂的行头和事物,既然我夫妇二人心意一致,又何必铺张浪费,你们且回去吧,若太妃娘娘问起来,就道是我的意思。 将军把话说到这份上,也没人敢再杠什么,原本姜嬷嬷身后还拖着两三个帮手,众人听了伍逸这话后,都面面相觑。 领头的内侍是宫里的老人了,这还是第一次遇着有人敢拂了太妃娘娘的好意。 将军的话是说得轻松,只是身后这一行嬷嬷加婢子都遣回去,少不了一顿板子,娘娘自是不会给将军脸色,那口气当然就会落在下人身上,见多了,见多了。 内侍将一口叹息憋回,面上笑得有些僵硬,;奴这就回去复命,那奴等先行告退。 接着就像母鸡带崽般,一行人跟着内侍皆出了府。 伍逸目送后再回头去寻延龄,却只抓到一个僵硬背影匆匆远去。 应是恼他了,确应该恼的,她原本简单无忧的日子,被他硬生生捅了一窝糟心事来,换做是他,也会恼。 雪青不懂为什么姑娘被封了公主却不开心,反而黑着脸像要吃人似的。 姑娘的脾气,她约莫也摸透了七八分,知道啥时候该说话,该说什么话。 是以这样的情况,她只默默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候着茶,连眼神都不敢乱瞟一下。 接近申时的时候,府前又停了一辇轿子,瑾夫人还是那般遮遮掩掩入了府来,这次没去正堂,而是直接由下人带进了延龄的院子,随行的婢子则是候在院外。 延龄将面上的阴沉暂时收了起来,让雪青亦去院外候着,屋内不留第三人。 ;此结果,姐姐心里是如何想的?瑾夫人刚坐下,就迫不及待道明来意了。 想是不用猜都知道瑾香要问什么,不过延龄却无意将实情告知于她,只无奈感慨一句:;可怜了那无辜之人。 ;既然真正的凶手尚未抓到,那你我二人仍旧置身危险之中,我近日夜夜难寐,身心俱疲,若不惩戒恶人,怎能安寝?瑾香手中的锦帕都快被她拧成麻花了,看得出内心确是十分忧虑。 延龄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能安抚她,便随意敷衍两句后转话道:;其实我上次就想问你一事,但总觉得冒昧。 ;姐姐无需客套,有何疑处,但问无妨,我定知无不言。 ;我天生畏热,便有些好奇承王殿下畏寒的身子,妹妹可知是何病因吗?难道如我一般胎疾无医? 瑾香停下了拧手帕的动作,黛眉微微皱起,偏头转了几圈眼珠,有些不确定道:;此前跟姐姐说过,我同承王是指的婚,我虽是他夫人,却还不及他身旁婢子了解他,不过关于他畏寒,我倒是听下人们说过,承王出生之时,全身寒如冰,没有呼吸也不会动,不知从哪来的一位乡野道人,在他身上施了个法术,人就活过来了,只是从此便不能碰凉寒的东西,否则轻则大病,重则命危。 说到这,瑾香开始细细打量延龄,又道:;家母粗通病理,我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不过还是第一次听说胎疾有畏热一类,不如我明日去将我母亲请来为姐姐瞧一瞧,兴许不是什么无法医治之症。 延龄摇头婉拒,;我这畏热倒是不像承王那般极端,就不劳烦了,瞅着快到将军下值的时辰了,妹妹今日先回去吧。 ;那关于下毒之事,姐姐若有想法记得遣人来知会我一声。瑾香惶惶不安,延龄对她来说仿若最后的救命稻草,唯一可诉可依之人。 就在瑾香走到门口时,延龄在袖下悄悄掐指,弹了一法过去,接着让人把暂时失魂的瑾香送回了承王府。 此后瑾香将不记得偷听那日,也不记得裙集上的下毒之事,当然两人这些日子所谓的‘交情’也不复存在,于延龄来说,倒没什么,反正她终是要离开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3章 所谓海阁 上次伍逸领她去的高楼客店,里边的音律气氛和菜品点心颇得延龄喜爱。今日她突然兴起便想再去一次,不过经历了上次被掳劫后,延龄出府时除了带上雪青还多带了两个体型彪悍的仆人,倒不是怕,只是想着在气势上震慑对方,免去麻烦扰了兴致。 上次匆匆没去瞧名字,延龄此刻站在高楼门前,口中轻喃那牌匾上的三个金漆大字。 ;山海漠…… 有时候,人若突然想起一些事定是被什么外物刺激了脑子。她记忆中渐渐浮出一张面孔来,以及那张面孔所说的与之相关联的话。 ;世上之地无非是山,是海,是黄沙荒漠,我想把它们都放在一处,盖一间穿山入海浸沙漠的宫殿,你说宫殿的名字叫什么好?…… …… ‘山海漠’是延龄从他话里抽的三个字,随意且敷衍的回答却让那张面孔甚是满意。 她对他的宏图大志付之一笑,好像她那时对什么都只是付之一笑,如今再去回顾多年前那个近乎痴傻的自己,延龄忽而明白了很多当时不明白的事。 比如什么是山,什么是海…… ;姑娘,咱要进去吗? 延龄的思绪被雪青的声音拉回,然后应了一句没人听得懂的话。 ;若真是他,那年岁应入耄耋了罢。 雪青挠头,;姑娘说的是谁? ;一个老朋友。延龄迈开步子朝大门走去。 气派华丽的地方连接待都十分严谨,不似一般客栈,人还没进门呢,招呼声都传到隔壁街巷了,虽然延龄此前呆的云香阁也是这般,但总觉得呼噪。 那一身外青衫内白衬的男侍应挂着一抹浅淡却不失恭敬的笑脸朝几人迎了过来,福礼后,柔声细语道:;姑娘安好,可有差人来订了位置? 雪青上前一步,端了些官家婢子的气势出来,语气中带着三分傲慢:;你们这还需订位的? 侍应甚是委婉道:;承蒙抬爱,本店时常会有满座之况,这才想出订位的法子,避免了很多客人白跑一趟,如若给姑娘造成不便,恳请见谅。 雪青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没订位就不能进去?我们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没见多少人进你这,你可别说客满! 侍应继续陪着笑脸,;今日的位子确是都订出去了,眼下只剩一席海阁二人客座,还是那定了位的客人因事来不了给空出来的一间,不过姑娘一行四人,怕是坐不下。 ;我等是下人,站着就好。 ;姑娘有所不知,本店有不超入客的规矩,一来可防喧沸,二来能给客人最舒适的宽敞空间。 雪青还要说什么,却被延龄拦下,见她转过身,从腰间荷包抖了几两碎银出来,递给随行的两个仆人,道:;刚经过的桥下有凉茶摊,你二人去那边候着罢。 两仆人对看一眼,踟蹰一瞬后,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接下银子,福身道:;谢姑娘。 接着延龄又转回身朝侍应问道:;如此可入了? 侍应笑得更开了些,抬手朝里一伸,;姑娘且随我来。 所谓海阁…… 所谓穿山入海的入海…… 还真的有人做到了。 雪青此时站在通透如无物的十尺琉璃巨墙前,只差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但见墙后的深水里,数种珊瑚水草礁石间,穿梭着或大或小或巨型的鱼类。长相讨喜的,惊艳的,怪异的,惊悚的层出不穷。水底和墙壁均匀嵌着夜光石,荧光晕在水里使得墙后的神秘空间显得更加幽静深远。 为了能有更好的观赏视野,是以海阁虽大,但客座仅设置五处,被高墙环抱于内。各客座间隔较远,竹帘配轻纱遮挡,只要不大声喧哗,还是可以保障基本隐私的。 ;姑娘快看那只金黄色的,还有那只长得像云的,还有还有!居然有长翅膀的鱼!…… 延龄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轻斥:;你声音小点。 雪青立马噤了声,抿嘴悻悻坐下来,始觉姑娘的反应有些过于冷淡了,便问:;姑娘怎的不好奇?此前是见过的吗? ;没有见过。我只是觉着,这世间你我未知的事物太多,兴许……延龄撑着下巴,拈起杯啜一口果茶,这才侧过面去瞧那水里的景色,淡道:;兴许水里的它们也能化作一个活生生的人坐在你对面。 雪青听了这话后背脊一凉,不由得联想到那日在行宫姑娘房内看到的怪物。 难道姑娘…… 不过就算姑娘是妖邪所化,也是个善良的妖,倒比过那些心怀叵测的恶人。 延龄没有注意到雪青的眼神里夹着的一丝怪异,又自顾说着:;你觉不觉得这些鱼和宫里的女子有些相似。她伸出食指,指向一只正在墙边摸索的五彩斑斓的扇形鱼,;每日装扮望博君一眼,但又十分想逃离那堵高墙。 雪青顺着延龄所指看去,;姑娘怎知它想出来?兴许只是在墙边玩耍。 延龄摇摇头,;它似乎在求救。继而站起来,走到琉璃墙边,朝那只扇形鱼勾了几下手指头。便真见那鱼快速地游了过来,停在她二人的座前,隔着一面透明墙吐泡泡。 ;它……居然能看懂姑娘的意思。雪青心里对延龄的怀疑更是加深的许多,不免有些紧张起来,真怕姑娘为了要救那鱼,在这施什么妖法,但总归是猜测,也只能静观其变。 ;公子!公子!您不能进去! 话音随着幕帘被撩开戛然而止,二人同时转头看向闯进来的高大男子以及男子身后追上来的跑堂小哥。 雪青登时起身,挡在延龄身前,疾言厉色斥道:;何人如此放肆,还不快退下,我家夫人是…… 延龄纤手一抬打断雪青的话,三两步走回蒲团坐下后才道:;这位公子何故匆忙闯入? 然接话的却是跑堂小哥,见他站在幕帘外边鞠躬哈腰陪笑脸道:;夫人息怒,他不知怎的一路闯进来,拦都拦不住,奴这就将这莽夫带走。 始才听那公子淡漠道:;我出双倍价,姑娘可否将此间让与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4章 帮人买鱼 公子说这话时,眼睛却是盯着那扇形鱼,然那鱼却不再吐泡泡,而是缓缓沉下水底,似乎在逃避他的视线,但又不想离开。 他眉间轻皱,鼻息微重,不知是因走得急还是因情绪不悦。 延龄约莫看出了些端倪,忽生出个戏弄人的念头来。 ;不如公子给二十倍,我便将婢子的位置让予你,再者如若你我交谈甚欢,兴许那钱也就这么算了。 雪青不解姑娘这话是说真还是说假,但总归这话从一未出阁的女子嘴里说出来是不太庄重的,便想说些什么来提醒一下姑娘注意言辞。 下月就要大婚了,莫要传出什么不好的传言。 跑堂小哥一听延龄这话,知道没得商量的余地。也是,能坐在海阁客座的都不是一般人家,谁还缺你这两倍银子呢。公子刚的话明显有些瞧不起人,难怪姑娘讽他,也亏得是个有气度的姑娘。于是抢在了雪青前头厉声道:;公子,你若再不走,奴可就唤人来请你出去了。 ;好,二十倍。 那公子此话一出,将雪青和跑堂小哥都说愣住了。 延龄眉眼挑起,嘴边弯出一个弧度。 银钱这东西只要非来路不明,延龄都来者不拒,他既然真给,那她自然是要的。 ;去吧,这没你事了。延龄朝跑堂小哥道,后又吩咐雪青:;你去帘外候着。 却见雪青挤起眉,极不情愿道:;姑娘,你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是不合礼数,刚又被外人瞧见了的,万一被传出去…… ;我自有分寸,你且出去。延龄凉了声音,语气和神色都在告诉雪青不可再多言忤逆。 雪青到底是个本分的婢子,纵使心里再多担忧和不解,也谨记嬷嬷教导的下人守则,只是拉下幕帘的时候故意留了个小缝。 延龄瞧见了雪青的小心思,在桌下的双指弹了一个术法过去,施了道肉眼看不见的隐形墙在幕帘边,阻隔的不是画面而是声音。 ;你是来寻它的?延龄也不弯弯绕绕,朝那公子开门见山道。 在延龄施法的时候,那公子就已愕然回头,冷漠的面上多了些警觉。 ;你……是何物? 他竟看不透眼前女子的真身和气息归属。 延龄果然没猜错,这公子不是寻常人,那鱼也不是寻常的鱼。她便也多了些警觉,坐直身子,摆正神色,道:;我觉得公子应该问的是:你是何人?边说着边才去打量那公子。 脸俊是俊,只是过于苍白的面容透不出一丝血色,一副怏怏病态。不过那一身玄青直裰,却给人十分精神的感觉。 ;姑娘知道我的意思,何须装傻? 延龄朝那墙后的鱼抛了个眼神过去,;你刚如此匆忙闯进来,想必现下也没时间同我家长里短。 ;在下东行,先谢过姑娘相助。男子双手抱拳,鞠躬行礼。 ;延龄。 有来有往。 ;话说……延龄又道:;我觉得你若想要救它,不应该是来我这里。二十倍的客座钱都可在王城边买间四合院了,难不成连条鱼都买不下来?又或者,你应该寻到高墙之上去,让那鱼浮到水面上来,你再随意施个术法,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不就好了? ;嫣嫣修为不低,想来是水面上设有法障结界,才不得而出,姑娘所想不无道理。东行仰起头道:;只是你看高墙之上已被穹顶遮蔽,要寻水面,似乎无路。 ;所以你苦思无解之下,便随意闯入一间客座,想从墙底入手。延龄也仰起头瞧,后觉那穹顶的花纹似乎有些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你叫她嫣嫣……是个姑娘吧,看你那么紧张,莫不是自家夫人被捉了来供人观赏呢?那这家店的主人还真不简单。 ;嫣嫣是我的随侍,性子贪玩,这次也不知怎的居然着了别人的道。 延龄又看向那怂在水底似乎想把自己钻地里去的小花鱼儿,忍俊不禁,后觉得这时候笑出声来的话,颇对不住焦急的鱼主人,便清嗓严肃道:;不然将刚才那小哥叫回来,问问看这水里的鱼卖是不卖?到底是个需要养人的地方,总不会和银子过不去。 ;也好。东行点头。 延龄遂去除法障,吩咐雪青去唤跑堂来,只不过问到的结果是:山海漠的一花一木一鸟一兽都是阁主亲自寻来的珍贵非卖品。 还真就和银子过不去了。 ;那小哥可否引荐一下你们的阁主。延龄默了一瞬,道:;如若尊驾不便,你就帮我问一句:穿山入海浸沙漠的宫殿为何会变成了南国客栈? 其实延龄也只是想试探试探是不是旧友,又或者是旧友的后人,兴许能套个如纸薄的近乎,帮帮面前这焦急的俊公子。 殊不知,竟还真管用了。 不到半刻,就见去传话的跑堂小哥匆匆回来了,身旁还多了一位衣着甚是体面的黄衫公子。 见那公子率先走到客座幕帘前,鞠身行礼后道:;我家主人请二位前去,二位请随我来。后又看了看候在一旁的雪青,又道:;只是不能带自家随侍,还请二位见谅。 倒不为难,延龄自然应下,便吩咐了雪青在此处候着,自己则是与东行随那黄衫公子去了。 不过可把雪青急了,这里见到的除了姑娘都是男子,姑娘又生得貌美,此去万一遇到什么意图不轨之人,那可怎么办? 忧心间,雪青撩开帘子朝刚才那扇形鱼呆的的墙边看去,早已不见鱼影,莫非它真听得懂人话,看得懂人意? 看来自上次见到的怪异场景后,自己是越发魔怔了,希望姑娘快些回来吧,不然若真出了事,那她唯有以死谢罪了。 再看这边二人随着黄衫公子一路途经了好些回廊,小桥,曲曲折折像走迷宫似的,各都无话。延龄觉着无聊,也刚巧自己心里好奇,便开口问那黄衫公子道:;我刚坐的是海阁,那你们可是还有山阁和漠阁? 那公子不回头,但用十分柔美的声音回道:;我要说的话可能姑娘会不大喜欢听,山海漠共分十阁,一如人分三六九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5章 何方神圣 听那黄衫公子继续说着:;姑娘所坐的海阁,以及姑娘所说的山阁和漠阁只接待商贾大户和官家人士,其余的七阁,入座也分门第家世,出生来头等。 延龄不解,;难道说每个进店的客人你们都知道是什么身份? 黄衫公子浅淡笑道:;山海漠不接待来路不明的客人,就比如从姑娘一入门,姑娘身旁的随从和婢子的穿着就已道明了身份,若姑娘您一行人是乔装出行,那今日可是入不了本店的。 东行此时插了句话进来,语气带些不悦:;难怪你们刚才将我拒之门外。 黄衫公子不好接这话,便只轻轻干笑了一声。 其实延龄倒不觉得此规矩有多为难人,毕竟店是人家开的,想要如何经营是人家的事。不过这公子说了半天却没说到她好奇的点上。于是又问道:;那海阁如此惊奇造景,确是另我大开眼界,便十分好奇,所谓山阁和漠阁的奇特之处,不然等见完你家阁主,公子领游一番如何? 于延龄来说,她活着的意义仿若就只剩探寻自己从未见过的事物,不然还能为了什么呢? ;姑娘可难为我了,不过姑娘若想看,倒是可以提前差人来订位子。 黄衫公子的意思很明显:要游得先给钱。 延龄眉眼挑起,了然点头,将话题在此打住了,然未发现走在自己身后的东行捻指掐出一术法,不着痕迹地附着在了她背后。 须臾,东行又散去那术法,垂眸沉思。 这姑娘居然是个无心无血之妖,只是为何没有本体元神,因而无法探究其为何物。 将元神与躯体分离,且能维持肉身不腐且术法不失,她到底是何方神圣或者说她背后是何方神圣? ;姑娘,公子,你二人且在此等候,我先进去通禀一声。 黄衫公子朝二人鞠了一礼,转身而去。 二人现下站在一茂林里,四周皆是粗壮大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脚下踩的竹节小道分支众多,弯弯曲曲绵延深远,皆连接着各式各样风格迥异的建筑,让人每一条都想走过去看一看。 是以延龄出神到连那黄衫公子是从哪一条道消失的都不清楚,只能在原地干等着。 ;延龄姑娘此前在何处修行?东行趁着空当,把心中莫大的好奇用闲话家常的方式问出。 延龄发现路旁有竹椅,便顺势走过去坐了下来,偏头琢磨了一会儿才摇摇头道:;我不知什么是修行,从一开始我就是这幅模样了,至于那些半生不熟的法术,都是自己凭意愿胡乱所施,竟也有些成效。唏嘘一声后接着说:;想来近些日子遇到的妖魔鬼怪多了,怕真是街上随便抓都有那么一两个会法术的不知是何物幻化的人,倒是见怪不怪了,说起来,我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齐胥国一带灵气繁盛,多灵物不稀奇,稀奇的人眼前这姑娘,周身无戾气围绕,说明非杀人取血而活,东行似乎想到了一处,又问:;那姑娘从何处来? ;极北冰寒之地。延龄觉得如今自己这迷迷糊糊的来历倒没什么可隐瞒的,不如给人说了去,没准有谁能知道些什么。 东行扇了扇眼睫,凝眉思索:极北冰地可养灵化灵的只有霜原一处,属天神境管辖,只不过那地方早已被统御大帝划为梦魇之境,意用上古寒冰所化之灵清除梦魇魔煞,故而近千万年来不曾有活物进出,若这姑娘是从霜原出来的,岂非梦魇之境的结界已毁?要么就是这姑娘在说谎。 ;看你出神那么久,可是在想我的来历?延龄丢给东行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意,道:;那可有想到什么?能说予我听听? 东行摇头,;三界之大,光怪陆离,我见识浅薄,甚是惭愧。 延龄叹息一声,闲散倒进椅子里,;我认识一个人,他也是会法术的,好像……还是个身居高位的妖怪头子。他告诉我,在苍霞峰有一只竹鹧鸪,兴许能为我解惑,只是我忘记问他苍霞峰所在,现下与你说了一番话才想起来。 东行上前一步,愕然问道:;姑娘所说之人莫不是唤作‘容与’? 延龄抿嘴点头,;嗯,你认识? ;我便是他口中的竹鹧鸪。东行笑得无奈,敢情他家的尊主大人平常在外人面前都是这般介绍他的。 吓——延龄弹坐起。 得来全不费功夫,不过…… 他也不清楚啊! 正在此时,脚下忽然一阵震颤,延龄倏地起身远离竹椅,方见十步之外的地面正在凹陷,二人定睛瞧去,后知后觉是一处机关。 这头尚未回神,又见一人自凹陷处缓缓升起。 是那刚引她二人过来的黄衫公子。 待机关停止运转后,黄衫公子站在原地朝二人行礼道:;二位请上前,此通道可将二位直接送至主院。 虽说凡人的这些奇门遁甲之术奈何不了他,但此刻身旁多了个不知深浅的热心姑娘,听她刚才所言,还似乎认识老友,那定是要护人周全的。 东行于是抢先延龄一步走过去,意为探路。 不过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机关暗道,两人一路随着黄衫公子,左顾右盼。 暗道内竟还雕栏画栋,壁饰精美,却不似中原风格。 海阁穹顶的花纹此刻又出现在道壁上,延龄不禁停下脚步看出了神。 她脑中约莫想起些什么,奈何太破碎淋漓,难以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姑娘?姑娘?黄衫公子连唤两声:;此处气息沉闷,不宜久留,怕是会使姑娘头晕,阁主那边也还在等着,快些随我去吧。 延龄回了神,边走边问道:;我觉得这墙上的图案甚是奇特好看,是有何来由吗? ;这个我不知,姑娘若好奇,等会儿可去问阁主。 暗道不长,想来应该是通向主殿的捷径,由机关控制的升降台将三人一同送入了一方同样装饰风格的宽敞大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6章 久违旧识 延龄始觉自己刚才的话说早了,眼下所处的环境,要说是宫殿,有过之无不及。 那黄衫公子不知何时已悄然退下了。 他二人此刻站在诺大的地方,等了半晌亦不见有人来引个坐奉个茶啥的。 延龄便开始有些呆不住,但观东行,却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同刚才那贸然闯入幕帘的样子判若两人。 话说回来,她急躁个什么劲,又不是她要来买鱼,要来救人的。 不过延龄到底还是失了耐性,便不顾客仪,径直走到一方蒲团上坐了下来,轻哼道:;我寻思着这阁主怕不是在戏耍我们。 东行不应她,而是微微抬头寻着什么,后将视线停在了某一处。 延龄不明所以,也顺着看过去。 揪住他俩眼球的是一只盘旋在横梁上的铜制巨型扁颈蛇,咧着嘴龇着尖牙,血红蛇信长伸在外,如星辰般漆黑混着光点的眼珠似乎正在瞧着他俩。 东行眯起双眼,悄无声息地弹出一法术,给那有些瘆人的眼珠蒙上了一层障术,那光亮的色泽顿时暗淡去许多。 延龄仍是瞧不出所以然,问道:;那蛇眼有何奇特之处? 东行这才出声冷笑道:;刚才咱俩正被人盯着呢,不过应该马上就会有人出来了。 果不其然,从角落隔屏后走出俩偏偏公子,轻罗深衣一蓝一红,双手托盘徐徐朝二人走来,俩公子面上都端着浅笑,不过仿若画皮,有形无神。 他俩将茶水点心放置桌上后,又徐徐退去,隐于隔屏后,此间不曾说一句话。 延龄此时的耐性是彻底磨没了,想她今日本是心情不错,来这山海漠是消遣的,无端端被人扰了兴致不说,还被拉到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浪费时间,不过也是怪她自己没事瞎趟什么浑水。 若是时间去得久了,以雪青那有事没事就去找将军来的作风,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大风浪,她向来是个怕麻烦的人。 嘀咕还没犯完,一阵清脆铃铛声飘入耳,二人同时朝声源看去。 金丝缠绕的秋千从穹顶缓降下来,其上坐着的是个长相极为妖冶的胡番女子,碧眼金发珠帘遮面,纤身柔姿红纱绕体。 延龄黯然一瞬。 果真不是那人。 延龄站起来走到东行身边,朝他挤眉弄眼:你还愣着干什么,去跟人家买鱼啊! 然东行不看她也不说话,那炽热的眼神似要将秋千上的胡番女子瞧出一个洞来般,让延龄不禁嗤鼻翻眼。 却突然听得那女子开口用胡语道:;哈丝娜,是你吗?且说话时看着延龄的眼神甚是惊愕。 延龄也怔了一怔,久年前的零散记忆随着这声唤召回了一些。 哈丝娜是胡语‘美’的意思,是那个一身裘皮的姑娘给延龄取的胡番名字,那姑娘说她生得美,这个名字很适合。 只是眼前的女子并不是那裘皮姑娘,且商队里也没有其他的姑娘,这人又怎会知道哈丝娜? ;你是谁?延龄回以胡语。 ;真的是你?!女子立马激动不已,从秋千跳下急急奔到二人身前,作势要去拉延龄的手,却被躲开了。女子一顿,尴尬地抽回手,但神色语气仍是激动,;我是尧里,记得吗?你坐在我的骆驼上整整一个月…… ;尧里?这一段延龄是记得的,那个说要盖宫殿的男子就是唤做这名,只是……;如果我没有记错,尧里是个男的。 尧里咧嘴笑了,;为了行走方便,我自小被阿爹当成男子养。然那笑容又忽而隐去,;这都是六十年前的事了,你的样子为何…… ;你不也同样令人匪夷所思?延龄将话语权攥手里:;若不是那山海漠的招牌,我也不会走到这里来。 两人一人一句说的都是东行听不懂的话,他于是钻了个空当插句话问道:;姑娘可会说中原语言? 尧里点头,后知后觉怠慢了客人,便赶忙抬手示意延龄和东行入座,自己则是行至主位蒲团落座后,才换了中原语问东行道:;这位公子来此有何事? ;我的随侍被姑娘囚禁在海阁水底,我想着约摸是嫣嫣在哪得罪了姑娘,才被姑娘擒了来。东行起身深深鞠了一礼,诚恳道:;若真如此,身为主人自然是要赔不是的,不过还望姑娘大人大量,将我那随侍放还于我。 ;公子既是哈丝娜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自不必如此生疏客套。尧里举起右手,甩响了腕上的铃铛,随即见隔屏后走出刚才的蓝衣公子,又听尧里吩咐他道:;你带堂中这位公子去认一认人,认后就将人带来。 蓝衣公子点头欠身,亦不闻言语。 适才东行早将那一蓝一红看透,连同那坐在主位的胡番女。 竟都是西境蛇妖。 不过听这蛇妖的意思,似与延龄姑娘是旧识,那暂时把延龄姑娘一人留在此处应不会有什么危险,等将嫣嫣救出再赶紧回来便是。 思及此,东行于是朝延龄行了个点头礼便与那蓝衣公子而去。 堂中此时就剩下所谓老友的二人面面相觑。 倒还没等延龄开口问,尧里就自发解释来:;垣云国被西夜所灭,西夜杀光了所有的垣云王室,只留了我一人性命,是因要用我的血去活祭他们所信仰的蛇神,后来那远古蛇灵竟附着在我体内,与我同生,是以有的时候,我并不是我。 ;你这一番话虽简略但易懂,只不过我那时却不知你是垣云王室。延龄对这个久违的旧识并无多大的情绪起伏,至多不过些许缅怀,且缅怀的不是他人还只是当年的自己。 ;我们扮作商队是为了掩人耳目,现在提及这些也无多大意义了。话说回来,当初依达说在绿洼地的龙血树下见你光身躺着,以为你遭遇沙匪染指,于是将你带了回来。尧里眯眼认真盯着延龄,心下顿时生疑:;难道你竟不是受染,而是刚化型的妖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7章 尘封内情 说到这,尧里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又道:;难怪当初的你什么都不懂,话也不会说,经过了这么多年,自然将人世间的种种学透彻了。现在的你同之前比起来,除了那张一样的脸,你的语态,神态都同之前宛若两人。 延龄觉得尧里这一番推敲倒全敲在了点上,于是顺着话尾直接点头认同,也省去了自己一番口舌。 却忽而脑中灵光一闪,延龄猛然抬头去看那穹顶的花纹,她想起来了。 她从北一路往西,渐入了荒漠之地,虽是寒冬腊月,但白天的沙地上空仍是烈日炎炎,另她极为不适,幸寻到了一处水源,水源旁的一株巨型龙血树遮天蔽日,于是她暂居在树下,好像也那般醒了睡,睡了醒过了好些日子。 然一日夜晚,延龄刚要入睡,迷糊间看到一个身着裘衣的姑娘在摇晃她的身体,然后那姑娘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盖在了她身上…… 那花纹,那穹顶的花纹,就是那件外衫的底纹。 延龄从思绪中回过神,又抬头去瞧穹顶,须臾,她讷讷问道:;这上边奇特的纹案,我一路过来见到了好多处,是有什么特殊的象征吗? 尧里朝延龄视线看去,不以为然道:;这种纹案是西夜王宫的护印纹,西夜人民家家户户的穹顶或墙上都会有。 ;那会不会有人把它制成衣衫身著呢? ;用来做布纹也是非常普遍,只是为何会突然问这个? 延龄又想起那个唤作依达的裘衣女子,记得当时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是那般温婉善良。 所以她是西夜人?那她混在垣云的人中…… 竟是毁人家国的细作么? 延龄欲言又止,看着尧里的眼神有些恍惚,又想到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都已无法改变,再把这内情说出来除了徒增愤慨和遗憾,也无其他,倒不如尘封在记忆里。 兴许所谓内情也只是她的猜测而已。 延龄于是换话题问:;我听说月中西夜国使臣会来朝,既然你身体里有西夜国的神灵,那西夜使臣可知?说到这,延龄似觉得哪里不对,;话说神灵不是应该供奉在王室?怎会来他国开客店?难道神灵很闲还缺银子? 尧里面上神色一僵,只是蠕了蠕唇,却不接话。 ;我只是随口一问,你若不便说,权当我没问。说罢,延龄看向隔屏处。 也不知东行什么时候回来,这时辰似有些久了。 ;哈丝娜……尧里轻唤一声。 ;嗯?听到多年不用的名字,延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你还是唤我延龄吧。 尧里点头,缓缓道:;你若没有什么必要之事,还是尽早离开齐胥国。 延龄还在想这句话的意思,瞥见刚那蓝衣公子同东行终是回来了,便没有去接问尧里的话,而是看着东行走到自己身边后,指着他怀里抱的鱼缸问:;如何?可真是你家嫣嫣? 东行将怀里的鱼缸用法术化去,沉声对尧里道:;不知我的随侍何处冒犯了姑娘,竟让姑娘拔了她的化身鳞。 尧里示意蓝衣公子退下后,才满不在乎道:;原来是这条小鱼儿,我倒是有些印象,好像是我在城外湖里用榆花果钓起来的,颜色虽是讨喜却十分难驯,就将它的化身鳞拔了,也确实安分了许多。公子这可不能怪我,我哪知它是你的奴人,又哪知你是哈……延龄的友人,你也瞧见了,店里众多人要养,我出去找些新鲜玩意也是为了揽客。 ;榆花果?东行的声音提高了几个调,;普普通通钓鱼何以要用到此种在水下能散出迷液的妖果?居心叵测! 尧里噗哧笑出声:;公子真是爱说笑,我这是高价酒栈,接待的都是南来北往有身份地位之人以及官家子弟,用的景观鱼怎能是随随便便就寻得来的品类,今日让公子无偿带走一只,已是看在延龄的面上,还望公子莫再咄咄逼人。 延龄自是不懂化身鳞为何物,看两人之间产生了火药味,琢磨着应是个对妖物十分重要的东西,不过她此时无意探究,只想快快回到客座内,免得雪青生事, ;二位要打要杀我不想参与,可否先唤个人来引我回去?家婢若再见不着我,恐生事端。 尧里随即摇响腕上铃铛,朝延龄道:;许久未见你,甚是想念,本是想与你在一处多说说话,既然你急着回去,我也不好强留。只是我不便去将军府,你若有空可常来我这。 说完这句,刚那蓝衣公子已经默默来到跟前。 又听尧里道吩咐他道:;将姑娘和公子好生送至海阁。 东行吊着的一口气还卡在喉咙里,也生了些顾虑。一来西境之妖不在修罗域管辖,此处机关重重,妖应不止一只,真为了一口气打起来,未必能占上风。二来她是延龄姑娘旧识,到底刚是欠了人家一个人情的,总得看三分面子。 延龄瞧着东行脸色不对,用手肘触了一下他,低声道:;你不走,我可走了。 尧里仍旧一副低眉浅笑的模样,;公子可还有事? 东行面上寒意阵阵,;你水里的那些生灵,囊括四海水族以及修罗水域之妖,我在想姑娘到底何来的底气,不怕开罪海龙王,不怕开罪修罗尊主。 ;呀!尧里惊呼一声,却仍面不改色道:;不如公子再去帮我看看,我那山阁和漠阁的珍奇鸟兽还开罪了谁? 如此嚣张气焰,背后定有猫腻,只是眼下纠缠无益,东行一拱手,;姑娘好自为之。 遂与延龄随那蓝衣公子而去,不见尧里面上的笑意渐渐沉了下来。 仍候在海阁客座内的雪青见自家主子终于回来了,满心忧虑又忍不住抱怨:;这都去了半个多时辰,姑娘若再不见人,奴可不管那么多了,定是要回府告知将军来寻你的。 延龄坐下将最后一口茶喝完,瞧着离伍逸下值的时辰还早,便打算唤人来添茶,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兴致,对雪青的抱怨只是回以一记安慰的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8章 应你一事 又瞥见东行还杵在自己的客座内,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延龄将眉一皱,指关节轻扣了两下桌角,道:;公子若无事了,可否还我一个清净? 谁知东行非但无视这逐客令,竟还坐了下来,他翻手化出一晶莹剔透的石头,道:;我寻思着姑娘应对钱财无兴趣,这是戚寒潭底的上古冰晶,能御炽炎之物,我将它赠予姑娘,以此答谢姑娘对嫣嫣的恩情。另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刚听阁主言语间提及将军府,想必姑娘应是宫内之人,那可否劳烦姑娘为我引一引去容王府的路? 延龄迟疑片刻才伸手接过,那石头瞬间化做一缕白烟侵入她的体内。 她确紧张了一下,但未感到不适,忽而又一惊,偏头去看雪青,才发现雪青已被东行蒙上了一层法咒,定在原地双眼无神。 延龄这才安心的又将头转过来,问东行道:;你怎知我畏热? ;水系寒系的妖灵,在初化形体时都畏炎热,需后期靠修为抵御,姑娘不止无心无血,且妖本元神也不在体内,纵使修为再高,到底如今只剩空壳,靠着一缕意识而活罢了,而姑娘使的那些基本法术,便是这缕意识的潜在力所施。 延龄大致能捋清东行这话,脑中多了些清明也多了些疑惑。;你也不是全然不懂。然她又惨惨一笑,;你的话说得易懂些,大致上就是:我怕不是个被人施了咒的木头,没准哪一天那支撑我活着的意识就突然被人给拿回去了。 她突如其来的悲观消极,让东行倒有些自责将话说得太直白生硬了,于是圆话道:;虽说是有这种可能,不过姑娘只要找回自己的本元,铸心生血,一旦本元归体,便会禁锢三魂七魄,神识感知,是任何外力无法介入的。 这番话并没有让延龄提起兴趣,见她懒懒窝入软椅里,淡淡道:;你口中这些奇奇怪怪的词汇,我之前是听都没听过,本元?神识?哪里找怎么铸如何生?我说公子……先不说你给的这晶石是否有用,说的话是否可考,反正我今日的好心情可是拜你所赐给全搅没了,既然二十倍的客座钱,公子都出得起,想来公子也非囊中羞涩之人,只要肯花银子,还愁寻不着去容王府路么?何必死活赖我这不走。 这姑娘防人之心甚重,东行暗自唏嘘:本是认为自己的这要求对她来说不算难事,便想图个方便,料不到竟会另得她不悦,想是他太久没入凡地了,对人情世故的拿捏不大妥善。 也不知延龄姑娘和容与是何种程度的相交,若是熟识,不免日后再见,怕是会尴尬。 东行未再多言,沉默一阵后朝延龄拱手作揖礼,继而化身隐去。 施在雪青身上的法术随着东行的离去瞬间消失,那僵在原地的身躯突然一震,活了过来,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还接上了之前的话头道:;奴也是为了姑娘和将军好,流言蜚语可比利刃,奴觉得大婚前姑娘还是应约束些性子。 ;雪青。延龄肃起神色:;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住在府里不是为了做主母,也不会做你家主母。 雪青一下扑到延龄对面的桌上,顾不得什么主仆,什么规矩,她瞪圆了眼惊呼:;姑娘!您是怎想的?这可是太妃赐婚啊!万不能说笑,若是不成,牵连的何止您一人。 延龄却无谓笑道:;成是一定不成的,至于牵连的人,我相信以你家将军在朝中的地位,自能保全。她将雪青的双手握住,诚恳道:;月中我便会离开齐胥国,雪青,你待我好,我应你一事当是这段时日的答谢,你都可说来。 姑娘说要离开齐胥国,雪青心中甚为不解,为何姑娘如此胸有成竹地认为拒婚后还能全身而退,难道说这是将军和姑娘早就串谋好的吗?到底如此周旋是为了什么呢? 不过雪青自知,作为下人,纵使心中有再大的好奇,也是不能问的,只是想到姑娘真的要走,实是不舍。 姑娘的脾性有时虽阴晴不定,总归是没有架子,待她也好。 ;奴一直觉得姑娘与将军十分般配,不想姑娘是真瞧不上将军。雪青整个身子奄在桌面上,偏头看着延龄问道:;姑娘离了这要去哪呢? 其实延龄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原本那日听了齐容与的话,只要她留下来,他就帮她寻找关于她身上的秘密。可不料却在王宫里惹了那么大一麻烦来,不走的话怎自处?断不可真与伍逸成亲的。 便敷衍道:;去……从未去过的地方,见从未见过的事。 好似也是实话。 雪青一听来了精神,她撑直起身子,眼神里闪着光。;姑娘刚问奴想要什么,那……姑娘可否带着奴一起走? 延龄那口已喝到嘴里的茶险些呛入喉,她原以为雪青会要些钱财之类的,再不若就是帮她除奴籍,恢复自由身,于延龄来说,都非难事。谁知这丫头竟不好打发。 ;跟着我?你难道想一辈子伺候人? 雪青摇头,;跟着姑娘那不叫伺候,当是妹妹每日帮姐姐端水梳头罢了。 ;妹妹……延龄从茶水果盘间抬起头看着雪青,有些无奈,;我身边不需要任何人,你还是换一个愿吧。 ;是奴妄想了。雪青顿时泄了气,缩起身躯缓缓转至另一边,眼神迷惘地看着墙后水里的景色,幽幽道:;奴是宫婢与侍卫私通所生,自小在宫里长大,后来被分配到将军府,去得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狩猎行宫了。往年王宫接待他国使臣,奴有幸随侍,便十分向往使臣口中所述的草原风光,江南水乡。 延龄听出了症结,觉得倒也不难,;不如我帮你赎回卖身契,再给你一些银钱,足够你走南闯北,如何? 雪青又一阵摇头,;奴自小长在宫里,对外头的人和事十分不通,世道险恶,想来不妥,有意与姑娘一道,是觉得总归有伴好照应,也怪了奴胆子小,唯唯诺诺不似姑娘般洒脱。 延龄抿了抿嘴唇,愁眉叹息一声站了起来,;我确不能与人同行,我们出来已久,先回去吧,离月中还有些时日,你慢慢想自己要什么,想到了再说与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9章 我渡给她 ;你们瞧见了吗?今儿个那新来的管家,模样长得可真俊。婢子丁难掩春心,抬手挡住口鼻,轻声细语红着面。 偌大庭院中,几个在修整花圃和草地的婢子凑在一块小声嘀咕着。 ;俊是俊,不过就是那一股子清高孤傲的样子不讨喜。婢子乙耸耸肩不以为然。 ;人家刚来,同你又不熟,咋的?让人一来就对你熟络热乎?那才叫心怀不轨,奇了怪了吧。婢子甲翻了翻眼白。 这时婢子丙更是压低了些声音道:;你别说,奇了怪了还真的是,我这不刚从殿下园中过来嘛,居然听到殿下将他唤做辛澜,声音颇大,真真切切的。 此话引得大伙面面相觑。 婢子丁纳闷道:;那老气横秋的小娃子?他上个月不是走了吗? 婢子丙点头:;嗯,说是家里有事,辞了差事。 婢子乙接话:;我听说辛澜是殿下母族人,好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便成了那般长不大的孩童模样。 婢子甲撅嘴:;天下之大,怪病多的是,有什么稀奇的,不过你们倒是说说,明明和殿下是两种性子,他怎就那么得殿下欢心呢?人家阿怀哥哥可比他勤奋心细…… 婢子乙冷嗤一声,打断婢子甲的话:;天天把你的阿怀哥哥挂嘴边,你不害臊,我们也听得烦,小心钰夫人知道了,将你赶出府去。 婢子甲顿时上来了脾气,正要反驳,却被其他两人拦下,婢子丁劝道:;我们不是在说那新来的管家么?怎为了不相干的人吵起来了,可不值当! …… 恰巧某人说要赏景,齐容与便陪着走了一段路,不然怎会听到如此有趣的墙角。 ;阿怀?是谁? 齐容与非但不避,反而还一边嘀咕一边大步朝那几个碎嘴的婢子走去,也因那几人站的地方有一处小亭子,顺道去歇歇脚。 东行随在身侧,摇头叹息:;也怕是只有辛澜和司钰能在你身边呆得住,一个榆木,一个忠贞。 婢子们瞥见齐容与拖着步子悠哉走来,先是心虚慌神了一瞬,后急急散开,各自忙各自手里的活去了。 齐容与起了玩心,走到婢子甲身边时,停了一步子,将身子稍稍偏向她低声问:;阿怀,是谁? 四字一出惊得婢子甲噗通跪下,颤巍巍连声道:;奴……奴知错,求殿下饶了奴…… 齐容与不言不看,迈开步子走入小亭子,让那婢子跪了差不多半刻钟,才慢悠道来:;起来吧,本王同友人有要事相谈,你们都出去。 婢子甲得令,赶忙起身,顾不得衣衫褶皱裤管脏污,匆匆随着其他人一同出了园去。 待园中只剩凉风拂草树之声,齐容与始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娓娓道:;炎土境天神之眼遗落凡地,我寻了多年终是有了些眉目,却不料竟有人在背后趁我不备想毁我原身。起初我以为是统御老儿,后来琢磨着他倒无需多此一举,既知我如今托身肉体凡胎,若想杀我,大可来此毁了我的元神,又怎会去做毁我肉身那种吃力无用之事。 东行坐于齐容与对面,同样是一副无解的神情,;即便是毁了你的肉身,于你而言不过是费些时日重塑一副,此举不像是想要你的性命,反倒像是逼着你回去,毕竟原身一毁,你的元神也就不得不重回熔浆池。 ;我上月就着这事试探了一下辛澜的反应,毕竟我脱离原身来凡地之事没几个人知道,谁都有嫌疑。说罢,齐容与扬眉对上东行依旧不变的神情。 好样的,还真没反应过来,无趣,无趣! 东行向来少根筋,没多想那话里的意思也有他一份,只道:;辛澜可是你看着长大且一手调教出来的,你怎会怀疑到他那去,不是我说,司钰都比他有嫌疑些。 齐容与没趣地耷拉着脑袋,撑起下巴用指尖去描桌上的茶壶把边,叹气道:;你上次送来的那个加了禁印的竹匣,我没给她瞧,那丫头就已经恼我了,要是让她知道我怀疑她,估计会用她的凤凰真火将我这府邸给烧了。 东行对齐容与的玩笑之语并不展颜,却是更为严肃问道:;说到竹匣,你可有了眉目? ;你竹匣里写什么:境眼已化作一缕神魂,投入凡身于齐胥国内。齐容与忍不住翻白眼,;你以为我守在这炎土境所坠之地为何?玩儿呢?我早八百年前就知道的事,还用你来说?还搞得神神叨叨的,像啥最高机密似的。 东行冷漠地看着齐容与,;那你最好找一个将我唤来此地的合理的理由,我丢下修罗域大小事,丢下苍霞峰大小事,一路上风餐露宿,我家嫣嫣还被个山野小妖抓去拔了化身鳞,遇着个姑娘说是你本打算让人家去寻我?怎的才来了凡地几个日子,就和一些阿猫阿狗扯不清了?我苍霞峰是谁都能上去的? 自那日在山海漠心烦意乱骤然离去,齐容与便再也没见过延龄,且未再去想过她,现下听东行言语间提及,只叹是世事巧妙,二人竟自儿个遇上了。 ;那姑娘算是帮过我,想着于你也不是什么难事,便应承了她。齐容与忽而一震,直起身来好奇问:;那姑娘同你一般无心,你可有在她身上瞧出什么? 东行冷冷一哼,散漫道:;她说自己是从极北冰原而来,我便想到了霜原,不过你应该清楚霜原是无法存活灵物的,我笃定那姑娘是在说谎,但你若真好奇,不妨让司钰借出一根凤心羽来试试她。 齐容与用双眼瞪他,;瞧你这馊脑子出的馊主意,难怪嫣嫣跟着你隔三差五就出事。这次唤你来是想让你帮着一道寻寻境眼,统御派来的人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无动作,我寻思万一给人捷足先登,那我来凡地这么多年岂不白熬了。 ;你同人抢地盘,自己怠职罢了,还要拉着我一道?最近平周地界的小妖越发难驯,我连日来修缮规制刑法,还要帮你处理修罗域一堆杂事,累得毛都掉了一大片,你竟好意思又使唤我,真当我三头六臂,分身无数?尊主的兴趣,我无意参与,恕不奉陪!东行怒气匆匆起身要走。 ;化身鳞!齐容与扬声一喊,讪讪含笑道:;不过就是千八百年修为的事,我渡给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60章 九尾蛇族 炎土境天神乃火眼一只,因多年未开灵智致使境眼堕陨,使得炎土境一并坠至凡地成为一方大国。 统御大帝遂派巫山神君下界渡化神境之眼所投身的凡人,已得人身的境眼只要重修入道,其身负的天神之力便有能力将炎土境再移入神境之域。 即便入轮回,天神之力亦不会消逝,是以境眼所投身的凡人体内依旧有着与生俱来的基本灵力和术法,但又因元神未归位,纵使体内的天神之力再强大,也始终是沉睡状态。使得凡躯无法抵御任何与元神法系相悖的事和物,甚至比普通凡人还要脆弱。 西境三十六国,疆土辽阔却地贫物稀,自混沌初开以来,修罗域和天神境始终为了地界争执不休,从一开始的兵戎相见,打得你死我活,到后来的表面止戈,背地里都各自搞小动作。 也就促成了一方渔翁得利的势力,且所修之功法甚至有毁天灭地之力。原本西境以喀什河为界,东边为修罗地域,西边为天神境领土,但那势力偏偏出自喀什河深处,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两边肯定又是要争上一争的,却没想到都各自放任。 据记载,上古九尾蛇已灭迹百万年之久,怎知一次大涝,将喀什河底冲出一道裂口来,顷刻间,数以万计的光流自裂口而出,遇水化形,将已成为历史的种族重新搬上了高台。 臣服是不太可能的,毕竟人家存在于这天地间之时,修罗域和天神境都还未形成,若真论辈分算起来,统御大帝和修罗尊主怕是得唤一声祖宗。 故自然而然的,两边都逐渐不再去管西境之事,算是都默认了将西境划给九尾蛇族,也相安无事到如今。 至于为何不另辟出一界,似统御和修罗一般做那一界之主,多是传蛇族首领无心纷争和权势,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怕麻烦性子,自再现到如今,也从未见过九尾蛇族之人踏足过中原。 ;圣主。一身黄衫的偏偏公子站定后,将手里的小册子毕恭毕敬地双手呈上,;这是最新的筛选名册,相比前次,又减少了六人。 薄纱红衫裹身的女子侧卧在雪白厚重皮毛铺饰的躺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玩着皮毛边缘的装饰品,另一只手接过那册子后却搁置在一旁,漫不经心道:;让我想想,嗯……还剩下四人对不对? 黄衫公子点头,;如无意外,此月便可寻出。 ;续壁。女子停下了指尖的动作,半眯着眼,似有些困意,;你进宫去吧,上次来的那个男人和姑娘都不是凡人,你去我放心,我最近肤质发干,不适宜出门,更不适宜动法。 名唤续壁的黄衫公子对于主子这般散漫的态度和言论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他面上神色不变,淡然接令,但问:;如难免动手,圣主可要留那姑娘性命? 女子已阖上的眼帘又微微睁开,冷冷扫了一眼过去,沉了声音:;她是尧里的旧识,与我何干?莫不是你现在连谁是主子都分不清了? 冷到极致的态度和语调,并未让续壁瑟缩,他反继续接着另女子不悦的话题:;圣主如今到底是要靠她的命格来蓄养元神,万一惹恼了她,来个玉石俱焚,虽伤不到圣主的元神,但没了实体,再要寻一个,可不易。 ;你这是在提醒我,我是多么的身不由己。本以为女子会勃然大怒,却不想竟是看到她无奈一叹,道:;若非我耗尽元神之力劈开一处裂缝,我族怎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如今只能寄宿在这副凡人的躯体里,又岂是我愿意的。 ;圣主无需忧虑,等得到天神境眼所投身的凡躯,将其精血炼化修复元神,到时候圣主便可自行化体,再不用依附在凡人身上。 ;说得轻松,尧里的命格虽说能保元神无碍,但毕竟是凡躯,实是承受不住我上古九尾蛇的灵力,若与那两厮真杠上了,怕也占不了上风。女子黯然伤神,用手揉了揉犯疼的额角。 ;续壁倒是有一计。 ;何计? ;西夜国向来将我族视为神灵,早些时候我已放出尧里就在山海漠的消息,此次使臣来朝,定是会先来参拜蛇神。续壁说到这停下了。 女子立马会意,目光中生出一丝狡黠,;你的意思是,你混在使臣之中入宫。 续壁不否认,只道:;剩下的四人皆是宗室王爵,使臣来朝定会设宴,到时宗亲和大臣齐聚,要寻出境眼,并非难事。 ;你打算如何做? ;只要……续壁上前,俯下身在女子耳边细语几句后又退回原来的位置。 见女子听后缓缓躺回一开始的姿势,嗔笑一声:;你倒是干净利落。 ;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最好,但万一真和其他两方的人动起手来,还得圣主亲自出马,以续壁的修为,实是以卵击石。 女子却不以为然,;修罗尊主这次亲自来凡地,全因他那副化形之躯受损,便借了个凡人的肚子出来,那厮是嫌日子过得无趣,纯属打发时间来抢上一抢,也没什么目的,不重得失。我便施了些小伎俩,胁迫了他身边的那只绿咬鹃,让那只小鸟儿帮我想个办法逼他家尊主离开此地,不过好像没啥成效。女子说到这,嘴一撅,又道来:;而统御帝那边就是志在必得的架势,你可知统御帝派来的巫山神君是何人? 续壁摇头,;还请圣主解惑。 ;巫山神君伍逸是他最小的儿子,上一任巫山神君伍夷在位时,统御帝有一次到巫山亲临视察,看上了巫山神殿中的一名洒扫婢子,此后几个来回,还让那婢子怀上了。后来伍逸出世,统御帝碍于颜面和大体,只能将儿子寄在伍夷处养着,我估摸着那小子即便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是不敢认父的。若是此次顺利收回炎土境,统御帝便能名正言顺地把这个私生子从下界仙山提到天神境域,予个神职,常伴膝下,算盘倒是打得好。 ;圣主既知敌底,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续壁啊,一个不成还有第二个,我就不信统御老儿还能都顾全。 ;第二个?续壁不解。 ;要数消息灵通,我九尾蛇族岂有居过人后?女子嘴角上扬,;炎土境拿不到,我们就拿月境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61章 山阁闹事 这才过了两日,延龄便火急火燎地差人去山海漠同时订了山阁和漠阁各一间客座。 一大早伍逸前脚刚踏出门,延龄后脚就上了马车,还真有种伺候好丈夫上职后,夫人们就开始各自找乐子的日子。 一起跟出来的依旧是上次那俩仆人,安置的也还是桥下的凉茶摊,本来延龄今日是想一个人进去的,奈何雪青软磨硬泡就是要跟,说得好听是为了姑娘的安全,实际也是想去开开眼界,这辈子不知道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呢。 延龄耳根子软,依了她,反正多个人说话也能解闷。 漠阁的造景其实比较单调,客座是在西境随处可见的圆顶建筑群内,建壁内外都漆上了行色各异的花纹,对于中原的人来说,算得上是奇景。 延龄不知围绕在建筑群外的大片黄沙是如何从荒漠之地运到这里来的,就眼前所见的范围,怎么着也多余方圆十里,那么多的沙运过来可不是小工程。 沙地所供观赏的禽虫类大至骆驼和象,小至蝎鼠,延龄都是见过的。 所以延龄只在漠阁呆了半个时辰便转头去了山阁,一路拖着雪青碎念个没完,不外乎是抱怨还没看够。 早前延龄就听说过国都外有一片山地被人买了下来,外围同王室行宫一般被高墙围绕,闲杂人等是进不去的。 俩人被男侍一路引着穿过捷径,后又乘了升降梯到达半山。 眼前雾气蒙蒙,前后不见路,雪青不由得打了几个哆嗦,紧紧抓住延龄的手臂,道:;像走阴间路一样,怪瘆人的。 前面引路的男侍一听,笑道:;姑娘莫怕,这是仙路。 延龄轻轻拍了拍手臂上的爪子,让雪青安心,却是无话。 又约莫走了半盏茶的时间,峰回路转,上了几层台阶后,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数十座竹亭嵌在四面奇伟峭壁上,放眼看去,竹亭内竟无虚席。从峭壁上长出的绿植繁花,接连交错,再看那划空展翅的白鹤,或俯冲或腾飞,穿梭之速极快。听那声声鹤唳,被环绕的石壁来回撞击,霎时放大百倍。 ;这叫声听起来也怪瘆人的。雪青又道。 那引路的男侍又笑回:;鹤唳谓之仙乐。 俩人同样被安置入了一处竹亭,亭内茶点蔬果已备齐,思虑到山间风大凉寒,蒲团边还各放了一袭裘衣斗篷,刚好制住雪青止不住的哆嗦。 山崖着实高,顶端浸入云雾,不过竹亭的位置却离地面不过一仗之距,得以近距离观赏各种飞禽走兽以及…… 延龄趴在栏边看着那地面高台上跳舞的胡番女子,自言自语道:;你是单桓人还是西夜人呢? 雪青抓了一串葡萄往延龄身边靠,嘴里还塞着一颗,含糊不清道:;这绿葡萄真是好吃,连籽都没有,姑娘要不要尝尝? 延龄摇头,又沉默了。 此时见一会轻功的客人从客座内双脚蹬出,直直飞身到高台上,一把抓住了舞者的纤纤玉手。 虽隔着远,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从二人推搡的动作来看,那客人一副醉态,那跳舞的姑娘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 延龄脑子里自动将以往看过的话本情节对话给安在了两人的互动里。 她猜想,大致应是什么;姑娘上去陪我喝一杯;官人自重,奴家卖艺不卖身……的桥段。 话说这里接待的都是有身份地位要脸面的人,难道是觉得没人会做如此有失身份的举动,所以山阁,海阁,漠阁,都不见有外奴侯在一旁。 故那姑娘被为难了约莫半住香,才悠哉悠哉走来一位男侍,那男侍先是上台站在一旁躬身相劝,然不意外被醉汉客人无视。 与此同时,各方竹亭内渐渐传出不满之声,一时间原本只有鹤唳和琴音的四周混入了嘈杂的喧沸。 这喧沸在那醉汉趁男侍不注意竟还甩了人家姑娘一个响亮亮的耳光后彻底失控。 嗯,竟马上又打了一巴掌,两个耳光。 高台上的姑娘直接被打跌坐在地,一旁的男侍却不予理会,反而还去安抚正在气头上的醉汉。 雪青也是这喧沸人声的贡献者。 ;这人也太可恶了,真希望有人能出来教训一下他!也扇他俩耳光,不!得揍他两拳! 而后喧闹之声又戛然而止,是因一袭红纱黑底宽袖长裙的女子驾鹤落下,风情万种地伫立在高台上。 自然也是听不见俩人在说什么,但见不过三句话的功夫,那醉汉又要轻浮地搭手过去,却被红衣女子轻盈闪开,女子再反手抽出一根细长的鞭子朝醉汉抽去,一瞬间的功夫,就把醉汉绑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随后来了俩男侍直接将骂骂咧咧的醉汉给抬走了。 红衣女子一系列的举动引得各位看官掌声不断,只是那受伤在地的舞者已无法继续表演,也被一旁的男侍搀扶着下了台去。 延龄瞅着尧里傻愣愣站在台上,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来这一趟可是花了不少银子,总不会连个备用的舞娘都没有吧,那真是扫兴。 然见尧里再踏入鹤背,腾空而起,浮在竹亭平行的上空,用高扬的声音道:;众位还请稍后,接下来的将由本店的另一位舞娘为众位舞一支《蓝蛇》。 延龄淡然的面色随着结尾的两个字变得捉摸不透。 她是记得的,多年前她曾经问过一个人:;你教我的这支舞有名字吗? 依达抬头看向满是星辰的夜空,又转去看不远处闪动的河水,摇了摇头,道:;我即兴而作。 延龄思考了一瞬,道:;你一身蓝衣,身型如蛇,以后这支舞就唤做《蓝蛇》吧。 该不会…… 恍神间竟看到尧里乘着鹤朝她这边的竹亭直直飞来,还不请而入。 延龄开门见山劈头就问:;你这是想要我去跳? ;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尧里一扫刚才在台上的高冷姿态,对延龄娓娓央求:;依达是当年单桓国舞技最高者,被人迫害才隐藏在商队里,除了你,她从未教过别人。 ;单桓?延龄无奈笑了,她本是不想说的,;你可有怀疑过她是西夜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62章 爱护有加 延龄以为尧里听到这话多少会有些疑惑和惊讶,却见她神色不变,淡淡接一句:;已无意义。 风轻云淡的四字,如这山间的凉风,虽冷但能拂去尘土。纵使那些年的恩怨重如千斤,都将走入飘渺的时间轮轴中,到如今也只需一句闲谈之语便能使它烟消云散。 如此倒显得延龄总是在意过去的事,毕竟都过了一甲子,若是风沙中的尸骨,怕都混成一物了。 延龄不知如何回尧里的话,只得尴尬地沉默,幸好雪青适时插了句话进来,却是有些小心翼翼地。 ;即便姑娘和我家夫人相识,但让我家夫人抛头露面上台跳舞取悦他人,这要是传出去,那德宣将军府…… ;换上那身舞衣,没人会知道舞者的身份。尧里打断雪青,说这话时仍是看着延龄。 延龄摇头道:;过了太多年了,那舞如何跳,我早忘了。 尧里看央求无用,于是拿出最后底牌,;我记得你说过,你不知道自己的来历,纵使是妖,亦有根源,你今日若帮我,我便帮你。 延龄瞥过眼,又沉默少许,不过确是被这话动摇了,;你又如何能得知? 尧里眼角溜了一丝余光在雪青身上。 故又听延龄吩咐雪青道:;你先出去,侯在一丈之外,等我唤你。 雪青自是不敢违抗,就之前的几次例子,也知多言无用,于是接了令就直接退出去了,只是在心里直犯嘀咕: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子。 ;实不相瞒,我体内共存之人是西境九尾蛇族圣主骊岚,你帮我也是帮她。尧里说得胸有成竹:;九尾蛇族人分布西境各国,如今深入北域和中原,要扒清楚你的来历绝非难事。 说不想知道是假的,此前总是有意无意地告诉自己不要再执着于自己来处和归途,可当机会来的时候,延龄也看清了自己。 她至始至终从未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我跳。 宽数丈的圆型露台中竟有机关,只见正中突然凹陷下去一个黑洞,在竹亭内的众人讶异不止时,见一袭蓝衣立于其上又缓缓升了上来。 曳地头纱,珍钻面帘,长帛系肘腕,蛇鳞嵌裹胸,蓝纱皆绣上金纹图腾。那下半身的重绸裙裤更是挂满透亮的各色宝石,舞者赤脚踩在冰冷的琉璃高台上。 而远处的一方竹亭内,齐容与将手边的扇子缓缓合了起来,稍稍倾过身对一旁立得笔直的辛澜道:;台上那人,可还记得? 辛澜这才认真瞧了一眼过去,后回话道:;面帘上有术法,辛澜看不到那人真容。 齐容与双眉一皱,;换了毛,你修为怎无长进? 辛澜满脸委屈,;是换羽…… 坐左侧的东行看不下去,帮他解围:;辛澜你去外边侯着,你家尊主嫌茶点不好吃,拿你撒气呢。 齐容与不辩解,也不留人,只将目光紧紧锁着台上的舞者,再没挪开过。 ;你同那姑娘很熟吗?东行也瞧过去,但只看了一眼,觉着无趣,又将视线转回了齐容与这边。;话说刚才的红衣女子我上次见过,是这里的阁主,对于此人你可有瞧出什么端倪? 齐容与慵懒地斜躺下来,;嘘,看完。 四周杂乱的谈论声随着延龄左脚在地上划开了第一步渐渐沉寂下来,只是绵延不绝的鹤唳之声依旧不绝于耳,倒与那寻不着声源的奏乐遥相呼应,为台上的一身蓝衣凭添了几分神秘。 双目闭合,延龄循着年久的记忆,一招一式踩着依达的脚步。有些技艺,一旦学会,至多生疏,但终身不忘。 所谓身型如蛇,意指舞姿,或曼妙似水或矫若惊龙,刚柔并济,雌雄同株。 只是…… 踩点过于难,也因服饰负重,延龄渐显吃力,不得不暗自使用法术支撑好几个弹跳和甩帛的动作,得以完美呈现,并收获了不少惊呼和掌声。 当她耗尽体力努力跳完,随着刚才的机关缓缓下落,延龄却忽然发现身边四周,就是这个升降机关内,开始筑起一道凡人看不见的法墙。 她猛地惊觉,想逃出去,却无可奈何,且法墙内似乎有某种结界,使得她身体越来越无力,头晕耳鸣。 延龄只得趁着机关台还没有完全下落之时用仅存之力拍打法墙,想引起雪青的注意。 谁知雪青竟同一男子在嬉笑言欢,完全不看她这边。 正当延龄颓然垂手,放弃反抗时,整个世界一瞬间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乐声,鹤唳声,人声,戛然而止。 她迷惘间被一道光束震回了些神志,周身的法墙亦破于此光束之下,尚未看清东南西北,延龄便被人抓住肩上的披帛,从结界中拎了出去。 花了大概半刻钟才彻底恢复,她站起身来,先是瞧见了被法术定住的凡人和飞禽走兽,后才去看那背影有些熟悉的男子。随即又四下张望,想要尧里出来解释解释。 却见齐容与转过身来,勾嘴笑道:;姑娘受惊了。 延龄瞪大了眼,听他如此生疏说话,才想到自己脸上有法障。她不想让他认出,于是略微变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齐容与双手一摊,;不知。 延龄便不再同他多话,而是绕着高台走了一圈,放眼看出去到处都不见尧里的影子,她怒意难消,高声喊道:;出来! 连三声,都无人应。 齐容与食指挠了挠眉尾,语气漫不经心的:;别吼了,事情败露早溜了。 ;事情?延龄回过头看着他:;什么事情?溜?她溜到哪去? 齐容与眯起桃花眼将延龄从上至下打量了一圈,又弯起嘴角,;姑娘衣着……呃……热情大方,身材凹凸有致,看得我是血脉贲张,怕是无法好好跟姑娘谈话,我那竹亭内有斗篷,姑娘随我上去披一披吧。 延龄尴尬不已,赶忙将披帛全部搭在胸前,能遮多少是多少,;公子的竹亭是哪间? 齐容与直直朝她走近,;你体力不济,我带你飞上去。 说完朝她伸出双臂。 延龄愣愣看着面前的两只手,生起一些莫名的情绪,;你对女子都如此吗? 齐容与亦愣住,;姑娘所指是…… ;如此……延龄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比较含蓄的词:;爱护有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63章 彬彬有礼 在一棵枝繁叶茂,参天蔽日的粗干树上,盘踞着一尾小花蛇,祖母绿眼珠骨碌碌转个不停,将不远处高台上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倒不似他一贯的作风。骊岚躺在内殿的长椅上,看着面前的法墙上所显,叹息一声,神色略微不悦。 续壁毕恭毕敬站在一旁,;圣主接下来要如何做? 骊岚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闭上了眼。 上次此女寻到内殿来见尧里,她瞧着此女身上似有猫腻,只是还没来得及探究就让人跑了。今日这姑娘自己送上门来,于是就让尧里出了个主意将她引入高台之中,原是想用些不大光明的法子来探究探究这姑娘,本也没打算伤害人,却还是招了个多管闲事的。 ;这个修罗尊主又闲又爱闹腾,我向来不喜欢麻烦事,更不喜欢别人给我制造麻烦事。骊岚半睁开眼,瞟着续壁道:;此次西夜是来探讨和亲之事,不如我们送一段好姻缘给他,之后有个娘子管着,兴许就能收敛些。 ;西夜国此次有意和亲,无非是要用公主换取商道杂税减免,但即便是和亲,依照西夜国民俗,是要夫家亲自去迎娶而非直接将人送来,这一来一回得去半年。续壁像背书般分析:;齐胥国是中原和西境商道枢纽之地,而西夜是商业大国,每年从西夜入中原各国的商队数以万计,齐胥国王上断不会因拒绝此等无伤大雅的民俗而得罪西夜王,何况容王向来闲散,离开半年对于王室并无不妥。 骊岚对续壁的长篇大论不怎的上心,然却倏地蹙起了眉,她目不转睛看着法墙上两人的互动,喃喃问道:;续壁,你说,他若不去呢? 续壁也随着主子的视线看了一会儿,瞧不出什么异样,他不明所以道:;娶一位公主当摆设罢了,倒不至于违抗王命,他大费周章来此,续壁认为,无理由不去。 ;世上之事皆可循理,唯独儿女情长最不受控,骊岚抬手隐去法墙,又闭起眼睛,长嘘一声:;他本不是凡人,若真对谁有了那心思,谁又奈何得了他。 ;圣主之意,续壁……不太明白。 ;你不用明白,最好这一生都不要明白。 …… 刚才在台上被客人欺负的舞娘此刻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换了身衣衫又出现在高台上开始为众人献艺。 延龄随着一同入了齐容与的竹亭,被术法静止的世界霎时恢复如常,众人若无其事,继续赏舞听乐。 至始至终都呆在竹亭里看戏的东行见人都给带上来了,赶忙给两人挪了一个地方出来,自己则是捏了一串葡萄靠栏边看风景去了。 雪青虽不知姑娘为何会入了容王的客座,但无令也不得进入伺候,不过姑娘的面貌似乎没被认出来,姑且静观其变。 身旁的这位容王府的小哥生得俊,刚才是她厚着脸皮去与人搭话的,虽然小哥不怎搭理她,但还是偶回两句,足够让她心喜了。 竹亭内,齐容与斟上两杯果酒,将一杯推到延龄面前,彬彬有礼道:;姑娘先压压惊。后又递上毛皮大氅,;这个姑娘批上吧,山里风大,姑娘穿的少,定是会冷。 倚栏看风景的东行塞进嘴里的葡萄囫囵吞下,憋出一声笑来,又假装咳嗽盖过去了。 延龄知道东行在笑什么,如此作态的齐容与别说亲近的友人了,不熟的人看着都觉得尴尬别扭,他就算是不说话,不动作,都透着一股子登徒浪子的‘气质’,此番装作斯文着实好笑。 然某人秉持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信念,又是递水果,又是嘘寒问暖,久不消停。 延龄接过那件毛皮大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春光,神色淡然地看着某人瞎忙乎。不过终是看不下去,于是开始说正事:;公子刚在下面说的事情败露,所指为何? ;这家店私下里会抓一些山怪妖精,驯服了供客人观赏,我看姑娘灵力尚浅,猜想应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吧?此等奴役妖族的事在三界是被禁止的,所以说事情败露。齐容与面上笑吟吟的,一刻不停的手又递了一片切好的蜜桃给延龄,;不过姑娘的舞技和装扮实在是美轮美奂,另人……情难自已。 随话而来的是东行一阵猛咳,听他插话道:;我胃不舒服,先回去了。说完化作一缕烟融入风中。 对于齐容与轻佻的话,延龄不恼不羞,还客客气气的:;谢公子解惑和出手相救,只不过我并不是被抓来的,是因友人所托,上台代舞一曲罢了。她站起来,理了理衣着,又道:;那便不打扰公子了,告辞。 延龄眼下没空同齐容与纠缠,就算将山海漠给翻过来,也要先找人出来问清楚。她向来不同人玩心思,但若谁把鬼主意打到她身上,她也不是吃素的。别说那纸薄的交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就算是八拜之交,也不带这么戏耍人的,不,这是陷害人。 却见齐容与抬袖一挥,将竹亭四面的幕帘全数放下,还在竹亭外围施了一层结界。 延龄愣了一愣,看着齐容与不解道:;公子这是何意? 齐容与面上的笑渐渐隐去,与延龄对视的眸子转为清冽,没有一丝以往玩世不恭模样,;龄龄,我这几日确有想过,虽不知你为何物,且来历不明,但你修为不高,灵力尚浅,如今日之事,难保不会再次发生,你可愿留在我身边?入修罗域,我护你一生周全。 连语气都颇为认真。 延龄倒不意外,想他道法高强,能看透这术法的伪装应非难事。她随即用手撕掉眉间贴花,蓝眸瞬间变黑,面帘随之隐去,五官变回了自己,但本就不俗的脸配上妖艳的妆容,却更是画龙点睛,让齐容与都瞧出了神。 延龄毫不避讳,亦同他直勾勾对视,须臾,她薄唇扬起,轻轻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64章 她不是妖xinShuHaiGe.CoM 却只一瞬,那淡薄浅笑又骤然而逝,延龄垂下眸子,语气平平无情绪:“此前你说要帮我寻我的身世,那时我原以为你同别人不一样,可眼下看来,你……终究和其他人是一样的,我有时候会想,若我没了这副面容,是否就如同这脚下的泥土,纵使千万人经过,也不会有人想看一眼,更别说会帮我什么。” 齐容与并没有因为这句调侃移开视线,依旧盯住延龄不放,不过神色较以往严肃许多,“你一直以来都如此吗?孤独,茫然,无措。” 延龄愕然偏过头去看他,脑中盘旋着他说的三个词。 孤独?她孤独吗?好像一路走来,身边也经过不少人,但……是经过而非停下。 茫然?漫无目的,哪里都好是茫然吗? 无措?不知道要去何处,去了要做何事?是为无措? 薄唇轻启又抿紧,神情呆滞的延龄应不出一个字。 山间的徐风袭进竹亭,掀起如丝般的幕帘,盖过了她的脸,轻轻垂在齐容与的肩头。 蝉翼薄纱覆住的长睫煽动了两下,刚抿紧的唇上胭脂微微发干,延龄下意识溜出舌尖润了润,抬手正要去拨掉面上纱帘…… 不料眼前猛地一晃,她连人带纱被拉入宽大胸怀之中,后头顶传来一句:“你如此撩拨,是真不懂,还是在戏耍我。” 被齐容与这般拥着,延龄起初心惊胆颤地,但随着时间流逝,她发现身体并无不适,才想起那日东行给她的冰晶。 看来那东西是真的有效果,延龄心里一喜,竟忽视了自己正在被人占便宜,不恼也不推,只说了一句试图改变气氛的话:“你今日的言行举止同以往不太一样,我还是觉得你做那个嬉皮笑脸的纨绔公子好些。” 齐容与并不打算放开延龄,还亲昵的将下巴搭在她的头顶上,来回缓柔摩擦着,“这里只有你我,左右你也不懂我在说什么,那你就当我自言自语罢。我本不愿再同你有交集,奈何你总是出其不意,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稍稍收紧了双臂的力道,又说:“我看不如将你杀了,一了百了。” 谁知延龄把他最后这句当真了,顿时冷气倒抽,将他大力一推向后挪,动作迅速一气呵成,那准备跳下竹亭的姿势都摆好了,竟又被法术吸到某人臂弯里,双肩被紧锁,后颈被大掌扣住,动弹不得。 虽是慌乱,那薄纱至始至终盖在延龄的脸上,在齐容与五指一个用力后,延龄吃疼仰起头,薄纱才自面上滑落,露出延龄惊恐的神色。 齐容与粗重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延龄大气不敢出,直觉齐容与下一秒就会掐断她的脖子。延龄只得将求饶的话语融在眼神里,哀戚看着他。 “我都把你按住了,你为何要动……”话音消失在二人融合的唇齿间。 齐容与索取得十分霸道,那扣在后颈的手甚至在延龄的脖子上留下了红印。 延龄抗不住他欺身而来,整个人被放倒在地,头枕在蒲团之上。 她是真的不排斥齐容与的亲近,任由他胡来,甚至沉醉于某种微妙的感觉,开始生疏回应。 桌上的果酒虽不烈,半壶下肚仍让人微醺,延龄的回应更是让这微醺变本加厉。‘呲’一声,那本就少得可怜的蓝衣料子被人一把扯下,延龄身上仅剩一层亵衣,诉说着此刻竹亭内的春色无边。 一声又长又尖锐的鹤唳接上了齐容与绷断的理智,他陡然放开延龄,缓缓坐起来。随手将滑落一旁的大氅重新盖住她的身子。 他不是未经事的少年,怎会如此失态,差点污了她的清白。 “我喝多了,冒犯了你,对不住。” 苍白无力的解释和歉意无法缓和二人此刻都混乱如麻的思绪。 延龄坐起来,裹上大氅蜷缩在一旁,斜眼去看他,声音有些呐呐的:“我以为你真的想要杀我。” 齐容与失笑,“把杀字去掉,再说一遍。” 延龄没多想,还真就把话重复了一遍:“我以为你真的想要……我?” 她于风月情事还真是钝如榆木啊,刚若真污了她,那和污孩童有何区别,当是禽兽之举了。然齐容与不死心,即便是孩童,终是会有长大的一天。 “也许真如你所说,我同他们一样是瞧上了你的皮相,那如此,你可也愿跟我回修罗域?” 延龄怔怔看着他,良久才琢磨出一席话来:“如是我愿,那早前就已随了某一位入房客,今日又何来与你在此纠缠。” “那你可曾遇到过想随他同行的男子?” 延龄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的想法,我之前有过一刻安在了伍逸身上,他谦恭有礼,待我极好,且时时帮我解围。” 无心的话不意外激怒了齐容与,且他向来最不屑伍逸那般装模作样的仙人,她拿他同一个连神职都没有的下界小仙比,简直是耻辱! 齐容与阴着脸道:“我想要的别人拿不走,别人想要的,我若也想要,别人也拿不走。” 如此霸道任性的话竟让延龄生出没来由的喜悦感,短短一瞬后,左边胸口突然泛起一阵相对之前较为猛烈的刺痛感,延龄下意识用双手去捂住,闷哼一声,冷汗开始渗出额角。 “你怎么了?”齐容与心中一忧,才想到自己大意了,她畏惧玄火晶! 于是迅速坐到离延龄最远的位置,须臾又问:“可有好些?” “不……不是”延龄虚弱摇头,“是胸口……很痛,像被剜肉。上次东行给了我一块冰晶,可抵御玄火晶。” 齐容与这才放心又靠过去,开始查探延龄的状况,这样的异常出现在妖身上无外乎内丹有恙。 东行这家伙虽说没了心,但还是挺缜密,想得宽,谋得远。亏得给了延龄戚寒冰晶,不然把玄火晶拿出再给她渡灵力,无益且伤身。 可齐容与却发现无论如何自己的灵力都无法入延龄体内,还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反弹出来。 原来她体内一直都封着元神灵珠,她不是妖,她竟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65章 好生谋划xiNShUHaiGe.COM “你……在长心血!”不是疑问,是肯定句。 齐容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越和愕然,喜形于色,然此时的他觉得就这么看着总不是办法,可又无计可施,半焦半燥杵在原地像个二愣子,也合着他确实从未见过此种境况,难免手足无措。 延龄越发痛到抓耳挠腮,已无力回话,似初生婴儿般,枕着蒲团蜷缩在地,身躯抖得厉害。 神躯衍化五脏六腑时,不可侵入外力,否则轻至损,重至亡。齐容与尚有耳闻,想到他刚才差一点真就要了她的命,不禁抽了一口气。 又过了片刻,齐容与实是不忍看她如此煎熬,便施了个安神养气的咒术围在延龄四周。 竟真奏效了。 只是那虚弱的身体虽渐渐平复,却已然昏死了过去。 齐容与盘腿坐在咒术圈外,怔怔看着面色如白纸的延龄,心绪极度复杂。 原来她不是将心放在了别处,而是……原本就无心! 能以此态存活的无非一种,而生心化血的过程,齐容与此前亦有耳闻。 由天地灵气所汇聚而成的天神,五脏六腑,形体魂魄,都要靠自身衍化,缺一不可,方能通五感六觉,懂喜怒哀乐。只是从未见过哪一届统御大帝会将天神放入凡地衍化,因为这是一个风险万千的举动。 天神与所属神境为一体,若是在衍化过程中,天神之意志忠于一个普通凡人或者为修罗域所蛊惑,那其归属的神境会一同堕成凡地或划入修罗,此后再不可变。 炎土境的情况又不一样,境眼虽落入凡地,但天神意志仍属自己,尚有转圜之地。 故历届统御大帝即便是冒着天神消逝的风险也不会将其送入凡地,当然谁都知道,要衍化作为人的一切精神和躯体,入凡地是最快捷和有效的方式。 让齐容与想不通的是,延龄所属法系断不是炎土境眼,如若她真是天神,那是何境之神? 再说天神消逝,神境必有震天撼海的动静,而近万年来,相继消逝了四个天神,唯有炎土境下落凡地,其他三境还算争气,都相安无事待重聚神灵。 幽华境天神是一块石头,风境天神虽有人形却是男儿身,最近消逝的琉璃境天神才过去不到一年,怎都和她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难不成是统御大帝用了什么法子盖了消息?若真如此,能让统御大帝大费周章甘冒风险送到凡地来,断然是比炎土境更为重要的境域。 想到这,齐容与嘴角上扬,那老头要是知道此举反倒将人送到了他身边,估计一口气得背过去。 此番就莫怪他明着抢了,不管什么境,人他要,地盘他也要!统御老儿,这一下掉了两个天神下来,你就派一个不到万年修为的下界仙君来守着,是看不起他修罗之尊吗? 不过眼下尚不能打草惊蛇,待来日方长。 齐容与将仍蜷缩在地的延龄扶起来靠在自己肩头,顺了顺她凌乱的头发,听着她均匀细微的呼吸声,指尖划过白皙面颊在延龄的鼻头停了一瞬又向下移,绘了她的樱红薄唇两圈。 许是因刚才的不适所致,延龄的唇干裂掉脂,微微开启,隐约见齿。 齐容与埋下头无所顾忌的吮了吮她的唇。 嗯,唇色好多了。 “我既已知晓,你往后哪都别想去了,把心生好,把心给我,我亦不负你。” 容王府内。 “你说她是天神?!”东行亦是十分不解,惊讶得把茶颠了一袖子:“何境啊……没理由啊!” 齐容与侧卧在长榻,十指在同一颗熟透的枇杷较劲,声音懒懒的:“你现在想的,我刚已经想过了。” “那人呢?!” “醒了后,让婢子扶回去了。” 东行将手上茶杯重重撂在桌上,朝外大喊一声:“嫣嫣,收拾东西。” 一身翠色罗裙,约摸十四五岁的少女,哒哒跑跳了进来,不顾屋内一股火药味,自顾眉开眼笑道:“东哥哥,要去哪玩?” 东行伸手猛戳了一下嫣嫣的头,本就来气,更是让她添了一分,“玩玩玩!你上次在湖里差点把命玩没了!怎就不记事!活该你被人捉了去,怪只怪捉你的人心慈手软没把你煮了,还放回来给我添堵!” 嫣嫣自知理亏,揉着脑袋,只噘嘴不说话了。 齐容与终是把枇杷皮剥了个一干二净,不吃却是捏在手里凑到眼前端详,“好东西总是要费些功夫,急什么。” “我不急,我急啥。”东行端起个阴阳怪气的语调,又是冷哼又是笑的,“反正尊主您是觉着我苍霞峰事太少,您玄火山事太少,辅君每月总汇不过就是些小打小闹,九幽修罗域一派祥和,您这个主事的,就算再在外边潇洒个千八百年的,也不碍事。” “难不成你要我将人直接掳回来,不,掳到玄火山地宫去,关她个千年万年的,然后神境就能归我了?” 东行不是不清楚规则,只是瞧着齐容与这慢条斯理的性子就来气,可到底是自己的主子,也不能僭越。 “那姑娘住在别人府里,我听上次婢子唤她夫人,你就不怕她把心生去了别人那?”东行一本正经,“照我说,就该将人直接掳回来,生米煮熟,日久生情,你这张祸害众生的脸难不成还拿不下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 “偏她似不怎好我这口。”齐容与自嘲,又转念想了些什么,神情略略黯然了下来,“不过若真不能动之以情,那就驯服了罢,总之无论哪种,都得好生周旋谋划,确急不来。” “那炎土境呢?万一也是个姑娘……”东行啧啧啧三声:“您老就当心着翻船,这女人一旦伤了心,发起狠来,可是凶恶得很。” 齐容与不以为然,随口道:“再凶恶能凶得过咱们凤六公主吗,其他女子在她面前,再闹腾不过就是猫儿炸毛挠你两下而已。” “容!与!” 屋内三人随着这人未到声先至的两个字,背脊都凉了一凉,齐刷刷看去门口。 见司钰面红脖子粗杵在门边,瞪圆了眼,咬牙切齿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66章 第六十六 桂花树林 那之后,延龄又去山海漠找过尧里,但都无法得见。接待公子的借口永远都是:阁主近日远游,归期未定。 次次扑空而回。 胸口自那日异常疼痛后,加上近日来被尧里给气的,延龄终日烦闷,出门的次数也少了许多,甚至连园子都不逛了。 她到底是不喜欢同人玩心思,也十分不喜欢别人在她身上玩心思。以致近日来开始懊悔,当初就不应该留在齐胥国,留就留了,还留那么久。 两年之前,她在齐胥国的生活平淡无奇,舒适惬意。可自遇到齐容与,什么妖魔鬼怪都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什么怪七八糟的事都隔三差五整一出,仿若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又仿若终是把她带入了她本该存在的世界。 但是延龄发觉自己其实并不怎的喜欢那般光怪陆离的世界,许是因为太多未知无法预估,又许是…… 那突如其来的怪异地变化,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思想上的。 于是她将此变化归为是中了某人的毒蛊。 毒蛊一词是往年延龄经过某个偏僻小山村时,从几个交头接耳的妇人口中听来的。 内容大致上是:王家大兄弟捡来的那媳妇,说是荆蛮之地的姑娘,那的姑娘会给自家男人下毒蛊。男人中了毒蛊后,天天想着她,念着她,离不开她。更骇人的是,一旦男人出去瞧上了别的姑娘,毒蛊就会发作,肚子里可见数千虫子蜈蚣蝎子,最后肠穿肚烂而死…… 延龄想到这不禁浑身一哆嗦,除了毒蛊没有任何其他的原因能解释她为何会想着齐容与,念着齐容与,想与他天天见着,亲近他,不离开。 不想此人竟是如此卑鄙! 伍逸见延龄终日锁在房中不出,也曾来问过两句,但听雪青含糊其辞,只说是在山海漠受了风寒。 风寒自然侵不入延龄的体内,这俩丫头在隐瞒什么,他倒不想细究。 七月多雨,早晨的时候地上刚被洗得一尘不染,园中的石板地未干,花草上还滴着雨水,沉闷的湿土味随着升起的日头,扑鼻而来。 雪青在院里抱着一个小篓子,一朵一朵捻起草地里和石头里的雨来菇,脸上笑开了花,嘴里嘀咕着:“上次炒鸡蛋不够味,今日让李婶混肉丝炒辣试试。” 伍逸站在廊口瞧了片刻,待那篓子里装了个八分满,才抬起袖子挡住口鼻,轻哼一声。 奴婢的听觉向来敏锐,见雪青一激灵,倏地站起来,瞧见伍逸后,她马上将篓子放下,匆忙跑过来,边跑还边将手上的脏污往身后擦。站定俯身行礼道:“将军是来找姑娘吗?奴这就去通传。” 伍逸摆手,“你下去。”他看向搁在那边的小篓子,又问道:“装的是什么?” “雨来菇。”雪青咧嘴笑,“可好吃了,将军若是不嫌弃这种野菜,奴再去其他院子採一些,晚膳的时候做好给您送过去。” “雨来菇……”伍逸了然道:“难怪平常时见不着地上有这些东西,原来是在等下雨。” “对啊,它们只有遇到雨水才会长出来。” 雪青此话让伍逸心下怅然,“是啊,总是要遇到什么,她才会长出来。” 说完不顾雪青一头雾水,自顾走向屋子。 延龄的房门是紧闭的,伍逸轻叩门环,唤道:“龄儿,我有事同你说。” 许久得不到回应,伍逸叹息一声,正要放弃回走,房门却突然嘎吱一声打开了。 延龄踏出门槛,淡淡扫了伍逸一眼,后迈开步子走入廊,边道:“天气甚好,我去逛逛园子,边走边说,什么事?” 伍逸抬头看了看躲在灰白色云层里的日头,午后怕是还会有一场雨,何来的天气甚好。 女儿家的想法,他多半捉摸不透。 伍逸走快了几步,与延龄并肩齐走,他道:“约莫再过五日使臣就到了,当日要面见王上和众臣,亦有洗尘晚宴,得准备一套正式的锦服和体面常服。上月就将你的身量尺寸送到韵丝阁了,原定衣服这两日就会送过来。想着今日我休沐,不如我们一同去店内看看,万一做的你不喜欢,也能马上替换。” “好。”延龄应得干脆,还问:“走路还是乘车去?” “去韵丝阁有一条近路,路旁有一排桂花树,现正开得繁盛,香味浓郁,马车行不了那么小的道,我们走路去,还能拾一些回来做香囊和糕点。” 说到桂花,延龄想起那次在昭乙园被齐容与带回府,途经一片桂树林,出了林后就是容王府了。于是提议道:“容王府外的桂树更多,不如去那。” 伍逸虽对容王无好感,两人也是对立的存在,不过又不是要入容王府,实无需在意和顾忌某人。应便依她道:“好,那我们行车路,先去韵丝阁挑好衣服再去桂树林。” 延龄点点头,像即将要出游的孩子,脚步开始雀跃起来,声音也较前几句有了些温度,“你去前院备马车,我去寻个大一些的背篓,要做桂花糕,用的桂花可不少。” 伍逸心下一暖,笑意挤弯了眉眼,朝着延龄的背影溜了一指光华过去,悄悄地将她有些凌乱的发尾捋顺了。 ‘等炎土境的事了结,你要去哪,我都陪着你,守着你长成心血……” 延龄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伍逸喃喃低语:“只是那时的你性子冷清,回去之后会不会将我拒之千里又或者已然瞧不上我这个小仙君。” 容王府外,一棵棵桂树笔直挺立,粗干叶茂,配上点点百花,像雨后新长的巨型绿蘑菇。 树下杂草不多,看得出有人定期修整,令人自然而然想到是容王府的人所为。既然把府邸建在山脚林间,想必亦是惜爱水木清华。 车夫侯在稍远的路口,桂树下仅二人,伍逸并未带随侍,连雪青要跟来都被拒了。 拒是拒了,那丫头站在马车旁却笑得灿烂,不过延龄不经意间也瞧见了大门后的脸,虽只露出半面,足够看出怨气。 合着这茬,延龄闲来无事便问伍逸:“我听人说,琳琅那日衣衫不整从你房里跑出来,莫不是你拒了人家的心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67章 午后雷雨XiNShUHaiGe.CoM “琳琅聪敏伶俐,只是年纪小太莽撞妄为,待再长几岁,性子沉稳些,定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姑娘。”伍逸将掉落在延龄发梢的桂花捻起来,又道:“至于嫁娶之事,当你情我愿,姑娘家的下半辈子确实应当好好思量。” “年及弱冠,身居高位,却无一妻半妾,知道的说你清心寡欲,不知道的说你龙阳之癖。待你我这桩婚事告吹,怕是你那龙阳之癖的传闻更是满天飞。” 原本只是想闲聊,怎知不自主竟讽起他来,人是出来散心的,可别坏了心情,延龄于是赶忙换个话题又道:“拾花的时候在想,这么多的花做糕定是做不完,拿来酿酒是个好点子,后想想又打消了念头。酿了带不走,埋在你将军府地下,也喝不到。那就只能多做几个香囊,府里的三姑六婆阿姐阿妹一人一个,当是离别之礼。” 自认定齐容与给她下毒蛊后,延龄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尽快离开齐胥国,天下之大,总该是有解毒的方法。 而今日延龄会提议来容王府外,居然是有一些期盼能见到齐容与的。 看来她中毒已深,行为思想都难控制了,以至于蹲在地上拾花,眼睛都不自觉瞟向王府大门。 期盼有一个人会走出来或者走进去。 伍逸并没有被延龄的话影响心情,还一派轻松道:“别人的想法,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埋的酒和做的香囊。” “香囊倒是可以多做几个给你,至于酒嘛,说说而已,我对酿造一窍不通。”延龄掂量了一下篓子里的花,站了起来,道:“要不然今晚我们吃酒栈,点一壶桂花酿,当是离别宴。” 伍逸浅浅一笑:“重逢宴都未曾吃这就吃到离别宴了。” “重逢?” “对我来说是重逢,对你应该是……初见。” 延龄走近一步,抬起头眨巴着眼睛仔细去瞧伍逸的脸,黛眉微微聚拢。 “你的意思是你之前见过我,但是我没有见过你。” 伍逸点头,面上的浅笑加深,而两人的距离颇为贴近,延龄那直勾勾的眼神让他有些口干舌燥,呼吸急促起来。 幸得延龄发梢上粘着的几朵白花牵走了视线,伍逸伸出手很自然地一朵一朵摘下,温声细语:“你啊,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娃。” 延龄不躲,而是将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讷讷道:“可是……我好像见过你,一株开满白花的大树下,我在树下拾着花,你站在不远处……” 伍逸还抬起的手僵在半空,那捻着的花随指尖一抖,翩然落下,打着螺旋圈圈,飘出了几步远。 他突然抓住延龄的双肩,语气也是延龄从未听过的激动和讶异:“月月,你还记得什么?” “月月?” 伍逸惊觉自己失言,正不知如何打马虎眼糊弄过去,突来的一场午后雷雨,暂将两人的‘对峙’打断。 他于是提议:“我们先回马车躲躲。” 延龄却抬手指向另一边:“那有一处遮雨亭。” 说完不顾他人,提起裙摆径直跑了过去。 伍逸随即跟上,脑袋里一边想着等会儿要如何掩盖刚才的失言一边琢磨为何她会残留记忆。 而后又情不自禁笑了。 原来,她的记忆里有他,那白花树下的人也曾在他转身后,看过他的背影。 午后雷雨来势凶猛,雨水顺着亭檐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溅起的水花将两人的衣衫头发浸了个半透,狼狈不堪。 反正湿了,延龄干脆坐在湿答答的栏椅上,把装花的篓子护在脚边,用裙衬盖住。 捣腾一番后才抬起头去看伍逸,用淡漠的语气问道:“月月是谁?” 自己话音刚落,延龄发觉不对,这亭子…… 而伍逸一入亭就已发觉,这亭中有法阵! “刚是我魔怔了,将你错看成故人。”伍逸敷衍道,悄悄将手负去了身后。 延龄此时已无意深究伍逸的话,直是觉着身处的地方玄乎,难测凶险,且两人一进来还触及了外围的禁锢结界,现在怕是出不去了。 不过倒是可以用术法试着拼上一拼,只是之后要如何跟伍逸解释?难不成坦白自己是个老不死的妖魔,隐藏在凡人中苟且偷生,还是像之前一样又做消人记忆的缺德事。 延龄重叹一声,想着算了,还是先静观其变,没准那禁锢结界探查到两人没有威胁,过一阵就自行消退了。 伍逸此刻的想法与延龄撞在了一起,见延龄没有继续追问,他暗自松了一口气,负在身后的手这才开始掐诀去试探法阵。 此法阵所属火系,此地又在容王府外,延龄自然而然联想到齐容与,只是她却不知此法阵有何蹊跷。 午后雷雨来得猛也去得快,不一会儿就又放晴了,亭檐的水滴渐渐变缓变小,然外围的结界仍旧固若金汤,让延龄越发不安。 禁锢结界对凡人无用,可于她却是无形牢笼,看日头将过申时,难不成要找个借口不吃饭在此赏黄昏夜景?甚至是过夜…… 说得过去才怪。 伍逸悄无声息收了术法,也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凤族的传送遁术,连接的是修罗域所属之地。 齐胥国的凤族之人,无疑是容王府的钰夫人。而外围的结界却不是凤族所施,此等只进不出的强势结界,别说他现在体内仅剩的一层修为,怕是用上他的全部修为也得耗上不少时辰。 “你相信这世上有仙有妖吗?”伍逸挨着延龄坐了下来,开玩笑道。 延龄忙着拧干浸入衣袂的水,听到这话,偏过头若有所思看着伍逸,反问:“你信?” “我是在想,你的容貌过人,似那说书人口中的九天玄女,还有那书上说的被贬下凡的仙子。” 如此奉承又轻浮的话从伍逸嘴里说出来十分不符他以往沉稳内敛的形象,也不知他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难道是受这法阵影响了神智? 延龄将视线挪回湿答答的衣服上,继续拧着,对伍逸的玩笑之语置之一笑,淡淡道:“没准真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68章 不寒而栗 却又听伍逸十分正经娓娓道:“虽说你我婚事莫须有,我亦不敢奢望九天神女愿同我相守,只不过人心不足,既然我遇到了你,便想将你留在身边。此前与你说的并非玩笑话,你若愿意,我定以余生相伴。” 延龄拧衣服的动作顿了顿,开始细细思量伍逸这段肺腑之言。 身旁的这个男人虽相识不久,可到底比以往所遇出众些,不管是为人还是性格,皆是好的,且事事顺她让她,遇事也会护她,若她是平凡的女子或许…… “九天之上的神女寿岁万年,容颜不老,七八十年后,你将她一人留在这世间,岂不是负人之举?” 不想延龄调侃的话却让伍逸喜上眉梢,“你这是答应之意?你若不是神女,我们便可执手偕老,你若是神女,我就做那神君,更能相伴千万年。” “我……”延龄一时应不上话,好像是这么个理,又好像被人下了套。可总不能直接说,她虽不是什么神女,但也许是个万年老妖,和个凡人也呆不到一处。 脑中突然闪出一段话本里看过的句子,延龄随即脱口而出:“我已心有所属,怕是会辜负将军的一番情意,再说那神君也不是说做就能做的。” 对于一个五脏六腑未长全,五感六觉未鲜明的人,延龄所说的心有所属,在伍逸听来,多半是为拒他而找的借口,所以他非但不伤神反还笑问:“能让神女属意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一次见他是在云香阁,他带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婢子来寻花问柳,我见着就笑了。他于是为了问我在笑什么,不惜花重金入我闺房……早些年有个老妇人告诉我,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人,见他时左边胸口里会跳如擂鼓,且泛着一股子甜蜜酥麻的感觉,但也许之后也会因他酸涩,因他痛楚。”延龄将拧得半干的有些发皱的衣袂再抖开,抚平整,后停下想了想才继续轻描淡写道:“我最近一次见他,胸口里何止是痛,简直像被剜肉般痛到昏厥过去,我想,大概就是喜欢了。” 字的尾音还含在嘴里,延龄就被伍逸猛地抓住手腕,见他神色异常难看,二指稍稍用力似在探脉。 延龄本无脉搏,于是想要奋力抽回手以免露馅,奈何被伍逸紧紧禁在五指间,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延龄双手齐上,又抽又拨,连着身体亦抗拒得厉害。要不是怕惊动在这施放法阵的人,她定掐个术将伍逸丢到林子里去。 “你说的人是谁?!”这句伍逸几乎是吼出来的,铁青的面色中还带着慌乱。 她的心已长外廓!生血穿肉的痛定随之而来,若再放任下去,心因他人而生,因他人起念,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当初统御大帝将她的神识取出,再将消除神境记忆的她放入同属水系的霜原,只有被霜原吞噬掉神灵气息,才能躲避私自入凡带来的天惩,届时再放她入凡地衍化。 却不想她比原定的日子早醒,待统御大帝发觉后,人早已不知所踪,她身上无神灵气息亦无凡人气息,根本无从找寻。 虽说现在人是找到了,可若让统御大帝得知她生了异心,那就只有一条路。 宁可前功尽弃,也不会便宜了别人。 不!一切都来得及! “伍逸!你放开!”延龄不知他为何突然这般,竟也有些慌了。 相比延龄,伍逸脸上的神色更是慌乱,连说话都开始有些语无伦次,“月月,我们……我们离开齐胥国,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对,去巫山,那里有很多樱桃树,都是我为你种的,花开四季,永不凋谢。” 延龄越是挣扎,手越被锁紧。于是她软下语气,“到底怎么了?你这样我有些怕,是不是身子不适?不然我们先回府……” 就在此时,一道光束直直射入亭内,猛地袭入伍逸后背,只见他身躯一震,下一秒就松开了紧握着延龄的双手,眼白翻出,在延龄惊愕地注视下,噗通倒地不起。 延龄飞快地看了一圈四周,却不见有人,只好赶忙蹲下先去查看伍逸的状况。 奈何横竖瞧不出个所以然,摇他不醒,唤他不应,亏得鼻间还有气息能证明人还活着,只是晕过去了。 延龄松了口气,站起来警惕地环顾四周,口中蹦出一个僵硬的字音:“谁?!” 亭外的结界突然开始消散,迷蒙水气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齐容与面上阴寒,踏雨而入。见延龄还将伍逸护在身后,他神色更是难看,凉着声道:“男女有别,你怎可随意让人触碰,不知反抗吗?” 有没有被下毒蛊,眼下即可试上一试,反正怎么样都是死在他手里,宁可死得硬气些。 延龄亦摆出一张冷漠的脸看着齐容与,“且不说我与他有太妃所赐的婚约,就算没有,男尚未婚配,女待字闺中,郎情妾意,西厢待月,你来多什么事?” “婚配?待字?”齐容与眉间深锁,目光凌厉,“此种凡人把戏你还当真了,我亲你搂你的时候,你怎不说自己与他有婚约?你今天同他跑来我府外拉拉扯扯,现在又说这番混账话,故意激怒我对你有何好处?” 毒蛊也好,自行也罢,延龄不说自己其实是想见他才拉着伍逸来这,其他的并未思及,她同伍逸不过就是一起拾花,一起入亭躲个雨,又没做什么逾矩之事,齐容与冲她发什么火? 延龄是个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性子,接的话更是往小火苗中浇了一桶油。 “凡间烟火气,最是沁人心,相比之下我更愿意做一个凡人,与一位凡夫俗子相伴。若此前让你有什么误会,那真是对不住。说到底我出自青楼,那些亲一亲,搂一搂的事,我实不看重,而你亦是花巷常客,堂堂男儿应比我更看得开才是。” 气氛随着这句降至冰点,然见齐容与淡淡笑了,那笑容却让延龄不寒而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69章 自以为是 那阴寒的笑容下又响起一句带着几分轻佻戏谑的话:“我在想你这无心的小妖,居然说自己喜欢上了某个人,觉得甚是荒诞有趣。” 延龄只怪自己今日鬼使神差拉着无辜的伍逸来这桂树林,不然哪会遇见这个笑面阎王,平白无故惹来麻烦。 齐容与的话让延龄回过神来,她冷哼道:“你偷听人说话的毛病是打娘胎带出来的?” 齐容与失笑,“你们在我设的结界内毫无顾忌地谈笑风生,我不想听都难,怎说是我偷听?” 结界传音传影,延龄不是不知,只不过小性子使出来了也难收回去。 “罢了,反正只是闲聊几句,你听了就听了。”延龄面露窘态,偏过头去不看他,也将声音放低了些:“我那是随便寻个人敷衍,你可莫要当真。” 齐容与瞟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伍逸,别有深意道:“但此人并非好敷衍之人,你若对他无意,切莫再拉扯不清,我可先让人送你离开齐胥国,至多一年,我便来接你。” 延龄当下不太明白齐容与这话的意思,不过思量几许后,似乎悟出了些想法,她施施然一笑,问道:“容王这是要将我当做灵物豢养?” 说罢后,她胸口又开始隐隐发疼,这次的疼痛中还夹杂了不同于前次的感觉……逼得人眼酸喉紧。尚有一些话噎着不知如何说出来却也咽下不去,嗫嚅几许终是沉默了,只将那浅淡僵硬的笑容凝在面上,看着齐容与,眼都不眨一下。 从未有过的情绪和感念,让延龄无所适从,撇去别的不看,她知自己一直以来并不愿,也不会为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长长久久地停留在一处。 虽然眼前的这个人确曾动摇过她此种根深蒂固的想法。 齐容与抿唇蹙眉,亦将延龄看着,身份如他,此前从未如此坦诚地面对一个人,纵使喜怒哀乐,于人前尚有三分保留,而不似今日这般,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拉长脸质问一个可以说是毫无关系的人。 他脑中突然走马观花般回忆起两年前见到延龄的那日。 那姑娘第一次站在台上尚有些扭捏,无处安放的眼神在乱瞟一阵后,竟然毫不避讳地停留在了堂下一对正在亲热的男女身上。 齐容与觉得有趣,于是隔三差五就去云香阁消遣,但又从未唤过延龄作陪。 直是觉着令人心悦的风景,远观即可。 不过到后来,还是被她那没有憋住的一笑给勾起了好奇,想来这好奇也是长久累积成的一颗炸药,给个导火索就爆了。 齐容与原以为见一见无伤大雅,却发现这姑娘竟不是凡人,甚至连是个什么都不清楚,他心中的好奇更是倍长,如今,竟到了难放她走的地步。 齐容与以往的从容不迫在延龄面前越发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心浮气躁。谁让她总是说一些平常女子不会说的话,谁让他总是拿她无可奈何。 默了一阵后,齐容与冷不丁说出一句自己都觉得自己魔怔了的话:“灵物是叫做豢养,但你是人,我的意思是:我娶你。” 本是慎重无比的言论,却见延龄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垂下眼眸,将他的话品了品。得出的结论是:非但听不出真切,还满是轻浮戏谑。 延龄于是端出官腔回他:“容王殿下莫不是不知下月我便是德宣将军夫人,还望殿下言辞谨慎。” 胸口越发揪疼,近日来身体出现的异样让延龄颇为担忧,自有意识以来,她从未有过不适,若真得了什么病症,该如何做?该找谁瞧病?如此这般疼,怕不是得了绝症命不久已。 “齐胥国本无什么德宣将军,你如何能做将军夫人?”齐容与又哼出一声笑:“应是说本就没有什么齐胥国,待你将来继续游离世间,不知何去何从时,若觉迷惘无助,可随时来寻我。” 身份复杂之人连说的话都是神神叨叨的,国土就在脚下,怎谓无国?延龄虽是不解,但无意细问。 不过话说回来,此国奇奇怪怪的人比比皆是,世上之事亦无绝对,若这国土这些人真的突然全都消失,怕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延龄不想再与他争辩,却想到了什么,问:“你既然不是凡世之人,想来齐容与也不是你本名,若我真有那想法,到时要去找谁呢?去哪找呢?” “本尊出自修罗域九幽玄火山一脉,乃修罗域共尊之主,因一些变故不得已投身凡胎来此,借太妃腹出,故冠齐姓氏,本名只容与二字。” “玄火山……容与……”延龄轻声念了念,道:“我知晓了。”她垂了眼睑,缓缓蹲下,将地上了伍逸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肩头,又抬头看着齐容与,“将军身体不适致晕厥,需即刻回府传医,还请容王殿下放我二人离去,若是回去晚了,府中下人寻到这来,见着我等三人如此……恐说不清。” 虽然今日是她自己鬼使神差想要来齐容与府前的桂树林,也怀抱了些许能见着齐容与的期盼,但此时此刻延龄并不想继续面对一个朝她冷言冷语无故发难之人,且齐容与一来就伤人的举动早将刚才的期盼抹得一干二净,还添了几分厌恶。 齐容与瞥着延龄肩头的脑袋,心里那原本已压下的怒意又窜了起来,不止恼她,也恼自己总是被她的一举一动左右情绪。眉头不自觉皱得颇紧,他抬手指着延龄胸口,冷冰冰的语气配上冷冰冰的脸,似要将延龄生吞活剥般,“胸口会痛就好,但你记住,只有见着我的时候才可以痛,若是变了,我就将它挖出来。” 延龄霎时惊愕,“挖?挖什么?” “挖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声音低沉,似从地狱而来。 姑且不论他要挖什么,此种言论和语气想来没几个人能听着舒服,延龄撇过脸,语带轻蔑:“之前倒是未发觉容王竟是如此自以为是之人。” 延龄趁其不备,倏地催动术法将自己同伍逸瞬息移到了马车旁,见着车夫倚着门打盹,她重咳了一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70章 不算欺骗 车夫一激灵,倏地自马车上跳下来,见着昏迷的将军被延龄吃力地搀扶着,他猛抽一大口气,撒开腿箭步冲上去,作势要将将军揽到自己身上来。着实是吓得厉害,颤着声结结巴巴问:“夫人……将军这……这是……” 延龄尚未习惯夫人二字,奈何自那日内侍来府里宣旨后,任谁都认为她嫁入德宣将军府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继而这几日,除了知情的雪青,不管是府里的下人,还是外雇的下人,都一声声地唤她夫人。 到底是个谎言,是以听着忤耳。 待伍逸被车夫扶进了马车,延龄才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道:“将军无大碍,休息片刻就会醒过来了。” 齐容与袭在伍逸身上的只是令人昏睡的术法,至多半个时辰就能醒了,延龄倒是不担忧,只是见那车夫一副六神无主的惊恐模样,有些不忍。 她于是从袖中拿出一锭银,递到车夫面前,半是宽慰半是告诫道:“适才大雨,将军受寒昏睡乃旧疾所致,确非要紧之事,不过旧疾亦不便与人提及。将军乃国之栋梁,若是传了什么出去,给将军落一个体虚多病的传言事小,那骇朝堂,乱民心的罪责,你恐担不起,难为你雨中久候,这银子拿去买些补品驱寒。” 一番话虽让车夫心中暂时放下了伍逸这颗大石,但延龄透着主母威严和架子的语气,亦让车夫生畏。 在此之前他还觉得将军府这位夫人平易近人,笑容可掬,怎知竟是个外荏内厉的角色。 车夫愣了半晌,勉强堆上一丝讪笑,这才躬身去接银子,还是有些手抖,小声回一句:“谢夫人”。后惊觉怠慢,赶忙又道:“地上泥泞,夫人快些上车,将军这样……是回府还是去医馆?” “回府。” 却听车内传来伍逸低沉的声音,又把车夫吓了一跳。 然延龄不意外,估摸着也是时候醒了。 尽管车夫已放慢了速度,毕竟刚下过雨,地上多是松动的石头,回程之路比来时更为颠簸。 延龄就趁着这颠簸,佯装不适,闭眼养神,但想想觉得刚才亭子里的事迟早也是要说的,于是未等伍逸发问,她又作出一副紧张的模样,率先开口道:“你那时说着说着突然就晕过去了,怎都摇不醒,可把我急坏了。我向来不记路,回走寻了好久才寻到车夫……这不刚将你扶入马车,还没过半刻你突然就醒了,真是古怪。” 是被谁偷袭的,伍逸心里清楚,这修罗尊主向来行径古怪,不知此举意欲何为。 而他昏迷期间,两人说了什么? 虽说月境未落,就算他得到延龄的意志也动不了天神之境,然毕竟是大帝费尽心思也要留下的一位,于公于私都不能有差池,且当年云境之事已是大帝心中一根刺,若再重演,恐会和修罗域撕破脸。 伍逸年岁尚轻,往事只是道听途说,至于几分真假,见仁见智。 据说当年云境天神琉纱同修罗凤族之王有染,凤王以每次见面不便为由,竟怂恿琉纱自毁,待脱离神躯,再以聚神归元重塑形体,得以入修罗,而云境当年差点因琉纱此举堕入虚无。 虽说大帝同修罗域时有往来,可男女婚恋之事,自那之后两方已签文禁止互通。 齐容与三番两次接近延龄,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不是好兆头,此次他更明目张胆使用术法,现下看延龄的反应,似乎早已知晓齐容与不凡。 修罗尊主多情风流,延龄岂是他的对手,可说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遇着情场老手,还不得被人牵着鼻子走。 哪怕随便予了一个凡夫俗子,也万不可将心生给那个人,否则将来岂止命途多舛。 只是自己如今亦是对延龄隐瞒身份,虽好奇两人说了什么,却不能挑明地问,伍逸只得无奈戏言道:“许是得罪了林中的精怪,来给我些教训罢。” “你还有心还说笑呢!” 毕竟是装出来的,延龄面上那担忧的神色显得有些僵,她于是撂开帘子,转过脸去看窗外的风景,又问:“那此刻可觉得好些了?” 知她假装,伍逸回以一笑,亦随延龄的视线看出去,轻声道两字:“无碍。” 延龄默了一阵,转了话:“月月是谁?你不是第一次这样唤我。” 本是自己失言,怎知让她揪着不放了,伍逸便迅速将那些过往捋了捋,捋顺后又是一抹浅淡的笑意浮起,开始流畅简述:“我的家乡有一株参天樱桃树,花开四季,飘落如雪。树下时常坐着一个姑娘,她生于一个叫做月河的地方,是以大家都叫她月月。月月不会说话,不会哭笑,村子里的小孩笑她痴傻,时常欺负她。后来,她被村长送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我再没见过她。” 延龄蹙起黛眉,想到自己梦中确有参天大树,满树白花落如雪。梦中亦有幽幽长河,水中女子遭童欺。 回想那与自己长着同一张脸的姑娘不管是在树下还是在河边亦或是在水里,确实从未听她说过一句完整的话,见她有过喜怒哀乐。延龄一直觉得那姑娘应是患了失智之症,每次梦醒,还扼腕为其感叹一番。 情境如此巧合,若梦中的姑娘真是伍逸所说的月月,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送走她?记忆又为何不见? “她同我长得一样吗?”延龄尚有万千疑问,却缠乱一团,好不容易自己的身世有了些线索,怎奈退堂鼓又在此时打个不停,问出来的话也是一句避重就轻,明知故问的。 确切地说延龄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能接受那些失去的和忘却的一切。不知是否能接受曾经的自己。 不知重新想起那些对她好的或是不好的人后,对于现在的自己是好还是不好…… “如双生。”虽是改了些细枝末节,但故事的本质不变,也不算欺骗她。伍逸瞧出了延龄的不安,暗自轻叹。 不管怎么样,她终有一日或归或……逝。而延龄不安的背后所藏的疑惑,无外乎是她那与常人不同的体态。故伍逸继续接着前边的故事道:“月月是河边捡来的孩子,父母不详,后来村里的人发现她会施法术,开始有人说她是河妖,也有人说她是河神,但不管是神还是妖,总是让人畏惧的,所以村长决定送她离开。” 这一段改得有些不着调,不知延龄将来回去后会不会怪他。 一切听起来是如此的契合,纵仍有疑惑万千,延龄却不再问了,也因马车渐渐停稳,候在府外的仆人和婢子接连迎到了车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71章 无需操心 俩主子尚未下马车,雪青就火急火燎地上前来禀告:“刚宫里差了内侍来传话,让姑……夫人一回府就进宫。” 伍逸撂开帘子,抬头瞅了一眼天色,皱起眉,而后边下马车边道:“可有说是何事?” 雪青垂头轻摇,心里嘀咕:也难怪将军皱眉,这都入申时了,还召臣下女眷入宫,甚是不合规律。 却见一仆人走到伍逸身侧,凑近耳边嘀咕了几句,另得伍逸眉间的皱痕更深去了一些。 “不管何事,都是要去的。”延龄亦下了马车,她将在桂树林里拾来的一篮子桂花递给雪青,道:“拿去酿酒做糕做香包,你且看着办,我回屋换件衣裳再入宫。” 雪青接下篮子,向来对做这些小物件兴趣盎然的她此刻却提不起劲,回话的语气颇为严谨:“入宫的车马已备妥,奴会随夫人一道去。” “你……”伍逸突然叫住延龄:“如果不想去,我可以差人……” 延龄摇头,“没几日了,行止还是妥当些好,免得又惹来什么麻烦事。入宫一趟罢了,这都不去的话,那‘架子大’三个字明日准得印我脑门上,我是不在意,只是毕竟祭着你将军府的名头行事,多少得顾及你的面子。” 伍逸见延龄转身又走,再将她唤住,问她:“你可知钦天监是什么?” 语气严肃,让延龄感到莫名。她往年在别的王宫呆过,如果没记错,曾有人告诉过她,钦天监是观天象掌星历的官署,她那时还觉得挺新奇。 延龄点头:“为何问这个?” 伍逸走上前来,不知从哪掏出一根细长白羽,抬手插入延龄的发间,为了不显突兀,他将白羽尾端缠了发髻一圈,收尾打结,一气呵成。 比起那次在湖边为她插簪子的生疏,此次这一连贯的动作倒是娴熟得很。 “钦天监的大国师上次因抱恙未去行宫,故你不曾得见,若你遇到他,记得能回避就回避。” 延龄偏头看了一眼伍逸身后的仆人,想到仆人刚才的举动,始觉得蹊跷。 “他刚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你插我头上的又是什么?” “一些军队里的事,不紧要。头上的是应龙翼羽,为一道人所赠,说是有驱邪挡厄之用,最近国都不大太平,刚好想起这东西,就拿出来给你插上了。” 延龄突然用一种深不可测的眼神紧紧盯着伍逸,嘴边慢慢弯起弧度,却是笑得阴冷。她先示意雪青和其他仆人回避,再朝伍逸走近一步,贴身过去,低头压声道:“刚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件事,记得之前听承王说过,你自小就在军营长大,可在那亭子里,你又说你有家乡,一番叙述也全然不符军营成长的经历,看你刚才说过往时的深情并茂沉浸之态,我倒不怀疑你说谎,那就是承王在说谎。”延龄面上的笑渐渐隐去,“你说,这种无关紧要之事,承王何必去骗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伍逸在和延龄对视片刻后,垂下眼睑,轻眨两下,已是无法掩盖心虚。 到底是被乱了心绪,以至于每次瞧着她时,说话做事大都不够冷静,不够缜密。 也好,她塑成了如今这个严谨机灵的性子,行走世间不至于吃亏。 “他没有骗你,我也没有骗你,是我骗了他。”伍逸知道延龄还会继续追问,但入宫在即,便又道:“我记得前几日你穿过一身荼白裙衫,那色泽与你头上的翼羽无二,既然要去换衣,不如就换那身,其他的事等过几日接待完西夜使臣,我一并告诉你。” 适时雪青也走过来催促:“姑娘快些去换衣衫,不然得误时辰了。” 德宣将军府离王宫约莫一柱香的路程,皆是平坦大路,行得顺畅不颠簸。延龄今日颇为折腾,此刻昏昏欲睡,便斜靠着窗闭了眼,养个片刻的神也好。 雪青似想要说什么,蠕了几下唇,还是没开口,却时不时看一眼延龄,屁股如坐针毡。 “有事就说,再不说你的指甲都快被你扣掉了。”延龄闭眼道。 雪青一惊,赶忙分开交缠的手指,吞吞吐吐开口:“奴眼皮一直跳不停。” “左边右边?” “都跳。” “明日去医馆瞧瞧。” “奴刚才听将军提及钦天监……” 延龄睁开眼,“嗯,怎的?” 雪青却不急着回话,而是先撂开窗帘子,确保没有可疑之人后,才坐回来低声道:“那大国师是得道仙人,仙术高强,奴听人说什么妖魔在他面前都得现出原形,无路可逃。” “原形?”延龄突来了兴致,后觉得不妥,又压了音调,平淡地问:“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雪青低了头,不敢再看延龄,口中嗫嚅吞吐:“姑……姑娘若是害怕,奴……奴让车夫回府。” 延龄始才反应过来。 原来雪青对那日所见一直耿耿于怀。 这丫头到底是忘不了,到底是把她当成妖物了。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怕?”延龄的眼神变得幽暗,她本十分不愿意在雪青身上用如此损神伤身的失忆术法。 雪青感受到延龄此时的戒心和敌意,她亦开始畏惧,身子不自主慢慢朝门边挪。 “奴总是觉得姑娘与他人不同,若真是……妖,也是好妖,奴不想姑娘陷险。但是……姑娘现在的模样,奴……奴害怕。” 准备施术的指尖猛然收回,延龄怔在一旁。世人皆畏妖邪,无不想诛杀之。 今日竟有人想保护她…… “你说我是妖?”延龄噗哧一声笑了,“没错,我就是妖,专门偷男子心的妖,你看你家将军都被我迷得神魂颠倒。” “夫人,宫门到了。” 帘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延龄收回笑容,咳两声清嗓应外边道:“你且等一等。”又偏过脸,换上严肃的神色对雪青道:“你若再胡言乱语,那消除记忆的法术可是损害极大,不止减寿还多病多灾,有些事我自己尚不明不白,你无需操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72章 又见故人 刚入宫之时,延龄让雪青递给前边接引的内侍一锭银子,好奇问了一两句。那内侍识趣,但只说是太妃娘娘把上次裙集的女子都传入了宫,其他的也说自己不清楚。 两人一路被引至昭乙园,园内景致月月不同,颇令人流连。延龄本就误了少许时辰,走在两人前边的内侍越发加快步子,此时能听到不远处传来三三两两的人声。 延龄是个不记脸的,约莫二三十个人当中寻不出个脸熟。再者九十月份的申时近末,还能在上空看到金桔的太阳,余晖下的园子可比眼前的这些莺莺燕燕有看头。 内侍将她俩引去一方僻静的小榭后便退下了,也没留什么话,搞得神神秘秘的。 说起裙集,延龄忽而想起前些日子来找过她几次的瑾夫人,闲散时光难免生出些感慨来。 这几十年的光阴,自己都是独独一人,世人所谓好友,姐妹,同伴,家人……其实,她也想要有,奈何…… “姑娘是在找谁吗?”雪青打断她的思绪。 延龄不瞒,道:“不见瑾夫人。” 随着这句,雪青伸长脖子四周远近都瞧了一圈,确未见。她神神叨叨凑到延龄耳边小声说:“姑娘不觉得奇怪吗?若是把那次裙集的女眷都召来,除却奴婢少说也有百人,可这能瞧见的连半数都不及,难不成还有比咱们晚到的?” “就算有更晚到的,不至于那么多人。”延龄刚也觉得不对劲,听雪青一说,她指着某一处接着分析:“你看那边,还接二连三有人离开,如果没猜错,此前已经走了好些人了。” 雪青挠头皱眉,满脸不解,“到底是要做什么呀?怪让人不安的。” 上次供戏班表演的汉白玉方台离延龄休憩的小榭不过两丈之距,迷惑间见一轻纱红衣女子缓缓地走上高台,身型婀娜,步履轻盈。那台子正中多了一方长案,供着茶水点心。红衣女子身后跟着三四个奴人,为其理衣候茶抬扇,彰显女子身份不低。在于长案后坐定,在延龄终于瞧清楚是谁的当口,那女子竟抬手朝延龄招了招。 随即匆匆走进来一内侍,躬身行礼道:“夫人,大国师有请,您请随奴来。” 所谓大国师,竟是尧里。 延龄又讶异又愤然,自上次在山阁被尧里欺骗暗算后,作为‘老友’,至今未给一个解释。若不是当天被齐容与所救,还真不知会出什么事。 她这个‘老友’的身份也确实让人捉摸不透,一会儿是垣云国王室,一会儿是山海漠阁主,现在又成了齐胥国大国师,那书上写的千面郎君应该就是这种人了。 话说回来,好歹她也是位高权重的将军的夫人,国师纵有王室亲顾但无官阶,伦尊卑礼仪,岂有无阶传唤高阶之理? 本来延龄觉得走这一段也不是事,可谁让尧里不仁在先,那就别怪她在那么多人面前不给她大国师的面子。 “宫里的规律怕是用来摆设的。”延龄干脆坐下,还慵懒地倚靠着柱子。 雪青虽不知姑娘为何突然摆起架子,因姑娘向来不是这种性子,不过主子的架子既然端起了,她务必也得换一副姿态。于是赶忙走到延龄肩侧,抬手在延龄肩上轻轻垂敲着,尖声锐气朝那传话的内侍道:“就算大国师得王上亲爱,怎可如此目无尊卑,傲慢肆意,好歹人家是大国师,你个奴下竟也不知规律么?我家夫人可受不得半点委屈,回头若是去将军那说一嘴,王上虽然不会对大国师怎么样,但总得给一个交代不是,你说到时王上会如何?。” 那稚气未退的内侍低着头,单薄干瘪的身板吓得直哆嗦,思绪还算清明,懂了雪青的意思,应话声也跟着一起抖:“奴……奴刚入宫不久,规……规律,规律生疏,请夫人息怒。” 雪青等着姑娘发话,却见延龄似乎没在听,而是早已将视线转到台子上,正与那大国师双双对看,面上神色淡然也隐隐透出不悦。雪青轻唤一声:“夫人?” 延龄摆手:“下去。” 内侍得令,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颤巍巍退下了。延龄看他一路走到尧里身侧,弯腰在尧里耳边回报后,倒是没有被为难和迁怒。 雪青瞧着两人约莫有了半刻,像在眼神交流似的只是对看,姑娘神色没啥变化,那大国师喝了两三口杯中物后,脸上渐渐浮出笑容,并起身朝小榭走来,却示意身侧的仆人不要跟来。 与此同时,也见她在某一侍女耳边说了什么,那侍女开始打手势,园内可见的女眷们便开始纷纷离去,以至最后只剩小榭中的一主一仆。 尧里今日好似换了个人,延龄以为她是因为上次那事干脆就撕破脸,没必要再装出一副老友重聚,不甚欢喜之态,而是先依了规律,行的礼也算恭敬,只是面上表情对延龄虽是挂着笑,却让人感到冷漠生疏。 奇怪是奇怪,但延龄无意问,两人的关系如何本就无关紧要,且她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还没有大度到人家坑了她,还能笑脸寒暄的地步。 “大国师有何指教?” 尧里却对雪青道:“你先下去。” “慢着!”延龄不悦的情绪一下子升了好几个等级,她坐直身子,冷声道:“大国师是不是眼神不好使,这是我将军府的婢子,何时轮得到你使唤。” “你这婢子年纪轻轻且生得一副好样貌,将来没准也是个夫人命,你又何必让她趟浑水,丢性命。”没得延龄发话,尧里就径直坐在了栏椅上,又瞥了一眼雪青,字字咬得清楚。 延龄忽而觉得这对话怎跟那宫斗话本似的,那气势可得拿捏好,越示弱越被欺。 “既是我的婢子,我自有法子护她周全,骊岚,我知你不是尧里。” 延龄想起尧里曾说过‘我体内共存之人是西境九尾蛇族圣主骊岚’,再看眼前这位与尧里性格、神态、语调、举止都迥异的女子,应八成错不了。 “你既知晓还要扯个无辜的凡人小妹妹进来,啧啧啧……害人家红颜薄命。” 雪青此时呈现惊恐加蒙圈状,眼神在延龄和骊岚身上来回切换,“凡、凡、凡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73章 判若两人 雪青这丫头上次说想随她离开齐胥国,到外边去看看。 兴许之后的路未尝不能有个伴。 只是延龄不知自己寿岁能有几何,想来应不会比雪青少的,凡人短短数十年,她终究还是会再回到一人独行。 不想今日她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偏就跟骊岚犟上了,扯就扯进来,只要她延龄还有一口气在,谁也别想动这个凡人。 “你就站一旁听着,别说话。”延龄拨开捶肩的手,对雪青道。后又问骊岚:“你现在可以说了,今日昭乙园到底唱的哪一出?” 骊岚倒不再继续揪着雪青不放,她面上浮笑,散漫道:“不过是王上寻个由头想召你入宫来,对外若有其事地说什么钦天监测出行宫围猎一行的女眷中有祸国妖物,今日让这些莺莺燕燕们来过个场就回去了,也挺像那么回事。” “所有人都看到最后留了我下来,你说今日过后,会传些什么流言出来?”延龄故作愁状,闭眼揉额深深一叹:“我不过是个山野小妖,来这凡界混混日子,谁知误打误撞被扣了个将军夫人的帽子,紧接着又封了个公主的帽子,现在……呵呵,还给我整个祸国妖物的帽子,我化形时日尚短,字句都没学全呢,哪玩得过凡人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我只想知道王上今日如此大费周章将我骗来,所谓何事?” 其实要说王上为何?延龄大概能猜到一二,她与王上的交集,无非是那次她被绑架入宫,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用法术逃走了。 囚她的那间密室是紧锁住的,就算拿到钥匙逃出去,也躲不开一路的巡兵,可谓是插翅难飞的环境之下竟让延龄悠哉地回到了将军府,换成是谁都想不通。 难为王上憋了那么长时间,也难为得想个无人起疑的理由。 骊岚上下打量着延龄,两眼放光似笑非笑。诡异又油腻的表情另延龄打了个激灵。而骊岚却不答延龄所问,还反问道:“姑娘可知自己从何而来?前因后果,形体所属?” 延龄总觉得面前这位借着尧里的皮囊同她周旋的女子非善类,即便骊岚有可能知道她的身份来历,延龄亦也不愿与其探讨,只道:“大国师刚说是王上召的我,现在却同我在这里闲话家常,瞅着日头快落到底了都还见不着君王,我寻思着得赶在入夜前回府,不然将军那恐差人入宫扰了王上清净。” “不过区区凡人,理他做甚,我瞧着你挺有眼缘,且你同尧里又是旧识,不如同我亦做姐妹如何?” 延龄淡定不住了,这人怕是出门时脑袋被门夹了,思维有些不正常。她抬起袖遮挡被气出的几声笑,阴阳怪气道:“尧里央我替舞一曲,想不到竟遭尔等暗算,既说是姐妹老友,无个解释罢了,还跑得那叫一个快,今日因缘际会见到了你,却仍未想要给我一个交代,竟还说要同我做姐妹,我怕是没这个福气。”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那事确实是我的不是,你可别怪尧里。”骊岚说到这还起身致歉,“其中原因细说亢长,我因元丹受损不得不寄居凡人之躯,这些年苦寻三界,为寻一下界灵聚之神,只求他用神魂为我畜养元丹数月,我便不用再寄居凡躯,到时可自化型体,我那日见你,疑你就是失踪在凡地的月境天神,才想先探探你的底,不得已出此下策。” 延龄瞧骊岚说得语重心长,且诚心致歉,也未去怀疑骊岚话中几分真假,她那不爱记仇的性子顿时将之前的不快抛去了九天之外。只是面上还维持一副淡漠的神情,挑出骊岚话里的一个细节问道:“月境……天神?那是什么?” 骊岚正要接话,又忽而止声,微微侧过面。 正见着有人朝小榭走来,前行的一身高阶侍人的打扮,身后还跟着俩垂头候命的奴人。 延龄瞧着这人有点眼熟,打量几个来回后才想起来。 这不就是那跌打损伤行的大夫么! 笑里藏刀,心狠手辣的一位。 垂头的奴人侯在亭外,内官哈腰而入,满脸堆笑:“奴给夫人,大国师请安。” 延龄不应,而是挑眉含笑盯着那内官,一切尽在不言中。 骊岚自是看不懂延龄面上的意思,只觉气氛很是僵,于是开口缓和:“纪内官虽是王侧红人,也应知轻重,园内风大蚊虫多,夫人在此久候多时,若是染了风寒起了疹子,纪内官怕是少不了一顿板子。” 纪内官又连弯几次腰:“是奴的不是,奴吃坏了肚子……哎呀,真是污了夫人的耳朵。” “王上若无他事,本座就先回去了,这位夫人乃本座好友,内官且好生伺候着。”骊岚起身朝延龄福了个礼,面上至始至终挂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延龄仍是淡漠神色,“那我就不送国师了。” “今日有劳大国师。”纪内官转身命一奴人入亭随侍骊岚离去。 天色渐晚开始起风,雪青终是回过神来,将手边的褙子抖开给延龄披上了,“夫人小心着凉。”她此时脑袋里轰轰直响,捋不清,听不明,心里有惊有喜也有惧。 延龄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外衫系带,眼角余光又将仍是半弯着腰低着头的内官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哼笑一声,讽道:“纪内官同那日的大夫真是判若两人。” “奴只是奉命行事,还望夫人大人有大量,莫同奴这般阉人计较。”纪内官身段语气放得低,话也说得无奈委屈,实则是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滴’的模样,“王上近日身子不适,吹不得风,夫人还请随奴来。” 延龄暗自叹息,她在这齐胥国所牵扯到的人和事越来越像一团乱麻,剩下几日而已,姑且都由着这帮人折腾。 随着内官出了昭乙园,转过两条长廊,她被引入一处颇为僻静的殿院,延龄瞥了一眼殿上牌匾,轻念了出来:“兰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74章 落入陷阱 走在前边的纪内官开始闲话家常,碎碎道来:“这样的宫院共有四处,以梅兰竹菊命名,是先王修筑给最宠爱的四位夫人所居。先王重风水,又以台字为末,意为永居高位,不过到如今就只剩兰台有主人,偏这主人红颜薄命,前些日子也香消玉殒归天去了。” “荣夫人?”延龄寻思着应该没记错,说起来戏班那件事这位夫人也是受害者。 想一想后宫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从未是对错决定生死,而生死背后不过是众位看官的一声唏嘘,不会有谁真去追根究底。 “这个字如今是个忌讳,夫人一会儿可千万不要再王上面前提起。” 这是一方大气宽敞的四合院,院内景致虽萧条,却也能看出之前的主人颇为用心。 台阶上积了不少落叶,想是有些天无人清扫了。 延龄一回头才发现雪青没有跟入,而是同纪内官随行的奴人一样都候在宫外。她看着那些精致有序的一花一树假山盆景亦是一叹:本无心斗,却仍难独善其身,既无心斗,当初又何必入宫门…… 那日虽是匆匆一瞥,也能看出王上是颇为喜爱这位夫人的,那为何王上要在如此伤怀之地见她? 纪内官走上台阶,踩碎了脚下的几根枯枝,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他皱眉往旁一踢才走到正门前,弯下腰对着门轻声道:“王,奴将德宣将军夫人带来了,人在院里候着了。” “让她进来。”里面传出应声。 “是。” 延龄听着这声音含几分沙哑,随后还听到了几声咳嗽,看来真如纪内官所说,王上确是身子不适。 纪内官朝延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面上笑容可掬,很是和善。 若不是延龄那次亲眼所见,根本想不到这样和煦温润的笑容下竟是一个连孩童都不放过的狠角色。 深宫生存之道兴许就该是这般模样。 延龄推门而入,淡淡的伽南香袭来,因房子的朝向背着太阳,此时屋内阴沉昏暗,却无人点灯。 纪内官拉上房门退了出去,将那伽南香味阻在了屋内,萦绕着两个孑然身躯,一站一坐。 “我……” “你……” 同时出声。 坐在书案前的齐令景笑笑,点了点身侧的位置,朝延龄道:“你过来坐。” 延龄未犹豫,而是从善如流地照做,不经意瞥见书案上堆满宣纸,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楷书,也有宋体,但砚台是干的,显然这些字不是今日所写。 “你是妖。”齐令璟尾音不抬,非问句。 “若是当如何?不是又如何?”延龄的回答看似模棱两可,实则已无悬念。 “密室无窗仅一门,玄铁龙头锁钥匙只有孤有,你能出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孤放你出去,二是你飞天遁地。” “我那日思量几许,后来还是用妖术直接回府了。王上既是不大光明地囚了我,相信王上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去将军府拿人。故而这些日子,差点就要忘了那事,这不今日王上将我唤来,才又想起。”延龄说得轻描淡写,好似自己是妖的事情不过闲谈家常般。 齐令璟此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延龄,半晌才又扯出一丝笑:“你的皮囊倒是画得美。” 延龄对齐令璟突然转了话题有些无所适从,她虽把自己认定是妖,但这皮囊却是自她醒来就安在了脸上的。要说妖塑形画皮是必经之路,可她未经历过,或者应该说是忘了那段,自然不清楚自己的这幅皮囊到底是照着什么画的。 “王上今日将我找来,怕不只是为了夸我的皮相。” “孤原以为这世间的神魔妖仙不过是话本里的东西,人人都说大国师有通天本事,降服了多少多少的妖物魔物,孤为安抚民心,顺应民意,就将这个有通天本事的胡人当个花瓶摆设在了宫里,倒没想过真有一日会用上她。” 重点还是没有讲出来,延龄有些不耐,“王上……” “孤听闻只要将妖囚在大罗金刚阵眼,少则三刻,多也不过三日就能逼出妖物的内丹,妖丹有起死回生之效。”齐令景收了笑,“再将妖血作为药引,一举两得。” 延龄算是听懂了,她眉头轻皱起,忧的不是自己的处境,而是总被人算计来算计去的不悦,“王上这是要取了我的内丹救您的荣夫人,再用我的血救您自己。” “你看这桌上。”齐令璟将写满字的宣纸一张一张叠整齐,语态含着沧桑,“都是小鱼同孤一起写的,孤的臣弟也唤做容,所以孤给她另取了个只属于她和孤的名字。” 且先不论这人是如何死的,如今尸首又在何处。延龄大致能揣摩到一两分这种痛失爱妻的感受,毕竟她曾在书上看过不少类似的桥段,但这样明明白白说要杀她取血的人,何以值得同情? “王上既然知道我是妖,你区区凡人,能奈我何?再者妖的内丹能不能救人我不清楚,但那什么大罗金刚阵怕是某个乡野假道人坑骗王上的,到如今还未遇到过有什么阵法能囚住我。” 延龄悠然起身,掸了掸衣袂的余灰,却发现自己真的动不了。 “孤刚说了,没想到有一日真的用上了那花瓶。”齐令璟神色淡然,慢条斯理地将案上的宣纸叠整齐后放入身后的书架上,再用一本册子压平正,“大国师说你非一般妖物,这阵法确实不是什么大罗金刚阵,孤亦不清楚是什么,本来孤也不确定,但现下看来,总归对你是有效果的。你也别怪孤,要怪就怪自己多管闲事救了瑾夫人,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法术亦施展不开,延龄确有些慌了,想到当初遇到齐容与时,她为求活路,主动亲薄人家,可现在她动弹不了,别说亲薄了,靠近都难。 难道今日就要将这浑浑噩噩的一生交代在这了? 伍逸可会来要人? 说到底她和伍逸并无关系,将军又怎会为了一非亲非故的女子和王上过不去。 对了!伍逸! 延龄突然抬手去摸头上的应龙尾羽,倏地将其拔了下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75章 白色应龙 幽静的大殿内,统御大帝倚着扶手闭眼揉额,听着各仙君每月的例行汇报,散了一地的,分不清到底是长衫还是长发,皆是银白混为了一体。 也不知是哪位倒霉的仙君,身子刚弯下去,话刚起了个头,就给大帝猛地抬手打住了。 长须垂地的仙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半张开的口无奈闭上了,继而瞅了瞅左边的同僚,又瞅了瞅右边的同僚,大伙眼神一交流,皆是满头雾水。 长须仙君只得硬着头皮问:“大帝……您有何指示?” 虽是满头银丝,但肤质平滑,面无沟壑,眼瞧着,统御大帝不过而立之年,且一双大眼长睫,倏地睁开时,更显深邃有神。 只不过一开口,声音却是苍老得紧:“千蛇阵。” 没头没尾的三个字又在各位仙君的脑子里加了一层雾水,众位再一轮面面相觑后,还是都把眼神投到了站在殿中心的长须仙君身上。 那仙君欲哭无泪,但这发声的差事,此时舍他其谁? “老朽愚钝,大帝说的是……” “西境九尾一族到底还是来掺和了。” 大帝原本在为月境因久无天神规束,神境内的各方仙君、仙童、灵兽都乱成了一锅粥。虽然小月月之前傻是傻了点,到底是有一方主位坐镇,下面的人倒不敢太放肆。 尚未想出应对之测,他给伍逸的应龙尾羽突然传警示回本体,说到本体,统御大帝乃世间唯一一条白羽应龙。 应龙后代分五色,白赤青黛黄,其他四色不足为奇,唯独白色,一代只出一条,而应龙羽色,需等幼龙成长至两万年才会开始发羽。 说统御大帝护犊,确有其事,他就那么三儿两女,除了伍逸都长羽了,不见有白。 这个老幺是同下界仙婢所出,自小养在伍夷那,大帝心里一直觉得对他娘俩有亏欠,于是将灵法最盛仅有两根的尾尖羽放了一根在伍逸身上,用以护他在凡地周全。 只不过若是惹上西境九尾蛇,就不是一根应龙羽能解决的了。 殿中众人一听西境二字,纷纷开始交头接耳,年纪轻的仙君有些甚至压根不知古史,就连年长的也不见得了解透彻。 那仍旧站在中间的仙君就是其中一位不透彻的,正举足无错之际,幸见一位同僚跨步走到身侧,朝大帝行礼后,道:“那骊岚圣主元神借居凡人之躯,此次出现在齐胥国,定是想争夺我炎土境眼用以修复元神,脱离凡躯,自化形体。” 大帝心知这说的都是废话,眉头更是深锁不开。 “那各位可有何应对之计?” 这一问就如同抛出一个烫手山芋,使得有些吵杂的大殿终于安静了下来,众位甚至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自己被点名。 正中的两位仙君更是各自低头,死盯着鞋面。 统御大帝换另一边手继续揉额,眼睛又闭上了。他深吸一口气再重吐一口气,才道:“众位的月报已传到,都下去。” 不过瞬息,大殿中走得一人不剩,伺候的小女童一如既往端来定神茶水,声音听起来十分稚嫩。 “殿外那株大树掉了几片粉色花瓣,阿依觉得好看,就拾来泡在茶里了。” 统御大帝陡然睁眼,语气却是柔婉:“你说什么?” 名唤阿依的女童恭敬递上托盘,“往常花瓣都是白色,树也不见结果子,阿娘说会结果子的樱桃树开的都是白色透着粉色的花瓣,阿依这几日看着这花终于有了些变化,便想着是不是要结果子了。” 大帝从托盘上端起杯子,细细瞧着茶面透出的异色,自语感慨:“总是要经过些什么变化,才能结出果子的,但纵使结了果子,不过一季,或为鸟食或为泥土,来年再等开花,周而复始……有时候我在想,我这么做是否多此一举。” 突然化身而去的主人让阿依一脸茫然,她亦自言自语:“您手上那可是最后一只凤尾彩釉瓷杯了,您可千万要带回来啊……” 屋内的烛火一瞬间全数点燃,延龄还以为是手中白羽所致,尚未搞清伍逸给她的是个什么宝贝,眼前闪过的影子跟这屋内点燃的烛火一样突然,揪住了她全部的视线和注意力。 “你是何人?”延龄警觉地问。 一身银白长衫,披着满头银发的男人坐在了她对面,将手中还剩有茶水的杯子轻轻搁置在书案上,而坐在主位的齐令璟不知何时被施了术,此时的他一动不动,双眼无神,体僵如木。 而这突如其来的男人让延龄越看越有种……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延龄见他不说话,耐不住性子又问了一句。她尚被困在法阵之中,出入不得,术法受禁,若来人非善,自己恐怕凶多吉少,但总得做个明白鬼。 “你可以唤我——嗯——叔叔。” 他那时是这般教她的,还记得她学这俩字学了好久,嘴都嘟红了,都连不到一起发声,想来也遗憾。 “你瞧着可不比我年长,且我父母不详,更别提什么叔叔。” 统御大帝将延龄捏在手上的白羽趁她不备瞬间隔空取回,附入掌心,道:“哪染来的一身戾气?真不讨喜,手伸过来,我探探。” 延龄自是不肯,还往后挪了一挪,将身子抵到了法阵的最边缘,离他最远的位置。 然哪由得她不愿,只见身下随即冒出数条光束将延龄的手腕,脚腕,腰部肩膀全部缠绕住,她下意识挣扎,却越锁越紧。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此刻又惊又惧。 “嘘,探探就好,别怕。” 须臾,光束散去,统御大帝重新端起茶杯,将杯中剩余的茶喝完,再捻起里面的白粉花瓣,亦是那般柔婉语气:“这花瓣儿本来是白色的,后来变成了白粉色,你觉得是白色好看,还是现在的颜色好看?” “人各有所喜。” “是啊,人各有所喜,事各有利弊。” 延龄莫名间发觉自己所处的法阵已经消失。 又想着这人难道是来救她的? 见延龄神色讶异,统御大帝笑眯眯又道:“你是在想是不是我救的你,为什么要救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76章 整装入宫 “凝血成心,就能体会到这世间的人情冷暖,兴许你之后会爱上一人,懂得最原始的人性和欲望。待你五感通透,六感鲜明之时,再回到霜原,所有的你想知道的,都会得到解答。” 男人来去一阵风,留下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和那片沾着水渍的白粉花瓣。 花瓣从上空缓缓落下,停在了延龄的衣裙上,刚才被抢走的白羽,此时又好生地插在了她的发间。 延龄喃喃低语:“霜原是何处?” 施法之人离去,法术亦随之消散,齐令璟浑身一颤,醒神过来,看到全数点燃的烛台,他先是左顾右盼一阵,后将视线停在了延龄身上,警觉发问:“谁来过?” 没了法阵的束缚,延龄也不紧张了,反轻松戏言道:“不知,许是神仙。”接着站了起来,“你倒是痴情,我不瞒你,老实说我体内无血,救不了你。至于内丹,这么多年我不是没被什么道人法师囚禁过,他们都说我体内无妖丹,靠的是一颗灵珠续命,还说那灵珠周围封着一层结界,别说你这法阵无法将它拿出,就算是我愿意给,我自己都不知如何拿出来,此番怕也是救不了你夫人。” 延龄此刻恼的是骊岚,这人一而再再而三陷害于她,居心叵测。亏自己刚在小榭中还觉得此人说话诚心实意,不想转过脸竟又摆她一道。 一口气真是咽不下去,延龄于是又朝已在发愣的齐令璟道:“您那位大国师就是一尾蛇妖,王上若怕降不住她,可去寻一些修仙道士来,若还是降不下来,她那山海漠的老巢多的是小妖。金壁银柱,巧夺天工打造的景色,夷为平地也不过是一支军队,两台战车的功夫,于王上来说应算不上费事,但于大国师恐怕就是要了她的半条命,王上又何必舍近求远,费尽心思在别处。” 谁知听了此话后,齐令璟却发出的凄厉之笑:“罢了,罢了,哈哈哈哈——” 无外乎听到门外候着的内官忧心问道:“王上,可要奴进来随侍?” 齐令璟渐渐收了笑,将案上已经干涸的砚台握入指间,他不再看延龄,而是朝门外吩咐道:“将夫人好生送回去。” 门外没有即刻回应,想来此令让纪内官颇为意外。他顿了顿才恍然应了一个:“是。” 回程的路上,前边引路的纪内官一路无话,延龄在想齐令璟最后到底在笑什么,继而脑中浮出以往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人心是世上最难测之物,人情亦是世上最难懂之悟。 而无论是心还是情,她两样都没有。 今日遭了这么一道,延龄又想:兴许什么都没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话说回来,适才来去匆匆的男人分明是在哪见过的,但延龄搜遍了脑子,仍是想不起。 虽是怪里怪气的一个人,说到底救了她一命,若日后能再遇见,恩情还是得还。 再看此时的德宣将军府书房外被人布下了结界。 而书房内,伍逸单膝跪地,垂首凝眉。 “应龙白羽是我给她的,罚责在我,望大帝勿迁怒于她。” 统御大帝立于窗前,负手背过,微微的一丝叹息从半启的窗缝中溜出去了。 “你修为仅剩一层,别说修罗老儿,西境蛇主都在此处,就算是一只千年修为的妖物,若想要取你的神元,也是轻而易举之事。”统御大帝转过身来,面上无奈,“那丫头同你八字都没一撇,你如此护她,就不怕错付?” 伍逸沉默,了然。 “大帝探了她的心脉,也知已成定局,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人的事,于她有何干?” “我要不是……!”统御大帝甩袖,又愤愤转身去,他怕再盯着那不争气的小儿子,会忍不住动手抽他。 ——我当初要不是看你喜欢她,又怎会冒如此大风险送她来凡地。 “近日炎土境眼有无异常?” 统御大帝转话问正事。 “并不异常。” “待其元神苏醒,便可开始引其修行,重入我天神境。” “伍逸明白。” 两日后的一大早,延龄洗漱完,被四五个婢子伺候着穿上那身专门为今日做的‘官服’,随一身轻戎装扮的伍逸乘马车一同入宫去。 她今日心情愉悦,想着自己在齐胥国的鬼日子终于要结束了,等译完回府,除了跟伍逸讨要夜明珠,还有要雪青的身契,大不了少要他一颗珠子,当是赎人。 马车在皋门前被拦下例行检查,圆滑熟路的家仆在同门卫寒暄,所谓检查不过是做做样子。 听得那门卫说其实前几日使臣就已到齐胥国了,只是没入王宫,而是直接住进了山海漠。 闲来无事,延龄便随意猜猜:大家都是西夜人,他乡遇同乡,住一起比较有聊头。 “昨日才刚递了访帖,喏,你看”门卫偏头,朝将军的马车后挤了挤眼,“刚说着呢,人就来了。” 延龄顺着话好奇地撩开后帘子,见一路小跑的马车越靠越近,得以看清车前的马夫和侍从。 马车亦被拦下做检查,延龄越看越觉得那侍从眼熟。 “是他啊。”想起来了。 这一声呼让原本不好奇的伍逸也随着看出去,问道:“你认识那人?” “车夫身旁的人是山海漠的侍者。”延龄放下帘子,坐正身,不解:“为何客店的侍者能随使臣一同入宫?” 伍逸没多想:“兴许是招来随侍的,同出一地,自是比外乡奴人好沟通些。” 延龄点头,这解释听着挺在理,不过她总感觉哪里不大对劲,这种不安的情绪其实从今早一起来就带着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第一次参与如此盛重的场合所致。 迅疾的蹄声惊扰了自家原本安分的车前马,车夫叱喝拉稳的同时也传来一声高亢男音:“真是热闹呢!” 待车挺稳后,齐容与掀开帘子,手臂撑着窗,探出头来。 他手里忙着剥花生,嘴里忙着咀嚼,咬字不清道:“这不是德宣将军府的马车嘛!伍将军,本王这有上好的……欸?!跑什么呀?本王吃花生又不吃人!” 齐容与的尾音被马车甩远,延龄又撩开帘子去看车后,若有所思。回想那日亭中,她架起伍逸逃走,最后见齐容与是一副黑压压的脸,显然生气了的。不过今日看来他好像没放在心上,该吃吃该喝喝,怕是自己多虑了。 “你是在看那侍从还是在看容王?” 伍逸突然出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77章 和亲之事 延龄将帘子又合起来,若有所思看着伍逸,须臾,她从袖中取出上次伍逸给她的应龙白羽递过去,语气十分平淡:“你这东西居然能招来个大神仙,要说它是什么山野道人给你的,我断不会信。” 伍逸一时语塞,眼神飘忽,半天才想到说辞:“这东西我也没使用过,谁知一给你就用上了,想是与你有缘,你就留下它。” 虽说延龄对于钱财和宝物向来不拒,但那些个能招惹神魔妖仙之类的东西,还是算了。 她稀里糊涂的一小妖,一无心思,斗人不过,二术法低微,斗妖不过。人嘛!尚且能用钱财摆平,若随身带了这么个东西,回头招来什么觊觎此物的妖魔,她这不自找麻烦?不!怕是自找死路。 想到这层,延龄像甩烫手山芋般将应龙白羽丢在伍逸的腿上,没好气道:“莫不是你也觉得它是个麻烦才丢给我的罢,别想用这东西蒙混过去,今日译完我就走,夜光珠子我要拿,其他的我一概不理。还有一事!我要带雪青一起走,我少拿你一颗珠子,当是赎她。” 伍逸略意外,“你为何要带凡……他人一同走?” “你舍不得?” “倒不是……” “那就将她放了。” 伍逸将应龙白羽收回衣襟,浅笑道:“那丫头行事严谨,说话有分寸,是挺招人喜欢,就依你了。” 延龄料不到在为雪青赎身的事上如此顺利,伍逸好似什么都依着她,想必就算那赎身的珠子不给,人也是能带走,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恃宠生骄’…… 今儿个德宣将军竟将自己未过门的夫人带了来,说他这夫人自小在西境长大,熟通中原胡番各地之语,引得在场众人交头接耳。此时大殿中议论之声分外嘈杂,多半都是在谈论这个年少识广的女译臣,时不时扫过延龄的眼神,估计有一大半是‘不经意’的。 如这般场合,却也熟悉,不久前在云香阁,客满之时尚比此殿中人多出许多,倒不至于让延龄紧张,她只是有些担忧。 忧的是这里边会不会也有在云香阁见过她之人?毕竟事后让伍逸擦屁股的事不少,到走之前还是别给他的名声再抹一道黑。 于是延龄越发缩到伍逸身后,将头低埋着,只差没没入宽大的领子里。 直至开始上朝,群臣相继简汇,后纪内官高唱,命内侍引使臣而入,其身后随侍四人。 延龄这才抬起头瞧过去,得见那山海漠的侍者亦在其中。 五官立体,鼻高眼深,使臣是地道的西境人面孔不假,待行了西夜礼节,递上了访礼后,他眉眼弯弯嘴含笑,开始说众人皆听不懂的方言。 让延龄想不到的是,竟瞧见那山海漠的侍者迈了两三步出来一字一句开始翻译,而内容无非是一些客套之词。 其实今日延龄要做的只是监听,并非让她上前去译。从商道修缮再到商约增减,皆通过那侍者在王上和各位大臣间来回周旋,然无关战事,扯不到伍逸这边来,内容也译得无偏差,是以没延龄什么事,便开始有些犯困。 同样犯困的还有杵在伍逸前边的前边那位容王殿下,头都在钓鱼了! 然而隔在中间的齐安晏却是兴致浓厚,一副时不时想插两句嘴的模样。 “圣母娘娘的小女儿姬雅公主下月行及笄之礼,这位小公主性子活泼,模样可爱,对中原风土人情十分向往好奇,此次来朝,我王有意与贵国共结秦晋之好,不知王上意下如何?” 齐令璟珠帘遮面,看不清神色,只是身子时不时晃动,似有强撑之貌,却未见犹豫,断然从齿间蹦出一字:“好。” 别说殿中王亲大臣些了,就连那西夜使臣也觉得未免允得太过爽快,都不问聘礼是什么就答应,难道有阴谋陷阱? 使臣额上开始渗汗,又不得不接着说,语气较之前稍稍虚了些:“听闻容王殿下为人洒脱,性格直爽,正似我西夜人性情,与小公主定能相处融洽。且闻容王尚未娶正妻,内眷仅一房,想来成亲之后定是不会冷落了小公主。” “容王?”齐令璟颇为意外,因他以为提的会是舒王,毕竟遵循一夫一妻制的国家连妾室都是无法接受的,而他那个幺弟舒王,未曾有妻妾且与小公主年纪相仿。 大殿内渐起议论声。 “肃静!”纪内官高喊,毕竟是有多年控场经验的资深内官了,丹田有力,声音洪亮,果真震慑全场,使得殿中落入一片死寂氛围,但随即听一声轻笑从齐容与那边传来,又接着轻快二字:“甚好。” “容弟既同意,那便如此决定了。”齐令璟说到这止不住咳了两声,抬起的手势有些微微发颤。 一旁的纪内官懂了意思,又喊道:“来人,先引使者一行下去休憩。” 待客人离殿,嘈杂议论之声又卷土重来,声稍微大些的,入耳能听得清楚,无非是分析西夜王此举的目的,但是多想不通为何指的是容王。 延龄面无神色将齐容与的背影看着,王室婚姻向来身不由己这点她清楚,可是应得如此干脆果断,这难道就是此前口口声声说要娶她之人? 婚姻大事于他来说竟也是玩闹吗?可怜那西夜小公主,下半辈子怕是不好过。 “我听闻西夜嫁娶风俗乃是夫家登门亲迎,这一来一回千里黄沙枯地,王弟当真要去?” 齐安宴靠向齐容与,压着声问。 “常年不是宫里就是府里,现下终于能逮个机会出趟远门,何乐不为?万一那小公主还是个美娇娘,岂不一举两得。”齐容与面上笑着。 “如此……”齐安晏两眼放光:“王弟也捎上我。” “好说好说。” 明明是十分正式严肃的行程,到这俩人口中就成了游山玩水,延龄忍不住翻白眼:还美娇娘! 期间伍逸不曾插话,末了才低声问延龄:“刚那译者所诉可有偏差?” 延龄摇头:“毫无偏差,只是不解这使臣大老远从自己的国度而来,不通中原语,竟不带一个自己信得过的译者,而是将如此慎重的两国沟通之事随便就交给一个外奴,虽说同是西夜人。” “你怎知这外奴是西夜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78章 开门见山 延龄一时哑口,总不能将她在山海漠的那些所见所闻说予个凡人听,都怪自己乱分析个什么劲,溜了不该溜的话,自找来麻烦。 不过没多久倒也想出了个理由。 “刚他于使臣对话之时听口音听出来的。” 伍逸点头,不觉有他:“原是如此。” 话题就在此打住了,直至夜幕降临,玄武殿前,宫婢,内侍忙里忙外,摆案放盘。宫灯高挂,百盏有余,乐师齐坐,以一曲偏柔美的小调开场,拉开了王室夜宴的幕帘。 此宴女子仅三人,除了王后就是下座的延龄和骊岚了。 朝臣之宴,除了君王国母,皆不携女眷,延龄今日的身份是臣非眷,国师亦同。 延龄一开始还会时不时朝尧里那边瞥去几眼。 不,那人是骊岚。 想到那日再一次被骊岚坑害,延龄就认定了此人绝非善类,且是个表里不一,口蜜腹剑之人。如骊岚般心机城府,她铁定是玩不过的,只是延龄不知自己在何时何地得罪过此人,招来无端祸事。 此间骊岚未曾回应过延龄冰冷如剑的视线,始终半卧铺满皮毛的软塌上,她纤细的长指甲手指捻着高脚杯凑到嘴边一点一滴慢品,双眼微阂,慵懒之态比上座的王上王后还要肆意几分。 明月如盘如昼,高挂于顶,延龄入宴前又换了一身淡色丝绸束腰襦裙配以花罗外衫,披帛末端还各挂了数条同色流苏增加垂感,看得出是让人精心设计的一身,然头上却颇为随意,无过多珠翠饰物,只一支银制弯月步摇挑起一小缕随意在头后扎了个小髻。 因她向来不喜头上有负担,且今夜如此舒适的月光照在身上,延龄甚至都想脱掉碍事的外衫。 此时正在中庭起舞奏乐的是使臣为了取悦王上,大老远从西夜带来的乐师和舞伶,一行六人不嫌多,这又不禁让延龄失笑,办正事的译者不带,用来消遣的一个不落。 许是见到骊岚甚感不悦,又许是今夜月华过于舒适,延龄手中的杯盏未曾放下过,也怪桂花酒香太霸道,味不烈且顺喉,甚适宜女子饮用,故而延龄多贪了几杯,开始有些微醺。 伍逸不阻,始终神色柔和地看着她喝,偶还递上杯子共饮一二,但更多是应付其他前来敬酒的官家还有那在旁座温酒的齐安晏。 “你到底说不说?”齐安晏再朝伍逸递杯子。 “说什么?”伍逸名明知故问,不接杯,也不看他,一晚上的视线都挂在延龄身上。 齐安晏嗤鼻:果真是有了媳妇忘了朋友。还看到伍逸趁人家不注意,悄悄把案上的酒壶换成了醒酒茶。 他更是仰头一声长叹,不死心继续问那个万年不变的问题:“你那时为何要帮我?” 伍逸半晌才转过脸来,迟疑片刻,回了一杯酒后道:“其实我总共救了你两次,你出生时和你知道的那次。” “噗……!”齐安晏一口热酒喷在了案上,还打翻了杯盏,引来不少目光,以及匆匆要上来整理擦拭的婢子,却在一丈外被谴退下了。他拂了拂袖上的水渍,靠向伍逸低声道:“我出生?我出生时你爹娘怕是还没圆房呢,瞎说什么!” “你出生时已无气息。” “这事谁都知道。” “你所投的凡躯羸弱无法承受炎系神元,因此你此躯极为畏寒,你出生时,我予了一些灵力在你身上得以续命。”伍逸说得极为淡然,好似这样的话并不足为奇。 “什??什么?什么力?你再说一遍!?”齐安晏敲了一下自个儿脑袋,怀疑自己喝迷糊听错了。 “不说第二遍。” 齐安晏又伸手去摸伍逸的额头,“嗯,有些烫,让你不拒一直喝,醉了开始说胡话了。” 伍逸躲开额上的手爪,不再多言。不经意间瞥见那西夜的使臣持杯而来,身后还跟着那位译者侍从。他默不作声徐徐给自己的杯里倒了半满,掐准放酒壶时,使臣就能到案前,怎知…… 却不是到他的案前。 齐安晏估摸着今晚怎的也还有十来杯,所以是谁来都不意外。但因言语不通,见那使臣只是面带笑意,鞠身相敬,饮毕后偏过头对一旁的侍从说了几句耳语,就又行礼退下了。 然那侍从却不离去。 “奴名唤续壁。”侍从跪坐下来,自行提起温热的酒壶给齐安晏的空杯里倒酒,提壶之时顿了一顿的动作,让伍逸眼角溜了一丝余光过去。 “续壁……嗯,颇有特色的名,本王知晓了,你退下,本王这不需人伺候。”齐安晏不耐地挥手,他今夜喝了不少,脑袋早已昏沉,懒得去想这使臣带来的外奴为何要侍在他的案前。 “这是大人送给您的礼物。”续壁未听命离去,而是从袖中拿出一木盒,双手呈上。 倒是新鲜事,齐安晏未有疑虑,起了兴致伸手接过,举至眼前细细端详:“这是何物?” “西夜冰蛇之鳞,此物甚为稀有且奇异,夏日放于衣内可消暑,放入食物可速凉至冰寒。” 齐安晏一听冰寒二字,全身一激灵,猛地将手中木盒抛去老远,大怒:“大胆奴人!你竟敢……” “如此欢愉的夜宴,王兄怎的满脸怒意还砸东西呢?”齐容与提着酒壶摇摇晃晃走到盒子边弯腰拾了起来,眉尾挑起,懂了。 兜了一大圈子,原来近在眼前,那没用的辛澜整天在街上乱窜,怎就不往宫里窜窜,到头来还是他自己寻着了,下月的灵晶石得扣辛澜一半! 续壁丝毫不慌,甚至隐隐含笑。 终于试出来了。 盒子乃术法所化,如若是普通凡人,无法得见其形,再者有畏寒之体态且于齐胥开国二十五年酉时出生之人,炎土境眼除了他再无别人。 而此时半卧的骊岚陡然睁眼,亦朝齐安晏那边瞟过去,勾起嘴角。 齐容与一边端详盒子,走近了又道:“此物做工十分精致,王兄若是不喜欢,那赠予我罢,所谓不知者无罪,王兄大人大量,就不要与这奴人计较了。” 此时邻桌的伍逸冷不丁插了一句话进来:“都到齐了,开门见山。” 不知是谁轻轻打一响指,却在铿锵乐声和嘈杂酒语中显得格外清脆,也因这清脆的一声,乐音戛然而止,舞者僵如雕塑,众人皆停在最后的肢体动作和神态上,只有月色和微风如常,以及某些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79章 为时已晚 延龄又一杯仰头而尽,才发觉喝下去的已不是酒,这事除了身旁的伍逸,也没谁会干了,正要趁着酒意吼他两句多管闲事,却猛然发觉四周怎的如此安静。 对面以及中庭那些一动不动的舞者和官家让延龄有些上头的酒意立马消去一大半,继而再转过头去瞧伍逸,再瞧齐安晏以及齐安晏案前的两人。 此静止之术,让延龄想到上次在山海漠的山阁,齐容与救她时曾用过,那现下又是个什么情况? “呵呵呵……” 空旷的中庭没有其他杂音,尤显得骊岚这令人寒意阵阵的笑声格外充耳,见她边笑边站起身朝一人招手道:“续壁,过来。” 齐安晏案前跪着的侍从应声而起,徐徐退到骊岚身后。 又听骊岚道:“我也估摸着就这几个人了,是,修罗尊主,巫山神君。喔对,还有两位怕是不知自己身份,那我便来猜猜,一位是炎土神境遗落凡地的境眼,至于这位……”她看向一脸疑惑的延龄。 别看齐容与一副事不关己之态坐入一旁的空案,神色泰然,提杯自饮,他此时所有的注意力全在骊岚接下来的话。 骊岚走出长案,风姿卓越,此种对峙于她好似无甚威胁,“我记得之前去天神境同你家大帝闲聊,在那殿前的白花树下见过你,他唤你做月月。我那时还挺惋惜,如此精致可人的女娃娃怎就……”说到这骊岚故意停了停,隐去重点转了话:“现在看你,模样变化不大,倒是较之前多了些女子风韵,懂了人情世态。若你真是那白花树下的月月,那你家大帝对你实是费心。” 不知是酒意使然还是脾气使然,这评头论足的以长辈自居的语调另延龄火气直窜,她冷笑:“月月是谁,我不知,你们的恩怨纠葛,我也不知,你们这些什么主什么君的。”她将犀利的眼神锁在伍逸身上,又哼一声:“若是日子过得太无趣,想拿别人消遣,也该有个度,士可杀不可辱。再者就算我是那什么月月,总归已成过往,如此揪着前尘不放,难道是那个月月都得罪了你们不成?合着今夜都找我索命来了。” 伍逸料到延龄会气恼,但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他曾想过的无数种解释,却卡在喉里,一个字都冒不出来,甚至连与延龄对视的勇气都没有,氛围一度将到冰点。 还是齐容与出声救场:“本尊还以为只是同这呆头呆脑的神君抢一抢,哪知西境蛇主也有兴趣,倒不难想,若是有了境眼的神元,哪还用得着屈居凡人身体,若我是蛇主,可没那么好的耐心说上一堆,怕是会直接动手抢了。” “你们谁可以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事!”齐安晏拍桌而起,怒言打断齐容与的话。神鬼妖魔之事,他从来不信,直至前两年突然发现自己能操控一些莫名的谓之灵法的东西,而灵法二字,还是他不知自己的怪异为何而入山求助修道之人所得来的词,在此之前,他向来十分鄙夷那些江湖术士和所谓修仙道人。 眼前此景,让齐安晏有惊也有惧,更多的是不知所谓,但那窜起的怒意和延龄如出一辙,皆是这些人都把他当傻子般。 在众人皆无防备之时伍逸忽的化出长剑,锋扫一圈,停在骊岚方向,横眉冷语:“我自知不是两位对手,可两位若是要抢,就先将我杀了。” 看伍逸此话不像是在说笑,生死攸关,自己什么都不懂只能先静观其变,齐安晏识趣地禁了声,不再多言。 齐容与双肩一耸,叹气道:“神君莫太认真,都闹到这份上了,本尊就算抢到了也已无用。平日里本尊连杀个鸡鸭什么的都不敢自己动手,哪敢杀人呢,此番本尊就做个看戏人,尔等自便。”说完又化出一盘蜜饯,兀自吃着。 “尊主收放自如,不重得失之心态,我甚是佩服,既知这境眼对我如此重要,巫山神君若肯让我将人带回去,我自承诺保炎土境百年内回归天神境,如若不然……” 骊岚脸上的笑意总是让人背脊一阵凉。 齐容与尚有自知之明,故而早早退出,就当是来凡地吃喝玩乐二十载,没什么损失。他本也是趁着形体受损,才借了个凡人的身子,不然那虚无缥缈的火晶本元,在地宫里飘来飘去,连吃个鸡腿都做不到,那不是要他的命吗!所以就算不是为了炎土境,凡地这一遭他还是会走。 “不然如何?”伍逸抬高一寸剑锋,准备好随时迎战。 骊岚只是笑着,更为肆意,却无动作,但见其目光闪过一丝诡异色彩,众人惊见那剑锋突转,直直抵触到了延龄的脖子边。 “不然她也可以。” 齐容与吃到一半的蜜饯直接呛入喉,他失控喊出:“且慢!” 骊岚扫了一眼过去,“尊主刚还说只做个看戏的,怎么?这会儿又想来掺和了?” 鬼使神差地喊这一声,确是打脸,齐容与尴尬笑道:“以蛇主您的能力,怕是这里所有的人加起来也动不了您的一根头发,想来不是不能商量,否则蛇主您大可两个都直接掳走,回去慢慢挑,怎还有心同我等晚辈周旋。” 此话让延龄想明白了什么,怎么看她在这些人当中都是多余的,伍逸既然拔剑相护,那说明齐安晏十分重要。而她,不过是突然闯入的局外人,连齐容与都说骊岚如此厉害,想今夜就算跪下求饶,怕也难全身而退,不如成全他人。 是以,延龄冷静道:“说起来,那日你在山阁设障和兰台内你放禁锢阵法,都是为了抓我,既是如此,你放了这些人,我跟你走。” “月月!” “龄龄!” 两声同时唤出。 伍逸的剑锋随着延龄的话被骊岚转走,还给化没了,可见其不可逆的高深功法,她朝延龄招手,神色如慈母般温和,“乖,过来。” “别去!”齐容与再也沉不住气,飞身而起,想拦下延龄,却被骊岚一招震摔出去。 只靠玄火晶的灵力,他根本不是骊岚的对手。 这一摔让延龄冷气倒抽,胸口直发紧,又开始犯疼,然只瞟了一眼齐容与,就乖乖走到骊岚身侧。 伍逸举足无措,心知不是此人对手,且奈何被骊岚化去的长剑,一时间怎都无法再招出,猛地才又想到自己还有应龙白羽,却为时已晚。 红纱一捲,三人已无踪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80章 是个麻烦 瓢泼大雨连下了半日,容王府外林中的桂花香混了一股子泥水味,充盈着整个亭子。雨约摸是前一刻才停的,亭檐的水滴声此时渐渐趋缓,鲜明的节奏一声一声撞在某人心上。 “为何突然不要了?”金羽红领的竹鹧鸪从枝头飞下,化为人形坐在了亭中栏椅上。 亭中有桌凳,桌上放了吃食,向来嘴嚼不停的齐容与此刻却唇齿紧闭,十指交叉双臂撑在桌上,神色虽是从容自若,可这般神态向来不常出现在他脸上。 “罢了,本也不是我的东西。” 东行轻叹:“统御大帝往年行径着实让人气不过,那小老儿专干挖人墙角,霸人领土之事,修罗域和天神境交界的那几处林子和山丘,少说也被他占了有几十处,你夺他一个炎土境算客气。”说到这还上来了一分怒意,“往日曾因几方神境落凡之事,在怀芳君的地界喝得烂醉,大放厥词说将你杀了,毁了玄火晶,从此修罗天神一家亲,还真是没一点大帝的气度和样子。” “我那时还真以为是统御帝知道我要夺神境,才找人去毁我的原身,过节虽有,想他不过是嘴上说得欢,倒不至于真下杀手,如今看来,挑拨者另有其人。” “九尾蛇一族多年隐世,得个与世无争的好名,想不到这一争起来,什么明的暗的都做齐了。幸好出来个人顶替了境眼,你却又说不要了,蹲守齐胥国二十载,你蹲了个寂寞?” 东行越发没好气。 齐容与被东行的话逗笑,却是苦笑,“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若是骊岚,没准手段有过之无不及,至于那寂寞,蹲就蹲了,反正没损失。” “往好的想,是没损失,反正你如今这副身子不能回地宫,既然已决定不再争炎土境,也没理由再留在齐胥国了,那就先去我苍霞峰,你的原身自上次被毁后,待熔浆池灵力重塑,要再等上一甲子,正好每月汇报都是送到苍霞峰来,你这个做正主的,该上道了。” 东行字句在理,齐容与无由可拒。 原本争炎土境只是想挫一挫统御大帝的锐气,没打算你死我活,再者齐安晏是这副凡躯的兄长,虽不同母,总是有些情分,若真同统御大帝撕破脸强夺,少不了为难,那便罢了。 这边罢是罢了,但那丫头…… “你先回去,我尚有事未做完。”齐容与轻描淡写道:“把辛澜一道带走,罚他守池百年,他自明白。” 东行斜眼瞥他,“你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那姑娘的事,我就知道……” “你放肆了。”齐容与抬眼,沉声打断。 偏偏公子又化作一只竹鹧鸪窜入树林,后从林间飘出几字,还拖着回音。 “容与,非良缘,望慎之。” 又不知过了多久,风或停或起,树林或静或闹,桌上吃食仍未有人去动用。齐容与眉间沟壑越挤越深,连自己都未发觉,食指尖在桌边有节奏的敲击着,同心率一般。 司钰端着一盘新做的还冒着热气的糕食进了亭子来,她轻轻将盘子放在桌上,站在旁犹豫了片刻,才道:“尊主若想救人,我有一法子。” 敲桌子的食指一下停住。 “什么法子?” 司钰知道,主子越是沉着冷静,说明事情越是看重,这次的姑娘,果真在他心里是不同以往的。 “那蛇主不过是想脱离寄居的凡躯化形,天神的神元确实有助于她,但也不及应龙一根白色尾羽。” “你是说统御大帝。” “白羽应龙尾羽只两根,我曾听爹爹说过,大帝的尾羽一根在长覃海镇压着恶兽,一根在他小儿子身上。” 此话音一落,齐容与瞬间化身消失,留下司钰神色暗淡地夹起未曾动过的糕点,食不知味地塞了一块在嘴里。 她知道主子心情不好,特意做的紫薯红豆糕,此前无论发生什么惊天动地之事都阻不了主子吃一口,甚至是吃掉一盘,那姑娘在主子心里所占的分量也许比自己想的更多。 —— 亏得之前与那爱八卦的平周一次闲聊时说起过统御大帝的风流趣事,不然齐容与也不会知道巫山神君就是统御大帝那小儿子。然齐容与单枪匹马直捣将军府,却扑了个空,府里的下人竟一问三不知,无奈之下又扑去承王府,谁知连承王一同不见踪影。 齐容与思量着兴许两人去了山海漠,照以往伍逸对延龄的态度,定不会不救人。但山海漠规矩摆在那,不会透露客人资料和行踪,此前齐容与颇为满意这点,现下却觉得此规矩甚是不通情理。 他可是一个月少说会光顾十来次的贵客,眼前的小厮鞠躬哈腰也都知道他是谁,但是软磨硬泡了半个时辰就是撬不开小厮的嘴。想他修罗尊主何时做到过这份上,真是欺负他如今只能驾驭玄火晶的少许灵力,奈何不了这里的层层结界,如是他恢复原身,非得把这山海漠的屋顶盖掀了。 “我家主子已久候多时,公子比想的晚到了些。” 齐容与杵在山海漠门口无计可施之时,从里传出一话,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 直至那人走了出来,他才想起是那日使臣身侧的译者,也是骊岚的人,只不过姓甚名谁实难记起。 此行就算是阴谋陷阱,也得硬着头皮去了。 “你且带路。”齐容与道。 分径多支的竹林,升降机关的甬道,齐容与被人引着行了约摸半刻的脚程,他自诩山海漠常客,但这也还是第一次进到内院。 此刻齐容与无心顾左右,而是专注于袖下指尖捏着的感知术,他想要寻人,不管是伍逸还是延龄,能找到一个也好。 然直至被人领入客堂,这一路都感知不到此地有任何与之相关的讯息。 在齐容与最后一丝耐心被磨完前,骊岚终于出现了。一抹大红身影自屏风后走出,她手持一把泼墨折扇掩嘴轻笑道:“原是想将你远远地送去和亲,免得搅得我头疼,现下看来,你果真是个麻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81章 果子有毒 “蛇主不妨开门见山。” 骊岚坐了下来,姿态悠闲,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调:“你单枪匹马来我这,啧啧啧……不是姐姐说你,真不值当,你身上的玄火晶是个好东西,姐姐若是想取,那可简单。” 齐容与默了一瞬后,悠哉地走向一旁的高脚桌,随手拿起个果子就啃上了,嘴里含混道:“哎哟,我说姐姐,你在齐胥国韬光养晦这么多年,要想取我的玄火晶何必等到今日。再说了,我那玄火晶化的身子还在地宫池底泡着呢,姐姐要拿玄火晶不得还要大老远跑去地宫搬我的身子,再来好生供养着,若是身子一毁,玄火晶也就无用了,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骊岚仍是笑着,不否认这话,“这些年修罗尊主倒是玩透了官场那些把式和腔调,在什么张大人,何太尉以及各大臣之间周旋,看你如鱼得水,很是开心。” 桌上的果核堆起了一座小山,本只是个小瓷碟子,放了不过十来颗果子,对齐容与来说扫光不过是三两下的事,待他将最后一颗果子塞进嘴里,抹了抹嘴才道:“我这人嘛,好吃好玩好……呵呵……姑娘,这不姑娘还没到手,就被姐姐抢去了,自然心有不甘啊。想着今日来央姐姐将那姑娘先借我几日,回头新鲜劲过了,我再将人好生送回来,姐姐化形也不急在这一两天,当是卖个人情予我。” 齐容与打的什么算盘,骊岚又怎会不知,然即便是如此瞥脚的理由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想是先试探性摆个台阶出来。 你若下,皆大欢喜,你若不下…… 骊岚面上的笑意慢慢消失,手中的折扇合了起来,她起身走回屏风,淡道:“你随我来。” —— 一间平平无奇的客房内,延龄一动不动平躺在榻上,双手交叠于腹,身上还穿着夜宴上的那一身衣服,被人理得平整。 她眼闭唇合,神色无异,好像只是睡着了。 齐容与忍住上前探视的冲动,沉稳地站在一旁看着骊岚用术法关上门再走到延龄身旁坐下。 他收了嬉皮笑脸的腔调和神情,耐着性子问:“你把她怎么了?” “尊主当真不知?” “我该知什么?” “修罗域与天神境明约禁止婚配。” “蛇主多虑。” 他确实从未想到过那一层。 骊岚哼出一声笑:“多不多虑,尊主心里自有尺度,再者玄火晶至炎,月河水至寒,你修为高她许多,这姑娘若是同你在一起,怕没个两年就化作尘土了。” “月河?你说她是……”齐容与脑子里开始生出一些思绪。 “月境天河衍生的神女,多年不开神智,五感不明六觉不通,连五脏六腑都化不成,只一皮囊却生得出众,后统御送她到凡地开智,才同你有了交集。” 骊岚说完,眼角瞄一眼齐容与,发现他似乎走神了。 那生出来的思绪是齐容与突然想起之前平周骂过他的一段话。 那日他在平周的地界碰见一只小彩蛙,姑娘的皮相画得特水灵,一时兴起就上前调戏了几句。后来那彩蛙姑娘梨花带雨地跑去跟平周哭诉,齐容与才知惹到了人大伯家的幺妹子,那可是捧在手心里疼的主。且那妹子早与隔壁的阿哥订了婚,说是损了声誉,要死要活的,但不知他是尊主,齐容与也不拿身份出来说事,平周更不会,难不成尊主就可以随意调戏姑娘? 总之那事让平周很是生气,骂了些什么不记得,但有一句齐容与倒是听进去了,因为后来闲来无事也为此琢磨了一阵。 “就你这样的,总会遭报应,对!三界至寒乃月境天河所化之神,你这个至炎的属性爱其而不能,欲其而不得,越不能越不得越是爱,熬不死你。” 齐容与那时不以为然,只觉平周口不择言,没大没小,不过他向来不会拿身份压平周,还笑说以他的魅力,应是那姑娘爱他不能,欲他不得。如今想起来,嘴里不禁吐出三字:“乌鸦嘴……” “话说尊主真是帮了统御帝大忙,否则不知还得去多少年,这姑娘行走世间一甲子有余,看遍凡世种种,却唯独看不懂情事。亲情,友情,男女情皆是不懂,无情便无法成心,无心便不可生血,始终修不出一副完整的躯体。哪知在齐胥国见了你后就开始有了矛头,到如今……”骊岚又呵呵一笑:“不过还差一些。” “你到底想怎样?”齐容与回过神,想着此刻得先救人,但突如其来的头晕让他惊觉自己太大意了,昏过去前他亦无奈笑道:“刚还纳闷你那果子模样生得讨喜且甚是香甜,原来……” —— 早听闻西境有一些奇珍异果,模样俊但有毒,坑害了不少无知的中土游士,自己肉体凡胎,自然抵御不了这食毒,都怪贪嘴。 齐容与双眼一睁,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但这地方景色可谓绝佳:绿叶竹林溪水小桥,浅草甬道露珠沾花。 竹林间还有一棵落花如雪的无叶树,而他立于桥头,警觉地环顾四周后掐了个感知术捏在手里,又发觉…… 身上的玄火晶不见了,体内附着的灵力在没有玄火晶的加持下变得越来越弱。 齐容与揉了揉还在犯晕的额头,心下嘀咕:难不成你真想去搬我的身子?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且看那蛇主要如何。 过桥不过三五步,脚下的甬道蜿蜒隐入白雾,不知通向何处。 “你怎会在这里?” 从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齐容与猛转身,不掩欣喜,大跨几步双手抓住延龄的双肩,声线略扬:“你没事,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延龄任他抓着,面上无感,“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会在这里?” 齐容与顿了顿,“这……是哪里?” 延龄却不答他,似察觉到了什么,问:“今日怎不带着你的玄火晶?” 不想过多扯一些于此情此境无用的事,齐容与轻描淡写带过:“出门太急,就忘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82章 转折如斯 “那你快走。”延龄拨去肩上的双手,退开了一步,“你肉体凡躯不宜长留此处,沿着你身后的路一直走,若看到虚空浮门,直接出去就行了。” “这里是你的元界。” 元界乃灵元潜意识所化之空间,亦虚亦实之所在,它可以是一方广阔天地,也可是无尽黑暗深渊,而处其间之人,似于梦中却非虚幻。 延龄轻点头,她看向不远处所见唯一的树,声音飘渺:“以前我的元界里全是水,水上只有那棵树,树上每天会落九千六百零八片花瓣下来,我经常困在元界里寻不着出去的路,无所事事就去数那些花瓣。”而后又将视线转回齐容与,嘴边有了少许弧度,“我好久没进来了,现在这里变了好多,连你都在这里,真好。” 此话彰显情意令齐容与无比动容,此刻他想拥她入怀好生护着,不再让骊岚动她哪怕一块衣袂,只是尚有太多不利因素不容他不顾。 “你都想起来了?” “本元只是被叔叔封了一道禁印,再予我一丝散魄得以支撑形体行走世间,如今禁印去除自然能忆得过往。”延龄简单解释完,随即又逐客:“现下你体内无灵力,凡人之躯若长久在此,恐被吞噬,你还是快些离开。” 瞬间切换成冷漠的态度和淡然的语调,仿若换了一个人,也是,如此这般过后,确实是换了一个人。 齐容与心里五味杂陈:“我今日来山海漠是为了救你,不说其他的,我们先一起离开这里。” 延龄垂下眼帘,低头沉默了一阵后重新抬起头,对上齐容与焦虑的眼睛,再缓缓将视线移到他的唇上,声如风轻,字却咬得重。 “容与,我想自己应是恋慕于你了,如那日所说之喜欢,想拥你的身,想……”她抿唇吞咽,声音到这小了些去,“吃你的唇。” 蚊蚋之声却仍如千斤之物撞击在齐容与的每根神经上,亦如万只小虫啃食着他的每一寸皮肤。 头一句要赶他走,下一句又要亲他,转折如斯,齐容与始料未及,但惊愕之间不免惹笑,纵使换了一个人,她还是没变,还是不能用《三界女子大全》来解读。 他忽朝延龄走近,可以说是有些粗鲁地一把将她拉入怀,圈入双臂,偏下头送上她所求,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让延龄头晕目眩,全身发僵任人摆布。 直至双唇被顶开,她才感受到入侵者从一开始小心翼翼的试探到忘我后的猛攻索取,毕竟情场老手,他游刃有余,而她木讷惶恐。 但齐容与只是紧拥着延龄,并未有其他逾矩动作。 就在此时延龄胸口强烈的痛楚随之而来,她浑身颤抖,双手紧紧抱住齐容与的腰。 心因他而生,血覆之她躯,至此她终于长成了完人。 至此叔叔不用再担心她坐化,月境那些麂童不会再叫她傻子,她不会再因缺少神魄而嗜睡,也不会再因神元被禁而畏炎。 往后的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齐容与以为延龄颤抖是因为害羞生涩,无灵力的他丝毫察觉不到她体内的涌动,还一度想要‘好好表现技巧’。 良久,他才依依不舍松开怀里的人,温柔地用指尖一缕一缕拨顺延龄因他刚才的粗暴而弄乱的额发。语气也是延龄从未听过的严肃:“跟我回玄火山地宫,不管那统御老儿让不让,我都要带你走,至于你我元系相悖,总会找到办法,以后的事都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痛楚渐渐消去,新鲜的血液和如雷的心跳充盈在延龄的身体里,她开始细细琢磨齐容与的话。 往往深情时说出的誓言皆是头脑一热不管不顾的言辞,向来经不住一丁点挫折。 兴许齐容与会在她的元界里出现也是叔叔的安排,利用他助自己完成最后一步,而齐容与如今不过一介凡人,自身都难保,何以担事。 再者就算齐容与恢复火晶之躯,又能有什么办法?她是水灵衍生,他是火晶所化,元系两极,天生相克,只怪二人都非人躯所修,至生至灭都只能遵循元系而活。 叔叔费尽心思救下她,断不会容她再做出伤害自身之事。 延龄久不回齐容与的话,只一声浅短叹息溜出唇齿。 短短数十日的浅缘,竟也牵出诸多无奈,既是浅缘,那也好断。 那日她被骊岚带回山海漠,才知道是叔叔和骊岚设下的局,以应龙尾羽为条件,引齐容与入元界助延龄成心。 心既已成,禁制随即消失,延龄催动意念将两人一同送出了元界。 床榻上的人缓缓睁眼,坐在一旁太师椅上的齐容与也陡然醒来。 还是骊岚带他来的那间屋子。 四目相对,都尚在迷蒙中。 “骊岚不会对我怎么样,你且先回去。”延龄率先道。 然哪是一句话就能打发得了的,齐容与站起来走到榻旁又坐下,拉过延龄的双手紧握在自己手里,“本尊这一世高傲就毁你这了,左右房里就你我,你既说了那番话,又怎会觉得我肯放你一人在此独自离开。” 延龄寻思着自己撩拨他后又要如何拒了他的情,以往看过的话本倒有些用处,不过她曾唾弃的薄情女子,现下要安在自己身上,心里着实有些呕。 扭捏半晌才想了个卑劣的借口吞吐道:“我……我刚说恋慕你,源一时情难自已,你还是忘了罢,其实是我已同伍逸定了亲,但因我灵海不明,心智未开,统御叔叔不忍看我飞灰湮灭,才送我入凡化智,再生恩情岂能负,此次回去,就要与伍逸成礼了。你我相识不过月余,谈不上什么情缘,纵使有缘,不过如黄粱一梦,实无必要走到生死大关之地步。” 延龄抽回被握紧的手,还故作不奈地揉了揉,她往后坐退了一些,拉开两人距离。 齐容与虽知道延龄思维不同常人想法,但未免也太出人意料,她这是要划清界限,从此两不相干的意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83章 各自回位 说得好听叫洒脱,说得难听就是薄幸! 想他修罗尊主纵横女人堆,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女人抛弃的一日,当真是报应! 齐容与自嘲笑出声:“你都这般说了,我要是再不走,脸皮得有多厚,身段得放多低。” 延龄心虚得紧,越发躲着齐容与的视线:“当是我对不住你。” 他容与要什么女人没有?!犯得着强人所难,霸人未婚妻? 心里虽如是想,但牙关咬得紧,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道:“你同巫山神君结亲之日,你家大帝定然会发一张帖子予我,本尊到时再去敬你二人喜酒一杯。” 不过月余浅缘,他对她却已毫无保留,如今揪心之痛实乃活该。 延龄敷衍嗯了一声回应,未再看过他。 然齐容与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延龄。 “我问完最后一句就走。” “什么?” “本尊乃九幽修罗域之主,名容与,敢问月境天河之神女,名为何?” “沉月。” ———————— 齐胥八十九年秋,王齐令璟自戕于兰台,婉太妃代掌朝政一月后,舒王继位,期间国都流言纷飞,是因容王,承王相继失踪,德宣将军伍逸突暴毙而亡,乃至国都最大的客栈——山海漠,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皆成为百姓口中的怪奇之事。 即便很多事没有原由没有结果,时间去得久了也不会有人一直执于一些镜花水月的过往,只不过人间数年弹指一过,于某些人却仿若昨日。 雪青自从被送到南极仙洲学道,沉月身边未再有人伺候,算算她回到月境已过五年,期间伍逸来造访过几次,二人的关系却变得生疏,各自端着身份,言谈也仅限于寒暄问候。 即便每次来都只是寥寥几句,伍逸也甘愿为此专程跑月境一趟,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瞧得明白。 明白是明白,却不见谁戳破。 不过有一次二人较以往多聊了几句,谈及暴毙而亡,沉月对伍逸的这个人世结局有些惋惜,按照以往她看过的话本上的桥段,英勇的将军应是战死沙场,美名长存。 不过也只是惋惜,寻个妥善的方式结束罢了,怎么个死法总归不重要。 后来统御叔叔又带着齐安晏来访。 恢复了天神记忆的齐安晏较之前沉稳了许多,沉月回想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夜宴上,后来她被骊岚带走,就再也没有见过齐安晏,想来也是统御叔叔带他回来的。 记忆虽是恢复了,不过毕竟投了凡胎,要恢复神职得重修,估摸着也得千年。 如今这个结果统御叔叔应是非常满意,既没能让他人夺得炎土境天神意志也保住了月境落凡之险。 话说要等齐安晏再修千年,千年后炎土境再回归天神境域,然那个国度,那片土地又将会如何?若终归尘土,亦埋了她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的恋慕。 “我应该叫你齐安晏还是……”幽幽长河边,无尽蓝荧草,沉月席地而坐,随手化垫,边说边示意对面的男子也坐下。 沉月瞧着他今日是自个儿来的,身上灵力极弱,也不是熟脸,还好统御叔叔留了个心眼,在他身上设了护咒,不然哪经得住那几只看界门的溅月兽扑咬。 “既离了凡世,那河神还是唤我炎禹。”他依示意而坐。 “也是,延龄那个名字就连巫山神君也不曾再唤过,不过你这一声河神却太生疏,难到是沉月二字太难听,你不喜叫?”她斜眼瞅他。 炎禹轻笑一声,“你性子倒还是如此乖张,沉月。” “你不忙着修灵法,今日跑我这闲散人闲散地作甚?” “有一事相求。” “何以见得我会帮你?” “行宫的恩你得还。” 沉月停顿片刻,嘴边微弯,“你不说,我确是忘了。不过你如今应是知晓,即便那日你没有救我,我也栽不到那几个凡人手里。” “既然是当时的恩,当看当时的我。” 四目相对,一边犀利一边从容。沉月嘴边那越发上扬的弧度到最后融成一抿,轻微的叹息拉得长:“要我帮你做什么?” 不想看起来文弱规矩,竟是个能言善辩,外宽内深之人。 “你可还记得瑾香。” “怎突然提及你那凡世的夫人?” 炎禹叹息:“她同神界染亲,折了阳寿,香儿生性良善,却因我落此下场,我自知不该插手凡人生死,但轮回道的仙君向来最嫌恶因天谴而亡的凡人,且从不问因果缘由,待我得知消息,她已失足跌入忘川。” 亦是一个帮过自己的人,沉月蹙起眉,“忘川河边三层结界,她何来本事跌进去?再者跌进去了岂不魂飞魄散?” “每月十五需得供奉给河内恶灵一些祭品,方能过河顺遂,不然狂风大浪没几个渡船使者能过去,是以每月十五结界都会开一道口子,这是轮回道不大光明的规则,外人一般不知,我也是打听来的。” “你是说,瑾香遭人嫌恶正好被拿去当了祭品。” 炎禹伸出手掌,其上托着琉璃瓶,瓶身闪着微弱的光华:“我之前同一位渡船使者有些交情,幸得他悄悄将人救下了,奈何香儿已浸过忘川水,三魂七魄此时仅剩两魄,且附着煞气,需用引归昙方能引魂洗魄。” “想必你已经打听好了,直接说,所谓引归昙在何处?如何做?” 炎禹将琉璃瓶收回,神情严肃:“修罗域北界有一座苍霞山,苍霞最高峰非凡人能及且地势险峻,多无底深渊,引归昙就在其中某一渊底。” 此事虽不难但麻烦,沉月脑中突然浮现一人,她不解问:“你同巫山神君交好,怎不去央他,何以来我这卖人情,岂不浪费?” 炎禹显得有些惊讶:“我以为你知道他被大帝罚去长海收集海灵。” 沉月摇头:“我不知,不过这是多久的事了?” “一年余。” 算算,好像确实年余未曾见到过伍逸。 “他犯了什么错?” 炎禹那惊讶的表情更扩了些:“你是真不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84章 水宫神君 “你这关子卖得有些过了。”沉月阴沉着脸:“我同巫山神君不过点头之交,难到关于他的事我都得一清二楚?你要说便说,不说就请回。” 非但性子急,脾气还不小,真不讨喜,怕只有伍逸好这口,炎禹淡了神色,不疾不徐道:“他在凡地的修为仅剩一层,为防变数,大帝以应龙尾羽护他周全,但他却轻易给了你,此番罚他去长海算是从轻。” 沉月将过往捋了捋,始才恍然:“这么说来,也幸得我之后又还给了他,否则恐怕就不是罚他去长海了。” “月境凉寒,我如今无灵法护体,不能久留。”炎禹起身告辞:“香儿的事,我信河神非凉薄无义之人,炎禹就先在此谢过。” 沉月漠然以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待客人远去,消失无影,她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压倒了一片蓝荧草。 月境的天空总是无云,满眼靛青无杂色,看得人困意直逼,有一片蓝叶戳得沉月耳朵痒,她随手揪了下来,举高端详,百无聊赖地对比起了蓝叶和天空的颜色,自言自语:“嗯——我还是喜欢荧光闪闪的东西。” 于是她心喜地把那片叶子嵌入眉间,用做了花钿。 约莫前客才刚走了一刻钟,设在一里外的结界又传讯来。 沉月稍稍撑起了一个弧度,掌托着头,无奈叹气:“今日可真是不安宁。” 化出的垫子也懒得收了,她还多化了躺椅软枕在身下,毕竟身份使然,睡地上显太随意,对这位来人,还是应该端点居高的姿态。 “施微见过河神。”一身玄色裙衫的女子走到沉月身侧躬身施礼。 五年间,这月境的水宫神君总共来找过她两次,第一次是统御大帝领着她重回月境,此人前来问候,想也是来看她是否还如以往痴傻。第二次此人浩浩荡荡送来十几个侍女,但被沉月拒了,一个不留,理由是无处安置,总不能都睡地上,就算都不介意睡地上,沉月还怕她们压坏蓝荧草。今儿个是第三次,相较她未去凡地前,此人几十年才来问候一次,如此造访次数可说是异常频繁了。 沉月示意落座,“何事?” “施微这次来是为了姬狐一族去留。”仍站着。 “我若没记错,月境这些鱼虫鸟兽之事,你向来不曾知会我。”三分讽刺,却是事实。 “河神心中有气实乃常情,也请河神恕施微直言,您那些年心智不及孩童,就算施微事无巨细呈报于您……” “行了!”沉月知道是自己使性子,但也不想被别人戳破,于是转正话题:“姬狐自认是月境原生神灵,从未将靠自身苦修而得以入界门的妖放在眼里,时常欺辱,大帝早有处置其之意,如今犯下灭妖灵毁妖身之大过,刚好给了大帝一个由头。” “施微是想,毕竟是守护月境的神兽之一,河神您若去求情……” 沉月想到此前那几个总是拿东西扔她,一口一个傻女,呆子唤她的顽劣孩童。她闭上眼慢条斯理道:“姬狐的跋扈岂非一日,对后辈的教养亦甚不合我意,出事只是早晚之分,求情反是纵容,此后谁都能效仿了不是?流放到下界尚可重修,得反省自身的机会乃是福报,何以要求情?” 一番长语顾全不偏袒,亦无冷漠至外,如今的河神非但不再痴傻,还玲珑通透,施微始终站着,附议此话:“施微知道该如何做了。” “没事了就离开。”沉月背过躺平。 “施微告辞。”走了两步施微却又回过头,踟蹰半晌才问道:“人无论如何变,性子始终如一,可您此次回来,性子却冷清了许多,河神是……在凡地留有遗憾吗?” 沉月已经闭上的眼睛重新睁开,蓝荧草的色印入月河的水,在波卷浪涌的岸边闪动着不太真切的流光,一如她在凡地浑浑噩噩的不太真切的那几十年还有…… 她多久没有想起那个人了?可是为何一说到遗憾二字,她脑中浮现的就是那个人? “我似曾恋慕过一个人,如今天各一方,要说遗憾应不至于,只是毕竟是他助我回来,直至最后我都未曾回报于他,甚至还令他神伤决绝,心中尚有些自责罢了,想来忘却还需得再过一些日子。” 沉月淡淡的叙述听不出任何情感,虽是简短几句,但已绘出一段令人唏嘘的过往。 “河神可愿听施微说一个故事?” “我这除了风声水声蝉鸣鸟叫,也没什么其他的可听,有人说故事自然是好的。” 沉月将圆蒲施法挪到了施微脚边。 施微这次终于肯跪坐下,始徐徐说道:“北有一小国,王育有四女,最小的女儿乳名叫阿芽。阿芽出生后母亲便失血过多而死,而阿芽也体弱多病,一年四季不断药。王都自其出生起,天灾频频,渐有其招邪不详之流言传出,为抚民心,王将其送入国寺中随一法僧听经颂佛,修身养性,灾不灭不得入王城。似水流年间,二人相伴朝夕,弱冠及笄,也不知是谁先错了心思,也终究都没藏住心思,将一段乱纲常背伦理的关系曝在了天下人面前。百姓信奉的国寺,敬仰的高僧被染尘俗,又将阿芽推至风尖浪口,皆言妖女不除,国无宁日。”施微说到这停下了,她身子细微的颤动颠落了身下一些叶上的露水,待稳心神后继续接上故事:“阿芽以为只要两人一同离开是非之地便可长久相依,再无人置喙,却等来一纸离书,一具冷躯。” 滴落的露水让沉月听明白了,她忽道:“我若是没记错,你来水宫任职已有两千年,竟还是介怀凡世过往么?” “施微是想说,有些人和事不是时间长了就能忘去的,河神若真想忘,真想释怀,唯有解铃还需系铃人,否则您就算是再在这月河边的蓝荧草原中躺上万年,可能也是郁郁万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85章 白红面具 “这是你来月境任职到如今同我说过最多话的一次,往日我痴傻,看不懂你的为人和性子,如今瞧着,倒是颇为直爽。”沉月抬手在身后设下结界,逐客:“我乏了,故事下次再说,就不送了。” 施微颔首,起身行礼离去。 所谓系铃人…… 沉月低声自问:“他可还愿意再见我?就算见了,铃要如何解?唬他的结亲又该如何圆……真是……麻烦!” 眉皱越挤越深,不管是凡地的延龄还是如今的沉月,对于麻烦之事都是能避则避,岂有自己去找麻烦之说?还是睡觉甚合心意,不过是偶尔感慨,何来的郁郁万年,这铃不解也罢。 凉薄无义四字放她身上倒也不过分,沉月始觉得炎禹看她看走了眼,眼下她站在苍霞山脚,只能印证了她是个有恩必报之人。 苍霞山地属修罗域,说起来,她与那修罗四分主之一的东行算得上有一些交情。 “唉……真是麻烦!又不是什么深交老友,没准人家还不待见你。”沉月抬头望向没入云层的山峰,再叹:“如此高大的俊峰,小小一株花得找到什么时候?” 接着她右脚连蹬两三下,伴着重咳几声,随即见一棵粗壮大树后瑟瑟缩缩地走出一少年,衣着朴素,藤蔓为冠,那大眼睛却是清亮有神。 少年走到沉月身前作揖:“请问仙者有何指教?” 这里的土地君竟还是个孩子,沉月面容柔和还带了笑问:“姐姐长得很吓人?” “没、没有。” 沉月将一颗珠子塞少年手里,“这是月河里的石珠,可助你修行,姐姐不吃人,只是想问几句。” 少年看到珠子,脸上掩不住欣喜,犹豫半秒后才接过,稍稍抬眼,“仙者要问什么?” “姐姐此番是来寻引归昙的,弟弟可知一二?” “此花长于苍霞峰某处深渊之中。” “这姐姐知道,还有其他的吗?” “其他的?”少年想了想,道:“嗯……它每月中旬那几日入戌时就会开花,不过花开仅半刻,需得及时摘下。” 意思是不光要找,还得守着它开花,沉月苦着脸,“那土地君可否指个确切位置,姐姐我年纪大,折腾久了怕得折在山中。” 少年摇头,“苍霞峰深渊少说千计,渊下时有妖兽栖息,我修为粗浅,连苍霞峰都未曾上去过,更别说渊底,我知晓的都已告知,其他的怕是帮不到仙者。”说完一溜烟遁地而去。 人说修罗地域结界多如牛毛,沉月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只是不知是在此处修行的妖兽所施还是东行所施。结界禁感知术,入山后禁腾飞,虽用的也是高阶术法,但仍是禁不住她,否则她双脚一步一步爬到峰上,真会折在这。 沉月旋在半空,俯瞰身下密密麻麻的渊口,宽大的,狭小的,易见的,隐秘的,甚至还有些从峭壁中开凿进去…… 难怪书上说不要随意欠恩情,还恩可不比还钱轻松。 她牙关一咬随便选了个口大的直落而下。 第一个渊不深,使的照明术能清楚观察四周,只是这里虽有绿植也有水源,却无灵物气息,沉月自嘲一笑,心想:哪有那么好的运气,一下来就砸中。 飞上来后在出口处做了记号,紧接着挨个‘探访’,皆无所获。 有些渊底延伸互通,地广岔路多,废了好些时辰,进度十分不理想。日头渐落,沉月消停了,她飞出深渊后寻了块平整地,化出长榻打算休憩,又在自身周围不远处封上两层结界,一层感知一层防护。 今日忙了一天,此时的她已困意频频,思量着就白日里在上空看到的渊口数合着她这速度,少说也得再寻个四五天,想想就觉得乏累。 不过山上的夜色还真是美,沉月向来喜欢闪耀的事物,故而今夜的满目星辰颇令她心喜,白天的疲惫只这抬头一眼就全都洗去了。 繁星明月,夏蝉柔风,那长榻上的女子沉沉入梦,却未曾发觉设下的第一层防护结界已被人破口而入。 入侵者在感知结界边缘停下了,他知道如果再往前,设界之人必然知晓。 他倒不是怕谁知,而是怕惊跑了好不容易出现的乐子。 能破苍霞峰的结界,还能隐去自身气息在这山中游刃有余地行走,要不是他今夜为了东行出来找槐江水源,也不会发觉有不速之客。 施两层结界就敢在别人的地盘呼呼大睡的人,可比东行有趣多了。 “纱帐上还有光亮的饰物,这里面八九不离十是个女的。”嫣嫣小声嘀咕:“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苍霞峰了,主人这几日外出搜集心头血,尊主您也不帮着管管,传出去不得说苍霞峰无人?” 容与转身抬手给了嫣嫣一记暴栗,“就是平日里太放纵你们了,说话总是没大没小的。想找乐子就安静点,不然把你赶回去。” 说到找乐子,嫣嫣立马来了兴致,于是乎赶忙识趣地捂住嘴,但随后又试探问了一句:“可今夜您不是带我出来寻槐江水源的吗?” “你家主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那用来愈合他心口的源头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的,这峰上整日里无聊,好不容易来了客人,得好好接待不是?”容与手掌翻开,化出两副白狐面具,塞给嫣嫣一副,道:“戴上,我俩要是打不过,不至于丢了修罗域的脸。” 嫣嫣点头附和:“也对,玄火晶虽厉害,可您如今还是凡人身躯,尚使不出全力,万一是个什么厉害的妖物,定是打不过的。” 真是会被这丫头的直言不讳给气死,东行平日里到底是怎么教的!容与额头青筋爆出,将挡在身前的感知结界破除,二人长驱直入。 榻上的沉月随之醒来,她坐起身,不动声色看着朝她越走越近的两个带着面具之人,心血来朝也给自己脸上化了一个遥相呼应的红狐面具。 毕竟是闯了人家的地方,不论身份,该有的礼数不能少,于是沉月撩开纱帐,下榻而立,挺直腰杆将那两人候到了身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86章 冒充狐族 嫣嫣端起主人家的气势,昂首挺胸的,声音本来就尖锐,还扬了几个调。 ;大胆小妖,入苍霞峰竟不去华蔺拜见东行大人,你是哪个地界的,还不快快报上名来! 既然人家把你当成妖,那就做个妖吧。 沉月瞧着那白狐面具,来了主意,她微微欠了欠身子,柔笑道:;我是狐族之人,初出长洲,对外界不甚了解,亦不知此地归属,若有打扰冒犯之处,先在此赔罪了,还请主人家多多包涵。 容与觉着这姑娘的声音听着甚是耳熟,可又一时不知熟在哪里,最后归于兴许是和之前见过的姑娘声音相似罢。 但说到长洲…… 面具下的双眸有些黯淡,他娓娓问她:;据我所知,长洲狐族早已隐世,非大事不出地界,我上一次见到狐族长老还是统御大帝迎娶帝后之日,其身侧亦不过随行两位后辈。看姑娘年纪轻轻应还是小辈,那此次出来,随的是哪一位长老?为的又是何等大事? 即便是如此漏洞百出的谎言,沉月依旧泰然自若,倒是这人说话的声音听着耳熟得紧,不过她素来懒得想事情,便先轻描淡写地应话:;狐族之事自不便同外人道,是因与高澹长老走失,一个人误打误撞到了此地,惊叹于山中秀美风景,便打算留个四五日再离去。幸得之前听人提起过长洲的一些事,得知有一位高澹长老盛名在外,才能照搬出来增加一些可信度。 看似即将凝固的氛围被嫣嫣冷不丁发出的一声叫唤打破:;呀!那你在这山上走,可有看到水流源头之类的? 沉月却被嫣嫣手里提着的六面鸟纹圆纱灯笼揪去了视线,里边亮盈盈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还会变色,所迸光华堪比统御叔叔送她的星耀石。 她对这类物件素来无抵抗力,不嫌晃眼,都看直了,人家的问话都忘了回,竟还反问一句:;小妹妹,你这灯笼可否予我瞧一瞧? 嫣嫣不知所谓地看一眼容与,又转头看一眼沉月,先不管旁的,便宜确是被人占了,登时上来脾气,瞪眼斥道:;你唤谁小妹妹呢?!区区狐族竟敢如此放肆! 面对恶言,沉月非但不恼,还笑道:;身板小,嗓音尖,浑身散着一股子戾气,但凡有点年岁和经历的都不会似你这般。干嘛生气呀?小妹妹的称呼多纯真无暇!人家要是这般唤我,我可得乐坏。 女子的唇枪舌战容与见得不少,就以往的经验,他要么溜之大吉,要么…… ;姑娘在这山上走,可有看到水流源头之类的? 转开话题。 ;见是见过几个。沉月顺着台阶下了,她怕再逗下去,那小丫头没准会动手。至于水源,沉月想到白日里落入的渊底,确实有看到水源,而且还不止一处。 ;劳烦姑娘引个方位。 ;你俩怎么大晚上出来寻水源?白天干嘛去了? ;姑娘有所不知,槐江之水只在夜晚有灵力,且以源头最盛。 ;原是如此,那……沉月又看向灯笼,伸手一指,道:;你把它给我,我就告诉你。 虽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但这只母狐狸闯山在前,失礼在后,现在居然还敢谈条件!嫣嫣五官都快扭在一起了,尚未想好要用什么有气势又能彰显自己分外恼怒,后果很严重的字句来训斥,惊见容与从她手中接过了灯笼,竟作势要递过去。 不过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听他问:;姑娘要个灯笼作甚? 眼看到手的鸭子又飞回去,沉月险些沉不住气。 面前这俩人一个稚嫩未脱,心浮气躁。一个内敛深沉,饱经世故的模样。大晚上带着个的面具,提着盏不俗的灯笼,想这男子应是有身份之人。此前虽和东行没说过几句话,但东行略微沙哑的嗓音确令人印象深刻,不似面前这位低沉浑厚。 曾几何时,好似有那么一个人的嗓音也是如此…… ;姑娘?容与皱眉,她竟然在发呆? 沉月被唤回神,佯装无事笑了笑,用已想好的借口敷衍他:;此物形状好看,其表花纹好看,内里的灯芯也好看,狐族夜视极佳,故长洲从未有过灯笼这种用来照明的东西,此行出来,姐妹们央我多收集一些稀奇的物件回去。 ;灯芯是我这妹子的一片鳞。容与指了指嫣嫣,;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东西,既然姑娘喜欢,明日再来华藺取就是,今夜我二人还得用它引路回去。 嫣嫣不懂尊主为何要让这只母狐狸去华藺,就算现在直接给她灯笼也无妨,上次换鳞掉下来的还有很多,再拿出来就是了。 既然人家满满的诚意,沉月便将白日里看到的几处有水源的所在一一告知了,随后双方再客套了几句,那神神秘秘的男子便领着嘀嘀咕咕气还下不去的小丫头走了。 沉月将结界破口补上,还多设下一层隐匿结界。她化去面具,又躺回榻上休憩,脑中思量着也不知那两人找没找到水源,思量着这几日尚不能离山,明天到底要不要为了一片不算奇物的鱼鳞过去,万一是鸿门宴,岂不自找?可若不去,就坐实了自己是个傲慢无理的后辈,万一主人家又找上门来…… 思来想去,还是走一趟比较省事。 本来不想主动拜访的人,奈何被人赶鸭子上了架,毕竟不熟又多年不见,沉月脑子里实在想不出见到东行后用哪几个字开头气氛不会尴尬。 华藺是东行的居所,三合大院立于高崖之巅,古松间的红瓦白墙透着书香气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归隐的文士所居。 沉月今儿个一早就直捣而来,面上继续挂着昨晚的红狐面具,一心只想早点结束所谓的拜访,以免浪费寻花的时间。 ;客人到了,去迎进来。大堂内,容与挥袖隐去桌上吃得一片狼藉的瓜果,随之又给两人戴上了面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787章 暂居华藺 嫣嫣知尊主脾性,只要不是严重的事情,同下人些都处得很是随性。是以有的时候她说话也不顾及尊卑语气。 ;司钰姐姐被抓回去相亲了,你就来使唤我!一只野狐罢了,让她在外面侯上一时半刻又何妨,难不成还敢自己走了不成? 容与不急不缓喝口茶,悠悠然道:;瞅着你的年岁也差不多了,我记得怀芳那边有只王八尚未娶亲,与你也算是同源系,等你东行哥哥回来,让他去说个媒,定能成。 嫣嫣将嘴撅得老高,不再接话,黑着个脸脚一蹬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把人给领了进来。二人脚跟都还没站稳,容与立马遣嫣嫣下去。 嫣嫣虽觉得今日的尊主举止有些奇怪,但只敢朝他投几个莫名的眼神,胆子还没肥到敢过问尊主的行事。领了吩咐不太情愿地走出大堂后,还不死心再回头看了一眼才离开。 沉月照着容与的示意而坐,屁股一沾椅子就直切主题问:;晚辈今日是来拜访东行先生,冒昧问一句,先生何在? ;先生近日远游,华蔺暂交由我打理,姑娘此次到访,待先生回来我再转述。 ;那既然如此。沉月起身作揖,;我拿了灯笼就走,不便再打扰。 白狐面具下的双眸紧锁住她,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不见应话。 沉月可没时间同他大眼瞪小眼,此番只是循个礼数来知会一下主人家,到了就成,那灯笼又不是什么非要不可之物,他不愿意给便罢了!于是再出声重重道俩字:;告辞! ;既然姑娘说这里风景宜人,想多留几日,山中夜晚风凉露重怕是对姑娘身子不好,华蔺尚有多间客房,姑娘若是不嫌弃,可暂供姑娘住下。再者如先生这几日能回来,兴许知晓高澹长老的行踪,至于灯笼……容与半引半诱:;听昨日姑娘说是要寻一些稀奇物件带回去,但那灯笼内只是一片碎鳞,细细思量,觉得若给姑娘带回长洲,恐予人笑话,后又想到我那妹子之前送过我一片完整的七彩鳞,只是我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放在哪里,那灵物于我无用,如今总算是遇到一个有缘人,待我寻出来,再赠予姑娘。 容与沉默那会儿捋的就是这段留人之论,得理由不能牵强,还得让她不忍拒绝。至于为什么要她留…… 一是日子太闲,二是他倒要看看一个满嘴谎话的女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沉月确如容与所想,应下了,但被极不情愿,脸黑如炭的嫣嫣安排去了最角落的客房,窗户还被一棵大榕树的树叶挡得严严实实,丝毫透不进光,屋内大白天都要点灯才能行走。 ;欸!狐狸!你叫什么名字?嫣嫣将沉月领入屋后,随意张罗了床榻,接着走到桌边双手叉起腰趾高气昂地问她。 沉月自始至终不恼嫣嫣的无礼,毕竟她说的这个谎,用的这个身份并未高人一等,相反这丫头刚整理床铺的时候让她想起了雪青。 等寻到花回去,就去南极仙洲瞧瞧吧,那丫头挺笨,也不知何时才能悟出灵根,颇为劳烦仙翁,得备点手礼。 ;我叫沉月。 人长得好看,名字也好听,嫣嫣更是来气,凭什么要她伺候一个蛮荒野族的女子,她是主子的侍女,尊主使唤就算了,丢什么阿猫阿狗给她伺候,别说苍霞峰这些个妖兽们,若是传遍整个苍霞山,她以后走哪不得被人奚落两句? ;行!阿沉!这间就给你住,但是我得提醒你,没事不要乱去别的屋子,免得磕碰了什么重要的物件,冒犯了人,你可担不起。 不等沉月回话,那傲娇的背影三两步消失在门外。 ;阿沉?她失笑,自己又多了一个名字,听着好像也还不错。 接着沉月走到的窗户边,化成一缕不易察觉的烟华溜了出去,再溜出大门,来到昨日标记的地点,继续上上下下地找寻。 奈何寻过了开花的时辰,又白忙活了一日,拖着些许疲乏的身子踏着满路萤火回到华蔺,见着院中铺着个大凉席,那带着白狐面具的公子跪坐其中,摇着折扇。 看到沉月后,摇扇的动作缓了缓,后干脆合了起来放置身侧,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道:;这时节山中的果子大都水分足又脆甜,姑娘过来尝尝。 沉月看向凉席中间的矮桌,她心中一呼:樱桃? 虽是想吃,可此情此景可谓花前月下,孤男寡女,甚为不妥,只能拒绝:;公子盛邀却之不恭,只是我自小一吃甜身上就冒疹子,好意只能心领。 言罢朝自己那间屋子走,又听身后人问:;苍霞山中尚有心性不良之凶兽,姑娘只身出去,又那么晚才回来,实是不妥,万一有什么闪失,华蔺对狐族怕是不好交代。 那你留个麻烦住下是脑子进水?沉月翻的白眼,容与自是看不见,他只听见一句凉薄的回复:;公子多虑。继续回走。 ;我那妹子说你叫做阿沉。容与又试着找话题将她唤住。 ;是。但沉月脚步仍旧不停。 ;我的妻子小名也叫阿沉,只不过她死了。 ;喔,那真是遗憾。 容与不再多言,目送那抹纤细身影渐行渐远,直至她转身把房门关上,他才挪回视线,悠闲平躺下,看入满眼星辰,随手招来一只无意间随她一同入了院来的萤火虫,托在指尖端详,牵出一声叹息:;为什么我这两日看到她的时候,总是想起故人…… 他自跟着东行回了苍霞,便一直居于山中,也未曾想出山或者在山中寻些女子相伴度日,整日里吃吃喝喝抱着回忆,不强迫自己忘,反顺其自然一遍一遍重复去想那不长的一些日子,由最开始的揪心痛楚到如今的忆之淡然。 他想:即便现在人就站在面前,相信也不过一句问候就能了了。 只是为何?为何会联想到她?为何会想同这不相干之人说不停,为何不是一句问候就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88章 声声嘶力竭 翌日的清晨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沉月倚在窗边伸手去接榕树叶上落下来的雨滴,如月河之水般的冰凉触感从指间浸入心脾,忽感慨那百年如一日,无四季,无雨雪的广阔之境竟不如这小小的山峰令人感到放松舒适。 待雨歇了,院外山林被烟雾笼罩得严严实实,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天仍旧阴沉,日头被挡在层层云后,保不齐等会儿还会下雨。 视野不佳,天气不佳,且满地泥泞,今日沉月不出门,打算在屋内养神,‘罢工’一日也没什么大不了。谁知那冒失的小丫头门也不敲,端个水盆就走进来,还刻意重磕在盆架上,生怕人家不知她心情不好。 沉月脸枕着手臂,双目微阖,对嫣嫣的大动作只是微微皱眉,沉声问:“东行先生可有教过你入他人室前要先扣门?”。 沉月原以为那丫头会跟自己杠起来,却见她张着嘴瞪着眼,一副惊住的模样。 “你……你眉间的花钿是何物?”嫣嫣盯得沉月的额,目不转睛。 沉月始才发觉自己忘记面具这回事了,倒也无妨,“花钿?”她睁开眼朝上看了看,再伸手去摸了摸,才又想起上次把蓝荧草的叶子嵌进了额,“喔!这个啊!是蓝荧草的叶子。” “蓝荧草?”嫣嫣嗤鼻翻眼:“你说谎也扯点靠谱的,蓝荧草是月境独有之物,月河之神所居的一小块蓝荧草原岂是人人都能去的?更何况叶子离开枝梗就会立即枯萎,你可别说是人家送你的。” “研究得如此透彻,看来你是喜欢这草。”沉月忍不住浮出笑,“若我说是自己摘的,你定不会信。谢谢你送水来,我得更衣洗漱了,你出去。” “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你的皮相是照着凡人画的吗?” 沉月继续实话实说:“我从未画过皮,化形那日自然而然生的这幅模样。” 谁知这话让嫣嫣冷笑讽她:“哪有妖化人躯不画皮相,你不但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还是没脑子的!” “就当我骗你,请。”沉月指向门,倒不是恼怒,而是觉得现在的小姑娘怎都学来一副刻薄嘴脸,这要是在宫里,定是帮着主子使招的角色,不讨喜。 嫣嫣气呼呼走出门后在回廊转角处停下了,她总觉得那母狐狸的脸很是熟悉,绝对是在哪见过的。可自己从未去过长洲,要说去得多的,也就是时常跟着主子跑凡地‘走亲访友’,修理抓捕一些犯事的妖物。 推敲一番后,嫣嫣得出一个自己认为错不了的结论:沉月肯定是照着某个凡人画的皮,而那个凡人恰巧自己见过,因为生得漂亮,所以印象深刻。 大骗子,竟说是天然的! 被那小丫头闹腾了这一会儿,外边的雨又开始落了,还伴着风,从窗户袭进来,弄湿了窗边桌上的小香炉。 沉月关上窗,将香炉挪到床边架上,开始落实不出门的决定,解衣躺下睡回笼觉。 时光在无声无息中流逝,原本熟睡于床榻上的人突然发出一阵一阵细微也凄厉的叫声,却仍未醒,见她挣扎着将自己一半水一半血看不到肉色的形体蜷缩起来。左胸心脏被一团光源包覆着,唯一的肉色似想要挣脱光团的束缚,但这样的动作亦使得榻上之人痛苦万分。 朦胧无尽的桂树林中,她站在树下见到他朝她走来,她明明是欢喜的,可两人的距离越靠近,她越像被人掐住脖子般无法呼吸,逼得她不得不连连退后,仿若就这样一直持续着:看不到尽头的树林,他一直走来,她一直后退…… 而这个朦胧的世界中也一直回荡着一个声音:把心掏出来,把心还给他…… 她妥协了,听从了,于是想要把那颗鲜红的生肉从神元中分离出来。 兴许就再也不会每每入梦甚是煎熬。 可…… 为何会入梦?! 沉月猛然惊醒,肉身亦随即恢复,再一招法术打出,熄灭了床头的熏香,她细细闻了闻余味,确有萦藤做引,怪自己大意。 后又惊觉到隔了数十尺的窗边坐着一个人,是那带面具的公子。 他何时进来的? 深色麻纱帐两层外加结界一层虽使沉月不至于春光外泄,但也另她分外恼怒。 “既然公子留我住,那此间便是女子闺房,如此这般擅入,公子至我名声于何地?” 梦中的焦灼之感此时仍未平复,沉月强忍着将人丢出去的冲动,掌心里按出深深的指甲印。她倒要听听这人有何理由此时此刻出现在她房中,还毫不避讳地朝纱帐这边看。 “刚听到姑娘房内传出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我忧心姑娘出了什么紧急之事,便顾不得礼节入来查看,姑娘在床榻边阻了一道结界,我又过不去,于是就坐着等姑娘醒来。”容与神情淡漠,“那既然姑娘已安然无恙,我这就出去。” 沉月虽没戴面具,但两人隔得远又层层遮挡,想是他也没瞧见什么不该瞧见的。 “为何要在香炉中放萦藤?”沉月质问,她早已封梦识,非外力不可干预,阻的就是这段令她声嘶力竭的梦境。 “不止姑娘屋子里的香炉有,华蔺每间屋子所有的香炉里都有,先生喜欢萦藤的香味,亦可造好梦。”容与本不想走,适逢人丢了个话题来,便接下去叨磕:“不过现下看到姑娘此番状况,这香炉内的萦藤怕是根假的,回头让我那妹子换新的香炉过来。” 沉月皱眉摆手:“直接拿走就好,不用送来了,我不喜欢屋内乌烟瘴气,满屋浓厚的气味塞鼻子。” “姑娘若觉得烦闷,我可做个倾听之人,比如刚才姑娘梦中所历。” “你不打算出去?” “我那妹子到山脚采蘑菇去了,整个华蔺现在就你我二人,左右不会被人瞧见,姑娘就不必忧心了。” 没想到这人看起来彬彬有礼,却是个内心糟粕的牛皮糖,沉月冷哼:“第一,我不想跟别人说我的事,第二:就算不会被别人看见,我起身着衣洗漱也不便予你看。” 容与摇首浅笑,“可我觉得你需要一个倾听之人,若是不愿说梦中之事,那不如来说说你不是狐族之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8第89章 嫣嫣遇险 沉月不慌不忙把红狐面具挂上了脸,再慢悠悠卷起纱帐,未着外衫,长颈和锁骨露在外,寻思着要用非礼勿视逼走他。 却料不到那人好似习以为常般,全然不觉男女有别,对此香艳他仿若皈依佛门的僧人,直视且面不改色。 见招无用,沉月赶忙抓起一旁的褙子把自己裹住,硬气道:“你若再不出去,休怪我不客气!” “山下的土地君今早来知会了声,说有个女仙者上了山,要去寻引归昙,就是你?”容与无视她的怒意,悠哉问道。 “是!”又不是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沉月大方认了,且就算是有不妥,量他也奈何不了她。 “那请问这位女仙者,你要那奇丑无比的花何用?” “我需得同你交代?” 等等…… 奇丑无比? 沉月放软语气,转问:“你……见过?” 容与叹一声:“姑娘家家的,脾气小一点,才招人喜欢。”说完起身往外走。 话没说清楚,沉月自是不会让他走。她赶忙将人唤住,一扫适才刚硬的态度,温声带些央求:“我要用那花来救人,你若见过,还请指条明路。” 容与停下步子,但未回头,只道:“姑娘既是来拿我苍霞峰的东西,当自报家门,坦然示人,试问有哪个主人家会让来路不明的人到家里来随意取物?” “若非公子以面具示人,我又何尝想戴个累赘在脸上,礼尚往来罢了。” 说到这,容与突然变了神色,不再接话,而是快步走出了屋子,留下沉月愣在原地不知所谓。 有话好好说不行?她的身份未尝不可告知他人,面具只是出于有趣效仿而已,也不是不可摘,这人怎的不争取一下就走了? 那她的花…… 看来得自己厚着脸皮去争取一下了。 沉月粗略洗漱完再换了身衣裳,出门前把脸上的红狐面具化去了。太阳恰巧从云层后冒出头来,不一会儿,林间的浓雾被万丈光芒扫去了一大半,只留了少许轻烟依旧弥漫。 她额间的蓝叶子本就透着光华,印着日头更显突兀,然自己浑然未觉。 沉月是打算出来自报家门的,可寻了华藺一圈,连个鬼影都没见着。便忍不住嘀咕:“他也去山下采蘑菇了?”。 耐着性子又走了一圈,还扯开嗓子唤了几声,确实连个鬼都没有。 正莫名时,她忽感知到山下似有人在催动上层灵法,且势头不小,应该不是小妖们切磋。难道是趁着东行不在,有人来闹事?再联想到刚才那人出去得如此匆忙,许是猜中了。 沉月招出乘云,朝山下直飞而去,心想着,如是能帮上忙,就可以光明正大索要引归昙的下落了。 苍霞山脚下有棵千年栳樟树,每逢下雨就会从栳樟树干上长出一种黑蘑菇,用来做汤味道很是鲜美,所以只要一下雨,嫣嫣就会提着篮子来采摘。 但这棵树却是处于苍霞山结界外围,嫣嫣自那次在齐胥国被骊岚捉去拔了化身鳞,直到现在都未能全然复原,如今能保持住人形靠的还是玄火晶的灵力,出结界采蘑菇说起来挺冒险的。 这不,被人两招就给拍晕了,倚着树干一动不动。 容与挡在她身前,笔直而立,白狐面具依旧挂在面上。 与他对峙的人,他记得。 是夜宴那日的译者,也是骊岚的人。 但容与未道破,只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由衷觉得这人着一身妃红格外难看。 续壁今日是要入苍霞峰送帖子,恰巧在结界外围看到一只野妖游荡,便想抓来给自己补补。既然不是在苍霞山庇护范围,他倒要听听这凭空冒出来多管闲事的人有何说辞。 “看公子这架势,莫不是要同我打一架?”续壁讪笑,又想面前这人周身灵力或强或弱,不知是不是刻意隐藏,还是先静观其变。 容与故作愁状:“我这妹子可是烦人,你今日伤了她,我若不为她出口气,回头等她醒来得又哭又闹。” “你家妹子?”续壁对忍不住笑开:“三界九州四境十国,物竞天择,强者生存。我在苍霞山结界外,吃的哪怕是修罗域的妖,也未坏了规矩。”他边说边往后退,整个人进入了结界后又继续说:“而你现下如是在这把我怎么了,不止修罗东行君会问责于你,我家主子也不会放过你。” 要不是嫣嫣身上有玄火晶的灵力维持,容与也不会第一时间知道她遇险,若嫣嫣真出了什么事,东行回来不得平了他的九幽地宫,接下来恐有一场恶斗,未免波及,他于是朝地上打了一招术法,随即见土地君小跑来到跟前,作揖道:“仙者有何吩咐?” 容与指着嫣嫣,命土地君道:“你将人送回华藺即可。” 土地君领命,走过去扶起嫣嫣遁地而去。 “物竞天择,强者生存确是不错。”白狐面具下隐着一丝浅淡的笑容:“不过在我这呢,可没什么规矩可言,我说的就是规矩。”胸前的玄火晶开始汇聚灵力,一层功法又如何,对付这区区蛇妖,绰绰有余! “你未免太狂妄!”续壁怒道,他抽出腰间骨鞭,往身后猛一抽,壮声势。 但似乎不起作用,反让容与投来轻蔑的眼神,口中不屑:“西境蛮荒之族,用的武器皆是如此不堪入眼么?” 句句嚣张,字字辱人,续壁怒意难压,骨鞭一挥朝容与攻去,招式狠厉,夺命之态,但都被容与游刃有余躲过,竟还不还手。 既是要辱人,那便辱得更彻底些。 可随后容与惊觉骨鞭上浸有剧毒,西境蛇毒非比寻常,他虽有玄火晶护体不至于危及性命,但他可不想被蛇毒折磨几日。 渐躲闪得有些吃力,一个不留神手臂被划出一道口子。容与暗道不妙,赶忙先封伤口处血脉,防止毒素蔓延。 正准备用玄火晶回击,忽见上空直直降下一人,背对着他与续壁缠斗了起来,后又见巨大的水流结界将缠斗的二人包覆其中,严严实实,看不到内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