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 前缘误 十七岁前,我叫高妍华,是国公府嫡女,而我姑母是陛下的慧贵妃。 从小,我就过得优渥而尊贵,略微懂事些后,进宫做了长公主的伴读。 教我们读书和礼乐的,是本朝学识最渊博的老太师,胡子花白,大腹便便。 同我一起在学堂的,除了长公主,还有太子和几位皇子。 其中有个皇子,叫李昭,生母是纪贤妃。他长得很普通,甚至有点口吃,每次被太师骂了,或者被我和长公主捉弄了,脸都窘得通红,半张着嘴,气得说不出囫囵话儿来。 后来,他被陛下封了王,封号秦,早早就去封地就藩了。 姑母虽为贵妃,但无子,为了延续家族的荣光,经常在陛下跟前吹枕头风,早早就给我定下了亲。 没错,就是这个结巴秦王的王妃。 十七岁以后,我不再叫高妍华,有了新的名字,叫如意娘。 我的家族覆灭,姑母被赐死,族人或被斩杀,或流放,或被卖。 而我,为奸人构陷,被充作军.妓,任人凌.辱。 万幸,我被夫君梅濂所救,他给了我一条命,我给了他一个家,还有,帮他筹谋锦绣前程。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 原来的太子因巫蛊之罪,被陛下废了,年纪轻轻就薨逝。 后面的那个太子,他叫李昭,也就是当年同我定过亲的秦王。 这就是命吧。 我不会是皇后,只能是臣妻。 ※※※※※※※※※※※※※※※※※※※※ 文如名,妾无良 其他不想多说,喜欢看就看,不喜欢点×,别骂人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少年愁 番外2 少年愁 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亮好个秋。(注:辛弃疾《丑奴儿》) 十六岁的我,已经出落得非常不错,珠圆玉润,明眸皓齿,尤其一把头发,真真如麝煤般油黑,美貌甚至连太后娘娘都夸赞过。 在闺阁做姑娘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记忆。 我高家世代簪缨,并没有寻常勋爵官户那般重嫡轻庶的小家子气,我和几个庶出的姐妹十分要好,素日在家中或一起读书联诗、或调脂弄香,有时候顽皮些,偷偷饮酒欢闹也是有的。 所以后来我教养盈袖,不止教她看账管家这些妇人必会的东西,更教她识字读书、插花品香这些高门闺秀要懂的本事,一则打发时间,再则在梅家,我和她是最亲近的。 我俩都是外人,也都是家人。 十六岁的我,真是活的没心没肺。 每日家最上心的,竟是今儿梳头,掉了几根头发,昨儿填的那首词,韵不对;姑母新赏下来的那只臂钏,美则美矣,就是不好搭衣裳,得穿那身压金线的织锦衫子才好看。 也是啊,天有不测风云,龙颜哪一日大怒谁能知晓,谁又能囫囵个儿躲过。 十六岁的我,知道就要嫁给李昭,做他的王妃。 其实我不太喜欢他。 还记得那是个炎炎暑天,我和素卿刚从公主的寝宫出来,走在幽深的长街。 素卿姓张,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女,比我大一岁,都是公主的伴读。 和我的明艳逼人不同,素卿并不美,但胜在温婉小巧,说话绵软,如同秦淮河边的江南小调,听着听着,骨头酥了,身子也醉了。 我和素卿打小要好,听说我要远嫁去秦王的封地,她哭了好几日呢。 ;公主方才赏的那道鸳鸯酥好吃。 我用帕子擦了下唇角,偷偷咽了口唾沫。瞧见迎面走过来几个宫女太监,我不禁挺直了腰杆,收起笑,端起了架子,又是一副国公小姐的派头。 等那些宫人走远后,我挨在素卿身边,笑道:;等家去后,我让小厨房试着做,晚些时候给你家送去些。 素卿最是谨慎,见长街再无外人,便也稍稍放松些,抿唇一笑:;方才陛下去看公主,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酥虽说进了口,可浑然不知什么味儿,阿弥陀佛,妹妹今儿可要多给我送些。 我摇头笑笑。 忽然,我瞧见长街尽头多了个锦袍少年,是李昭,他身后跟着个小太监。 走近后,我和素卿给他见了礼,垂手立在一边。 素卿胆子小,脸窘得通红,头深深地垂下。 我守着礼,落落大方地问了句:;殿下要往哪儿去。 李昭笑得温和,说马上要就要去封地了,日后难在陛下跟前承欢尽孝,近日得了张好皮子,便给陛下做了双靴子,冬日里穿着暖和。 说了两句话,李昭就匆匆离去了。 我有些不高兴,好歹我也算他未婚妻,他竟与我这般生分。 蓦地,我瞧见素卿脸儿通红,银牙轻咬着下唇,有些魂不附体。 我猛地拍了下素卿的肩,把她吓了一跳,她捂着心,大口地喘气。 ;想什么呢。 我噗嗤一笑。 ;我是羡慕妹妹胆子大,还敢跟王爷说话。 ;那有什么法子。 我撇撇嘴:;以后还要和他过几十年呢。 素卿叹了口气,小声道:;我父亲先前说起过,想要给我定孙家,就是我的二表兄,你见过的,前不久刚进了大理寺。如今他每每来家里拜见祖母和母亲,我羞得连话都不好意思说,也是怪了呢,从前做亲戚时,兄妹还有说有笑的。哎,我这个表兄,最是无趣了,成天板着张脸,听说姨妈给他屋里放了个丫头通晓人事规矩,真让人讨厌。 我挥挥手,让丫头们别跟得太紧,与素卿说闺中女儿话。 ;你那个还好,起码文质彬彬,样貌俊朗。 我扭头,白了眼李昭远去的背影,埋怨:;他呢,虽说是天潢贵胄,可就是个毛头小子,说话也不利索,晚上不晓得做什么,大白天总是打瞌睡,每每被太傅责骂时,磕磕巴巴说不了个整话。 素卿拍了下我的手:;可是王爷孝顺,陛下最疼他了,这些皇子里,也就他早早封王。 ;哼。 我撇撇嘴,装作不屑。 ;那是陛下宠我姑母,便是看在我高家的面上,也要疼一下他。 素卿吓得赶忙左右看,摇头一笑:;这是宫里,妹妹要慎言呀。我瞧他温柔谦和,以后肯定会疼你。 我坏笑:;原来姐姐对他印象这样好,那我把他让给姐姐。 素卿脸红了,佯装要打我,急得直说:;谁看上他了,我、我打你这坏丫头。 …… 出宫前,我对素卿说,头几日祖母念叨贵妃娘娘宫里的酪好吃,竟忘了给她老人家带些,再说,近日姑妈身子不爽,我再去瞧瞧她,姐姐先回吧。 等送走素卿后,我并未去拜见姑妈,而是去了李昭必经过的小拱门。 我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明明很讨厌李昭呀。 约莫等了一个来时辰,果然遇见了李昭。 李昭看见我,显然有些意外,他向来不善言辞,胆儿有时候比素卿还小,磕磕巴巴地红着脸问:;小、小姐是在等本王么。 我屈膝,给李昭见了个礼,从怀里掏出个香囊,双手捧了上去,对他笑道:;王爷不日将就藩,小女怕是不能送了,这个香囊是小女亲手做的,里头放了些小茶团子,一则茶香比寻常龙涎、沉水要清些,更醒神,二则近日贤妃娘娘忌辰要到了,想来您必要饮酒的,酒伤身,还是少喝些。 李昭沉默了良久,接过香囊,笑道:;小姐有心了。 转而叹了口气:;我这样没用的人,小姐嫁我着实委屈了。 我再次屈膝,柔声道:;旁人不知,小女却知道王爷是最隐忍有本事的人,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前有陛下天威,后有皇后太子盯着,左右诸皇子虎狼环伺,与其锋芒毕露,莫不如藏愚守拙。 其实当年的我,哪里能说出这种话。 也是偷偷听到父亲和祖母谈起当今形势,说李昭不一般,小小年纪就有过人的心机城府,日后谁主东宫,还真说不准…… 还记得李昭听见我这番话,没有生出多大的情绪波澜,只是笑笑,便带着贴身太监走了。 我瞬间耳热脸红,这算什么,好心好意送他香囊,竟被他给无视了。 到底年纪小,我当时气得都要哭了,站在拱门边不动弹,拼命把眼泪咽回去,心里骂了几百遍他,这般不开窍,以后还怎么过日子,真不解风情。 忽然,我看见李昭停下脚步,他好似有些激动,紧紧抓住香囊,也不结巴了,朝我疾走了几步,道:;妍华,跟我走吧。 我瞬间高兴了,瞧,这块呆木头还是蛮顺眼的嘛。 ;多谢王爷的美意。 我抿唇偷笑,暗道:和他走了,岂不是话本里的私奔?亏他说得出来。 我猛地想起李易安那首词,;和羞走,却把青梅嗅。,我忙逃了,然后转身,对他屈膝笑道:;那个……明年见。 李昭亦笑得开心,像个真正的少年郎。 忽然,他怔了怔,眼里闪过莫无奈,叹了口气,笑道:;好,明年见。 明年,没有明年了。 后来,陛下接连废了皇后、太子。 追封李昭的生母为贵妃,进而追封为后。 李昭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入主东宫,他的太子妃姓张,叫素卿,是我闺中最要好的密友,后来当了皇后,母仪天下。 如果当年我留心些,会发现素卿在做公主伴读时,就很关心李昭,总送他些小东西,一盏茶、一块芙蓉糕、一支狼毫笔…… 素卿那时候说,他是妹妹的未婚夫,母妃早逝,旁人都冷落笑话他,可怜哪。 一个女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男人好,更不会看见这个男人就脸红。 更何况天潢贵胄人家,凡一举一动,皆关系家族前程。 若父亲再谨慎些,嗅觉再敏锐些,便会察觉到,李昭当时已经和张家暗中联络。 若我当时答应李昭,同他走了,会不会逃过一劫? 不会。 张家容不下我,素卿容不下我。 十六岁的我,住在雕梁画栋,眠在高床软枕。 不知道未来要面对什么,更不知道,刀已经悬在了脖子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蝼蚁 番外3 蝼蚁 曾经,我一直认为人生是能一眼看到头的。 十七岁前在闺阁做姑娘,优雅闲适 十七岁后给皇家做儿媳,养尊处优 日子如李易安词里写的那般,与他欢好时,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怨他时,谁伴明窗独坐,我共影儿两个。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 等他年岁大些后,跟前难免会出现别的女人,我当然会吃味,不高兴,可这样的事我在家中见多了,父亲有好几个妾室呢。 王府家大业大,我虽年轻,但也要打理得有模有样,偶尔举办贵妇人雅集,我必会进退有度,不堕了国公嫡女的名头。 我想了十七岁后的很多愁、很多笑、很多泪,唯独没想到,尊荣富贵会在一夜间烟消云散,十七岁的生辰会在狱中度过。 李昭就藩后,长安忽然发生了很多泼天的大事。 先是太子和晋王夺嫡,然后是东宫巫蛊之祸,再是姑母骤然薨逝,据大内传出的消息,说姑母和桩谋害皇子的陈年旧案有关。 父亲被牵连进太子和姑母案中,被官家拿走。 紧接着就是抄家、锁人、发卖,一样不落。 我的华服被剥去、首饰被拔掉,披头散发地叫人锁了去。 家族中男子为官的细查、年幼的拷打下牢,女眷则被关在内狱。 狱里不会有高床软枕,不会有汤婆子香炉,有的只是恶臭的墙壁、糟污的破碗、比石头还硬的泥地……夏日炎热,腐肉会生蛆,而到了寒冬,风雪不知从哪个缝儿里钻进来,如刀般往人身上扎。 为官的父亲、叔伯和兄长早被处斩,成年男子被流放,年幼的无罪释放,而我们这些女眷,会被发卖,为奴为婢。 一开始,狱中家人还多,慢慢的,就冷清了,最先没了的是祖母和母亲,四姐姐被仇家买去,不知是死是活,五姐姐撞墙自尽,宁死不屈。 最后,只剩下我和七妹妹丽华。 丽华和我同岁,只比我小一个月,她生的比我还要好看几分,冰肌玉骨,人比花娇。她虽是庶女,可却要强得很,在家中没少和我拌嘴,见我定了李昭,缠着父亲去求姑母,也要嫁个王爷哩。 狱中的风雪严霜,并不曾消减丽华半分姿容,她虽说衣衫褴褛,指甲缝儿里都是脏污,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可还那么美貌动人。 祖母没了,我和丽华曾整夜痛哭; 天实在太冷,我们抱在一起取暖; 没有饭吃,我俩分一个发了霉的硬馒头。 为了打发这绝望无际的日子,我们用尖锐的石子儿在地上画出棋盘,空心圆圈是白子,实心是黑子,盘着腿;下一整日的棋。 后来,我们俩也快被发卖了,丽华靠在我身上,痴痴地问:;妍华,你说我们会不会像四姐那样,被仇人买去,折磨成猪狗? 我笑着安慰她:;八弟前儿刚来看过咱们,他在到处筹银子,舅舅变卖了祖宅,定会把咱俩买回去,放心吧。 丽华艰难地点了点头,沉沉睡去。 其实我们俩都知道,八弟和舅舅都不容易。 八弟那年才十四岁,腿在狱中被打断,饶是如此还到处磕头奔走,救他的两个姐姐。 高氏如今为官家所厌弃,八弟就算把另一条腿赔上,怕是也赎不走我和丽华。 刚入狱时我想过,远在江州的李昭听说我家的事,肯定会暗中救我,可我等了半年,从夏等到冬,也没等到他。 或许,这就是人情冷暖和趋利避害吧。 十七岁的我恨他薄情寡义。 可现在的我,真的能理解。 一则,我和李昭着实没什么情分; 二则,高家如瘟鼠,谁敢沾惹,稍微同情一下,就会祸及全族。 快被发卖前,我和丽华的吃食也变好了些,甚至还能见点荤腥。 可是,丽华忽然病了。 她肚子坚硬如石,面色紫胀,眼底发乌,时不时还会流鼻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中毒了。 我哀求狱卒,好歹寻个郎中来看看,或者告知我八弟和舅舅,可这些烂了心肠的恶人充耳不闻。 我不敢想象,狱中最后只剩下我一人将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那些日子,我时时刻刻抱着丽华,与她说话,逗她开心。 可终究留不住,她死在了风雪夜里,死在了我怀里。 走之前她对我说,她要先去找父亲和祖母了,姐姐,好好活着,下辈子咱们还做姐妹,还在一起下棋。 我想哭,可早都流干了眼泪。 我想死,像五姐那样撞墙自尽,可我已经没了力气。 昏昏沉沉间,我看见走进来个身量高大的男人,他让狱卒将丽华的尸体用草席子卷起拖走,淡淡说了句:;景安三年,冬,申时,高氏妍华殁。 曾几何时,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死的明明是丽华,他怎么说是妍华呢? 可事实证明,这是真的。 当晚,我被人打晕,装进麻袋里,扔到车中,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了。 我不敢动,仍装作昏迷。 隐隐约约间,我听见个熟悉的女人声音,温软柔绵,如酒般醉人,是素卿。 还记得素卿隔着麻袋,轻轻抚了我片刻,最终叹了口气,说了句话:;万般皆是命,半点都不由人,咱俩好了场,我本该……哎,我不能让他…… 后来的许多年,我琢磨了很多很多遍,才琢磨清素卿这句含糊不清的话什么意思。 大抵,李昭动了想要救我的心思,可张家怎么可能让威胁到素卿地位的女人活? 当年的素卿到底年轻,心不似大人那般硬,她既不想李昭沾惹我,又不愿我死了,便找了两个;妥帖人,给了笔银子,让他们将我毁容,带到越国,找个本分农人嫁了,也算平安度过此生。 十七岁的我,家没了、亲人没了、前途、好友通通没了。 我踏上了一条未知的路,注定了坎坷、充满屈辱,午夜梦回时还会被惊醒。 可是,我活了。 我不用像四姐那样被仇家凌.辱,也不用像五姐那样撞墙自尽,更不用像可怜的丽华那样,被人算计毒杀。 十七岁的我,变成了贪生的蝼蚁,艰难地活在这肮脏的人间。 ※※※※※※※※※※※※※※※※※※※※ 嫂子是见过富贵、生死、大事的人。 写这章哭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心疼我的妍华、丽华 ———— 念侬忘了自己是哪年生人 刚被阿爹卖了时,好像宣统皇帝退位了 她是秦淮岸最出名的头牌 吴侬软语,媚眼勾魂 与军阀老爷调过情 也与名媛小姐打过牌 半世飘零,犹如浮萍 好不容易要嫁给孙司令当五姨太,福还没来得及享,就魂穿到古代了 在古代,她还叫念侬, 正与小侯爷唐慎钰洞房花烛, 念侬看着绣床边坐着的俊美少年,挑眉一笑,问: ;小弟弟,你多大了?发育了么? 唐慎钰脸窘得通红,摩拳擦掌,牙缝里挤出句话:;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 唐慎钰:我的那个妖精她娇媚可人,还很有趣儿。她会弹琵琶唱曲儿,会说暖心话,打马吊睥睨四方,从未遇敌手……可有时候,她也很怪,下雨了她跟着哭,好像有很多心事,却不与我说。我心疼她,想造一座大金屋,一辈子宠着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初见 番外4 初见 像我这样人家的闺女,素来将名声贞洁看得比性命更重要。 我的一举一动,就是国公府的脸面,关系着家族的声誉,姊妹们前程,可是要谨言慎行。 没了贞洁,我也想一了百了。 可转而一想,高氏一族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就靠世上残活着的这几只蝼蚁来延续血脉,苟延残喘吧。 我从云端跌落到泥里 我眼睁睁看着抄家 我的至亲一个个在我面前被草席子卷了抬走 所以,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屈辱绝望的事么? 过去这么多年,我始终想不通,为何素卿要杀了丽华。 用丽华代替我? 没错,我和丽华是姐妹,容貌相似,可区别还是很明显的,她是瓜子脸,我是鹅蛋脸,她是桃花眼,我是杏眼,若李昭能看见尸体,肯定一眼就能识破的。 讨厌丽华? 从前丽华偷偷取笑过素卿眼小唇薄,有些刻薄,恰巧被她听见了,她当时眼睛都红了,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嫉妒丽华? 毕竟丽华的美貌和才情,在长安是出了名的,这些名门闺秀,没一个不嫉妒的,也包括我。 不明白啊,素卿为何要毒死可怜的丽华。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我给素卿磕头时,我忽然明白了。 丽华是病死的,和皇后娘娘没有半分关系,娘娘端庄仁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更何况杀人? 活在这世上,就得揣着明白装糊涂,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丽华红颜薄命,仅此而已。 十七岁的我,被两个恶人从狱中带走,永远地离开了长安城。 我到下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两个男人的名字,王啸、丁晨,张家养的恶奴,应该碎尸万段的杂种。 还记得当时,我如同死狗一样蜷缩在麻袋里。 半年来的噩梦和饥寒交迫,再加上丽华骤然离世,让我患上了风寒,浑身没有半点力气,逃不了,更说不出话。 王啸和丁晨只顾着赶路,谁都不曾搭理我。 一夜奔驰后,马车终于停了。 我被他们粗暴地拉下车。 当麻袋解开后,我首先看到的是初雪后的清晨,天微蓝,枯树上落着厚厚的积雪,一只寒鸦停在树梢,嘎嘣一声,压断了树枝。 日光刺眼,雪光刺眼,寒风直往人口鼻里灌。 我……活了么? 还没来得及再贪婪地享受会儿自由,我的脸上,忽然抵上把刀子。 那个叫王啸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里的冷漠,比我腿边的雪还冷,说:;上头吩咐过,要划破你的脸,小姐,对不住啦。 我当时目光呆滞,反应极其迟钝,没哭、没求饶,就傻愣愣地看着王啸。 我看见丁晨,那个矮胖丑陋的男人笑呵呵地走过来,他轻轻地将王啸手里的刀推开,淫·笑着,说了句:;早听说高家姑娘一个赛一个貌美,她还是个雏儿,多浪费。再说了,咱们这样的人,只配和窑姐儿厮混,几时尝过高门显贵家的小姐? 我本以为,他们会在雪地里要了我。 没想到的是,即便这种下贱的腌臜人,也嫌我身上脏,怕给他们过了虱子。 奄奄一息的我被他们带到河里,拽住头发,狠狠地按在水里,清洗身子。 直到现在,想起来我心口还会发凉。 屈辱吗? 不,这不是最屈辱的。 洗干净的我被他们扔到车里,一个接一个的,轮流折磨我,到后面,两个一起。 疼? 当然很疼了。 我要忍受臭烘烘的嘴,忍受极尽羞辱的话和耳光。 我想死 我怨恨 我挣扎 我呕吐 最后,我一动不动,然后,我活了下来。 我如同下贱的勾栏女一般,装痴装傻,问那两个人到底要把我送哪儿去?求他们带我找李昭;承诺只要他们把我送到大舅跟前,我必定送上重金。 当然,我当然知道他们根本不会理会我的哀求。 所以,我求他们收了我这个可怜的女人,我会伺候他们,给他们生儿育女,持家过日子。 意料之中,他们根本不敢收容素卿的情敌、李昭的前未婚妻、罪妃的侄女…… 大抵因为我实在太懦弱和逆来顺受了,路上,他们赏了我袄子和一口热乎饭。 我试图挑拨过他们的关系,可这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很快识破,于是更加放肆地凌·辱我。 万幸的是,我懂点药理,长路漫漫,拔了几棵毒草,藏在了袄子夹层里。 我求他们,别把我卖去越国。 他们说身家性命都在主子手里攥着,若主子过后派人去越国找不到我,那他们的命也会丢。 当年越国入侵,北疆纷乱不堪,许多百姓流离失所,被迫落草为寇,这些山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越往北,王啸和丁晨越是心惊胆颤,路上,他们遇到一队押送官银的带队伍,十几个人,互相表明身份后,决定结伴而行。 当晚,我出现在了押银长官的车里,车摇晃了一整晚。 快到曹县时,我们已经遭到了不下五次的袭击。 我知道,官匪没一个好东西,如果要逃出生天,只能以恶制恶。 我佯装病恹恹,一直偷偷观察着,终于让我发现,一伙儿悍匪在暗中盯着。 大概天不绝我。 这些人太看轻我了,这一路指派我烧火做饭。 没错,最毒妇人心。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那天傍晚,我投了毒。 这些人一个个抱着肚子,上吐下泻,立马察觉到饭菜不干净。 在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密林里蹲守的悍匪们出现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押银军官和王啸、丁晨拿下。 也就是这时候,我遇到了梅濂,我的丈夫。 我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人。 那时候他还不到二十,身量挺拔,很强壮,敞着胸口,眼里带着狠厉和煞气,杀人不眨眼。 我的美貌,自然惊动了这些山匪,可他,一眼都没看我,只是清点官银,捆绑官兵。 劫官银是死罪,但走投无路的悍匪哪个怕死? 这些军官、车、马,全部被梅濂和手下人带入深山老林中,斩首、活埋。 他们自然知道,是因为我下毒,所以才能如此顺利得手。 所以,梅濂并未为难我,给了我包银子,让我自行离去。 可有人却怕我走漏了风声,也有人想把我带回匪窝,让他们快活。 梅濂喝止了这些人,让我走。 我没有走。 我要报仇。 寒冬腊月的雪夜,我听着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亦听着王啸、丁晨的哀求、咒骂……他们认为,若不是他们好心,我早都被毁容,早都被冻死饿死,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他们只求活命,甚至愿意落草为寇,听诸位大哥的号令。 我当然不会让他们活。 我更不会让他们轻易地死。 于是,我阉了他们,强迫他们吃掉自己的家伙事儿。 他们侮辱了我多少次,我用刀子十倍砍回来。 我在发泄恨和怒,全都发泄在这两个狗杂种身上。 十七岁的我,失去了亲人、清白,手上还沾了血。 心狠手辣的我,有些吓着那些悍匪。 没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竟然如此杀人不眨眼。 在复仇的时候,我同时也在盘算接下来怎么走。 若回长安,必死无疑; 拿着银子漂泊,这乱世,我是无户籍的罪臣之女,怕是又是被人欺凌; 于是我做了个决定,跟着梅濂。 我发现这个人虽然狠,但有自己的原则。 梅濂自然不愿意招惹麻烦,让我滚。 可他走一步,我就跟一步,跟前那几个悍匪取笑他,说他打劫官银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己打劫个老婆,人家姑娘看你俊,要和你睡哩。 那时候都年少啊,他脸窘得通红,用刀吓唬我,说:;我们过得都是朝不保夕的日子,说不定哪天就被官府剿灭了,姑娘瞧着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快快拿着银子去找家人罢,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我索性厚着脸皮,伸长脖子,冲他哭:;反正我不走,就跟着你,你要是嫌弃我,就杀了我吧。 他抬了好几次胳膊,想砍我,最终没下手。招呼兄弟们赶紧收拾残局,莫要看出一点血迹,务必要在天亮前带银子回山寨。 我帮着一起收拾,忍住筋疲力尽和浑身的痛楚,紧紧跟在他身后,从天黑走到天亮。 这一走,就是十几年。 …… 这就是我的十七岁,充满血和泪的十七岁。 从此以后,这世上没了高妍华,多了个如意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安如意 番外5 平安如意 事实证明,我的确没看走眼,梅濂确实城府很深。 我一路随着他,走进深山老林,进到了他们的山寨。 所谓山寨,在我看来,不过是用茅草搭建的几处陋舍,里头多是等男人打家劫舍回来的妇人和孩子。 那天,我见到了盈袖和白氏。 当年的白氏还未瘫,能生出梅濂和陈南淮这样出众相貌的女人,自然是有几分颜色的。白氏虽说貌美,不过大字不识一个,举止轻浮,聒噪尖刻,和山寨里一个大老粗眉来眼去,很不干净。 我的来历,白氏和悍匪们略一打听就知道了。 她对我是不是高门显贵出身并不感兴趣,更在意儿子的决定。 在她眼里,我是被两个恶人拿铁链锁了,千里流放的女奴,我更是被押银军官睡过的贱人。 所以,打从一开始,白氏就认为我是迷惑男人心窍的狐狸精,人尽可夫的军.妓。 是啊,哪怕我同梅濂成婚,成了她的儿媳,一旦和她拌嘴,惹她不顺心,军.妓贱妇人这些字眼总能听见。 相比白氏,年仅六岁的盈袖更招人喜欢些。 大抵常年与悍匪泼妇搅和在一起,盈袖其实很不像样子,小小年纪就会说脏话。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盈袖,她穿得破破烂烂,脸和袄子上都是泥,正蹲在地上,拿木棍挖土玩儿。也是,白氏忙着和相好的厮混,怎么顾得上照看姑娘。 盈袖看见我们一行人回来了,扔掉泥巴,兴高采烈地张开双臂,朝她哥哥冲过来。 到底是亲手养大的,梅濂真真是疼盈袖,抱着姑娘,用手擦她脸上的泥,宠溺地亲了又亲,闻见股尿骚味,他不住地埋怨母亲:我不过出去几日,您怎么就不管丫头,丫头瞧着又尿裤子了,没敢找您换,这大冷天的,把丫头冻坏了怎么好。 当年的我,痴痴地站在雪地里,看着梅濂给袖儿擦脸、换衣、梳头发…… 说实话,我真的很羡慕袖儿。 我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家里姊妹兄弟众多,高堂更多教导我们要知书懂礼,记忆中,父亲没有抱过我一次,哥哥虽是嫡亲的,对我的好也是体现在吃食和小玩意儿上,哪里像梅濂对袖儿般亲昵。 洗干净后的盈袖,让我大吃一惊。 这个丫头,也太好看了吧。 寻常的小女孩,用可怜、灵动、娇弱或者漂亮这样的字眼形容,可这个丫头,可堪得上个;美字。眼睛黑多过白,睫毛又密又长,像两只小蒲扇似的,一笑,两靥登时生出两个小酒窝,一哭,让人的心都跟着碎了。 这丫头,长大可了不得。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袖儿长大后,先后有那么多男人为她折腰,坏出水的陈南淮、心狠手辣的左良傅、风流潇洒的谢子风…… 当然,我一手教养出的姑娘就是最优秀的。 她是我这辈子的骄傲,最亲的人。 大抵天生的缘分,袖儿窝在她哥哥怀里,好奇地打量我,时不时地对我做鬼脸。 到了傍晚,几个悍匪头子清点银子,一共清出两千三百余二两,妇人们生火做饭,我默默地在火堆跟前将鞋子烤干,帮着捡柴、烧水,期间,盈袖这小傻子站在一边,;盯着我做事。 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大家闺秀的娇羞、体统。 我这个人有个极大的优点,就是情绪平稳,能很快适应新的环境。 自怜自艾有什么用? 家败了,哭能挽回? 人死了,颓废能活过来?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盈袖怯生生地走到我跟前,拉了拉我的衣角,展开手,给我递了块脏糖。 我一下没绷住,哭了。 我吃着并不太甜的糖,蹲下,指头刮了下她那冻得通红的脸蛋儿,问她:;你叫什么呀? ;丫头。 盈袖甜甜地说。 ;你今年几岁了? 我又问。 ;六岁。 盈袖歪着头,眨眨眼。 ;你哥哥叫什么呀? 我笑着问。 ;大郎。 盈袖很乖巧地回我。 忽然,我眼前压下来个黑影,抬头一看,是梅濂。 他十分戒备地瞪了我一眼,一把将妹妹抱走,让我站到一边去,别沾惹厨房。同时,手用力打妹子的屁股,压低了声音教训:;哥哥怎么教你的?不许同陌生人说话,万一他们把你拐走怎么办?要 把你卖给黑瞎子当童养媳怎么办? 听见这番话,我脸红耳热。 明白,他不久前才见过我投毒,怕我也给他们投。 理解,换做我,对一个不知来历底细的陌生人,也会很防备。 入夜后,饭也好了。 他们分了我一碗饭,一块破被。 我端着碗,坐在火堆旁的大石头上,狼吞虎咽地吃着热乎饭。 一夜暴富,这些苦出身的悍匪们哪里见过如此多的银钱。 有人说赶紧买地,也过过乡绅老爷的富裕日子; 有人说去县里找几个姐儿玩玩,憋在山里一个冬天,把人都要憋死了; 有人说终于能娶媳妇儿了,再买几个丫头,把日子红红火火过下来。 大家吃着、聊着,尽是对将来美好的向往。 我也吃着,看着。 这些人因为走投无路才聚到一起,可一旦暴富,嫌隙就生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因为分银子的事吵开了,左不过嫌给他分的少,若不给他加些,那就一拍两散,他宁愿被官府砍了头,也要去报官。 白氏发挥了泼妇应有的本事,亦加入了战团,说若非她家大郎出生入死,你们得不了这样泼天的富贵,大郎必须拿最大一份儿。 我注意到,梅濂并没有加入到争吵。 他默默地吃完饭,从包袱里拿出本诗集,一边背书,一边认上面的字,并且用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还教盈袖写字。 许是察觉到我在看他,梅濂停下教学,将木棍扔进火堆里,让直打瞌睡的盈袖坐在他腿上,冲我一笑,说:;头先寨子里来了个先生,我央告他教我读书识字,我这人笨,怕惹先生烦,便将这本书上的诗全都背下来,然后根据背的来一个个认字,说来惭愧,我学的还没有丫头快呢。 我抿唇一笑。 其实他就是个半吊子,好多字都写错了,还敢教人。 ;郎君心里有沟壑,小女佩服。 我不动声色地奉承。 梅濂笑笑,看了眼身后争吵打架的悍匪们,叹了口气:;并非我要赶你走,你也瞧见了,我们这些人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我不问你的来历,你也不用知道我的,拿了银子,自去找父母家人,山寨里都是些无耻之人,时日长了,怕是你会被欺负。 我不是没想过走。 可是不能。 其一,高妍华已经死在狱里了,素卿容不下我,我若是找家人,只能给无权无势的亲人们惹上祸患; 其二,我不能找李昭,我在狱中半年,李昭都不曾想法子救我,可见我在他心里,没那么深的情分; 其三,自行离去。我倒是可以拿着银子走,可万一被这些悍匪劫财劫色怎么办?他们怕我泄露了风声,杀了我怎么办?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命,而生机就在梅濂,能在这种地方这种境地、这样的年纪学念书,说明这个人和那些只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鄙夫是不一样的。 富有远见的利益,肯定会打动他。 我环抱住自己,盯着火苗,忍住因风寒而生起的咳嗽,问他:;郎君将我从那些腌臜人手里救出,是我的恩人。敢问郎君,您有了银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梅濂陷入了深思,忽然反问了我一句:;瞧小姐的谈吐气度,像有身份的官户姑娘,肯定比我这样的泥腿子有远见,小姐觉得我该如何呢? 我烤着火,道:;官银和军官失踪,势必会引起官府的注意。我不清楚这笔官银是用来做什么的,不过一路走来,听见如今北境开战,多半是用在军中了,若是如此,那就麻烦了,郎君们若被训练有素的军人镇压,想来不会有好结果……再说了,官银上都有印记,寻常途径花不出去,这种时候也难找地方熔了,更难找变换的渠道。 梅濂眉头紧皱,点点头,冷笑了声:;这帮泼才,竟还没个娘们看得深。 他尴尬地咳了声:;我的意思是,他们还没小姐想的周到,是啊,打劫银子容易,处理却难。 我问他:;郎君以后也准备买地娶妻么? 梅濂莞尔:;北境是不能待了,我打算带老娘和妹妹去南方,改头换面,入户籍,寻个正经营生,总不能一辈子当土匪吧。 说到这儿,他摩挲着盈袖的背,叹了口气:;我倒罢了,就是可怜这丫头,跟着我东奔西跑,好好的美人胚子,成了贼婆子。 我噗嗤一笑,心里渐渐踏实了。 他能同我说这些,说明,对我的戒心已经放下了大半,我试探着问了句:;郎君为何会落草为寇? 果然,梅濂沉吟了片刻,道:;因年少失手杀人,再加上家中的田地被乡绅侵夺,没办法了才上了山。 紧接着,他又问我:;小姐呢?为何被那两个恶棍往边疆押送。 我叹了口气:;我的确出身不错,父亲姓张,在大理寺做官,只因为牵涉了太子巫蛊案,被抄家灭门,过去父亲得罪了不少人,于是报应在了我身上,仇家要把我卖去军中,做千人骑,万人压的妓。 瞧。 当年刚认识的我们,就已经开始和对方说谎了。 他没有告诉我,落草为寇的原因和洛阳首富陈家有关,盈袖乃陈砚松独女,是他偷出来的; 我也没告诉他,我其实是国公府的小姐、贵妃的侄女、新太子的未婚妻。 至亲至疏夫妻。 往后的十几年,我们是结发夫妻,亲密无间,一起从苦熬到甜; 可我们也有秘密,不能说、不能提。 犹记得当年,我们俩互相说了来历身份后。 我捂着发疼的心口,狠狠地咳嗽了通,他凑过来,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 我们就像认识许多年似的,动作一点都不生分,也不尴尬。 我笑着问他:;听丫头说,你叫大郎?这就是本名么? 他脱下袄子,裹在盈袖身上,轻轻地摇晃快睡着的妹妹,笑道:;我是受苦人,哪里有名字,打小父母就叫我大郎。还是那位先生,就是那个教我念书的,他给我取了名儿,叫梅濂,有水的濂。 我用指头,在地上写他的名字,点头微笑:;濂,音同廉,廉洁清白。 我看了眼熟睡的盈袖,问:;那她呢? ;我原先有个弟弟,逃难的时候丢了,正巧捡到了她,就认她作妹子。 梅濂指头轻轻地揉了下妹妹的睫毛,柔声笑道:;捡到她时,我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可把她拉扯到这么大,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她哥还是爹? 说到这儿,梅濂噗嗤一笑:;也不能总叫她丫头,我瞧你会读书识字,给她取个名儿吧。 我坐到梅濂身边,紧挨着他,感受他身上的热度,还有安全感,或许在勾引他,又或许,我真的想要个肩膀来靠,我头枕在他肩头,柔声笑道: ;我最喜欢李易安的词。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你们又姓梅,王安石写梅,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丫头的名字,就落在这个暗香上,便叫盈袖吧。 ;梅盈袖、梅盈袖。 梅濂将丫头的名儿反反复复念了几遍,十分熟络地搂住我,笑道:;这个名儿不错,又文雅又好听,比我的梅濂好听数倍,对啦,聊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 许是瞧见我的难过,梅濂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笑道:;过去不重要,咱们也算沦落到一起,如今有银子有家了,就往前看。你既给我家丫头一个名儿,那我也给你一个,如意,我希望你以后的日子,平安如意。 …… 十七岁的我,没了亲人、没了家; 十七岁的我,有了丈夫、妹妹,亦有了家。 从此以后,我叫如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丹阳县 番外6 丹阳县 原来成家很简单,却也很难。 怎么说呢? 两个人一穷二白,觉得合适,相互吸引、喜欢,穿一身红袄子,摆桌酒菜,一块给白氏磕个头,就成家了。 可成家也很难,紧接着就要考虑子嗣、立业,婆婆不断的絮叨刁难,盈袖的教养,这个家何去何从,都是问题。 当初打劫官银后,悍匪因分赃不均,发生了争吵。两千余两对于过去的我来说,不值什么,可对于这群人,就是能吃几辈子的泼天财富。 当时梅濂起了杀心,二十几口人分,不如几个人分。 在我的建议下,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拿了一百两银子,连夜带着白氏、我还有盈袖,偷偷离开了寨子。 我们一家四口装扮成乞丐,衣着褴褛,满脸泥巴,相互搀扶着往南走。 好在当年边境交战,加上赋役繁重,北方兴起了股逃难潮,许多百姓拖家带口,往南边和长安逃去。 一路上,我们看见了易子而食,也看见了腐烂的尸首和白骨。 原本,我还为自己的遭遇感到难过,一看见这些可怜人,忽然发现,我也没那么糟糕,起码,我活下来了,有了家,还亲手为自己报了仇。 事实证明,我和梅濂的决定是正确的。 官银丢失没几日,曹县的陆大人,也就是陆令容的父亲,请示了魏王,派兵围剿那伙山匪,并且张贴海捕公文,通缉在逃犯人。 我们一家人胆战心惊地出了云州,立马雇了马车,往南边逃去。 等到了丹阳县,我刚过十八岁生辰。 一百两银子总有花完的一天,我和梅濂要筹划的,是如何让钱生钱,如何改头换面,用干净清白的新身份活下去。 好的是,我和梅濂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我俩一致认为,有钱的,终究比不过有权的。 可他是个白丁,为官之路仅凭一百两银子,根本不可能实现。 我俩要做的,就是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头一个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户籍问题。 这件事,他解决的很好。 他乔装改扮后,孤身一人摸进丹阳县,看准当地一个无亲无子的老年鳏夫,几经商量,最终,我们以奉养终身为条件,做了那鳏夫的远方亲戚。 后面的事就顺了,有本地人的牵引,我们买铺子和良田,托关系入户籍,都十分顺当。 在我快过十九岁生辰的时候,我们一家定居在了丹阳县,有田有宅院,还买了三个丫头,两个男仆,红红火火地过起了日子。 他主外,我主内。 在经营铺子和田地的同时,他狠花了笔银子,请了落榜的举人给他教书,讲经世致用的学问。 当年我做姑娘的时候,倒也读过不少书,《论语》《孟子》,三经三传都曾学过,可到底不同于男子博取功名那样读的艰深,汉儒章句、魏晋玄学、唐朝五经正义、宋儒义理之学,他们都是要懂的。 我还是挺佩服我这相公,他没有童子功,硬生生靠勤勉来学,至于成果,我不敢说他像袁文清那样的满腹经纶,可秀才的水平,勉强算达到了。 等在丹阳县彻底扎稳脚跟、生意田产摆顺、与邻人熟悉、建立了我们自己的交友圈子后,我和大郎就开始筹谋,花点银子,去衙门做事。 顺,都很顺的。 唯一不顺的,就是我的身子。 我不知道是那半年的牢狱,还是被那两个恶人羞辱,我的身子伤了,很难怀孕,自己开方子不成,我便到处求名医,药一包接一包地吃,都怀不上。 白氏是个没远见的泼妇,没良心。 一开始,她是万万不愿意梅濂娶我,后来看见我进退有度,持家有道,便开始讨好我,等大郎在丹阳县立住后,又开始闹腾,没别的缘故,就嫌我不生养。 白氏想法设法地给大郎纳妾,可他心里到底有我,头几年是怎么都不肯的。 如今想想,当年我们是少年夫妻,一起从苦熬出来的,情分自然是深。 我向来不愿把当年那段艰辛又幸福的日子想坏,可或许,当年他也想纳妾,只不过没做官,书也没读好,我这个军师不能得罪,就暂且不考虑这事。 当年我没有孩子,他常不在家,我又懒得和白氏斗嘴斗气,便把心思多半放在了盈袖身上。 这丫头可怜哪,白氏厌恨嫌弃她,而她一年大似一年,她哥便不能像小时那样,对她又抱又亲,更不能给她换衣裳。 于是,我和她两个外人,就成了梅家最亲近的人。 我必须要让她读书识字,懂为人处世的道理,同时,我给她在人市上买了个干净的毛丫头,伺候她,陪她长大。 长安豪族贵女们懂得那些品香、插花、弄茶,我的袖儿也得懂,袖儿从头到脚,我都给她精心养护起来。 可以说,袖儿童年没怎么过苦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她真的是个好孩子,十分依赖我,信任我。 所以那个雨夜,她毫不怀疑地接过我给她的姜汤,一饮而尽,那晚,她被陈南淮侮.强要了,此后的半年,她被那个杂种欺骗、羞辱、纠缠…… 这都是我的错,我不敢奢求袖儿能原谅我,只求她别因为恨我而伤了自己。 当年在丹阳县的头几年,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几年。 我和大郎虽没孩子,可是我们共同教养着袖儿,晚上我充当先生,考他们兄妹两个写字,我们三个每夜都能痛痛快快地笑一场。 这样的幸福很短暂,很快,大郎就娶了二房,卖油郎家的闺女。 ※※※※※※※※※※※※※※※※※※※※ 这两天在写新文《无骨琉璃灯》,今天终于把新章琢磨出来了,追这本的读者们,烦请去收一下《琉璃灯》,谢谢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玉人来 番外7 玉人来 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譬如生老病死,躲不过。 在我二十三岁的时候,梅濂娶了二房。 算算吧,那是我们成亲的第六个年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有点难过。 尽管小时候我见过不少这样的事,也知道正头大娘子该大度,帮丈夫料理纳妾找通房,可我是个女人,怎么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 在丹阳县扎下根后,我的日子过得挺不错。 我曾经纠结了无数次,要不要给八弟和舅舅写信,告诉他们我很好,可每每提起笔,最后落在纸上的,只有泪花。 我担心一但我写了信,若是被东宫里的人发现,不仅我的亲人会遭殃,就连我辛苦经营多年的家都会破碎。 所以,我必须是个没有娘家的人。 没有娘家,你再强势,再贤惠,受了委屈时,就是没人帮你出头,没人给你讨回公道。 我真羡慕袖儿啊。 袁家的兄弟那样为她出头,给她撑腰。 最先开口,提出要给梅濂纳妾的,自然是白氏。 当年我的人缘不错,众人都骂白氏,得这么好的儿媳妇还不满足,纳什么妾。 日子越过越久,渐渐的,周遭的邻人和好友,也开始在我跟前提纳妾的事了。 虽然梅濂明确表明过,他会等我调理好身子,同我生儿育女。 可我知道,他其实早都动过这个念头,只不过给我留面子,没有说出口罢了。 有些事,我也没说出口,不代表我不知道。 我知道他逛过窑子,那次和同僚吃酒,醉后留宿在花娘屋里,后来清醒的时候,又去过一次。 我还知道他会有意无意地碰一下家里那个丫头,赏个钱或一块糕点,他不主动不表示,可那个情窦初开的小丫头会瞎想,会往上凑。 我装作没看见,不知道。 袖儿心疼我,她看见了,知道了,狠狠闹了场,最后把那个丫头发卖了。 他心里憋闷,挨了妹妹的数落。 他也真的疼妹子,顶多铁青着脸,从不会打骂。 可对我,就不一样了,他不曾说什么,可却让我别给袖儿教不好的事,小小年纪这么泼,以后哪家公子敢要。 他以为,是我挑唆的。 我想和他闹、撒泼,可我做不来。 我没说,只是笑笑,然后背着人哭,当然,我哭的时候,会让他恰巧看见。 他心里有愧,没再做过这些龌龊事。 可白氏不会善罢甘休,直接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嫁到梅家这么多年,连个屁都不放一个,真该休了。 在和我闹的同时,她开始给儿子找合适的女人。 与其说合适,倒不如说,就等一个时机挑明。 那个女人姓刘,名唤玉儿。 是街面上刘记油铺家的闺女,家中不是多富贵,父母兄弟都还算老实。 刘玉儿当年嫁进来时才十七,据说做姑娘时常帮父亲看铺子,每次看见路过铺子的梅濂,都会笑着打招呼。 刘玉儿知道白氏想给儿子娶二房,就上了心,经过她家父母、媒人几相说和,这事就成了个七七八八。 我清楚,二房进门是迟早的事。 我忍着恶心,装作大度,打听刘玉儿品貌,更和这个女人说过几次话。 袖儿知道我的苦,一直闹。 在亲事定下来后,袖儿发了脾气,打砸了许多瓷器碗碟,放出话,若哥哥娶了那个女人,她就给自己找个丈夫,和人私奔去。 这个傻孩子呀,说的都是傻话。 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娘家,可这丫头,她就是我的娘家呀。 果然,白氏将袖儿捆起来,用木条狠狠打了一顿,锁在柴房里,等她哥成亲后再放出来。 那天,他娶了二房。 我盛装打扮,笑盈盈地接过刘玉儿递来的茶,并且进进出出地招呼亲朋好友,大家都夸我懂事,大度,能容人。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心上如同插了把刀子般疼。 洞房花烛夜,新房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床摇晃声,我坐在铜镜前,哭了,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然后笑了。 我跑去柴房,把袖儿松绑,抱着她,放声大哭。 这傻丫头摩挲着我的背,气道:;没事嫂子,你还有我呢,我哥要是待你不好,我嫁人后,就把你接走,我管你。等着瞧吧,瞧我以后怎么折磨那个姓刘的小娼妇。 这就是我教养出来的丫头,多好呀。 可我把孩子辜负了,我伤了她。 陈南淮父子可恨,更可恨的是我,还有梅濂。 新婚燕尔,刘玉儿容貌虽远不及我,但胜在年轻、新鲜,又对梅濂痴心一片,崇敬不已。 梅濂不爱这女人,可就是愿意去她房里,当年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哪里输了。 后来,当我跪在李昭脚边,娇怯怯说着奉承献媚的话时,我忽然明白了,有时候男人的虚荣是在女人身上满足的。 他们成婚后,袖儿果然一直冷着脸,刘玉儿再讨好,这孩子都不理,便是梅濂,她也是两三个月没同他说话。 白氏自然高兴。 一个是她肯定会抱上孙子,再一个,她认为儿子太宠我了,事事顺着我,她并不愿意看我太得势。 这下好了,终于有个人和她一条心,以后能一块对付我。 刘玉儿刚嫁过来时,对我事事恭敬,一口一个姐姐,可是,当她被诊出喜脉后,对我的态度慢慢就变了。 笑容里满是得意和讥讽,每当梅濂买回来补品,她还会特意在我面前吃。 她和白氏,没少给我使绊子,没少奚落我。 我没反击,依旧贤惠大度。 我这个人还有个优点,就是能忍,如果要报仇出气,我可以忍很多年,找到最合适的机会,狠狠打击。 曾经,看着刘玉儿渐渐大起来的肚子,我真的恨,更多的是羡慕。 我嘲笑自己:如意娘啊,你就是个不祥之人,怎么会有子嗣。 后来,过了很多年。 我怀孕了。 我这才知道,我只是不易受孕,而不是不能怀孕。 我是孩子的母亲,可孩子的父亲,却不是梅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问鬼神 番外 8 --问鬼神 谁不想日子能平安顺遂的过下去? 我不是天生就喜欢算计毒杀人的恶妇,如果没有触犯到我的底线,我绝不会让自己手上沾血。 二十三岁以后的五年,我过得有些憋闷。 刘玉儿在嫁进来的那年,就有了身孕,次年生了个儿子,小名唤福宝。 白氏得了孙子,高兴得合不拢嘴,为了让刘玉儿奶水充足,每日流水似的往家里买补身的珍品。 家中虽说有良田铺子,到底不似公侯伯爵之家那样富贵,能将燕窝当白水似的吃。 为了节省开支,白氏要求将家中的仆人丫头裁些出去。 那时我家有一个厨子,四个丫头,两个仆人。 袖儿跟前放一个,我和梅濂房里一个,白氏和刘玉儿各一个。 白氏早都和刘玉儿暗中商量过了,先动了袖儿的丫头。 梅濂当然第一个反对,他觉得县里有头脸人家的姑娘,跟前定有丫头伺候,袖儿眼瞅着就到及笄之年,来日议亲、陪嫁……贴身丫头是必不可少的。 刘玉儿在奶孩子,白氏身子不好,那么要裁撤的,自然是我跟前的。 我知道,这只是这对婆媳架空我的一个先招。 之后,刘家人常常过来串门,给女儿拿主意。 其一,他们认为,如果要让女儿当上梅家的当家主母,一定得把管家大权抓到手; 其二,眼瞅着梅大郎在县令大人跟前日渐得脸,以后肯定会有个一官半职的,若要让女儿彻底在梅家说上话,得亲上加亲,梅大郎最疼他那个妹妹了,得让盈袖嫁给刘家的孩子。 其三,他们也在糊弄我,与我打好交道,说福宝不仅是玉儿的孩子,更是如娘子你的,日后肯定会孝顺你这个嫡母的,让我也多疼疼孩子,给他教做人的道理,这才是一家和顺。 孩子不是自己的,怎么可能养的熟?再说了,福宝有亲娘、外祖、舅舅一干亲戚在,焉能认我? 后来梅濂纳了莲生进门,莲生那丫头原本是陈砚松调.教出来给袖儿用的,后为了笼络监视梅濂,便塞到了我家。 我喜欢聪明人,因为和聪明人说话不费劲; 我更喜欢懂进退、知道自己身份的聪明人,能让你省很多心。 莲生就是一个聪明人。 她不以自己是陈家出来的而沾沾自喜,十分恭谨地伺候我,凡事必得先问过我的主意,再做决定,对丈夫,她也克制住爱慕,知道梅濂这种男人不会在一个女人身上太长情,所以,她生了儿子后,将精力多放在照顾孩子和帮我料理家务上。 很多年后,梅濂位极人臣,跟前有了其他的妾室姨娘,旁人送的、陛下赏的、自己纳的,可莲生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因她对我忠顺,故而,这丫头此生过得富贵平安。 若说过得最好的,自然是我的袖儿。 左良傅一辈子没有纳妾,和她恩爱到白头,儿女双全,羡煞旁人。 我的袖儿,自然值得。 当年我的确废了苦心教养她,除过读书品茶这些,我还请了名师给她教作画下棋,亲手配了宫里才有的润肤膏子,从六岁一直让她搽到十八岁,养的她肌肤莹润,玉体生香,再加上这孩子长得实在美,家教又严谨,还没及笄就有来说亲的,及笄后,那提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 这不,刘家就看上她了,是刘玉儿的堂兄。 那刘堂兄家里很一般,貌丑没本事,一天到晚净是吃酒赌钱,我不知道他们家哪里来的脸面提亲,为何会觉得自己能配得上袖儿。 我和梅濂自然是一万个看不上、不同意。 可白氏却觉得好,认为袖儿貌相妖媚,就得有厉害的丈夫辖制住,再说刘梅两家是亲戚,若成了,岂不是亲上加亲? 当年我听了这番话,心窝子疼了好几日。 我真是不明白,哪怕养只猫儿狗儿,这十几年也该有感情了,白氏为何如此嫌恶孩子。 得亏梅濂是一家之主,听了这话,发了大火,动手打了刘玉儿几耳光,警告她,若再敢打我妹妹的主意,立马休弃了她,还有,不许再在母亲跟前搬弄挑拨。 刘玉儿仗着有儿子,这才有恃无恐地上蹿下跳,挨了打后,终于看清形势,梅家她说了不算数,盈袖她动不得。 我说了,如果不踩我的底线,我是不会下手的。 袖儿就是我的底线。 我出身世家大族,就算跌得再低,谈吐气质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为了不让众人起疑,我告诉大家,我是侯府里的奴婢,因侯爷犯事,我们家被发卖,幸好为大郎所救。 如此,大家就恍然,哦,怪不得如娘子懂这么多,原来伺候过王侯小姐。县里一些小门户的父母,多将姑娘送到我这儿,央告我教一些管家理事、为人处世的道理。 再加上我处事公道,为人谦和,也常被县中大家族邀请去参与分家、断事的事宜,因此,在丹阳县的那些年,我的口碑和人缘都不错。 我说过,我有个优点,就是能忍,会找个合适的机会,狠狠打击。 我不会自己动手,但我在和三姑六婆拉家常的时候,偶尔埋怨几句刘玉儿。 而这蠢货又是个尖酸刻薄的,又小气,常为了一两个闲钱,和小贩邻里吵得不可开交。 时日长了,刘玉儿在妇人堆里的名声渐渐变得很差。 我知道,白氏又是个深信鬼神的,于是很早之前,我就借着盈袖高热不退,将李道婆请进家里瞧瞧风水,白氏和刘玉儿这两个愚妇,拉着李道婆让给她们看手相,给福宝算命。 这起江湖骗子,都是靠嘴来混饭吃的。 先夸一通,说两位夫人好命,梅大郎以后官运亨通,富贵无边;然后再贬一通,说福宝命里带煞,魂儿不全,家中有小人作祟。 我自然要将这满口胡说的道婆赶出去,于是,顺理成章地得罪了李道婆,她肯定会在白氏和刘玉儿跟前搬弄是非,胡乱批我八字,说我防梅家。 最后,我只能气得撒开手不管,由着她们闹去。 这不,后来就闹出了大事,刘玉儿一尸两命,白氏瘫了。 人都说,二十八岁时人的一个分水岭。 好像是。 二十八岁前,我过得虽憋闷,可总算是小打小闹,一切都在算计掌握中。 二十八岁以后,梅濂摊上事了,而我,乃至盈袖的命运,也再一次被改变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无法救赎 番外10 --得不到救赎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充满了血腥味晚上。 那是我一生罪孽的开始,注定了无法回头,得不到救赎。 我杀了一个愚蠢的妇人,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 李道婆每次来家里时,白氏都指使刘玉儿把门关起来说话。 我当然知道她们在做什么,无外乎烧符纸、磕头扶运还有做法咒我。 没多久,白氏就找了个接生的婆子--王妈。这个王妈手段颇为了得,妇人难产、胎儿打横…她都能治。 不仅如此,她在暗门子里也挺有名气的,经常给一些娼妓看病、打胎。 故而白氏花了大价钱,请了这位王妈。 我一开始还在盘算,怎么离开家里,毕竟刘玉儿出事,若攀扯上我,那可就遭了。 谁知我还在冥思苦想,白氏就迫不及待地给我寻了个机会。 也是,我是当家的主母,她们认为,要做这样大的事,我肯定要阻拦的,一定得把我支走。 所以,白氏央告袖儿写了个信给县令太太,大致意思是,儿媳妇如氏近来因夫君在外,甚是焦虑,还望县令太太开解一二。 果然,县令太太给我下了个帖子,邀我去打马吊。 我顺便把盈袖带上,说是让她也出去见见有身份的富家太太们,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姑娘大了,该考虑相亲了。 那天,我手气很好,抓牌就听下了,可我却把好牌打烂,没胡一把。中间,我还让袖儿顶我玩儿了圈,说转转手气。 县令太太笑我:;今儿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可是担忧你家大郎?没事的,他是个有盘算的人,一切都会顺利的。 我一面给她放胡,一面焦头烂额:;心里总是不安稳,感觉家里像有什么事发生。 县令太太连了庄,笑得合不拢嘴,让丫头给我炖盏冰糖雪梨润润肺,温言劝:;我看你就是瞎操心的命,平白无故的能出什么事?你那婆婆我素来瞧不起的,如今也开始疼你,看你心事多,特特央告我,让我开解你。 我喝了口甜汤,斜眼睥向县令太太,笑道:;这可是您自己说要疼我的,成,再陪我打八圈吧。 我和一众官家太太打完牌,用完甜点,把袖儿推出来让她们相看相看,听她们夸赞,再听她们说哪家公子好,哪家的不好。 正说着,家里就来人找我了。 果然,刘玉儿见了大红,怕是不好了。 我当机立断,让袖儿留在县令太太府里。 一则,她小孩子见不得这种东西; 二则,我不想让她看见死人。 我坐了家里的青布围车,赶了回去。 刘玉儿的孩子已经下来了,是个男胎,白氏坐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嚎,骂李道婆心黑,又骂王妈手狠,下药打了她孙子。 李道婆见情势不妙早都跑了,王妈被我家下人拦住,走不了。 我埋怨了几句白氏,哭着请王妈救一救刘妹妹,咱们都是多年的老街坊了,我们还不知道妈妈您的人品?肯定都是我们家里人糊涂犯的错。 王妈被我说动了,忙去给刘玉儿止血清宫,又给了我一张素日接生时常用的止血方子,让我赶紧抓药。 为了避嫌,我让下人们去抓药、熬药,又请了两个邻家妇人过来帮王妈。 期间,我去了厨房,瞅着止血药快熬好了,吩咐丫头快去打井水烧,趁此机会,我把早都备好的药下到碗里。 当我走出厨房,迎面就碰见了袖儿,她痴愣愣地站在门口,盯着灶台边的碗,问:;嫂子,你往里面放什么了? 我拉下脸训斥:;那是王妈的秘方,你小孩子看不得这种血腥东西,谁让你回来的,越大越不听话了。 我把袖儿唬住了。 一碗药下去,刘玉儿血没止住,嚎了一晚上,断气了。 白氏听见刘玉儿死了,吓得溺了,让我赶紧关好门户,不许家人随意走动,还让我去称些银子给王妈,大家统一好口供,就说刘玉儿是早产血崩,不是打胎而死。 王妈哪里敢收这种要命钱,当即和白氏扭打起来,骂:;都是你连累的我,要不是你和你那死鬼媳妇儿让我打胎,我能被扯下水…… 打闹间,刘家人来了。 刘家人自然是悲痛欲绝,从白氏和王妈互相谩骂里知道了些真相,一开始也疑我,可我白日里去打马吊,压根不知道这事,再加上邻居们添油加醋地说实情,这事很快就坐实了: 梅家为了凑上给儿子买官的银子,竟然丧尽天良到打儿媳妇肚子里的女孩,没想到一尸两命。 刘家自然和白氏过不去,我自然得站出来抵挡,少不得被他们打了几耳光。 那天,他们把女儿的尸首,还有外孙子福宝带走了,撂下句话,一定要告,让你们梅家偿命。 白氏瘫了,哭晕了,醒来接着哭。 在我准备厚礼,要上门赔罪的时候。袖儿把我拉到屋里,质问我:;嫂子,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我说:;是,怎么,你要说出来? 我往门外推她:;你现在就去告诉所有人,是我嫂子下的毒。 袖儿哭的伤心,没动弹。 我冷笑了声,拂袖而去。 我知道她不会的,一则那时候她年纪还小,没这个胆子。再则,她依恋我,不会让我置身险境。 意料之中,我去刘家赔罪,被赶了出来。 瞧,我家这档子烂事,又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话。 几日后,梅濂和县令大人回来了。 他们这次去长安,很不顺,原本要找太监溜官,没成想皇帝开始查司礼监,他们哪里还敢再逗留,灰溜溜地回来。 谁知一回家,就碰上这宗事。 梅濂怒不可遏,他是个孝子,对母亲可谓毕恭毕敬了,可这回,对自己老娘动了大火。 他是个城府相当深的人,怀疑过我,偷偷找袖儿询问,袖儿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她最后选择包庇了我。 再者,他不在的这段日子,白氏卖女儿,街坊和他的同僚都是证人,若不是我救的及时,他宝贝妹妹早不知被卖哪儿去了。 梅濂自然也想替白氏撇清,他想将过错都推在李道婆和王妈身上,主张贴海捕公文,追拿罪魁祸首。 那边,刘家不断来闹,县令大人也不好太偏袒,让梅濂花点银子,趁早了结掉这事。 这可是两个人命的官司,不是一间铺子,十几亩良田就能撇得清的。 袖儿这个傻孩子,还当为了给哥哥奔前程,家里真缺银子了。 为了补贴家用,她偷偷画了时兴的春图,央人拿去卖了。 这事被我和梅濂知道了,赶忙把那批画追回来销毁,可还有五张被人收走了,听说是个姓谢的公子。 后来,因着这五幅画,袖儿沾惹上了很多事。陈南淮的孽缘,还有谢子风的有缘无分…… 我和他哥哥一根指头都舍不得动她,那天,发了狠。 梅濂拿藤条,狠狠地打了她,听见这丫头说起缘故,我们三个一起痛哭,仿佛失散多年的一家人,又重新回到一起似的。 祸不单行。 羽林卫为了搜集掌印太监更多罪证,很快就查到了县令大人头上,大人下狱,他的智囊梅濂,也连坐了。 当时,我整个人如同掉进冰窖里一般。 羽林卫就是皇帝最狠毒的利剑,一旦被他们咬上,几乎不可能全身而退。运气好的,主犯凌迟,运气不好,祸及家人。 更何况,我什么身份,一旦被查出,必死无疑。 当时我手里还有点私产,我想过尽快变卖了,带着袖儿赶紧走,可当我找到买主时,忽然犹豫了。 毕竟夫妻十余载,当初我落难,是他收留的我,给了我一个家,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 他对我无情,可我,却不能无义。 我留下了,不管怎样,我都得试一下,能不能把他搭救出来。 我将家里丫头仆人打发了,又把田产铺子悉数变卖,托关系打听、找人……在我忙乱的时候,刘家趁火打劫,把我家扫荡了个干净,连个喝水杯子都拿走了。 我没空和他们置气理论,接着四处活动。可是,银子几乎都打了水漂,我根本撬不动羽林卫的嘴。 丹阳县这边的事很快就结案了,新县令已经接手旧务,前县令和梅濂等人要被押送至长安,听候上头发落。 我以为,尘埃落定,梅家就此完了。 可没想到,忽然出现了转机。 一夜之间,负责此案的羽林右卫属官忽然命令将所有案卷封箱,一众案犯暂且关入地牢,等候上官的发落。 我猜,大概某个犯人吐露了惊天实情,来地方办案的还不够格处理,得上头定夺。 果然没多久,左良傅就亲自来丹阳县了。 都说羽林卫手眼通天,能查人三代,从前我没经历过,不信。 后来,我信了。 我说过,梅濂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若不是到了生死关头,他这辈子都不会说出袖儿的身世。 同时,他浸淫权术多年,知道朝廷若是查司礼监,迟早会查到县令大人头上,这些年他帮县令大人出谋划策,就是第一个杀头的。 他还知道朝廷和地方的矛盾,魏王权势熏天,手下的陈砚松更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于是,他做了个双方都想利用拉拢的中间人,来从中得利。 所以当初他一回丹阳县,就给陈砚松写信,要求相救。同时又掐算着时间,给羽林卫交代了袖儿的身世。 很快,左良傅就秘密地来到丹阳县了。 当晚,左良傅就邀我和梅濂单独相见。 从第一次见左良傅,我就知道这是个极度危险的男人,心机城府绝不下梅濂。 可我没想到,日后他会娶了袖儿,成为我妹夫。 ※※※※※※※※※※※※※※※※※※※※ 最近感冒了,高烧不退,才没更的,抱歉抱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至亲至疏 番外 11 梅濂入狱的这年,是我人生的第二个转变。 想想十七岁时的我,面对卫军抄家、拿人、打杀,吓得瑟瑟发抖,哭花了妆,不住地问祖母,这是怎么了?咱们是皇亲国戚啊,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到家中? 二十九岁的我,不会再问这种小孩子问题。 即使我的境遇和当年很相似。 瞧,家里的顶梁柱倒塌了,财产几乎一夜之间消失、家被人搬空了,屋子被官府查封,我、婆母还有盈袖被官府的人逐出去,流落街头。 很凄惨,是么? 不,比起生死,这都不算个事。 我知道不能哭,不能埋怨,除了咬牙扛下一切,别无选择。 那时县令大人被押送上京,而梅濂则被关入了大牢,说是等上官的发落。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极难。 在你落魄的时候,多的是人过来踩你一脚,占你便宜。 没错,已经有人牙子跃跃欲试,想要将袖儿买去,也想把我介绍到富户家做妾婢,听说县令太太已经被卖去山西那边了。再加上刘家人在后头坏事,我们三个妇人的情况十分不好。 得亏这些年我的人缘不错,我把盈袖和白氏送到关系挺好的友人家中,将自己存的体己钱全拿出来,从武行雇了几个汉子,日夜守护着她们,同时,我不断地去衙门打听消息。 只要人没给我杀了,我就有机会救下他。 奈何羽林卫的嘴跟浇了铁汁似的,压根撬不动。 白日我辛苦奔波,回去后还要忍受白氏的号丧抱怨。 袖儿蜷缩在我怀里哭,问我:;哥哥会出来么。 我说会。 可心里却虚,怕是难。 那晚下了雨夹雪,屋子里又冷又潮。 我心乱如麻,不断回想过去的十余年。 人在一帆风顺的时候,很少会反思自己是怎么走来的,只有挫败后,才会回头看看,自己到底在哪里崴了脚。 梅濂为何会下狱?因为他毫无背景,而且太过急功近利。 我为何会沦落至此?因为我无权无势无钱,谁都可以踩我一脚,刘玉儿、白氏,甚至我的丈夫。 正在我胡思乱想间,忽然有人敲门。 我把熟睡的袖儿抱紧,问:;谁? 外头传来个沉厚的男人声音:;我家大人要见夫人。 那晚,我在府衙的密室里,见到了左良傅。 密室外头守了两个拿绣春刀的卫军,里头很暗,有很浓郁的酒味,只点了一支蜡烛,左良傅坐在屏风后头,我瞧不清他的样貌,但听声音,很年轻。 这小子年轻时贪杯,成亲后几乎戒了,因为袖儿不喜欢酒味。 还记得我坐到椅子上,接过卫军递来的热茶,抿了口,没敢喝。 羽林卫和司礼监其实差不多,都是皇帝为拢权和驾驭百官而设置的机构,秉笔太监落马,而今长安除了羽林卫的总指挥使,左良傅算是顶有权势的人了。 我想了很多遍,他会问我什么。 大概是梅濂的过往,知不知道县令大人还有什么收受贿赂行为。 让我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这般问。 ;这些年你过得好么?他笑着问。 我一愣,手里的茶差点翻了。 我知道左良傅手里握有生杀大权,梅濂这种微不足道的人,他松松手就放了。 所以,我要不顾一切地同他求情。 我还没开口,他又问了一句:;嫁这样的男人,不会觉得太委屈么? ;大人为何这么说。 我小心翼翼地问,紧接着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家大郎是个没本事的人,县令大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还请您高抬贵手, 屏风后头的左良傅嗤笑了声,打断我的话:;昔日国公贵女,如今沦为灶下婢,这际遇可真让人唏嘘。 那瞬间,我的呼吸仿佛都停滞了。 我的身世,这些年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梅濂。 羽林卫果然好手段,连这样机密的事都能查出来。 渐渐的,我反而冷静了下来,看着屏风后那个高大的影子,笑了笑:;看来大人是冲着我来的,那好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我有个妹子,她是无辜的,若我和她哥哥都没了…… ;高妍华不是在十二年前就死在狱中了么? 左良傅忽然说了这么句。 我再次愣住。 他这是什么意思,长安那位是什么意思……放我一条生路? 我试探着问了句:;大人既然深夜单独见民妇,想来有事情要妾身做罢。 左良傅笑了笑:;本官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不费劲。 紧接着,他就给我讲了梅濂的来历,还有盈袖的身世。 原来,盈袖是梅濂从陈家别院偷出来的,这孩子,竟然是陈砚松的独生女。 我仿佛知道左良傅想让我做什么,亦知道,梅濂此番肯定会化险为夷。 果然,左良傅在说完这番话后,直接冲我挑明来意:;陈砚松马上就会和梅濂联系上,届时,梅濂会回云州,同老陈促成弟弟妹妹的婚事,梅濂的要求就是做一县之主,本官到时也会在背后运作,让他上位,当曹县的县令。 我知道做官做商到了左良傅和陈砚松这个位置,谋的,都是国家大事,不能问,不能说,不能参与。 ;大人想让妾做什么。我问他。 左良傅喝了口酒,说:;梅濂是个首鼠两端的人,心思又深,不好掌控,但将来可能会成为对付魏王的一个奇招,得安在曹县,本官要你替朝廷盯着他,上报他的一举一动。 我起身,给左良傅见了一礼,然后跪在地上,冷静地拒绝:;恕妾身不能答应。 ;哦? 左良傅嗤笑了声:;你不怕本官将你带回长安? 我淡淡一笑:;如大人所说,高妍华十二年前就死了,您眼前的是如意娘,手无寸鸡之力的愚妇,陛下和东宫若是想要我的命,比捏死只蚂蚁都容易,我又能怎样? 左良傅了然地哦了声,又喝了几口酒,讥讽地笑:;你原本是有凤命的女人,哪成想沦落至此。十二年前杀了两个卫护,如今因为争风吃醋,谋害二房,一尸两命,倘若我将此事告知梅濂…… ;大人何苦强人所难呢。 我莞尔一笑:;贱妇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敢参与朝廷大事,不敢做大人的棋子,大人既想告诉我家夫君,那随您的心意。 气氛忽然冷了,屏风后的左良傅没说话,沉默了很久。 当蜡烛燃到尽头时,一声鸡啼道破了黑暗,天蒙蒙亮了。 左良傅拍了拍手,从隔壁的暗室进来两个蒙面的卫军,抬着个女人尸首,我仔细一瞧,倒吸了口冷气,认识,是逃走的李道婆。 我当时紧张极了,亦害怕。 不过数日的功夫,左良傅就已经将我来历查清,还将我做下的事查清,甚至将我谋算之事的唯一一个漏洞--李道婆,也给我补上了。 就在此时,我听见左良傅打了个哈切,站起身,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我连忙低下头,跪的更深了。 我用余光看见,他停在我身侧。 ;你确实是个聪明人。 左良傅淡淡道:;也罢,本官也不强求了,夫人以后好自为之吧,至于这李道婆,就当我送夫人的一份礼。日后,咱们还会见面,后会有期。 听见他走后,我登时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对的。 瞧,陆令容给左良傅做事,落得个凄惨下场,多让人唏嘘。 不过,我也想了很多次。 即便当时我答应了他,帮他盯着梅濂,好像也没什么。 一则,我并没有同他求前程或者冒犯了他的底线; 二则,他把袖儿当眼珠子般疼爱,爱屋及乌,也不会对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府衙走出去的,走到门口,我看见了梅濂。 数日的牢狱之灾,让他瘦了一大圈。 他穿着不合身的半旧直裰,虚弱地立在台阶下,仰头,痴愣愣地盯着县衙地匾额看,眼里神色复杂,有不甘,亦有对来日的一种兴奋。 他看见我出来了,上下打量我,目中含泪,跪下给我磕了个头,感激我这段日子的奔走,还有帮他照顾母亲妹妹。 我说都是一家人,该做的。 我们夫妻俩相互搀扶着,往回走,不惧风雨,各怀心事。 忽然,梅濂问我:;那位大人把你叫来,问什么了? 我用手背抹了下泪,道:;问了几句盈袖的事,大概瞧咱们妹子漂亮,动邪念了。 紧接着,我扭头看他,问:;他问你什么了? 梅濂叹了口气:;没什么,不过是县令大人的一点琐事,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 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我的过去,大抵已经知道了吧。 他也不清楚,我知不知道他的过去,大抵,心里也有数了吧。 我们都没说破,就想过去的十余年那样,不说、不问、不吵。 在雨停之前,我问他:;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他揽住我,叹了口气:;回北方吧,袖儿大了,我给她瞅了门好亲。 二十九岁,就这样收场了。 我的平静日子,从此也结束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丧家之犬 番外12--丧家之犬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三十岁的我,丧家之犬再合适不过了。 十七岁时,我和梅濂下定决心,将肮脏的记忆全都抛在北疆,带着银子、家人和对未来的期望,去了南方。 十三年后,我们两手空空,拖着疲惫的身躯和相互猜忌,又回到了北方。 桃溪乡,很美的名字,是梅濂的故乡。 该怎么形容三十岁的我? 真的很累了,该怎么打比方呢? 假如,你知道河底有金子,但河水湍急,浑浊不堪,你为了生存、为了梦,憋着气沉到河里,艰难前行,小心翼翼,可忽然踩到块尖锐的石头,你泄气了,水从四面八方袭来,把你淹没。 前路茫茫,不知该去往何处;日子重复着贫苦和琐碎,不知如何救赎。 我知道,越到这个时候,越要清醒。 我和梅濂达成了默契,没有把福宝带回北方,因为前路福祸未知,这个孩子留给他外祖,是最明智的选择。 梅濂是个很精明的人,他知道自己和陈砚松仇深了,不能直接将盈袖带去洛阳,必须得依靠左良傅的权势,来震慑住陈砚松。 他还知道,陈砚松城府极深,本质是商人,时刻算计着利益,不会轻易选择朝廷或者魏王。 所以,这中间的寸劲儿最难拿捏。 左良傅要在出任云州前见陈砚松,洛阳不行,最好的地方就是桃溪乡。 陈砚松要以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见左良傅,最好的地方亦是桃溪乡。 梅濂充当了中间人。 他将我们安顿好后,就去了洛阳,对白氏和盈袖说出去找活儿干,挣点银子,过年前就回来。 白氏不知内情,虽说不舍,也得同意。毕竟家里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必须弄些银子回来。 这蠢妇瘫了,成日家哭嚎,不是骂我命硬,克夫,就是骂盈袖是祸水,害得她家破人亡。 我和糊涂人计较什么? 北方苦寒,此番又弄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便是喝水的杯子都是问邻人借的,可怜了袖儿,手冻得通红,过去十指不沾阳春水,而今日日手泡进冰水里,给白氏洗脏了的衣裤。 她问过我,哥哥到底做什么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我用梅濂头先嘱咐的话告诉她,好妹子,你的运气来了,当年咱们爹救了陈老爷,他家要和咱们家结亲呢。 陈家是洛阳首富,袖儿肯定不会相信人家会让她当正头奶奶。 我便顺着她的话头,说是贵妾,左右先把这丫头稳住再说。 那段日子,乡里总有个恶霸前来骚扰,叫昆仑。 那人很是混账,张口闭口要袖儿当他老婆。 我哪里知道这人就是左良傅假扮的,更不知道整个桃溪乡都在羽林卫的监控之中。 该来的总会来。 陈砚松带着儿子上门了。 别说,袖儿和她父亲还真挺像的。 到底骨子里亲,陈砚松进门后,一眼不错地盯着他女儿,那和善温柔的样儿,你怎么能想到他是个冷血狠辣的人。 也就是那日,袖儿的劫开始了。 不是左良傅,不是陈南淮,是她的父亲。 其实我很能理解陈砚松的想法,盈袖是他亲生的,陈南淮是他养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最完美的处理方式,就是让这两个孩子结合。 如此,陈梅两家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他就能把两个孩子留在跟前,照看着,抚养着。 谁知中间出了变故,冒出个左良傅。 陈砚松和左良傅第一次交谈就崩了,左良傅直接抢走了盈袖。 曹县发生的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真真惊心动魄。 我没想到,袖儿能从如此危险的乱局全身而退。 我更没想到,左良傅心思会这般深,明着挑拨陈家和魏王的关系,实则利用陈南淮和高亦雄清理了朝廷的暗桩。 陈南淮在曹县被伤的不轻,他先盈袖一步,回到洛阳。 那时我和梅濂被;软禁在陈府,亲眼看到这小子从颓废到慢慢站起来,并且信誓旦旦地同我和梅濂保证,以后绝不伤害盈袖。 有时候,我真的发现血缘很神奇,陈南淮的阴沉和他哥哥很像,不过到底太年轻,经历的磋磨太少,没忍过这口气,最后伤了盈袖,亦伤了自己。 那段时间,梅濂的前程几乎定下了,曹县的县令。 陈砚松肯定得在他跟前放一个自己人,莲生。 尽管梅濂在我跟前说了很多次,他此生不辜负我,对莲生不过应付而已,我也相信,因为他的真心很少,不会轻易给人。 可每每看见他和莲生眉来眼去,我心里到底不是滋味。 还记得梅濂和莲生圆房的那夜,我喝了酒,坐在陈家的凉亭里,盯着湖面上的一叶扁舟,出神。 陈砚松冷不丁出现,他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到我身边,小口抿着茶,叹了口气:;名门贵女落魄至此,令人唏嘘,不过能爬起来,把小家经营成这样,也令人敬佩,多谢夫人这些年帮陈某照顾女儿。 我知道,这句话是真心的。 恶虎再毒,对自己的幼崽,总有几分恻隐之心。 陈砚松问我:;这些年你过得好么?嫁给梅濂,不会觉得委屈么? 大概酒上头了,我嗤笑了声:;陈老爷怎么问的和左良傅一样,你们这是商量好了么? 陈砚松笑着摇头,摈退左右,盯着湖面上的小舟,淡淡道:;还是有些不一样,我问,只是出于好奇,而左良傅问……大抵是替长安某个人问吧。 ;他? 我一愣。 陈砚松笑笑,将大氅裹得更紧了些,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道:;他对你还是有情,亦或是愧疚,否则早都杀了你。高姑娘,你说梅濂这会儿和莲生做到哪步了? 我很不喜欢听见这种暧昧的话,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同一个娇滴滴的女孩,洞房花烛能做什么? 我有些反感,陈砚松瞧着正经谦和,没想到在我跟前说这种荤话。 不过我很快就察觉他话里有话。 我抚养他女儿长大,按理说,他就算再无耻,也不会臊我。 ;陈大哥,您有话不妨直说。 我放下酒壶,冲他一笑。 ;你是个看得透的女人。 陈砚松给我倒了杯茶,道:;酒喝多了容易糊涂,夫人以后还是喝茶罢。 ;好。 我端起茶,喝了一大口。 ;梅濂是个人物,日后会有一番作为,他身边少不了女人,你没娘家,没子女,可想过如何立足? 陈砚松淡淡一笑,打了个哈切,起身,轻拍了下我的肩膀,道:;我感恩你养育盈袖,你今晚又叫了我一声陈大哥,我就说两个字,情分,你仔细琢磨一下吧。 说罢这话,他就走了。 我想了很久。 情分,和谁的情分? 梅濂?我们的情分有,但已经快被猜忌和生活的琐碎消磨光了。 不是梅濂,那就是……东宫了。 那晚,我在凉亭坐了一夜,没喝酒,喝茶,越喝越清醒。 天亮之后,陈砚松请来个贵客,前太医院的院判,杜太医。 杜太医那时候还没和陈家决裂,非常热切地帮我瞧了身子,他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我的身子只是有些堵,疏通好了,还能生育。 那天起,我就开始吃药调理身子,花重金配了上好的润肤膏子和养发花油,从头到脚开始保养起自己。 我不认为三十岁就老了,恰好相反,我认为三十岁才是女人最美的年华。 没了少女时的懵懂娇憨,有的是岁月给的睿智和妩媚,尽管我知道,我和李昭的那点情分发生的可能性会很低,但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都要为它的来临做好准备。 开春后,盈袖回来了。 在外近三个月,她成长了很多,更加明艳照人。 我养大的孩子,我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她心里有人了,左良傅。 可是陈砚松不会容许他们在一起,梅濂不允许,我也不愿意。 一则因为左良傅心思太深了,我怕盈袖应付不来; 再则,云州危险,前几任刺史没一个活下来,凭什么左良傅就是个例外?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给那孩子端了碗下了药的姜汤。 尽管,日后我一次次说服自己,这是为了盈袖好,她在陈家会吃穿不愁,陈南淮会被她压一头的; 如果不端汤,陈砚松就会杀了我八弟和舅舅; 如果不端汤,盈袖这辈子会活在左良傅的算计里,在丈夫和父亲、哥哥之间两难。 我这个狠毒的妇人,把药端给了她。 那晚,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很不高兴,一口喝光了药,要把我往出推。 那瞬间,我忽然清醒了。 这是盈袖,我养大的孩子,我这是在做什么,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我拼命地敲门,让她去找左良傅。 可是已经迟了。 我被陈砚松打晕,拖到了房里。 那晚,注定是万劫不复的夜晚。 我和盈袖之间多了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不知道这些男人可有后悔。 陈南淮自然不会,再让他活十回,他依旧会做这事。 可我想,陈砚松和梅濂大概会后悔吧。 梅濂当时利欲熏心,只考虑自己的前程,生生将亲情割舍,后来他喝多了,靠着我,笑着笑着,就哭了,说了句话:袖儿这辈子都不会叫我哥哥了。 陈砚松更后悔。 他总觉得这是为儿子女儿好;女人天生就是软弱顺从的,盈袖肯定会接受现实,和陈南淮生儿育女,一辈子待在他跟前。 他不了解袖儿,或者说,他把亲情当成了门生意,只看到了利益,只知道算计,完全忽视了盈袖的心。 最终呢? 我听说,盈袖的女儿当着众人的面,叫了他一声老坏蛋,我想,那一刻,陈砚松想死的心都有了。 三十岁的我,如同丧家之犬般回到了北方。 无法阻止丈夫纳妾,一手养大的孩子恨我。 我开始反思,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重新冷静下来,以后到底该怎么走。 我不想再这么被动了,不想这么弱小了,保护不了盈袖,也保护不了自己。 我想说话,有一句顶一句。 我还想回长安,风风光光地活。 ※※※※※※※※※※※※※※※※※※※※ 抱歉,这两天在写《妾无良》,昨晚上终于把第一章磨出来了。 许个愿,希望能在下本开文前,作者收藏到一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牵挂 番外 13--牵挂 我一直在想,我和盈袖是什么关系,我把她当成了什么。 妹妹? 曾经,我的妹妹丽华死在了我怀里,于是,我倍加怜惜盈袖,把她当成了寄托,丽华的转世; 女儿? 她小的时候,我给她喂饭、穿衣;大些后,我教她识字、懂礼;我不会因为丈夫的猜忌而伤心,却会为盈袖的疏离而自责、痛苦。 那个雨夜,是荒唐刻毒的。 我不能把所有女人都想的像我一样没心肠,换种好听的说法,像我一样坚强。 当年的我被强.暴了,顾不上伤心,为了生存只能逼迫自己忘记这回事,大抵因为我遭遇过更绝望的事,家破、下狱,所以觉得这事没什么的,和谁不是睡? 可盈袖不一样。 她在我和梅濂的呵护下长大,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素日里遇到顶糟心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家常琐事,哪里遇到陈南淮这样的人? 她被陈南淮羞辱,做出了最激烈的反应。 自尽了。 我要求把姑娘带走,可被陈砚松拒绝,他不愿意让女儿再和我们接触,抱着侥幸,让杜太医将女儿扎失忆了。 他觉得,这只是两个小孩子之间的矛盾,时日长了,就会和解。 他心里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可还是坚持把两个孩子凑在一起。 盈袖的婚礼,非常豪奢,耗金十万,洛阳豪贵倾巢而出。可笑的是,新郎意气风华地到处敬酒,而新娘病恹恹地晕倒在床上。 陈南淮是阴毒的,他嫉恨盈袖被父亲宠爱,厌恨盈袖喜欢左良傅,更汲汲于曹县被辱,咬牙切齿地要同左良傅讨回来。 于是在新婚后,他百般地折磨妻子。 我当着陈砚松的面,痛骂那狼崽子,再次要求把盈袖接走。 陈砚松没答应,但向我保证,一定规劝南淮,绝不会让袖儿受伤。 梅濂要去曹县上任,在洛阳待不了多久,要我跟他走。 而陈家也怕盈袖见到我,想起什么,着急忙慌地催促我赶紧走人。 我带着愧疚,去了曹县。 当时的曹县,真的很乱。 且不说那里的势力盘根错节,单单就榷场生意一事,就足够让人头疼。高亦雄和陈南淮大肆制造冤案,折辱同行,使得曹县物价忽然飙升,边境的越国蠢蠢欲动,附近的悍匪趁火打劫。 这么多事,把梅濂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多年在丹阳县的官场混,肯定是有些手段的。 去曹县的头一件事,就是先把县衙的文书、人事全都过了一遍,借助陈砚松的威势和李良平的兵力,稳住了内部; 其次,他重新整顿了榷场生意,哄抬物价者杀; 最后,他小范围地调整了赋役,尽可能在不触动地方豪贵的利益基础上,将土地重新分配,安稳了民心; 他还像过去那样,问过我的主意。 但我没发表任何意见,因为我知道,不能了。 一则,李昭既然知道了我活着,给我留了情分和面子,没有杀我,那他可能会派人暗中盯着我; 二则,曹县乃军事重镇,不论谁当县令,跟前都有各种势力的人盯着; 如果我表现的太工于心计,太有主意,会不会惹祸上身? 藏愚守拙最妥当,适时表现出一些阴郁悲苦,让人觉得我是个可怜的女人,也不错。 我说过,我喜欢安分守己的聪明人,相处起来不费劲。 莲生就是这样的人。 白氏一开始见着莲生,以为又是个刘玉儿,听话,和她一条心。 时日长了她才发现,这个贵妾不好拿捏,对她孝顺,可却不会事事都听她的。 莲生嫁给梅濂时,年纪也不算小了,不知是不是陈砚松嘱咐过她,这丫头很懂进退,不会过分痴缠相公,每日都给我端茶递水,没有对管家之权表现的特别热切。 我让她看账,她才敢看。 遇到不懂的,她会恭敬地请教我; 便是后来有了身孕,也没有表现的多高兴、多矫情。 我曾问过她:你为什么不争宠? 她立在我身边,给我添了杯茶,笑着说:奴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儿 梅濂做官后,魏王和其他公侯给他擩了不少女人来,他知道多半是盯着他的,或是来吹枕头风的,他不想要,可不敢不要,于是不到半年的功夫,他添了三个通房,两个侍妾。 尽管跟前女人多了,可他却更喜欢往我屋里走了。 因为我们有情分在、一起熬过苦日子,更因为我懂他,知道他的抱负、野心还有痛苦。 他贪恋地抱着我、轻抚我、吻我,说荤话:你怎么越活越年轻了,美的让人心痒痒,真想死在你这祸水身上…… 我笑了笑,没说话。 如果放在以前,我或许还会心动几分,可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我说了,在盈袖这事上,难受的不止我一人。 梅濂也难过。 我知道,他痛恨自己,也曾后悔过,尽管他从来不说。 在我养育盈袖前,是他拉扯的姑娘, 那时候白氏没奶,也不愿奶盈袖,他就抱着姑娘到处乞讨,给姑娘换尿布,给她挡下所有风雨。 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他,迫切地想做一番事业,不想重头再来,更知道这世道权和钱的重要,于是,他选择了出卖盈袖。 他迫切地想知道盈袖过得好不好,可又无法离开曹县,只能一封封地写信,意料之中,全都石沉大海。 同他一样,我也想知道盈袖的病到底好了没,我没有他那么多的顾忌,套了车,去了洛阳。 陈砚松压根不让我见盈袖,他要让女儿与我们断的干干净净。 袖儿没见到,我却见到了陈南淮。 这阴毒的小子那时得意极了,简直春风满面,我没敢指责他,只能陪着笑,求他多多照顾袖儿。 他虚伪地说:那是自然,袖儿是我妻子嘛,我肯定会疼爱她,夫人尽管放心地回曹县吧。 从他轻蔑的眼神里,我知道袖儿过得并不好。 我没法子,试图找了左良傅,令我意外的是,左良傅并没有放弃盈袖,他让我安心,说会想法子帮袖儿重拾记忆,帮她挣脱开陈家的束缚。 我不太信,左良傅是谁? 阴险狠辣,虚伪狡诈,他或许曾经痴迷过袖儿的美貌,但是会管她? 我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曹县。 家中侍妾众多,争风吃醋的事屡屡发生,你算计我,我陷害她,真真让人生厌。 我处置了一个试图给莲生下堕胎药的侍妾,略微整顿了下后院,可心里越发慌了。 区区县令之家都这般纷乱,更别提陈家。 我不放心,再次去了洛阳。 意料之中,陈砚松还是不许我见盈袖。 这次,有些不一样了。 陈南淮见到我,热切地叫我嫂子,他同他父亲一样,不让我见袖儿,他怕盈袖看见我会想起些什么。 这小子似乎没了轻蔑和傲慢,给我摆了桌席面,事无巨细地问我盈袖喜欢吃什么、用什么,讨厌什么,该怎么和她相处。 我知道,陈南淮喜欢上了袖儿。 见罢陈南淮,我又去找了左良傅,左良傅告诉我,事情有了进展,他联络上了谢子风,也在积极处理袁家的官司。 在洛阳待了几日,我回了曹县。 这次,我心里稍稍舒缓了些,瞧,还是有人惦念着袖儿,真心帮她。 回到曹县,莲生早产了,生了个儿子。 这丫头说,想把孩子记在我名下,权当是她给我生了个儿子。 我知道,莲生是真心感恩着我曾经帮过她,并没有什么让儿子当嫡子的想法。 我拒绝了,让她安心坐月子,我以后会帮她教养孩子。 那段时间,我频繁地做噩梦,梦见袖儿浑身都是血,孤零零地坐在雨地哭。 我心里烦闷,第三次去了洛阳。 果然,袖儿怀孕了。 一时间,我浑身冰冷,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了孩子,她和陈南淮这辈子都扯不清了,若是以后重拾记忆,又该怎么面对这一切,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我再次见到了陈南淮。 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患得患失,颓废惊慌,那么骄傲的人竟然低声下气地与我说心事:谢子风回来了,要把袖儿从他身边抢走;袁家来人了,不许他见袖儿;左良傅在背后动作不断,逼他和离。他以前真的做错了,可他也真的后悔愧疚了,他不要什么巨万家产,也不想再报复了,现在只是想和心爱的女人厮守,每天逗弄着自己的孩子,过简单平静的日子,为什么不行? 他跟我保证,会改,会对袖儿和孩子好。 我惴惴不安地回到了曹县,夜夜难眠,心里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事。 我把这事和梅濂说了,梅濂当时没言语,却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一晚上,次日,他将公事给底下人交代清楚,套了车,带我快马加鞭地去了洛阳。 没想到,还是迟了。 袖儿被吴锋所伤,雨夜小产了; 更糟糕的是,她被陆令容算计毒害,性命垂危。 那么明媚活泼的孩子,怎么就被伤害得死气沉沉,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误了她终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白绫 番外14--白绫 很多时候,我对左良傅都持以怀疑态度的。 魏王要造反,仅仅有兵是不够的。他还得有源源不断的粮草供给,能杀人的兵器,打仗是件烧钱的事,得用白花花的银子支撑,所以,陈砚松就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 左良傅当然知道这点,他出镇云州最狠的一招,就是断魏王左臂,也就是陈砚松。 陈砚松这个人没心、没家、城府深、狠辣,他没有弱点,若有,大概就是独女和养子。 所以左良傅的目标直指盈袖。 他失败了。 盈袖被强迫嫁给了陈南淮。 我一直认为,左良傅不放弃失忆的盈袖,为她给陆令容下跪、为她向杜太医折腰……甚至帮她和谢子风做媒,都是处心积虑地赢得盈袖的芳心,毕竟他得到了袖儿,就意味着争取到了陈砚松。 能被皇帝派到云州的人,都不是善茬,左良傅城府心机深不可测。 我不愿意袖儿和他在一起,我宁愿孩子嫁一个没什么本事,老实体贴的男人,平安顺遂过完此生就好。 我对左良傅的偏见,大抵源于我见过太多烂人。 李昭的决绝、梅濂的心口不一、陈砚松的薄情寡义,陈南淮的阴损狠辣……我认为,左良傅也是这样的。 尽管在后来的接触中,我看到左良傅对袖儿那样的温柔体贴,大概、或许……他对袖儿付出了真心。 我嫉妒过,也曾羡慕过,可更多的是高兴,袖儿有了依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盈袖小产中毒后,我和梅濂赶到了洛阳。 我再一次见到了陈南淮。 他完全变了,没有半点过去的意气风发,孩子死了、妻子走了、朋友没了、被青梅竹马欺骗,甚至还被瞧不起的丫头算计。 他跪在我面前,让我去找袖儿说情,求我帮他挽回,真的很可怜,但这种迟来的深情好比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恶心,且无法下咽。 我一点都不同情他,甚至想弄死他。 正好,梅濂也有这个想法。 于是我们再一次不谋而合,他把醉酒的陈南淮带去了左府,而我去找了张涛之的太太,朱氏。 我太知道如何刺激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我用五两银子羞辱了她,请她务必原谅陈南淮,并且暗示她,陈南淮去了左府,并没有带护卫。 我管这招叫借刀杀人,或者因果报应。 那天晚上,我站在暗处,欣赏着朱氏捅了陈南淮。 当初这小子捅了袖儿,逼杀同行,如今被当街刺杀,这就是报应。 可惜得很,没能弄死他。 我想要见盈袖,迫切地想知道她身子复原了没,我想给她道歉。 意料之中,我和梅濂在左府站了一整晚,都没见到她。 左良傅不同意。 袁文清也不同意。 我从没见过袁文清这样的男人。 他和梅濂年纪相仿,都是从地方官做起,都是盈袖的哥哥,可性格、行事却截然不同。 因为袁玉珠母女,还有过去在科举上被陈家使绊子,导致他多年考不上,他同陈家可谓仇大苦深了,可他依旧能叫陈砚松一声姑父,能温言劝南淮表弟放手。 他的忍耐和胸襟非常人可比,智慧更非常人能及。 他有备而来,把这二十来年梅濂、陈砚松的罪证收集齐全,我以为他会以此要挟,可没想到,他当着大家的面儿,全烧了。 但他提出了要求。 其一,盈袖如果愿意认父亲和哥哥,他不会拦着,但盈袖不认,陈砚松和梅濂要逼迫孩子,那他就不会客气。 其二,他以娘家兄长的身份站出来,要求陈家签了合离书,一刀两断,不许陈南淮再骚扰。 其三,他把陆令容送入了内狱。 有理有据,进退有度,让人不得不服。 我知道他手里肯定有我谋害刘玉儿,杀害丁晨、王啸的罪证,但他停顿了片刻,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把所有证据都烧了。 他给了我面子,退了一大步。 或许,因为我养育了他妹妹,他心存感激吧。 袁文清的出现,梅濂彻底失去了抢回袖儿的希望,垂头丧气地回了曹县,我没有回去,我不放心袖儿。 我养大的孩子,我知道她的性子。 这半年受辱、小产,成亲又和离,她的心肯定被伤透了。 我想在她身边,照顾她,哪怕让我跪下求左良傅,也行的。 令我意外的是,左良傅居然同意了,让我住进左府。 他也很担心袖儿,只要能治好袖儿的心病,他可以不计前嫌。 那段时间,我不敢出现在袖儿面前,背地里,我给她做菜、炖汤、熬药……我知道,她能吃出来是我做的,知道我在,但她从没有要见我。 她病了,人前笑,人后哭。 她知道陈南淮天天在府外徘徊,打听她在做什么、吃什么,阴魂不散。 她害怕,在柜子里蜷缩整整一天,直到左良傅回来。 她不信任所有人,除了左良傅。 她爱左良傅,但过不了自己那关,推开了他; 左良傅也爱他,但怕自己死了,害她再次受伤,拒绝了她。 两个人咫尺天涯。 好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没错,他们成亲了。 婚礼很简单,仅仅两桌饭而已,但是至亲好友都到了,这便是最珍贵的。 袖儿的嫁衣,是我绣完的。 我这辈子没有穿过嫁衣,看她穿,也好。 多美的姑娘啊,娇怯怯地倚靠在丈夫身边。 她长大了,出嫁了,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我躲在角落里,看着她拜堂、敬酒,真心为她高兴。 我不配出现在她面前,陈砚松也不配。 那晚,她躺在左良傅怀里,睡得安心,可我想要她更安心。 于是那晚,我找到了陈砚松,告诉他,我必须亲手了结掉陆令容。 陈砚松笑了笑,说:;知道了,即刻安排。 时隔多年,我又一次踏入了内狱。 这里的味道刺激着我的记忆,血腥、闷、臭……特别熟悉。 从这种地方走出去的有三种女人。 一种是死人,譬如丽华。 一种是疯子。 最后一种,就是我这样的女人。 当我见到陆令容的那刻,我就知道她是我这样的女人。 瘦弱、单薄,头发已经有一掌长了,盘腿坐在角落里,用石子儿在地上默写《妙法莲华经》,周遭的墙壁上,刻着她以前写的诗词。 看见我进去了,她没理会我,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地写字,像个疯子。 我端着油灯,挨个儿看石墙。 不得不说,她真是个有才华的姑娘,写的一手好魏碑,作的诗或哀怨缠绵,倾诉了自己爱而不得,与情郎离心;或郁郁不平,叙述生平的抱负、痛苦和不幸。 我走到她跟前,停下,低头看着这个清秀的女孩,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陆令容没说话,依旧写字,仿佛没看见我似的。 我笑了笑,又问:;你知道我和盈袖什么关系吗? 陆令容顿了顿,面无表情的将地上的字用手擦去,重新写。 我踩住她的手,看着她痛苦地呻.吟,笑道:;盈袖的名字是我取得。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孩。 她哭了,跪在我脚边,那样的无助,是啊,这丫头父母双亡,家财被亲戚夺走,身患顽疾,心有抱负却被左良傅羞辱,爱慕表哥却看着他另娶别的女人。 真的很可怜。 ;对不起。 陆令容嗓音嘶哑,给我道歉。 或许有人认为,我会放过她。 得饶人处且饶人嘛,再说了,盈袖毕竟没死,这丫头罪不至死,关几年,小惩大诫,左右她出狱后嫁不了人,无权无势,翻不起多大的浪。 十七岁的我,兴许就宽恕她了。 可三十岁的我,绝不会。 某种意义上说,我是盈袖的母亲,我想天下所有的母亲都不会饶恕毒害她女儿的人,即便这个人很可怜,向你求饶,真诚悔过。 我蹲下身,捏住陆令容的下巴,强迫她与我对视。 我没有质问她为什么伤害无辜的盈袖,为什么下毒,没意义,我给她讲了个故事,一个叫高妍华的故事。 故事讲完后,我问她:;如果你是素卿,会让高妍华活么? 陆令容笑了,绝望而悲痛。 我知道她听懂高妍华的故事了。 因为,我和她是同一种人,我们最大的本事就是忍耐,我们可以等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只等那个适合的时机,瞅准了,向仇人插上致命一刀。 陆令容仰头看着我,摇头苦笑,说:;我害了一个梅盈袖,却得罪了一帮惹不起的人。 她掰着指头数:;梅濂、陈砚松、陈南淮、左良傅、袁家兄弟…… 数到后面,她数不清了,自嘲一笑:;我知道表哥的性子,等过几年事情淡了,他估计不会折磨我,虽然和我不会像从前那样好了,总不至于要我的命。袁家大爷看出这点,坚持把我送入狱,我想着,不就是坐牢嘛,就几年的功夫,等出去后,咱们再好好算账。我以为这事过去了,命保住了,没想到会遇见你。 我莞尔一笑,轻抚着陆令容乌黑的头发,削瘦的脸庞,柔声道:;你真觉得他们会放过你?你真觉得袁文清把你送入内狱,是发慈悲?或是公正?他心里很清楚,只要把你从陈家弄出来,就会方便他人处置了你;陈砚松更是心里有数,所以把他儿子骗去了江州。 陆令容愣住,笑得凄凉。 她跪下,双手合十,朝北边磕了个头,痴痴地盯着墙上刻着的佛经,闭眼,说了句:;若有来生,我不再为人,太苦了。 我走过去,用白绫勒住她的脖子,把她悬挂在房梁,等了一盏茶,或许一个时辰,等她不动弹了,死透了,我才离开了牢房。 出去的时候,我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可能下辈子,我也不配为人,杀孽一起,再也无法回头了。 但我绝不后悔。 从内狱出去后,天已经亮了。 我看到了陈砚松,他站在老槐树下,等着我。 清晨起了雾,有些冷。 我和陈砚松并排走在洛阳的街上,其实我同他没有多少交情,但因为盈袖,我们竟像认识了许多年,可以一起去早市,一起坐在长凳上,问店主要两碗馄饨。 我给他碗里加了点辣椒油,他给我加了点醋。 不熟,但又很熟。 ;料理干净了?陈砚松问。 ;嗯。我点了点头,吃了只馄饨:;听说你曾经给儿子报仇出气,把胭脂的头割下来了? 陈砚松喝了口汤,笑道:;淮儿太年轻,把个没死透的杀手丢在乱葬岗,导致后来被辱。我路走的多,知道要确定一个人死了没,最好把她的头割掉,那么她做鬼都不敢来找你。 我笑了笑,又叫了碗馄饨,一边吃着,一边与他聊家常:;我力气小,拿不动刀。 ;咬人的狗不叫,拿不动刀的女人……惹不起。 陈砚松从头到脚地打量了我许久,笑道:;有日子不见,你更美了,丝毫不输咱们袖儿,身子调养好了么? 我点了点头:;上个月怀孕了。 ;哦。 陈砚松看了眼我的肚子,用勺子碰了下我的碗,笑道:;那恭喜你了。 我莞尔浅笑:;喝了包药,弄掉了。 陈砚松眉一挑,冲我抱拳:;那真的恭喜你了。 ;多谢。 我将垂落的头发别在耳后,喝了碗豆浆,浑身都暖了。 我起身,看着清晨的洛阳,对陈砚松嫣然一笑:;我觉得,我还是更喜欢长安。 ※※※※※※※※※※※※※※※※※※※※ 有木有人看这本呀?冒个泡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密档 其实挺神奇的,原本我和陈砚松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我恨他专横霸道,毁了盈袖的幸福; 他恨我夺了他抚养女儿的机会。 可没想到,我们竟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用饭。 他是个厉害的人,目光独到,往往能走一步看十步,当初他请杜太医给我调理身子,即是证明。 所以,我真的很愿意听取他的意见,同他探讨些问题,正如他自己说的,他走过很多的路,有很多的经验。 深秋的洛阳有些冷,凉气从四面八方往人身子里钻。 我提着食盒,疾步走回左府。 还像往常那样,我先去看了盈袖,给她送早点。 婚房的窗户上贴着双喜,屋檐下的大红灯笼迎风微微摇晃,小院里静悄悄的,左良傅蹲在门口,正在洗女人的亵裤和肚兜。 他洗的很小心,生怕将细软的布料扯坏了,时不时回头,抻着脖子看妻子醒了没,贱兮兮地将小衣凑到鼻边闻,噗嗤一笑,眼里的幸福和爱意藏不住。 我也笑了。 羡慕而凄楚。 我和梅濂成亲这么多年,他倒是对我很好,可从未没给我洗过贴身的小衣。 大抵发现院子里有人,左良傅瞬间收起笑,把还带着水的衣裳揣进怀里,看见是我,他松了口气。 我冲他点头笑了笑,便算见过礼了。 ;袖儿醒了么? 我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准备推门进去,看看姑娘。 ;嘘。 左良傅拦住我,尴尬一笑:;她刚睡着。 我自然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洞房花烛,高床软枕,一夜的春光摇曳,看来他们真的很恩爱呀。 我目光下移,看到他小腹逐渐湿了,打趣他:;不怕冰么?拿出来吧。 左良傅手捂住小腹,笑着摇头,脸上带着少年般的羞涩。 我不禁想起当初在丹阳县时见到他的光景,那时他是羽林右卫指挥使,翘着二郎腿坐在屏风后头,语气冷漠,狡诈而傲慢; 回到桃溪乡后,第二次见他,他冷静地和陈砚松交谈,谈崩后,手执一把绣春刀,单枪匹马杀出重围,残忍而狠辣; 而在洛阳再见他,他已经是云州刺史,嬉笑怒骂皆是算计,可唯独面对盈袖时,温柔而耐心; 如今他娶了心爱的女人,看上去有点傻,挺顺眼的。 我从食盒里将粥、包子还有小菜端出来,一一摆在石台阶上,招呼他过来吃。 他也不客气,大剌剌地坐在石台阶上,一边啃着肉包,一边不好意思地对我笑:;原本该给您敬茶的,没成想,您倒给我买了吃食。 我笑笑,说没事,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琐碎规矩。 因小产不久,我怕伤了身子,便没有坐到石台阶上,只是立在一边,笑着问他:;袖儿余毒未清,想来短时间内不能怀孕,我家中有几个样貌不错的丫头,还算老实听话,要不让她们来,你挑两个侍妾吧。 左良傅眉一挑,促狭道:;您这是试探我哪。也罢,今儿给您撂句放心的话,我这辈子就盈袖一个女人,绝不会纳妾收通房。 我问:;真的? ;人的心就那么大一点,有这么个好老婆,还不满足么? 左良傅神色坦荡,半分讥讽,半分不屑:;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梅大郎,升官、发财、厌弃糟糠之妻…… 后面他立马停了口,冲我抱歉一笑:;我不是那意思,您别多心啊。 左良傅嘴欠,我素来是知道的。 再者,他说的是实话,我是知道的。 我蹑手蹑脚走到婚房门口,头伸进去瞧。 里头香暖安静,袖儿此时蜷缩在大红锦被里,睡得正熟,眉头凝着属于幸福的痛楚,唇角微微上扬,不知在做什么好梦。 我轻轻地将门关住,低声说了句:;我昨夜杀了陆令容。 左良傅略怔了怔,继续吃包子,点了点头:;多谢。 转而叹了口气,眸中神色难测,似愧疚、又似松了口气。 是啊,他和陆令容之间的恩怨已经不是简单补偿、道歉能说得清了。 ;良傅,这儿有没有闲人听墙根? 我轻声问。 左良傅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他知道,我要同他说些外人听不得的事,立马严肃起来,迅速在小院探查了一圈,叫两个心腹守在门口,随后快步走到我跟前,低声问:;嫂子要说什么? ;我想要太子爷的密档。 我直截了当地说。 左良傅愕然,脸色微变。 他很快就明白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姐,这事不能做。 左良傅拒绝。 我听见他叫我姐,而不是嫂子。 ;这么久了,我也算看的清楚。 左良傅拳头攥住,压低了声音,劝道:;你是真把袖儿当闺女疼,那就是我的尊长,我的大姐。既是一家人,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你要是同梅濂过不下去,我即刻出面逼他和离,来日再帮你瞅个好男人,你何必要趟东宫这摊子浑水呢? 我笑笑:;不全因为梅濂。 左良傅有些着急:;李昭或许对你有点旧日的愧疚或情分,但那几乎是忽略不计的,他若是觉得你有异心,图谋什么,照旧可以杀了你。 ;我知道。 我搓着发凉的手。 左良傅不依不饶地劝:;那你想过太子妃么?张素卿会放过你?何必呢,我和袖儿来日会对你好,让你后半辈子吃穿不愁。 我仰头,看着透蓝的天,初升的太阳。 那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当初出狱的光景,我像一只被拔光羽毛的鸟,傻傻地站在雪地里,闻着雪的味道,还有属于自由的清冷。 真好。 我鼻头一酸,道:;人哪,有时候不仅要惦记着吃饭穿衣,还得有点别的盼头,若就这么庸庸碌碌地吃燕窝、打马吊,着实有些窝囊。 左良傅皱眉:;你难不成想复仇? ;你想哪儿去了,我根本没想报仇。 我笑了笑,道:;人贵自知,不论是高妍华还是如意娘,都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报仇就有点不自量力了。这世道就是这样的,道理也是这样的,我没法改变,只能去适应。 ;你让我想想。 左良傅双手背后,在婚房门口来回拧,把地上的吃食踢翻了都不知。 好几次,他都试图说服我放弃,可一看见我冷静的样子,又无奈地把话咽下去。 他知道我是什么人,打定了主意,便不会回头。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咬了咬牙,走到我跟前,定定问:;决定了? ;嗯。 我点点头。 ;好。 左良傅亦点头,他双臂环抱在胸前,细思了片刻,道:;李昭是君,我是臣,我不能派人暗中搜集他的密档,会引起他的注意,那就不好了,咱都得吃瓜落,这事得由我亲自来,这几日我会尽量回想关于他的所有事,暗中写下来给你看,然后…… ;然后你就别管了。 我长出了口气,笑道:;如果能成,姐绝不会让狡兔死,走狗烹的事发生在你头上,定保你们夫妻平安和乐度过此生。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斜眼朝婚房瞅去,笑道:;去陪袖儿吧,多睡会儿。 说罢这话,我收拾了地上的吃食,转身离去。 ;姐。 左良傅喊住我,低声道:;我虽说掌管云州所有密探暗桩之事,但总有我的职权到不了的地方,曹县乃军政重地,梅濂是个人才,不论魏王还是朝廷都想争取他,所以,他跟前肯定有朝廷安插下的细作,这个人我不知道是谁,但凭我的经验,可能是你家中那个掌管厨房的妇人,贺三娘。 ;她? 我愣了愣,这妇人是曹县本地人,守寡多年,人还算老实,就是嘴头子厉害,偶尔和家中的侍妾发生口角,或者同其他管事娘子打架拌嘴,不过是寻常事,寻常人。 没成想,竟是个细作。 ;知道了。 我把这个人记在了心里,快步离开了小院。 如果我下定了决心要去勾引李昭,在长安争取一席之地,光凭借美艳的容貌、窈窕的身子和让男人欲仙.欲死的床.技是不行的,因为这些本事,我有,其他女人也有,可能比我更好。 我得有点不一样的。 我要彻彻底底地了解李昭。 了解他当太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的性情、喜好、弱点、底线; 不光是他,我还得了解他跟前的女人是怎样的,家世、子女、手段; 还要了解他身边的侍从、走得近的臣子。 我了解梅濂,花了很多年,到头来将散未散,相互猜忌; 你说浪费青春么?可惜么?后悔么? 不,任何一条路都不是白走,都是经验。 人是往前走的,没有重生,不可能倒退,只能一路走到死,纠结过去只能让自己更颓废心烦。 我不是我了,可我还是我。 我会带着这些经验和失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点点争取到我想要的。 几日后,左良傅暗中交给我几本厚厚的;账册,字迹颇为潦草,但贵在详细,是我要的东西。 只是翻了几页,就让我感触良多。 一则,我总算知道左良傅年纪轻轻就能坐到封疆大吏的原因,这个人过目不忘,心细如发,他避开了所有耳目,事无巨细地将所知李昭的一切都写了下来,此事天知地知,他知我知; 二则,我开始了解李昭。 从十几年前那个口吃少言的皇子开始、然后到王爷、再到太子……最终到如今的储君。 这是个和梅濂完全不一样的男人,成熟而又有魅力。 我喜欢。 ※※※※※※※※※※※※※※※※※※※※ 默默发了点糖。 我把文名改了,《妾无良》,越写越觉得,嫂子应该作为独立故事,当番外委屈了 —— 收藏一下吧,72个收藏有点难看,好歹也破个百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撕破脸 第16章--撕破脸 高妍华是不会去深入了解李昭的,因为她的人生顺风顺水,前程有父母为她筹谋,再者年纪小,想不了那么多。 但如意娘会。 我翻阅着秘档,从左良傅的寥寥数语中,重读当年那段惊心动魄的废立太子案,还有李昭的上位之路。 李昭的母亲是纪贤妃,出身寒微,有意思的是,她在伺候皇帝前曾嫁过人,守了三年寡,夫君是谁不可考,如何与皇帝相遇不可考,只知道她生前颇受圣宠,在李昭三岁的时候重病薨了。 那时皇帝已经立了太子,其余的孩子也长成人,年幼的李昭在诸皇子中显得那么平庸,软懦又呆笨,没人会注意到他,包括皇帝。 当年的废太子正忙着和晋王斗,双方争权夺利,相互攻讦,党争不休,若只是争个储君之位,倒罢了,可他们的手伸太远了,伸到了皇帝身边,那就不为皇帝所容了。 如果父亲敏感些,可能就会发现,皇帝其实对李昭很上心,明着给他定了高家的亲,其实暗地里,却让他和更有手腕的张家接触。 高家显贵,但人才凋零,扶不动李昭。 可张家就不一样了,祖孙三代都身居高位。 若父亲再敏感些,会发现巫蛊和党争案刚发时,皇帝就给李昭封了王,早早让他就藩,看着不重视,其实真是用心良苦,把儿子支出去后,大刀阔斧收拾了太子和晋王,还有一众权臣。 当年的李昭太弱小,他只能不管我,一步步由皇帝和张家扶着走向太子之位。 做了太子的李昭仍那么平庸,做事谨小慎微,对于老皇帝的政策,萧规曹随,不会劳民伤财去攻打越国,建立不世功勋,也不会内耗国力去狠手镇压魏王,故而在朝中有个仁厚的名声。 但我觉得,他能在疑心甚重的老皇帝底下当十几年太子,能力压野心勃勃的诸皇子一头,能赢得朝臣赞誉,能让左良傅害怕,还能让袁文清死心塌地效忠,这个男人,并不简单。 从秘档中,我看到他是近乎完美的。 不近女色,东宫只有素卿和两个侧妃; 不好奢侈,器具服饰和饮食都照宫规用,不多添,也不少裁; 异于常人的精力,早起晚睡,不曾贻误一桩政事。 我反复翻阅秘档,查找不到一点李昭的弱点,真的无从下手。 无奈之下,我再次去找了陈砚松,我想听听他的意见。 还像之前那样,我和他在陈府的后花园见面。 他给我准备了些补气血的汤羹,披着厚实的棉袍,盯着自己缺了三根指头的手,苦笑了声,问:;我闺女最近好不好? 我点点头:;左良傅很疼爱她,还亲自动手给她洗贴身的衣裳。 陈砚松盯着湖心的小舟,沉默了良久,冷不丁说了句:;倘若我没逼她和淮儿成亲,她兴许……还能认我。 说这话的时候,陈砚松揉了揉眼,笑着问我:;遇到什么难处了? 我叹了口气,把难处说给了他。 陈砚松裹着袄子,站起来反复走了几圈,想了许久,笑着问我:;你觉得我的女人里,谁在我心里最重要? 我脱口而出:;不是袁玉珠么? 陈砚松笑着摇摇头。 我皱眉细细思考,道:;袁玉珠曾经是你着迷的女人,你真的深爱过她,可喜欢这东西并不能维持一辈子,你对她,更多的是愧疚; 在袁玉珠和你疯闹的时候,你心里烦闷,迫切地想逃避,再加上考虑生意,于是找到了名门千金江娴,她不需要贤良淑德,更不需要会持家,装点个门面即可; 至于后院的姨娘,除了雁秋是为了女儿纳的,其余的皆是你发泄.欲望的对象; 而你心里最重要的,怕是李良玉吧,你把她兄弟李良平扶成了校尉,还给她掌家之权,她对你很重要,我说的对么? 陈砚松拊掌微笑,说:;瞧,其实你都懂。 他给我添了一碗汤,笑道:;李昭是君,谋的是天下怎样安定,想的是如何让百姓吃饱穿暖,他已经不是少年郎,要做的是征服,而不是把宝贵的精力浪费在如何赢得女人芳心,更不会在床上纵.欲,你得清楚自己位置在哪儿,做一枚有用的棋子,一个能让他疲惫时倚靠的红颜知己,一个懂进退、不给他添麻烦的女人。 有时候我发现,其实男人更了解男人。 末了,陈砚松坏笑了声,觑向我的胸脯:;当然,男人有时候也很贱,惦记着自己得不到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人.妻有时候比少女更有诱惑力,你自己琢磨一下吧。 从陈府出去后,我豁然开朗。 我知道,来日,我要做一个对李昭有用的女人,这个有用,最终能让他容许我生下他的孩子。 而现在,我要做的,就是给他的暗桩贺三娘做戏,这妇人在给主子递上北疆、曹县、梅濂、荣国公父子等人消息的时候,捎带提我一两句,而就这一两句,得勾起他的兴趣和好奇。 我在瓦市买了些点心,回了左府。 没想到,恰好在廊子里碰见了盈袖。 她提着食盒,兴高采烈地去给左良傅送夜宵,原本笑容满面,一看见我,脸色登时变得很差,什么话都没说,瞪了眼我,疾步离去。 我一把拉住她,咬牙问她:;你还要记恨多久?我就算有天大的过错,可这么多年,我辛苦把你拉扯大,难道这份情就能一笔勾销了么?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盈袖依旧没说话,盯着我,恨得浑身都抖,呼吸急促。 她又犯病了。 我着急了,赶忙丢下食盒,抓住她的双臂,给她道歉:;别急别急,是嫂子说错了。 我环住她,把她带到长凳上坐下,用力抚着她的背,掐她的人中,让她缓过这口气。 我又输了。 输的一败涂地。 我再阴狠,面对她,只能节节败退。 她推搡开我,身子贴在朱红柱子上,一开始只是哭,后来开始揪扯自己的头发。 我知道,她的心被伤透了,才做出这些激烈的反应。 她哭,我也跟着哭。 最后,我起身,对她说:;我明儿就走。 我逃似的跑回了屋子,趴在床上,狠狠哭了,她打我骂我都好,就是,别不说话。 夜深了,我的情绪也逐渐平缓。 我没有点灯,失魂落魄地走到窗边,隔着纱窗,看天上的月亮。 我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给盈袖教的第一句诗就是;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那个蜷缩在我怀里的娃娃,她恨我。 是我的错,我伤害了她。 忽然,我看见远处多出个窈窕清瘦的黑影,是盈袖,她抱着个极大的包袱,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前,嘴张了下,终究没说话。 她将包袱放在地下,快速地敲了三下门,转身就跑了。 我苦笑了声,她真的见不得我,连行李都给我准备好了。 我疲惫地打开门,蹲下身,解开那个大包袱,愕然发现里面不是行李,原来,是一床厚厚的被子。 我手摸着那带着白槐香气的被子,泪如雨下,空了的心,逐渐被填满,原来她不恨了,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和我说话,她还惦念着我呀。 那晚,我盖着这床被子,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天不亮,我就走了,走之前给盈袖留下封信,信里,我嘱咐她一定要保养好身子,按时吃药,务必要做好避孕,你现在余毒未清,生的孩子肯定不健康。 再者,我让她慢慢开始接手管家,账册下人一定要心里有数,好好和良傅过日子,别使小性子。 赶了十多日路,我终于回到了曹县。 那时天已经很冷了,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日子还是那么无聊琐碎,梅濂很忙,得知我回来,打发下人给我提了盒点心,没有过来看我,反倒是莲生抱着儿子元宝来了,欢喜地帮我拾掇从洛阳带回来的东西,给各位姨娘分发了下去。 这丫头对我笑道:;到底还是洛阳的水好,养人,太太这次回来,越发明艳照人,肌肤嫩的像豆腐似的。 我逗弄着元宝,问莲生:;方才看见个脸生的女人,给我跪下磕头,说叫什么怜玉?我也没太注意,是大人新纳进门的么? 莲生气的甩了下昭君套:;太太这些日子在洛阳,不知道家里的事,大人回来后夜夜去酒楼胡混,奴瞧他脸色很差,似乎受了什么委屈,也没敢问,谁知他前几日带回来个妖妖乔乔的妇人,说是新姨娘。奴略打听了下,谁知竟是个卖的,奴知道太太肯定容不下这样的女人,便去跟大人说,让打发出去,否则太太回来肯定得生气的,谁知大人恼了,打了奴两耳光,骂了些好难听的话。 我问:;骂什么了? 莲生支支吾吾的,没敢说。 我把孩子轻轻放在床上,道:;你只管说,还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住的。 莲生眼睛红了,扑通一声跪下:;大人吃醉了,说、说您过去也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妓,充什么太太娘子。 过去的梅濂,不会这么当着下人的面打我的脸。 过去的我,被戳脊梁骨骂,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忍一时风平浪静,可如今,我不想忍了。 一则,因为盈袖和这些年的种种,我心里的窝囊气憋的够多了 二则,家中还有个李昭的细作,我得适当地表现出委屈,让李昭心里闪过些许同情。 我压低了声音,问莲生:;今儿后厨哪个妈妈值夜? 莲生想了想,道:;是贺三娘。 我心里一喜,却愤怒地拍了下桌子,喝令莲生:;立马给我发卖了那个怜玉,娼门女子能有几个好的?他不嫌脏,我还怕染病呢。 我知道,梅濂这回在洛阳吃了大憋。 他得罪狠了陈砚松和左良傅,袁文清对他很是厌恨,他之前许诺王爷,要将盈袖嫁给世子爷,谁知最后花落左家,王爷对他也颇有意见,再加上妹妹与他决裂,他真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心情烦闷,可以理解。 莲生素来听我的话,立马喊了人牙子来,将那个娼妇怜玉领了去。 当晚,梅濂就踹开了我的门。 声响太大,当即把睡着的元宝吓醒了,莲生不知道哄儿子,还是给我挡梅濂,她哭着跪在地上,只说是自己错了,求大人别冲太太发火儿,太太这些日子劳心劳力,实在是辛苦。 梅濂冷冷瞪了眼莲生,让她把元宝抱走。 莲生被梅濂铁青的脸色吓着了,她怕梅濂打我,抱住这男人的腿,谁知还是被人踹了个窝心脚。 我把她扶起,让她抱着元宝先出去。 终于,我们最终走到了这步,将夫妻和顺的那层皮撕破,谁都不给谁留脸面,把最丑恶的一面坦露给对方。 梅濂浑身的酒气,他瞪着我,质问:;谁让你把怜玉卖了的。 此时的我,不知道是做给那些细作看,还是真的在发泄这十几年的恨:;区区娼妇,也配进我的宅院,梅濂,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梅濂双眼通红,刻薄地讥讽我:;娼妇怎么了?她全心全意待我,比你这毒妇强多了。 ;毒妇? 我气势更凶了。 这么多年的市井生活熏陶,我也学会了撒泼。 我索性扯开衣襟,大骂:;我是杀了你娘?还是卖你妹妹? 听见卖妹妹三字,梅濂脸色更差了,将桌上的茶碗全都拂在地上,喝道:;你明知道南淮是我亲兄弟,还敢算计谋害他,你残害我手足。 这就是梅濂。 他要是想害某人,不会亲自动手,会利用别人。 我也懒得和他掰扯当初是谁把陈南淮哄出去,方便我算计,我直接戳他痛处:;你有手足么?对,你有,你像养猪一样把盈袖养大,就是方便有一日用她换取前程,你坑害了她一次不够,还想卖她一次,你还算男人吗?用女人的裙带往上爬,什么东西! 啪! 我被他打了一耳光,在左脸。 那一瞬间,我被打得摔倒在地,耳鸣眼花,脸疼的要命。 而梅濂还不解气,连着又踹了我几脚,到处找棍子,要打死我。 我知道外头聚了好多婆子丫头,还有他的那几个小老婆,好,都来看热闹吧。 咚地一声,门被人从外头撞开。 莲生抱着儿子冲了进来,她跪下,挡在我身前,把儿子高举起,向来乖顺的她,这回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敢顶撞梅濂。 ;大人要打太太,就先打死我和元宝吧。 莲生咬牙,恨道:;打老婆算什么男人?把娼妇纳进门又算什么本事? 梅濂大怒,登时要收拾莲生。 他疾走几步过来,蓦地,与我四目相对,他怔住了,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向我,仿佛不相信自己动了手。 ;如意,你变了。 梅濂苦笑了声,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屋子。 我瘫坐在地上,默默掉泪。 我的脸很疼,身子很疼,衣裳上的脚印触目惊心。 如意,你变了。 我反复品咂这句话,忽然笑了。 是,我是变了,人要是一成不变,那才是可怕。 那么大郎你呢?你何尝没变。 ;太太,你没事吧。 莲生抱着儿子,跪行到我跟前,哭的梨花带雨。 ;没事。 我用袖子抹掉眼泪,下巴朝外努了努:;你去,让那些看热闹的小婊.子们都滚。 ;嗯。 莲生闻言,赶忙出去轰人。 不多时,她小跑着回来,跪坐在我跟前,哭道:;您平日里最能忍耐,今儿怎么和大人吵成这样了,他、他也是的,明明自己理亏,还…… 我冷笑了声,环抱住双膝,问莲生:;你刚才怎么敢冲进来?不怕被打么? 莲生哽咽道:;奴和元宝的命都是太太救下的,怎么能眼睁睁看您受委屈。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我深呼吸了口,平缓情绪,凑近莲生,压低了声音:;待会儿你去厨房,让厨娘煮几个鸡蛋,说给我敷脸,务必要当着那个贺三娘的面,哭着埋怨大人刻薄我,对了,大人打我也要添油加醋的说出来,说我脸肿的厉害,身上到处是青紫。 ;贺三娘? 莲生疑惑道:;有什么缘故吗? 我眉头微皱:;别问。 莲生自幼在陈砚松跟前长大,脑子转得快,忙道:;您放心吧,奴会把您的话,带进棺材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写给 新读者 这章老锁,算了,不较劲了,新章在后面。 ———— 新读者看过来 这本原本是回馈眼儿媚读者的番外,准备写几章就行,谁知写着写着,发现如意已经成为独立的主角了,所以,我把文名改成了《妾无良》,认认真真发展接下来的剧情 可能有一部分新读者,对于文中出现的一些与眼儿媚相关的剧情、人名有点陌生,以下是人物的一个简介,如果各位还有疑问,可在评论区留言,我会一一回复 1、陈砚松:他的原配妻子是袁玉珠,老陈为人心狠手辣,当年妻子怀孕时候,他为了争家产,残害手足兄弟,并且将梅家刚出生的男孩,也就是陈南淮抱到洛阳争夺家业,并且派杀手灭门梅家,那时候梅濂虽然年幼,但很聪明,看到这点,于是进行反杀,把陈砚松独生女盈袖偷走,并且将刚生了孩子的袁玉珠囚禁在地窖,导致袁玉珠后期精神有点不正常,为陈砚松所厌弃 2、袁玉珠:盈袖的生母,洛阳第一美人,生前一直没有放弃找寻女儿,与丈夫渐渐离心,偶然救了深受重伤的杀手吴锋,吴锋爱钱、冷血、残忍,但是渐渐爱上玉珠,他哄骗玉珠,说有了盈袖下落,把玉珠从陈家拐骗出去,强行要了,玉珠怀孕,她觉得有了孩子,对不起丢了的女儿,再加上被吴锋欺骗和再家中的抑郁,上吊自杀了 3、陈南淮:盈袖的前夫。陈砚松和梅濂属于阴险狡诈的封建家长,强行逼迫两个孩子成亲,造成悲剧。小陈是我眼儿媚中的疯批男二,戏份极多,一开始厌恶盈袖,再加上左良傅得罪了他,他把恨转移在失忆的盈袖身上,各种PUA、羞辱,后面爱上了,嗯……不多说了 4、陆令容:陈南淮的青梅竹马,非常有才华,但是因为和左良傅结了梁子,又报复不了左,同样把恨转移在盈袖身上,也有嫉妒的情绪在,给盈袖暗中下毒,害盈袖重病垂危,差点终身不育(被杜太医救了),这本文里,陆令容踩了如意的底线,也就是盈袖,被如意简单粗暴地了结了 5、袁文清:是盈袖的亲表哥,正经科举出身的进士,才高八斗,人品极佳,胸怀天下,太子爷的肱骨,他以娘家人的身份,逼迫陈南淮和盈袖和离,并且主持了盈袖和老左的婚礼 6、袁世清:盈袖的表弟,暴躁热血,武力值max,保护表姐,建功立业的可爱小将军 7、杜弱兰:袁世清的未婚妻,太医院原院判的孙女,得了爷爷真传,机灵可爱,曾经和陈南淮相亲,但被陈羞辱甩了,文中,嫂子请弱兰帮忙配紧致膏。 8、谢子风:荣国公的三儿子,真正的天之骄子,性子风流不羁,人品又好,和陈南淮一起长大,在周游天下时,偶然发现了盈袖的春画,从此爱上画中人,一路找到了北方,但被陈南淮设计,和盈袖错过。子风的大哥拥兵十万,镇守北方,二哥是江州刺史,守着关中最后一道防线,所以荣国公实力相当强悍,朝廷和魏王谁都惹不起。 9、荷欢:盈袖的贴身丫头 10、夜郎西:左良傅的下属 —— 暂时就补充这么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香囊 第17章--香囊 曹县的初冬很冷,风呼飒飒地吹,很快就将我被打的事吹遍后宅。 人就是这样,总是对别人的事充满了好奇,瞎打听,聚在一起议论嘲笑,梅濂纳的这些小婊.子们即如此。 稍微有脑子的女人将门户关好,静静观望; 素日里对我和莲生有怨言的,跑去梅濂和白氏那里告状、煽风点火; 试图争宠的,想法设法做点心、送香包,穿着单薄的纱衣到梅濂书房门口乱窜。 …… 梅濂与我争吵后,喊了两个侍妾去伺候,据说屋里的灯一晚上都没灭。 我裹了件披风,去小花园的凉亭里坐。 曹县的气候苦寒,可夜却很美,星子遍天,给人种寂寥之感。 我木然地用熟鸡蛋滚脸,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是给贺三娘做戏,还是真的被伤了。 人哪,年纪越大,就越看透这世道的险恶,越看明白男人的肮脏滥情,越发想要一份纯粹干净的感情。 日子不必大富大贵,身份不必高贵,我们彻彻底底地属于对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感情纠葛,没有第三个人。 我心里发苦,原本想喝酒,可最后让丫头去倒杯热茶来。 因为之前有个人说过,喝酒会让人糊涂,茶才能越喝越清醒。 争吵之后的很多天,我都没和梅濂说过话。 日子照旧,他忙着公务,我料理后宅,我知道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得出现点变动,我还未行动,白氏先找了我。 自打梅濂成了县令大人后,白氏吃喝比过去又上了个档次,每日家珍贵药膳进补着,身子渐渐好了,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这恶妇素日不是去街上挥金如土,就是招县中的富户太太过来打马吊。 美其名曰打牌消磨日子,实则呢,还不是借着儿子的势捞银子。 白氏一见了我,倒是满面的和善,摩挲着我的手,柔声问:;最近和大郎闹别扭了? 我和这恶妇相处这么多年,以我对她的了解,梅濂打我,她只会拍手叫好,不会这么善良。 大抵真的是戏做了太多年,已经习以为常,会信手拈来了。 我还像以前那样,恭敬地站在白氏身后,伺候她戴上狐皮护额,充当一个懂事的儿媳,叹了口气:;没事的娘,伤都好了。 白氏劝我:;都已经打了,你也看开些,大郎如今事忙,有点脾气是正常的,咱们应该体谅他。 我的心又凉了一分。 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依旧是梅家的外人,白氏永远不可能向着我。 我红着眼点点头,强笑道:;放心吧娘,这些道理媳妇都明白。 ;就知道你是最懂事的。 白氏拍拍我的手,眼珠子左右转了下,见屋里没下人,压低了声音问我:;这回洛阳发生何事了,淮儿和盈袖还好么?我上回和马太太打牌,她说淮儿同盈袖和离了,另嫁给什么姓左的刺史,我不信,问大郎,他也不说。 我心里冷笑。 梅濂从来不会将这些事告诉白氏,他也没脸说。 我叹了口气:;袖儿和南淮过不到一块了,两家大人坐在一块,同意他们分开。 白氏恨得将水杯砸在地上,尖刻地骂人:;我就知道她是个贱.货,天生会勾引男人,不用问,肯定是她想攀高枝儿,把我淮儿甩了的。 白氏相当维护陈南淮,叽叽喳喳地骂盈袖,抓着我,要问些细节,譬如南淮身子怎样了?如今和离了,陈家再有没有给他相看姑娘?他爱吃什么、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布料?她这半年备下许多衣裳鞋子,想给南淮捎去。 我应付了几句,就赶紧出去透气了。 到底骨子里亲,不论白氏还是陈砚松,都相当护自己的崽子。 我心烦意乱地在花园里乱逛,如今已经让李昭知道我的处境可怜,那么接下来,就得让他知道点男人都感兴趣的。 可是,梅濂已经十多日没同我说话了,要跟他低头么? 正当我犹豫间,莲生兴冲冲地跑来,说袖儿来信了,还央人给我送来好些东西。 我的郁闷一扫而光,赶忙提着裙子往屋里跑。 袖儿竟然会给我写信,说明她在慢慢靠近我,心病在痊愈,真好。 进屋的时候,我被门槛绊了一跤,膝盖擦破了皮,我也没理会,赶忙去拆信,信只有薄薄一张纸,寥寥数语。 ;嫂子亲启: 我在洛阳都好,杜叔叔说,再吃一个月药,就能停了。曹县苦寒,您务必穿厚些,仔细着凉。另告知莲生,荷欢和夜郎西定亲了。 妹盈袖字 好,只要她身子好,我就安心。 我用手背将眼泪抹去,笑着打开她捎回来的盒子,里头装着个香囊,上面绣了枝红梅,另外还有十来张银票,一对珠钗。 我把这些东西看了又看,愧疚难当。 袖儿到底有情有义,希望她和良傅在洛阳一切都好,顺顺当当的。 我得了袖儿的信和礼物,也顾不上谋算梅濂,晚上卸了妆面和钗环,早早就睡下了,谁知刚放下床帘,梅濂就来了。 小腹之前被他踹了一脚,还隐隐作痛。 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说话,往背后垫了个枕头,冷脸坐着。 他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将大氅脱下来,洗了手,坐到床边,盯着自己的鞋尖瞧,良久,柔声问: ;身上还疼么? 我掉了泪,没言语。 梅濂头越发低沉,俊脸上的痛苦之色甚浓,过了会儿,试图打破沉默和尴尬,笑着问:;听说袖儿来信了? ;你要看? 我顺势下床,淡漠道:;我去给你找。 ;不用不用。 梅濂拉住我的手。 离得近,我闻见他又喝酒了。 ;对不起。 梅濂从后面环抱住我,头埋进我的腰,我感觉到,他似乎流泪了。 ;我心里不舒服,以为你还能像过去那样理解我,没想到……原是我做错了,该骂的。 我拳头紧紧攥住。 他和陈南淮一样,都有张漂亮的脸,最能哄骗女人。 ;罢了…… 梅濂见我没反应,松开我,起身准备往出走:;你早些歇息吧,天凉了,被子盖厚些。 这次,我拉住了他。 他怔住,眉眼里显然有得意之色,但仍故作深情和悔恨,问:;怎么了? ;从我这儿出去后,想和哪个小婊.子睡,怜香?还是惜玉? 我毫不客气的讥讽,不过语气带了几许暧昧。 ;你瞧你,还要记多久的仇。 梅濂转身,搂住我,低头看着我,笑道:;这事也是我糊涂了,不该让娼妇进门,早都发卖了。 ;真的? 我仰头,捏了下他的下巴:;别是在外头给她另安了个家罢。 梅濂顺势将我按在榻上,呼吸急促:;骗你是狗。 ;你难道不是狗东西? 我拧了下他,站起来。 ;去哪儿? 梅濂手撑着头,笑着骂我:;把爷的火撩拨起来,扭头就走?好个欠收拾的浪蹄子。 我回头媚笑:;我去洗洗,你呀,把衣裳脱干净了,躺被窝里等着本宫临幸吧。 我疾步走到外间,让丫头端来水洗,然后,偷偷将我在洛阳就配成的媚.药填在指甲缝里,有时候床笫之欢,你情我愿固然好,若要更快活,还是得用点药。 这药的分量一定要拿捏准了,不能让对方瞧出来端倪,我决定,在梅濂身上试试。 那晚,灯亦亮了一夜。 我抓破了他的背,让药从他的伤口渗进去。 我不知道其他女人有没有……嗯,到达那种极度的愉悦。 反正我是没有的,但我会装,如果装的好,会让他有种征服的快.感,以及做男人的成就感。 到后面,我晕过去两回。 已经不记事,只记得丫头进来换过几次水。 次日醒来,他已经走了,去处理公务了。 我知道,经过这夜,很多事又不一样了。 一连数日,梅濂都宿在我屋里。 他身子吃不吃得消我不知道,我真是不行了,腰酸疼的厉害。 府里的那些侍妾姨娘又开始议论纷纷,太太怎么又得宠了,到底施了什么手段,怎么大人一沾上她,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在我的授意下,莲生有意无意地让后厨做些补肾的汤羹,给梅濂进补。 同时,莲生也会不经意和要好的侍妾闲聊一些闺阁艳事,恰好会让贺三娘听见,什么那晚换了好几次水,大人是扶着腰从太太屋里出来的……最终,府里对于我有了好几种传说,个个都能香.艳无比。 我希望这些话能飘进李昭耳里一两句,那么我做的一切都没白费。 晚上,梅濂又来我屋里了。 我这回身上来了,肚子有些疼,就没同他睡。 他显然有些失望,但没有强迫,让丫头去熬了些热汤,亲手喂我吃下。 我们早早就睡下了,相拥而睡。 我向来好眠,能一觉睡到天亮。 这次或许睡前喝了汤水,半夜醒了,想起来小解。 谁知一伸手,摸了个空,梅濂不在了。 他去哪儿了。 我发现外间的有亮光,还有些轻微响动,他大晚上不睡,在做什么。 我没有穿鞋,踮着脚尖行到门边,偷摸往外间瞧。 梅濂穿着单薄寝衣,做贼似的前后看,偷偷地打开柜子,取出礼盒。 我知道,那是袖儿前段日子派人捎来的,原来他口里不说,到底心里挂念着妹妹。 我心里一酸,想出去开解他两句,鬼使神差,竟没有动弹。 我默默地看着梅濂,他抱着木盒坐到书桌前,打开信封,就着微弱的烛光看信,指尖轻轻地抚着纸上的字迹,眼睛红了,神情相当凄楚,唇在发颤,显然在极力隐忍痛苦。 看罢信,他从盒中拿出盈袖绣的香囊,仔细地瞧,放在鼻边,轻轻地嗅。 我总感觉哪儿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 我不想看了,也不想小解了,打算憋着回去睡。 可就在此时,我看见他头靠在椅子栏上,将信盖在脸上,手紧紧地攥住荷包,然后,伸到寝裤里。 那瞬间,我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牙关紧咬,极力地抑制住自己出声,默默地宣泄着罪恶的欲。 我想吐,可又无比愤怒。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什么时候对袖儿起了邪念的。 仔细想想,其实有迹可循。 他是个内敛隐忍的人,从不对女人动手,在南方打刘玉儿,是因为刘玉儿要将袖儿强嫁给她堂兄; 在北方打了我,是因为我骂他卖了妹妹。 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愤怒,即便陈南淮是他亲兄弟,他都能算计我去毒杀,他从头到尾反对盈袖和左良傅,大抵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袖儿在一起,也可能为前程考虑,于是存了把袖儿擩给世子爷的心思。 我早该看出来的。 过去袖儿倚在他跟前撒娇,他是那么虚伪冷情的人,可却那么高兴,眼里的温柔怎么都藏不住。 怎么会这样。 我捂着发疼发闷的心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知不觉,眼泪掉到了手背上。 梅濂,你真让我恶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难堪 第18章--难堪 外间的椅子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到最后,他将信扯到一边,手捂住口,防止自己弄出更大的动静,到极端时,那男人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遮掩过去…… 至此,很多在我看起来困惑、匪夷所思、厌恶的事,总算有点眉目了。 当年袖儿长大,有许多好人家上门提亲,都被他婉拒,他总说妹妹还小,不懂事,开始我以为他心思太深,觉得袖儿奇货可居,要用妹妹攀高枝儿,所以一直把她留到虚岁十九,原来,他存了私心。 再想想,白氏再恶毒,总不至于把跟前长大的孩子卖到脏地界儿,而在刘玉儿死后,这恶妇又改变主意,竟撺掇着儿子和袖儿圆房。 我以为她昏聩了,原来她早都看出什么了,或许……撞见了类似今夜的事。 我转身,默默地回到床上,躺好。 没一会儿,我听见他的脚步声传来,床一塌,他上来了,轻唤了我一声;如意,见我没动静,他帮我将被子掖好,随之疲累地躺下,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哪怕他身处囹圄,遇到再险再难的事,哪怕他看见了刘玉儿和那个死婴的尸体,都冷静持重,从不曾这般无奈地叹气。 我觉得羞愧又愤怒 他惦记谁不好,非要惦记袖儿。 陈南淮对自己的妻子死缠烂打,做出百般难看的行动,他不会,这辈子都不会说一个字,越雷池一步。 可就是这样,才叫人害怕。 我彻夜未眠,像吃了苍蝇般恶心。 天蒙蒙亮时候,梅濂醒了,准备起来穿衣裳。 我顺势转身,将他按倒,撒娇般的枕在他胸口,不让他走。 ;怎么跟小女孩似的。 梅濂搂住我,笑道:;舍不得我啊。 我哼唧了声,坏笑。 ;笑什么? 他问。 ;咱俩现在,真像新婚的夫妻。 我手轻抚他的脸,笑道:;说起新婚,倒叫我想起盈袖。哎,我当时不敢同她说话,可心里着实记挂着,你知道的,她被陈南淮糟蹋的身子极差,如今要好生将养着,不能行房,谁知左良傅那混账的色鬼,新婚之夜磋磨了她一晚上,你晓得我第二天早上看见什么了? ;什么? 梅濂手盖住我的手,笑着问。 ;我看见左良傅那厮蹲在婚房门口,给她洗贴身的肚兜和亵裤呢,瞧见我来了,他慌得赶紧把湿衣裳揣进怀里,冰的呲牙咧嘴,笑死我了。 梅濂摇头笑笑:;看来他真的对咱们袖儿很好啊,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我这当哥哥的,实在亏欠她太多。 转而,他脸上浮起抹尴尬之色,拍了拍我的手,柔声道:;我虽是他哥哥,可也是男人,不好听她的闺房事,你以后还是别说啦,怪难为情的。 我应了声。 若放在以前,我会觉得他说得对,是我失了分寸。 可如今的我,知道他在逃避,越是一本正经,藏在内心深处的恶念越深。 他走后。 我躺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佯装心情愉悦,认真的捯饬自己,可心里却梗得要命。 我想多数女人都这样,一旦察觉到男人不对劲儿,那么她简直比衙门里的捕头还要厉害,会立马行动,仔细地去挖掘更多蛛丝马迹。 记得梅濂刚来曹县任职,在家中多余给袖儿空出个屋子,说妹妹虽然出嫁了,可总有和夫君闹别扭的时候,咱就得让她知道,家中永远给她留间房,哥哥嫂子永远惦记着她。 当时的我觉得他做的对,还没把良心丢了,而今联想到他昨夜那番做法,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天知道我怎么了,闷头去了盈袖的屋子。 屋里的摆设跟过去在丹阳县时差不多,很简单的绣床、大立柜、梳妆台。 我打开柜子,里头放着摞女孩儿的衣裙还有贴身的小衣,都是袖儿以前穿过的,她现在长高了,丰满了不少,好些都穿不成了,我没舍得扔,都保留了下来,隔个一两个月,等日头好的时候拿出来洗洗,晒一下霉气。 我深呼了口气,尽量保持平静。 还像之前那样,将衣裳鞋袜都拿出来,重新整理。 我希望没发现什么,可偏偏就让我发现了。 袖儿的一件亵裤里,我发现了根毛发。 黑短而略微卷曲,长在什么地方? 反正肯定不会是人的头上。 那瞬间,我耳朵和脸臊的通红,气的手直抖,在去洛阳前,我刚刚拾掇清洗了姑娘的衣物,不可能是我的,更不可能是袖儿的。 只能是……他的。 我不知道这样的事他做了多久,多少次,我更不敢想,过去在丹阳县,他是否偷窥过,甚至……猥.亵过。 我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气得捂住口,咬牙哭。 袖儿应该不知道吧,若是被欺负了,这丫头肯定会告诉我的,再不济,按她那性子,也会离家出走的。 我木然地将那根脏东西扔了,还和以前一样,将袄子和鞋拿出去晒。 在往后的很多日子里,我没表现出半点情绪,照旧当我的官太太,吃珍贵的燕窝调养身子,仔细保养肌肤、头发,为来日做准备。 而他呢? 似乎也和过去一样,劳形于案牍,偶尔和侍妾姨娘睡,但也不会太浪费精力,对谁都淡淡的,唯一的喜形于色,大概就是盈袖来信的那几天,他或许出于愧疚,又或许迫切想要看盈袖给我写了什么,送了什么,对我极温柔,在我的榻上流连忘返。 他越是这样小心翼翼,越让我觉得恶心。 天越来越冷,外面的局势变得越来越快。 魏王已经着手起兵了,头一件事,就是对付左良傅。 和对待从前的几任刺史一样,制造冤狱,说左良傅强行推行丈量土地,导致平民百姓失去赖以为生的良田,被迫起兵造反;还说左良傅克扣常平仓的粮,私底下卖给越国牟利,结结实实给他扣了顶通敌卖国的帽子。 洛阳乱,曹县也乱。 外头经常有悍匪打家劫舍,与其说是匪徒,倒不如说是魏王的人做戏。 我实在担心盈袖和良傅,不用问,这小两口如今肯定焦头烂额了。 在刚入腊月的时候,又一个惊天的消息传来。 魏王打出清君侧的旗号,直言左良傅的恩师--户部尚书姚瑞乃媚乱君上的主犯,联合了东海王和楚王,起兵了。 我一听见这事,手里的碗没端稳,燕窝全都倒了。 这回真是生死存亡之秋了,瞧这架势,左良傅必死无疑,不是被朝廷逼死,就是被魏王乱刀砍死,那盈袖呢?要殉情吗? 我没法苟安在曹县,我得去洛阳。 谁知我还没提出这事,梅濂倒先找到了我了。 那晚下了鹅毛大雪,北风吹得像鬼哭。 梅濂摒退所有人,把门关死,给我下跪了,他从未这么急切过,眼里的血丝让人心惊,抓住我的手,说:;如今越国虎视眈眈,各路兵马都准备拔刀,我没法离开,必须坚守在曹县,但我真的不放心妹妹,如意,她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你忍心看她死么? 我拂去他大氅上的雪,哽咽道:;她父亲是陈砚松,会保她一命。 梅濂极力按捺住愤恨,道:;我当然知道她爹是谁,我的意思是,左良傅一死,她肯定不会独活,怕是会做傻事。 我问他:;大郎想叫妾做什么。 梅濂急道:;你把她带回来,骗也行。她最听你的话。 我忍住愤怒和恶心,言语里带了些许嘲讽:;带回来后你想怎样,把她腿打折了,关起来? 梅濂眼里闪过抹狠厉,还有些许侥幸和欲望:;少不得要关起来,咱们从前太纵着她了,让她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随意定自己的终身,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一个没有将来的男人。 那瞬间,我耳鸣眼花。 如果我没有看到他那件龌龊事,我或许以为这个哥哥真的疼爱妹子,在最后关头挽救她,让她别做傻事。 可偏偏我看到了,所以我知道他的想法,只要把袖儿禁锢在跟前,他迟早会越雷池的。 ;好。 我答应了他。 我会去洛阳救盈袖。 若左良傅死了,我会带袖儿去长安,绝不会带丫头回曹县,被他糟践。 ※※※※※※※※※※※※※※※※※※※※ 长安倒计时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暗香盈袖 第19章--暗香盈袖 我没顾得上仔细收拾行囊,只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带了忠心可靠的护卫,准备奔赴洛阳。 在走之前,白氏又开始闹幺蛾子,她想儿子了,要跟着一起去,帮儿子重新相看更好的媳妇。 梅濂一开始还忍住脾气,劝:;娘,如今外头正乱着,太危险了,您好生在家里呆着。 白氏不依不饶,从柜子中拿出大小不一的包袱,哭道:;这半年我给你兄弟做了好些衣裳鞋袜,他被那小贱货伤了,也不知道如今看开了没。 ;您以后别用这种话说袖儿。 梅濂生气了,捡起件衣裳,瞅了眼,嫌恶地扔到一边,训斥他母亲:;陈家要什么没有,您非得去献这个殷勤?再说了,南淮若是想认您,早都来曹县看您了,这么久了,他是写信了?还是捎东西了?有些事我不想说,您老借着马吊打秋风,叫县里的富户怎么看我,您拿了银子给南淮买这买那,把我给架到空中,已经有好几拨人来求我办事,我是办不办? 这一番话,把白氏说的脸通红,她坐到床边,又开始哭着撒泼:;我穷啊,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你不能怪我。 我没空搭理他们母子这番做派。 是啊,外头危险,母亲去不得,妻子就能去。 左右我是不会回曹县了,也懒得计较,匆匆离开曹县。 外头真是乱了,军队到处在抓壮丁充军,乱世粮贵,一些奸商趁机哄抬物价,从中牟利,百姓再次被逼的活不下去,或举家迁移、或易子而食、或落草为寇,更甚者,自绝于道路。 王图霸业无不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历朝历代,皆如此。 日夜兼程赶了十多日路,终于在腊月十九,到了洛阳城外。 官道上到处都是披坚执锐的士兵,盘查着往来行人。我是官眷,再者是陈砚松的亲戚,倒是没被为难,令我意外的是,路上遇到了个不太熟的熟人--吴锋。 他骑在一匹瘦弱的老黄马上,依旧那么怪,如此鹅毛大雪的天,大氅不穿,用来裹一束红梅,素日里邋遢随意,今儿却收拾的齐整干净,遍布刀疤的脸上带着难以名状的凄楚,双目失神,任由马儿带着他往前走。 我让护卫停下马车,叫住了他。 吴锋显然一开始没认出我,痴楞了片刻,回过神来,道:;你是盈袖的嫂子。 作为一个杀手,反应迟钝是致命的。 我虽然讨厌他,但还是邀请他同乘一车,因为我有话问他。 我发现他情绪十分低落,眸子泛红,似乎哭过,小心翼翼地护着那束红梅,默默地喝闷酒。 ;吴先生,洛阳现在什么情况?盈袖和良傅如何了? 我直接问。 ;不好。 吴锋惜字如金。 ;怎么个不好? 我紧追不舍。 ;前儿魏王派兵围了刺史府,打杀了一整夜,他们用盈袖做人质,逼迫左良傅就范。 吴锋面无表情地说这件惊心动魄的事:;左良傅、夜郎西还有刺史府的一众属官被捉拿下狱,魏王如今去康县和东海王、楚王相会交谈,放出了风声,一回洛阳,就会杀了左良傅祭旗,兵锋直指长安。 ;那盈袖呢?我的心狂跳,着急道:;他们把盈袖怎样了? ;放了。 吴锋淡淡道。 我稍稍松了口气。 也是,盈袖的生父是陈砚松,魏王等人不会将她怎样,可这丫头太轴,左良傅生死就在眼前,她肯定急坏了,不知不觉,我竟没能按捺住脾气,横了眼吴锋,发了火:;吴先生可真有闲情逸致,竟还有心思出城摘花,便是看在袁玉珠的份儿上,你也该护着这孩子啊。 ;今天是玉珠的忌辰。 吴锋哽咽着说出这句话。 ;对不起。 我给他道歉。 对吴锋来说,这世上没有比袁玉珠更重要的人。 听左良傅说起过,当年吴锋谎称有了盈袖的消息,将袁玉珠从陈家诱骗出去,袁玉珠和盈袖一样,都是外柔内刚的女人,愤恨之下,悬梁自尽,和腹中的孩子一起死了。 袁玉珠生前最后一个愿望,就是想看悬崖边的红梅。 我垂眸,看了眼吴锋手中的梅花,叹了口气,问:;见着玉珠了? 吴锋摇头,笑得痛苦:;我不敢靠近她的墓,远远看了眼,就回来了。 不管这个男人做过多少恶毒的事,不可否认,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把自己爱恨全都给了袁玉珠。 蓦地,我竟掉了泪。 我用帕子擦去,叹了口气,问:;左良傅如今算陷入绝境了,盈袖该怎么办? 马车已经进入洛阳,吴锋逐渐恢复了冷静,定定地看着我,道:;你来洛阳,想必也是为了救她,她父亲的意思是,务必劝她同左良傅一刀两断,保命为上。 说到这儿,吴锋眉头微皱,厌恶道:;陈南淮上个月回来了,一直在死缠烂打,如今左大人出事,这小子怕是又要出幺蛾子了。 我心里乱得很,正发愁中,马车停了,已经到刺史府外了。 下了马车后,我四下瞅了眼,刺史府外脏乱不堪,匾额早都被摘下踩烂,地上尽是发污的血和脏臭的雪泥,屋檐下的灯笼摇摇欲坠,一阵脚步声响起,我看见从府里疾走出个美人,是盈袖,她后头还跟着大福子和几个护卫。 许久未见,盈袖瞧着似乎丰满了些,穿着墨绿色袄裙,发髻上只簪了支金钗,未施粉黛,眼里含着泪,虽说一脸的憔悴,可却有种异样的美。她眉头皱得紧,大抵心里装的事太多,出门的时候没留意,差点滑倒。 她瞧见了我,面上一喜,忙不迭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哭得梨花带雨:;嫂子,他们抓走了我丈夫。 我赶紧环住她,连声安慰。 我是个自私又凉薄的女人,当初梅濂入狱,我第一个想法是拿着体己钱,带盈袖逃命。所以在这种要命关头,我只能拉扯自己的姑娘,哪怕当初左良傅帮过我大忙,我也得狠下心,对他不管不顾。 ;袖儿,你打算怎么办? 我试探着问。 ;当然去救他。 盈袖脱口而出,泪眼婆娑地盯着我,道:;我昨天去求了荣国公,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我跑去大牢看他,那些天杀的贼兵不让我进去,他被抓的时候身上有伤,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可、可你救不了他呀。 我摩挲着她发凉的手,柔声道:;这事关乎着皇位之争,左良傅眼看着被朝廷遗弃,他之前得罪狠了魏王,算计毒杀了魏王的私生子高亦雄,这回怕是得折在洛阳了。 ;你什么意思。 盈袖挥开我的手,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盯着我:;你想让我放弃他? 这时候,吴锋走上前来,讨好似的哄盈袖:;丫头,如今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自保,你忘记左大人被带走之前说的话了?他让你去找陈砚松,好好活着。 ;闭嘴,这里有你什么事。 盈袖毫不客气地刻薄吴锋,她用手背抹去眼泪,一步步往后退,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当时他没有放弃我,如今我也不会,哪怕有一丝希望,我都要尝试。他是我丈夫,我的男人,如果救不了他,那我就跟他一起死。 说罢这话,盈袖转身就跑了。 我怔住。 上次见她的时候,她心病未愈,成日家躲在屋里,最严重的时候,将自己关在衣柜里。 现在的她,仿佛长大了,成熟了,那样的明艳照人,敢于扛起一切,让我自惭形秽。 我苦笑了声,追了出去。 原本以为她要去大牢,没想到,去了陈府。 陈府依旧华贵富丽,府门大开着,檐下挂了数只红灯笼,仿佛一直在等,等谁,当然是等盈袖。 我跟着盈袖去了正堂的花厅,意料之中,没有看见陈砚松,可陈南淮却在,他端坐在最上首的四方扶手椅上,头上戴着玉冠,身上穿着锦袍,瞧着面色红润,依旧那么斯文俊美,唇角勾着得意的笑,静静等着袖儿。 ;陈砚松呢? 盈袖单刀直入,问。 ;如果是要营救左良傅,那请回。 陈南淮端起茶,抿了口,他眼里只有盈袖,这半年被骗去江州,回来后妻子已另嫁他人,这番恨,结的太深了。 大抵看见盈袖情绪低落,陈南淮语气松了些,笑道:;袖儿,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别那么凶。咱们许久没见了,好好说会儿话行不行,我真的想你。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盈袖大怒,直接往后堂闯,谁知被百善和一众刁奴拦住。。 ;是么? 陈南淮拍拍手,立马有人捧上件带血的袍子。 那件袍子上遍布鞭子的痕迹,不用问也能知道,袍子的主人被打的很惨。 ;你看看这是什么,眼熟吗? ;你们对他用刑了?自古将相不辱,你们怎么能打他。 盈袖捂着心口,没站稳,差点跌倒。 ;为什么不打?! 陈南淮噌地一声站起,一步步逼近盈袖,手指指向自己的心口,恨得咬牙切齿:;他在我这里剜走一块肉,对我百般折辱,如今落在我手上,我焉能放过他! 陈南淮狞笑了声,从怀里掏出张纸,盯着盈袖:;当初袁文清逼迫我和离,如今我也逼迫你,如果要左良傅少受点罪,就过来签了和离书,我立马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咱两个以后好好过日子。 我气不过陈南淮这杂种欺负袖儿,上前一步,将姑娘拉在身后,喝道:;有我在,你休想把袖儿带走。 ;你算什么东西。 陈南淮一改之前对我的恭敬态度,傲慢地讥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不过是个破落户,被男人随意践踏的妓,少在我跟前耍横。 盈袖气不过,上前用力扇了陈南淮一耳光:;她是我嫂子,谁许你侮.辱她的。 我以为陈南淮会恼,毕竟他是个睚眦必报的阴毒小人。 可没想到,他非但没生气,反而很高兴,摸了下发红的脸,忽然抱住袖儿,当着满屋子的人的面,胡乱地亲袖儿的头和脸,喋喋不休:;打的好,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碰我了。袖儿,咱们的孩子没了,那天晚上我什么都没捞起来,你以为就你难过吗?我才是受伤最深的那个,妻子、孩子、朋友、名声脸面全都没了,我天天去找你,你次次狠心不见,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苟活到今天,就是为了看左良傅的报应!哈哈哈,报应来得好快! ※※※※※※※※※※※※※※※※※※※※ 还记得吴锋和陈南淮吗? ———— 正文写了盈袖和左良傅成亲,番外直接跳到四年后。中间的故事,我省略了,那时候连载没劲儿写了,一直特别遗憾,在嫂子的故事里,补足这个遗憾。 不着急,李昭迟早会来的。 容我先爽两章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起 第20章--不离不弃 看见盈袖被陈南淮纠缠,我立马要去救她,没想到,有个人比我的行动更快,是吴锋。 吴锋是杀手,知道哪里最致命,即便只剩一条胳膊,他也能精准有力地掐住陈南淮的脖子。 我看见陈南淮那张漂亮的脸被掐得血色上涌,眼睛瞪得老大,脖子青筋直冒,压根喘不上气,饶是如此境地,他还扭转眼珠去看盈袖,手艰难地伸长,抓盈袖。 在生死存亡之际,花厅外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所有人。 是陈砚松来了。 我发现同吴锋一样,陈砚松也拾掇的整洁干净,穿了黑色衣裳,襟口别了朵白绢扎成的小花,是啊,腊月二十三是袁玉珠的忌辰,他没有忘。 陈砚松进来后,吴锋就将陈南淮松开了,他退在袖儿跟前,虽不说话,但身上有种慑人的戾气,那双蓝色眸子散发出野兽嗜血的味道,叫人不寒而栗。 我明白。 这个人现在不要钱不要命,站出来守护盈袖,就等于给袁玉珠赎罪,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幸福。 陈砚松淡淡地瞅了我一眼,点了下头,算是见过了,原本严肃冷漠的他,在面对盈袖的时候,笑得温柔,问:;吃过饭没? 我知道盈袖深恨陈砚松当初设计毁了她的清白,若不是走到绝路,她死都不会登陈家的门。 果然,盈袖扑通一声跪在陈砚松脚边,抓住她父亲的衣裳,哭道:;我昨天去找谢伯伯了,在国公府门口跪了一夜,他都不肯见我,我只能翻.墙进去找子风,请他跟国公爷求求情,可刚进去,我就被谢家的护卫抓住,给轰了出去,他们说国公爷怕子风做糊涂事,早给捆起来了。 盈袖以头砸地,连声哀求:;爹,我没法子了,求你救救他,现在洛阳只有你能保他一命了,爹,求求你了。 这是我养大的丫头,我知道她性子倔强,不会轻易向谁低头,尤其是陈砚松。 我朝陈砚松瞧去,这男人赶忙扶起女儿,谁知女儿就跟长在地上似的,压根拉不起来。 万般无奈之下,陈砚松只能蹲下去,他用掌根揉女儿的额头,心疼道:;瞧瞧,都红了一片。 察觉到女儿不悦,陈砚松眼皮跳了下,柔声哄:;不是爹爹不救他,是这事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他若单纯跟王爷作对,那倒也好办,我去说几句好话,小命肯定能保住。可他当初算计毒杀了王爷的私生子高亦雄,还涉嫌残害长宁侯家的四少,又触动了云州豪贵的利益,想他死的人太多,从这儿能排到城墙根去,王爷这回铁了心要拿他的人头祭旗。当初爹爹就不同意你们成亲,果然还是走到了这步,孩子,你还年轻,万不能被他连累了,以后你就会明白,夫妻的恩爱短暂得很,迟早会被生活的种种琐事和猜忌消磨光,再说了,他当初接近你本就不怀好意,此人阴损歹毒,真不是良配,爹爹以后会给你找个更好的。 我也想劝几句,可竟迈不出一步。 我说过,人只有失败受挫后,才会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反思自己做过的事。 当初我本着为袖儿好的想法,觉得她若是和左良傅好了,日后肯定会在父兄和丈夫间两难,于是我替她做决定,给她端了那碗汤。 最后呢,几乎毁了她一生。 可我又不能鼓励她四处奔波营救,这是徒劳的,左良傅,这回怕是真要折在洛阳了。 我心口发闷,看向盈袖,这丫头面色惨白,浑身战栗,试图逼迫她父亲:;他要是死了,我绝不独活,你、你可就断子绝孙了。 陈砚松怔了怔,苦笑:;孩子,咱们陈家全族上百人,为了左良傅这么个微不足道的人,爹爹就得去和王爷作对,白白搭上这么多亲人的性命,你觉得可以吗? 盈袖恨得将唇咬破,绝望一笑:;我真的疯了,竟然会来求你。 她话音刚落,陈家的大管家陈泰就疾步匆匆地跑进来,颇有些惊慌:;王爷回城了,现将左良傅等人从大牢提出来,押至朱雀门,说是要斩首祭旗。 那瞬间,我浑身咯噔了一下,头皮阵阵发麻。 魏王来的好快。 出于护孩子的本能,我得拉住盈袖。 因为我知道,若是让她眼睁睁看见丈夫掉脑袋,只有两种结果,要么疯,要么死。 我发现,我和陈家父子几乎同时出手,都强行按住了想要离开的盈袖。 让我意外的事,陈南淮这会儿竟不发疯了,低声下气地哄:;袖儿,刚才是我冒失了,我发誓以后再不碰你分毫,但这回你得听我的,别去。你想想,他肯定不希望在死前看见你伤心绝望,你就让他安心地走吧…… 盈袖挣扎不得,情急之下,生生呕了口血。 她嘶声力竭地求我们放开她,绝望之下,看向吴锋,唤了声:;吴叔叔。 我看见吴锋身子猛地震了下,脸上的刀疤仿佛更扭曲了,他出手好快,将我和陈家父子用力踹开,拉住盈袖的腕子就往出跑,只说了一个字:;走。 真是个疯子。 我瘫坐在地上,急得大声地呼喊盈袖,可回应我的只有被寒风吹进来的大雪。 那瞬间,我忽然怔住了,我感觉有时候,我连个疯子都不如。 我们这些清醒的人只知道趋利避害,而那个疯子却是个真性情。 所有人都追出去了,包括陈南淮。 最后,花厅里只剩下我和陈砚松两个人。 陈砚松慢慢站起来,低着头,坐到椅子上,转着大拇指上戴着的白玉扳指,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我问他:;你真的不打算救良傅? 陈砚松古怪地笑了声,扯了件大氅,疾步走了出去。 我紧随着跑出去,腊月二十三的洛阳被大雪淹没,街上的瓦肆、酒楼全都关闭,听不见歌姬的胡音,看不见美人花灯,到处充斥着血腥和肃杀,要变天了。 到朱雀门时,我看到了火光冲天。 这里少说有上千个披坚执锐的士兵,城门楼上吊着几个被打得稀烂的男人,我认出来,最中间那个是夜郎西,他完全没有过去的半分清隽潇洒,黑发被斩去了半截,做眼睛充血,肿的老高,浑身不着寸缕,身上已经被打的稀烂,血顺着脚指头一滴滴往下掉,饶是如此被辱、落到如此境地,他依旧谩骂不休,高声唱着长安时兴的小调。 在城楼下,临时搭建起个斩将台。 凶神恶煞的悍兵按住个缺了右臂的男人,是吴锋,他亦深受重伤,可仍在顽强抵抗,担忧地朝斩将台看去。 我顺着吴锋的目光去瞧,呼吸一窒。 左良傅此时跪在台正中间,意料之中,身上受了重刑,胸口那只纹身猛虎生生被人用刀划得面目全非,他的手脚被铁链缠绞了数圈,上下指甲全都被拔掉,已经昏过去。 他身边跪着他的妻子盈袖,袖儿身上穿的那件墨绿色袄子已经被血污染红,发髻早已松散,绣鞋跑丢了一只,十分的狼狈,所有人都在看她,看那个传说中嫁了两次的洛阳第一美人长什么样,可她眼里只有左良傅。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魏王。 他是皇帝的亲兄弟,瞧年纪,约莫六十左右,身上穿着铠甲,脚边有十多颗血淋淋的人头,手里拿着把大铡刀,面无表情地立在左良傅夫妻跟前,见陈南淮跪着求情,厌烦地将他踢下斩将台,喝道:;淮儿不必再为这对奸夫淫.妇求情了,本王有个小女儿,明儿就把她许配给你。 我心里着急,跟着陈砚松急忙往台子跑去。 士兵身上的汗臭、刀剑的肃杀、火把逼人的热气,无不让我胆战心惊,我总以为当年卫军抄灭高家已经算顶可怕的了,可当我见识到眼前之事,才发现真真是天壤之别。 ;盈袖。 我忍不住出声,喊她,哀声求她:;你过来好不好? 盈袖瞅了我一眼,唇张了下,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环抱住左良傅,摇摇头。 ;好倔的丫头。 魏王看了眼台子下立着的陈砚松,将脚边的一颗人头踢开,朝前走了两步,垂眸注视着盈袖,好似一个慈祥的老人,柔声道:;孩子,去寻你父亲罢。 我知道盈袖这孩子气性大,可没想到,她胆子竟也如此大。 她毫不畏惧地仰头,瞪着魏王:;我没有爹,那老畜生不配。 转而,她恨得咬牙切齿:;我知道你,当年觊觎我娘的美色,陈砚松那个卖妻求荣的东西转头就把我娘送到你府里,你们都是不要脸的老混蛋。 谁知魏王并没有生气,手抚着铡刀的刀柄,一笑:;丫头,这你可误会你父亲了,你母亲是自愿陪我睡的。 话音刚落,周围的士兵哄然大笑。 ;你敢羞辱我娘。 盈袖大怒。 ;本王说的是真的。 魏王叹了口气,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你娘活着的那几年,从没放弃找你,她想借助本王的势力,所以…… 魏王轻咳嗽了声,看了眼陈砚松,摇头一叹:;人都道你父亲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卖妻求荣,殊不知,他宁愿背上骂名,也要替你母亲遮掩过去。孩子,不要辜负了你母亲的慈爱之心,回去吧。 ;我就不。 盈袖将左良傅抱得越紧了。 而此时,昏迷的左良傅醒了,他艰难地睁开眼,发现妻子就在身侧,更看见魏王手里还沾着血的大铡刀,这男人原本已经力竭,可忽然又来了精神,用力将盈袖顶开,破口大骂: ;就是因为你这贱人,老子才落得如此下场。不要脸的二手货,被人玩烂的骚.婆娘,给我滚,老子干干净净地赴死,来日史书上还能留一个好名声。 骂的实在难听,周遭士兵瞎起哄,讪笑声此起彼伏。 以前,我一直怀疑左良傅阴损歹毒,存心利用盈袖。 可现在,我发现,他真的是把心全给了这丫头。 ;我就是贱人,我就死皮赖脸跟着你。 盈袖爬过去,紧紧抱住左良傅的身子,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怎么都推不走。 ;你这是何苦呢。 左良傅掉泪了,扭头,他身上缠绕着铁链,动不了,只能用脸去蹭掉妻子脸上的泪:;你让我死都不能放心,算我求你了,走吧,你还年轻, ;我不。 盈袖目光坚定,她手抚着左良傅背后的那道刀伤:;你走哪儿,我就跟哪儿,下辈子还当你妻子。 而此时,左良傅忽然大笑,他俯身,用力咬了口盈袖的胳膊,咬出个血牙印儿,他不舍地吻着妻子的脖子、脸还有唇,颤声道:;我给你做记号了,下辈子,一定能找到你。 我再也顾不上什么算计、周全还有保命,挣扎着朝斩将台爬去,我知道我现在哭得像个疯子,可我没法子眼睁睁看着盈袖的人头落在我眼前,我被人抓住了头发,拽了下来,我还感觉后脊背被人狠狠踩住。 ;陈砚松,你、你真这么狠心! 我急得大骂陈砚松,我看见这男人身子有些抖,似乎在发呆,就是不动弹。 ;这种不孝女不要也罢。 魏王冷笑了声,举起刀。 完了、完了。 那瞬间,我脑中空白一片,可就在此时,我听见远处传来羽箭破空之声,紧接着,听见铠甲摩.擦和凌乱的马蹄声。 我仰头瞧去,魏王胳膊中了一箭,这男人愤怒地朝前瞪着。 我踉跄着起身,一看,大吃一惊。 从街尾策马而来一个年轻的小将军,居然是谢子风,他穿着银鳞铠甲,头上绑着大红抹额,手里拿着把大弓,在他身后跟着数千将士,帅旗上赫然绣着个;谢字。 谢子风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冲上斩将台,挺身护在盈袖和左良傅夫妻身前,拔出宝剑,直指魏王。 不多时,谢家军将魏王的士兵团团围住,人群中走出个身材甚是魁梧的男人,是荣国公,他亦穿着盔甲,手里拿着红缨霸王枪,大步流星地立在台前。 到此刻,我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只要荣国公出面,左良傅这条命保住了。 ;国公爷这是什么意思。 魏王冷眼横过来,眉一挑:;仲庆,咱俩一起长大,打仗的时候一个帐篷里住了那么多年,你要同本王作对?你别忘了,皇帝是怎么对你谢家的,你妹妹是怎么枉死在深宫的。 荣国公虎眸透着威严:;到底作不作对,这要看王爷怎么做。 说到这儿,荣国公两指指向左良傅:;那孩子是我干儿子,不久前我还参加了他的婚礼,王爷要杀我儿子,是不是得支会我一声? 魏王一愣,极力按捺着愤怒:;那本王非杀不可呢? 荣国公下巴微抬,雪落在他的胡须上,很快就融了:;老夫这两日调兵遣将,此时洛阳城内城外共三万兵马,我家老大在边关还能支应八万,王爷,你造你的反,老子管不着,可你要在我头上撒尿,别怪老子不念旧情了,不服的话,咱老哥俩先打一场? 魏王脸色极难看,他将大铡刀扔掉,一把将胳膊上的羽箭拔出,折成两截,掷在斩将台上,冲荣国公一抱拳,什么话都没说,收兵离去。 我喜极而泣,跪下给国公爷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人这辈子,能见过多少次生死攸关的事,这次,真是开眼了,长见识了。 我想爬上斩将台,可腿脚实在软,动不了、 忽然,谢子风拉住我的胳膊,笑着将我拽到上面,朗声道:;嫂子慢些,没事啦。 我一愣,连声道谢。 ;袖儿。 我忙不迭跑过去,蹲下身,笑道;没事了没事了。 ;嫂子,我刚才都要吓死了。 盈袖靠在我身上,小女孩似的放声大哭。;埋怨谢子风:;三哥也是的,都不告诉我,害得我在你家门口跪了一晚上。 ;这叫天机不可泄露。 谢子风莞尔,他用剑斩断左良傅身上的铁链,手拍着左良傅的脸,皱眉问:;老左,你没事吧。 ;可真有你的。 左良傅拳头锤了下谢子风的肩头,指着城墙上仍在谩骂的夜郎西:;赶紧把我兄弟放下来。 转而,左良傅目光落在谢子风身上,痛苦地咳嗽:;若、若你把这身铠甲送我,我就没事了。 ;脸皮真厚! 谢子风笑骂了声,动手脱身上的银鳞细铠。 ;你真给我呀。 左良傅笑道,摸了下谢子风的剑:;哥们的绣春刀让他们折了,呵呵,你家大业大,也不差这把剑哈…… ;滚蛋! 谢子风白了眼左良傅,矮下身,笑道:;脱铠甲是为了背你,你倒惦记上我的剑了。 说话间,谢子风就将左良傅背起,朝国公府疾步跑去,而盈袖抱着铠甲和剑,紧紧跟了去。 午夜的风雪甚大,很快就将满地的脚印遮盖住,亦将鲜血和人头埋住,白茫茫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我站在空寂无人的街上,仰头,任雪花落在微烫的脸上。 到此刻,我依旧没能缓过来,整个人轻飘飘的。 忽然,我发现斩将台边站着个高瘦俊美的男人,是陈南淮。 他痴痴地盯着台子上还沾着血的铁链,一句话都不说,不知在想什么。 我走过去,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他身上。 ;啊。 陈南淮身子一动,发现是我,他苦笑了声:;是嫂子啊,瞧,我又一次失去了所有。 ;是么。 我淡淡一笑,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你总是在抱怨,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你,可你有没有想过,妻子、朋友为什么都一一离你而去,南淮,你得回头朝走过的路看看,或许答案就在那儿。 多余的,我没有再说,快步离去。 夜晚的洛阳很冷,加之下了雪,我的袄子已经湿成一片,冻得我瑟瑟发抖。 我环抱住自己,想赶紧去国公府瞧瞧袖儿两口子。 谁知在路过一个漆黑小巷时,发现停着辆蓝布围车,车下站着陈府的管家。 我一愣,陈砚松在车上? 他在等我? 我提着裙子,上了马车。 车内酒味甚浓,陈砚松窝在软靠里,一口接一口地喝酒,脸上浮着抹红,他给我递了壶,亲自打开,笑道:;这么个好日子,陪我喝一杯。 我抿了一小口,是秦酒,又呛又辣。 ;你可真狠心。 我白了眼陈砚松:;说不救就不救,若是盈袖今晚被斩首,我看你怎么笑得出来。 陈砚松只是笑,没言语。 我察觉到这事没那么简单,皱眉,压低了声音:;荣国公难不成是你请的? 陈砚松碰了下我的酒壶,喝了一大口:;魏王疑我,今儿这出其实也是在试探我。 陈砚松狞笑了声,将襟口的白花拽掉:;幸好国公爷来的及时,否则,我真的要开口替他们两个求情了,那到时候,我陈家上下、你、袖儿夫妻、淮儿,怕是都得祭旗。 ;你还真能按捺得住,装得好。 我举了下酒瓶,问:;你怎么能请的动荣国公?他和魏王的交情,似乎比与你更好些。 ;自然是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价钱。 陈砚松目中精光闪烁,笑道:;我心里最好的女婿是子风,奈何闺女偏生喜欢姓左的腌臜货,来日去了长安,你也帮子风留心个媳妇儿。 我笑着点点头,问他:;需要把这事告诉袖儿么? ;说什么,没的吓坏了他,她越恨我,就会越安全。 陈砚松瞥了眼我的胸,促狭一笑:;荣国公的兵马会押送左良傅回长安,你呢,准备好了么? 我两指夹住车帘,扯开些,往外瞧,看着远处渐渐冷了的硝烟,莞尔浅笑。 烽烟一起,长安难安。 李昭,我来了。 长安,我来了。 ※※※※※※※※※※※※※※※※※※※※ 帮我基友青丝着墨的文《重生后我被孽徒攻略了》,点个收藏吧~ ———— 这章写了两天~写的好酸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年生死,两茫茫 第21章--十年生死,两茫茫 因有荣国公的出面,左良傅有惊无险,保住了命,当夜就挪到了国公府治伤,不日将由谢家军亲自押往长安,交给朝廷处置。 在离开洛阳前,我受陈砚松的邀请,帮忙给他儿子相看媳妇,对方是官户小姐,姓祁,闺名曼宁,在家中做姑娘时跟着女先生念过几年书,略识得些字,管家看账是没问题,但若要吟风弄月,怕是难。 我知道一个人要改变,不是件容易的事。 对于陈南淮来说,当初曹县之辱是一变,如今的洛阳兵乱,又是一变,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彻底把盈袖放下,可他支使仆人给左良傅送上等的伤药,给谢子风写了封致歉信,只能说,这位公子爷会做人做事了。 腊月二十三过后,陈南淮忽然病倒了,发了高烧,以至于相亲那日,都用帕子捂着口咳嗽,他坐在我跟前,恭敬地给我倒茶,笑的尴尬:;先前无状,冒犯嫂子了,还请您多多海涵。 我笑着说都是一家子骨肉,没事的,只是你今儿相亲,若有不满,也别表现出来,莫要给祁家父母和姑娘难看。 陈南淮连声说懂的懂的。 席面上,陈南淮果然守着礼,全程保持着微笑,面上没有半点不耐烦和傲慢,陈砚松和祁大人说话的时候,他静静地听,不轻易发表意见,那样喜洁的人,居然也开始用酒楼的碗筷。 祁家乃官宦世家,教养出的姑娘自然不算差的。 祁姑娘貌相清秀,落落大方,用饭的时候偷摸瞅了陈南淮数眼,是啊,长得好看的男人,走到哪儿都备受关注。 宴散回府后,我和陈家父子坐到一块吃茶。 陈砚松盯着南淮把药喝完后,给儿子递了块蜜饯,问:;祁姑娘你觉得怎么样?看上不? 陈南淮并没有说话,低着头发怔。 ;他大嫂,你觉得呢? 陈砚松转头问我。 ;我觉得还可以,就是心直口快了些。 我夸一分贬一分,没有把话说得太满,毕竟我只是代梅濂帮忙相看,最终决定权还在陈家手里,况且比起盈袖,那位祁姑娘无论从样貌、身段、谈吐和才情,都差得很远。 我扭头,笑着问陈南淮:;二弟,你怎么看? 陈南淮蓦地回过神儿,眼里显然带着百般的不满,但估计不想父亲再操心,苦笑了声,道:;人不错的,虽说刚见面,但同我还算能说得来,就是一点不好,总是给我倒水。 ;哈哈哈。 陈砚松拍了拍他儿子的肩膀,笑道:;那丫头知道你病着,在发高热,觉着多喝水能退烧,就一直给你添水。 ;那她还真是个有心人。 陈南淮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门亲事应该是坐定了。 年初,陈砚松强行让南淮和盈袖结合; 年末,这两个人和离,互相伤害,老死不相往来。 除夕那日,我随着押送左良傅的军队,快马加鞭奔赴长安。 紧张么?害怕么? 我感觉,更多的是一种兴奋。 十三年了,我终于又回来了。 想想当年的我,家破人亡,被素卿装在麻袋里扔出长安,我能怎么办,势单力薄只能认命; 如今,我回来了,我的丈夫梅濂在军政重地做官;我的妹夫左良傅是封疆大吏;我的亲戚陈砚松是洛阳首富、袁文清是太子肱骨;我结识了军功世家--谢家。 我的地位身份远远不及素卿,可她若是想杀我,也得仔细掂量一下后果。 说笑了。 靠别人,远远不如靠自己来的实在。 约莫二月份,我们回到了长安。 老皇帝病重,东宫监国,李昭并没有立马处理左良傅所谓的‘通敌叛国’案,也没有把他下到昭狱,只是将他禁足在家中,说是要搜集证据,日后审。 我知道。 朝廷不会给左良傅定罪,给了他时间养伤,启用是迟早的事。 左良傅的宅子并不大,里头的人口也简单,都是信得过的人。我闲来无事,再者不敢到外头招摇过市,便帮着他和袖儿将家里修葺了番,添置了些家具,又把府里的账册重头梳理了一遍。 这小两口经过洛阳之变后,关系比以前更好,袖儿脸上的笑更多了,这不,四月的时候,有了身孕。 在左府的这段日子,我更加勤快地娇养身子和脸,也曾按捺不住,想要拼着危险去拜见李昭,我将想法私底下告知左良傅,他让我安心等着,若没猜错,东宫启用他的那日,就是李昭见我之时。 我觉得他说的有理,那就把煮沸的锅盖按住了,安心等着。 记得袖儿刚怀孕的时候,杜弱兰经常拉着世清来府上串门,兄妹几个说说笑笑,倒也快活。 弱兰这丫头性子温婉,人品也好,最重要的是,她是自家人。 我私底下找到弱兰,问她有没有那种能使羞.秘之处变得紧致的方子。 这丫头脸臊了个通红,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说,见我神情严肃,她轻咬了下唇,凑到我耳边,悄悄说:;爷爷过去是太医院的院判,专攻千金小儿科,私底下给嫔妃娘娘们研制过这种秘方,后来爷爷将秘方当成嫁妆,给了我。嫂子既然要,那我肯定全力以赴给您配,放心,别人问起,我只说是调理宫寒和气血不足的,其余的一个字都不会说。 没几日,这丫头就给我拿来些药丸和膏子,有我要的紧致方,额外还给我配了娇粉方。 好个玲珑剔透的丫头,我真要爱死她了。 没办法,容貌身段我可以维持在年轻娇美的状态,可有些地方难免会慢慢变暗沉,着实不太好看,若是能恢复娇粉,那再好不过了,即便自己看,也赏心悦目。 大抵看我在家中实在烦闷,左良傅便让他的心腹大福子偷偷带我出门,去看一下家人。 这十多年,我不知做了多少回梦,梦见祖母、父亲还有兄弟姊妹,每每醒来,泪水打湿了头发和枕头,我知道亲人就在长安,可我不敢打听,也不敢去看。 真的能……如愿了么? 我知道左良傅统御羽林右卫,手底下的密探遍布长安,想要查到四姐和八弟的行踪,并不难。 当年我高家满门荣宠,族中为官者不在少数,废太子和晋王相争之时,父亲曾为废太子一党,遭到孙御史弹劾,口诛笔伐之际,难免得罪狠了人家,那时孙家也有个姑娘在宫中为妃,姑母使了手段,迫害孙妃,至使母子俱损,这仇恨越发深了。 所以在高府落败后,孙御史立马花了大价钱,将四姐买去,美其名曰不忍旧人之女落难,其实就是刻意报复。 大福子告诉我,孙家的当家主母今儿会带着家中侍妾儿女去平安观祈福,四姐和她儿子也去。 开春后的长安,又美又香,杨柳抽出嫩芽,红花绽放春意。 我坐在马车上,怀里抱着滚烫的汤婆子,可手还是冻得发抖。 立在车外的大福子给我买了些糖饼,说:孙家人来了,夫人若是想和您四姐单独说话,小人立马去安排。 我说不用,远远看一眼就好。 我轻轻掀车帘,偷偷往外瞧。 远处驶来四辆蓝呢围车,率先下来的自然是御史夫人,那妇人五十往上了,略微发福,人长得一般,穿得倒是华美,头上戴着镶了红宝石的昭君套,身上穿着狐皮领对襟褂,她的儿子带着媳妇紧随其后,孝顺地侍奉着,御史夫人笑吟吟地让丫头赶紧把她孙子抱来,那是个六七岁的男孩,小小年纪,穿戴十分考究,脖子上戴着个沉甸甸的金锁。 我紧张得心砰砰直跳。 也就在此时,最末那辆马车上下来一对母子,是我四姐姝华! 我和姝华是一母所生的亲姐妹,她长我三岁,旧日在闺阁时,四姐待我最好,常常给我打珞子、帮我写女先生交代下的功课,她为人宽厚,深为父母所喜,婢女小厮犯了错儿,都会求到她跟前,她挥挥手,笑一笑就过去了。 多年未见,四姐貌美依旧,只不过从前那么爱笑的姑娘,如今眉眼间也挂上了忧伤,她牵着个八岁上下的男孩,低着头,朝大夫人那边走去。 那瞬间,我泪如雨下。 忽然,我看见御史夫人的孙子跑到四姐跟前,用力推搡开四姐,一个耳光打向四姐的儿子,四姐没敢还手,将她儿子环抱住,背对着那手狠的小子,一句话都不敢说。 瞧见此,御史夫人给底下人使了个眼色,让把她孙子拉开,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他虽说和你年纪相仿,到底是你叔叔,以后不能打啦。 紧接着,御史夫人淡淡地瞥了眼我四姐,说:;老爷近日身子不好,你去给他添点香油,求只平安符。 ;是。 四姐眼睛红红的,恭顺地应了,牵着她儿子,朝平安观走去。 我用帕子捂住口,哭得喘不上气。 我是梅家的原配嫡妻,尚且过得不顺心,更何况四姐乃侍妾,被仇人满门敌视欺辱,该受了多少委屈。 多少次,我想下车去找四姐,可我不敢。 孙家在朝为官,与素卿往来甚密,我前脚露面,后脚估计就会摊上事。 我让大福子赶紧走,看一眼就好,让我知道四姐还活着就好。 马车摇曳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我失魂落魄地窝在软靠里,浑身凉成一片。 ;夫人莫要哭了。 大福子用指结叩了下车壁,微微喘着,坏笑:;小人刚才摸进平安观,趁人不注意,将那顽皮的小子逮住狠揍了顿。 ;啊? 我愣住,忙坐直了身子,掀开车帘,看向外头紧跟着的那个高高壮壮的大小伙子,笑着嗔:;你没把人打坏吧。 ;放心吧,小人手底下有分寸。 大福子眉一挑,凑近了些,道:;您八弟已经娶妻生子,日子到底不能和过去比,他而今在毛记刻书坊找了个活儿做,一则贴补家用,二则书坊里有学问的先生多,也能沾沾光,给他家那两个小子教点学问,也省了一大笔进书塾的银子。 我鼻头又开始发酸。 八弟是家中老幺,虽说是庶出,可深得父亲的溺爱,小时候也像御史夫人的那个孙子般,是个坏透了的家伙,打人闹事是寻常的,后头也学了那些纨绔的勾当,不在学业上心,成日家飞鹰走狗,和那些大家公子吃酒逗乐,还欺负家中姐妹,从前冲撞了我不少次。 他瞧不起我嫡女的做派,我看不上他不学无术。 后来高家败落,八弟仿佛一夜间长大,还记得当年年仅十四的他拖着断腿,来狱中看我和丽华,隔着栅栏,他一手一个,抓住我和丽华的手,哭得眼泪鼻涕齐流:;放心姐姐,我在筹钱,一定会把你们买回来的。旧日里我结识了好多王孙公子,他们会帮我的。 …… 我知道,八弟当年肯定受了无数白眼和奚落,这样的成长方式,太残忍了。 ;夫人,到了。 大福子低声说。 ;啊? 我一怔,回过神儿来。 车里闷太久,我下了马车,抬眸瞧去,毛记刻书坊近在眼前。 一股浓郁的墨臭味儿扑面而来,进出书坊的,要么是打杂小工,要么是戴着儒巾的先生,鬼使神差,我看向书坊旁边的一处茶寮。 那里头站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三十左右,样貌十分的俊秀,这样冷的天,穿得甚是单薄,袖口沾了好几块墨渍,眉眼间带着生活压下来的疲惫,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最里头,给自己的碗里又添了些滚水,从怀里打开个布包,取出干粮,泡进茶水里吃。 茶寮掌柜摇头笑笑,让小二去切些辣萝卜来,打趣:;我说高瘸子,您这日子过得也忒省了,舍不得点油灯,蹲在灶火跟前做校对、抄书,眼睛都快瞎了,你姐姐不是御史府里姨奶奶么,怎么不接济你些。 ;哪里就瞎了,莫要胡说。 高瘸子笑着摇摇头,并不把这些话放心上,闷着头只是吃干粮,没有碰人家送他的辣萝卜,不知是不是想起御史府里的四姐,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佯装眼酸,偷摸用袖子抹去眼泪,谁知却将墨给弄脸上了,甚是狼狈。 我心里梗得难受,脚一软,差点跌倒,幸好大福子在后面扶着我。 ;哎。 大福子叹了口气,低声对我说:;您八弟在这条街面上口碑不错,哪怕穷死,也不占人一点便宜,话也少,从不沾惹是非,人家打他骂他,他笑呵呵就过了,生的两个儿子也争气,于读书上天分甚高,又肯吃苦,想必日后能在科举上挣一番出路。 我点点头,刚要问两个侄儿叫什么,忽然,我感觉有人在看我。 我抬头,与八弟四目相交。 那瞬间,他手里的茶碗掉到了桌上,汁水顺着桌角流下,弄脏了他的衣裳,他目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盯着我,嘴半张着,叫了声:;姐。 我知道,他认出我了。 ;叫谁姐呢。 茶寮掌柜取笑他:;你姐正在御史府里吃燕窝呢。 我不敢再待了,转身就走。 ;姐。 我听见八弟大声喊我,回头一看,他愤怒地推开挡住他的客人,一瘸一拐地跑着追出来了。 我不能停,起码现在还不能认他。 我手忙脚乱地上了马车,让大福子赶紧离开。 ;姐! 我听见后头传来嘶声力竭的男人叫喊声,心疼的厉害,我掀开车帘,看了眼。 八弟跪坐在地上,一个大男人哭得伤心:;姐,我对不起你啊,我没用,没把你救出来。 我用力地揉着心口,一个人在车里,放肆地哭。 十年生死,两茫茫。 多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四姐、八弟坐在一起吃饭; 多希望有一天,四姐不再卑微委屈,八弟不再清贫隐忍; 我会用尽全力,让这一天早些到来。 忽然,我听见大福子轻叩了下车壁,紧接着,他递进来一方干净的帕子,轻声道:;擦擦罢夫人。 ;多谢。 我哽咽着,用帕子擦去眼泪,苦笑:;让你看笑话了。 大福子嘿然一笑,隔着车窗,说:;夫人是长安城的牡丹花,谁会笑话你呢,都在惊叹您的美丽。 我笑笑,疲惫地窝在软靠里,闭眼养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我也醒了。 我揉了下发酸的眼睛,准备下马车,谁知大福子忽然说了句: ;夫人,方才您睡着了,小人便没打扰您,府里的兄弟传来话,太子爷到咱们府上了,说是来看左大人。 我心里一咯噔,李昭? 他来了?是来看左良傅,还是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王爷?太子爷? 第22章-酒能乱性 那瞬间,我竟没法思考,都不知道最后是怎么下的马车。 我狠狠地掐了下大腿,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着急,慢慢分析。 李昭来左府,要么是来和左良傅商议军政大事,要么来瞧我。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些,否则我回长安近三个月,他为何迟迟不见? 那我现在是不是要找个机会,和他偶遇? 怎么偶遇,在他必经之路等着?正巧撞在一起? 不行不行,李昭的心思难测,若是让他觉得我是刻意的,会不会怀疑我回长安的目的。再说了,我今儿去看了四姐和八弟,妆容早都被眼泪冲刷掉,发髻也松散着,要见他,起码得精心捯饬一番,让他过目不忘。 想到此,我疾步走回屋子,让伺候的丫头全都出去,把蜡烛的灯芯挑亮了些,将脂粉钗环一股脑全都堆在梳妆台上。 戴什么?玉簪高洁、金钗雍容 化什么妆?薄妆淡雅,红妆艳丽 还是先梳头吧。 我发现拿红木梳子的手都有些抖,心狂跳,连呼吸都十分地短促。 等等,如今老皇帝病重,李昭监国,他多年来做太子,手下的密探肯定多如牛毛,不可能不知道我今儿的行踪,若是他见我刻意装扮,会不会怀疑我的用心?可若我不装扮,他会不会觉得我在博同情。 我从前没有这么优柔寡断,只能说,逢着能决定荣辱命运的关头,还是紧张。 最后,我将头发梳顺,略在唇上点了些胭脂,先静静等着。 谁知我没有等到李昭,却等来了左良傅。 他今夜穿着朝服,戴了冠,满面忧容地来到我这里,支支吾吾的,仿佛不知怎么开口,最后,叹了口气: ;姐,太子爷已经走了。 ;哦。 我心里一阵失落,极力控制住情绪,强笑道:;他来是同你谈魏王之事? ;是,太子爷问我伤怎样了,能不能上战场,说了会子话,就回宫了。 ;他没问起我? 我紧张地问,其实我心里有数,应该是没有。 ;他…… 左良傅没有说谎,他观察着我的神色,担忧道:;姐,如今魏王的兵马势如破竹,已经打到了关中,太子爷日夜忧心,顾不上你正常,你也别多心。这样吧,让袖儿今晚陪你睡,解解闷。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要人哄。 我扶了下髻边的簪子,笑道:;袖儿有了身孕,还是别让她多劳神,我今日走了好几处地方,着实累了,现下有些困,没事,姐睡一觉就好了。 我面带笑容地把左良傅送走,关上门后,眼泪就下来了。我反复告诉自己,这有什么的,很正常啊,十多年前李昭就不管你,如今战事为重,他更不会顾及到你。 你,没那么重要。 其实,道理想通是一回事,可痛苦是另外一回事,这个的过程是漫长而又煎熬的。 我在梳妆台边,坐了好久,看着满桌凌乱的胭脂和钗环,凄然一笑,我想喝酒,大概醉了就能麻木,逃避会儿现实。 我怕袖儿和良傅担心,没在家中喝,拿了些银子,一个人从后院的小门出去了,谁知大福子却紧跟着我,他不靠近,就在十步之外。 我明白,家里人都在担心我,跟着也好,万一我喝的酩酊大醉,还有个人能拉我回去,不至于出点什么事。 不论外头如何兵荒马乱,长安的夜始终繁华,秦楼楚馆里总是灯火辉煌,大家拼了命似地跳胡旋舞、调笑取乐,今朝有酒今朝醉,皇帝谁做都行,只要不要误了咱们唱《后.庭花》就好。 …… 我寻了个僻静的包间,要了十来壶酒。 竹叶青微苦,花雕醇厚,高粱酒略呛口……一杯接一杯,到后面,我直接拿酒壶喝,残酒和眼泪沿着下巴流到了心口,衣襟湿了一片,晕晕乎乎间,我仿佛真忘了。 过去的十多年,我活的比谁都清醒,一步都不敢走错。 ;如意,你变了。 我想起了梅濂的这句话,噗嗤一笑。 我也想像袖儿一样,倚在心爱的人怀里,不用算计,岁月静好; 我也想像莲生一样难得糊涂,不争不抢; 可我能吗? 我数了下桌上的酒瓶,空了六只。 在我拿第七只的时候,忽然有人敲了下包厢,紧接着,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走进来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月白色直裰,腰间悬着玉佩,身上披着件灰鼠大氅。 ;你是谁? 我有些醉了,手撑住发晕发烫的头,笑了笑:;大福子哪儿去了,怎么不在外面守着。 我懒懒地抬眼,借着昏暗的烛光看进来的这个男人,他长得挺不错,气度相当从容,即便衣着简朴也遮掩不住骨子里的高贵,是真正的温润如玉,他好熟悉,仿佛哪里见过似的……他是李昭! 我的酒瞬间醒了大半,连忙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在地上,斗志重燃起,心又开始狂跳,他今晚果然也是来看我的。 ;妍华,你、你还认得我? 那声妍华,让我浑身一颤。 我是个很会做戏的女人,当入戏很深后,所有的动作、神情和言语都会变化,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我仍跪在地上,未抬头,默默地流泪。 ;妍华,快起来吧。 李昭叹柔声道:;你不必行如此大礼。 ;罪妇不敢。 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罪妇不敢直视天家。 ;莫要当我是太子,便、便当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李昭的语气温和。 我稍稍抬起头,看见他朝我走过来,那瞬间,我立马又以头砸地,不敢看他。 ;哎。 李昭重重地叹了口气,退了几步,坐在了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这些年,你过得好么?他问。 我跪着往前行了几步,低下头,眼泪一颗颗砸到地上,形成朵朵深浅不一的晕痕。虽然喝了不少酒,头眩晕的厉害,但仿佛比往日更冷静。 ;回、回殿下的话,罪妇都好,妹妹和妹夫都待我极好。 ;那你丈夫呢?他对你好么? 李昭紧着问了句。 ;好。 我忙回答。 左良傅当初的推测果然没错,李昭肯定在曹县安插下不少暗桩,他知道梅濂打过我,亦知道我为了在保住当家主母的位子,如何让丈夫在我房里数日流连、夜里换了好几次水…… ;罪妇和夫君识于微时,他一直很敬重我。 下意识告诉我,我必须这样说,不能扮可怜、抱怨。 ;那就好。 李昭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叹道:;良傅的夫人我见过的,是个好姑娘,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可见,你教的好。 我用力咬了下舌尖,用疼痛恢复冷静,并且分析这句话里的意思。 贫贱不移、威武不屈,他定知道盈袖过去发生了什么,亦知道这回洛阳发生了什么。 ;谢殿下的夸赞。 我守着礼,哽咽着回答。 外头的丝竹声忽然停了,周遭安静极了,我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妍华,你现在还需要些什么,本宫一定帮你办到。 我手心全是汗。 成年人相遇,我不会指摘他为何当年薄情寡义,他也不会向我道歉。 他自称本宫,可见是站在一定立场补偿我,他是将来的皇帝,从他口里说出来的,那和圣旨差不多了。 我想要的东西特别多,我要素卿付出代价、我要四姐和八弟金尊玉贵地安度余生、我要我高家重新在长安叱咤风云、我要扶持我的丈夫、亲戚、我要过的风风光光…… 见我没说话,李昭喝了第三杯酒,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柔声道:;你回去后仔细想想,想好了,让良傅给本宫写封密奏。 说罢这话,李昭就要离去。 他走了一步、两步…… 我脑子转得极快,拼命回想之前左良傅给我看过的密档。 李昭从不贪杯,便是与群臣宴饮,也绝不会喝超过两杯,他需要有个清醒的头脑来处理军政大事和繁琐多端的算计,今夜,他喝了三杯。 他走到了门口。 我猛地起身,肩膀撞到了桌子,将烛台碰倒了,包厢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我冲过去,拉住李昭的腕子,将憋在心里十多年的委屈全都化成一句话:;王爷,我要您拉妍华一把。 我感觉李昭的手抖了下,黑暗中,我看不清他有何表情,但我能听见,他在敛住呼吸,忽然,他猛地转身,将我抱住,而我也趁着;酒性,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很凉,还带着些许竹叶青的苦涩。 他很热烈地回应着我,带着我倒在篾席上…… 说真的,我们已经不是少年了,没有了那么多的扭捏和害羞。 他从暗桩密奏里了解我,我也一直在给他做戏,可以说,我们这一年来一直在认识对方,水到渠成,机会合适直接做就是。 ;唔…… 酒气上来了,再加上不住地前后摇,我胃里一阵翻滚。 ;怎么了? 李昭呼吸有些急促,柔声问。 ;喝太多了,想吐。 我实话实说。 他笑了声:;那去吐,门角落里有痰盂。 ;不要。 我勾住他的脖子,指甲用力抓他的背,咬了下他的耳朵,坏笑:;你比他强太多了,再来。 …… 我这话是真的。 其实梅濂的花样比李昭强多了,大抵是邪念作祟,我竟感觉李昭很强,这十多年来,似乎头一次尝到了女人的欢愉,到后面,我竟给晕过去了,模模糊糊间,看见李昭在穿衣裳,拢头发,他将大氅盖在我身上,吻了下我的额头,轻手轻脚地离去了…… 实在太累,再加上心满意足,我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摸黑将兜肚、亵裤寻着穿好,裹上那件长到拖地的大氅,微笑着从包厢走了出去。 出去后我发现,酒楼其实昨夜就被清空了,门外此时站着几个屏声敛气的宫人和侍卫,他们给我屈膝见了一礼后,端着水和扫帚等物,进去清扫。 我略扫了眼,见大福子亦立在一丈之外。 昨晚动静太大,想必他们都听见了吧。 蓦地,我脸有些烧,低着头直管往出走。 ;夫人这是要回家么? 大福子跟过来,笑着问。 ;嗯。 我点点头,摸了下肚子:;有些饿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我想吃馄饨。 ;好,小人陪夫人去。 …… 清晨的长安很美,阔别十几年,我又能好好欣赏这座古城,台阁耸立,钟声悠悠,小摊贩的笼屉里散发出浓白香甜的雾。 宿醉过后,我头有些疼,一只热乎乎馄饨入口,烫的我喉咙发紧。 我看向立在一旁的大福子,冲他招招手:;小兄弟,你也过来吃点。 大福子摇头笑道:;小人不敢。 ;这有什么的。 我笑笑,忽然想起昨夜,我叫的声太狠,李昭急得直往住按我的口,大福子估计听了个全程。 我的脸烧的厉害,尴尬道:;又让你见笑了。 ;啊? 大福子刻意避开话头,笑道:;夫人还要吃粥么?要不要加糖呢? 我莞尔,没再说话。 忽然,我听见街道传来身急促的马蹄声,抬头一看,原来是个穿着华服的太监,他年纪瞧着不大,蛮面熟的,手里提着个食盒,下马后给我见了个礼,上下打量了番我,笑道:;十多年未见,夫人还认得奴么? 我细细思索了番,笑道:;你是王爷跟前的胡马公公,那时候,我们都叫你小马。 ;是,夫人好记性。 胡马笑着再次给我见礼:;夫人风采更胜往日哪,依旧倾城。 ;公公说笑了。 我侧着身,让出个座儿,笑道:;这家的馄饨好,您要不要用些? ;多谢夫人的盛意,奴待会儿还要回宫伺候太子爷呢。 胡马说话的同时,将食盒放到桌上,打开,将里头的药端出来,笑道:;昨晚风深露浓,爷担心夫人受了凉,特叫奴拿些驱寒汤给您。 我一愣,驱寒汤,想必是避子汤吧。 ;多谢爷。 我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朝东宫的方向行了一礼,端起药,当着胡马的面一饮而尽。 没关系,我相信总有一天,不会再喝这东西。 ※※※※※※※※※※※※※※※※※※※※ 都是老狐狸,何必装纯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和离书 第23章--情妇 回到左府后,天已经大亮了。 我像做贼似的,从后门摸进去,谁知还是撞上了盈袖夫妇。 袖儿还穿着昨天的那身兰色小夹袄,妆容半褪,眼里带着困倦和担忧,一看见我就疾步走了过来,语气颇有些不好,问:;你昨晚一夜没回来,上去哪儿了?为什么身上酒味儿这么重? ;没去哪儿。 我到底没做什么好事,心虚,避开袖儿的灼灼目光,看向左良傅,偷偷给他使眼色求救,嗔怪:;你也是的,她如今有了身孕,怎么能熬夜? 我顺势打了个哈切,抬步往里走,笑道:;昨儿情绪有点不好,就出去喝了几杯,现下有些困,我先回房眯会儿。 ;等等,事没说清楚,不许睡。 盈袖一把拉住我,不依不饶,忽然,她身子一震,眼睛盯住我的脖子,挥手让跟前的所有丫头都下去,逼问:;你脖子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我摸了下脖子,暗道不好,昨夜李昭在我脖子和锁骨嘬出来好些红斑,怎么就叫这丫头看出来了。 ;哦,大概吃坏什么吧。 我试图避开这个令人尴尬的话头,佯装恼了,训斥盈袖:;你不要管好不好,我这么大的人了,出去喝点酒又怎么了? ;我不管你,谁管你! 盈袖红着眼,压低了声音吼出这句话。 那瞬间,我鼻头又开始发酸,真没白疼这丫头,原来这世上,还会有人彻夜不眠,担心我、等我回家。 ;你脖子,分明就是…… 盈袖咬了下唇,又羞又气:;分明就是被人亲出来的,你是不是和别的男人…… ;是。 我下巴高昂起,直接承认。 ;你哥哥可以三妻四妾,进进出出逛窑子,连卖的娼妇都能纳成妾,我为何不能找男人? ;可、可这是不对的。 盈袖轻跺了下脚,退了一步:;如果和他过不下去,分开吧,咱回头再找个更好的,再不济我养你一辈子也好啊,别随便买醉,还和、和陌生男人做那种事,不好。 我和左良傅对望一眼,他摇了摇头。 明白了,他未将我和李昭的事告诉过盈袖,罢了,若是说了,这丫头肯定更不会同意,何苦吓坏了她。 ;原是嫂子糊涂了。 我眼睛一眨,泪珠子成串掉下,哽咽着给盈袖赔罪:;这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你和良傅要千万保密,别告诉你哥哥,否则我还未提出和离,他就得先休了我,那到时候我的名声就坏了,谁还会要我。 盈袖这傻丫头信了我的话,哭着环住我:;酒喝多了伤身,用过早饭没?我还是让厨娘先给你做些解酒的汤,再让丫头们烧些热水,洗过后好好睡一觉,这事就过去了,只是一点,不许再彻夜不归了。 …… 没法子,这小祖宗看的紧,非等我吃饱喝足后才放我回去。 期间,左良傅偷偷找到我,问我是不是和太子爷那个了? 我什么都没说,也不许他向大福子打听,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事关储君之私,臣子就该当聋子瞎子哑巴,但他还是不放心,坚持将大福子留给我。 沐浴过后,我躺在床上,一点困意都没有,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走。 首先,我万分确信,李昭还会找我幽会,地点肯定不能再是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更不能在宫里或者左府,我要当一个合格而省心的情.妇,得尽快找一个清静隐秘的地方。 其次,我得清楚自己的身份,别想什么进宫当娘娘,别在李昭跟前提素卿,更别挑拨离间,否则最先死的,肯定是我。 最后,短暂而愉悦的交往并不足以支撑长久的关系,所以,我要扮演多个身份,亏欠旧情的未婚妻、像娼妇一般花样百出的情.妇、温柔体贴的;妻子。 梅濂做官后,我也跟着沾了光,攒下些体己,再加上此番帮着陈砚松相看儿媳妇,他;赠了我一笔数额极大的酬谢金,正好能派上用场。 往后的几日,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还像以前那样,帮着袖儿打点家务,但私底下,却让大福子出去寻个僻静好住处,不必想着省银子,周遭不能有爱打听是非的邻居、不能有在朝为官的贵人。 与此同时,我给梅濂寄了封和离书,写了句话,一别两宽。 等一切都置办好后,我向袖儿提出离去,没说别的,就说怕梅濂趁我不在的时候,又纳些不三不四的人进门,我得回去盯紧了。 袖儿信以为真,帮我收拾了行李,和丈夫亲自送我出了长安。 为了将戏做真,我特意让大福子把马车赶出了十里之外。 荒郊野岭,天高云淡,倒令人心情畅快。 还记得当年我和梅濂刚认识时,就做出去南方避难的决定,路上虽说缺衣少食,可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携手在山上挖野菜,拿到河里洗干净了,做给母亲和袖儿吃。 日子虽苦,但心里踏实。 不似现在…… 我苦笑了声,将长裙挽起,爬上山挖野菜,大福子见我此举,忙将马车安置好,陪我一起挖。 ;夫人怎会认得这种东西。 大福子蹲在山地上,用匕首往出挖,笑着问。 我笑了笑,用手背擦了下额边的热汗,没回答。 ;在小人心里,夫人是金玉一般的人,十指不沾阳春水。 大福子笑道:;这是贫贱之人才吃的东西。 ;可我打算将它做给太子爷吃呐。 我斜眼觑向大福子,果然看见这小子一愣,满是泥的手抓了下头发,嘴里嘟囔着,太子都是吃珍馐美味的,怎么吃这种猪食呀,转而,这小子用力拍了下额头,恍然大悟,粲然笑道:明白啦,再好的东西吃的多了也会腻,偶尔也要换换口味。 我笑笑,从袖中掏出方帕子,递给大福子,让他擦一下脸上的泥,仔细打量这小子,二十上下,不俊也不丑,左眉毛似乎有个刀疤,常年的行伍生活,让他生的甚是健壮,颇有些虎背熊腰的感觉。 我叹了口气:;你本该随左大人出征,建功立业的,跟在我跟前伺候,着实委屈了,要不我让大人重新给我指派个人吧。 大福子疑惑地;啊了声,好似没听见这话,手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地,笑道:;那边的野菜似乎更多,小人到那儿去挖。 说罢这话,他就走了。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愿意伺候在我身边,还是心有怨言而不敢说。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大福子这一转身是什么意思,我欠了他一份情,最难偿还的那种。 …… 到了晚上,我们才回到家。 那是个一进一出的小宅院,外院住下人,我则住内院。 我的闺房是三间屋子打通的,通透敞亮,绣床和梳妆台等物,皆是上一个主家用旧了的,这样好,李昭是个节俭之人,我若是用了红木的,他兴许会不高兴,但浴桶、洗脸洗脚盆、马桶这种私密的东西,都是现找木匠做的。 我刚住下,宫里就有人过来传话,说主子今晚同内阁大臣商议完政事,约莫子时会来夫人这里,请夫人提前预备下,主子担心夫人一个人住着不安全,给您拨了四个忠心可靠的侍卫和一个伶俐的侍女,名唤云雀,您少了什么、想要什么,就让下人们去置办。 我又惊又喜。 惊的是,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李昭的掌握之中,应该说,长安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喜的是,他果然没忘了那次的露水情缘,今晚会来。 不多时,云雀和那几个侍卫就进来给我见礼。 我略打量了眼,那个云雀二十几岁的样子,相貌平平,未施粉黛,礼数特别周全,一句奉承献媚的话都没有,也没有拐弯抹角打听我的身份来历,乖顺地听我指派,只说了句:奴从今往后就是夫人的人了,为您肝脑涂地,死而不悔。 可不可信我无法下决断,毕竟第一次见面,但她能是李昭派过来的,忠诚和心机是不必怀疑的,先将就着用吧。 我让大福子去烧洗澡水,让云雀将屋子再清扫一遍,如今还未大暖,夜里还是凉,多烧几个炭盆,务必将绣房烧暖了,别让主子着了凉。 随后,我亲自动手清洗野菜,李昭今儿劳累,不必给他预备酒肉这些重荤腥,熬点暖胃的粥,再把野菜用香油和蒜泥、陈醋拌了,吃着舒服。 等将这些事料理完后,已经过了亥时。 我赶紧沐浴换衣,我并未将自己擦洗的香味扑鼻,太俗,自然的女人体香最好,发髻仍是妇人式样,斜插了支玉簪,里头穿了件又窄又小的凌红绣黑牡丹的抹胸,正好能把乳.沟挤出来,外头则穿了身松松垮垮的小夹袄,略一弯腰,就能看见的里头的春光。 在二十出头的时候,我喜欢化素妆,胭脂总要用水化得淡淡的,才往唇眼上抹。 可在如今的年纪,我偏爱红妆,觉得玉面红唇会更有风情。 将妆化好后,我坐在绣床边,从床脚拿出个银胎漆盒,打开,里头是一些男女愉情的小玩意儿,皮鞭子、银制的手脚锁链还有更令人面红耳赤的东西……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把这些东西摆在明处时,云雀敲了敲门,说主子来了。 ※※※※※※※※※※※※※※※※※※※※ 这本书今天上榜了,第一次上,有点点紧张~ 收藏还是有点难看,大家看完收一个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温水刀子 第24章--温水刀子 我最终还是下了决定,将这个漆盒打开,就放在枕头旁边,既然做了人家的情妇,再遮遮掩掩就没意思了,顺便,我也能探查一下李昭好不好这口。 我深呼吸了口气,施施然走到门口,跪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李昭从外头进来了,随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子夜的寒风。 ;妾恭迎殿下。 我恭恭敬敬地叩首。 ;快起来。 李昭忙俯身捞我,我穿得薄,胳膊感觉到他的手凉而有力,目光上移,正好与他四目交接。 大抵相遇的时日甚短,彼此还不太熟,又或许那夜酒楼初次相见,连话都没说几句,就立马发生了关系,他多少有些尴尬,立马丢开我,微微点了下头,便算见过,随后手背后,慢悠悠地在屋里转,看里头的摆设。 他仰头,端详着墙上挂着的那幅张旭狂草,转而又行到床边,看了眼枕头边的盒子,并没有流露出厌恶或者惊喜的情绪,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笑着走过来,坐到方桌边的圆凳上,柔声道: ;那天太过匆忙,都没同你好好说会子话。 说实话,我也有些尴尬,这些年除过梅濂,我从未衣衫不整地面对过别的男人,还能怎样,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是啊。 我掩唇一笑:;那日昏昏沉沉的,都没看清楚殿下的模样。 ;那现在看清了么? 李昭笑着问。 ;看清啦。 我故作少女般的娇羞:;殿下的个子比小时候高,模样也比小时候好,用我们民间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男大十八变,完完全全长开啦。 ;你呀。 李昭摇头笑笑:;不管过多少年,这张嘴还是像刀子一样利,总是说不过你。 瞧,这不是聊得很好么? 我让云雀将灶台熬着的粥和凉拌野菜端来,随后,抱怨了声好冷,顺势把门关上。 ;殿下这一日辛苦了,用点宵夜吧。 我给李昭舀了碗粥,又将银筷子给他递上,笑道:;试试这道苦菜。 李昭吃了口,连连称赞,他吸溜着粥,斜眼觑向我,笑道:;真是辛苦你爬山挖菜了,看来我得全吃光,才不辜负你的盛情。 我心猛跳,他果然派人盯着我,待会儿说话应对的时候一定得谨慎。 果然,李昭刚说完这话,紧着又问了句:;你今儿不是回曹县么?怎地又折了回来,还置办了这个宅院。 要么说男人有时候真的贱,明知故问。 我叹了口气,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而今北方兵火正盛,我一个女人家上路到底不安全,原本想住在左府照料我家袖儿,等她顺利生产后再离开,可我的那个小祖宗实在是啰嗦烦人,连喝口酒都要管,这不,我自己买个地方出来住,多轻松自在。 ;这样也好。 李昭笑着点头,放下了碗筷。 我见状,忙从袖中掏出方干净的帕子,给他递上去。 他很自然地接过,说了句多谢,轻轻地按擦唇,觑了眼旁边的凳子,示意我坐下。 ;妍华,上次酒楼的事是我欺负了你,过后我思前想后,觉着你和那些宫嫔不一样,务必得给你个交代。 我心里紧张极了,竟忘记坐到凳子上。 ;这样吧。 李昭手指点着桌面,剑眉微微蹙起,正色道:;你明儿就带着侍卫去曹县,正式和你丈夫和离,回到长安后,先在此地住着,等父皇驾崩,国丧一过,我先封你为美人,生了孩子后晋妃位,再两年为贵妃,你要理解,素卿无大过,是废不得的。 我登时怔住。 他、他竟给了我一条如此锦绣的前程,贵妃,那就是形同副后,与素卿平分春色啊。 不对不对,他如果真想给我个名分,何必绕这么多圈子。 梅濂在他眼里,真不见得多么奇货可居,直接派人暗杀了,神不知鬼不觉,我以寡妇身份跟他,岂不是更好? ;妾想问殿下个问题。 我狡黠一笑。 ;问。 ;殿下是仁君,还是昏君? 我笑着问。 ;怎么说? 李昭来了兴致。 我故作思索,用近似开玩笑的语气道:;南北方见过妾的人不少,说实话,妾的身份和遭遇着实不配进宫,更不配为贵妃,会让殿下的名声染上污点的,所以妾更希望殿下在这间屋子里当昏君,等出去后,您呀,就板着脸当仁君罢。 ;你这说法倒有趣。 李昭莞尔一笑,手指不再叩桌面,也不再提让我进宫当贵妃的事。 忽然,他面有痛苦之色,手揉着发僵的脖颈和肩膀。 我见状,忙上前去,站在他背后,帮他按摩脖子,他闭上眼,舒服地长出了口气。 ;那么妍华,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李昭坐直了身子,问。 ;…… 我垂眸,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坐下时都快比我高了,面部轮廓柔和,似乎没什么棱角,相貌虽说不及梅濂英俊,可透着股高贵和威严,偏生唇角永远噙着抹仁善的笑,仿佛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他,但行事说话却时时刻刻给你埋着坑,若哪句话应付不对了,怕是会…… 到此时,我想我应该真诚地回答这个问题。 我停止给他按肩,行到他身前,跪下,仰头直视他:;妾有两愿,一愿家人平安喜乐、无灾无难,二愿自己此生富贵,如意顺遂。 李昭笑意渐渐收起,盯着看了我良久,忽然噗嗤一笑,并没有正面给我回应,闭上眼,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我继续按。 这次,我走到了他的面前,正好站在他两腿分开的中间。 他虽闭着眼,但仿佛感觉到我的胸离他鼻尖很近,头略微往后撤了些。 我笑了笑,抬手,将抹胸的带子拉松,随后开始给他按肩膀和脖子。 ;殿下绷得很紧啊,最近肯定很疲惫。 ;是啊,魏王的兵马势如破竹,一天上百封的奏报,看都看不完。 李昭平平稳稳地说这件事,而面对我刻意引诱,他脸不红、心不跳,呼吸平缓,泰然自若,忽然叹了口气,道:;正好要给你说一件事。 ;何事?我问。 ;我知道你牵挂你的四姐和八弟。 李昭双臂自然下垂,两手轻放在腿上,仰着头,享受着我的按摩,道:;当年你姑母慧贵妃戕害了孙御史的侄女-丽嫔,孙家一直找机会报复,这不,你四姐就被孙御史买去做侍妾,头两年,你四姐过得真是不好,不止孙府阖族对她敌视虐待,孙御史更是动辄言语凌.辱,若非这世上还有个八弟,你四姐怕是早都寻了无常。 要么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孙御史虽说长你四姐二十余岁,可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日夜在眼前晃悠,哪能不爱?他心里喜爱你四姐,可又怕被兄弟责骂,且他一旦表现出些偏袒,府里的大太太就开始整治你四姐,所以这些年他只是淡淡的,最重要的是,他怕给了你四姐田产铺子,你四姐就会卷了银子,带着儿子跑了,那到时候他岂不是人财两空? 一想起四姐,我心里就疼的厉害。 她是个软性子人,既没有五姐的刚烈,也没有我会隐忍算计,吃了苦只能默默捱着。 ;我那天看见了,大太太的孙子好生蛮横,上来就给四姐的儿子一耳光。 我尽量控制住情绪,没想到手上的劲儿还是大了,好像把李昭给按疼了,他嘴角略抽了下。 ;我就料想你挂念你四姐。 李昭眉一挑,笑道:;前几日,我让人暗中给你四姐下了些药,使她昏迷不醒,紧接着唆使你那聪明伶俐的侄儿跑到府衙状告孙家谋害他母亲。 ;啊? 我大吃一惊,都忘了给他按肩,忙问:;然后呢? ;然后这就成了朝堂的一个笑话。 李昭抿唇坏笑:;我自然是不管这种家长里短的琐事,让太子妃全权处理,太子妃当年和你姐妹情深,自然要帮你四姐讨回公道,斥责了大太太和一众亲族的苛刻,命孙御史好生照料你四姐,并且太子妃还抬举你侄儿,让他年底入国子监读书。这正合了孙御史的意,满面春风地接了懿旨,天天守在你四姐床跟前,端茶倒水地伺候,五十多的人,真真像个孝子贤孙,想来日后孙家不会再有人轻易为难你四姐了,你也放心罢。 我很感激李昭暗地里为四姐做的这些事,但说实话,我也真的很恶心孙御史一家,我姐姐要的从来不是厚待,她要一份公道和尊严。 察觉到我神色有异,李昭睁开眼,笑着问:;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哪有。 我捂住心口,满脸的不好意思,忙蹲下去:;是我的抹胸带子开了,它掉了下去。 ;是吗?我帮你弄好。 李昭让我再蹲低一些,然后,反复搓了下手,搓热了,伸..入到我的衣襟里,找到那个滑落到肚子的抹胸,两指夹住了,往高拉,并且调整好位置。 这期间,他的手背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我轻呻.吟了声,红着脸看他,他一笑,并没有别的动作,略微俯身,侧脸几乎与我的脸贴近,帮我将抹胸带子系住。 ;好了。 李昭坐直了身子,然后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起身往外走,笑道:;你怕是忘了,今儿是素卿的生辰,往年这天,我都在她寝宫过夜的。 听见这话,我心里莫名冒出股邪火,跑过去,后背抵住门,不让他出去,歪着头,冲他笑:;说好了在这屋里当昏君的,怎么就走了呢? 李昭哭笑不得:;我几时说的? 他声音软了几分,半哄半打趣:;乖,快让我走,哎,其实我真是有些怕你的,一想到那天晚上你这份卖命地叫,吓得我不知‘是进是退’。 ;那就进进退退喽。 我轻咬了下唇,回应这荤话,鼓着胆子,往屋里推了把他:;叫怎么了?疼肯定叫,那舒坦了,更得叫呀。 ※※※※※※※※※※※※※※※※※※※※ 是不是从没见过我这么勤奋过?哈哈哈哈哈,我真想表扬一下自己。 我先去睡觉了,起来再回复评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底线 第25章--底线 如果我一直是高妍华,这种荤话,就算下辈子都无法说出口。 可我是过了十多年市井生活的如意娘,结识三教九流的人,便是更下流的话,我都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只要这话对我有用。 我上前一步,抓住李昭的袖子,斜眼觑向绣床那边,给他明示,谁知这男人盯着我笑,并不动弹。 ;怎么了? 我轻声问,心一横,更进一步,正面贴在他胳膊上,让他感觉那团柔软。 ;殿下今夜来这儿,不会只是吃一碗粥吧。 我仰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谁知他只是微笑,一句话都不说,明明很温和,眸中却有种慑人的意味。 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忙放开他,连退了两步,低下头,承认错误:;原是妾冒失了,还请殿下恕罪。 李昭轻拍了下我的胳膊,柔声笑道:;早些睡吧,本宫若是得空了,会来看你的。 说罢这话,他转身离去了,徒留我一个人在屋里立着。 我脸臊得通红,在他走后许久都保持着尴尬的笑。 是我失误了,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说了今儿要陪素卿过生辰之夜,肯定不会更改的,我再勾引也没用,反倒让人家讨厌。 我随手抓起桌上那只他用过的粥碗,想用力掷在地上泄愤,终究没敢,我怕云雀告给他,引得他更不满,可心里憋着的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我疾步冲到床上,将厚被子蒙在头上,无声大叫,手用力掐了下大腿。 宣泄了几声,我长出了口气,平躺在绣床上。 今儿是素卿的生辰,她比我大一岁,得有三十一了。 还记得小时候做姑娘的之时,我和她最要好,每年她的生辰,我都会提前一个月给她准备贺礼,等外头的席面结束后,我俩一起拆各家送来的礼,她总会从背后推我一把,笑着说:;妍儿,你去挑些自己喜欢的,我的就是你的。 我的就是你的。 所以我的未婚夫,就成了你的丈夫,连招呼都不曾打一声。 不知不觉,眼角竟湿润了,我闭眼,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其实,我也蛮妒忌的,素卿生辰,李昭年年不忘,给足了她脸面。 可我呢?和梅濂成亲后的头几年,他还能记得,总会在天香楼叫一桌酒菜,然后将同僚好友邀请来,痛痛快快给我热闹一场,后面,他渐渐就忘了,数日之后才猛地记起,然后不了了之。 我苦笑了声,用手背抹去眼泪,穿戴好,面带微笑走出屋子。 没什么的,不值一提。 春夜多雨,拍打在人身上有些冷。 我快步走到外院的厨房,挽起袖子,杀鱼做菜。 大福子和云雀见我此举,急忙过来帮忙,我笑着让他们站边上,别插手。 我干活儿利索,没多久就蒸好饭,并且炒了几个菜,清蒸鲤鱼、冰糖山药、凉拌苦菜、猪油爆炒腰花,最后炖了个鱼头豆腐汤。 我把菜一一摆在厨房的长桌上,让云雀、大福子和那四个年轻侍卫进来用饭。 ;日后咱几个还要相处许久,我虚长你们几岁,便是你们的姐姐了,今儿咱们正式住进了家里,理应吃一顿的。 云雀等人不敢动,弯着腰,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口。 我知道这是宫里的规矩,也没强求,于是给自己倒了碗酒,当着他们的面儿喝尽,随后笑着走出去,走到大福子跟前时停下,嘱咐:;我累了,就先去睡了,你替我招呼他们吃喝吧。 说罢这话,我笑着走回上房,简单洗漱了番,换了寝衣,就去睡了。 一开始也睡不着,心里乱,想着李昭这会儿应该抱着素卿颠鸾倒凤吧,多年未见,也不知素卿的样貌身段可否发生变化; 想着袖儿,她身子渐重,不知有没有按时吃坐胎药; 想着四姐,她的病有没有好转; 甚至想着梅濂,我去了长安,他可曾想念我片刻,没我在跟前碍眼,估计又添侍妾了吧…… 想着想着,我就开始犯困,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心里装着事,梦里也乱糟糟的。 忽然,我被一阵咚咚地敲门声惊醒。 我下意识坐起些,用被子遮住胸口,紧张地心咚咚直跳。 ;谁? 敲门的人并未回答,直接推门而进。 听声音,这人反手将门关了,大步朝绣床这边走来,屋里黑,我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能瞧见他个子挺高的。 ;谁呀。 我有些害怕了。 杀手?那几个侍卫?大福子? 我刚要大叫,那人就坐到了床边,将我按倒,吻如疾风骤雨般下来,他身上有股小龙涎香的味道,好熟,是李昭! 我环抱住他,任由他在我身上胡乱扯动…摸索,轻喘着嗔怪:;不是走了么? 李昭坏笑了声,没说话。 我莞尔,心里的憋闷登时一扫而光,撕扯着他的衣裳,打趣他:;殿下真是个君子呀,夜半偷香,还带敲门的,直接进来不就行了? ;怕吓着你。 李昭一手撑在床上,与我保持些许距离,食指刮了下我的鼻梁。 我环抱住他的腰,媚笑:;殿下为何每次都黑灯瞎火的,是妾太丑了? ;对。 李昭坏笑。 ;那我偏要你看见我。 我扭头,笑着朝门的方向喊:;云雀,端盏灯进来。 ;别。 李昭忙按住我的口:;本宫衣衫不整呢。 ;云雀,两盏。我挣脱开,故意气他。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我赶紧将床帘扯下,将被子盖在李昭身上,随后下床,朝梳妆台走去。 此时,我的寝衣已经被扯开大半,肩膀袒着,回头一看,绣床上的李昭果然没动静,我抿唇坏笑,挥挥手,让云雀赶紧出去。 我坐到梳妆台边,打开胭脂盒,小指挑了些,仔细地往唇上抹,透过镜子,我看见李昭笑着下床,走了过来,从身后环抱住我,咬了口我的肩。 ;大半夜的,装扮什么。他笑的温柔。 ;谁让殿下说我丑。 我被他弄得也开始意乱情迷,问:;你今晚睡过素卿了? ;嗯。 李昭解开我的寝衣。 ;那还有劲儿? 我坏笑,佯装嫌弃:;洗过没? ;没有。 李昭将我的那碍事头发拨到前头,让我站起来。;我带着她的味道睡你,也算你们姐妹重逢了。 许是从镜子里见我眉头微皱,李昭噗嗤一笑:;素卿心疼我,看我日夜为国事操劳,伺候我喝了盏参汤,便让我早些就寝,我们什么都没做。你也别吃味,我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她那儿几次。 ;算你识趣。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痴痴看着镜子中两个人,闭上了眼,任由他摆弄。 忽然,李昭反剪住我的双臂,笑着问:;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本宫的身子,任由本宫放浪? ;那不一样。 我不自觉仰起头:;她是贤妻良母,我是浪蕊浮花。 …… 这晚,云雀进来换了两次水。 …… 事后,我枕在李昭的臂弯,手揽住他的腰,慢慢地平复狂乱的心跳。 这算什么?给素卿的一份贺礼? 想到此,我不禁笑出声。 李昭将被子往上拉了下,盖住我的肩膀,问:;乐什么呢。 ;你猜? 我又笑出了声。 ;左不过笑话素卿罢了。 李昭吻了下我的头顶,笑道:;你这丫头,让你别叫出声,你这回倒听话,谁知却哭了,为什么呢? 我脸一红,凑到他耳边,吹气如兰:;哭,是因为更舒坦了。 ;你呀你。 李昭无奈地摇摇头,柔声道:;妍华,帮我揉揉背吧。 ;嗯。 我起身,从梳妆台上找出瓶茉莉油,跪在他身侧,让他翻过身,正面朝下,然后用油搓热手,用力帮他按。 ;这个力度行么? ;行。 李昭闭起眼,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蓦地,他叹了口气,问:;妍华,朕有个问题不解,想听听你的说法。 我一怔,他自称朕。 这意思是……他接下来说话的立场,不是情人,而是一国之君,小心小心,千万别干政,更别胡乱发表意见。 ;您说。 我不慌不乱地又倒了点茉莉油,给他按肩膀。 ;怎么说呢?有些人也算是忠义之辈吧,但朕却不得不杀,这是不是意味着朕是昏君?朕……是不是该放了他们。 李昭问。 我细思了片刻。 按照之前我在密档上读的,李昭仁厚,这么多年几乎没有杀过人,而且他素来有决断,从未优柔寡断过。他虽问要不要放过这些;忠臣,但应该有了主意,必杀无疑,问我,只不过想要个顺着他的安慰罢了,该怎么说呢? ;妾有个故事,想跟陛下讲。 ;你说。 我慢慢地敲他的背,道:;妾这些年流落在外,虽说有梅濂的收容敬爱,但终究夫妻离心,加上婆母刁难,二房欺辱,妾实在过得不顺心,好在妾一手养大了盈袖,也算稍稍解了漫漫长夜的寂寥。 李昭点点头,叹道:;朕知道,你虽说只比她大十一岁,可却把她当成了女儿。 ;对。 我接着道:;每个人都有底线,妾的底线就是女儿,当年二房把肮脏心思打在了女儿身上,就恕妾不能容她了。 我想起了当初陈砚松对我说过的那番话,莞尔一笑,看着李昭英俊的侧脸,道:;陛下虽仁厚,可也是有底线的。 李昭眉梢微挑:;哦?朕也有底线? 我俯身,吻了下他的背,笑道:;妾是个俗人,想着陛下的底线应该是让天下平稳安泰,老百姓们有饭吃、有衣穿,其余的,陛下想来睁一只闭一只眼,就算了。 李昭笑笑,没说话。 他翻转过身子,拍了下旁边的位置,让我进被窝睡,这过程,他始终没睁眼,搂住我,柔声道:;睡吧妍华,不早了。 …… 我想,我的回答他应该很满意。 第二天醒后,日头已经升得老高,绣床上只有我一人,他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我浑身酸软,懒懒地掀开床帘,发现小矮凳上放着碗药。 药依旧很苦,没关系,迟早我不会喝它。 这夜过后的一连数日,李昭都不曾来过,战事正紧,他应该很忙。 我从大福子口中听到了一个消息,如今朝廷分为主战和主和两派,双方争论不休,主战派不必说,定要讨伐三王,还海晏河清,而主和派则认为打仗劳民伤财,朝廷一方面应迁都金陵,另一方面尽快派使臣魏王到那儿求和。 争论了数日,太子爷雷霆震怒,认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谁人主和,谁就是祸乱朝纲的贼首。 太子爷的动作非常干脆利索,启用户部尚书姚瑞和羽林右卫指挥使左良傅,将礼部尚书、兵部侍郎等数位臣子捉拿下狱,按罪杀头、抄家、流放、发卖…… 当年发生在我家身上的事,而今,又发生在更多高门大族身上,而且更严重、可怕。 长安难安,这场战事注定充满了血腥,而李昭,也注定了是一个要做一番事业的帝王。 ※※※※※※※※※※※※※※※※※※※※ 俗气的求个收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7、入心 第26章入心 倏忽之间,两个月过去,已经到了炎炎夏日。 怎么说呢? 这两个月,李昭共来了十五次,和之前一样,都是深夜神不知鬼不觉来,次日天不亮悄悄离去,走的时候总不忘给我留一碗避子汤。 我像个小女人似的,跟他撒娇:“宫里的娘娘们虽好,殿下也别忘了外头苦苦等您的妍华呀,一定要多来几次。” 听见这话,李昭摇头笑笑,捏着我的下巴,笑骂:“早知道,就不该招惹你这朵浮花。” 其实,胡马公公私底下给云雀说了,云雀又偷偷告诉了我。 这两个月,素卿和另外两个妃妾侍寝加起来,都没有我的零头多。 说实话,我和李昭相处真的很不错,起码那方面很和谐。 一整套花样下来,每回约莫半个时辰左右,没有嬷嬷、太监在屏风后盯着,也没有宫庭、世俗、道德的严苛束缚,我们都很尽兴。 事后,我会先帮他清理干净,用茉莉油帮他按摩放松。 有时候,我会突然胡思乱想,瞎比较我这辈子真正意义上的两个男人。 梅濂,我大概真的爱过他,否则也不会如此失望难过。 我们俩同样很和谐,因为我们的目标一致,起点一样,都有颗渴望出人头地的心,所以我们俩一起辛辛苦苦经营小家,挣钱扩大家业。 除过这点,我们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 我其实很清楚,梅濂介意我非完璧之身,介意我被不止一个男人糟蹋过,还记得当年他和刘玉儿初夜之后,他很得意自己将一个黄花大闺女弄得起不来床,弄得被褥里到处都是血,偷偷把我叫来,面上虽带着尴尬,但语气里却是炫耀,说:“去给玉儿抓些止疼的药。” 他是个功利性很强的人,每做一件事,都是带着目的做的,譬如读经世致用的书。闲暇时他也没有什么高雅的爱好,不是和同僚吃酒,就是谋算着升官挣银子,床上也很野蛮,没错,女人是喜欢比较强的男人,很尽兴,可还是觉得缺少点什么。 李昭呢? 原本,我也会担心他嫌弃我过往。 有一回我坐到他腿上,搂住他的脖子,半分真心,半分假意地叹了口气:“真希望妾的第一个男人是殿下。” 他笑得温柔,摩挲着我的背,劝慰我:“妍华,素日里都是你温言宽慰我,今儿我也劝解劝解你,人是往前走的,那些不开心的都过去了,况且英雄莫问出处,你想,那范睢在得志前为人嫉恨,受到冤枉、鞭笞和屎尿淋头之辱,人家最后也不成为强秦的相国嘛。” 有时候,我们俩正做的尽兴,也会说些荤话。 我抚着他发红的侧脸,逗他:“殿下既然出来偷情,何不玩的疯些,咱把云雀那丫头叫进来,三人行……” 李昭更用力,拧了下我的嘴,笑骂:“你的殿下又不是上林苑里发了情的禽兽,什么女人都要。” …… 我想,李昭和梅濂还是很不一样的。 皇家出身和良好教育,给了他贵不可攀的高度和一种柔能克刚的温和; 而胸襟和眼界又给了他属于帝王的手段,和不以高低贵贱论英雄的气度。 近几日,李昭很少来我这里了。 他真的很忙,而且焦头烂额。 听大福子说,魏王的兵马悍不可挡,已经打到了江州,若是江州一破,不到三日就会打到长安城下。 江州刺史谢子乔,也就是荣国公的二儿子被俘,左良傅在战场重伤,折了两千兵马,得亏吴锋忽然出现,将浑身是血的左良傅背出了尸山火海。 如今的江州城就剩一个袁文清死守着,他虽是一介儒生,手无缚鸡之力,可气节胆识却堪比大将,三番四次抵挡住魏王的进攻,据说魏王很是敬佩袁文清的赤胆忠心,派出使节入城招安,被袁文清喝骂了出去。 之后,魏王索性发出悬赏令,谁第一个破江州城、砍了袁文清的脑袋,赏银万两。 袁文清亦有应对,他动员城内所有守兵和丁壮为国而战,拿出一半的粮草给了妇孺老人,让亲信将她们送去更安全的地方,这般大义凛然谁不动容,最后江州城内一个人都没走,妇孺皆兵,誓与袁大人讨伐逆贼,守护河山。 另一方面,袁文清将太.祖皇帝、高帝、先帝还有现在的老皇帝画像悬挂在城墙上,并立一木牌:同室操戈,不入祖庙,天下人可共击之。 这招果然又狠又绝,魏王气得要命,可又不敢毁了先祖画像,只能杀了周遭伺候的几个谋士泄愤,暂退了三里。 …… 战场上的惊心动魄,光听听就让人害怕。 左良傅重伤的事,袖儿知道了,又惊又怕,差点动了胎气小产。 我实在担心的不行,想要去照顾她,谁知晚了一步,李昭为了体恤忠臣,让太子妃带着数位太医亲自前往左府小住,以便宽慰袖儿的担忧。 我做不了什么,只能出城去三清真人那里,给战场上的亲人们求道平安符,愿他们能平安归来。 在出城的时候,我听见马车外传来一阵悲切的哭喊声。 我问了云雀怎么了。 云雀说,卫军在抄兵部侍郎的家。 我将车窗略推开些,往外瞧,头皮阵阵发麻。 兵部侍郎府外发生的一切,和当年的高家何其相似。 卫军进进出出地搜查罪证、抄家,喝骂声不绝于耳。 府里的人不论高低贵贱,皆被扒掉华服、冠钗,男子戴着锁链,低着头依次立在左边;妇人孩子则绑了麻绳,立在右侧。 我看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生的窈窕貌美,倚在她母亲跟前哭着问:“怎么了娘,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傻姑娘,回不去了。 两个多月了,李昭处置了许多主和派的高官显贵,一则坚定他势与魏王决一死战的决心,二则,打仗其实就是在烧银子,国库支应不上,只能另辟蹊径,抄一个家,就能支应十几天的仗。 我知道,这次的事牵连甚广,会有更多的高门闺秀变成姝华、丽华还有妍华,她们会被卖,还会被践.踏成猪狗,我只希望,她们能像我一样,坚强些,甚至狠毒些,起码活着,还能有来日可期。 杜甫诗里写过一句话,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日我有能力说得上话。 我想给这些女孩子们争取一个机会,建造一个干净的屋子,教她们自食其力,教她们擦掉眼泪后好好生活。 我知道,这样的机会很渺茫。 所以我只能祈祷,并在三清真人前帮她们求个平安符。 …… 天擦黑后,我才回到家里。 离得老远,就看见数个平民装扮的卫军守在外头,我一愣,李昭来了?他向来都是半夜来,今儿怎么这么早。 我由云雀扶着下了马车,疾步走进院中,抬眼望去,上房灯火通明。 胡马公公见我进来了,忙不迭地迎了上来,屈膝给我见了一礼,斜眼觑了下印在窗上的那个清瘦的黑影,叹了口气,低声道: “殿下今儿不太高兴,下午的时候就来了,喝了好些酒,夫人是最贴心的,开解开解他罢。” 喝酒? 李昭从来不贪杯的,想来江州和长安的所有事,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了。 我点了点头,让胡马公公先下去休息,一切有我呢。 我提着裙子,快步上了台阶,推门进了屋。 朝前瞧去,李昭懒懒地坐在西窗边的方桌上,今儿穿了身月白色的直裰,乌黑的头发随意用一支玉簪绾在头顶,发丝有些凌乱,似乎有时间未梳理了,他面前摆了碟盐炒花生,一壶酒,一只酒杯。 不知喝了多少,他的脸有了酒色,人虽未垮,可眉眼间透着疲惫,看见我进来了,他一笑,还像往日那样,拍了拍肩膀,示意我过来给他揉肩。 “今儿去哪儿了?” 李昭笑着问。 我洗了手,将小荷包打开,把里面的平安符一股脑都拿出来,一一摆在方桌上,笑道:“去三清观求了几道平安符,这个是袖儿的,这个是妹夫左良傅的,这个是我丈夫梅濂的,这个是袁文清的、这个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袁世清的。” 李昭一一看过去,故作吃味:“都求了,单单不给我求。” 我用食指点了下他的额头,从抹胸里拿出个红色的小布包,按在他手里,笑道:“怎么会忘了你,喏,这是你的。” 我这次并没有给他揉肩,而是从梳妆台上拿了只红木梳子,站在他身后,将他的头发解开,给他通发,用梳子齿给他按摩头皮。 李昭闭上眼,脖颈仰靠在椅子栏上,良久之后,他忽然叹了口气,问:“妍华,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他又一次自称朕。 我若无其事道:“怎么了?” 李昭苦笑了声:“江州快守不住了,如今朝野上下都在指摘朕,要么逼朕跟魏王低头,要么劝朕携带文武百官和后宫迁都。” 说到这儿,李昭长出了口气,大手用力地搓着面,凄然一笑:“朕的侧妃曹氏已经开始筹谋将来了,她和父兄多番商议后,私底下联络魏王,若是魏王来日拥立她儿子为帝,过几年,等风声平静些,她儿子愿禅位给王爷,只求王爷能庇佑她曹氏满门;朕的太子妃和长子还算有点良心,可暗中也是埋怨朕刚愎自用,苦苦求朕放弃长安,迁都金陵,以期来日。妍华,你也是朕的女人,你怎么劝朕。” 我忽然觉得李昭很可怜。 我从后面环抱住他,吻掉他眼角的泪,只说了句话:“君王死社稷。” 李昭一笑,手按住我的手,叹了口气:“妍华,你走,若来日长安城破了,朕就护不住你了。” 我噗嗤一笑,或许在做戏,或许真的有些情动,竟流泪了:“这天地间,妍华始终是一个人,您让妍华去哪儿?我哪里都不去,长安挺好的。” “好、好。” 李昭连说了两个好字,痴痴地盯着桌上的酒,手指点着桌面,打着韵律,吟唱项羽的《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转而,他将酒一饮而尽,笑道:“若真有那么一天,妍华,朕会写一道罪己诏,然后自尽以谢天下,咱俩好了场,你帮朕把尸骨收了,朕这样的好战之人是不配进祖庙的,你在长安外随便找个山头埋了,朕舍不掉这江山,想一直看着。” 我行到他面前,站在他两股之间,看着他:“还未到最后一刻,你怎么能有乌江自刎的念头?魏王是什么人,为了一己私欲燃起战火,害黎民百姓易子而食,流离失所,别的不说,妾知道一事,他迷信长生之说,取处子心头之血当药引炼金丹,害苦了多少可怜女孩,这样的人当皇帝,谁能睡安稳觉。” 李昭沉默,低下头。 我轻抚着他的侧脸,柔声道:“殿下是最坚忍顽强的人,妾近日也听大福子等人议论战场上的事,别的不说,左良傅拼死抵抗、袁文清坚守江州,为的都是殿下,殿下莫要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愁眉不展,妾会陪殿下走到最后。” “好。” 李昭莞尔,眸中重新燃起了自信的神采,他揽住我的腰,笑道:“是我太颓靡了,放心妍华,咱们会赢的。” “嗯。” 我重重地吻了下他的额头,脑中忽然冒出个念头。 我挣脱开他的环抱,拧身跑到柜子那边,从里头取出个锦盒,我紧张地心砰砰直跳,咬咬牙,从盒中拿出条软鞭。 我将身上的薄衫褪尽,只穿一条肚兜,走到他跟前,将软鞭塞到他手里。 “怎么了?” 李昭有些错愕,笑道:“你想做什么?” 我轻咬了下唇,跪在他跟前,抓住他拿鞭子的手,坏笑:“殿下就把妾当成魏贼,拿鞭子打,越用力越好。” “你这丫头。” 李昭笑笑,把软鞭放在桌上,要往起扶我,柔声道:“朕知道你想开解朕,但你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我把钗环解下,让黑发披散了一身,仰头看着他,撒赖:“你这个傻子,这玩意儿又不是羽林卫的刑具,专门用在房里玩儿的。你就满足满足我,真的很爽快。” “不行不行。” 李昭脸微红。 “那就只打一下。” 我摇着他的腿:“求你了。” “好……。” 李昭有些难为情,拿鞭子轻轻抽了下我。 “殿下没用饭?” 我瘫坐在地上,斜眼觑他:“再用些劲儿。” 许是酒乱情迷,李昭笑了声,扬手打了下来。 我佯装躲,媚声道:“把我的肚兜打烂,快些。” 李昭咬咬牙,狠狠心,又两鞭子下来,最后,他举高临下地看着我,笑着将直裰脱掉,俯身将我横抱起来,朝绣床走去,他指尖摩挲着我身上微微发红的鞭痕,柔声问:“疼不?” 我搂住他的脖子,眉一挑:“我还想更疼些。” …… 这一夜,云雀进来换了四次水。 …… 次日醒后,绣床上依旧只剩我一人。 我浑身酸软,回想着昨夜的疯乱,不禁笑出声。 转而,我又叹了口气,起身掀开床帘,准备喝避子汤,谁知小凳上空空如也,我心狂跳不已,大声唤云雀。 不多时,云雀小跑着进来,屈膝给我行礼,笑道:“夫人醒了啊,奴这就给您端水,伺候您梳洗。” “药呢?” 我手捂着心口,轻声问。 云雀这次给我行了个大礼,脸上堆着喜悦:“恭喜夫人,主子说了,以后再也不用给您端避子汤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感觉不对,推倒了,今天重写,反正我是蛮满意的,哈哈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8、李昭的一天 第27章李昭的一天 今夏炎热,蝉玩命似得叫唤,惹得人心烦。 长安那场纸醉金迷的梦仿佛一夜间被人惊醒,大家竟都忘了寻欢作乐,目光都被江州的战事吸引去,袁文清拼死抵抗终于有了转机,重伤的左良傅带援兵杀去,将魏王击退百里。 另一面,冉冉升起的小将也耀眼,袁文清的胞弟袁世清勇悍无比,屡立奇功,不过一月间,就收复数城,并且屡次偷袭魏王军队,有一回,甚至一箭射穿了魏王的坐骑…… 虽说有了好消息,但总的来说,朝廷还是败的,李昭身上的重压依旧存在,并且与日俱增。 饶是如此,他也隔三差五地深夜来我这里,用罢宵夜后,他总会笑着拍拍肩膀,让我帮他按摩放松,离得近,我发现他才三十出头的人,竟生出了些许白发。 如今我不用喝避子汤了,想尽快抓住机会怀孕,便提出个大胆的请求,我想进宫陪他几天。 大概,我也有点心疼他。 日夜劳累,原本就睡不好,宝贵的时间都耽误在了来回我这里的路上,我想让他多睡会儿,哪怕每日多半个时辰也好。 原本,我只是试探着说说,没想到,李昭竟同意了。 九月的最后一天,我坐着轿子秘密进宫。 这座宫殿和十三年前一模一样,高墙红瓦,长街冷清且寂寞,妙龄宫女端着衣物或者鲜花,低着头往各宫娘娘处送,首领太监高昂着下巴,大声喝骂着,教新来的小徒弟规矩。 似乎什么都没变,只不过,人换了几茬。 …… 听引路的胡马公公说,从去年腊月魏王造反开始,李昭就住进了“勤政殿”,这样方便处理政务和随时接见朝臣大将,若是想要宠信哪个妃子,就让太监去传旨。 他的三个女人,太子妃一月侍寝两次,另外两位则一人一回,雨露均沾,不会偏谁,也不会冷落了谁,软轿晚上抬来,一个时辰后再抬走,这半年都是这样,似乎已经成了定例。 说这话的时候,胡马公公给我躬身见了一礼,笑着谄媚:“还是夫人最有福气了,满宫里谁都比不上您。” 我怔住,难道我真的对李昭很特别? 我不太信,我更愿意相信,因为我的亲人正在战场上替他搏命守江山,他这才对我另眼相看。 我是清晨去的勤政殿。 胡马公公将我带到了一间隐蔽的偏殿,笑着说:“这是太子爷自己住的,平素里只叫奴清扫,其余的闲杂人等谁都不许进来。爷说了,这几日暑气重,让奴一定多端些冰来给您消暑;爷还说,夫人若是实在无聊,就在书架上找闲书看,他处理完政事,立马会来见夫人的。” 我忙笑着点头,客客气气地送走了胡马公公。 等殿里只剩下我和云雀两人时,我不禁松了口气,忙脱掉衣裙,真是太热了,衫子都被汗粘在了背上。 我只穿着条抹胸和亵裤,手里摇着玉骨小团扇,来回在偏殿里走,四处打量。 这间偏殿并不大,但胜在书香精致,墙上挂着历代名家的字画,张旭的狂草、王羲之的行书、董其昌的山水画……书架上按照经史子集整齐地摆着经过名家校勘过的善本,杜甫、李清照还有苏轼的诗词集,还有些街面上时兴的才子佳人话本子。 我摇头笑笑,他闲时竟也看这种书呀。 转而,我走到书桌跟前,准备翻翻他以前练字的宣纸,毕竟从字能看出这人的性格,谁知发现,纸堆下放着把古琴,琴弦很紧,正如现在的他,一直在绷着,也不知哪日到了极致,会忽然断了…… 我也没了看字的兴致,走到殿门那边,轻轻推开往外瞧。 勤政殿极大,每隔几步就放着个青花瓷缸,里头装满了冒着寒气的冰。 李昭穿着朝服,坐在最上首,他面前的案桌堆满了红红绿绿的奏疏,胡马公公正立在一旁,恭敬地给他磨朱砂,而他此时端着碗冰酪,许是真的累了,身子稍稍歪在一边,皱眉听底下的大臣议论。 内阁辅臣身份高贵,自然是坐在四方扶手椅上,瞧着年纪都四十往上了,手里或端着冰酪,或端着清茶,分两边,一边主和迁都,另一边主战讨贼,他们各自提拔起来的大臣立在殿里,争论的面红耳赤。 有些说魏王势不可挡,若还不迁都,必遭大祸; 有些说魏王同室操戈,此番若是能平定贼子,可顺势将诸王手里的权收回,以保江山平稳; 还有人趁机打压旧日的仇敌,借着左良傅之前战败,主张将其撤回治罪,另派大将; …… 李昭一直皱眉听着,不发一言,若是瞧见这些人实在争论的太难看,他会给内阁首辅一个眼色,那老头会意,立马出来打圆场,另开个话头,然后再争论,永争不出个结果。 从前我总觉得皇帝能呼风唤雨,谁不听话,就把谁的头砍了,把谁的家族灭了。 如今看来,原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皇帝实在难做,尤其是李昭这样大事临头的准储君,这些文臣武将哪个是省油的灯,你还不能把他们收拾狠了,这不,谏院的大臣就在你旁边盯着,随时站出来纠察帝王之失。 好容易到了日中,这些大臣暂且退下,后宫的嫔妃却又来了。 李昭不得不把刚端起的饭碗放下,只用了盏消暑提神的酸梅汤,让胡马公公把太子妃请进来。 我一听见太子妃三字,所有的困倦登时烟消云散,拳头不自觉地紧握起来,十三年了,素卿,咱们姐妹又见面了。 不多时,胡马公公将一个高瘦的女人恭迎进来,非常识趣地退下,并且将门关上。 我踮起脚尖,眼睛微微眯住,以便将那女人看得更清些。 素卿变了许多,身上穿着端庄的厚华服,头上带着垂珠凤钗,大抵天实在太热,脸上的妆花了,脂粉浮起,隐隐看见泛黄的肌肤,她太瘦了,下颌骨的形状更明显,远远看去,脸似乎有些方,加上薄唇,越发显得刻薄寡淡。 可素卿的声音还是那么柔软似水,她恭恭敬敬地给李昭见了一礼,笑着将食盒里的莲子百合羹端出来,呈上去,说这是她亲手剥的莲子,专门炖给殿下消暑的。 李昭笑着点点头,困得打了个哈切,温言劝她别太劳累了,这些活儿让宫女去做便是。 这般动作其实在告诉素卿,他很累了,得休息。 见素卿没走,李昭便耐着性子,笑着问:“爱妃还有事?” 素卿低着头,犹豫了良久,眼圈忽然红了,上前一步,手抓住案桌一角,担忧地问:“魏贼快破江州了,不日就兵临长安,殿下可有应对之策。” 我看见李昭眉头稍稍皱了下,但仍按捺住火气,回避这个话题:“这事自有内阁商议,爱妃你身子不好,莫要为这些烦心事劳神,好好歇着。” 素卿泪如雨下,鼻头哭得通红,但还能控制住情绪,清楚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臣妾实在担心殿下,对了,臣妾先头去左府照料小袁夫人,恰巧瞧见荣国公家的三公子谢子风也在那儿呢,有些话,臣妾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听说那小袁夫人闺名唤做盈袖,乃魏贼手下头一号功臣陈砚松的独女,一年内两嫁,似乎、似乎和三公子关系也匪浅。” 听见这话,我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立马冲出去撕了那贱妇的嘴。 我朝李昭看去,李昭倒是稳得很,笑着说了句:“都是以讹传讹,爱妃莫要轻信,婚姻也讲究个门当户对和合不合适,小袁夫人同良傅乃天赐的佳缘,他俩当日成婚仓促,本宫还等着良傅凯旋归来,再给他办个热闹的婚礼。至于谢子风嘛,是这小两口的至交好友,良傅出征,将小袁夫人和肚子里的孩子托付给子风照顾,这是信得过子风。” 素卿面带尴尬之色,帕子抹掉泪,笑道:“是臣妾多心了。” 转而,素卿深呼了口气,压低了声音,皱眉道:“殿下,如今咱们战事不利,多半是兵马不足,那荣国公作壁上观,谁都不帮,咱们何不挟持了谢子风,逼荣国公出手对付魏王呢。” 我冷笑数声。 张素卿在深宫十数载,果然是个有脑子的,但她却犯了个大忌讳,干政。 李昭听见这话,若有所思地瞅了眼素卿,手指点着桌面,笑道:“你也是的,父皇向来喜欢谢子风的仗义潇洒,战场之事瞬息万变,自有将军们应对,你莫要管了。” 我叹了口气。 李昭还是顾念着夫妻情分,给素卿留了面子,至于这面子她要不要,就看个人的参悟了。 素卿一怔,不再撺掇李昭挟持谢子风,忽而眉头微皱,笑道:“是臣妾糊涂了,竟忘了父皇最是宠爱谢三爷,对了,父皇病重,臣妾理应侍疾的,可每每去上阳宫拜见,都被侍卫拦住……” 李昭脸色如常,笑着放下玉碗,道:“父皇那边有贵妃和宫人伺候,你就别去了,你把东宫打理好就行了。” 我心里生出种不好的感觉,老皇帝,怕是早都驾崩了。 也是,李昭如今全权掌握羽林卫,单独会见内阁大臣,处理政务和魏王谋逆,虽非天子,可实际上已经行了皇帝的权,且他私底下在我跟前自称过几次朕,想来,老皇帝真的驾崩了,只是秘而不宣罢了。 我摇头一笑。 身边立着的云雀凑上前,小声问:“夫人笑什么?” 我叹了口气:“一直觉得,我是个能忍的,没想到殿下比我功力更深。”说罢这话,我俯身让云雀附耳过来,嘱咐了几句话,让她立马去办。 我话刚说完,就听见外头又有了动静。 原来胡马公公进来了,说曹妃过来给殿下请安。 曹妃?就是那个开始给自己和儿子筹谋将来,私底下联络魏王的女人? 我往前瞧去,素卿听见曹妃二字,眼里的厌恨怎么都遮掩不住,急着对李昭道:“臣妾近来听说曹妹妹频繁召见父兄,甚至还单独会见朝臣,殿下可要提防,当心内院起火。” 李昭笑了笑:“本宫心里有数呢,你先回去罢。” 素卿前脚一走,曹妃后脚就进来了。 这女人容貌倒是昳丽,一头乌云似的头发,身段婀娜,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起码比我好看。 曹妃亦提了个食盒,笑着将里头的冰糖燕窝端出来,恭敬地给李昭呈上去,柔声道:“想来殿下劳累了,吃些燕窝,润肺解乏。” 李昭笑着点点头,喝了一小勺,见曹妃要上前服侍,他挥挥手,笑道:“这案桌上多是军事密奏,除了本宫,谁都看不得,为了避嫌,你还是别过来了。” 曹妃眼里闪过抹失望,大眼睛里含着泪,果然比素卿又娇媚了几分:“妾是担心殿下,您、您这半年召幸妾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您是不是厌弃了妾。” 李昭摇头一笑,吃了口燕窝:“你都是孩子的母亲了,还这么爱撒娇。” 转而,李昭斜眼觑向曹妃,眼里闪过抹狠厉,却柔声问:“本宫也好久没见钰儿了,他最近跟着师父在读什么书?” 曹妃皱眉回想了片刻,笑道:“好像是《战国策》,昨儿还听钰儿给妾背书来着。” 李昭指尖点着桌面,皱眉略思索了下,有意无意地暗示提醒,笑道:“本宫记得《战国策》里有这么个故事,当年强秦攻打赵国,赵国弱小,忙向齐国求救,那齐国提出条件,要求赵太后把他儿子长安君送到齐国当人质。太后心疼小儿子,自然是不愿意的。 左师公触龙站出来劝太后,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太后若是为了长安君长久考虑,更为了赵国的将来考虑,就该将长安君送去为人质。” 说到这儿,李昭盯着曹妃,叹了口气:“父母一旦为了她的子女家人,做事就会盲目,分不清是非利弊,爱妃,回去后好好翻一下书罢。” 曹妃愣了下,笑着屈膝见礼:“妾全听殿下的,回去后就让钰儿仔仔细细地读这个故事。” 李昭冷笑了声:“希望你们母子真能读懂。” 他挥了挥手,撵人:“罢了,待会儿六部要来议事,你留在这儿不合适,下去。” 曹妃纵使万般不愿离去,听见这话,只能讪讪告退。 我看见此时殿里空荡荡的,李昭独坐在高位上,手撑着头,疲累不已。 忽然,他看向我这边,眼里升起抹兴奋之色,起身就要朝这边走来,谁知就在此时,胡马公公来报,六部官员已经在殿外等了许久,要不要宣进来。 李昭对着我的方向苦笑了声,偷偷抱拳告罪,然后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宣。” …… 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忽然疼了一下。 我神魂落魄地走到绣床跟前,脱鞋上去,平躺下,闻着枕头上熟悉的小龙涎香的味道,不知不觉,竟然掉泪了。 我嘲笑自己,怎么忽然多愁善感起来。 原来,这就是更真实的李昭。 他当了十多年的太子,每日都这么忙乱,一口饭都来不及吃,事情就来了。 朝臣的骄悍是非他要处理; 后妃的勾心斗角他要处理; 被人算计他要装作不知道; 他的那手忍耐的功夫比我更深; 他是精明且工于心计的,让两派臣子争斗,以便他更好拿捏; 他是心狠手辣的,眼都不眨地杀人、抄家; 他是个好丈夫,容忍妻妾在手底下做小动作; 他是个好父亲,让了一大步,旁敲侧击地拉儿子回头。 以前从密档上读他,我以为已经很了解他了,可忽然发现,我了解的很浅薄。 我曾经对他说过,这世间妍华孤身一人,可他呢,好像也是孤身一人。 想着想着,我就开始犯困,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梦里乱七八糟的,仿佛很多人在我耳边吵,让人厌烦,忽然,我感觉有人在摸我的脸,那人的手凉凉的,很舒服。 我眼睛缓缓睁开,发现李昭坐在床边,他已经换了寝衣,帮我将散开的头发别在耳后,笑道:“睡了这许久,晚上可又要使劲儿缠我了。” 我四下看了眼,发现天早都黑透了,头和身子都酸软得厉害,看来确实睡了很久。 “等不来你,又没有别的事可做,只能睡喽。” 我笑着坐起来,歪头看他。 “虽说是盛夏,睡的时候也要盖被子,咱们年纪都不小了,更要好生保养。” 李昭笑着嗔我,他还像之前那样,拍了拍肩,疲惫道:“妍华,帮我揉一下。” 我搂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媚笑:“今儿哪,妾不想给您掐肩捶背了,咱们换个花样。” 李昭垂眸,看了眼我半.露的酥.胸,无奈一笑:“行行行,都依你。” 我觉得,他应该知道我想生个孩子,但今天我改主意了,并不想跟他行房。 我扭头,四下看去,目光落在书桌上的一个大锦盒上,好,云雀果然把我要的东西弄来了。 我松开李昭,赤足下床,小跑着过去将盒子打开,里面是杆烟枪,还有盒上等的烟叶。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摆在地上,盘腿席地而坐,一边给烟锅里装烟叶,一边朝李昭招手:“你过来,我给你弄来个好玩意儿。” 李昭笑着走来,坐在我跟前,搂住我,让我靠在他身上,笑骂:“原来你是想叫我抽烟。” “是啊。” 我将烟锅对准烛火,抽了口,劲儿太大,呛得我直咳嗽,我将烟嘴挪到李昭的口边,笑道:“妾这些年在市井生活,知道那些平凡男人们身上的担子也重,他们心情烦闷了,用力抽一口旱烟,然后呀,把心里的烦躁全都吐出来,也能稍稍解点乏。原本给你备了鼻烟,可那玩意更冲,试试这个。” “行。” 李昭笑着抽了口,谁知也被呛着了,捂着口直咳,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味儿太重了,弄得嘴里面麻溜溜的。” 虽这般说,李昭还是尝试着闭眼,他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想到了什么烦心的事,用力抽了口旱烟,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顺道把灰白的烟吐了出来。 “妍华,再给朕装一锅。” 李昭抬手,将玉冠拆下,任由头发披散下来,他身子佝偻着,一手抱住膝,另一手举着烟,闭眼,吸一口烦躁和重压,然后把放松吐出来。 我从小荷包里把梳子取出来,跪在他身边,帮他篦头发,他的白发好像又多了几根。 “妍华。” “嗯?” 我忙答应着。 李昭仍闭着眼,笑道:“知道你早都看那几根白的碍眼,也罢也罢,朕待会儿就紧紧咬住烟嘴,忍着疼不出声,你就把它们拔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看到有个读者想双更,来啦,两更合一~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9、凤袍 第28章凤袍 我用梳子帮他把头发梳顺,拿玉簪子绾成髻,含泪道:“白头发不能拔的,越拔越多。” “那便算了。” 李昭笑笑,抽了口烟。 “殿下……” 我忽然想抱抱他,于是从身后环抱住他,身子紧紧贴住他的背,手按在他胸膛,感触他强有力的心跳。 我说过,我很会做戏,一旦投入了,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我的眼泪顺着面庞往下流,落到了他的脖颈里。 “没事的,谁都会老,朕也不例外。” 李昭笑的寂寥,大手按住我的手,轻轻地摩挲。 忽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好像变得很激动,咚地一声将正在燃烧的烟枪放到地上,起身快步行到大柜子前,打开,从里面拿出个极大的锦盒,一把扫开桌面上的宣纸和古琴等物,把锦盒放置在桌上,扭头看向我,朝我招招手,笑道: “妍华,你快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我愕然,起身过去,站在他身侧。 他一手搂住我,另一手把锦盒打开。 里头竟是件凤袍,还有个金凤凰扑牡丹的冠,金凤雕琢的栩栩如生,每一条羽尾上都有颗拇指头大小的东珠,这是属于皇后的冠。 “这……” 我错愕地抬头看他。 “父皇年初就驾崩了。” 李昭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头,手下滑,很自然地扣住我的臀,柔声道:“这事还不到时候公之于众,朕登基的龙袍老早就预备下了,这是皇后的凤袍凤冠,妍华,你穿上让朕看看。” 我忽然百味杂陈,很是激动。 没想到,李昭竟如此信任我,会把老皇帝驾崩的事告诉我; 更没想到他还这般宠爱我,让我穿皇后的冕服。 当初左良傅和陈砚松都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你是有凤命的。” 原本,我该是李昭的王妃,进而太子妃,然后是皇后,这辈子尊贵至极,可结果呢? 这一路风风雨雨走来,我从未停歇,哪怕受了再大的委屈,也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而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李昭宠我,与我说心事,甚至许我怀孕,他是不喜欢素卿和那个曹妃的,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动了想立我为后的想法? 我身子有些微微发颤,手抬起,指尖轻轻触摸冕服上用金线绣的凤凰,摸着凤冠上的东珠,忽然,牡丹花瓣割了下我的指头,有些疼,我如梦初醒。 冷静如意,一定要冷静。 李昭曾说过,素卿无大过,不能废后,且他这个人嘴上不说,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知道他的这两个女人的小动作,同样,他知道我心里的恨和不甘,拿这套冕服出来,安知不是在我意乱情迷时试探我,看我最真实的反应。 如何应对? 我心乱如麻,用力咬了下舌尖,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羡慕地抚.摸着凤袍,含泪说了句:“真好看哪,只不过好像做的有些窄,不太适合妾。” 李昭手上移,揽住了我的腰,柔声劝:“别想那么多,不过一件衣裳罢了,穿给朕看看。” 我仰头正面他,眼泪成串地往下掉,苦笑了声:“凤袍尊贵,妾是不配穿的,求殿下莫要再强迫,可是另一种衣裳,妾却想要。” “什么衣裳?”李昭柔声问。 “嫁衣。” 我极力遏制住悲痛,哽咽不已:“妾这辈子没穿过嫁衣,去年看见袖儿穿,又羡慕又难过。” 李昭愕然:“怎么,梅濂竟连个像样的婚礼都不曾给过你?” 我凄然一笑:“如果说给母亲磕头算成亲,穿件红袄子算嫁衣,那便算有过婚礼了。” 我话还未说完,唇就被李昭吻住。 他的嘴里带着烟叶的微苦,一点点将味道过给我,霸道地想将我口中所有的痛苦都拿走。 我不自觉地闭上眼,顺着他的节奏,将头仰起来。 正在情浓之际,传来几声轻轻的叩门声。 李昭仍然不停止动作,往开扯我的衣衫。 我扭头瞧去,看见胡马公公将门推开一条缝,他弓着腰,头深深地低下去,一眼都不敢看,低声道:“回禀殿下,太子妃娘娘过来给您请安了。” 李昭手扣住我的后脑勺,强行将我的头摆正,按在他的胸口,不让我分心,淡淡地对胡马说: “告诉她,本宫已经歇下了,让她明儿来。” 素卿来了? 我心里忽然涌起股想要报复的欲望,特别强烈。 “等、等等。” 我撕开李昭的寝衣,指甲轻轻地抓他的背和腰,微微有些喘,对胡马坏笑:“告诉太子妃,让她在外头等着,爷醒来后宣她。” “你……” 李昭皱眉。 我踮起脚尖,手按住他的口,不让他说话,随后朝胡马公公摆手,让他赶紧去办差。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我咬了下他的耳朵,吹了口气,带着他往勤政殿去。 勤政殿守着他的两个心腹嬷嬷,看见我们这般样子出来了,立马会意,将殿里的蜡烛全都灭了,只留了一两盏,照亮方寸即可,并且她们还将帷幔全都放下来,遮住“帝王”的春光,做完这些事后,低头退了下去。 “你呀你。” 李昭朝殿门那边瞧了眼,摇头无奈笑笑,像抱孩子似的将我抱起。 “何必呢,左右素卿又见不着。” 他把案桌上的机密奏疏全都拂都地上,将我放在了桌上。 案桌到底窄,我的头没处枕,只能悬在半空,我头往下垂,倒看那道门,想象着素卿乖巧地站在外头等的样子……桌子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我的头发如水波般荡漾…… 我忽然想更坏一点,坐了起来,对面颊稍稍发红的李昭媚笑,手指向门:“咱们去那边,你一边和我欢好,一边隔着门和素卿说话。” 李昭用力拧了下我的腰,恶狠狠地笑:“别太过分了哦。” 我才不管他,抓住他的腕子,带着他朝殿门那边跑去。 我手撑在门上,回头,示意李昭过来。 随后,我透过纱窗往外看,看那个当年给了我重重一击的女人,张素卿。 她此时穿了件绣了云纹的薄衫,梳了坠马髻,并未戴钗环,只簪了朵大红的牡丹,翠眉轻描,朱唇淡点,眉心贴了花子,手里提着个大食盒,时不时让宫人给她举起贵妃镜,看妆容有没有被闷热弄花了。 闷雷阵阵,就快要下雨了。 我想起了小时候,和她一起读书说笑; 想起了在牢狱中,等着她来看我,给我捎一件袄子,一口干净的水; 可这些我都没等来,我等来的是丽华被毒死,还有我流放北疆所受的屈辱,以及长达十三年的漫漫苦熬。 素卿,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锦衣玉食,儿女在侧,打理着东宫,受嫔妃叩拜、被着朝臣的尊敬,你过得真好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恨和报复,我在盯着素卿的时候,将腰肢扭动得更快,李昭也更卖力,他怕我叫出声来,一直捂着我的嘴。 我心一横,重重地拍了下门。 果然,外头的素卿朝这边看来,往前行了两步,问:“殿下醒了?” 谁知她被胡马公公拦住,胡马大抵知道是我搞得鬼,笑道:“马上下雨了,这风实在是大,吹动了门,娘娘且再等等,殿下过会儿醒来要批奏疏。” 素卿眼里闪过抹失望,叹了口气,默默等着。 我不甘心,轻跺了下脚,扭了下李昭的腰。 李昭吃痛,倒吸了口冷气,忍住,没发出声,重重地打了下我的大腿。 他咳了声,还是顺了我的心,尽量稳住自己的呼吸,隔着门对素卿道:“你怎么来了?” 我紧张得心狂跳,更多的是兴奋,我能感觉到李昭也是如此,他也觉得很刺激。 “臣妾给殿下炖了些参汤。” 素卿挥手,让丫头下去,担忧道:“今儿瞧着殿下似有些不适。” “劳、劳烦你了。” 李昭“痛苦”道。 “这是臣妾该做的。” 素卿面上一喜,忽而皱眉,担忧地问:“听见殿下方才咳嗽了,声音仿佛也不太对,着凉了么?” 说到这儿,素卿就要往前殿里走。 “站住!” 李昭急忙喝道:“本宫好得很。” 对,就是这样。 素卿,当年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我的人,可有想过会有今日。 我笑得花枝乱颤,拼命往开掰他捂我口的手,他手捂得越发重了,最后,重重地咳嗽了声,喝骂:“滚!” 他松了口气,环抱住我,脸贴在我的背上,有些厌烦地往外瞧,语气软了几分:“本宫的意思是说,你先回去罢,不用时时刻刻地关心,如今军饷吃紧,战事不利,本宫心烦着,顾不上你也正常,你要理解。” 素卿委屈地掉泪,只能“贤德”地行了一礼,百般嘱咐殿下要照顾好身子,然后坐着轿辇,孤零零地消失在雷雨夜中…… 我还没来得及嘲笑她,就被李昭掰正了身子,他掐住我的脖子,恶狠狠地俯下身来,咬牙恨道:“胆子越发大了,看来朕把你宠过头了。” “那你罚我呀。” 我一脸欠揍的表情,挑衅他。 “好,这可是你说的。” 他一把横抱起我,朝偏殿走去。 …… 一夜雨疏风骤,有人高床软枕,有人就得独守空房。 …… 疯狂过后,总会回归平静。 我枕在他的肩窝,脸贴在他的心口,不住地回想他的热情,还有素卿碰钉子的可怜相,于是笑出了声。 其实,他早都对素卿不满了,正好趁着我作怪,小小地发泄了一把。 “又在笑话素卿?” 李昭闭着眼,轻抚着我的头发,柔声道:“以后别这样了,万一叫她发现了你,不是什么好事。朕纵使手眼通天,可也有疏忽的时候,妍华,好好保护自己,别出事。” “嗯。” 我答应了他。 蓦地,我想起之前在密档看过的,他有一妻二妾,素卿和曹妃今儿都来献殷勤,独独那个郑妃没来。 郑妃是将门之后,父兄战死后,随母亲投奔长安的舅舅,她舅舅是太史令,为人很是正派,她在十年前入宫给李昭当侧妃,至今无所出,也是可怜。 听见我叹了口气,李昭坏笑:“怎么,今晚还没满足?” “哪有。” 我拍了下他腰,道:“我听说你还有个侧妃,今儿怎么没见到她。” “她是个孝顺的人,自幼由舅父教导长大,如今舅父重病,朕开恩,特许她出宫侍疾。” 说到这儿,李昭将我往上抱了些,凑到我耳边,悄声道:“其实,朕暗中派她做点大事,去江州策反楚王和东海王。哎,这个宫里,朕可以信任的人少之又少,落云虽说是女流之辈,但才华和勇气都不让须眉,是个女中豪杰。” 我又惊又喜。 惊的是,李昭身边还有这样厉害的女人; 喜的是,李昭把我当成了可信之人,告诉我这桩绝密之事。 “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我笑着撒娇。 “嗯。” 李昭吻了下我的头发。 “对了,看见太子妃,我猛地记起件事。” 我立马坐起来,手勾住他的下巴,正色道:“你可千万别听那些闲言碎语,我妹夫左良傅真的对你忠心耿耿,你若是真把他召回来,处置了他,我可跟你急。” “放心,什么人什么事,朕心里都有数呢。” 李昭闭起眼,微笑着回我。 “那就好。” 我头枕在他胸口,恨道:“还有谢子风这事,太子妃也太过分了,这样的身份竟也说那些没影儿的话,造谣子风和盈袖有私情。” 原本我只是不忿素卿中伤我的袖儿,可我忽然记起一件事。 去年腊月洛阳之变,魏王差点斩杀了左良傅,得亏陈砚松暗中请动了荣国公出面,这才将危局化解。 那晚,我和陈砚松坐在小围车里,陈砚松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他最中意的女婿其实是子风,烦请我到了长安后,帮子风寻个好亲。 …… 我忽然紧张极了,仔细琢磨陈砚松的话。 陈砚松是人精里的人精,从我最初表示想要入宫开始,他就开始暗中协助,帮我调理身子、分析李昭、赠金送银……无一不是精准地点拨了我,一句废话都没有,那么他说让我帮子风寻个好亲,那是不是暗示? 我心里一喜,却装作若无其事,手指头勾着李昭的头发玩儿,气道:“太子妃就算再伤我都行,可决不能动我的盈袖,殿下,妾心里着实有个疙瘩,想让您帮忙。” “你说。”李昭柔声道。 “我的袖儿确实欠了子风一份情,那小子是个人品极佳的男儿,长得又玉树临风,妾想在长安的好女孩里帮他选个妻子,给他做个媒。” 我扁着嘴,恨恨道:“子风虽说和袖儿干干净净的,但到底男女同住一个屋檐底下,瓜田李下,难免生出是非。” 我观察到,李昭眉梢微微挑了下,唇角也浮起抹笑。 “不至于。” 李昭拍了拍我的背,笑道:“子风打小就是个坦荡人,绝不会觊觎你那宝贝袖儿的。” “我不是怕他,我是怕袖儿把持不住。” 对不起袖儿,嫂子不是有意说你坏话的。 “哦?” 李昭坏笑:“不会。” “怎么不会。” 我咬了口他的下巴,娇嗔:“我这样的老妖精看见你这样的俊哥哥,都没能把持住,更别提她了。” 李昭噗嗤一笑,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我,略思索了片刻,柔声道:“其实你不说,朕也想给子风做个媒。朕有个妹妹,叫月瑟,生的貌美无双,才情也高,和子风极配,只是朕素来忙,一下子就忘了这事。这样,这桩婚事就交给你了,你来牵这条红线。” 瞧。 李昭其实早都有这个想法了,连联姻的公主人选都有了。 让荣国公出手,最好的法子并不是把他的儿子当人质、逼迫他,而是和他做亲家。 陈砚松早都看到这点,李昭也看透了。 我能做的就是,帮他解决这桩心头大事。 我手支撑着下巴,痴痴地看着他英俊的侧脸。 他一直在谋心算计,想必对我,也是如此,我不见得在他心里有多重的地位,可我恰好是他、陈砚松、荣国公、左良傅还有梅濂等要紧人最中间的那个人,我在谁跟前都能说两句话,所以,我就像他的那个侧妃郑落云一样,能帮到他。 如果我只是如意娘,他会不会一眼都不看我?给我点赏赐作为补偿,让我远远离开长安? 他的心,太深了。 我忽然有点难过,捧住他的脸,让他正面对着我,然后,重重地亲了口他。 “我可太喜欢你了。” 我赌气似的说出这句话。 李昭摇头一笑,将我搂在怀里,将薄被拉上来,帮我盖好,柔声道:“朕也喜欢你呀,睡妍华,不早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更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0、月瑟动人 第29章月瑟公主 陪李昭住了几天后,我就出宫了。 如他之前一般,我也是深夜坐着轿子秘密回家的。 大抵平民妇人的日子过惯了,住勤政殿的那些天竟有种坐牢的感觉,每日醒来用饭,然后乖乖呆在偏殿里看书练字,接着再用饭,待深夜李昭忙完后进来,我俩说会儿话、行个房,最后灭灯睡觉。 日子单调憋闷,很不痛快。 出宫的那刻,我真是从头到脚感到松快,竟冒出个奇怪的念头:但愿这辈子都不要再入宫,哪怕他让我做皇后。 街上已经有了宵禁,看不到花灯、听不见胡琴。 待我回到家时,发现大福子正站在门口等着。 他手里提着盏琉璃宫灯,穿了套玄色短打,嘴里叼着根草,身子倚在门框上,百无聊赖地踢着脚,看见我的轿子到了小巷,他忙整了下仪容,吐掉草,笑着快步迎了上来。 “夫人当心脚下。” 大福子腰微微弯下,几乎将琉璃灯打到地面上,给我照亮回家的路。 “你还未睡呀。”我虚扶了他一把,疾步往院里走。 “在等您呢。” 大福子笑呵呵地紧跟着:“知道夫人今晚回来,小人便提前将水烧好了,对了,前几日小人酒瘾犯了,打了两壶菊.花酒,给您留了些,毕竟到十月了,夜里还是凉津津的,您喝一两口暖暖身子,也好安眠,还有,” “我有些累了。” 我打了个哈切,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今晚什么都不想做,你们也都早些睡。” 很多年后我回想往事,会发现如今的我,把心思全都用在李昭身上,忽略了大福子默默地关心和付出,他看我的背影,看了一辈子。 在入宫陪李昭前,我曾一个人站在院中的桂花树下,随意咕哝了句:今年的重阳节好生无趣,没茱萸花簪发倒罢了,连菊花酒都没有。 没想到,被他听了去……记在了心上。 …… 晚上,我躺在床上发呆,胡思乱想。 有时候我发现,我好像注定了要给别人做媒似的。 当初梅濂为了传宗接代,要纳二房,我亲自去相看的刘玉儿,而今李昭要争取荣国公,还是我出面,帮他给公主和谢三爷牵线。 还记得之前在勤政殿,李昭抱着我聊夜话,给我说过月瑟公主的事。 那丫头的母亲是花房宫女,生的有几分颜色,当年给皇帝送花时被看上,封了个美人,宠了些日子后,老皇帝就撂开手,不再召见,没想到这宫女运气好,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生下个女儿,赐名月瑟。 月瑟的母亲出身卑微,又不受老皇帝的宠爱,没能躲过宫里的勾心斗角,据说失足掉进荷花池溺死了,留下年仅七岁的月瑟,孤零零生活在宫里。 也多亏李昭仁厚,心里惦记着这个被忽略的幼妹,时不时送些东西,问几句话,也算看护着月瑟平安长大。 谁知三年前出了点意外,月瑟差点被老皇帝送去越国和亲,据说这丫头以死相逼,当着老皇帝的面出言不逊,甚至拿匕首割了头发,老皇帝一怒之下将其撵出宫,送去挽月观带发修行,另从皇亲国戚中选了个贵女,封了公主,送去了越国。 我其实能明白月瑟拼死拒绝和亲的行为,一则越国距长安万水千山,嫁去远离亲人故土,谁人愿意。二则,越国非礼乐之邦,乃蛮夷之地,父亲死后,其子可以继承其妻子财产,毫无人伦可讲。 那越王已经年逾六十,和亲等于守活寡,更别提之后还得被他的儿子当成牛羊财物般争来争去。 我不理解的是,月瑟既然受过李昭的恩,让她为了大局和谢子风成亲,她应该能接受,再说了,谢三爷不论人品样貌,那都是拔尖的,何至于要我去说? 我将疑惑告诉李昭。 谁知李昭神秘一笑,说:“等你见了月瑟就知道了,简直比魏王还难对付,特立独行,反正朕是有些怕她的……只要你能说动她嫁人,朕定重重谢你,赏你八弟个爵位,怎样?” 我早都说过,李昭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他果然知道我心底最想要的东西。 这事,我一定要办的漂漂亮亮,不止为了高家重新崛起,还为了给他证明我的能力。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特意去置办探望月瑟的礼品。 这礼物一定要贴心,一下子就能拉近我俩的距离。 这位公主自小不受重视,性子应该是个孤僻的,她渴望被家人重视和关心,想必会喜欢兔子、小猫这种好看又可怜的小东西,能激起她保护欲。 想到此,我列了个单子,让大福子赶紧去找寻只小兔子,再采买些民间好吃的零嘴,实兴的话本小说…… 晚上李昭来我这里,翻看了我准备的礼物,将话本剔除出去,说这些书略带些艳情,公主不适合看。 我坐在他腿上,笑着打趣他:殿下少来这套,定是您想中饱私囊,搜刮去自己看。您懂什么呀,就是要这小丫头看才子佳人的书,她才能春心萌动,生起嫁俊哥哥的念头。 李昭拧了下我的唇,笑骂:行行行,你总是有理,你拿去试试看罢,不过我猜,月瑟不会吃这套的。 我有些不忿,好歹我也养大了个女孩,也有点手段。 盈袖小时候可难管了,还不是被我教养得知书识礼,我就不信了,我还搞不定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片子。 次日,我起的比李昭还早,特意焚香沐浴,带着礼物和云雀等人,浩浩荡荡杀去了挽月观。 那挽月观在长安城东的青云山上,乃国观,从前老皇帝的妹妹休了驸马之后,一度在观里带发修行,顺便养了两个面首。 听李昭说,月瑟带着伺候自己的几个宫女和太监,住了进去,红红火火过起了日子,甚至与这些卑贱之人称兄道姐,用外人话来说,像个疯子。 想到此,我掩唇一笑,这丫头还真的和谢子风挺配的。 青云山下有重兵把守,若没有李昭的令牌,不许任何人上山打扰公主清修的。 我不一样,我是李昭的“心头人”,哪里去不得。 抬眼瞧去,挽月观被一片翠绿的凤尾竹包围住,观门口有张石桌,桌上密密麻麻布着黑白棋子,而两只石凳上分别坐着个木头雕刻的男人,一个是鹤发童颜的道士,另一个是个砍柴的樵夫,两“人”正在下棋。 我刚准备让云雀去叩门,送上拜帖,没想到观门忽然开了,从里头走出个年轻窈窕的姑娘。 十七八的模样,长得倒蛮俏丽的,里头穿了条水绿色的抹胸,外头是一件淡粉色的薄纱衫子,头上戴了支碧玉簪,化了淡妆,打扮得十分清爽。 云雀一见了这女孩,忙跪下磕头:“奴拜见公主殿下。” 她就是月瑟公主? 月瑟一脸的不耐烦:“我不是说了么,不要给我磕头。” 果然是个独立独行的丫头。 我笑着上前,屈膝见礼:“妾身如氏,给公主殿下请安了。” 月瑟上下打量了番我,点头微笑,随后就不搭理我了,径直走到那两个木雕像前,或是蹲着瞧、或是踮起脚尖看,思索了片刻,从随身背着的布袋里拿出刻刀,开始雕琢木像。 我立在她跟前,笑着奉承:“没成想公主竟有如此高超技艺,唐朝刘禹锡曾有诗云,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公主雕的可是烂柯人的典故?” “嗯。”月瑟头也不抬,淡淡地应了声。 我大窘,摸了下发红的脸,笑道:“是殿下让妾身来看望您的。” “本宫挺好的,你回去复命。” 月瑟吹掉木雕仙人脸上的木屑,冷冷地打发我。 我挥了下手,让云雀将礼品都拿上来,特特将小兔子从木笼子里抱出来,行到月瑟跟前,笑道:“你哥哥挂念着你,呐,怕你在观里无聊,挑了只皮毛银白的小兔给你玩儿。” “我不喜欢兔子,看见红眼睛害怕。” 月瑟白了眼我,烦道:“从去年到现在,你已经是第十拨说客了,我说了,没见过那个什么谢子风,不喜欢他,哪怕我欠了太子哥哥大人情,也不会把自己终身幸福搭进去,去做政治的牺牲品。” “啊?” 我登时怔住了,于是耐着性子,通之以情,晓之以理,笑着劝:“没错,女人是不该糊里糊涂的嫁人,可您并不了解谢子风,他真是个非常不错的男人,样貌人品家世都是拔尖的。” 夸完谢子风后,我试图从大义说服她:“公主您即便不为太子爷着想,也该为天下百姓想想。若魏王当了皇帝,定会大肆屠杀皇室宗亲,您肯定逃不过一劫,再说了,魏王残暴,为了谋求长生,取少女乳.尖肉做药引炼丹,他当了皇帝,得有多少您这样的妙龄少女遭殃。 如今魏王已经打到了江州,朝廷若没有荣国公的强援,必败无疑,请公主务必以大局为重。” “我就不明白了。” 月瑟冷笑数声,双臂环抱住,盯着我:“靠女人的联姻就能让这些男人停止对权利的疯狂追逐?行,就算我愿意嫁谢子风,人家谢三爷说不定还不愿意娶我呢。 甭当我住在观里就不知道,谢三爷有喜欢的人呢,是什么洛阳第一美人,他为了人家,又是绝食又是带兵围杀魏王,闹得天下皆知。其实我挺敬佩这种痴情种子的,但让我嫁个心里有别的女人的男人,这不是往死里坑我么?” 我不甘心,准备接着劝。 谁知月瑟这丫头挑眉一笑,扭头,吹掉肩膀上的木屑,斜眼觑着我,不怀好意地笑: “这位美女姐姐,我看你梳着妇人的发式,似乎像成亲了。太子哥哥有张、曹、郑三个女人,我以前在宫里从未见过你。” 月瑟一步步逼近我,上下打量我,坏笑:“你生的如此貌美,而这地方除了太子哥哥的心腹,谁都来不了,说实话,你是不是我哥的情妇。” 我脸腾地一下红了,饶是再厚颜无耻,这会儿也臊得不行,避开月瑟得意的目光,连连后退。 “我说对了。” 月瑟拍了下手:“你有老公,我哥有老婆,你们俩这是双出轨。” “出、出轨?” 我愕然,咽了口唾沫,问:“这是什么意思。” “用你们这个时代的话说,就是奸夫淫.妇。” 月瑟毫不客气地指摘我和李昭。 “你是贱女,我哥是渣男,没错,他是将来的皇帝又怎样,还能这么胡来?你也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往我哥身上贴,难不成还想日后进宫当妃子?我真不明白了,你这样的美人,当人家的正室不香吗?非要当小三,肯定是图我哥什么。” “你、你……” 我气的胸口一起一伏,说真的,过去我和泼妇们吵架都没输过,这个丫头一个脏字都没有,偏生字字戳心,我还反驳不了。 “行了。” 月瑟拍拍手,拿起她的刻刀往观里走,淡漠地给我撂下句话:“你们把自己的问题解决了,再来找我,东西都拿走,我不喜欢。” 我恨得牙根痒痒,在挽月观门口足足站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气的下山。 回家后,我没有梳洗,没有吃饭,一头扎在绣床上,狠狠地哭了一鼻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发呆,脑中一直回想着月瑟说的那番话。 想着想着,肚子就开始发痛,趴在床边吐了许久,喝了盏酸梅汤,才把恶心给压下去。 我不是这么容易被激怒的人啊,怎么了这是,最近脾气越发暴躁,一点都按捺不住。 越想越委屈,我真是没事找事,干嘛要揽这个苦差使,后来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感觉床边像坐了个什么人。 我吃力地睁开眼,发现天已经黑了,屋里掌上了灯,李昭此时正坐在我跟前,手里拿着个湿手巾,给我擦头。 “怎么回事啊。” 李昭颇有些埋怨,嗔怪:“我都听云雀说了,再生气也该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怎么连晚饭都不吃?方才发着热,还晕乎地说胡话,我进来这么久都不知道。” “是有点不舒服。” 我身子犯懒,不想起来,两指夹住李昭的袖子摇,虚弱一笑:“让大夫开点散热的药。” “以后别吃药了。”李昭皱眉。他俯下身,仔细地用凉手巾给我擦额头退烧,噗嗤一笑:“怎么样,这下见识到高手了。” “你还说。” 一想起月瑟我就生气,噌地一下坐起来,推开李昭,赤着脚下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全喝了。 “你知道么,她从头到尾拿鼻孔看我,傲什么呀,老娘当年和昭阳公主捉迷藏的时候,她还没生出来呢。” 我手叉着腰,怒瞪李昭:“气死了气死了,你记得高阳公主,那可是你长姐,皇后娘娘的独女,多尊贵的人,正儿八经的大公主,当年还不是对我客客气气的。” “是是是。” 李昭笑着从床上起来,弯腰,两指勾起双绣花鞋,走过来,嗔怪:“你这赤脚走路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说话间,他蹲下去,帮我把绣鞋穿上,重重地拍了下我的脚背:“若是再着凉了,我可就打你屁.股。” “那你打呀!” 我气的白了他一眼,坐到了藤皮小凳上,学他的样子,拍了下肩膀。 他一怔,笑着走过来,站在我身后,帮我揉肩。 “你就宠你那个妹妹。” 我恨得咬牙切齿,给李昭告状:“你知道她骂咱俩什么吗?奸夫淫.妇!” “她说的是事实嘛。” 李昭噗嗤一笑。 “你也气我。” 我仰头,怒瞪他。 “好啦好啦,你多大人了,还跟个丫头片子置气。” 李昭宠溺地搜了下我的头发,指头刮了下我的鼻梁,笑着问:“妍华,你的月事多久没来了?” “啊?” 我愣住,仔细回想,这个月好像没来,上个月好像也…… “我是不是……” 我手捂住小腹,咽了口唾沫,紧张得心砰砰直跳。 “嗯。” 李昭笑着点头:“云雀会医术,觉着你下午反应不像中暑生气,趁你熟睡,给你诊了脉,快两个月了。” 我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话都不会说了,傻傻地盯着李昭,老半天才说了句:“所以……你那会儿才不许我吃药的?” 李昭点点头,拧了下我的脸,把我抱到怀里,紧紧抱住,柔声呢喃:“我也吓了一跳,前些日子咱俩一直同房,还很激烈,幸好没伤着孩子。是我太疏忽了,早应该察觉出你的口味变了,肯定是有原因的。妍华,咱们有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月瑟公主应该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1、二次battle 第30章二次battle 我……有孩子了? 我老半天都没缓过神儿来,推开李昭,痴痴地坐在藤皮小圆凳上,抬起手,傻子似的咬了口自己的指头,有点疼,我像只木偶似的,半张着嘴看李昭,从他温暖的笑容里得知这是真的,并不是梦。 我一下子就哭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那瞬间什么都想不到,只记得李昭嗔我赤脚走路的臭毛病不好,我赶忙将绣花鞋穿好,像个良家妇人一样两腿并住,腰杆挺直了,坐得端铮铮的。 “你这是怎么了。” 李昭笑的无奈,他用脚勾了只小圆凳,坐在我对面,俯下身凑过来,仔细看我,打趣:“瞧你这慌张样子,怎么,怀孕不高兴?” “高兴啊。” 我脱口而出。 其实,我心里还是很复杂的。 怀孕是我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姑母当年一败涂地的原因,本质上就是因为没有孩子作为依仗,李昭子嗣不丰,只有二子一女,我若是生个儿子,虽不是嫡长子,可事在人为,也有争一争储位的机会。 高家重回旧日风光就在眼前,我十三年的委屈苦熬即将结束,我的“女儿”盈袖从此就有了更大的依仗,我有机会让素卿也尝尝那碗毒的滋味…… 可我也怕得很。 我还是人.妻,我的孩子出身必定尴尬,如今只是月瑟当面讽刺几句,日后我和孩子、甚至李昭还会承受更多的非议和风雨。 那瞬间,我甚至冒出个念头。 我和李昭现在挺好的,虽相互猜忌算计,但也不失恣意幸福,如果有了孩子,会不会一切都变了?李昭会不会把孩子抱走?素卿知道我的存在,会不会害我的孩子? “妍华,你怎么了?” 李昭手放在我腿上,柔声问:“你在怕什么?” 对啊,我在怕什么。 我牙关紧咬,闭上眼,深呼吸,尽量让自己情绪平稳下来。 我没生育过,但我见过别人生过,妇人在怀孕期间,不论是心情还是口味,都会比平常更敏感,我不能让情绪操控自己,更不能轻易做决定,开弓没有回头箭,走下去就是了。 “我、我紧张。” 我可怜兮兮地撒谎。 “傻丫头。” 李昭松了口气,揉了下我的头发:“妇人怀孕是寻常事,紧张什么呢?” “你不明白。” 我抓住李昭的手,半分真心,半分假意地跟他说藏在心底的委屈:“我的身子很难受孕,过去婆母就不止一次当面讥讽辱骂我是下不了蛋的母鸡。” 一说起过去,我就忍不住哭:“我也想怀孕啊,可就是怀不了。你知道么?刘玉儿怀孕后,白氏又是放鞭炮、又是摆酒席,我丈夫脸上成天挂着笑,他把煮好的红鸡蛋拿给同僚吃,我羡慕啊,可我就是生不出来。” “妍华……” 李昭眼圈忽然红了。 “你让我说完。” 我打断李昭的话,泣不成声:“我还干过一件特别丢人的事,我偷偷吃了刘玉儿剩下的燕窝,谁知让白氏看见了,讥讽我是没见过世面的贼。我高妍华难道没吃过燕窝?我就是觉得沾沾人家的喜气,说不定能怀上。去年好不容易有了,谁料那会儿我跟他为了盈袖的事打架吵嘴,又给掉了。” 我哭得手都在抖:“真的,我眼睁睁看着刘玉儿、莲生还有盈袖怀孕,我还看着袖儿痛恨陈南淮的孩子,一度想喝药弄掉。我就想啊,有的人千方百计地治不孕,做梦都想有个孩子,有的人却轻轻松松地怀上,居然还不要,这是什么道理。” 李昭从袖中掏出帕子,给我擦掉眼泪,温热地手掌摩挲着我的侧脸,叹了口气:“妍华,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 “对啊,我可委屈了。” 我扁着嘴撒娇,泪眼婆娑地看着李昭,问他:“那你呢?你第一次当父亲什么感觉?” 李昭笑得有些尴尬:“我能说,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他叹了口气,坐近了些,两腿分开,很自然地夹住我的双腿,盯着我裙子上的云纹出神,眼里的疲累甚浓:“可能我没怎么经历过童年,一下子就从小孩长成了大人,老早就知道自己将会当太子,会娶哪些女人,知道自己一定要生个儿子,然后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当年素卿怀孕后,我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终于把作为太子最重要的一个任务完成了,如果非要说当父亲有什么感觉,还是有点的,就是朕觉得,作为君父得更稳重,朕要为子女做表率,约束他们的言行,等朕快要不行的时候,根据朝局与群臣商议出个储君,大抵也就这样了。” 我低下头,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君父君父,先君后父,从认识他到现在,他一直稳若泰山,给人以极大的安全感和压迫感,他可曾真正为自己恣意地活过?可曾快乐过? “又想什么呢?” 李昭笑着问。 “在想月瑟公主呢。” 我岔开这个话头,摇头一笑:“你那妹妹说你先后派去过十拨人,都失败了?” “是啊。” 李昭迅速收拾好情绪,吩咐云雀去给我炖血燕,随后,他给自己倒了杯白水,喝了口,手指指着自己的头,唇角勾着抹意味深长的笑:“月瑟这里的想法和寻常人不一样,朕去年就求过她,真真是油盐不进,后面朕又让郑妃、袁文清甚至她的母舅劝过,都不成。” 我心里忽然生出股比较的情绪,笑着问:“太子妃呢?她有没有劝过?” “劝啦。” 李昭剑眉一挑,坏笑:“吃了个闭门羹。” “你说谎呢。” 我拿过他手里的杯子,身上热,想要喝口冷水,谁知又被他不动声色抢了去。 我心里甜滋滋的,斜着眼觑他:“素卿若是知道你有与荣国公联姻的心思,就不会撺掇着你扣押谢子风了,想必这事你压根没告诉过她。” 李昭掐了下我的嘴,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老妖精。实话告诉你,当年父皇下旨要月瑟去越国和亲,月瑟以死相抗,怎么都不肯。素卿作为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后,自然站出来给月瑟痛陈利弊,让她以国事为重,谁知被月瑟骂了个狗血淋头,俩人自此结下了梁子,老死不相往来。” 我心里清楚,李昭在激我呢。 他深知我和素卿不对付,一定要暗地里较个高低出来,他其实还想让我试着劝劝月瑟。 我起身,坐到他腿上,环抱住他的脖子,媚笑:“那我再去一趟挽月观,但我可不是为了你去,是那丫头太刻薄了,我一定要给自己争回口气的,先说好了,我可不敢保证成功与否,万一失败了,你别埋怨我。” 李昭抱住我的腰,让我坐的更稳些,重重地亲了下我的脸,笑道:“若是成了,朕封你八弟做承恩侯怎样?” “真的?” 我坏笑,小指勾住他的小指,轻轻摇。 “驷马难追!” 他的拇指重重地按了下我的拇指,挑眉一笑。 …… 两日后,我再次踏上了去挽月观的路。 这两日,我在家好生卧床休养,终于把那口闷气给匀了过来。 李昭多给我指派了十来个护卫,暗中保护着,另外还让太医院院判过来给我诊脉,开了安胎药,前前后后往我的小厨房里塞了数不清的珍贵补品,好么,补过头了,再加上天气有些闷热,昨晚正和他说话的时候,就流了鼻血。 想到此,我不禁摇头笑笑,手捂住小腹。 这个孩子,并不是他按部就班得来的,是他自己选择要的,我能看得出来,他摸我肚子的时候,有种寻常父亲的欢喜和紧张,即便他从未说过。 今儿天气凉爽,日头躲在乌云之后。 我坐着轿子上了山,四下看去,清风中的凤尾竹林有种萧索凄凉的味道。 我让云雀去叩门,等待的时候,紧张得心砰砰直跳,手心都是汗,我笑骂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怵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 原本以为,这位高傲的公主会给我端一碗闭门羹,所以我连苦等的椅子都准备好了。 没成想她还是很有修养的,即便再不愿意见我,还是妖妖乔乔地走了出来,穿着件茶色薄衫,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化了淡妆,手里拿着把檀木小香扇,睡眼惺忪地斜倚在门框上,上下打量了番我,懒懒道: “你怎么又来了。” 我笑着走上前去,屈膝给她见了一礼:“妾身给公主殿下请安了。” 月瑟依旧不客气,单刀直入,唇角噙着抹讥讽的笑:“呦,难不成你把自己的问题想明白了?行,这回又有什么说辞劝我嫁给谢子风。” “这回先说妾身。” 我轻轻摇着玉骨团扇,下巴微微昂起,“不服气”地看向台阶上立着的月瑟。 “哦?” 月瑟秀眉一挑,来了兴致:“瞧你这样子,是不服本宫上回说的话?我难道说错了?你和太子哥哥难不成不是偷情?你俩做的事光彩?” “公主说的一点都没错。” 我偷摸咽了口唾沫,让自己镇静下来。 “妾身虽不懂公主上回说的“你们这个时代”具体是什么意思,大抵和这个朝代差不多。” “对,可以这么理解。” 月瑟折叠起檀木小香扇,双臂环抱住,不怀好意地笑。 “公主的确如太子爷说的那般特立独行。” 我笑着恭维,再此屈膝见礼,心里却骂了她十几遍疯子。 “没错,我们的确是奸夫淫.妇,可那又怎样?他看上我的美色和善解人意,我贪慕他的权势,说难听点,他是嫖.客,我是妓.女,各取所需罢了,交易结束,穿上衣服,我们两个都很满意,笑着和对方说声谢谢,然后转身离去,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你、你……” 月瑟脸臊红了,用小香扇指着我:“这种话都好意思说出口。” “如公主那日所说的‘双出轨’,做了就承认,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我上前了一步,趁着气势,手指指了下自己的脑袋,接着道:“在公主‘朝代’里,这件事是被谴责的,可在这个朝代,这只是一件普通的宫廷艳事。公主有自己的道德标准,妾身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您凭什么耻笑妾身呢?” “你还真是渣的明明白白。” 月瑟摇头嗤笑。 “渣?” 我一愣,不太明白这又是个什么词,想必和坏、贱差不多。 “对,人贵自知嘛。” 我莞尔一笑,又逼近两步,道:“公主从未经历过妾身的苦,凭什么劝妾身想自己的过错?” “行,就算我上次说的不对,冒犯了。” 月瑟恭恭敬敬地冲我见了一礼,转身就要往挽月观里走,冷冷道:“若是没别的事,本宫就先回去了。” “当然有事了。” 我疾步走上台阶,手按住观门,拦住月瑟,看着这个貌相清秀的女孩,笑道:“还是那件事。” “那您免开尊口。” 月瑟立马拉下脸,秀眉拧成了个疙瘩,恨道:“我是不可能当政治牺牲品的,我看你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就多跟你说两句,请你回去后带话给太子哥哥,让他也站在我的立场考虑一下。我若是嫁给谢家,没错,眼下可能解决了魏王造反的问题,可第一,谢子风心里有别的女人,我很膈应这点;第二,谢家是军功世家,势必为皇权所不容的,如果太子哥哥有一日收拾了谢家,我该如何自处?。” 我一愣,暗骂这丫头好刁钻的嘴,又把我驳倒了。 不生气如意,你现在怀着呢,万一把孩子气得崩出来,得不偿失啊。 我深深呼吸了口,紧紧地攥住团扇的玉骨,笑道:“第一,心上人的问题。传闻中谢子风的心上人是洛阳第一美人盈袖,没错,这丫头是我妹妹,但其实算是我“养女”。谢子风的确一度迷恋过她,那又如何?我还先后喜欢过我丈夫和李昭两个男人呢,谁还没个过去?再说人家子风拿得起放得下,说放手就放手,如今堂堂正正地和盈袖两口子结为挚友,也不可以?” 月瑟愣住,刚准备开口反驳我,我立马出声,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至于第二点,荣国公若是本本分分的不造反,你哥哥是个仁厚之君,不会丧心病狂地灭门国之栋梁,你现在想这些没发生的事,是不是有些多余。” “可,可、” 月瑟俏脸通红,气得睫毛都微微颤动:“可我非常讨厌封建社会那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法,更讨厌自己被强迫嫁给不喜欢的人,我并不想嫁人,也不想做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主子,我觉得现在就挺好,一个人吃吃喝喝快乐得很,说不定哪天走运,就回到我那个时代了。” “照公主的意思,您的时代人就没有三六九等了?” 我嗤笑了声。 “没错。” 月瑟双拳紧紧攥住:“我的时代人人平等,自由恋爱,不存在逼婚这一说。” 我摇头笑笑:“公主的意思,大抵和陈胜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差不多。” 我越说越激动,额上都冒汗了:“根本不会存在所谓的平等,您细想想,虽说都是皇帝的子女,可母家出身不同,照旧能分出个高低贵贱来。公主想必打小活的平安如意,妾就问一句,您可曾因为少找一文钱和小贩面红耳赤地吵一上午?您可曾饿得挖土吃?没有。这世道就是这样的,人就是有三六九等的,大家为了银子辛辛苦苦地劳作,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忍受憋屈和白眼,今天晚上艰难得想死,明天早上醒来后还得继续蝇营狗苟。” 我知道已经从气势上压过月瑟了,于是退了一步,引出正题,柔声道:“再说啦,你太子哥哥若真是那么强横不讲理,不会前后派十拨人劝你,直接用点下作的法子,逼你嫁人。你可以先与谢子风见见面,若是满意,那咱们再进一步,不满意,你哥哥也就死心了。” “这……” 月瑟犹豫了。 “只是相看而已呀。” 我挑眉一笑:“说不定到时候公主对子风一见钟情,可人家还不喜欢你呢。” “他敢。” 月瑟脱口而出,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立马掩住唇。 她低下头,皱眉细思了良久,盯着我又看了许久,忽然噗嗤一笑:“太子哥哥又闷又古板,我还纳闷他干嘛要找个有夫之妇,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你真不是个简单女人,挺吸引人的。行,就算卖哥哥个面子,我去跟那个谢三爷相亲。” 我松了口气,终于成了。 “不过我有个条件。” 月瑟哗啦一声打开小香扇摇,斜眼觑着我,坏笑:“你得当我的试衣模特。” “啊?” 我又一次愣住:“模……模特是什么。” “就是穿我设计的旗袍。” 月瑟目光落在我的胸脯和腰上,连连点头:“你是我见过身材比例最好的,穿上我做的旗袍,肯定绝美。” 原来是穿衣服,不过,旗袍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过。 为了不露怯,我忙笑道:“既是公主的吩咐,妾身必定遵从。” “可是……” 月瑟眨着眼,坏笑:“可是为了整体出彩,我得把你的头发剪掉一半,然后拿烧红了的铁夹子给你烫头发,你敢么。” “啊?” 我犯怵了,这怎么还动上刑了。 去他娘的,只要不砍头,烫就烫,若是讨好了这丫头,我的好处会更多。 “行!” 我咬紧牙关,笑吟吟地答应了:“这有什么不敢的,您只管烫。” “那就这么说定了。” 月瑟兴奋地拍了下手,伸了个懒腰,打趣我:“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高兴。我哥手下密探如云,现在肯定已经有人给他打小报告,说你骂他是嫖.客,你瞧他回去怎么收拾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2、花娘与恩客 第31章花姐与恩客 我想,李昭的气量不至于这么小,而且我帮他把月瑟这块顽石说动了,他感谢我还来不及,怎么会找我麻烦。 再说……我说的也是事实嘛。 我唇角噙着笑,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到家后,天已经擦黑了。 我觉着今日说服了月瑟公主,谢李两家联姻往前推了一大步,再加上我有了身孕,李昭肯定会来的。 我迫不及待想和他庆祝番,所以连杯水都没喝,稍稍换洗了下,就着急忙慌地去厨房,亲自准备了满满一桌子酒菜,有韭黄炒肉丝、清炖老鸭汤、蛋蒸嫩豆腐还有两道凉拌的素菜,酒是大福子先前买的菊花酒,可清热降火,消除疲累。 亥时,我特意挑了件颜色鲜艳的裙衫,化了酒晕妆,坐在床边等他,等了小半个时辰,不见他来。 我让云雀将吃食端到蒸笼里热着,补了下妆,披了件斗篷,手里拿着玉骨团扇,去小院里等,从内院走到外院,甚至连府外的小巷子都转了几圈,还是不见他来。 期间,大福子和云雀都来劝我,说夜这般深了,大抵殿下政务繁重,就不出宫了,夫人胎还未稳,别劳神了。 我点点头,笑着回屋,可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人一焦虑,就难免多心,我不禁胡思乱想起来,他正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就寝了?还是……他被素卿和那个美人曹妃纠缠住了?亦或是,他真恼了我把他比作嫖.客? 罢了罢了。 我叹了口气,刚准备洗漱,谁知瞧见云雀兴冲冲地跑进来,说殿下来了。 那瞬间,我的心情由阴转晴,忙用帕子稍稍整理了下脸上的脂粉。 我听见外头传来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已经走到上房门口了,我三步并作两步,忙迎了上去。 我等待着李昭兴奋且温柔的笑,没成想,发现他阴沉着脸,身上带着股初秋的冷漠,双手背后走进来,谁知过门槛的时候忘记弯腰,头咚地一声磕在了门框上,他愤怒地冷喝了声,重重地甩了下袖子,径直走进屋子,坐到了方桌跟前的小圆凳上。 他这是怎么了? 我忙看向门口立着的胡马公公,瞧见胡马杀鸡抹脖子般给我使眼色,手指按了下唇,眉头皱得老深。 我心里一咯噔,胡马这意思……要么说我惹了口舌是非,要么让我待会儿谨言慎行。 我惴惴不安地提着裙子走进去,笑着帮他倒了杯菊花酒,柔声问:“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朝堂又有人惹您生气?” 李昭斜眼看我,笑得阴阳怪气:“怎么,你很好奇?” “不不。” 我赶忙否认,真真是伴君如伴虎,我只记得他脾气好,却忘了他到底是帝王。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银筷子,给他夹了块炖得烂烂的鸭肉,笑道:“殿下尝尝,这是把人参鹿茸剁碎了,掺和进高粱米中喂出来的老雄鸭,用这种鸭子炖汤,可滋补了。” 李昭淡淡地瞥了眼鸭肉,并没有动。 我心里乱成一团,忙给他夹了块豆腐,佯装镇定,笑道:“那吃豆腐,这个比鸡蛋还嫩呢,可好克化,对了,妾要给您说个好消息,公主她同意和谢子风相看了。” “是么,那还真多谢你了。” 李昭用帕子擦了下手,冷笑数声:“朕竟没想到,朕在你眼里竟如此下作。” 说罢这话,李昭将帕子用力掷在桌上,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谁料出门的时候,额头又一次撞到了门框,他这回发了大火,扭头朝吓坏了的胡马公公喝道:“给朕把这道门砸碎烧了。” 李昭前脚刚走,胡马后脚就进来了,支使着两个宫人去收拾太子爷的衣物鞋袜等东西。 “这是怎么了啊?” 我看着那两个宫人打开柜子,粗暴地将我的衣衫摔在地上,挑走太子爷的寝衣……我慌乱极了,急忙走到胡马跟前,把腕子上戴的玉镯子褪下来,塞给胡马,问:“公公,妾身是不是哪里做错了,请您指点一二。” 胡马看着我直摇头,皱眉埋怨:“爷虽说宠着您,可您也太不知分寸了,怎么能辱骂他是嫖.客,他可是九五之尊啊。” 我一下子慌了,果真如月瑟所说,他恼了。 我忙抓住胡马的袖子,泪眼婆娑地问:“求公公指点,妾身怎么做才能挽回?” 胡马叹了口气,摇头,甩了下拂尘:“您先闭门思过一段日子。” 说完这话,胡马带着那两个心腹宫人离开了。 很快,屋里就剩下我一个人,还有孤零零的蜡烛。 我不争气地掉泪了,狠狠地打了几下自己的嘴:让你嘴贱,他是皇帝,天威不可冒犯的九五之尊,如意啊,你真是越活越蠢了,觉得和他睡过、说过几回贴心话,就真认为你在他心里是特别的?你这回真越矩了。 我心里忽然涌起股不好的预感,他……不会待会儿赐我一碗堕胎药,得赶紧给他认错去。 想到此,我急忙跑出去。 守在外院的大福子看见我神色不对,忙迎了上来,怕我摔倒,想要扶住我,可又没敢,只能紧跟在我身边。 “殿下呢?” 我脚底生风似的往出走,问。 “方才出去了。” 大福子声音里满是担忧。 “你怎么不拦着,没用的东西。” 我把气撒在无辜的大福子身上,什么也顾不上,气喘吁吁地往外跑,借着皎洁月色,瞧见李昭的轿子已经走远了。 “别走啊。” 我顾不上抹眼泪,更顾不上脸面,忙不迭地去追,谁知刚跑了没两步,忽然从黑漆漆的角落里扑出来个男人。 我被吓得尖叫了声,没站稳,就在摔倒的瞬间,我忽然被这个男人拉在了怀里,定睛一看,原来是李昭。 他笑吟吟地看着我,眼里竟有种少年人的顽皮。 “你干嘛呀。” 我捂着心口,一下子哭得收不住,手打着他的胸口发泄:“吓唬人很好玩吗?” “跟你开个玩笑,呦,真哭啦。” 李昭搂住我,变戏法似的从荷包里拿出块桂花糖,塞到我口里,柔声哄:“别哭啦,都多大人了,还像小孩似的,仔细胡马他们笑你。” “哼!” 我赌气似的转过身,不理他。 我发现,胡马带着人折回来了,他满脸堆着笑上前,恭恭敬敬地给我躬身行了一礼致歉,然后挥了下拂尘,吩咐宫人们立马将太子爷的衣物和今夜要批阅的奏疏重新端回小院。 “你变坏了!” 我轻跺了下脚,当着众人的面,手指戳了下他的额头。 我在试探,试探他对我的容忍程度。 “还不是跟你学的。” 李昭笑着摸了下头,并未生气,揽住我,往小院里走,笑道:“不是都嫌我又闷又古板么,这不,我也使一回坏。” 我靠在他身上,先前那股郁闷登时一扫而光,仰头看他俊郎的面容,问:“殿下今夜来做什么坏事了?” 李昭俯身,凑到我边,吹了口气,坏笑:“嫖。” “去你的。” 我拧了下他的腰,看见大福子躬身立在一旁,笑着支使:“快去给殿下温一壶菊花酒,对啦,再烧点热水,把昨儿院判大人配的泡脚药包拿来。” …… 我和李昭说说笑笑走进了屋子,彼时,菊花酒也上来了,我带着他入座,倒了两杯酒,刚举起来要喝,就被他夺了去,他摸了把我的肚子,笑着给我斟了碗老鸭汤。 我扭过头,故意使小性儿,打了下嘴:“妾身这笨嘴拙舌得罪了您,不配喝。” “你这小气鬼。” 李昭端起碗,用勺子舀了些,喂给我:“爷出来嫖了无数次,那些个姑娘都上赶着讨好,这位花娘倒是脾气大,还让恩客伺候,得,请把尊口张开。” “若是伺候的不好,花娘以后就不要你了。” 我一口喝了汤,立马站起来,手掐着腰,挺着胸脯,左摇右晃,在他跟前逞能:“你看我肚子大了没?胸胀起没?” “还不到两个月,哪会有变化。” 李昭摇头笑笑,将我抱住,下巴轻抵在我肚子上,手很自然地扣在我的臀上,仰头,看着我,长长地出了口气:“妍华,真是多谢你了。” “小意思。” 我唇角上扬,可一想起月瑟说的什么旗袍、烫头,不由得又紧张起来,手附上他的脸,道:“为了你,我可豁出去了,谁知道明天月瑟怎么整治我呢。” “不至于。” 李昭一笑。 他喝了杯菊花酒,看见云雀端着冒着热气的洗脚盆进来,两指指了下书桌,示意云雀端到那边去。 “你放宽心。” 李昭拍了下我的大腿,笑道:“月瑟虽说脾气古怪,可心却不坏,绝不会伤害你的,你明日就当跟小孩子玩儿,把这丫头毛捋顺了,接下来咱们就能跟谢子风谈了。你记着,千万不能耍心眼去制造什么机会让这两个人偶遇,或者下药哄骗,你就实打实地同谢子风说,想给他做个媒,让他去见见月瑟,他素来敬重你,会答应的。” “为什么呀?” 我站在他两腿之间,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笑着问。 李昭笑着分析:“你忘记陈南淮的事了?谢子风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可以容忍你做错事,但不能容忍你欺骗他。” “是吗?” 我故作疑惑,却敬佩他看人看的准。 我发现,他“老谋深算”的样子,还挺迷人的,而且我很喜欢他给我教这些东西,于是道:“放心,我既然应承下来给你办这事,一定弄得漂漂亮亮的。瞧你好像很了解子风,那我问你,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等着我嫖的老妖精。” 李昭“一本正经”地说荤话。 “去你的。” 我推了下他的肩膀,又问:“袁文清呢?他是怎样的人?” “正。” 李昭手指点着桌面,眉头微微皱起,道:“文清人品能力不容置疑,但太过刚正不阿,一点情面都不讲,反而会深受其害。” 听见这话,我想起此番盈袖和离,袁文清身为袖儿的娘家表哥,果真一点都不退让,不容许陈砚松和梅濂再接触袖儿,而此次江州之危,他又以一介儒生之躯顽强抵抗,赢得满朝赞誉,李昭看人果然准。 我来了兴致,又问:“那陈砚松呢?” “精。” 李昭双眸危险一眯住:“这老贼是商人中的政客,走一步算十步,只不过太看重利益就会失了人情,瞧,他亲闺女和养子都怨他,想来他也是如鲠在喉,意难平。” 我越发敬佩李昭,紧张地心砰砰跳,再问:“那……那我丈夫梅濂呢?” 李昭将我抱的更紧了些,毫不避忌地笑道:“梅濂贪。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甭说出卖妹妹,便是给他屙一杯子尿,只要能让他升官,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从治理曹县看,他还是挺有能力,以后的仕途还会更好,只不过这名声嘛,就难说了。”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花了十多年才了解梅濂,而李昭一面都没见过,单凭密探的上报,就能这么入木三分地评价梅濂,看来他真是天生当皇帝的料。 “怎么了?” 李昭让我坐到他腿上,刮了下我的鼻梁,笑道:“可是嫌朕刻薄你丈夫了?” “那倒不是,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我靠在他身上,叹道:“妾是感慨,连这些成名天下的人物都有种种弱点弊端,难道,这朝堂就没个完人?” “倒是有一个。” 李昭唇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朕的侧妃郑落云就是个了不得的女人。她出身将门,勇气豪情自不必说,而幼年丧父,使她成长得很快,早早就承担起照顾母亲和支撑门庭的重担,后寄居太史令舅父家中,给了她饱读经史的机会,在入宫后,她经历了嫔妃间的勾心斗角,着实磨练了性子,她若是个男人,必定出将入相,成为朕的左膀右臂。” 我得承认,这世上确实有女人比我更出色。 但我真的有些吃味,李昭对其他女人这般看重。 大抵察觉到我情绪稍变,李昭噗嗤一笑,摩挲着我的背,柔声道:“小气鬼,你放宽心罢,嫖客肯定更喜欢妓.女的。” 我头枕在他的肩窝,莞尔一笑:“你才小气呢。” 说话间,我忽然打了个哈切。 我赶忙捂住口,坐直了身子,笑道:“妾身伺候您泡脚,待会儿您批奏疏,我再给您去熬点参茶。” “不用。” 李昭推了下我的腰,让我起身。 他带着我走向绣床,帮我脱掉外衣和鞋子,将薄被盖在我身上,见我要起来,重重地将我按在床上,拍了下我的肩膀,半哄半命令:“你如今身上有了,熬不得夜,快睡,这是圣旨。” “好。” 我听话地点头,侧着身睡,看他。 他起身离开绣床,从桌上端了碟猪骨汤包,行到书桌那边,迅速脱去鞋袜,一边泡脚,一边吃宵夜,他嘴里叼着只小包子,将奏疏按轻重急缓整理好,又从洗脚盆里舀了点水磨朱砂,把蜡烛挑亮了些,开始批阅。 察觉到我在看他,他凶巴巴地瞪过来,我赶忙闭上眼,佯装熟睡,再次偷摸睁眼看去,他已经全神贯注在奏疏里了。 秋风温柔地吹,夜色温柔地流逝。 不见君子,辗转反侧;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真希望可以永远这样安静下去…… 看着看着,我就开始犯困,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等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还像往常那样,李昭早都走了。 我心里一阵失落,想去摸摸枕头,看有没有他的余温,谁知摸到枚硬物,扭头一看,枕边放着锭金子,金子下还压了张纸,纸上写着非常漂亮的行楷,颇有王右军之风,是他的字迹。 “小生先行一步,嫖资献上,花娘拿着去给肚里的小鬼买点心吃罢。” 我笑着朝那张纸呸了口,将它按在心头,随后高声叫云雀进来。 “夫人醒了呀。” 云雀推门进来后,拧了个热手巾,疾步给我捧过来,扭头看了眼桌上的残羹冷炙,笑道:“爷说等您醒后再收拾。” “嗯。” 我抿唇一笑,将那枚金子递给云雀:“你出去寻个首饰铺子,把这锭金子熔了,打两只婴儿的小金镯子。” 我细思了片刻,摸着发热的脸,笑着嘱咐:“镯子里各镌刻几个字,左边那只刻‘金昭玉粹’,右边的刻‘平安如意’。” 孩子,这是娘亲和爹爹对你的祝福。 愿你像金玉一般美好,以后能平安,事事如意。 作者有话要说:【注】 金昭玉粹:比喻像金玉一样美好。 —— 本该写旗袍了。忽然就特别想撒一把糖。 忍不住精修了一下~ - 秋菊煮酒论英雄,昭评价的这几个人,都会是日后大放异彩的能人。太遗憾了,第一人称,视角不能切换,不然就能写袁文清江州抗敌,还有郑落云娘娘手执长剑,带着最精英的使团,在敌人后方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大放异彩 抱歉,我又更新晚了。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3、浮一大白 第32章旗袍和婚纱(上) 去年在曹县怀了梅濂的孩子,百般不适,头晕恶心,脸上还起了些红疙瘩,一点都闻不得菜里的油烟味儿,每日家只能吃些白粥。 这回有孕,肌肤仿佛更莹润晶透,能吃能睡,鲜少有害喜的症状,若说有变化,可能更喜欢吃偏酸的东西。 云雀笑着恭维我,说酸儿辣女,夫人这胎怀的肯定男孩。 在南方的时候,我看多了白氏母子重男轻女的行径,后来梅濂去曹县上任,他跟前多了好些侍奉的美妾娇婢,规矩照旧没变,还是谁生了儿子,谁得宠,谁的月钱多。 从前我总是暗暗嘲笑,你梅家难不成有皇位要继承?非得生一大堆儿子,俗气得很。 而今,我改口了,日夜祈求三清真人赐我个儿子,因为,我儿子真的有皇位可以继承。 …… 用罢早饭后,我穿戴好,第三次去了挽月观。 我特特叮嘱了云雀和大福子,若是听见我大声呼救,务必得尽快出现,将我从龙潭虎穴中救出。 我惴惴不安地下了马车,发现月瑟公主早都在观门口等着了。 她今儿倒是穿得娇俏,桃红裙衫,头发像男子那般梳起来,还戴了只紫金冠,并未涂脂抹粉,但左右眼下各点了米粒大小的胭脂痣,显得灵动妖冶。 月瑟一看见我,疾步上前,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笑着将我往观里带,看见大福子和云雀等人紧跟着,这丫头柳眉倒竖起,板着脸嗔:“我这观里风能进,雨能进,皇权不能进,劳驾二位在外头等着。” 大福子不放心,坚持与我寸步不离。 我微微蹙眉,冲他摇摇头,斜眼瞅了下高墙,暗示他偷摸进来就成,别顶撞公主。 “公主用饭了没?” 我笑着寒暄。 “嗯。” 月瑟挽着我往里走,指了下自己的脸:“今儿早上刚涮了羊肉火锅,这里头立马就长了溃疡,疼死了,待会儿得多喝几杯冰镇绿豆汤下下火,对了,你喝么?” “不用了。” 我捂住小腹,撒谎:“身上来月事了,喝不得凉的。” 说话的同时,我四下打量这座挽月观,里头其实和宫里差不多,一样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园中栽种了名品牡丹和山茶花,廊子上往来太监和婢女。 不一样的是,这些宫人穿着怪异,袖子和裙裤都被截短,露出白生生的胳膊和大腿,更让人咋舌的是,他们完全没有下人的卑躬屈膝,非常随意地相互攀谈,看见月瑟后,笑着招招手,叫“月姐”。 我简直臊的没敢看,暗骂这不就是殷纣的酒池肉林么。 心里虽说这般想,可我面上却微笑着:“公主这里果然别有洞天,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桃花源。” 月瑟听见我这话,兴奋道:“没想到你竟然能接受,嗐,太子哥哥十分见不得我的这些怪异行径,不知派了多少老嬷嬷教我规矩,就差让和尚道士来这里驱邪除祟了,可我依旧我行我素,后来他也不管了,由着我放浪。” “殿下真疼公主。” 我连声恭维,心里佩服李昭的胸襟,若是我家袖儿这般行事,我和梅濂早都动上家法了,非得打断几根藤条不可。 “姐,去我工作室看看。” 月瑟高兴之余,竟开始喊我姐。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敢答应,小臂横在腹部,保护着孩子,神色轻松地跟月瑟走。 所谓的“工作室”,是三间屋子打通的寝殿,最中间是个极大的方桌,上面摆着许多怪异的东西,像水滴一样的木尺子,各种形状的布片,一个模样清秀的太监正趴在桌上往纸上画花瓣。 我定了定神,跟着月瑟公主四处参观。 第一间屋子摆了许多两人高的木架,架子上有各种各样的珍贵布匹,绸、缎、缭绫还有掺了金银线织成的织金锦以及蜀锦等。 “这是面料间。” 月瑟笑着给我介绍,紧接着,她将我带到了第二间屋子。 我吓了一跳,这里更是怪异,地上立着几个“五马分尸”的假人,有胸有腰,里头似乎填充了棉花等物,上头还扎着许多镶嵌了珍珠的长针。 “这是人台。” 月瑟将“假人”转动给我看,笑道:“我们可以在上面做立体剪裁。” “原来是这样啊。” 我假装‘恍然大悟’,其实我压根不懂什么叫立体剪裁。 “走,咱们去成衣间瞧瞧。” 月瑟兴冲冲地拉着我,往第三间屋子走去。 我深呼吸,保持着微笑,本以为还会看到更骇人的东西,没成想,却看见了许多美轮美奂的衣裳。 左边墙上挂着的,就是月瑟说的旗袍,高领窄腰,盘扣精致,裙子很长,但同我素日穿得不一样,是收起来的,一看就知道,它能很好地勾勒女人的身段,并不低俗。 右边墙上是几件非常华美的长裙,我的目光被一条纯白纱裙吸引过去,它剪裁得很简单,抹胸的部分是数朵用宫纱堆成的花,花心里缀缝了指头大小的圆润海珠,裙子是几层用银线绣了芍药花的纱,很长,估计穿起来会拖在地上。 “果然。” 月瑟站在我身边,亲昵地搂住我的肩,笑道:“不论哪个时代的女人,都会被婚纱吸引住。” “婚纱?” 我一愣,下意识问:“可是嫁衣?” “没错。” 月瑟点点头,笑道:“我们那儿,女孩子结婚的时候都会穿这种白色的婚纱,象征着纯洁和永恒的爱,二婚的时候则穿粉色的,表示重新开始一场浪漫。” 说到这儿,月瑟指着“婚纱”旁边的一套男人衣裳,笑道:“那是新郎的西装,之前我让太子哥哥试一下,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还骂了我一顿,说西装是蛮夷之物,不合礼制,以后别再让他看见了,姐,你说他是不是很古板?” 我笑着摇摇头:“你哥哥将来是一国之君,要做天下表率,” “哎呀哎呀,一听到这些话我就头疼,快别说了。” 月瑟不耐烦地打断我,拉着我朝一面落地镜跑去,将我强按在椅子上,胳膊撑在我的肩膀上,看着镜中的我,坏笑:“姐,咱们之前说好了,若是让我去和谢子风相亲,你得让我烫头发。” 终究没能躲过这遭。 我强颜欢笑地点点头,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我扭头一瞧,看见几个宫女抬着燃得正旺的炭盆还有清水来了,炭里插着粗细不一的铁柱,都烧得通红,离得老远就能感觉到逼人的热度。 “那个……” 我真的被吓得腿软,想立马喊大福子进来救我,但还是稳住了,手捂住脸,含泪地求月瑟:“公主怎么鞭挞整治妾身都行,但求您别毁了妾身的容。” “啊?” 月瑟哭笑不得,解开我的发髻,用梳子通顺我的头发,手按在我肩头,顽皮笑道:“放心啦,就是把你的头发弄卷,绝不会烫掉你的细皮嫩肉,若是真伤了你,太子哥哥铁定跟我没完。” 说话间,月瑟往我身上围了块布,拿起剪子,在我面前晃了下,坏笑:“你头发太长了,我得剪一半,你们古代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么?你敢让我剪么?” “敢!” 我心一横,牙关紧咬。 如果没了头发能让我顺利生下孩子,能给我八弟换来爵位,那么剁掉指头我都不会眨眼睛。 而且我冷眼瞧着,月瑟肯定会和谢子风成亲的,她又厌恶素卿,我若是深交了月瑟,对以后更好。 虽说心里这般想,但看见自己精心养护多年的黑发被这臭丫头无情剪掉,还是很肉疼的,我憋住眼泪,看着月瑟将烧红的铁柱浸泡在水里,水中登时散发出白雾,并发出骇人的“嘶嘶”声。 我索性将眼睛闭上,不住地幻想儿子和爵位来缓解惧怕。 我的脖颈淋到些水,头皮感到阵阵热度,还闻见股毛发烧着的味道,最终,我还是没忍住,偷偷睁开眼,往镜子里瞧去,看见我的左边头发已经烫成了有弧度的卷,别说,还挺好看的。 我松了口气,翘起二郎腿,笑着和月瑟聊:“没想到公主还有如此手艺。” “我会的多着呢。” 月瑟让宫人接着烧铁柱,她把我的头发分成几片,小心翼翼地给我烫,笑着问:“你丈夫是个怎样的人?” “烂人。” 我猜测月瑟应该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冷笑了声:“在我离开他前,他已经有六个小老婆了。” “果然烂。” 月瑟撇撇嘴:“在我们那个时代,是实行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受到法律的保护,但不排除……” 她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但已经没有敌意了,道:“不排除婚外恋的发生,这种事其实哪个时代都有。” 月瑟叹了口气:“其实我早都觉得,太子哥哥迟早会找女人的,毕竟他的三个老婆,额,全都一言难尽。” “怎么说?” 我来了兴致,笑着问。 “太子妃是个口蜜腹剑的小人,我知道自己嘴贱,但我心不坏呀,我是真不知道以前哪句话得罪了她,甭以为我不知道,她三年前私底下撺掇着她爹建议父皇,让我去越国和亲,倘若有一日哥哥驾崩,她第一个收拾我。” 月瑟耸了耸肩,翻了个白眼:“听说她当年也是抢了好闺蜜的老公,如今天道好轮回,活该她被你绿了。” 我摇头笑笑:“那其他两个呢?” 月瑟冷笑了声,鄙夷道:“曹妃长得漂亮,很会玩心眼,爱发嗲,我听见她说话就想吐,郑妃各方面素质不错,但冷冰冰的,我哥说她强悍得像个男人。” 我被这丫头逗笑了,问:“那我呢?” “你情商高,和你相处很舒服。” 月瑟整理着我的头发,给我发边别了朵娇艳的红凤仙,歉然一笑:“对不起啦,其实我挺任性的,又是羞辱你,又是剪你的头发。” “没关系。” 我拍拍月瑟的手,笑道:“我小时候也和你一样率性,因为我的家世好,有父母兄弟的包容,所以做什么都没人说。但十七岁以后,我被迫成长,眼里没了单纯的神采,一直活得清醒且痛苦,今天看着你任性,我也当重活一次十七岁,无拘无束地放浪一回。” …… 很多年后,月瑟慢慢地融入了这个时代,她曾说了这么句话。 如果没有哥哥,她肯定会被当成异端,被世人的嘲笑和被礼教处死。哥哥给了她一处桃花源,容许她在这里特立独行,把十七岁活的自由自在。 …… 月瑟没让我看烫好的头发,说是换了旗袍后再看。 她给我挑了件黑缎子绣红玫瑰的款式,这件衣服长及脚踝,侧面开叉,走路的时候能露出大腿。 挺风骚的。 在帮我系盘扣的时候,月瑟叹了口气:“我本科念的是服装设计,见过不少试衣模特,但都不及姐姐你的身材,怎么长的啊,胸大腰细,皮肤白的发光,腿又长又直,一点余肉都没有,这要是穿越到民国,活生生就是上海滩的名媛啊。” 我不懂她说的名媛什么意思,大概和名门闺秀或者名妓差不多。 最终照镜子的时候,我看到了不一样的自己。 原本束缚成髻的头发变成了卷曲的波浪,懒散地披在肩上; 宽袖肥裙变成了贴合肌肤的窄裙,让我的身段更加凹凸有致; 面上的妆容也有改变,细眉红唇,顾盼生姿。 那瞬间,我竟有点想哭。 我喜欢这样怪异的装扮,因为它不会将女人的美包裹住,明明白白地展示给世人,活出自我,恣意且任性。 那天的下午,我和月瑟相谈甚欢。 我听她讲飞机、电影还有汽车;她听我讲南北风光和内宅的种种勾心斗角。 如果有酒,我觉得可以浮一大白,可惜怀孕了,只能喝水。 慢慢地,我开始相信月瑟真的不属于这个朝代,她的灵魂是自由的,是我向往的无拘无束。 天擦黑后,我穿着旗袍,告别了月瑟。 走之前,我问她借了那件纯白的婚纱,我想穿给李昭看。 作者有话要说:哎,环境不一样了,交的朋友和圈子也不一样了。 当年的嫂子交的是李道婆、老鸨子,日常和县令太太打牌 现在交的是顶级名媛,能穿上高定…… 求个收藏,收藏不达标,我就没榜单了,到时候真哭唧唧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4、落荒而逃 第33章旗袍与嫁衣(下) 天已擦黑,我得回家了。 月瑟公主亲自送我出门,今儿我俩相谈甚欢,到后面,这丫头也换了身旗袍,大红色,上头绣了黑海棠花,盘扣是黑色海珠,她肤白,穿红的好看。 出门后,一轮狼牙月刚从东山升起,屋檐下摇曳着泛黄的宫灯,秋风阵阵吹来,将凤尾竹林吹得呼飒飒地响,如同情人的低语,温柔且神秘。 瞧见我出来了,大福子和云雀赶忙迎了上来。 毕竟生平第一次穿旗袍,走路的时候侧面大腿会露出来,我到底有些害羞,一直在扯动裙摆。 大福子原本小跑着,看见我的穿着妆扮,吓得差点绊倒,生生停住脚步,慌地低下头,偷偷瞟了眼我的脚踝,腰又弯了几分。 “你们觉得好看吗?” 我略有些紧张,故作风情地托了下卷发。 “夫人穿什么都美。” 云雀脸都红了,疾步将披风捧上来,帮我穿上,笑道:“秋夜里凉,您现在身子金贵着呢,可不能病了。” 我莞尔,点了点头,瞧见大福子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双拳紧紧地攥住。 “福子兄弟,你觉得不好么?” 我笑着问。 “有些、有些……”大福子吞吞吐吐的。 我和月瑟公主相视一笑:“实话实说就行。” “多少有些不正经。” 大福子脱口而出,他腰杆略往起直了下,仍低着头:“夫人是最尊贵不过的人,何苦学勾栏卖唱女的做派呢?” “你什么意思啊。”月瑟脸色变得很差,当即恼了,立马要上前与大福子争辩。 “没事的没事的。” 我忙拉住月瑟,笑着解释:“这个衣裳确实有些露,他还是个愣头青,想来是臊着了,公主快回去歇着,妾身就先告退了。” 说话间,我扶住云雀的胳膊,走下了台阶,让大福子在前头打着灯。 我其实心里清楚,这天下没有几个男人能接受女人穿成这样,所以也不期待大福子能说什么好话,他是个实诚的小伙子,在我跟前永远说实话,但,真挺刺心的。 夜虫叫得正欢,我微笑着行在山间小径。 蓦地,走在我前面的大福子忽然出声,叹了口气:“夫人如今有了身孕,没必要为了讨好殿下,这般自轻自贱。” “好。”我忍着火气,笑着点头。 “殿下瞧见您这般,肯定也不高兴的。”大福子紧接着又说了句。 “知道了。”我保持着微笑,心里实在堵得慌。 “您的名声已经……若是如此招摇过市,岂不是……”大福子喋喋不休。 我猛地停下脚步,死盯着面前这个高壮俊郎的大小伙子,我真的想破口大骂,哪怕我脱光了,与你何干?我穿旗袍,又不是给你看。 我知道,大福子从未看得起我,当初我和梅濂去见盈袖,就是他挡在门口,言语讥讽,处处刁难,当时是我们做错了,活该受着; 我还知道,大福子想上战场建功立业,没成想被左良傅派来护着我,换谁心里都有埋怨。 我更知道,他从头到尾看着我为了勾引李昭,媚态百出,三十的人了还像小女孩似的撒娇撒痴。 他看不起我。 有时候,我也看不起自己。 我深呼吸了口,没有把不满表现在脸上,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递给云雀,手扇着脸,笑道:“快下雨了么?有点闷热呀。” 我挺胸昂头地大步朝轿子走,云雀连声说夫人慢些,当心踩着石子儿跌倒。 在上轿子的时候,大福子恰好赶了上来,他眼中带着歉意,口微微张开,想要说些什么。 “这样。” 我微笑着看大福子,尽量让语气平和些:“左右殿下给我派了不少人,你明儿拾掇一下,去江州寻左大人去,他跟前多个人帮忙,我也放心。” 在进轿子的瞬间,我再也憋不住,泪如雨下,就是很难过,想哭,我的盈袖虽说气我外头胡混,顶多说嫂子你这样不对,她从没把我比作勾栏里的姐儿。 大福子,我已经把他当成家人了啊,他怎么这样说我。 我仰起头,尽量让眼泪从两边流出去。 月瑟给我化得妆很美,李昭还没看见,不能哭花了。 这一路,我惴惴不安。 我吃不准,李昭会不会也像大福子这样,接受不了旗袍和烫发,他可能嘴上不说,但心里记着。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 云雀说殿下今儿早都来了,正等着夫人呢,夫人赶紧下轿子。 我犹豫不决,最终,我还是觉得把衣裳换回来罢,别生事端。 正当我准备往开解领子上的盘扣时,轿帘被人从外头掀开,是李昭,他今儿头上戴着玉冠,身上穿着锦袍,腰间悬挂着玉佩和香包,笑吟吟的,气色和心情仿佛都不错。 “怎么不出来?” 李昭笑着问。 “等下,我把衣裳换了。” 我低下头,目光落在腿上放着的小夹袄上。 “换什么,出来让我看看。” 李昭弯腰,上半身探进来,抓住我的胳膊,将我从轿子里拉出来。 他退了几步,让我原地转个圈,见我低着头不动弹,他摇头笑笑,鼓励道:“这是旗袍,我头先见月瑟穿过好多次。” “是么?” 我的顾虑登时消散,一手叉腰,另一手自然垂下,左右扭了下,展示给他看。 我脸有些发烧,稍稍整理了下卷发,笑着嗔:“你那公主妹子当真狠心,一剪子就把我头发剪掉大半,瞧,还给我弄了个鸡窝般的脑袋,难看死啦。” “好看的。” 李昭走过来,帮我把发边的那朵蔫了的凤仙花取下,从怀里拿出个一指来长的珍珠发梳,给我插到发边,他歪头,上下打量我,摸了下旗袍上绣的玫瑰花,笑道: “这衣裳果然要稍微成熟些的女人穿才好看,月瑟那丫头还撑不起来。” 说话间,李昭将我搂住,带着我往院里走,他手摩挲着我的胳膊,柔声问:“冷不冷?” “冷。” 我心里暖暖的,看了眼立在大门口的大福子,正好与他四目相对,他立马低下头,没敢看我。 我什么话都没说,也不想说什么,紧靠在李昭身上取暖,与他走进上房。 屋里又香又暖,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和补品。 我忙要去洗手,谁知被李昭按在小圆凳上,他笑着说我是功臣,今儿便由他来服侍我。 我翘起二郎腿,再略微倾斜点,正好能将臀以下的腿遮遮掩掩地露出来,手肘撑在桌边,指头卷着头发玩儿,笑着看他在盆中拧热手巾。 他亦往我这边看来,水都拧到了鞋上,都没察觉。 “今儿跟月瑟聊了什么?” 李昭走过来,站在我面前,垂眸看了眼我的腿和脚背,笑着抓起我的手,仔细地给我擦。 “不告诉你。” 我抽回手,转而,戳了下他的小腹。 “不说算了。” 李昭笑着端起炖盅,往碗里倒了些燕窝,用小银勺给我喂。 “不想吃。” 我扭过头,推开他的手。 “那你想吃什么?” 李昭将那口燕窝吃了。 “吃你。” 我用膝盖轻轻顶了下他,将腰又歪了些许。 “朕又不是唐僧,吃了能长生不老。” 李昭眉眼含笑,拧了下我的嘴,谁知,指头上沾了胭脂,他一笑,看着我,将胭脂吃掉。 “我今儿跟你妹妹学了个新花样。” 我起身,站在他面前,将他的手放在我腰上,而我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笑道:“她说她们那个时代男女可以跳交谊舞。” “听着蛮有意思的。” 李昭来了兴致,问:“怎么跳?” 其实月瑟确实给我教过,叫什么慢四还是慢半拍的,我给忘了,但我可以现想一个。 “我退,你进,咱们慢慢地走。” 说话间,我往后退了一小步,谁知他迈了一大步,踩到了我。 “哎呦。” 我笑着推了他一把,索性踩在他的脚上,让他带着我,在屋里慢慢地晃荡,到最后,我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胸膛,而他,一手抱住我,另一手不安分地下移,描摹我被旗袍勾勒出的腰肢和臀。 “妍华。” 李昭在我耳边轻声呢喃:“若不是顾忌你有了身孕,我、我真的要……” “感觉到了。” 我垂眸,往下一看,故意提膝碰他的那儿。 “过了啊。” 李昭重重地打了下我的臀,惩罚。 “到底是谁过了。” 我仰头看他,挑眉一笑:“我可什么反应都没有。” 话还未说完,唇就被他封住,他带着我,一路行到内间,到底顾忌着我有孕,他没敢太粗暴,轻轻地将我放到榻上,低头笑着看我,俯身,用温热的吻将我淹没,他咬开我的盘扣,重重地咬了口我的锁骨。 “疼。” 我娇嗔了句。 “疼就对了。” 李昭坏笑了声。 他起身帮我将鞋除去,然后把被子拉下来,盖在我们俩身上。 我们就这么枕在一个枕头上,咫尺的距离,看着对方。 他唇和脸上带着我的胭脂,有些荒唐,却让人心动。 看着看着,我们又吻在了一起,最后紧紧抱住对方,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抱着。 我用帕子擦他嘴角的胭脂,轻声道:“我冷眼瞧了月瑟许久,她那性子习性太个别了,这天下恐怕也只有谢子风能接受她,放心昭,这事我肯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 “嗯。” 李昭吻了下我的额头,温柔地看着我,嘱咐道:“谢子风这几日给他好友吊丧,明儿回长安,你去左府门口等他。记住了,他十分厌恨我李家人,你可以适当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他素来敬重你,会觉得你不容易,就算再不愿意见李家女,看在你的面子上,想来会去跟月瑟见一面的。” “万一他俩不对付,吵起来怎么办?” 我手附上他消瘦的侧脸,颇有些担忧。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李昭手指刮了下我的鼻梁,笑道:“你是了解子风的,而这两日也接触了解了月瑟,朕相信有你这个能说会道的老妖精在跟前,绝不会让场面尴尬,会让他们尽快熟络起来。等这事结束了,朕想见见你八弟,再把你四姐叫来,咱们一块吃个饭,怎样?” “嗯。” 我笑着点头,他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今儿在外一整天,也真是累了,我准备就这么抱着他入睡。 忽然,我想起走的时候,问月瑟借了那套白婚纱和西装,我立马来了精神,手撑着下巴坐起来,推了下昏昏欲睡的李昭,笑道: “我带回来两套衣裳,咱们去穿好不好?” “明儿。” 李昭揉了下我的脸。 “可是,我……” 我叹了口气,躺回床上:“算了,睡。” “真拿你没法子。” 李昭摇头笑笑,抱着我起来,柔声道:“行,那就穿。” 我高兴的要命,捧住他的脸,亲了又亲。 我特意没和他在一起换衣,将放西装的那个大盒子塞给他,给他说怎么穿,让他去外间换。 而我,则在内间,换那件纯白的婚纱。 我快速地将脸上的红妆抹去,对着镜子,勾了柳叶眉,用手心的温度晕开胭脂,往脸颊拍了点,然后往唇上轻轻涂了些,随后,我把头发盘起来,按照月瑟教的,将头纱戴上,遮住脸。 我往后退了几步,借着昏暗的红烛,看镜中的自己,原来淡妆素裹的我,也很好看。 我没有告诉李昭这是一种特别的嫁衣,我想,他在月瑟跟前安插了细作,心里应该是有数的,他没有拒绝,算是默默全了我想要穿一次嫁衣的心愿。 婚纱有些重,我笑着提着裙子,从内间走了出去。 我想象了很多种情形,大抵李昭没见过西装,会将衣裳穿错了,或者他少穿了什么,我会嗔他好笨,然后帮他穿好。 可现实和我想的不一样。 我看见那个西装盒子孤零零地躺在桌上,而李昭还穿着他的华贵锦袍,站在一边,看见我出来了,他登时怔住,眼里闪过抹复杂的神色,很快又恢复往日的温润如玉。 我还未开口问他,为何不穿? 只见胡马公公忽然躬身进来,分别给李昭和我见了个礼,道:“启禀殿下,宫里传出来消息,说是曹妃娘娘诊出了喜脉,差人去勤政殿找了您好几回,都不见您,娘娘这会儿又哭又闹的,这……” 胡马说这话的时候,看了我一眼,笑道:“老奴明白了,这就打发人回去,好生安抚曹妃娘娘。” “等等。” 李昭抬手,让胡马先别行动,他走到我跟前,指尖轻抚着我面前的头纱,无奈地叹了口气,歉然一笑:“妍华,朕实在是……” “没关系的。” 我忙笑道:“殿下快回去瞧瞧,宫里又要添丁了,这是好事,衣裳咱们以后也能试穿啊。” “妍华,朕……” 李昭抓住我的头纱,想要掀起,最终手重重地垂下,对我无奈地笑了笑,拧身离去。 我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最终消失不见。 屋里又剩下我一个人,还有残羹冷炙。 我想起上次的事,他佯装恼了,发了火,拧身离去,可其实是躲在院子外的。 我赶忙提起裙子,快步追了出去,云雀和大福子见我出来了,皆担忧地紧跟在我身边,我没理会他们,快步出了小院,映入眼帘的,除了漫长的黑夜和寂静的小巷,什么都没有。 我闭上眼,微笑着等他忽然跳出来,从后面将我抱住,可等了很久,都不见他来。 这时,云雀走上前来,扶住我,凑在我耳边,偷偷说了句话:“夫人,这话奴不敢说的,可是在心疼您,曹妃昨儿就诊出了喜脉,殿下怕是……” 怕是故意找理由走的。 我笑了笑,将头纱掀起,说好了不哭,可眼泪忽然就下来了,秋风一吹,把我的头纱吹走了。 “怎么回事,风里还有沙子。” 我借故抹去泪,扭头看着大福子,强咧出个笑:“又让你见笑了啊。” 我不想听他们安慰我的话,也不想听实话,今夜,就让我活在一场美好而又幸福的谎言里。 我让云雀给我准备了一桌酒菜,摒退所有人,然后,我穿着婚纱,坐在一边,在对面的椅子上放了那套西装。 “真好。” 我看着西装一笑,给自己斟了杯补酒,一饮而尽。 原是我失了分寸,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如果我再警醒些,会从昨日他佯装生气就品出些什么的,我们俩的身份天差地别,他是白天的李昭,我是黑夜的如意,是我妄想了,以为白天和黑夜可以拥抱在一起。 我又喝了杯,眼睛一闭,泪珠成串掉下。 累了,醉了,睡。 我起身,将婚纱脱下,摆在床上。 随后,我上了床,睡在里面,看着身边的这件“嫁衣”,轻抚着上面的芍药绣花,学着他素日对我说的话,柔声道: “睡,妍华。”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5、动了胎气 第34章路福通 我睡得特别不踏实。 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这种经历,你特别在乎一件事、一个人、一个消息,因为你之前为此付出过心血和努力,于是你惴惴不安地等待,明知道结果如何,可还是期待着那渺茫的希望。 我只喝了两杯薄酒,可整个人如同酩酊大醉一般,头昏昏沉沉的,眼泪一直在掉,止都止不住,天崩地裂不过如此,我心里清楚,只有一件事、一个人、一个消息能治愈我。 可我,等不到。 忽然,我发觉肚子有些疼,和上次喝药打胎一个感觉。 我慌了,手捂住小腹,赶忙大声叫云雀,并且用力将床边矮几放着的茶盏拂到地上,制造些响动。 不多时,我就听见云雀急匆匆的脚步声,她端着灯进来,连声问夫人怎么了? “不太好。” 我虚弱地回答。 这会儿后脊背都是冷汗,头皮阵阵发麻,万一这孩子掉了怎么办。 “夫人别急,奴给您诊诊脉。” 云雀头发稍有些乱,显然是刚从睡梦中惊醒。 她不慌不忙地掀开被子,帮我看了眼底下有没有出血,稍松了口气,给我诊了脉,帮我擦去脸上的残泪,柔声宽慰我:“夫人莫惊慌,只是动了胎气,奴这点微末伎俩怕是不顶用,得赶紧让大福子去请院判大人来看看。” 我知道,可能出大事了。 我也不敢挪动,让云雀帮我穿衣,忐忑不安地等太医来。 在等的时候,我又开始瞎想了。 不住地嘲笑自己命小福薄,宫里名正言顺的娘娘有了身孕,我的就要掉,到底是我不配。 同时,我也开始埋怨李昭,他让我三番两次找月瑟,想必是之前受了气,情绪起伏太大,所以影响了胎儿。 可我也明白,这都是我为了高家和自己的前程自找的,就算今晚的婚纱之辱,也是我自寻烦恼,怨不得旁人。 云雀大抵瞧见我眉头紧皱着,向来规矩的她,这回也逾越了,坐到床边,叹了口气:“夫人是最通透明白的人,这回怎么伤心至此了呢?若这般在意殿下,以后的气更多。” 道理我都知道,但真的难受。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我听见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大福子沉厚而又急躁的声音响起:“韩大人,您能不能走快些,夫人要是出了事,咱们都担待不起。” 没一会儿,太医院院判就背着药箱进来了。 他替我诊脉后,仔细询问了几句,紧接着给我扎了几针,最后拟了个方子,让大福子赶紧去抓药。 院判大人说无大碍,他今晚不走了,就住在外院的厢房里,随时听夫人的召见。没什么的,用不着熏艾,孕妇本就情绪容易激动,夫人凡事要想开些,郁结于心对自己和孩子都不好,这两日得安心静养,莫要再劳心劳力了。 转而,院判大人又笑着嗔了几句大福子,说那小子大半夜将他家的门踹开,家人还当是来了强人呢,后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上马,一路狂奔而来,那马的屁股估计都被那小子拿鞭子抽烂了。 我松了口气,孩子平安就好。 待吃了药后,已经寅时了。 云雀将屏风撤去,给我换了床厚些的被子,柔声道:“夫人赶紧歇着,要是不舒服就叫奴,奴给您守夜。” 闹了这半晌,我早都没了困意,拉住云雀的手,虚弱一笑,问:“大福子呢?” “他在外头守着呢。” 云雀横了眼门的方向,气道:“他从前在羽林卫里摸爬滚打,见惯了刑徒死囚,素日里打打杀杀的,言语难免粗鄙些,夫人莫要和他一般见识,明儿奴寻个由头,把他打发了去,省的又惹您不高兴。” “原也是我太敏感多心了。” 我叹了口气,拍了下云雀的手背:“你把福兄弟叫进来,咱们三个说会儿话,左右我现在也睡不着,若是躺下,又该想那些糟心事了。” 云雀嗯了声,去喊大福子。 我往身后垫了个枕头,坐起来,手指插到卷发里,稍稍整理了下,没多久,内间的帘子被云雀挑开,大福子手里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进来了。 他头发稍有些潮,后背被汗浸湿,紧紧贴在身上,袖子挽得老高,双眼有些红,进来后一直低着头,没敢看我,他默不作声地舀了碗粥,给云雀使了个眼色。 云雀白了他一眼,接过粥碗,喊了声好烫,随后从怀里掏出个帕子垫着,给我端了来,她舀了一小勺,吹温了,喂给我,笑道:“夫人今晚都没用饭,吃一点罢,这小子知道得罪您了,亲自上手煮了瘦肉粥呢。” 我吃了口,奈何嘴里都是苦味,实在吃不出粥的香甜。 “辛苦你了。” 我笑着向大福子道谢,让云雀给他搬了个小圆凳,示意他坐跟前来。 忽然,我想到了过去。 当年刘玉儿进门,所有人都在道贺大郎娶得美妾,想来马上就要抱儿子了,我孤零零地强颜欢笑,晚上偷偷地抱着袖儿嚎啕大哭。 如今所有人都在庆贺曹妃有孕,深巷黑夜里,我依旧一个人。 好在还有云雀和大福子。 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努力地笑:“福子兄弟,真对不住了,傍晚那会儿刻薄了你。” “啊?” 大福子懵了下,烫的通红的手掌抹去额上的热汗,粲然笑道:“夫人说的是什么事呀,我都忘了。” “你去江州。” 我发自真心地劝道:“在我这里,短时间挣不到前程的。” 大福子低下头,拇指搓着掌心,笑道:“战场太危险,小人是个贪生怕死的,就不去送死啦。” 我知道大福子不是孬种,他若是怕死,当初就不会跟着左良傅去云州和魏王死磕了,他这么说,到底还是不放心留我一人在长安。 我从云雀手里拿过粥碗,一口一口地喝,不想辜负这小子的好心,小腹的痛楚慢慢消散,我也开始渐渐清明起来,我看着面前那个俊朗的大小伙子,笑着问:“一直叫你大福子,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你全名是什么?” “小人姓路,走路的路,大名叫路福。” 大福子挺直了腰板,笑道:“我是个孤儿,十三的时候跟了我家大人,至今已有十年了,我家那穷酸大人肚里没多少墨水,寻思着,路和利禄的禄同音,就给我取了个福字,说是福禄双至。” 说到这儿,大福子撇撇嘴,不屑道:“一提起大人,我就想骂人。夫人您见过这么抠门的封疆大吏么?去年他在洛阳接待越国使臣,在秦楼楚馆里叫了几个红姐儿作陪,后面结账的时候,眼瞪大了,脖子也伸直了,气得直骂娘,说老鸨子讹他钱,逼着我们几个兄弟到青楼和那些老鸨子妓.女砍价,非要砍掉一半去,否则他就不给银子。 我的天爷呦,臊的我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后哥几个实在没法子了,凑了银子付账,回去后说起这事,大人这个厚脸皮还嫌我们惯着这些奸商。哼,左右他现在不在长安,过几日我就摸进他家里,顺几件古董花瓶什么的,把我那干瘪瘪的钱袋填补上。” 听见这话,我噗嗤一笑。 大福子见我笑了,原本紧攥着的拳头展开,暗暗松了口气。 我知道,他是故意逗我笑。 “姐给你改个名儿。” 我来了兴致,笑道:“就多加一个通字,路福通,姐祝你在福和禄这条路上,畅通无阻。” 大福子喃喃念叨了几句,一笑,眼里的神采大盛:“夫人果然比我家大人更厉害,那以后小人就跟着您混,争取福禄双全,护着您和小皇子周全。” 当时我只当他随口说笑,宽我的心。 后来,他真的兑现了这个承诺,一路披荆斩棘,走到高位,手握重权,为我挡下很多明刀暗箭,护我周全。 …… 聊了会儿,我的心情也好多了,说有些累,便让大福子和云雀赶紧下去休息。 我下了床,将婚纱装到了锦盒里,与西装盒子一起搁在柜子里。 天蒙蒙亮,晚秋的寒风肆虐着纱窗。 我倒了杯热水,坐在了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唇上的胭脂被眼泪冲去,显得那么苍白,及肩的卷发乱蓬蓬的,又是那么的凄楚。 我猛地扇了自己一耳光,疼痛阵阵传来,让我瞬间从妍华回到了如意。 陈砚松曾经说过,酒让人迷糊,会乱事,要少喝。 见到李昭后,我喝醉了,糊涂了。 没错,我对李昭动心了。 我并不认为这是件羞耻的事,我是个女人,即便三十岁了,我依旧期待一个好男人,我想要爱,也想被爱。 只是我忘记了,他是李昭,他不会属于我一个人,更不会将心交给我,他可以给我宠爱,甚至可以容忍我在门后面羞辱嘲笑素卿,可是,他不会穿上西装。 一旦我逾越了他的底线,那么,他就会将给我的一切全都收回。 我莞尔浅笑,其实我也不是一无所获。 从四月与李昭在酒楼初次见面,直到如今的十月。 我也算走到了他心里,毕竟一个男人肯用蹩脚的谎话骗一个女人,说明这个女人已经在他生命里有了一席之地。 短短的七个月,我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 我怀孕了,还给八弟争取到封爵的机会; 我结交了月瑟公主,而公主又十分厌恨素卿。 我手附上平坦小腹,隔着薄薄的肚皮,摩挲着孩子,皱眉细思。 为什么李昭会容许我怀孕? 我难道真的对他很特殊? 不见得。 他如今有两个儿子。 素卿的长子与君父不是一条心,私底下埋怨他,而他是个有抱负的君主,登基后必定会有番作为,若是他的储君与他阳奉阴违,等他驾崩后就推翻他的所有政令,那他真的会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 曹妃和她的儿子就更有意思了,直接动了取代李昭的念头,眼睛盯上了龙椅。 如果我没猜错,我的孩子若是男孩,一出生就会被李昭抱走。 那么,我将面临的是母子分离。 想到此,我呼吸一窒,浑身又开始发抖。 与其到时候痛苦,莫不如……现在就打掉? 犹豫只是片刻,我笑了笑,将热水一饮而尽。 我当然要把孩子生下来,将来的事可以思虑谋划,但是不能被吓倒了,事情到了跟前再说,毕竟,事在人为嘛。 我依旧要帮他去给月瑟和谢子风做媒,给他把这事漂漂亮亮地做好。 为什么不做? 谢家有兵权,若我和谢家的关系更进一步,对我和孩子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中午出去买饭,路上走得好好的,被蜂蛰了……2333333,不过我把凶手捉住了 ———— 作收还有十三个到一千,到了一千我加个更,大家冲鸭,收藏收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6、设局 第35章八弟牧言 那晚差点小产,我也不敢再随意挪动了,安安生生地躺床上休养了几日。 意料之中,李昭一次都没来,不曾问我身子怎样、孩子可好,只是打发胡马公公送来些补品,让我务必听太医的嘱咐,放宽心,至于撮合公主和谢子风,若是不想做,那便罢了,他另外派人。 到嘴的肥肉我还没吃上一口,就把功劳拱手让给他人,当我傻么? 这几日,我也没闲着,仔细地寻思这里头的门道,其实李谢联姻最难的搞定还是谢子风。 月瑟就算再出格不听话,到底是李家女,李昭有的是法子逼她认命。 谢子风就不一样了。 从身份来说,他是荣国公夫妇在不惑之年生的儿子,打小就备受父母兄长宠爱; 从实力来说,谢家乃军功世家,荣国公多年镇守北方,其长子谢子献拥兵十万,数次抵御越国入侵,在北疆威望甚高;其次子谢子乔乃江州刺史,掌一州军政财权,素有贤名。所以谢家是跺跺脚,天下都颤一颤的存在; 从自身来看,谢子风相貌极英俊,武能上战场,文能通经作赋,品行好,为人豁达仗义,结交四方豪杰,是个举世无双的好儿郎; 说难听点,便是公主,人谢家也未必能看得上,更何况谢李两家嫌隙早生,谢子风的姑母原是老皇帝的贵妃,哪知受了冷落苛待,以至于年纪轻轻就薨逝,再加上老皇帝忌惮谢家,屡屡算计收权,伤透了老臣之心。 故而此次魏王之乱,谢家作壁上观,谁都不帮,谁也不踩。 李昭正是知道我与谢子风有交情,而谢子风旧日里对我的袖儿痴心一片,所以他才想让我在中间说和。 我穿着寝衣,在屋里来回踱步,仔细思量如何下手。 谢子风是个善良的好人,你不能哄骗他,只能示弱,引起他的同情。 想到此,我将寝衣和肚兜全都脱掉,赤条条站在梳妆台,仔细地打量自己,这几日消瘦了不少,是有些可怜凄楚相,小腹仿佛是见了点肉,可还是平。 我心一横,索性往肚子上缠了个厚坐垫,再找了件最紧最窄的夹袄穿,果然瞧着腰粗了圈,一脸的孕相,随后又往眼底涂了薄薄一层胭脂,做出哭过的凄楚样。 等装扮好后,我就带了大福子和云雀出门了。 在家窝了几日,长安又冷了几分。 饶是战乱,贵族和百姓们该有的清雅情趣还是未丢弃,适逢金秋,家家户户都养了菊花,加上秋桂醉人的香气,给长安城粉饰了层恍若盛世般的太平。 晌午时,我坐着马车到了左府外头。 我没敢露面,因为左良傅如今在战场厮杀,李昭为了体恤功臣,特特让素卿出面安抚、陪伴大腹便便的盈袖,便是素卿不在,她的心腹嬷嬷太监也守着。 听云雀说,谢子风原先是住在左府的,自打素卿“有意无意”说了几句暧昧不明的是非话后,他为了避嫌,立马从左府搬了出来,在附近包了个客栈,每日去探视一眼盈袖就回去了。 我真的恨死素卿这贱人了。 因着她,我没法进左府照顾袖儿,算算日子,袖儿如今已经八个多月的身子了。 万一伺候她的人是个马虎的,她摔跤晕倒,没人在跟前怎么办? 若是她难产怎么办?她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怎么会生小孩呢。 再坏一点,若是素卿已经察觉到我在长安,但按兵不动,暗中毒害我的袖儿怎么办。 一想到这些,我就急的百爪挠心。 正在此时,车外守着的大福子叩了下车壁,低声对我道:“夫人,谢三爷来了。” 我正襟危坐起来,轻轻推开车窗往外瞧,果然瞧见巷子口走来个英俊不凡的少年郎,他手里提着个大食盒,额上绑了大红双龙戏珠抹额,穿着玄色锦袍,真真乃人中龙凤。 “子风、子风。” 我手捂住心口,轻声唤他。 谢子风听见了,四下看了圈,目光锁在我坐的车。 他微微眯住眼睛,许是看见旧日相熟的大福子,又许是看见了我,他怔了怔,笑着朝这边走来。 “姐,怎么是你呀。” 谢子风爽朗一笑,站在车边,他把食盒放在地下,抱拳给我见了一礼,疑惑地问:“袖儿说您四月就回曹县了,您几时来的长安?怎么不进府里?” 我轻咳了声,冲这少年郎招招手:“你上车来,姐有几句话同你说。” 谢子风并未多想,立马上车。 等他上来坐稳后,我忙让大福子赶车,离开左府小巷。 马车吱呀吱呀地行在长安的繁华大街,外头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谢子风个头高,坐进来后,小围车立马显得有些拥挤。 我不禁往后挪了些,蓦地闻见那个大食盒里传来股炖肘子的味儿,冲的难受,没忍住干呕了几声。 “姐,您怎么了?” 谢子风关心地问。 他身子往前倾,但没靠近,目光下移,落到我明显“凸起”的小腹上,登时怔住,眼里闪过抹疑惑的神色,没好意思问,却默默地将掀开车帘,把食盒交给外头赶车的大福子。 我强忍住恶心感,笑着问:“袖儿好么?稳婆找了么?纱布、坐蓐都备下了么?” “都好。” 谢子风笑道:“她能吃能睡,您放心。就是前几日做噩梦了,说是梦见正跟您说笑着,您忽然小、小产了,把她给吓醒了,哭了整整一宿。” 谢子风干咳了声,尴尬一笑:“当时我还笑她,关心则乱,自己有孕,便觉得您也、也有了。” 听见这话,我鼻头一酸,泪如雨下。 梅濂不管我死活如何?李昭薄情冷性又如何? 这世上终究还有时时刻刻关心我的人。 “姐,你、你别哭啊。” 谢子风慌了,忙掏出帕子,给我递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您这几个月……一直在长安么?” “嗯。” 我点点头,抚着肚子,凄然笑道:“让你见笑了啊。” “孩子的父亲是?” 谢子风低声问,立马摆摆手,道:“您莫要多心,若是不方便,就不要说了。我和老左、袖儿一样,都希望姐过得好。” 我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谢子风和左良傅一样,原本都是喊我嫂子的,后来着实瞧不上梅濂人品行径,不约而同改了口,叫我姐。 “子风,你可知道礼国公高家?” 我深呼了口气,问。 “有所耳闻。” 谢子风坐直了身子,皱眉细思了片刻:“十几年前巫蛊之祸,牵连了很多名门大族,礼国公阖家遭殃,他们家还有个贵妃呢……也是唏嘘,我听父亲说,礼国公家的六姑娘当初和太子爷定了亲,若没发生这一遭,如今该稳坐东宫,日后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呢。” “子风……” 我打断谢子风的话,低下头,哽咽道:“我本不叫如意,十几年前,我叫高妍华。” “你、你、你是高妍华!?” 谢子风登时愣住,盯着我的脸,随即重新看向我的肚子,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恕愚弟冒昧,那您怀的孩子,可是?” “嗯。” 我凄然一笑:“没错,是李昭的。” 谢子风仍处在震惊中。 震惊我的出身、震惊我腹中之子。 谢子风忽然掀开车帘,扭头四下瞅了眼,拳头紧紧攥住,压低了声音:“姐,你糊涂了啊,太子爷瞧着温和仁厚,心和手黑着呢,他的那位太子妃也不是什么善茬,你就算不甘凤位被夺,可已然过去十几年,也改变不了什么,你又何苦让自己置身险境呢。” 我冷笑数声:“子风,男人和凤位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可张家将我高家赶尽杀绝,我眼睁睁看着祖母在狱中病亡,看着五姐无法忍受屈辱,撞墙自尽;张素卿毒杀我七妹妹丽华,让两个肮脏的家奴将我拖到雪地里轮.奸,并且吩咐他们,务必要毁了我的脸,把我卖去越国,永不许我踏入长安。你说,这个恨我能甘心咽下?这个仇我能不报?便是仇不报了,我也得让我八弟活的像个人,得把我四姐从孙家那个火坑里拉出来,我没法子,我无权无势,我只能像个婊.子似的当李昭的情妇,从他手里乞讨点怜悯。” “哎!” 谢子风低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有仇不报,那这辈子真算白活了。姐,您想让我做什么,只要不滥杀无辜,我力所能及,一定帮忙。” 我心里一喜,暗骂李昭这厮真真心明眼毒,用示弱对付谢子风,果然有用。 不急,先不和他提联姻之事,得让他更同情我,更主动地帮我的忙。 “姐确实想让你帮个忙。” 我手指绞着帕子,轻咬了下唇:“我想见见我八弟,高牧言。” 谢子风疑惑:“您来长安起码得快一年了,竟没见过亲人?” 我眼睛一眨,泪珠子全都掉到裙上:“我是罪臣之女,而今更是殿下豢养的鸟儿,哪里敢见亲人。” 我哭得直喘:“头先远远看了眼,我弟弟的腿被打断了,被人随意讥笑羞辱,我姐又被家里的主母苛待,我真的想念他们,可又怕殿下多心……” “这有什么的。” 谢子风拳头砸了下车壁:“你怕姓李姓张的,我可不怕,放心姐,我帮你安排,出了事只管让李昭找我的麻烦,哼,说句难听僭越的,只怕他在我跟前都不敢高声说话呢。” “那、那真的多谢你了。” 我扶着后腰,就要给谢子风跪下磕头。 “姐你这是作甚。” 谢子风忙扶起我,笑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你若是想见,早些找我呀,正好,我的好友在城北开了个酒楼,名唤“不知春”,还算僻静,待会儿以我的名义将您八弟接来,你们姐弟俩好好聚聚,莫怕,便是李昭和张素卿知道,也不敢把你怎样。” …… 马车约莫行了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城北的‘不知春’酒楼。 酒楼颇有魏晋之风,十分的高雅,有两层,一楼摆了多张方桌,许多名士和高门子弟在饮酒取乐,或是摇头晃脑地听妓.女弹唱,或者热火朝天地议论战事以及朝局。 二楼则是数个包间,要价不菲,的确僻静。 我和谢子风相对而坐,点了数道珍馐,等着八弟来,大福子静静地站在身后,守护着我。 我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面贵妃镜,整理着妆容和发髻,同时稍稍回头,看了眼大福子,大福子冲我点点头,示意我安心,一切都在计划中。 没错,那会儿我在车上和谢子风说话,云雀则紧跟着听,当听到谢子风说的酒楼名字后,立马行事。 当初左良傅给了我份密档,除了记录了李昭,还有素卿极其家人子女,她有个胞弟,名唤张达亨,和我八弟年纪差不多大,性子傲慢张狂,没什么本事,最喜欢玩鸟儿,当年高家未败落前,他和八弟不太对付,俩人常为了一只鹞子或是一块碧玉大打出手。 八弟流落市井后,没少受这小子欺辱。 我让云雀想法子,把这小子引来,他若是看到我八弟出现在如此豪奢的酒楼,必定言语羞辱,谢子风是个仗义之人,一定会出手。 我要的很简单,不仅公主厌恨张家,谢子风也得厌恨,能结仇最好了。 楼下传来一阵骚动,我将窗子推开了些,往下瞧。 从外面走进来个中等身量的男人,玉冠华服,鼻下微须,和素卿长得有些像,手里提着只画眉鸟,身后跟着随从,派头十足,正是张达亨,他进来后,那起富少贵公子皆起身给他见礼,纵使瞧不上他,也得给未来皇后一个面子,不敢得罪。 那张达亨进来后,让掌柜的把他存在柜上的美酒拿来,说他今儿约了个朋友,要小酌几杯。 而就在此时,从酒楼外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个瘦高男人,容貌相当俊美,正是我八弟高牧言。 我的心瞬间开始狂跳,手心都冒汗了。 八弟显然精心捯饬了番,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儒冠里,身上穿着他最体面的袍子,想必他知道我在楼上等着,那低了十几年的头今儿也抬起了,一脸的喜气,四处找寻着他失踪多年的姐姐。 可他猛地看见了张达亨,背瞬间又佝偻了起来,忙要退出酒楼,谁知被张家随从给拦住,他没法躲避了,恭恭敬敬地给张达亨见了一礼,压根不敢正眼看人家。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高小公爷哪。” 张达亨莞尔浅笑,握着紫砂壶,饮了口茶,言语里尽是讥讽:“小公爷来这里作甚,可是抄书的墨不够了,来打一壶?” 他话音刚落,周遭瞧热闹的贵少们哄然大笑,起哄道:“大抵银子不够使了,不好意思问他那个当姨奶奶的姐姐要,于是到酒楼乞讨来了。” 这是我设的局,我知道八弟会被辱,可真让我看见此景,心仿佛被插了刀子般疼,不知不觉,我的小腹又开始疼。 一旁的谢子风瞧见我的异样,忙过来扶住我,急道:“姐,你脸色好苍白,没事。” 我摇摇头,推开谢子风,咬牙往下瞧。 我八弟被奚落嘲笑后,也没敢发火,强咧出个笑,躬着身四处见礼,唯唯诺诺道:“草民到此处打问个活儿做,不想遇到爷,这就告退,免得坏了爷的雅兴。” “慢着。” 张达亨下巴微抬,傲慢地看着我八弟,不屑道:“太子妃娘娘吩咐了,因着你过世的六姐和她是闺中密友,特特下了懿旨,嘱咐我张家子侄,若是碰见了高家人,务必得扶一把。” 说到这儿,张达亨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铜板,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笑道:“别说兄弟不遵娘娘懿旨,来小公爷,领赏。” 我八弟顿了顿,弯着腰上前,将桌上的那几枚铜板摸去,连声道谢,便往后退,谁知还是被人拦着。 “这?” 我八弟笑得谦卑,问:“敢问爷,草民能走么?” “走?” 张达亨眉一挑,坐到四方扶手椅上,翘起二郎腿,鞋尖朝地点了下:“你还没跪下谢恩呢,竟敢走。” 我八弟那张消瘦发黄的俊朗登时窘得通红,他想逃,可是周遭被张家刁奴堵住,根本无处可逃,他被逼的双眼通红,浑身发抖,许是顾忌我在,他不想让姐姐看见他如此卑躬屈膝,于是大着胆子,顶撞了句:“太、太子妃娘娘仁慈,想来也不会叫故人之弟受此屈辱,还请爷高抬贵手。”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被一个刁奴狠踹了下腿弯,强迫他跪下,那些人抓着他的头,重重地按在地上,对着张达亨的足尖磕头,喝骂:“这才是谢恩,知道么,死瘸子!” 作者有话要说:更啦~ 不出意外,我打算明天V~届时发一波红包,留言呀~ —— 有没有发现,我换文案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7、少年侠气 第36章少年侠气 我忍无可忍,立马转身要下楼去。 大福子和谢子风同时拦住我,皆劝:“夫人你有孕在身,若是被冲撞了可怎么好,再说那张达亨是见过你的,没得多生事端。 最终如我所料,热心且仗义的谢子风看不过眼,说“姐你不方面露面,大福子身份低微,势必压不住那张家恶少的气焰,还是我去。” 谢子风一离开包间,云雀就进来了。 “怎么样?” 我手附上小腹,护着孩子,轻声问。 云雀快步走过来,伺候我穿上披风,手按在我肩上,压低了声音:“奴那会儿以天凉为借口,回去给您取衣裳,暗中去找了李少帮忙。那李少是皇商,名头毫不弱于那洛阳的首富陈砚松,此人性豪奢,喜好收集奇珍异宝,素来多结交豪贵公子,与张达亨甚是相熟。说起来,李少和谢三爷还沾亲带故呢。那李少虽名为皇商,实际上私底下给太子爷做事,时刻替爷盯着长安豪贵的动静,奴过去奉爷的旨意,吩咐他做过几件事,故而此番请他出面,让他把张达亨哄到酒楼来,他还当是爷的密旨,忙不迭办了。” “那就好。” 我松了口气,握住云雀的手,问:“你如此帮我,不怕殿下责骂么?” 云雀抿唇一笑:“当初殿下将奴给了夫人,奴此生都是您的人,为您做事是奴应尽的职责。” …… 说实话,这世上除了盈袖,我是谁都不信的,包括云雀。 再忠的奴仆,都有自己的私心,盈袖不一样,她是我“女儿”,是我一手养大的,我们之间可以有争吵,但绝不会把情分割裂。 很多年后,我慢慢从很多事中知道了,云雀的确是个忠的。 她原也是官家小姐,家中遭祸,被籍没入宫中为奴,后被管事嬷嬷责打之时,恰巧被路过的李昭给看见了。 仁厚的李昭看她卑微可怜,便把她交给胡马公公调.教,暗中命她盯着各宫各处的动静。 有时候对一个人死心塌地,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云雀对我的忠,就是这样的。 或许因为我俩同病相怜,又或许我当日看见卫军抄兵部侍郎的家,苦笑着嘟囔了句:“杜甫诗中有一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若有朝一日我能说得上话,我想给这些女孩子建一间干净的屋子,给她们教手艺,让她们能自食其力,可以有尊严地活下去。” …… 我听见楼下讪笑声不绝如缕,但也有劝说的声音,只不过太弱小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走到窗边,牙关紧咬往下看。 八弟被那刁奴踩住膝弯,更可恶的是,那刁奴不住地推搡八弟的头,把他的儒冠都弄掉了,他的头发登时散落开来。 八弟也不敢反抗,快三十的大男人红着眼,身子更佝偻了,窝囊地捡起冠,按在小腹上,护着。 那张达亨仍翘着二郎腿,扭头逗他的画眉鸟,噘着嘴吹口哨,神情十分的愉悦,转而,他垂眸,笑吟吟地看着我八弟,刻薄道:“今儿小惩大诫,回头你告诉你四姐,既做了人家的姨奶奶,就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别一天到晚地撒泼打滚,她闹着寻死,害得娘娘也不得安生,还得屈尊降贵地去孙家看望她,从中间说和。” 说到这儿,张达亨抱拳,朝东宫的方向见了个礼,厌烦地盯着我八弟,喝骂:“而今陛下病重,后宫所有的事都是娘娘打理,她哪有闲工夫管你家这鸡毛蒜皮的小事。” “是是是。” 我八弟拳头紧紧攥住,连声应承。 正在此时,我看见谢子风已经下了楼,他满脸的怒气,大步流星地朝张达亨走去,一把抓住张达亨的玉冠,用力将这男人从四方扶手上扯了下去。 一时间,四下哗然,那些看热闹的贵公子和儒生们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 “谁!” 张达亨大怒,手按住发痛的头皮和欲掉下的冠,愤怒地扭头,刚要骂人,一看见欺负他的人是谢子风,粗话生生咽了下去,让随从将他扶起来,自行整理着衣冠,上下打量了眼谢子风,骄矜道:“我当谁这么大胆,原来是真正的小公爷。” 谢子风剜了眼张达亨,搀扶起我八弟,低声询问了几句。 他上前两步,双臂环抱在胸前,直面张达亨,冷笑道:“爷正在楼上吃茶歇觉,忽然被一阵嗡嗡的苍蝇声吵醒了,我当谁这么烦人呢,原来是张家四爷。” 张达亨脸色大变,双指指向谢子风的脸面:“你竟敢羞辱我。” “羞辱的就是你,不服?” 谢子风下巴微昂起,喝骂:“爷行的端,坐的正,帮忙照看挚友妻儿,不知道从哪儿飞来只苍蝇,红口白牙地污蔑爷和小袁夫人的清白,看来这蚊蝇逐臭没说错,果然是一家子,招人烦的本事一个赛一个的强。” 听见这话,我噗嗤一笑,天下间想必也只有谢子风敢光明正大的谩骂素卿了。 此时,云雀上前一步,扶住我的胳膊,掩唇笑道:“夫人怕是不知,奴今儿请李少帮忙的时候,意外得知,原来太子妃娘娘早都和谢三爷结下了梁子,若是娘娘光说几句是非倒罢了,她盘算着将三爷拿成人质,逼迫荣国公屈服,竟派人给三爷下药,药倒后软禁在张家。太子爷知道后,亲自去张家将三爷接出来,好声好气地致歉。您想,三爷是什么人,从前都敢写诗讥讽皇上,当即就给咱们太子爷没脸,骂了个狗血淋头。” 如此看来,不止谢子风厌恶素卿,李昭也是啊。 我莞尔浅笑,接着往楼下看。 那张达亨被骂,面子挂不住,眼珠子四处瞅了圈,阴阳怪气地冷笑:“这里不是云州,你谢家再厉害,手也伸不到长安来,劝三爷嘴放干净些,快快随本公子入宫给娘娘赔罪,还有你的好儿。” “手伸到长安怎么了。” 谢子风用力推了把张达亨,他打小练武,登时就把那姓张的小子推得连退数步,腰撞上了桌子沿儿,桌上的茶壶酒盅七倒八歪,酒流了一地。 “谢子风,你、你,” 张达亨怒极,瞪了眼我八弟,恨道:“本公子奉娘娘懿旨关照姓高的,有你什么事,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管怎么了。” 谢子风亦回头看了眼我八弟,眼里闪过抹同情之色,其余的没多说,扬手用力抽了张达亨两个大耳刮子,那男人脸瞬间红肿起来,鼻血蜿蜒不决地流。 “天下谁人不知,三爷我就好个多管闲事,就看不惯你欺负老实人。” 张达亨用袖子抹去鼻血,手乱在桌上抹,抓起只茶壶,朝谢子风砸去。 瞧见此,我倒吸了口冷气,下意识出声:小心 其实我根本不用担心,谢子风反应极快,空手接住紫砂壶,顺势前行几步,用力砸在了张达亨脑袋上,咚地一声,茶壶应声而碎,那男人满头都是茶叶沫,褐色茶汁蔓延在头发里,流了他一脸一身。 “你,你……” 张达亨这下知道自己遇着厉害的了,捂着头,忙四处看,让周遭立着的贵公子们过来帮忙,奈何只要是长脑子的,谁敢得罪荣国公,再者谢子风人品人缘素来好,受过他恩惠帮扶的除了有身份的高门显贵,更有贫贱的百姓,所以大伙儿都只是静悄悄地看热闹,甚至有人暗暗冲子风竖起大拇指。 “我、我……” 张达亨见没人帮他,怒道:“我是皇亲国戚,你竟敢伤我。” “谁不是皇亲国戚。” 谢子风又踹了几脚张达亨,喝骂:“皇亲国戚就能随意欺辱老百姓?今儿三爷就欺负你了,有本事你回去给你爹和你姐姐告去,三爷要是皱一下眉头,就是你养的!” 张达亨气得口不择言起来,晕晕乎乎地起身,往外退,指着谢子风:“有本事你就等着,看我不弄死你!” “好!” 谢子风张开双臂,原地转了圈,正气凌然地高声道:“诸位都瞧见了,张家四爷放下话了,要弄死我呢。今儿我也把话放在这儿,我谢子风若是少了一根头发、破了块油皮,亦或是命丧长安,就是他张家下的杀手,诸位可将消息告知我父兄,我父兄必定奉上千金酬谢。我谢家满门忠烈,多少儿郎为守护国土战死沙场,窝囊气能受,但容不得嫡子被人随意欺辱,若我出事,父兄定率军踏平长安,诛他张家满门良贱!” 此话一出,酒楼登时发出阵喝彩。 那张达亨纵使再气恨,着实不敢放肆,不过凭他那少爷身子骨,也放肆不了,最终捂着被砸伤的脑袋,灰溜溜地带着随从跑了。 “什么东西!” 谢子风鄙夷地翻了个白眼,他抱拳,笑着对众人道:“今儿谢某高兴,诸位随意点菜吃酒,全都记在谢某账上,请!” …… 旧日在北方时,我就听说谢子风为失忆被辱的袖儿出头,当着众人的面痛打陈南淮,后来他为了保住左良傅的命,三翻四次跪求国公爷,终于在斩将台救下良傅。 我算是明白老皇帝为何能容忍子风的傲气,如此宠爱他。 这小子真真是这世间难得的好儿郎,身上有股子侠气在的,谁人不喜,哎,白白便宜了月瑟,若是我家袖儿能嫁给他,多好啊。 忽然,我看见谢子风揽住我八弟的肩,低声耳语几句,疾步将八弟往二楼带。 我紧张极了,分别十三年,终于要和弟弟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答应了如果作收到一千,就加更。 先奉上一更,二更正在写,估计在12点后了。 —— 稍微修了下前文(25章),加了一句话,如意在离开盈袖后,给梅濂写了封和离书,寄了出去,不过这兵荒马乱的,谁知道梅濂能不能收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8、贫不改志 第37章贫不改志 我的心跳得很快,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八弟和谢子风不同,我并不想让他看见我憔悴不堪。 我忙从荷包里拿出脂粉盒子,让云雀举起贵妃镜,对着镜子往脸上扑了点粉,觉得脸色还是差,又赶紧给唇上抹了点胭脂。 这会儿刚过了晌午,也不知八弟用过饭没。 我扫了眼满桌的珍馐,手去摸碗碟,除了那道鱼头汤外,好些都凉了。 “这个、那个……” 我忽然手忙脚乱了起来,不知道该拾掇妆容,还是吩咐云雀去换些新菜。 就在此时,包间的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我猛地站直了身子,往前瞧去,谢子风拥着八弟进来了。 离得近,我能更明白地看清弟弟。 他很瘦,有些撑不起身上的青袍,个头明明比子风还高些,却被常年的清贫和隐忍压弯了腰,瞧着反而比子风低了那么半头,方才被弄乱的黑发重新拢好,竖在儒冠里,还不到三十的人,眼里尽是沧桑感。 我看着他笑,他也看着我笑,我俩竟然谁都不说话,蓦地,都掉泪了。 “姐。” “哎。” 我应了声。 忽然,我想起了小时候。 八弟是老幺,备受祖母和父母的溺爱,被惯得无法无天。 他模样俊俏,嘴又甜,高兴的时候猛地亲一口小丫头,臊得那丫头脸儿红的能滴出血,日思夜想,想等小少爷长大后做他的通房丫头,谁知这臭小子扭脸就不认账了; 他不高兴的时候,大冷的天,从地上抓起捧雪,就往人家衣领子里塞,那时候我暗地里骂他,真是个坏透了的小王八蛋,日后总要寻个机会,把他的腿打折了。 如今呢,他的腿真折了,一瘸一拐的,真好笑,真好笑啊……笑着笑着,我就哭了。 八弟见我这般,走上前来,抓住我的手,含着泪反反复复地看我,再三确认,问:“你真的是我妍华姐姐?” 我唇抿住,防止自己哭出声,低下头,说:“你忘了,当年你就在栅栏外头,一手拉住我的手,另外一手拉住丽华的,你说……” “我说银子就快筹好了,马、马上就能把你们赎出来了。” 八弟忽然跪下,抱住我的双腿大哭,身子剧烈地颤动:“我对不住你们,姐,我对不住你们啊。” “别哭,多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那样。” 我轻抚着八弟的头发,让他别哭,自己却哭得没法说话。 我蹲下去,半跪在地上,用袖子给他擦眼泪,忽然想起那会儿他被张达亨欺辱,被那个刁奴踹了脚,我心如刀割,俯下身,给他擦袍子上的脚印。 “没事的姐。” 八弟拉我,不想让我擦。 我挣脱开他,使劲儿擦,我不知道怎么了,也不知在跟谁较劲,我非得把这个脚印擦掉,到最后,我没劲儿了,趴在八弟的肩头,一直哭,放声地哭……而八弟轻轻地抚着我的胳膊,连声劝:“莫要伤心了姐,咱这不是见着了么,你有了孕,别伤了身子啊。” 见我仍哭得止不住,八弟柔声道:“谢三爷还在呢,姐,咱别冷着三爷。” 我猛地记起谢子风,忙用手心抹掉眼泪,将辛酸咽下,转身,给谢子风磕了个头:“多谢三爷帮我姐弟,多谢了。” “姐,你这是做什么,我当不起啊。” 谢子风忙跑过来扶起我,这少年郎眼中亦含着泪,笑着看了眼我和八弟,道:“想来你们姐弟二人还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正巧方才瞧见个朋友,我下去同他喝几杯去,你们只管放心说话,二楼被我包场了,没人来打搅你们。” 我还没来得及再多说几句道谢的话,谢子风就走了。 大福子揉了下眼睛,说他去外头守着,云雀抹掉泪,说菜凉了,她再去点几道。 包间很快就剩我和八弟两人,我们相视一笑,拉着手,入了座。 “你用过饭没?”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该说些什么,胡乱地给八弟碗里夹菜,笑道:“都凉了,要不你再等等,等热乎的上来再吃。” “不用了姐,我在家时吃过了。” 八弟按住我的手,扫了眼满桌的珍馐,小心翼翼地问:“这一桌菜要价不菲。” 他上下打量了圈我,目光落在我略微凸起的小腹,又问:“姐,你认识谢三爷啊,你成亲了么?姐夫是做什么的?你几时来的长安?” “你看你,一见面就问我这么多问题。” 我笑着嗔了句,却心疼极了,他打小也是吃龙肝凤髓长大的,而今第一个问题,竟是这桌菜要价几何。 我没把自己的实情全都说出来,摩挲着八弟的手,柔声道:“我的确和三爷是旧相识,你放心,有他在,张家那王八羔子再也不敢找你的麻烦了。” “哎。” 八弟低这头笑,笑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是啊,好不容易见着失散多年的姐姐,还让姐姐看见他如此难堪的一面。 我凑近八弟,轻声问:“怎么,张家人经常找你麻烦?方才我听的真切,太子妃曾接济过你,是吗?” “嗯。” 八弟点点头,面上表情十分复杂,眼皮生生跳了几下:“这十三年,张家一共给了我二十六两另三钱,我都存着呢,一个子儿都没花。” 我一怔,他虽说言语温吞,但表现实在反常,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哎!” 八弟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我,含泪道:“姐姐还和当年一样美,没有变。” 八弟抹去旧泪,新泪又下来了,笑着问:“你半年前是不是来刻书坊看过我?” 我忙点头。 “我还当自己看错了。” 八弟按住我的手,哽咽道:“当时离得远,看见像你,叫你也不答应。后面我去孙府探望四姐,偷偷说起了这事,四姐说指不定是我眼花了,看错了,你若是真回来了,早都出现了,何至于消失十几年,怕是早都过世了。她虽这样说,可心里也是惦念着你,隔三差五就去平安观给你祈福,为此,孙家的大太太数落了她许久,嫌她总是出门,还怀疑她外头有什么私。” 混账婆子。 我心里咒骂了句,摇头叹道:“真是苦了四姐,那么如花似玉的美人,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做妾,我想想心都疼。” 八弟神色黯然,道:“论起来,孙大人待四姐还不错。当初他记着侄女丽嫔被咱们姑母戕害,又恨着父亲在朝堂给他使绊子,开始着实磋磨了四姐,后面也渐渐想开了,父母之错,罪不及子女,慢慢地,他就真心善待四姐了。” 八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笑道:“当年我还小,真不晓得该怎么活下去,还是他让我在他家的家学里读了几年书,又看着我给娶了媳妇,他私底下偷偷给我教,活着才是最要紧的,让我把仇恨看淡些,最好忘记。所以啊,有时候我就想,这人和事,可能会分出个对错来,但好坏却说不清。” 听了八弟这番话,我心里一片怅然,看着眼前这个俊朗的男人,长长地出了口气,抚着他的胳膊:“牧言,你长大了。” “那可不。” 八弟莞尔一笑,吃了口炙羊肉,伸出两根手指:“我都有两个儿子了,媳妇前不久又有了身子,这回我就盼她给我生个漂亮闺女,都说男像家舅,女像家姑,我希望闺女就像丽华姐那么好看……” 说到丽华二字,八弟忽然怔住,低下头,不再说话,默默地嚼着肉,连喝了好几杯酒,重重地将酒杯按在桌上,恨道:“当年他们说你死在了狱里,让我去收尸,那明明是丽华姐啊,那么好看的丫头,口鼻里全是黑血。我问他们,我还有个姐姐,她在哪儿?那些丧尽天良的混蛋说,有个了不得的官人把人买走了。” 八弟泪如雨下,抓住我的手,问:“姐,这些年你到底去哪儿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是不是张……”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我打断八弟的话,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知道是谁做的,没必要说出口。 我用帕子抹去八弟的泪,笑道:“我确实被卖了,不过运气比丽华要好些,被个大官买去做妾,后面他的夫人没了,就把我扶正成大娘子。瞧,我如今也有了身孕,日子会一天天地好起来,等姐再站稳些脚跟,也会把你和四姐扶起来,咱们高家还会和以前一样的。” “哎,只要一家子骨肉还能再聚一起,我倒觉得那些功名富贵没什么的,都是过眼云烟。” 八弟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儒袍,搓着粗糙的手,笑道:“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吾无忧有乐。我若是想富贵,亦可以像高家其他子侄那样到朱门里讨酒肉,也可厚着脸皮请张家赏个差事,没必要,如今日子虽清贫些,可挣得银子干净,晚上能睡得踏实,如今我只盼那两个小子争气些,长大后考个状元出来,不也能光宗耀祖么。” “好,好。” 我连说了两个好字,心里很是安慰。 人遭逢变故打击不怕,怕的是从此一蹶不振,再也站不起来了。靠祖宗荫庇、吃祖宗饭没什么了不起的,靠自己才是厉害,哪怕如今的日子卑贱,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难道就一辈子起不来? 今儿见了八弟,和他说了话,我的心彻底放下了。 便是没我给他挣爵位,他也能靠自己重新站起来,只不过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我正要和八弟多说几句话,包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云雀进来了。 她笑着给我和八弟各行了一礼,道:“夫人,天色不早了,咱们得回去了,免得大人担心。” 那个大人二字,云雀说的有些重。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啊,我如今做了李昭的画眉鸟,是得回去讨主人的欢心。 “牧言,姐姐得回去了。” 我让云雀拿出包银子,塞给八弟,哽咽道:“这是姐姐的一点心,如今快到年下了,你拿着给我的两个侄儿做几件衣裳,别再给人抄书了,买上些良田铺子……” “不用了姐。” 八弟把银子给我推来,笑道:“我若是一夜暴富,岂不让人怀疑?我瞧着你也有说不出的难处,就别记挂我了。我看这桌子菜都没动,待会儿装了带回家去,让孩子们吃了就行,就当姑妈疼他们了。” 我心里又一阵疼。 虽然我什么都没说,可八弟应该品出什么了,他不想给我添乱。 “好。” 我让云雀把银子收起,抓住八弟的手,不愿放开,一边往出退,一边嘱咐他:“有困难了,就找谢三爷,他会帮你的。” “知道了。” 八弟摩挲着我的手,柔声道:“你也是,注意身子啊。” “好。” 我强忍住眼泪:“姐得空了,还会看你的。” “行。” 八弟含泪,笑道:“等下回见面了,我让那两个小子给你磕头。” …… 再不舍,都要分别。 我相信慢慢地都会好起来,我们姐弟以后会堂堂正正地见面,坐在一起用饭、说笑。 …… 别了八弟,我和云雀从酒楼的后门出去了。 此时天已暮,寒气渐渐上涌,我环抱住胳膊,行在寂静的小巷里,笑着问:“大福子呢?” “他去牵马车了,方才他说街角那家卖的糖饼好吃,还说路过时要给您称两斤呢。” 云雀扶着我,笑道:“夫人笑起来真好看,奴服侍您有七个来月了,从未见您笑得这般开心过,您以后也要高高兴兴的,这样小皇子才健壮。” “偏你嘴巧。” 我笑着嗔了句。 不过这丫头说的没错,今儿的确是我回长安最高兴的一日。 正走着,前头的小门里忽然冲出个男人,横在我面前。 那人中等身量,穿着锦袍,鼻下留着微须,左右脸肿的老高,能看见清晰的红掌印,袍子上遗留着干了的茶渍,一脸的骄矜,正是张达亨。 “那阵儿谢子风带着高瘸子上了二楼,爷隐约看见包间里闪过个女人身影,原来是你。” 张达亨上下打量我,皱眉问:“你和谢子风什么关系?” 我心跳得很快,旧日我同素卿交好,是见过这小子的,当年这小子一口一个妍华姐姐地叫我,对我很是恭敬,得赶紧走,莫要让他认出来。 我什么话都没说,低着头往前走。 “爷让你走了么?” 张达亨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忽然疑惑道:“咦?我怎么瞧着你有些眼熟。” “你认错人了。” 我往开挣脱,头又低了几分。 “你、你……” 张达亨的声音猛地拔高了几分:“你是高妍华!”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9、毒心 第38章毒心 到底还是让这小子给认出来了。 莫慌,如意。 人有相似,已经过去十几年,他不一定能确定你就是高妍华。 再说了,你是市井出身的如意,便是撒泼打诨,他又能拿你怎样?更何况如今你有了身孕,是李昭的地下情妇,就算捅下了篓子,李昭也会想法子给你处理,再不济还有谢子风呢。 “你说什么华?” 我声调不由得提高了几分,毫不畏惧地直面张达亨,学白氏的泼样儿,劈头盖脸地骂:“哪儿冒出来的王八羔子,老娘走路走得好好的,你拦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竟想抢银子?还是想调戏良家妇人?没王法的短命鬼,快回去抱着你娘挺尸去!” “你……” 张达亨登时愣住,身子往后闪了下。 我心里冷笑数声。 是啊,高妍华绝不会说粗话的,过去她若是不喜欢谁,一个字、一个眼神都不会给。 我趁热打铁,用帕子往开挥张达亨,抓住云雀的腕子,径直往前走,用南方丹阳话骂骂咧咧:“还是京都长安呢,真是什么地痞流氓都有,知道我相公是谁么,知道我老表是谁么,老娘的便宜都敢占。” “你给我站住。” 张达亨张开双臂,拦在我面前。 他这回没有放肆,与我保持了半臂距离,眯住双眼,上下打量我,目光被我凸起的肚子吸引住,小声嘟囔:“这世上真有这么像的人?” 转而,这小子眉一挑,笑吟吟地看着我:“高瘸子出现在这酒楼,紧接着爷就在后头的小巷子里碰到你,没这么巧的事,妍华姐姐,什么时候回的长安,怎么都不打声招呼呢,弟好给您接风洗尘哪。” 之前我在左良傅的密档中读到过张达亨的事,不过寥寥数语,这小子科举落榜,靠着家中荫庇得了个官做,这些年一路走到了工部,去年因贪墨被查,张家拉出个小官当替死鬼,他这才全身而退,如今龟缩家中,只等着事淡了后再做打算…… 左良傅于最末写了句话评价他:阴损贪婪,张狂歹毒,有小聪明,无大智,当防。 想到此,我瞬间动了杀心,可又联想到八弟方才说的话,罪不及子孙,罢了罢了,全当我倒霉。 “你再不让开我就喊人了。” 我两手叉腰,仍试图混过去:“什么瘸子酒楼的,老娘根本不知道你说什么东西。” 张达亨用手指搓了下胡须上干涸了的血痂,盯着我,也开始耍无赖:“行,就当爷认错人了,可你红口白牙地说爷调戏你,这不行,爷在长安好歹也有点名号,不能叫你污蔑了去,这么着,你跟爷去趟府衙,咱们分说分说。” 什么府衙,他分明是想把我哄到张家,宁杀错,不放过。 我眉头紧皱,亦盯着张达亨瞧,看了半晌,眼圈一红,泪掉了下来,手捂着心口:“我记起了,你是素卿姐的胞弟。” 我上前一步,抓住张达亨的小臂,忍着恶心摩挲:“都长这么大了,走街上,姐姐都认不出你了。” 张达亨眼里闪过抹狡黠之色,笑道:“妍华姐终于认出愚弟了呀。” 我哎呦地叫唤了声,手捂住小腹,装作痛苦:“实在对不住了,我方才还当是歹人呢,我、我这肚子实在是疼……” 说到这儿,我给云雀使了个眼色。 云雀立马扶住我,焦心地问:“夫人怎么了?可是动了胎气,得赶紧看大夫呀。” 我抱着侥幸,想要立马离去。 他张家迟早会知道我回来了,那又怎样,长安如此大,能找得到我?如今八弟有子风庇佑,四姐有孙御史爱护,盈袖那边李昭派人看着,他们能把我怎样? 我带着云雀,疾步离开小巷,谁知又被张达亨给拦住。 “妍华姐别走呀。” 张达亨坏笑:“既然身子不舒服,那愚弟岂能坐视不理?正巧我家里养着几个不错的大夫,弟这就带您回府医治,太子妃娘娘若是知道您回来,一定特别高兴。”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这小子就算再张狂,不至于对我死缠烂打,他把素卿扯出来几个意思,难不成他知道些什么? “不必去你家了。” 我仍保持着微笑,试图套话:“咱们两家的情分不早都断了么,我又不曾欠你家什么,也不曾杀了你家的人。” “是么。” 张达亨冷笑数声:“我家的那两个侍从王啸、丁晨失踪十多年,他们到底去哪儿了,妍华姐是不是得说清楚呀。” 我心里一咯噔,果然。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手护住小腹,浑身登时开始颤抖,生生忍住恨,媚笑:“当着矮子不说低话,达亨,你怎会知道这两个贱奴,难不成张素卿做下的恶事,竟也有你的份儿?” “你猜。” 张达亨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隐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住,笑着问:“当年这两个贱奴在牢里做手脚,毒死了丽华,你参与了没。” “呵。” 张达亨双臂环抱住,看了圈四周,眼里有得意、还有杀意:“那瓶鹤顶红还是我想法子弄到的呢,当年我们要毒死的是你,怨就怨你妹妹命不好,在你前头吃了那盘子菜,给你当了替死鬼。我姐到底还是心软,说既然你没中毒,那说明你命不该绝,上天有好生之德,便把你送去越国,由着你自生自灭罢。” 我连退了数步,背贴在墙上,浑身冰冷。 这十几年来,我从未忘记丽华死在我怀里时的样子,她口鼻里流着黑血,虚弱地笑,说:“姐姐,我就先走一步,去找父亲祖母了,下辈子咱们还当姐妹,还在一起下棋。” 不论是我、还是丽华,那时候都才十六岁,从未做过错事,未害过人,他们好狠的心。 “那两个贱奴久久不回来复命,肯定是出事了。” 张达亨朝我走来,狞笑:“瞧妍华姐而今穿金戴银的样子,日子过得不错,你回长安准备做什么,你和谢子风什么关系……多问一句,你孩子的父亲是谁。” 我说过,杀心一起,就无法回头了。 可我从未滥杀无辜过。 王啸、丁晨轮.奸我,羞辱我,该杀; 刘玉儿妄想染指盈袖,踩到我的底线,该杀; 陆令容设计害死柔光小师父、下毒害我的“女儿”,该杀; 我抬眼,看着面前这个二十几岁的男人,他和素卿联手毒害我和丽华,多年来暗中打压我高家人,苦苦相逼,更该杀。 我佯装腹痛,弯下腰,从靴筒里偷偷抽出匕首,咬咬牙,朝张达亨的心口扎去,哪知这畜生防备着,抓住我的腕子,与我争夺匕首。 我身子孱弱,加上有孕,实在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一旁的云雀忠心护主,从髻上拔下发簪,猛地朝张达亨的胳膊扎去,连踢带打。 张达亨喝骂了声,将我用力一推,我连退了数步,没站稳,差点摔倒,更要命的是,匕首也被甩了出去。 我看见这畜生抓住云雀的头发,将这丫头的头用力朝墙砸去,咚地一声闷响,云雀额头登时就见了血,软乎乎地晕过去。 “云雀!” 我顾不上自己,忍住小腹的疼痛,踉跄着起身,喝道:“有什么找老娘,别伤及无辜!” “忙什么,马上就轮你了。” 张达亨挽起袖子,从地上捡起匕首,准备先料理了云雀,大抵他觉得我才是更要紧的,径直朝我走来。 我紧张的要命,不行,我决不能这么窝囊地死了,大不了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而就在此时,我看见巷子口出现了辆马车,是大福子! 我心里一喜,登时松了口气,手肘撑着墙站起来,站直了,整理着有些松散的发髻,努了努下巴,挑眉一笑:“来人了,你还敢行凶?” 张达亨顺着我的目光瞧去,看见高大俊朗的大福子,显然有些畏惧,但他发现大福子面无表现地往这边走,还当是个陌生人,于是镇定地行到我跟前,匕首抵在我的腹部,低声道:“把嘴闭紧些,否则爷一刀两个,懂么?” “行。” 我笑着点点头。 看着大福子一步步走近,这小子也是个会装的,“疑惑”地瞅了眼晕乎乎的云雀,好奇地看了眼我和张达亨,轻咳了声,假装不想惹事,立马把头扭过去,脚底生风地往前走,而在路过张达亨的瞬间,他使了个小擒拿手,扯走张达亨,眨眼的功夫,就夺走了匕首,并且掐住了那畜生的脖子。 “夫人,你没事。” 大福子皱眉,担忧地看着我。 “还没死呢。” 我冷笑了声,蹲下身,环抱住云雀,忙将帕子按在云雀出血的额头上。 此时暮色将近,周遭乌漆漆的。 我给大福子使了个眼色,大福子跟了我许久,立马会意。 他紧紧掐住张达亨的脖子,将这畜生提起来,脚尖离地寸许。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伤她。” 大福子手背上的青筋直冒,眸中煞气甚浓,低声质问:“你那个随从呢?” 张达亨此时喘不过气,血色上涌,手脚直扑腾,他被掐得无法说话,连连冲大福子眨眼。 大福子将他放到地上,手松开些,喝道:“说。” “就、就爷一个人。” 张达亨的声音都变嘶哑了,忙从怀里掏出块翡翠,递给大福子:“放了我,求求你了。” “不说实话,好得很。” 大福子看都不看那个翡翠,他将张达亨拉近,狞笑着说了句:“怕是张爷不知道小人从前在哪里混的,我只说三个字,羽林卫。” 一听见羽林卫,张达亨瞬间就萎了,他还未来得及搬出他那在朝为官的父兄,东宫里的姐姐,就被大福子抓住食指,生生给撅折了。 “再问一遍,你的那个随从去哪儿了。” 大福子抓住张达亨的中指和无名指,冷声质问:“说!” “去、去盯着谢子风了。” 张达亨满头是汗,瞅准机会,想要高声呼救,谁知大福子一耳光扇过去,登时把他打得口鼻鲜血直流,他咳嗽了声,吐出两个碎牙。 “还有谁知道你在跟踪我家夫人。” 大福子拍打着张达亨的脸,问。 “没了。” 张达亨晓得羽林卫的手段,忙实话实说:“我就是好奇和高瘸子见面的女人是谁,就想看一眼。” “好、好得很。” 大福子点头微笑,忽然掐住张达亨的脖子,手上发力,朝左一拧,只听咯嘣一声脆响,生生把张达亨的脖子给拧断了。 “没人可以在我跟前伤她。” 大福子朝张达亨脸上吐了口,当机立断,将尸首拎起扔到了车里。 他大步跑到我跟前,蹲下身,担忧地看着我,手不敢碰我,来回搓着,柔声问:“小人方才全都听见了,夫人……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不。” 我忙摇头,泪如雨下:“我得谢谢你替我和丽华报仇。” “咱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大福子搀起晕晕乎乎的云雀,一边朝马车走,一边对我道:“那个随从也不能留了,左右长安这么大,每日都有人消失,小人先送您和云雀回去,然后处理尸首,放心,一定干干净净的。” “等等。” 我抓住大福子腕子,咬牙道:“别伤及无辜,张达亨罪有应得,那个随从罪不至死,暗中把他送去云州,让陈砚松替我看着。” “这、这……” 大福子眼里的杀气还是浓,最终妥协,道:“小人都听夫人的。” 说话间,他抓住云雀的衣衫,想拎小鸡似的将云雀提起,送进车里,随后,他往旁边让了几步,低下头,等着我上马车。 骤然发生如此多的事,加上我又被张达亨伤了,脚有些软,爬了好几次都没法上车。 而就在此时,大福子走过来,低声说了句“冒犯了”,他一把将我横抱起,头扭到一边,没敢看我,轻轻地将我抱进车里,柔声道:“委屈夫人和那畜生同坐一车,小人尽量快些,先把您送回家。” 车内坐了两个人,一只畜生,多少有些挤。 其实我也是后怕得很,一眼都不敢看张达亨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忽然,我听见一阵嘤嘤哭泣声,扭头一瞧,重伤的云雀蜷缩着身子,泪眼盈盈地看着我。 “怎么了?” 我忙问。 “夫人,奴、奴害怕。” “没事的。” 我将云雀环抱住,轻抚着她的背,将她的头按在我的胸口,就像十六岁时抱着丽华那样,柔声宽慰她:“人不是你杀的,莫要怕。日后去了阎王殿,我一力承担就是。” 我斜眼看向张达亨,恨得狠踹了那畜生几脚,咒骂:“死肥猪!” 虽说报了仇,可我并不高兴。 我紧紧地抱住云雀,给她安全感,亦贪着她身上的暖,哽咽道:“不怕的,那畜生是罪有应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说罢这话,我推开车窗,看着外头阴沉下来的天,此时,一滴雨水落在我手背上,很凉,像人的泪似的。 我知道,是丽华哭了,我也哭了,轻轻把那滴雨水吮去,哽咽说了句:“丽华,莫要哭,姐姐一直都在你身边。” …… 夜色已至,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大福子将我和云雀送回家后,连口水都没喝,就赶着处理后事去了。 我借口动了胎气,让下人去喊了个郎中来,分别帮我和云雀瞧了伤,万幸,都没事。 云雀到底年轻,虽说帮李昭暗中做事,但生死之事还是头一遭,她不敢一个人待在屋里,可也不敢对我说,傻孩子似的紧紧陪在我跟前,说是要伺候我。 我也没戳破,带着她去了小厨房。 我让她坐在炉灶跟前烤火,别动弹,今儿我亲自动手做菜给她吃。 其实,我也是惴惴不安,心里乱得很,张达亨身份高贵,骤然失踪,张家铁定要把长安掀翻了找,万一大福子处理后事的时候被发现,可怎么好?万一这事让李昭知道,可怎么好? 我要不要先带着大福子和云雀离开长安,避避风头。 乱想间,手指被菜刀割破了,血瞬间流了出来,我正在切辣椒,汁水渗了进去,疼得要命。 我还没来得及处理伤口,负责洒扫的嬷嬷就小跑着进来,颇有些慌乱道:“夫人,殿下来了,他、他好像很生气,大福子被打了个半死,现躺在小院里,殿下还让奴将云雀姑娘押出去。” 我一愣,心里凉了半截。 李昭这么快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1702:58:33~2020-11-1815:3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施婉?2个;不董翁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董翁30瓶;我就是那个123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40、惩戒 第39章惩戒 我心狂跳,暗道:大福子被打了个半死,估摸着云雀待会儿也难逃一劫,小姑娘家脸皮薄,细皮嫩肉的怎能禁得住打,李昭那边自有我去应对,说什么都得把这丫头保住了。 想到此,我立马要拉云雀去屋里躲躲。 谁知就在此时,从外头进来两个穿着华服的嬷嬷,瞧着脸生,应该是李昭的心腹宫人,她二人给我屈膝行了礼,一左一右抓住云雀的胳膊就往外拖,云雀吓得面色苍白,又不敢高声嚷出来,泪眼盈盈地扭头看我,向我求救。 这架势不对啊。 莫慌如意,哪怕撕破脸了,如今你肚子里还有他的种,他不至于连自己的孩子都杀。 我赶忙掏出帕子,在瓮里沾了些水,稍稍擦了把脸,又将头发抹顺了,疾步走出厨房。 此时小院中已经打上了灯,侍卫、嬷嬷们忙而不乱地清扫擦洗,从上房里搬出张四方扶手椅,往椅子上铺了张白虎皮,随后又搬出来三四个燃得正旺的炭盆,准备接驾。 骤雨初歇,青石板被洗得干净,一轮狼牙月当空,冷风吹来,将廊子下摆着的金菊吹残,只剩花梗在摇头摆尾。 云雀跪在台阶下,低着头,瑟瑟发抖。 就在此时,我看见从小院外头陆续走进来好些个带刀亲卫,紧接着,两个侍卫拖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疾步进来,啪地一声扔到地上。 我倒吸了口冷气,是大福子。 大福子这会儿极狼狈,正面趴在地上,头发蓬乱,脸上有好几处青紫,唇角和鼻下都见了血了,前不久才上身的新衣裳被鞭子打了个稀烂,满是血和泥。 已经失去意识的大福子忽然醒了,吃力地抬头,朝我看来,他目中神色复杂,嘴半张着想要说什么,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脸贴在了冰冷的石地上。 人过于紧张,就会想吐,再加上孕中闻不得血腥味,我捂着口,极力压抑着酸水上泛,这是怎么回事,大福子是处理张达亨尸体时被抓住了? 刚想到这儿,我就看见两个卫兵拖着个草席进来了,席子外头露出截沾满了泥水的黑发,在地上拉出条肮脏的小路,隐约间,我看见席子里有张灰白的脸,眼睛怒瞪着,死不瞑目。 是张达亨! 我脚一软,差点跌倒,头阵阵发晕,李昭把尸体拉来又是几个意思,想和我当面对质么?尸体没有交还张家,也没有交到府衙,难不成他要把这事压下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我抬眼瞧去,看见李昭疾步走了进来,数日未见,他风采依旧,头上戴着玉冠,身上裹着件灰鼠大氅,气度还是那么的温润高贵,只不过铁青着脸,眸中似有煞气,进来后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没说话,径直朝四方扶手椅走去,坐了上去。 不妙啊。 我定了定神,笑着上前,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女人似的,含泪给他福了一礼,刚要开口说话,就看见立在李昭身侧的胡马公公挥了下拂尘,道:“夫人莫要开口,问您的时候再说。” 我一怔,泪珠子正好滚了出来。 此时,宫人端上杯热茶,验过毒后,躬身递到李昭手里。 李昭抿了口,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个侍卫上前,将那草席子掀开,张达亨的尸首滚了一圈,直挺挺地躺在席上。 我牙关紧咬,瞅了眼,发现他从头到脚全都是泥,显然是被埋后,又叫人给挖了出来。 我知道自己的手在抖,小腹也在发疼,我偷偷地看向李昭,正巧,他也看我,四目相对,我示弱了,开口求饶的话马上要说出来,谁知发现他目光冰冷,我竟吓得不敢说话了。 他抿了口茶,垂眸看向跪在台阶下的云雀,冷声道:“云雀。” 云雀身子一颤,伏在地上:“奴婢在。” “你真是越发大胆了。” 李昭从袖中拿出个布包,打开,将一支金簪掷到云雀面前,双眼危险一眯:“你拿此物扎了张达亨哪里?扎了几下?” 云雀抖如筛糠:“奴、奴忘了,许是胳膊,又、有许是身上。” “哼!” 李昭重重地拍了下扶手,喝道:“本宫叫你出来伺候人,可不是叫你伤人,来呀,用刑。” 人? 我心里一咯噔,如今我在他眼里已经不是妍华,也不是夫人,仅仅是个人。 我看见两个嬷嬷走到云雀跟前,其中一个从背后抓住云雀的发髻,让她跪直了,正面朝天,另一个嬷嬷强行拉过云雀的右手,掰平,拿着指头粗细的竹条,狠狠地打了下去。 我听见那竹条破风的呜呜声,亦听见竹条落到掌心清脆的啪.啪声。 不多时,云雀手心就红了,转而,就出现血痕……那丫头不敢出声哭,也不敢求饶,紧紧咬住下唇,唇边很快就流出行血。 我见的李昭素来仁厚,便是当时我出言不逊,骂他是嫖.客,他也一笑而过,从未这般狠辣过。 “殿下!” 我上前一步,呼吸粗重:“这都是妾的主意,不关云雀的事。” 李昭冷冷地扫了我一眼,没让停。 紧接着,他给廊子下立着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会意,拎着桶冰水上前,哗地一声浇在大福子头上,与此同时,一个中年嬷嬷端着碗冒着热气的参汤,捏开大福子的口,全都灌了下去。 这一冷一热交替,大福子瞬间被激醒,蜷缩着身子直咳嗽,许是触动了身上的鞭伤,他闷哼了声,眉头紧紧蹙起,强忍住,没叫疼。 “好个忠心的仆人。” 李昭冷眼看着大福子,用茶盖轻轻地抹开茶沫,笑着问:“张达亨是谁杀的?” “是、是小人。” 大福子虚弱地回。 “好。” 李昭斜眼瞅了我一眼,将茶递给胡马公公,又问:“谁指使你杀的?” “无人指使。” 大福子双拳紧紧攥住,挣扎着起身,跪下,没看我。 “好个硬骨头。” 李昭冷笑数声,窝在白老虎皮里,懒懒地说了个字:“打。” 话音刚落,立在一旁的侍卫立马上前,拿着掺了铁丝的马毛鞭子,狠狠地打下去,大福子本就衣衫褴褛,没几下,上身的残碎衣裳就全被鞭子卷去,身子登时就赤.裸了,那鞭子鞭鞭到肉,将他打得血肉模糊。 我想哭,却被惊吓得哭不出来。 论残忍,李昭的手段比起魏王真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没法再沉默,立马站出来,直面李昭:“殿下,这事不关……” “闭嘴。” 李昭冷冷地喝断我,他起身,将大氅裹紧了些,缓缓地走下台阶,立在大福子身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被打得半死的男人,问:“为何杀人?” 大福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扭头,朝张达亨的尸体吐了口血唾沫,咬牙道:“旧日里有仇,偶然遇见,起了口角,所以杀人。” “好。” 李昭很满意这个答案。 我一怔,这是什么意思,李昭难不成想让大福子扛下这一切?替我顶罪? 我犹豫了。 没错,我贪生怕死,十三年前看着五姐撞墙自尽,我软骨头,没敢死,如今亦如此,若是沉默,这事就了结在大福子身上了。 忽然,我看见大福子咬牙,跪着前行几步,他斜眼看着我的绣花鞋发怔,随后闷声道:“此事乃小人酒后胡来,与夫人无关,求殿下怜悯,莫要再吓夫人了。” 我凄然一笑,噗通一声跪下,仰头,直视李昭:“不用问了,人是我杀的,和大福子、云雀半点关系都没有,殿下把我交给张家便是。” 说完这话,我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我看见大福子登时愣住,他不敢碰我,急得直打自己的两腿,朝我喝骂:“夫人糊涂了?小人贱命一条,没就没了,您何苦把自己裹进来?殿下已经退让了好大一步,您莫要犯傻啊。” 我冲他笑笑,耸了下肩,歪着头,对李昭天真地笑。 我在赌,赌他还在乎我们那点微不足道的情分。 李昭仿佛早都知道我会这么说,他莞尔浅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问:“妍华,朕让你做什么来着。” 他自称朕。 我心凉了半截,觉得有些不妙。 “您让妾撮合子风和月瑟,以便拉拢荣国公。” “你做的很好。” 李昭转动着大拇指上戴的碧玉扳指,一笑,身子略微俯下,他的脸就自我面前,我能清楚地闻见他身上好闻的小龙涎香的味道。 “可你不该存私心,为何在谢子风跟前卖惨示弱,让他帮你见高牧言?为何让云雀找李少,将张达亨约到‘不知春’酒楼?你想让谢子风更加憎恶张家,亦或是让云州谢家日后与张家对抗,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我的心彻底凉了。 瞧,他多能洞悉人的心,我所想所做全都逃不过他的眼。 “你错了啊。” 李昭捏住我的下巴,逼我直视他。 “今日瞧见谢子风和张达亨起争执的人不少,如今张达亨暴毙,张家难免不会疑心在谢子风头上,势必要与谢家对质,争出个高低来,到时候你让朕如何裁断?” 李昭摇着我的下巴,又逼近了几分,我能察觉出他在隐忍。 “妍华,你真的错了啊,朕有没有给你说过,素卿无大过,不能废后,你为何要动张家的人!”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李昭,此时,我被吓得连哭都不敢哭。 真的,当初我和梅濂撕破脸相互厮打,我都没这么害怕过。 李昭不打我、不骂我,忍着脾气给我说事实的样子,真的很可怕。 “谢子风替你八弟出头,已经传遍了半个长安。” 李昭呼吸粗重,与我的距离近在咫尺,我甚至能看到他琥珀色的瞳仁,还有微微颤动的睫毛。 “酒楼龙蛇混杂,你就真以为没人看见你的模样?若是顺着你八弟查下去,把你扯出来,张家会放过你?如今几乎整个朝堂的臣子都动了妥协迁都的心思,朕要抗战,耗死三王的实力,全靠三朝重臣张家带头撑着,他家现在翻了脸,你让朕如何自处?嗯?” “是,我做错了。” 我默默掉泪,看着他,笑了:“我没想弄死张达亨,谁让他躲在暗处堵我!那是他自找的!” 李昭冷笑了声,松开我的下巴,站直了身子。 “他和张素卿联手毒害丽华,害我被辱,我能咽的下这口气?” 我豁出去了,朝他吼。 李昭长长地出了口气,摇摇头,语气软了几分:“妍华,你不该私下动刑,若他真有罪,自有律法来……” “我呸!” 我朝李昭的靴子吐了口,踉跄着站起来,喝骂:“你早都知道张家对我们高家做了什么,你就是不管不问不动。律法是什么东西,那是保护张达亨这种畜生、约束制裁我和八弟这样的人的东西,十三年了,我日日夜夜活在痛苦中,无人渡我,我只能自渡,我告诉你李昭,人就是我杀的,我绝不后悔,再让我活一回,我照旧下手。” 李昭怔住,定定地看着我,没生气、没发火、没斥责,看了眼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大福子,冷不丁说了句:“行了,这事到此为止了。” “不行。” 我亦看了眼大福子,头昂扬起:“我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我也不会无耻到让无辜的人给我顶罪。” “妍华,朕已经让了很大一步了。” 李昭双手背后,冷冷地盯着我。 而此时,胡马公公亦小跑着上前来,他没敢触碰我,颇有些急得跺了下脚,劝我:“夫人,您何必自寻死路,跟陛下犟呢?您已经大不敬了,莫要……” 李昭一个冷眼横过去,胡马倒吸了口冷气,立马低头闭嘴。 “妍华,朕要给张家一个交代,必须交出去一个人。” 李昭皱眉,道:“你决定了么?” 听见这话,我的头阵阵发晕。 果然啊,最是无情帝王家,当遇到大局,旧日的那点情分根本算不得什么。 “决定了。” 我闭眼,深呼吸了口气,点点头,手附上平坦的小腹,泪眼盈盈地看他,哀求:“妾死不足惜,能不能等妾将孩子生下来……?” 李昭没说话,转身,朝四方扶手椅走去,他默默地坐下,疲累地扶额,揉着太阳穴,最终叹了口气,给胡马使了个眼色。 胡马会意,摇头轻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个小瓷瓶,挥挥手,立马有嬷嬷端过来碗热水来,他从瓷瓶里倒出颗丸药,捏碎了,撒进水中,随后用勺子搅匀了,给我端了过来。 天又开始下雨了,很冷,点点滴滴落在那晚黑乎乎的药里,漾出一个个小涟漪。 这便是我的结局? 我一笑,没有泪,只有疲惫。 后悔来长安么? 有点,如果我老老实实地待在云州,待在曹县,待在梅濂身边,日子虽说无聊窝囊,时不时受点气,可也不至于丧命; 不过,来长安后我爱了个薄情人、尝过一点点男欢女爱,怀了个孩子,手刃了仇人,也算恣意了。 陈砚松说过,你原本是有凤命的。 原本。 那是什么意思,可惜又无奈的意思,我终究没这个命。 我看见大福子拼命地往我这里爬,要阻止我饮毒,可却被侍卫们死死按住; 我还看见满手是血的云雀放声大哭,求我别喝。 好得很,来长安交了两个过命的朋友,也不枉了。 我哭得浑身颤抖,我真的不服,可我只能端过药喝。 我看向李昭,他扭过头,不看我。 我凄然一笑,道:“妾就要走了,陛下能不能帮妾做几件事?” “说。” 李昭淡漠道。 “四姐、八弟如今都有自己的日子,陛下帮妾看着些,若能扶持……” “好。” 李昭答应了,问:“还有呢?” 我一笑,他答应的好快,真的一点情都不施舍了。 “还有、还有……” 我浑身发软,细细地想:“头先妾给梅濂寄了封和离书,这兵荒马乱的,也不知他收到没,妾真是不想和他过下去了,求陛下帮妾从他家脱身,日后他若是在北,就将妾埋在南,妾实在不愿见他了。” “好!” 李昭闭眼,紧紧地抓住扶手,咬牙问:“还有呢?” 我不甘心,还想拼一次,看能不能把自己这条命保住,于是泪如雨下,痴痴地看着他,柔声道:“陛下就算政务繁忙,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您、您才三十出头的人,就有了白发。” 李昭苦笑了声,嘴张了下,终究什么都没说,顿了顿,点头:“朕答应你,会好好保重。” 我彻底绝望了。 算了如意,这回啊,你真的走到了绝路。 我端起药,一饮而尽,好苦。 对不起孩子,都是娘的错,愿下辈子你投生个好人家,健健康康地成长。 我仰头,让冰凉的雨落在自己脸上,同泪水一起滑下,最终,我疾步朝前走了两步,紧紧地抓住空碗,说出自己最在意的事:“别告诉盈袖我死了,就、就让她觉得我消失了,叫她满天下去找。” 我最不放心的,还是这孩子。 我闭眼,等着死亡到来,这真的是件残酷的事。 可我等了半晌,都不见身上有任何反应,我睁眼,诧异地朝跟前站着的胡马看去,胡马抿唇微笑,从那小瓷瓶里倒出颗药,眼都不眨地吞了下去。 我愣住,看向李昭。 李昭此时完全没了方才的绝情,他噗嗤一笑,起身,朝我走来,还像素日那般温柔,笑道:“朕方才装的像不像?” “啊?” 我彻底懵了,问胡马:“这药是……?” “回夫人的话,是坐胎药。” 胡马笑着给我见了一礼,柔声道:“陛下方才跟您开玩笑呢。” 玩笑……?这并不好笑。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会口里发干,还会有恶心感。 我再也忍不住,蹲下大口地吐,浑身发软,瘫坐在地上,我听见身后传来阵脚步声,不多时,李昭蹲在我身侧,他重重地拍了下我的后背,有点疼,随后,慢慢柔柔地轻抚,让我吐得舒服些。 “你呀你。” 李昭无奈地一笑:“朕到底拿你没法子,外头冷,回屋。” 我嘴里发苦,简直要把苦胆吐出来了。 这算什么?他……原谅我了? 我哭得止不住,小猫似的软软地靠在他身上,亦像素日那样撒娇:“脚软,走、走不动。” “好,抱你。” 说话间,李昭起身,脱下大氅,把我裹住,一把将我横抱起。 我仍心有余悸,浑身发抖,头靠在他胸口,短促地呼吸,试图慢慢地平复。 他抱着我走到大福子跟前,低下头,看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大福子,问:“还活着么?” “活着!” 大福子咬牙,拼着最后的力气跪好。 “你这小子倒也忠心,做事干净利落,下手也狠,是个人才。” 李昭唇角噙着抹笑,道:“把伤养好后,滚去羽林卫,接替你家大人,去做下一任羽林右卫指挥使。” “啊?” 大福子诧异,嘴张的老大。 此时,一旁的胡马公公疾步上前,轻轻推了下大福子的头,嗔道:“陛下破格提拔你,还不快谢恩?” “行了行了,别为难这小子了。” 李昭笑道:“带下去养伤,顺便给云雀治一下手。” 说罢这话,他就抱着我回上房了。 我痴痴地看他,看他英俊的面庞,坚毅的目光,还有无论何时都勾着笑的唇。 他,到底是怎样的男人。 不想了,我太累了。 我靠在他身上,心放下了一半。 我知道,我和大福子的命,都保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41、鱼汤 第40章鱼汤 我很想去看看大福子的伤势如何,有没有被打坏了; 我也很想看看云雀的双手怎样了,十指连心啊,该多疼; 同样,我很想问李昭,他到底会怎么处置张达亨的尸首,怎么了结这件事。 想的很多,可我一个字都不敢问,只能如同一只脏兮兮的猫儿似的,被他抱在怀里,抱进了上房。 房里很暖和,早都烧上了发香煤,能抵御深秋的阴寒。 我的手攥成拳头,试图用掌心的余热来温暖发凉的指尖,却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我偷偷看李昭,他面色如常,头发梳得整齐,肌肤细腻如玉,大抵经常熬夜,眼底稍稍有些发黑,可并不妨碍他精力过人,在做事的时候,永不知疲倦。 真的,我真的慌了,不知道待会儿怎么和他说话。 上次我穿了婚纱,可他却拒绝穿上西装,落荒而逃后,冷了我数日,原本我想等这事慢慢淡了后,我俩便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还似之前那般好,谁知,就发生了今儿这事。 他生气了。 我乱得很,使劲儿想对策,接下来的我该委屈地哭么?该跟他据理力争,证明我没做错,张达亨就是罪有应得?埋怨他手段太狠,差点把大福子打死?还是像从前那样,当个懂事听话的情妇,此事翻篇,我伺候他用夜宵、泡脚、按摩,然后入睡? 莫名,我感觉都不合适。 就在此时,李昭将我轻轻地放下了。 在脚触碰到地的瞬间,我发现自己手脚依旧发软,没站稳,靠在了李昭身上,而他顺势环抱住我,我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看他,他也看我,竟都怔住了。 “妍华,过来。” 李昭莞尔浅笑,冲我招招手,朝我走来。 他走一步,我退一步。 我尽量充当一个合格的情妇,对他笑,可眼泪就是不争气地往下掉。 我知道,我现在的处理结果,会影响我们俩日后的关系,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做。 忽然,我想起了盈袖。 当初袖儿被他生父和梅濂设计失忆,嫁给了陈南淮,那恶毒的小子百般欺辱折磨袖儿,害得袖儿和左良傅差点错过终身,总算天可怜见,经过左良傅多方周旋争取,再加上袁文清出面,袖儿顺利同陈南淮和离。 可是和离后的袖儿并没有立马接受左良傅,她害怕接触所有人,只敢吃左良傅给她的东西,左良傅不在家的时候,这丫头就吓得躲在柜子里…… 我得给自己争取时间平复心绪,同时也要很自然地博得李昭的怜悯。 于是我匆匆做了个决定。 我抬眼看他,然后迅速低下头,回避他温柔的目光,哽咽着说了句:“对不起。” 道完歉后,我跑到方桌前,一口将蜡烛吹灭,上房登时陷入黑暗中,我听见李昭担忧地喊“妍华,你怎么了?”,我没理他,径直跑向柜子,故意用胳膊撞出响动。 我哗啦一声打开衣柜,将里面的厚被子、衣裳全都扯出来,然后我钻了进去,把柜门关住。 在这时候,李昭亦跑过来了,他把柜子打开,要往出拉我。 我推开他的手,把柜子重新合上,紧紧抓住,他在外头拽了很久,都没拽开。 “妍华,你、你这是做什么。” 我把自己想象成袖儿,亦或者,我就是如意,这些日子的起起伏伏,我真的很委屈,这逼仄而又狭小的柜子里,我觉得没人能伤害我,很黑,没人看见我在哭。 “妍华,你别这样。” 李昭手啪地一声按在柜子上,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出来,咱们许久未见,好好说会儿话。” 我没有动弹,也没有出声。 “你真的不愿见我?” 李昭的声音徒然变冷:“出来!” 我被吓得一咯噔,身子往后一闪,手肘碰到了柜子,发出闷闷的响声。 “妍华,你怎么这样啊。” 李昭苦笑了声,他的手,仿佛在摩挲柜子,良久,他叹了口气,道:“那你早些休息,别多心,这事朕自会处置,等过些日子,朕再来看你。” 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听见他开了门,随后轻轻地关了门。 屋里一下子就安静了。 我松了口气,双臂环抱住膝,等了会儿,约莫着他已经出了小院,走远了,才觉得自己能出柜子了。 可是,我又不想出去。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又黑又安静,能让我慢慢地平复,回想所发生的的一切。 站在我的角度,我并不觉得手刃仇人是件错事; 可站在李昭的角度,我的确有些恃宠生骄,甚至狠毒,我违背了最初当一个合格体贴的情妇初衷,先是刻意羞辱素卿,紧接着妄想和他一起穿嫁衣,他给了我面子,没计较,而如今,我刻意算计毒杀了他的妻弟,还把谢子风给裹了进来。 他说得没错,我这般做,日后让他如何决断? 他今晚噗嗤一笑,说跟我开个玩笑。 可真的是玩笑么?不见得。 我明明白白地看见他把大福子打了个半死,若没猜错,他的确生了想把大福子交出去的心思,毕竟大福子从前在羽林卫里混,没准真和张达亨有过过节,失手杀人也说不准。 而对我。 我觉得,他也是生了杀心了。 如果我是李昭,我也不会容许自己身边有个不安分的麻烦。 胡马公公身上应该装着两种药,一种有毒,另一种是坐胎药,如此说来,那方才我的生死真的在他一念之间。 想到此,我浑身发抖。 陈砚松当初说的果然没错,我要拼的就是那微不足道的一点情分,因为这点情分,今晚,我保住了性命。 …… 我手附上小腹,含泪笑骂了句:“臭小子,你的命可真大!” 这回李昭替我把事兜了,下回可不一定了,所以,在把孩子生下来前,我不能再有任何动作了。 想通了这些,我推开柜门,走了出去,摸黑从梳妆台找到火折子,把蜡烛点着,找了些伤药。 我想去看看云雀和大福子。 我端着瓶瓶罐罐,打开了房门,谁知眼前之景把我吓了一大跳。 李昭竟没走! 他身上裹着黑貂大氅,直挺挺地坐在四方扶手椅上,正闭目小憩,而胡马公公手执拂尘,立在他跟前,看见我出来了,忙推了把李昭。 “嗯?” 李昭被惊醒,扭头朝我看来,他并未站起,笑着看我,眼里有股子宠溺,柔声道:“舍得出来了?” 我低下头,没言语。 心里真的又慌了,他、他好像真的在意我,可在一个时辰前,他又对我动了杀心。 见我不说话,李昭轻叹了口气,挥挥手,让胡马去瞧瞧云雀和大福子。 等胡马走后,李昭起身,行到我面前,手按在我肩膀上,俯下身,脸凑到我跟前,笑道:“明明是你对不起朕,怎么朕觉得,像欠了你似的,当真不说话?” 我紧咬住下唇,一声不吭。 “那朕走了。” 李昭转身离去,走下台阶,忽然停下,回头看我,笑着说:“朕可真走啦……”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端着漆盘朝云雀住得偏房走去。 这大晚上的,我到底不好去瞧大福子,可我能看看云雀。 我疾步走到云雀的房门口,此番连累云雀被责打,我真的不好意思进去,于是站在门口,犹豫着。 寒风吹来,撩动了我垂落的黑发,我听见身后传来阵轻轻的脚步声,是李昭的,他在距离我一丈之地时停下了。 我依旧没说话,抬头朝屋里瞧。 云雀此时已经换了夹袄,坐在床上,腿上盖着厚被子,这丫头眼睛哭得像个核桃,双手举起,她早都包扎换了药,可伤实在重,血透过纱布渗了出来,瞧着触目惊心。 胡马搬了张小凳,坐在床边,他把拂尘插到腰后,搓热了手,小心翼翼地给云雀拆纱布,眼里尽是心疼,低声嗔了句:“你这丫头真是越发大胆了,我素日里都白教你了,主子爷看你是个妥帖人,才让你出来服侍夫人,哪知你竟敢伙着夫人杀人,哎,若非今晚夫人一力承担,你瞧主子爷能不能放过你,怕是这双手都得剁喽。” 云雀委屈地直哭,噘着嘴:“我就是心疼夫人,哎呦,您轻些。” 胡马瞪了眼云雀,抬手,用手背轻轻地给女孩擦掉眼泪,许是听见身后有动静,胡马立马转身,看见了我和李昭,他赶忙躬身过来,笑道:“这里不干净,夫人莫要进来了,一切有奴呢。” 我没言语,闷头就要进去,谁知脚还未踏进门槛,胳膊就被李昭用力抓住,他走上前来,将漆盘从我手里夺走,交给胡马,随后拉着我朝上房行去。 我甩开他的手,低着头,杵在院子中间。 “妍华,你是不是有些过了呢?” 李昭立在我面前,仍保持着风度,笑道:“你确定要这么一直冷着朕?” 我只是掉泪,手抓住衣角搓,哪知触动了指头上的刀口,我轻呼了声,把指头含在口里,吮掉流出的血。 “怎么了?” 李昭担忧地上前,拉过我的手,借着檐下的灯笼微弱之光瞧,皱眉:“什么时候切破的?” “你来之前。” 我哽咽着说。 “怎么这么大意。” 李昭大拇指替我揩掉血,嗔了句。 “因为害怕。” 我实话实说,抬头,直面他:“你太可怕了。” “哎呦,瞧你那小气劲儿,不是说了,朕跟你开了个小玩笑嘛。” 李昭轻轻地揉了下我的头发。 我知道,已经不能再计较了,得同他和好了。 “可你打了我!” 我往后撤了几步,冲他吼。 “我几时打你了?” 李昭哭笑不得。 “那会儿我吐的时候,你重重地打了下我的背。” 我狠狠瞪着他:“我知道你生气,可你、你不该,不是,你应该,不对,总之你把我打疼了!” “我这不是想让你吐得舒服些么。” 李昭走上前来,屈膝,背对着我,扭头笑道:“那你打回来。” “这可是你说的。” 我咬着牙,发狠,手扬了起来。 “君无戏言。” 李昭挑眉一笑。 “好。” 我呼吸粗重,真的想打这个狗东西。 可我到底没敢,忽然灵机一动,跺了下脚,狠狠地打了下他的屁.股,声音有些响,在这静谧夜里着实有些突兀。 “你、你……” 李昭显然没想到我竟然打他那儿,几乎是下意识站直了身子,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眼,轻咳了声,手指点了下我的额头:“以后不许这样了,不庄重。” 我噗嗤一笑,白了他一眼,瞧,这就是当了婊.子还要竖个贞节牌坊,他跟我在屋里的时候,几时庄重过。 就在此时,我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瞬间,我脸红了,看见他憋着笑看我,我气道:“看什么呀,我儿子骂你呢,嫌你欺负他老娘。” “好好好。” 李昭无奈一笑,揽住我,带着我往小厨房走去,柔声道:“饿了,走,朕亲自下厨给你做夜宵。” 我诧异地仰头看他,他还会做菜? …… 我被他带着去了小厨房,因指头上有伤,再加上身子实在不舒服,就没沾水洗菜,懒懒地窝在椅子里,头靠在虎皮上,看着他忙。 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他往炉灶里添了柴,脱掉宽袖锦袍,在木盆里捞了条鱼,按在案板上,用刀背把鱼敲晕了,剖肠刮鳞,把鱼头和鱼身分开,分别腌制,随后切了些小料,等锅烧热后,把改刀好的鱼装盘放进去。 紧接着,他往砂锅里倒了些油,油热后,把鱼头放进去煎,等变金黄后,加入水和红枣、枸杞、老豆腐等,咕咚咕咚炖汤。 我清楚地知道他看似仁厚,其实城府极深,手段也狠,我不能对他抱有幻想。 我更知道,他对我动了杀心的。 可看到如此温柔体贴的他,我又恍惚了。 我真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 蓦地,我想起了梅濂。 我跟他过了十三年,他从未给我做过菜,因为他听先生讲过,君子远庖厨。 可李昭给我做了,他是九五之尊,素日里太子妃、曹妃上赶着给他炖汤,变着花样给他弄点心,他只管受用便是,若不喜欢,一口不用,今儿,竟给我做菜。 想着想着,我鼻头酸了。 就在此时,我看见李昭将蒸好的鱼端出来,随后,给我舀了碗鱼头汤。 他用调羹稍稍搅动了下汤,把碗推到我跟前,笑道:“快喝罢,暖暖身子,晚上就别吃饭了,当心积食。” “嗯。” 我答应着,喝了口,竟出乎意料的好喝。 “对不起。” 我低下头,再次道歉:“我想了很久,这事是我冒进了,我、我给你带来了麻烦。” 李昭笑笑,没有再像之前那般,捏住我的下巴,咄咄逼人地质问。 他夹了块蒸鱼,将鱼刺剔掉,粘了点汤汁,给我喂到口里,看着我吃喝了几口,笑道:“妍华,朕问你几个问题。” “嗯。” 我正襟危坐起来。 “别紧张。” 李昭拍了下我的肩膀,笑道:“若是这回你被张家抓住,该如何脱身?谁能帮你脱身?” “啊。” 我愣住,仔细地盘算。 我的亲娘家,八弟蛰伏、四姐做小伏低,虽说有个孙御史姐夫,但他看着是个老成稳重的,为了自己家族,大约不会管我。 我的二娘家,妹夫左良傅是封疆大吏;袁文清是李昭肱骨,如今在江州立下大功,名震一时;袁世清屡立奇功,收复失地;陈砚松手段了得,在云州呼风唤雨;我还交了子风这个朋友……看似着关系网真的厉害,可竟一个都指不上。 左良傅过去在羽林卫做事,得罪了很多人,瞧,他一打败仗,就有人攻击他; 袁文清兄弟虽了不得,可如今势也没起来,且远水解不了近渴,顾不上我; 子风虽是个仗义的,但他父兄却老奸巨猾,怎会管我? 数来数去,我还真无枝可依,一旦被张家抓住,必死无疑。 “没有人能帮得了我。” 我咬牙,说出这个事实。 “妍华啊,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别把自己置身险地。” 李昭摩挲着我的胳膊,柔声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朕有时候很难,即便有心护你,也未必能保得住你,所以,你要给自己留后路啊。” 我眼泪登时掉下,啪地一声掉在碗里:“可,可我真的恨他。” “朕知道。” 李昭用帕子给我擦掉泪,笑道:“没事,杀便杀了,事情过去了,咱们也不要再反反复复提,朕问你,朕炖的汤好喝么?” “嗯。” 我忙点头:“没想到陛下还有这手。” 李昭笑笑,道:“朕的母亲走得早,她出身卑微,且跟父皇前成过亲,皇祖母很看不上她。” 李昭亦给自己舀了碗汤,叹了口气,道:“当年皇祖母族里的姑娘也是宠妃,谁知被人下毒小产,当时所有证据都指向朕的母亲,皇祖母是万万容不下她的,一定要处死,父皇怎么求都没用,最终赐了杯毒酒,为保全皇家颜面,对外只说她得病暴毙。” “昭……” 我手附上他的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的母亲竟有如此经历。“那你的日子肯定很难过。” “还好。” 李昭反握住我的手,眉一挑,笑道:“皇祖母不喜欢我母亲,于是厌乌及乌,对我也是冷冷的。可我是个孝顺的孙儿啊,知道祖母身子不好,就变着法子给她炖汤做菜,一年两年,可以是装,可是一连做了五年六年,装也变成真的了,后来皇祖母也开始偏疼朕,继而影响了父皇的决断,在废太子和晋王相争时,父皇决定立朕为储君,妍华,你明白朕的意思了么?” “嗯,” 我含泪点头。 到此,我真的服了李昭了,老太后对他可是有杀母之仇啊,可他还能数年如一日地“尽孝”,这份隐忍心思,真的可怕又可敬,说句难听的,他是仇人推上位的,这种报复,果然比我强了一大截子。 “哎。”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起身,坐到他腿上,抱住他的脖子,头靠在他心口,楚楚可怜道:“对不起,我真给你添麻烦了,张达亨这事怎么办啊,他死了,张家能就此罢休?” 李昭吻了下我的头发,笑道:“这事你甭管了,有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更新可能晚到,但一定会到。 昨晚上码字,喝了个可乐,就是加了咖啡那款,好家伙,弄得我精神奕奕,三点多才睡着,今天单位事情又多,忙了一天,身体太难受了,赶紧补了一觉。 起来一看,下雪了,于是去操场走了几圈,顺顺思路,总算是写出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42、李冕 第41章李冕 我头枕在他的肩头,盯着他的喉结发怔,手指按上去,轻轻地摸它的起伏,软乎乎的,这东西是男人的标志。 多年前我从狱中出来,看到的第一件事,是冬日刺眼的阳光和白雪,第二件事,就是丁晨和王啸轮流趴在我身上,他们提着口气,作恶,喉结滚动着恶心。 “看什么呢?” 李昭俯身,轻拍了下我的后腰。 “看你的喉咙。” 我手附上他的侧脸,手成爪状,轻轻地用指甲抓,盯着他英俊又温柔的脸,坏笑:“我忽然想起了咱们小时候,那时的你平庸又无聊,还他娘的口吃,在家时我就想啊,做你的王妃肯定闷死了,兜兜转转十几年过去了,现在的你、你……” 李昭低头,下巴抵在我掌心,故作恶狠狠样儿,笑着问:“若是再说朕的坏话,朕可得罚你了,说,现在朕怎么了。” “现在的你……” 我笑着凑上前,咬住他的喉结,他躲,我就追着咬,用力打了下他的胸口:“现在啊,我真恨不得咬死你,把你的血喝光了,看到底是甜的还是咸的。” “没良心的东西。” 李昭捏住我的嘴,轻拧了下,笑骂:“真不该招惹你这朵浪蕊浮花,忒狠毒了,朕命休矣。” 说罢这话,李昭从桌上把鱼汤端来,碗沿儿抵在我口边,笑道:“不早了,把这碗喝完,咱就去睡。” “嗯。” 我忙喝了口,谁知着实有些难以下咽。 今儿发生了这么多事,悬着的心骤然落下,到底还不太适应,一口都吃不下,可我又不想拂了他的面子,到底人家九五之尊亲自下厨做菜,这份待遇,不是谁都有的。 想到此,我试着喝了口,还是吃不下。 于是,我佯装难受,弯腰干呕了几口,扭过头,推开碗,皱着眉和鼻子:“不行,这鱼太腥了,闻着就犯呕,能不能不喝了。” “少装。” 李昭拽了下我的衣领,把我弄倒,像抱吃.奶小孩似的抱我,强给我喂汤,笑骂:“你不害口的,今儿又费了许多神,快喝,别空腔子睡。” “行,再喝几口。” 我妥协了。 “两碗!” 李昭“强硬”地逼迫。 我“害怕”了,不敢不遵旨,“委屈”地被他灌了两碗又热又香的鱼汤,身子果然暖了许多,人也精神了不少,蓦地,我鼻头发酸,靠在他身上,哽咽着撒娇:“我怎么感觉在你跟前变成了小孩儿,从前的小心谨慎忽然没了,可能心底知道你在背后撑着,就肆无忌惮了。” 我半分真情,半分假意地跟他倾诉:“说句难听的,我觉得从前的自己就像个无所不能的汉子,袖儿被街面上的野孩子欺负了,我叉着腰挨家挨户上门去吵;梅濂遇着难事了,我进进出出地帮他出主意、了事;铺子的生意有问题了,我硬着头皮解决。真的,都是我对别人说“一切有我呢”,从来没人跟我说这话,今儿,我感觉自己又像个小女人了,被人保护的感觉真好。” 身贴身,我察觉到李昭心似乎跳得快了些,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我抱得更紧了,柔声问:“朕今晚的那个玩笑好像有些过了,是不是把你给吓着了?” “还好啦。” 我抿唇一笑,卷着他垂在胸口的黑发玩儿:“孩子不听话了,大人是得教训教训。” 我抬眼看他,笑道:“容我稍稍休养几日,等身子好些了,就带着谢子风去和月瑟相看,成不?” “不急。” 李昭抱着我轻轻摇,笑道:“如今捷报频传,文清爱卿帮朕坚守住了江州最后一道防线,稳定民心,鼓舞士气;良傅率军清扫了利、青二州;最让朕惊喜的还是袁世清那小子,记得去年初,那混小子失手杀了人,被判了斩监候,良傅念着他是盈袖的表弟,屡屡托人陈情,都求到了朕跟前,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文清和良傅的面儿,网开一面,没想到世清那混不吝当真悍勇无比,前不久斩首了魏贼麾下第一猛将,把残部直追到大漠,重挫魏贼主力,如今叛军一听见小袁将军的名头,吓得两股战战,慌得都来不及挂免战牌。” “真的呀。” 我大喜,立马坐直了身子。 “嗯。” 李昭莞尔,眼里的喜悦难掩,摩挲着我的背,笑道:“落云那边也有好消息传来,她收拢了东海王,连逼带诱,挑拨了那老家伙和楚王、魏王的关系,这不,内乱了,东海王和楚王两家打起来了,损兵折将,已经成不了气候。” “她真是个厉害的女人!” 我真心赞服。 记得李昭曾高度评价过郑落云,说她可以算是个“完人”,心智手段都极强硬,若是个男人,定封将拜相,叱咤朝堂。也是运道不好,入宫多年无所出,若是郑落云有子,怕是素卿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你也厉害。” 李昭捏住我的下巴摇,宠溺地笑:“把朕弄得茶饭不思。” “妾再厉害,也没陛下厉害。” 我坏笑,稍稍起身,然后解气似的重重地坐了下去,佯装吃味:“您多勇猛啊,能让妾和曹妃娘娘同时有孕,啧啧啧。” “那是。” 李昭得意洋洋,眉一挑:“让你这老妖精怀上算不得本事。” 他手按住我的小腹,逗我:“毕竟播种十数次,才可怜巴巴地结了颗果子,人家曹爱妃就厉害了,土壤肥沃,朕只是无心插了一次柳,竟然绿树成荫了。” “你学坏了你。” 我双手按住他的脸,气得要命,于是狠狠地朝他的唇吻了下去。 他很自然又热烈地配合着我,我心一横,朝他口里猛地吹了口气,他笑着往后躲,指头揉着略有些发红的唇,笑骂:“到底谁坏?嗯?” “我刚才忽然记起你曾说过件事。” 我叹了口气,吻了好几下他的脸:“你说曹妃生了异心,背地里联络魏王,想让她儿子上位。” 我手摸着他平坦的腹部,朝他吹了口气,叹道:“这肚子得有多大,才能容的下这些腌臜事,所以妾才给您吹气,希望把肚子吹鼓了,您的度量更大了,就少生些气。” 李昭摇头笑笑,忽然吻了上来。 我贪恋着他口中淡淡的茶香,谁知这狗东西忽然钳住我的下巴,不让我躲,亦给我嘴里吹了口气,他重重地拍了下我的臀,目光落在我的肚子上,竟也说起了荤话:“喏,朕也给你吹了口,把你那肚量也吹大些,明年给朕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我噗嗤一笑,点了下他的鼻尖:“我用您老的嫖资给孩子打了对小金镯子,里面刻了金昭玉粹,平安如意,我想着大名儿你给取,乳名我取,想了许久都没头绪,你有啥想法呢?” “还不知是男是女,朕也不知道取什么好。儿子麻烦些,得仔细琢磨个字,意头太好了,有人会揣测朕的用心,稍微差点,又觉得亏待了儿子。女儿就没那么多顾虑,朕想叫她沁圆,圆圆满满的。” “都听你的。” 我靠在他身上,笑着问:“那曹妃娘娘的孩子,你把名字想好了么?” “嗯。” 李昭仍笑着,可莫名,我感觉到他眼里有股子杀意。 “叫什么呀?” 我好奇地问。 “李冕。” 李昭抓住我的手,在我掌心写了个冕字,笑道:“冠冕的冕。” “原来是顶帽子,挺一般。” 我撇撇嘴,抓住他的指头,撒娇:“咱们孩子的你一定得好好想,比这个‘破帽子’要好。” “好好好。” 李昭摇头一笑,抱起我,往上房走去,道:“不早了妍华,快睡。” …… 后来我才知道,李昭给曹妃尚在腹中的孩子取名冕的用意。 冕者,帝王之冠。 如今朝廷捷报频传,局势已经开始发生逆转,曹家看到此,自然不能再向魏王妥协求生了,继续把目光盯向皇位,于是曹妃母子百般讨好李昭,李昭也受用。 这不,曹妃此番有孕,李昭龙颜大悦,越发宠爱曹妃,在未知孩子男女之前,就赐名冕,一时间,朝廷后宫揣测颇多,暗涌渐生,尤其是素卿,数次召父兄“聊家常”,想对策。 我这次冒进,原本想设计谢子风和张家结仇,没想到意外杀了张达亨。 李昭替我将事揽了下来,他重重地训斥了素卿太过溺爱胞弟,纵得他惹是生非,欺压百姓,还凌/辱到了子风头上。天下谁人不知,荣国公夫妇最是宠爱子风这个小儿子,你们张家和谢家结仇,有什么好?岂不是陷朕于不义? 李昭一怒之下,将“张达亨”下了诏狱,让他思过,并亲自问候子风,好言宽慰。 张家早都慌了,他们是知道李昭有多重视荣国公,根本没敢提让那不孝子出狱,先是携着厚礼,给子风致歉,后专程跑到我八弟家中看望,得知我八弟那日去酒楼找活儿做,被张达亨撞见羞辱,立马承诺给八弟捐个小官当。 正巧,我四姐那天亦在八弟家里,一看见张家人,“又吓又气”,竟给哭晕了过去。四姐夫曹御史大怒,为宠妾打抱不平,趁机参了张家一本,张家一时在朝堂四处树敌,处境相当不妙。 而此时,李昭又百般宠爱曹妃,给曹妃未出世的孩子取名李冕,同时对素卿母子颇有怨言。 素卿跟前有个心腹嬷嬷,伺候了她十几年,最是忠心,私底下对素卿说:不知哪儿传来了消息,说是老皇帝其实早都驾崩,如今逢着三王之乱,太子爷便将此事秘而不宣。瞧着殿下如此宠爱曹妃,怕是日后登基后,会立曹妃之子为太子,否则,怎会赐名冕呢?娘娘得为将来做打算啊。 几番撺掇之下,慌乱的素卿立马出手,暗中给曹妃下了药,曹妃小产,命悬一线。 李昭大怒,下令彻查,很快就查到了这心腹嬷嬷头上,这嬷嬷在重刑之下,什么都招了,还扯出件陈年旧事。 原来十多年前,李昭曾宠幸过个宫人,那宫人有孕,眼看着就要给个名分,哪知忽然失足落水,一尸两命,这事也是素卿做的,包括郑妃多年不孕,仿佛也和素卿有点关系。 这下好了。 曹家彻底和张家杠上了,把以前的事翻扯出来,三翻四次求到李昭跟前,一定要李昭下个决断,还曹娘娘一个公道,给曹家一个说法。 废太子妃近在眼前,张家已经被赶到了穷巷。 也不知是谁出了个主意给张大人,说殿下仁厚,多年来和太子妃娘娘鹣鲽情深,奈何曹家逼得紧,实在要你们张家还小皇孙命来,殿下有心袒护,却无能为力,左右四爷先前在酒楼得罪过谢三爷,而他早年在工部时还犯下那么些事,日后扯出来,肯定又是番是非,莫不如弃车保帅,给曹家交出去个人,那个人必得和娘娘亲厚,谋害曹妃其实是那个人的谋算,和太子妃娘娘无关。至于十多年前的宫人落水,压根是桩无.头公案,没多大事。 否则娘娘若是被废,曹家势必将张家赶尽杀绝…… 张大人动摇了,他去不了诏狱,便托人给张达亨递了张纸条……毕竟是亲儿子,张大人立马后悔了,赶忙又送进去张条子,告诉儿子,别轻举妄动,他会另行想法子帮娘娘脱困,你且安心在狱中待着,等殿下气消了,就会放你回家。 哪知,张达亨为保家族荣光,已然自尽…… 前后不过一月,李昭就把这事解决了,将我和大福子、云雀无声无息地给摘了出去,干净利索。 他依旧是仁厚的君主,而张家和曹家却闹成了乌眼鸡,面上虽化干戈为玉帛,底下却水火不容。 …… 作者有话要说:【注】 给新读者说一下袁世清。 他是盈袖的表弟,身高八尺,勇猛热血,力大无比。之前在龙武营当差,营里有几个纨绔富少,在小酒馆吃酒时胡闹,糟蹋了店主才十三岁的姑娘,为了遮掩罪行,这几个人将酒馆灭门。天可怜见,酒馆的老太太逃出生天,她四处告状,奈何人微言轻,被压了下来。 袁世清去龙武营找长官有事,恰好听见这几个人说,要把那个老太太解决了。 小袁同学那个暴躁了,没忍住,就打了,哪知出手重了,把人给打死了,被判了斩监候。老左多方营救,求到李昭跟前,而文清此时已经得到李昭的赏识重用,他睁一只闭一只眼,把袁世清命保了。 这回袁世清为报君恩,战场上玩儿命似的打,真把魏王给打怂了,哈哈哈哈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43、对食与绣春刀 第42章对食和绣春刀 在小厨房用罢饭后,我和李昭就回房睡去了。 骤然发生这么多事,我睡得很不踏实,脑中乱哄哄的,一闭眼,要么是张达亨的死尸、要么是大福子被打的画面,再就是八弟跪在地上磕头……每每惊醒,总要倒吸口冷气,要缓好久才能平复。 万幸李昭就在身边,他睡得倒是好,每次被我惊醒,总会将我环抱得更紧,握住我的手,拍一拍,有时什么话都不说,有时会说“没事妍华,心放平些,明儿让太医给你开些安神的药。” 好不容易睡着了,天快亮时,还被尿给憋醒了。 怪就怪他灌了我整整两碗鱼汤。 我小心翼翼地将他压在我身上的胳膊挪开,掀开锦被,准备下床,谁知腕子忽然被他拽住。 “去哪儿?” 李昭含糊不清地问。 “去倒茶。” 我轻声道。 这是我们俩的暗语,撒尿到底难听,倒茶雅些。 “去。” 李昭松开我,柔声嘱咐:“把衣裳披上。” “嗯。” 我忙答应了,爬过他的身子,轻手轻脚地下床,穿鞋子的时候,我用手肘戳了下他:“你把耳朵堵住。” “呵。” 李昭轻笑了声,闭着眼没动静。 我莞尔,直接把被子蒙到他头上,这才去红木马桶那边小解。 口有些干,我给自己倒了杯冷水,端着杯子走向西窗那边,隔着纱窗,朝外头看。 这会儿天还黑着,屋檐下的红灯笼随风摇曳,地上的昏黄光圈东躲西藏,倒也好看,房顶、廊子以及内院门口都守着带刀侍卫。 我没敢喝冷水,只抿了口,润了下唇。 正在此时,我看见云雀住的小偏房的门忽然开了,胡马拎着靴子从里头走出来,轻轻地将门关好,他整了下头发和衣襟,并未穿鞋,轻手轻脚地朝小厨房走去,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替李昭准备早饭去了。 我登时怔住。 难不成,昨夜胡马宿在云雀房里?他们俩……对食? 有可能啊,李昭将孤苦懂事的云雀交给胡马调.教,二人生出情有可能,且我昨晚上瞧见云雀哭得厉害,胡马用手背替这丫头揩掉,举止自然,一点都不生分; 对了,之前我从公主那儿借了婚纱,想让李昭穿西服,他用一个蹩脚的理由拒绝逃避,紧接着,云雀凑在我耳边,偷偷说:曹妃早都被诊出喜脉了,殿下那是骗夫人呢。 曹妃有孕,总不可能是李昭告诉的云雀,大约是……胡马了。 我笑了笑,这是好事,起码于我,多了一重安全。 我将杯子放回方桌上,疾步上了床,轻轻地掀开被子,重新钻到他的怀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我搂住,困道:“估摸着还能睡一个时辰,朕走后,你安心养身子,记得把燕窝吃上。” “嗯。” 我与他十指相扣,轻声道:“别说话了,赶紧睡。” 熬了这么久,我是真累了,沾床就睡。 都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察觉到有人用指头摩挲我的脸,我觉得烦,嗔着挥开了,紧接着,唇上脸上下巴分别一凉,似乎有人在亲我,我嫌冷,缩进被子里躲开。 到后面好似听见那个人笑了笑,骂了我一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再次醒来,已经日中了。 因云雀受了伤,没法伺候我,便由家中的掌事嬷嬷服侍我洗漱、装扮。 用罢饭后,我端着伤药和饭菜去了云雀房中。 我往里扫了一眼,这丫头此时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眉,休养了一夜,脸色好多了,双手缠得极厚,房里摆设简单,都是寻常的衣柜绣床,只不过在胭脂盒边上放着只臂钏,上头镶了珍珠和红宝石,如此华美精致,一看就是宫里出来的东西。 见我来了,云雀忙将那臂钏收进首饰盒里,疾步上前来,要接过我手里的漆盘。 “不用不用。” 我闪身躲了下,笑道:“你手伤着,我来。” 说话间,我把饭菜放到了梳妆台上,将云雀按在了小圆凳上,装作没看见那个臂钏,笑着从云雀手中拿过眉笔,帮她描眉,联想起昨日之事,我鼻头发酸,目中含泪,随后低下头,颤声不已: “好妹子,对不住了,是姐连累你了。” 我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手、手还疼么。” “不疼了。” 云雀见我哭了,又自称姐,惊的忙要给我擦泪,发觉自己手上满是药和血,不敢碰我,于是蹲到我跟前,反过来安慰我,笑道:“维护夫人,是奴应当做的,您莫要这般自责。” “傻丫头,快起来。” 我忙扶起云雀,仔细问了手上敷什么药,这伤处实在密集,千万不能沾水,当心溃烂了。 我伺候着云雀吃了碗粥,冷不丁问了句:“昨晚上我瞧见胡马公公在你屋里……” 我故意将话停在这儿,观察了下云雀的脸色举动,果然,这丫头怔了怔,眼里闪过抹尴尬和惊慌,如此,我心里更明白了,没有说破,接着道:“在你屋里帮你换药,原本,姐想帮你的,奈何殿下把我拉走了。” 云雀暗暗松了口气,笑道:“夫人是最尊贵的人,本不该做这种粗活儿的,仔细冲撞了小皇子。” 说到这儿,云雀左右看了圈,见没人,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夫人以后行事一定得当心,胡公公身上其实装着两种药,一种是坐胎保平安的,另一种见血封喉,这回主子爷仁慈,没计较,帮您把事儿揽在他身上,下回真不一定放过您。” “嗯。” 我忙点头,装作若无其事,帮云雀整理了下衣襟,低声对她说了两个字:“放心。” 虽然我早都猜到胡马身上可能装着两种药,但真听到事实,难免还是胆战心惊。 不过,我总觉得,经过这事,我反而和李昭的距离更近了,从以前的假笑假哭,慢慢变真了些,他昨晚给我教了那许多,倒也点拨了我。 无枝可依的我真不能冒进,我不仅得等我的娘家人的势起来,而且还得广结善缘,如谢子风这般的大人物,亦如云雀、胡马、大福子这样的小人物。 …… 从云雀那儿出来后,我整理了下心绪,去外院见大福子。 昨日若没有他,我肯定被张达亨杀了。 我欠了他一条命。 为了避嫌,我特意喊了嬷嬷陪我去。 刚走到台阶下,就闻见股浓郁的血腥和药味,特别刺鼻,我忍住泛起的恶心,行到门口,往里一瞧,大福子此时两腿八叉开,端铮铮地站在地上,身上穿着薄软的绸衣,衣裳上斑斑点点,满是血污。 此时,伺候我的嬷嬷上前一步,叹了口气:“可怜哪,路大人被打的身上没一块好地儿,压根不敢躺下,只能站着,得亏他年轻力壮,若逢着个老骨头,怕是当场就给打死了……” 我心里梗的难受,越发觉得愧疚难当。 “福兄弟。” 我敲了下门框。 “啊。” 大福子瞬间转身,看见了我,着急忙慌地扯过件袍子,将自己裹住,许是触动了伤口,这小子咬着牙,“嘶”地倒吸了口冷气,明明脸色极难看,疼得满头虚汗,可仍装作没事人似的,抱拳给我见了一礼,笑道: “夫人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我从嬷嬷手里拿过漆盘,亲自端着进去,没敢看大福子,泪珠子如雨般往下掉,强笑道:“那会儿太医过来给我诊平安脉,我央告他给你配了些上好的膏药,特拿给你。” 说到这儿,我给大福子深深鞠了一躬,哽咽:“好兄弟,姐连累你了。” “哎呦,您快起来。” 大福子不敢碰我,刚触到我衣角,立马弹回去,挠着头,咧嘴粲然一笑:“小人是托了您的福,这才得了这样的优差,好家伙,直接一步登天了,成了人人敬畏的羽林右卫指挥使,我家大人为了坐上这把椅子,苦苦熬了十几年,小人伺候您…还有主子爷才半年多,就爬上来了,说出去都没人敢相信。” 说完这话,大福子噗通一声跪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朝着东宫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他笑着看我,给我磕了个头。 “小人多谢主子爷赏识,多谢夫人的包容。” “快起来。” 我虚扶了把大福子,朝屋里扫了眼。 男人家的屋子到底和女孩儿的不一样,极简单,放了个兵器架,上头摆着各式各样的刀和剑,我瞧见,桌上有个锦盒,里头有把半人来高的绣春刀,刀旁有个红木漆盘,整齐地叠着套飞鱼服。 “那个……” 我挥手,让嬷嬷站远些,随后坐到小凳上,压低了声音问大福子:“昨晚事发突然,殿下又在,我没问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怎地被殿下给抓到了?” 大福子从柜子里拿出只白瓷杯,用滚水烫了三遍,这才给我倒了水,他又从床底下拉出个铜盒,打开,给我推过来,我垂眸一看,原来是些精致糕点,看着像“不知春”酒楼做的。 “小人贪嘴,昨儿从酒楼里买了盒点心,您尝尝这牛乳燕窝糕,香极了。” “好。” 我捻起一只,吃了口就放下,问:“你别让我着急,快说呀。” 大福子抿唇一笑,道:“小人昨儿把您和云雀姐姐送回家后,就紧着去处理尸首,原本想剁碎了喂狗,倒也干净,可惜没有趁手的家伙事,于是想拉出城埋到山里,可如今正逢战乱,一入夜城门就下钥了,而且巡防营的人查得严,根本没法出去。” 大福子舌尖舔了下唇,眉一挑:“哪儿都去不了,可这脏东西得赶紧处置了,于是小人想着,那谢三爷势力极大,便埋在他院里,日后就算挖出来,自有荣国公和张家对嘴,不干咱们的事,谢三爷即便怀疑到您头上,看在盈袖小姐的面儿上,也不会说出来一个字,咱们左右还是安全的。” 我点头笑笑。 心里却……有些不满。 谢子风住的小院离袖儿极近,大福子这招够狠够毒,但,真让我高兴不起来。 “夫人莫要恼。” 大福子品查着我的表情,大抵发现我脸色不好,忙道:“小人知道盈袖姑娘对您很重要,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把那头肥猪拉去了挽月观的后山,小公主深受殿下宠爱,想来尸体在她那儿发现,殿下肯定会给她遮掩过去,谁知……小人让殿下的暗卫找到了。” “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 我含着泪,感谢他,心里总是不太舒服。 不知道是做母亲了,还是我真被李昭吓得优柔寡断了。 站在理智的角度,大福子做的一点毛病都没有,可,可把这事嫁祸给月瑟,总觉得不太好。 我脸烧得厉害,暗骂自己太贱,人家帮你杀人、又处理尸体,你咋好意思抱怨。 “以后跟了主子爷,说话做事一定得当心,羽林卫干的是监督百官、拿人下狱、重刑拷打的活儿,极容易得罪人。你切记,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莫要把事做绝了,这对你不好。你瞧瞧你家左大人,当年把前太医院院判杜太医整治入狱,百般折磨,后来盈袖中毒,只有杜太医能解,他只能负荆请罪,跪着给人家赔不是。” “是。” 大福子似乎极高兴,拍着自己的胸口,有些激动:“您的这番话,小人会一辈子记在心里。” “好。” 我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个平安结,绑在了绣春刀的刀尾,掩唇轻笑:“这个平安结是我今早打的,上头串的两颗珍珠是昨晚跟殿下死皮赖脸磨来的,哈哈,我硬生生绞了他的玉佩,取下了珠子。这便当姐和殿下疼你了,祝你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大福子眼里闪过抹异样之色,指头摸平安结,对我笑道:“放心,我会用命来守着它。” “嗯。那你好生养伤,我就不打搅你了。” 我笑着点头,起身离去。 走到门槛的时候,我回头一瞧,发现这小子将绣春刀收到锦盒里,然后,将我吃剩的那块糕点放回铜匣子里,塞到枕头下,藏好。 我摇头笑笑,这小子的抠门劲儿,和他家大人一模一样,希望以后娶了媳妇儿,能对人家大方些。 ……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我会用命来守护你 —— 以前我很喜欢一个男生,他送了我一颗橙子,我把它放书桌上,舍不得吃,后来我妈打扫卧室,给吃了。。。。好气 —— 小更变成了大更,晚安~ —— 谢谢清心一如既往的精准分析 谢谢flank的长评(惊到了!!!泪目) 谢谢如的雷~ 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44、两个杠精 日子不知不觉过去,我已经有了近四个月的身孕,肚子也开始显怀,大了起来。 真的感觉好神奇,里面竟然有个小孩。 我从未有过这种经历,以前看见刘玉儿大腹便便,心里嫉妒,暗地里嘲笑她臃肿丑陋,如今我也有了这种“丑陋”的麻烦,那种欢喜是无法形容的。 我最喜欢的事就是脱了衣裳,只穿着肚兜,在铜镜前左扭右转,反复地看肚子有没有变化。 李昭见我如此,总笑我傻。 我才不管他,照旧欣赏自己。 我怕日后肚子撑大后,会长出妊娠纹,便提早让太医帮我配了淡纹膏和不会伤及胎儿的润肤膏,一早一晚坚持抹。 李昭看见后,又开始“嫌弃”了,说:宫里的娘娘们加起来都没你这般爱漂亮,如今天渐渐冷了,别老光着身子走来走去,还抹这种呛鼻的劳什子,仔细着凉发热了。 我白了眼他,当着他的面脱光光,从罐子里抠了一大坨,从脖子到脚指头一处都不放过,不仅如此,我还逼着他给我往背上抹,有时候他“恼”了,啪地一声打我的背,好疼,有时候他很细心地抹,谁知抹着抹着,就抹到前面去了,说要给他儿子试吃一下粮…… 这男人哪,就是口是心非。 嘴上嫌弃呛鼻,可抱着我睡时,头埋在我脖颈里,轻声呢喃:“你好香啊。” 这段日子,我安生地待在家里养胎,大福子和云雀不用陪我冒险奔波,伤也养的差不多了。 自打那晚李昭提拔大福子为羽林右卫指挥使后,肉眼可见,这小子变了很多,话更少了,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老皇帝驾崩还未公开,所以大福子任职的旨意也暂时压下。 不过李昭早有打算,羽林卫指挥使毕竟是多少人眼红垂涎的要职,没点功劳和本事爬不上去,底下人也不服。 李昭想了法子。 这不,前不久左良傅收复了利、青二州,上表给朝廷,说:臣侥幸得胜,全靠天子庇佑,臣不敢贪功,此次属下“路福通”居功甚伟,他潜伏在魏营之中,盗取叛贼的作战部署,使得我军提前洞悉,大败敌军…… 一时间,这位神秘的‘路福通’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英雄,朝堂之上也议论纷纷,有人上表,一定要好生封赏; 也有人存疑,说要查清这位路大人的功绩,听闻他从前是左良傅的侍从,而以往的军情奏报里,从未有过此人的只字片语,万一乃左良傅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刻意捏造的呢? 还有些人站干岸,看热闹,不发表任何意见。私底下却嘲讽得厉害,说这位路大人从前是在羽林卫混的,干惯了窥伺人私隐的脏事,这不,歪打正着了,让他混进魏营,建立了功勋。 …… 李昭自然不会表现出,这其实是自己暗中授意左良傅上表的,更不会表现出自己偏袒大福子,任由朝臣争吵去。 没几日,新提拔的江州刺史袁文清上表,指出有功当赏,有过当罚,他愿保举路福通。 袁文清一出声,朝堂上的风向就变了,一时间,对大福子的歌功颂德堆满了李昭的案桌。 因为袁文清可不是一般人,若没有他,三王的铁骑早都冲进关中,踏平长安,而他又是个极清正的君子,他举荐的人,多半不会差到哪儿去。 张家这回因曹妃之事吃了大瘪,素卿觉得跟着说一嘴,保举从左府出去的大福子,日后能拉拢左良傅和袁文清,何乐不为呢?所以,张家也上书举荐。 瞧,大福子什么都没做,窝在长安半年多,还杀了个人,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国家的英雄,日后炽手可热的臣子…… 有时候,我真觉得很荒诞,可现实就是这样,所有的一切,都在李昭的掌控当中,他想让谁上位,哪怕是个傻子,也能进内阁;他想搞谁,就算是皇亲国戚,都幸免不了。 有时候,我会胡思乱想。 不是我瞧不起自己,他这样的人,怎会接纳我,对我这般好。 素卿、曹妃在他跟前十几年,他依旧逢场作戏,该收拾就收拾,绝不手软,而对我,他仿佛给了几分真心,没舍得杀。 我糊涂了,晚上做噩梦惊醒,哽咽着问他:“陛下什么时候会厌弃妾?” 他笑笑,翻身将我搂住,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切:“等朕驾崩后。” 随着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人也开始犯懒,熬不了夜,有好几回,他来的时候,我都睡了。 他也没恼,还像往日一般,自行泡脚、批奏疏、用夜宵,有时若是精神好些,会去外院,到大福子屋里歇,彻夜给大福子教如何治理羽林卫、如何为人处事、哪些官员日后得着重调查、哪些人得暗杀、什么时候暗杀…… 大福子也争气,更加勤奋读书、背诵密档,每日天不亮就在院子里练武。 说实话,有点吵得我睡不好,我没好意思说破,于是旁敲侧击:“好兄弟,你不必这般用功的,可怜见的,身上的伤还没好透。” 嚯,这小子忙说:夫人不必心疼小人,小人天资愚钝,不似我家大人那样过目不忘,所以得更用功才是,万不能辜负了主子爷的提拔之恩。 得,既然劝不来,便由着他去。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我出门了,约了谢子风去挽月观。 我和云雀坐在车里,大福子赶车,谢子风则骑了马行在外头。 我今儿穿了红缎底绣黑牡丹的袄子,领口和袖口缝了白狐皮,怀里抱着汤婆子,背后垫了个厚绒毯。 车里实在是闷,我稍稍推开窗透气,顺便端量了眼谢子风,之前我就给他带过话,只是相看而已,月瑟是个十七八岁的丫头,若是不喜欢,应付几句即可,别下了人家姑娘的面子。 而李昭前几日也叮嘱过月瑟,说子风是个桀骜不驯的,你别仗着是公主就低看人家,莫要争吵,传出去不好听。 不知月瑟听没听进去,我瞧着子风是蛮敬重我的,把话放心上了,这不,今儿拾掇的极精神,华冠锦袍,长身玉立,穿着玄色大氅,一看就是个出身高门的贵公子。 “姐,外头冷气重,你怎么把窗推开了。” 谢子风把手放在口边呵气,笑道:“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和公主说话,绝不会让你为难的。” “倒不是。” 我耳朵发热,岔开这个话头:“算着日子,袖儿也快生了,她最近还好么?” “您这一路已经问了我六七遍了。” 谢子风摇头一笑:“都好,前儿太子妃得了块上好的火狐皮子,紧着让人给袖儿做了个护手,亲自送了来。而今老左和袁大哥都立了大功,福子兄弟…呵,听说也有封赏,她可是得上赶着拉拢巴结。” “留些神,我总是不放心。” 其实,我心里是窃喜的。 素卿如今掏心掏肺地讨好袖儿,若是日后知道袖儿和我的关系,怕是真得气的吐出血。 “那个……” 我清了清喉咙,手按在心口,问:“袖儿可曾念起过我?” “好像没听她说过。” 谢子风笑道。 “没良心的东西,真是白养她了。” 我气的骂了句。 “哈哈,有呢。” 谢子风狡黠一笑:“经常念叨您呢,说这都半年过去了,她都往曹县写了好多封信,都不见你回一句半句。她知道如今正逢战乱,信不一定就能寄去,说若不是怀了孕,肯定要回去探望您呢。” “这还像个人话。” 我心里暖暖的。 原本,我是想写几封平安信,差人递给袖儿,让她放心。可李昭不许,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等时局再稳定些,安排你们俩见个面。 “说起信,我倒想起一事。” 谢子风眉头皱,脸上的鄙夷之色甚浓:“梅濂这半年倒是给袖儿写了两三封,之前为了当官卖妹妹,现在倒想起妹妹的好儿来了。” 我心里一咯噔,忙问:“他写了什么?” “无非就是问盈袖过的好不好,再就是忏悔自己做错了,求袖儿的谅解,烦的很。” 谢子风厌恶地挥了挥手,笑道:“今儿我出门的时候,正巧碰见了梅家人,好家伙,赶了一两个月的路,专门给袖儿送皮货和吃食、衣料,长安什么没有,要他献这个殷勤。” “他还真惦记妹妹。” 我笑了笑,心里蛮不是滋味。 正说话间,马车停了,到挽月观山下了。 我准备下车,刚掀开帘子,就瞧见大福子疾步走向谢子风,他将身上的棉袄脱下,垫在地上的一个小水坑上,给谢子风打了个千儿,笑道:“三爷留神脚下。” 谢子风愣住,没踩袄子,从另一边下马,绕到大福子跟前,弯腰拾起袄子,手拂去上头的泥水,面上虽带着笑,可笑中多少有些不自然:“这倒不必了,我记得你以前是个气性大的人,不轻易弯腰的。” 这话很明显,说大福子刻意谄媚。 大福子也没恼,笑道:“小人想着三爷今儿见公主,靴子若是弄脏了,多不好。” 谢子风是个通透之人,看破没说破,拍了下大福子的肩膀,笑道:“太子爷是个做实事的,你好好当差,做得好,口碑自然就上去了,日后有大把升官的机会。咱们都是旧相识,你也不必一口一个小人、三爷的,如今做官了,唤我子风即可,若有用得上我的,必定帮忙。” 大福子躬身行了个大礼,笑道:“尊卑有别,小人不敢逾越,有三爷这句话,小人便更放心了。” 这是我今日第二次心里感到不舒服。 我不知道去那个位置,对大福子是不是好事,短短一个多月,他真的成熟了很多,精明、事故、圆滑了很多。 一入羽林卫,势必权极一时,手上必定沾满鲜血,身上的罪孽会伴随一生,可能会连累家人亲友,故而历任指挥使大都孤家寡人。 大福子,你真的不后悔走这条路? 今儿天有些阴沉,隐约飘着细碎的雪粒。 我和谢子风有说有笑地上了山,离得老远,就瞧见挽月观门口很是特别。 临时搭建起了个凉亭,亭子三面围着厚毛毡,宫女和太监们进进出出地往亭子里搬炭盆、烤肉架子和各种果蔬。 我瞧见月瑟俏生生地立在观门口,她今儿打扮得倒是明艳,给足了李昭面子,穿着正常浅粉色袄裙,梳了坠马髻,稍稍化了妆,眉心还贴了花子,显得十分娇俏。 瞧见我来了,这丫头笑着迎了上来,热情地抓住我的双臂,上下打量我:“呦,肚子都这么大了呀,你这个狠心人,说好来陪我解闷,一下子就消失了两个多月。” “妾身这不是来了么。” 我屈膝给月瑟见礼,斜眼瞅向谢子风,笑着介绍:“这位便是荣国公家的,” “我知道。” 月瑟打断我的话,微笑着冲谢子风点点头:“三爷好,我是月瑟。” “公主好。” 谢子风微笑着抱拳:“我是子风。” 此时,我紧张得心砰砰直跳。 这二位都是天之骄子,脾气都不小,千万别吵起来,我得当个中间人,不能让气氛过于冷,还得适时地说几句俏皮话,让他们尽快熟络起来。 “好香呀。” 我鼻头耸动,看向一边的烤肉炉,挽住月瑟的胳膊,笑道:“眼看着今儿有场雪,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公主倒是雅,倒给客人准备了酒肉。” 奉承完月瑟,我不忘把子风的爱好介绍出来:“呦,我记得子风最喜欢游历名山大川,自幼又是在军中长大的,想来骑射功夫肯定厉害,哪日给我们公主打只鹿,咱们烤鹿肉吃。” 说完这话,我给谢子风使了个眼色。 谢子风会意,忙笑道:“正是呢,哪日公主若是有空,咱们叫上几个朋友,一起去打猎。” “不好意思,我不爱出门。” 月瑟撇撇嘴:“吃猪肉就行,鹿好端端跑在林子里,它招谁惹谁了。” “咳咳!” 我轻咳了两声,腿稍微碰了下月瑟。 月瑟会意,脸儿微红,尴尬一笑:“哦,那个…这个,咱们进亭子说话。” “对对对。” 谢子风看着月瑟,坏笑:“这么冷的天儿,把人冻得跟猴儿似的,拴都拴不住。” 月瑟一愣,闷头自行进去。 “子风。” 我轻声唤住谢子风,使劲儿给他挤眉弄眼,手成祈祷状,上下摇。 谁知这小子对我顽皮一笑,丝毫不理我,大步走进了凉亭。 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没事如意,没有你解决不了的事。 我笑着走进了凉亭,扫了眼,桌上倒是摆满了珍馐,还温了壶酒,我忙从宫人手里拿过酒壶,分别给这两位神仙倒了些,笑道:“妾身有孕,不能吃酒,你们俩年轻,多喝几杯无妨的。” 好么,这两位神仙一饮而尽,然后端铮铮地坐着,男的盯着自己的指甲,女的看着自己的鞋尖,就是不说话。 “那个…” 我打破沉默,轻抚着月瑟的手,笑道:“不知公主可曾听说?前不久太子妃的胞弟仗势欺人,当着众人的面儿羞辱老百姓,被三爷狠狠教训了顿。” 我的意思,是想凸显谢子风仗义,再说了,当年张家撺掇着老皇帝让月瑟和亲,月瑟被逼无奈,只能挂了黄冠,进了道馆,这仇大着呢,听见谢子风教训张家人,肯定心里高兴。 只是我忽略了一件事,这丫头…和正常人不一样。 果然我话刚落,月瑟阴阳怪气笑了声,斜眼看向谢子风:“到底是三爷有面儿,谁得罪了你,皇兄就把谁下狱,听说那姓张的小子在诏狱里上吊了,三爷这口气大概解了。” 谢子风明显不悦,没生气,蒙着头喝了杯。 而月瑟呢,一脸的得意,小口抿了点酒。 这气氛不对呀,怎么刚见面就杠上了。 我忙对月瑟笑道:“妾身命薄,所钟爱唯有妹妹一人,她去年被陈家强行逼婚,多亏了谢三爷出手相救…” “这事我知道。” 月瑟朝谢子风举了下酒杯,眉一挑:“三爷真真是至情至性之人,想那左大人若是战死沙场,您肯定会好生照顾他的妻儿,再续前缘。” 我吓得倒吸了口冷气,这何止是杠,明晃晃的挖苦啊。 “公主说笑了。” 谢子风亦端起酒杯,敬月瑟:“朋友妻不可欺,且不说老左如今战功赫赫,活蹦乱跳着呢,即便他不幸没了,我也不会趁人之危。倒是公主…呵,瞧您如今穿金戴银、吃肉饮酒,好不快活,那位替您去越国和亲的贵女,不知有没有被苛待?去年老越王死了,她嫁给了继子,过的可还舒心?” “你!” 月瑟大怒,生生按捺住火气。 上下打量谢子风,连连点头:“百闻不如一见,三爷果真与众不同。” 谢子风微笑:“公主也别具一格。” 我紧张得要命,手心直冒冷汗,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外面可真冷,要么,咱们进观里。” 转而,我对谢子风笑道:“你是不知道,公主可会做衣裳了,还弄出许多稀奇古怪的花样儿,我见都没见过。” “不好意思。” 月瑟打断我的话,下巴微抬,挑衅似的看着谢子风:“我这道观,风能进,雨能进,皇权不能进。听说三爷姑母生前是贵妃,那便也是皇亲国戚了,咱们就在外头见见即可,也算全了皇兄和小皇嫂的一片心思。” “公主这话极有理。” 谢子风抱拳一笑:“在下从未听过这么发聋振聩的话,受教了。不过公主说风雨能进,皇权不能进,那么您呢?您身上流的是李家的血,吃穿用度是天下百姓缴纳的赋税,公主别光说旁人啊,您若真是个有骨气的,就在外头吃喝拉撒,可千万别进观里享受皇权。” “你、你……” 月瑟脸窘得通红,想要开口辩驳,可偏生被人驳倒了,一句都说不出。 “哈哈哈哈!” 谢子风大笑,端起酒壶,仰头痛饮数口,重重地将酒壶按在桌上,谁知力气太大,把酒壶给弄碎了。 他从怀里掏出张银票,啪地一声按在桌上,让云雀搀扶起我,对月瑟笑道:“多谢款待,在下告辞了。” 我本来想着留下,劝慰月瑟几句,可着实怕这小辣椒把火气转向我,呛得我动了胎气,于是忙不迭跟着子风离去,扭头一看,月瑟果然站在观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不禁掩唇轻笑,真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到底有人能制住她。 “姐,你笑什么呢。” 谢子风走在前面,怕我摔倒,胳膊抬起,虚扶我。 “我是笑……依照那丫头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认输,还要找你争吵的。” “那让她来。” 谢子风笑道:“不过,这丫头倒蛮有趣,我觉得能当朋友。” 至此,我终于松了口气,男女,不就那点事儿嘛,只要对彼此有了兴趣,一回生,二回熟,不愁发展不下去。 这门亲事,应该能成。 刚下了山,我就看见从远处策马奔来个少年,似乎是谢子风的随从小施。 那小施一脸的焦急,勒住马,忙不迭地跑来,谁知被石子儿绊倒,滚了几圈,他连爬带滚地跑到谢子风跟前,哭丧着脸:“爷、出、出事就。” “喘匀了气,好好说话。” 谢子风轻声喝道。 小施抹了把泪,深呼吸了几口:“今儿您出门,给小人交代了去处,让小人看护着小袁夫人。她中午还好好的,不知怎么了,忽然跌了一跤,要、要生了!” “什么!” 我大惊,压根顾不上忌讳,忙抓住小施的胳膊:“不是还有半个月才生么,到底怎么回事。” 小施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扭头请示了下谢子风,得到允许后,才对我说:“似乎是因为看见了她哥哥捎来的东西,又气又怒,立马要下人收拾东西,说是要回曹县呢,刚走到门口,就跌倒了。” 小施急得直跺脚:“太子妃娘娘已经去府里了,说情况不是很好,她也不好做决断,让小人赶紧寻爷回去,若真有个不测,保大还是保小,得有人拿主意…” 保大保小? 我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竟给晕了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六千,算是补上昨天的更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45、惊慌失措 鼻下发痛,隐约间,我看见跟前围过来好些人,大福子、谢子风… 云雀从后面把我撑住,使劲儿地掐我人中,连声唤我。 渐渐的,我恢复了意识,只是手脚还是发软,我也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一把抓住那个侍从小施的胳膊,厉声问:“到底什么情况,你说清楚!” 其实我真慌的不行,可我有个优点,越慌反而会越冷静,我问了最要紧的问题: “破水了么?摔严重了么?为何说保大保小,难产么?” 小施显然被我一连串的问题问愣住了,他也是急,说话颠三倒四:“这小人不懂啊,里头传出来话,只说小袁夫人不知为何生了大气,没留神才跌倒的…那个…什么是破水,小人真不明白啊,后来太子妃娘娘来了,递出句话,让赶紧叫三爷回来,说万一有个什么,也有个人能拿主意。” “什么屁话!” 我毫不客气地骂道:“拿主意也是左家、袁家,她叫子风什么意思,简直就是满嘴喷粪的毒妇。” 我算是听明白了几分,袖儿早产了,情况是好是坏未知,素卿纯粹是不愿意担责任,这才叫子风回去,还有种可能…… 之前子风不仅和她有过嫌隙,还当着众人的面辱打过张达亨,她若是报复,有可能会让袖儿出事,到时候拿主意的子风肯定会被左、袁记恨。 我不想把人想的太坏,可张素卿本不就是什么好东西,她即便没这个心思,我也得防着。 “子风!” 我推开小施,强打着精神上前几步:“你得罪过张家,别让太子妃借题发挥,把你拖下水。” “她不敢。” 谢子风脸色一变。 “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深呼吸了口气,问:“接生嬷嬷和大夫预备下了,底细清楚么?” “都是宫里的老人。” 谢子风忙道,手忽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姐,信不过么?她不敢得罪左、袁。” “她连你都敢得罪,更何况旁人,她兄弟到底、到底因你入狱,虽说自尽和你没关系,但依她那狭小气量,难不保不刻意寻你麻烦。接生婆和大夫咱们还是尽快重新找,宫里的人我始终信不过。” 我催促谢子风赶紧回去:“记得,不许太子妃和她的宫人靠近袖儿。” “好!” 谢子风翻身上马,正要走,我忽然又想起一事,赶忙拦住他。 “等等…如果真出了问题。” 我的声音发颤,忍住泪,仰头看马上的谢子风,咬牙道:“必须把大人给我保住了!” “放心姐。” 谢子风抓紧缰绳,郑重道:“我绝不会让袖儿出事。” “再等等。” 我犹豫了片刻,坚决道:“不晓得袖儿到底为什么早产,不过梅家人今儿来了,她嚷着要回曹县,我、我想,多半和我有关。” 我掏出帕子,咬破食指,用血在上头写了“放心、如意”四字,塞给谢子风:“她认得我的字,看到这个,就知道我好着呢,快回去。” 很快,谢子风就带着他的随从消失在挽月观山下。 我仍旧紧张无比,原地来回踱步,尽管我知道,妇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跟前打转,头胎都艰难些,我想在她跟前,可素卿此时就在左府,让素卿看见我,还有我的肚子,一定会惹出麻烦。 可我真的不放心。 “那个……咱们要不偷偷去?” 我看向大福子和云雀,小心翼翼地请求:“或者,你们就当没看住我,我自己去就行了。” “那不成!” 大福子直接挡在我面前,左右看了圈,冷声道:“夫人莫要在这种时候犯糊涂,您忘了上回私自见您八弟高牧言,惹出多少事端,您的命差点没了。” 我退了一步。 大福子紧着上前一步,唇角浮起抹浅笑,接着道:“小人和云雀再被殿下打个半死没关系,您若去了,惹上麻烦的不止您,还有主子爷,再说了,盈袖姑娘若真难产,您去了她就能生出来?各人有各人的命…” “你闭嘴。” 我没忍住,喝骂了句。 果然,大福子听见这声,愣住了,薄唇轻抿了下,好似想要说什么。 “对不住了。” 我扭过头,不看他:“我太紧张了。” 到底我欠了大福子一条命,一个人情,我着实不该冲他发火。 我忙抓住云雀的手,盯着这丫头,求道:“宫里你熟,你告诉殿下,我想见他,殿下若是忙着,你就找胡马公公,求他帮我安排一下,可以么?以后我生了孩子,就认他作大伴。” “放心夫人,奴这就去。” …… 我问挽月观借了马车,以公主的名义把云雀送进宫。 天灰蒙蒙的,雪渐渐大了起来,落在人的脸上和脖颈里,凉透了。 我猛地想起了刘玉儿,也是这么个天,我犯下了杀孽,趁人之危,把一碗药端给了那个大肚子妇人。 我跪在地上,朝南方磕了三个响头,对不起,我做错了,若要有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玉儿,我会善待你的儿子福宝,你能不能放过我的盈袖?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大福子走过来,想要扶起我,苦口婆心地劝我:“盈袖姑娘那儿有谢三爷和袁家人呢,您还怀着小皇子,辛辛苦苦怀了四个月,别再动了胎气…” 我身子闪躲了下,没让他碰我,手掌撑着地站起来,失魂落魄地朝马车走去。 …… 天已经擦黑,雪越来越大,已经在地上铺了层。 屋里多端了两个炭盆,烧的又香又暖。 我端着杯水,惴惴不安地走来走去。 从得到袖儿早产的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近三个时辰了。 云雀早都从宫里回来了,给我带了李昭的话,果然,李昭让我安心在家待着,不许乱走动,他忙完会安排的。 忙,他几时能忙完? 我急得不行,喝了口水压压,发现原本滚烫的水早都变得冰凉,我气得把杯子砸到门上,朝门口瞪了眼。 大福子怕我轻举妄动,于是越矩进入内院,拿着他的绣春刀,守在门口。 其实我知道,大福子很关心我,我不能把邪火迁怒到他身上,可、可…就是控制不住。 下午的时候,大福子把他的手下派出去,打探消息。 谢子风果然听我的话,从他的亲戚—皇商李少那里借了接生婆和大夫,回到左府后,咕咚咕咚灌了两瓶酒,借着酒劲儿喝骂了素卿所谓保大保小的论调,耍酒疯,把宫里的人全都赶出去。 素卿到底有几分道行,没恼,说有三爷坐镇,想来小袁夫人会大小平安的,本宫这半年来和盈袖来往,早都把盈袖当成亲妹妹,不论如何是不能离开的,便在外院等着好消息。 两个时辰前传回来消息,说都顺利着; 一个时辰前传回来消息,说有些不好; 方才传回来消息,说袖儿疼得晕过去了…… 不成,我一定得去。 想到此,我什么都顾不上了,从柜子里找出件披风,披在身上,疾步往出走,不出意外,又被大福子拦住了。 “夫人!” 大福子颇有些疾言厉色:“小人已经违逆了主子爷,派人去左府打探消息,您一定得稳住了,安生等着。” 我不想理他,绕开走。 谁知,我走一步,他拦一步。 “你起开。” 我面色不善,忍住了怒气,笑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和你没关系。” “主子爷让小人看住您,他说忙完会来,您就等着。” 大福子怕我又冒进,挤眉弄眼地看我肚子,压低声音提醒我:“您不要前程了吗?” 我瞪了他一眼,横了下心,扬手打了这小子一耳光,我豁出去了,索性撒泼:“去他娘的前程!老娘没你这么稀罕!” 我知道,我这话过了,会伤了大福子的自尊和心,可我这回实在是忍不住。 就在我和大福子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我抬眼瞧去,看见鱼贯进来好些个带刀侍卫,紧接着,胡马公公躬身打着灯,将李昭迎了进来。 李昭今儿穿了玄色大氅,头上戴着朝冠,雪落在了他头发和衣领上,他还是那么从容不迫。大步朝我走来。 我心里一喜,泪如雨下,小跑到他面前,噗通一声跪下:“陛下,求您让妍华出去。” 李昭俯身,将我头上的雪拂去,柔声道:“最好不要,妍华,你别让朕难做,有个一次两次,没个再三再四。” 我不放弃,抱住他的腿,仰头看他,求他:“那个孩子六岁就到妾跟前了,当年她个头刚到您腰这儿,她爹不疼娘不爱,哥哥又是个不要脸的混账,妾已经对不起过她一回了……” “妍华啊。” 李昭长叹了口气。 “只要您答应妾这回,日后让妾做什么,哪怕要妾的命都可以。” 我抓住他温热的手,哭着,求他:“如果是最后一面,好歹让我见见啊。” “起来。” 李昭将我扶起来,牵着我的手,往外走。 我看着他英俊的侧脸,有些诧异。 刚出了门,就有暗卫过来报,说小袁夫人生了,母女平安。 我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小平安就好,我含着泪看向李昭,其实,我还是想去看看盈袖。 “陛下…那…” 我泪眼婆娑,十分的可怜。 “行行行。” 李昭摇头一笑,揽着我养车驾那边走:“不让你看一眼,你估计得恨死朕了。” “可是…算了,万一叫娘娘看见了我,那就不好了。” 我低下头,委屈地撒娇。 “没事,朕都安排好了。” 李昭轻拍了下我的肩膀,附身,凑到我耳边,轻声细语:“朕下午的时候发了火,把璋儿叫到勤政殿,斥责了通,这小子前些日子为母亲、舅舅打抱不平,在朝臣跟前对朕颇有怨言,还刻意欺负了他弟弟钰儿,惹得曹妃跑到朕这里哭闹。朕让这孽障跪在勤政殿前思过,素卿最是宝贝她这儿子,一定得回宫陈情,可盈袖那边她也不好走开,她长进了不少,硬生生等盈袖生产了才回宫。” 我心里一咯噔。 果然,一切又在他掌控中。 我什么话都没说,心情复杂,靠在他身上,一步步往前走。 未来如何,我会不会像三妃一样,受他摆布,无法预判。 但是现在,我觉得我是幸运且幸福的。 起码,黑夜的李昭,对黑夜的如意很好,很好。 ……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车驾到了左府。 我们从后门悄悄进去了,因有李昭提前安排,这一路走的非常清净。 左府依旧,因今儿盈袖生产,府里各处都挂上了大红的灯笼。 想想,刚来长安时,我就住在左府。 我是那个着急想要往李昭身边爬的如意,被他无视后,跑去小酒馆买醉;而现在,李昭就走在我身侧,我也顺利有了身孕。 就仿佛做了个梦,美丽而又惊险。 时隔半年,我又回到了左府,一切仿佛都变了,可又没有变。 起码,我对袖儿的心永远不会变的。 内院静悄悄的,离得老远,我就看见谢子风穿着大氅,默默地拿着扫帚扫雪,他看见了我和李昭,愣了下,恭恭敬敬地见了礼,笑着朝上房指了下。 我报以微笑,含泪,屈膝给他回礼。 感谢他一直以来仗义帮我、还有袖儿。 我用帕子抹掉泪,仰头看李昭,等他的容许。 “去。” 李昭轻轻推了下我的后腰,柔声道:“朕同子风去偏房喝两杯。” 说完这话,李昭从袖中掏出个玉坠子,放在我手里,笑道:“这个送给孩子,你也是的,什么都不带,空着手就来了。” 我紧紧攥住玉坠,笑着给他福了一礼,随后,疾步往前走,走了几步,我猛地停下,让云雀拿出贵妃镜和胭脂铅粉,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发髻,补了下妆,我回头看了眼,发现李昭还在身后,看着我无奈地笑笑,手指向上房。 我点点头,扶着腰往上走。 猛地想起自己肚子大了,待会儿见了那小姑奶奶,没法儿交代。 我又停下脚步,深吸了口气,发现肚子实在缩不回去,只能尽量用披风围住,别叫小姑奶奶看出什么。 三磨蹭,两磨蹭。 我终于走到了门口,刚想进去,忽然又犹豫了。 见了我,她肯定要哭的,月子里怎能哭? 要不……算了,就隔着纱窗看一眼她和孩子,我也能安心。 我轻手轻脚走到窗边,屏住呼吸,隔着半透的碧纱,往里看。 里头又香又暖,炕上摆了一摞小孩的尿布,跟前就是刚生出的孩子,离得远,只能看见挺白的,而袖儿躺在她孩子跟前,头上戴着布帽子,身上穿着厚寝衣,饶是刚生产罢,容颜依旧倾城,疲累反而给她添了几许楚楚可怜。 她一手拿着封信,另一手拿着个写了血字的帕子,就着昏暗的烛光,反复看,看着看着就掉泪了,喃喃自语:“你到底在哪儿啊。” 我在这儿啊。 我低头,默默垂泪。 我猜的没错,袖儿跌倒早产,应该和梅濂的那封信有关,和我有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46、我的骄傲 第46章我的骄傲 犹豫了良久,我最终决定进去。 从前的我,进盈袖的绣房从来不会敲门,这丫头总有抱怨,说这样不好。 我觉得这有什么的,她对我有什么避讳,我得带着丫头收拾她的屋子、洗她换下的衣裳呀。 蓦地,我想起了李昭。 他来我这里,不论多晚,进来前都会敲门。 于是,我也敲了敲,得到了盈袖的回应后,这才推门进去。 我再次扶了下髻,掀开内间的厚帘子,瞧见盈袖将那封信和帕子猛地塞到枕头底下,她扭头看过来,声音略有些嘶哑和疲惫:“我不是说了,想休息会儿,用不着……” 看见来人是我,她愣住,仿佛不相信似的,微微眯住眼,吃力地用手肘撑起身子,仔细地看。 “你……” 盈袖眼睛红了,忽然冷笑数声,重新躺好,帮小婴儿将被子往上拉了下,连看都不看我,尖刻道:“出去。” “袖儿。” 我毕竟理屈,哪里敢发火,厚着脸皮走进去,站在炕跟前,手伸进褥子里,摸了把,笑道:“烧得还挺热。” 我控制住眼泪,手轻轻地覆在盈袖的身上,刚开口,眼泪就掉下了:“今儿生产顺利么?疼着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 盈袖冷冷地打断我的话,她将锦帽往下拉了些,遮住半张小脸,银牙紧紧咬住下唇,身上盖得被子在微微颤动,忽然,一把将帽子扯掉,坐了起来,许是牵动了底下的伤口,她疼得“嘶”地倒吸了口冷气,上下打量我,眼里尽是讥讽: “呦,半年多不见,真是不一样了,浓妆艳抹的挺美呀,那件披风的料子是织金锦,上头缝的珠子还是金珠呢,我哥一年的俸禄都不够做半件的。” “盈袖。” 我忍不住喝了声。 “哼。” 盈袖白了眼我,从枕头底下抓出那条写了血字的帕子,用力掷到地上,咬牙恨道:“你给我出去,我一眼都不想看见你。” 我知道,这孩子心里是太依恋我了,才这样说话。 我弯腰,将帕子拾起,紧紧攥到手里,哽咽着嘱咐:“那你先好好休息,别哭,嫂子过几日寻着机会再来看你。” 我瞧见,盈袖略怔了下,显然是不想让我走的,可依旧倔强地扭转过头,用照顾小婴儿来转移悲痛。 “别这样袖儿,嫂子难受。” 我又认输了,抬起腿,坐到了炕边,轻轻地抚着她,就在此时,这丫头猛地扑到我怀里,趴在我的腿上,放声大哭,听见小婴儿哼唧了几句,她不敢出声了,憋着哭。 “对不起。” 我一遍遍道歉,从炕上把那个小帽勾过来,给她戴在头上,连声安慰:“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月子里不能哭,乖啊。” “还不是怪你。” 盈袖愤愤地嗔了句。 “是是是,都是嫂子的错。” 我轻轻打了下自己的脸,又拧了下这丫头的嘴,等她情绪缓过来了,问:“你今儿为何会早产?是不是你哥叫人带过来什么脏东西,吓着你了?” 盈袖点点头,挣扎着坐起来,从枕头下摸出封信,交到我手里。 我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梅濂那手仿瘦金字体,信不长,只有两页: “袖儿亲启,身子可好?在长安住得习不习惯?银子够不够花?家下人可老实?哥哥知道,你心里还恨,所以一封回信都没有,我也不敢奢求你的谅解,如今正逢乱世,只希望没有哥哥在身边,你能保护住自己。 长安鱼龙混杂,哥哥实在担心你应付不来,你切记,旁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要提防。听闻左良傅和袁文清战场得意,你更得注意,莫要应承别人办事,免得被人抓住马脚。 另,你嫂子自打去年腊月到洛阳找你后,就再也没了音讯,听闻随你去了长安。前不久,哥哥收到封和离书,她毫无缘由地说一别两宽,不知她在长安发生了何事?可是另找了男人?你知道那人是谁么?是不是做官的?此番哥哥派了心腹小厮来长安,一则探望一下你,二则将你嫂子带回曹县。 千言万语,纸短而书不尽,望妹务必保重。 勿念。 兄濂字。” 看罢信,我冷笑数声。 近一年过去了,他收到和离书才记起自己有个老婆。 果然没猜错,盈袖这丫头看见我失踪的消息,这才慌神跌倒。 “嫂子。” 盈袖抓住我的胳膊使劲儿摇:“他以前寄来信,我全都烧了,一眼都不想看,这回他派下人千里迢迢来长安,说有人命关天的事要同我说,和你有关,嘱咐我一定得看信。你就在长安对不对?而且三哥也知道你的去处对不对?” “别摇了,晃得我头晕。” 我无奈地笑,手抚着盈袖的头,问:“若我和你哥分开了,你要谁?” “真的和离?” 盈袖眨巴着清透的大眼睛,问。 大抵看出我并不是开玩笑,她非常坚决道:“那我肯定是认你的。” “那就行了。” 我莞尔,大拇指揩掉丫头脸边的残泪,柔声道:“不管他有心还是无意,害你早产这笔账,我迟早要和他算的,如今哪,你就什么都别管了,把月子做好、把身子养好就行了。” “嗯。” 盈袖忙点头,吃力地往后挪了些地方,往炕上拉我,撒娇:“你上来,炕上暖和,以后可不许走了。” “啊?” 我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忙把披风裹紧了些,除掉鞋子,艰难地爬上了炕。 谁知刚上来,这丫头就凑上前来,要给我解披风。 “你不热么?” 盈袖皱眉问。 “不、不热。” 我身子往后闪了些,手护住肚子,笑道:“我怕冷。” “屋里不冷啊。” 盈袖小声嘟囔了句,借着烛光,细细地打量我,疑惑道:“咦?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儿,肚子似乎……” “我吃胖了。” 我心虚得很,忙道:“这些日子大鱼大肉,猴儿都能吃成猪,快别看了,我腰都肥了好几圈呢。” “不对” 盈袖死盯着我,忽然出手,将我的披风扯掉,她诧异地盯着我凸起的肚子,愣住,嘴半张着:“这、这,你、你有了?瞧着得有三四个月了。” 这小姑奶奶登时就炸了锅,气得打了几下我,话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砸向我:“之前你彻夜不归,出去胡混,后来又急匆匆回曹县,是不是找那个男人了?他是做什么的?你跟他成亲了么?” 见我神色尴尬,她倒吸了口气冷气:“那男人难不成有家室?你、你做妾了?” “没有。” 我脸红成一片,头都不好意思抬:“不是妾。” “那是外室?” 我尴尬一笑,摇了下头。 盈袖彻底急了,气得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你图什么呀,哥哥再不行,你还是正头大娘子,而今呢?明明在长安却不敢见我,有孕了还不给名分,便是外室都不如了。” 说到这儿,这丫头四处找寻衣裳,往起穿,气愤道:“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把人肚子弄大了,连个名分、说法都不给。他是谁,叫什么,哪里住着,我非要骂臭他祖宗十八代,什么东西,真当你没娘家撑腰了。” “别别别。” 我忙抱住这倔丫头,头靠在她背上,泪如雨下。 总算没白疼她。 哪怕日后我和李昭掰扯了,也有个去处容身,不至于再像个无根的浮萍似的,四处飘摇。 我环抱住她,柔声道:“我的事,一句两句说不清。你就知道嫂子现在过得很好,那个人比你哥哥强很多就行了。” “可……” 盈袖不依不饶:“可你得告诉我你住哪儿,我时不时去看看你,你孤身一人在外,别叫人卖了。” “不会不会。” 我笑着摩挲她的背,将她按在炕上,顺势,重新拉了床被子,躺在她身边,笑道:“不走了,今晚陪你。” 我还似十多年前,轻轻拍着盈袖的胳膊,哄她入睡,这仿佛已经成了刻在骨头上的一种习惯,蓦地,我想起了素卿,我离开的这些日子,张素卿一直进出左府。 “对了,太子妃是不是常来看你?” “嗯。” 盈袖打了个哈切,眼里厌烦之色甚浓。 “她……” 我换了种说法:“你们聊家常的时候,你有没有说起过嫂子。” “没,我才不跟她说这些呢。” 盈袖还像孩提时般,脚伸进我被子里,靠在我腿上取暖,撇撇嘴:“她每回来都存了心思。问我家里有些什么人?都做什么?我还不知道她?看着良傅和我表哥、表弟立下大功,就想着巴结,这不,打听他们喜欢什么,爱吃什么?家中的夫人年纪几何?素日里穿戴如何?真真是烦死我了,三天两头地往我这里送东西,从吃的到用的,应有尽有,最近甚至还送上了首饰金子,说与我一见如故,把我当妹妹疼呢。” “她倒是精。” 我不禁翻了个白眼,冷笑了声:“我听子风说,她还传过你们的闲话?” “说起就气。” 盈袖抓住我的手,眼睛困得都睁不开。 我知道,她累了,生了一天,实在是撑不住了,又怕我走,所以紧紧抓住我。 我反握住她的手,问:“累了就睡,以后再说。” “没事。” 这丫头强打起精神,陪我说话,倾诉这些日子的委屈:“一开始,她看见三哥待我好,就暗示我,妇人名声极重要,瓜田李下的,难免外人说闲话。我想着,她人还可以,就刻意和三哥疏远了。谁知后来,她把她堂妹带来,说是陪我解闷,其实是想撮合三哥和那姑娘。” 盈袖气得呸了口:“若是做媒,堂堂正正做嘛,谁挡着她了,三哥那么好的教养,即便不喜欢,也不会让她面子下不来呀。嫂子你知道么,她那个堂妹刚见我倒也礼貌规矩,后头熟了后,便仗着自己出身世家大族,低看我,言语虽不曾刻薄,可眼里却满是讥讽,问我为何和前一个丈夫和离?良傅到底好胸襟,能接受我,让我一定要好好服侍良傅,以后给他纳几房良妾,外人也会夸我贤德。” “真他娘的歹毒。” 我没忍住,骂了句:“将怂怂一个,兵怂怂一窝。张家从上到下就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王八蛋。” “嫂子,你怎么了?” 盈袖被吓得一咯噔。 “没事。” 我轻抚着丫头的胳膊,笑道:“你接着说,后来呢?她怎么把子风给得罪了。” 盈袖咬牙,恨道:“三哥顾忌我的名声,立马搬了出去,在附近长期包了个客店住着。那张家小姐好生不要脸,趁着三哥来府里给我送燕窝,偷偷潜入客店,脱光了衣裳,躺在三哥床上,等三哥一回去,她兄弟立马就寻上门,当场抓了个正着。 他们家也没为难,笑着说,年轻人火气大,犯错正常,只是小女到底是闺阁在室女,传出去名声就毁了。” 盈袖掐着嗓子,学张家人阴阳怪气地说话,愤愤道:“三哥向来是个光明磊落的,哪里吃这个瘪,立马让小施套了车,用被子把那丫头裹住,扔进车里,连夜进了宫,找太子爷要个公道。” 我也气得胸口疼,怪道当日子风看见张达亨那么气,当着众人的面辱骂殴打,原来张家不仅仅传他和袖儿是非,底下还发生了这么多龌龊事。 “那后来呢?” 我忙问:“我没听说子风定了张家,想来太子爷秉公处理了。” “那是。” 盈袖莞尔,两靥登时生出好看的小梨涡,得意道:“得亏三哥家世硬,而太子爷又是个公道的,对张家说,这事两家各执一词,也不好决断,更不好偏谁,那丫头到底吃了亏,要不择个吉日抬到东宫,来日他登基后封个贵妃,好生宠着,并且与太子妃作伴,分担太子妃的烦劳,也不算委屈张家。” “什么?” 我忽然紧张了,忙问:“他、他又有妃子了?” “嫂子你大惊小怪什么呀,皇帝三宫六院不是很寻常么?” 盈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意思是…太子爷真就把这只苍蝇咽下去了?” 我赶忙改了口,却紧张极了。 “没。” 盈袖噗嗤一笑:“没过几天,太子妃把那只一心想攀高枝儿的苍蝇指给了个小官,好像是个什么庶吉士,匆匆忙忙就把婚事办了,特低调,好像都没开宴,我想包个红包贺喜,都不知道送去哪儿。” “你这坏丫头。” 我指头刮了下袖儿的鼻梁,摇头一笑。 原来不止李昭想拉拢荣国公,张家也动了这个心思。 想来上次我闹出张达亨那事,李昭替我了事的同时,顺势就打压了张家,所以张家后面连句话都不敢说,恭恭敬敬地道歉,夹起尾巴做人。 “话说回来,袖儿啊,听说那太子妃是个气量狭小的,你可不能得罪她,得好好地奉承着,懂么?” “不得罪也得罪了。” 盈袖顽皮一笑,朝我勾勾手指。 我一愣,凑过去。 这丫头勾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说笑。 “她不是送了我好些东西么,我怕日后她们家拿收受贿赂作伐,坑我丈夫和表哥,于是呢,我索性让嬷嬷丫头们去库里,将她和那些命妇送的东西清点了番,拿到外头兑换成银子,然后呐,我全都让人抬去了兵部,说妾身薄命,不敢受娘娘和各位夫人的恩赐,全都捐给江州官兵百姓,便是感恩他们为天子守国门了。” “你、你……” 我又惊又怒又喜,哭笑不得:“你这不是得罪狠了一堆人嘛,以后在长安贵妇圈子里怎么混哪。” “那就不混呗。” 盈袖打了个哈切,眼睛已然合上,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含含糊糊道:“反正她们瞧不起我的出身,我也看不上她们表里不一的做派,如此一来,再也没人往我府里送珍宝首饰了。嘿,嫂子你知道么,太子爷知道我这么做,还夸奖我来着了,破格给我封了诰命,这不,长安的那些命妇们也纷纷效仿,大方地给江州捐银子……” 说到后面,这丫头终于撑不住,沉沉睡去。 我轻轻地拍着盈袖,看着她的睡颜,莞尔一笑。 虽说这丫头行事莽撞了些,肯定得罪了素卿,可也的确是个好样儿的。 如今国难当头,那些女人想的是如何巩固家族的荣光、如何强强联姻、如何推自己的儿子上位……谁可曾想过,她们的富贵骄矜是多少人用血肉换来的。 我凑过去,轻轻吻了下袖儿的额头。 然后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轻手轻脚地起身,对不起袖儿,嫂子不能一直陪你。 我准备离开,忽然瞧见了那个刚出生的婴儿,我凑过去一看,与寻常刚出生的孩子不同,这孩子很白,头发又浓又黑,不用想就知道,长大和她母亲一样,是个大美人。 蓦地,我想把孩子抱去给李昭看一眼。 我想看他抱孩子是什么样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47、得意忘形 第47章得意忘形 我怕冻着小宝宝,便让云雀提前往偏房那儿多端了两个炭盆,把孩子裹得严严实实后,这才抱着出了门。 嚯,外头雪下得好大,房屋瓦舍已经银装素裹了,一只寒鸦飞过,在雪地上留下浅浅的爪印,从偏房那边遥遥传来阵古琴声,不大,在这寂静雪夜显得那样悠扬动听。 “好冷。” 我抱着孩子疾步进了屋子,刚进去,就被股香暖酒味包围,抬眼瞧去,李昭和谢子风两个此时正坐在蔑席上,二人面前的长桌上摆了了几道荤素小菜,酒壶已然空了一只。 谢子风随意而坐,两指夹了条炙羊肉吃,随后拿起筷子,在酒杯上敲着韵律,头微微晃动,黑发松散着,真有几分名士之风。 而对面坐着的李昭显然更规矩些,腿盘着,显然有酒了,俊脸微红,正调弄着把古琴,看见我进来了,嗔了句:“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把她给抱来了,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就想给你看看嘛。” 我和云雀两个手忙脚乱地给床上铺褥子,用汤婆子滚了一遍,弄热了,才把孩子放上去,我扭头冲李昭一笑:“若是出事了,我把我肚子里的赔给他们两口子。” “你呀。” 李昭冲谢子风无奈一笑,骂我:“这么大人了说什么胡话,也不怕子风笑话。” 我笑笑,没理他,接着摆弄小宝宝。 原本我还担心这小丫头会饿,哭着要奶吃,没承想,她听着古琴声竟很乖。 …… “没想到殿下琴艺竟也如此高超。” 谢子风笑道:“都说筝乃娱人,琴才是娱己,听您弹这曲《酒狂》,草民仿佛看到了竹林清泉的逍遥,可隐约间,仍旧有几分愁闷。” 李昭指头扫着琴弦,笑道:“这酒狂若是弹的快,是倾诉满腔的不甘,身处逼仄一角,却仍想怒吼出声。” 转而,琴音便缓,李昭闭眼沉浸其中,笑着问:“那现在呢?” “现在陛下变成了垂垂老人,愁闷更深,无奈更浓,仿佛又有几许意难平。” 谢子风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朝我看了眼。 “子风可谓朕的知音了。” 李昭弹完最后一个音,将琴收起,亲自倒了酒,和谢子风干了杯。 “明儿朕派人把那把阮籍古琴给你送来。” “那草民却之不恭啦。” 谢子风抱拳一笑,忽然皱眉,筷子搅弄着杯中酒,仍保持着风度,道:“前几日收到父亲的信,他说公主是个品貌出众的好女子。让我听您的话,好生与公主交往着,过了年就能定了。” 李昭淡淡一笑,拍了下谢子风的手背,笑道:“朕承认,确实想和你谢家联姻,也曾三番四次劝妹妹同意。可…” 说到这儿,李昭看了我一眼,对谢子风笑道:“民间不是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当初陈梅两家强行把盈袖嫁给陈南淮,俩人还不到一年的功夫就散了,闹得很难看,甚至老死不相往来。 朕不强迫你们,若是互相喜欢,那便结秦晋之好,若是不喜欢,那就当交个朋友,月瑟那丫头性子乖张孤僻,言行出格,不为这世道所容,朕在时还能庇佑她几日,若哪日寻了无常,她有个朋友可以倚仗帮忙,也是好的。” 听了这番话,我心里很不舒服。 按照我对李昭的浅薄了解,他说这话,多半是为了触动年轻热血的谢子风,可,假意中到底多了几许真情。 月瑟真的很幸运,有这么个哥哥。 我用余光看去,瞧见谢子风果然低下头,犹豫且愧疚,我不忍,帮他解围:“子风忙了这一整日,早些睡。陛下,快过来与妾看看孩子。” 听见我这话,李昭眉尾一挑,笑着朝谢子风挥了下手:“你去罢。” 谢子风踉跄着起身,躬身退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回头朝李昭看来,深呼了口气,道:“我会试着和公主相处的。” “好。” 李昭微笑着点点头。 “那个…” 谢子风犹豫了片刻,抱拳,躬身朝李昭见礼:“头先臣弟狂妄,言语间刻薄得罪了陛下,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臣弟的年轻愚昧。” 李昭噗嗤一笑:“滚。” 我暗暗叹了口气,得,这门亲事已经坐定了,想来明年就能吃上谢李两家的喜酒了。 这些日子,我经历了他算计朝臣和后妃,又瞧见他对付谢子风的这手,真真算是明白了,为何左良傅那样狠辣之人会惧怕他,更明白了,为何袁文清会对他死心塌地。 他就像把软刀子,无锋无芒,但总能扎准人的软肋。 …… 等谢子风和云雀先后离去,屋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只剩满室的酒芬,还有我和李昭。 我站在床边,逗弄着宝宝。 用余光瞧去,李昭摇摇晃晃地起身,朝我走来,他真的喝多了,脸颊绯红,眼神飘忽。 “陛下喝了多少?” 我笑着问。 “一二三四五六杯。” 李昭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手拍了下脑门:“头重、脚轻。” 紧接着,他又伸出两指,做出夹酒杯状,仰头饮了口:“狂歌而酌雪。” 忽然,他皱眉,板起脸,一派的茫然,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先生是谁?” 他转了个圈,打了个酒嗝,笑着自问:“疏桐之寒蝉?北冥之鲲鹏?” 他摇摇头,一副怡然自得之样,朝我走来,从后面环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头,双手按在我的大肚子上摩挲,吻了下我的耳垂:“不若庄周之蝴蝶也,穿庭树、绕浮花。” 说到这儿,他手游进我的衣襟里,口鼻徐徐朝我喷出酒气,大手按住我的柔软,笑着说荤话:“穿透你这朵浪蕊浮花。” “刚才还是魏晋名士,又是弹《酒狂》,又是作打油诗。” 我轻咬下唇,扭头,吻了下他的唇,呢喃:“怎么,现在又成登徒子了?那可不成,那个包养妾的大爷太厉害了,劝公子一句,莫要自找麻烦哦。” “呵。” 李昭坏笑了声,重重地拧了下我。 我吃痛,下意识弯下腰,谁知与他贴的更近… “妍华。” 李昭轻轻地噬咬我的脖颈,恨恨道:“朕后悔了。” “后悔什么?” 我仰起头,闭上眼,配合着他。 “后悔让你这么早怀孕。” 李昭呜咽了声,紧紧地抱住我。 “不正经。” 我笑骂了声他,把他的手从我衣襟里扯出来,嗔道:“孩子在呢,注意些。” “她懂什么。” 李昭依旧痴缠住我,手摸着我的肚子,坏笑:“他也不懂。” “你就好好往坏教你儿子。” 我转身,踮起脚尖,双臂勾住他的脖子,还想像过去那样,踩住他的脚,抱住他,蓦地发现,中间隔了个肚子。 我俩相视一笑。 他附身,亲了下我的唇:“妍华,朕今儿高兴。” “妾也高兴。” 我拉着他行到床边,推搡着他:“你抱抱孩子。” “不行不行。” 李昭连连后退,手扶着额,拒绝:“朕喝多了,抱不动,若是不小心给人家跌了,那到时候可真得把你肚子里的赔给良傅了。” “抱我都行,孩子怎么不行?” 我狡黠一笑,斜眼看他:“你不会从未抱过孩子。” “十多年前倒是抱过一回璋儿,可是父皇要看孙子,掌印太监就着急忙慌从我手里抱走了。” 李昭无奈一笑,走上前来,俯身,试图去抱婴儿,我在一旁给他教:手托住腰,她骨头还软着呢,头也得托住,对,就是这样。 终于,他把孩子抱了起来,身子却僵着,都不敢动,好奇地看着宝宝,对我笑道:“她太小了,怎么和小猫儿似的,绵绵软软的。” 说到这儿,李昭低头,想亲一下孩子,许是发觉自己浑身酒气,没敢,叹道:“你妹妹是洛阳第一美人,生出的孩子果然也比寻常女孩好看多了。” “是。” 我站在他身侧,手托住他的手,撺掇着他:“你给宝宝取个名,也算沾了天子的福气。” “你瞧你,傻了不是?” 李昭摇头一笑:“名字肯定得人家左、袁两家商量着取,朕插什么手呢?” 大抵看见我有些失落,他轻撞了下我,笑道:“不过乳名,朕倒是可以赐一个。” 我一喜,忙问:“叫什么呀?” “颜颜。” 李昭莞尔:“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那个颜。” “颜?” 我品咂了片刻,失笑:“那不是和妾的妍同音了么。” 我看着他老谋深算的笑,忽然反应过来,拳头锤了他一下,靠在他身边。 这样就挺好。 如果有一天,算了,没有如果。 我希望有一天做梦,他不当皇帝了,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而我,愿意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陪他老去。 可惜,只能是个不切实际的梦。 …… 约莫过了子时,我和李昭一前一后出了左府。 今儿他借故斥责了长子李璋,素卿一定要见他陈情的,否则,怕是得在勤政殿前跪一宿,传出去到底不好听,所以他喝了些解酒汤,匆匆回宫了。 我是个闲人,同子风说了会儿话,也打道回府。 “颜颜、颜颜。” 我坐在车里,反复念叨这个名字,不由得笑出声。 车里有些冷,我不禁将披风裹得更紧些,不住地回想今夜发生的事,有泪、有笑,日子其实就是这样过下来的,磋磨一阵、顺一阵,关键还是在心态。 走的时候,我嘱咐了子风,把那个梅家来的下人扣下,就说快到年下了,各处还打着仗,路上不太平,就别回去了。 一则呢,毕竟素卿知道盈袖是因为梅家下人的到来才早产,依照她那性子,极有可能在半道把人劫走,问几句到底怎么回事,这不成; 二则呢,我也存了报复梅濂的心思,就让他在曹县干着急,我迟早得给他个惊喜。 想着想着,我就犯困,窝在软靠里就睡过去了。 ……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马车仍在慢悠悠行驶,而云雀早已不在身边。 我轻掀开车帘,瞧见大福子正在赶车。 他身上只穿着件薄袄,绣春刀放在腿上,一手拿着马鞭,另一手拎着壶酒,口鼻徐徐喷出白色的雾气,不知这小子想到了什么,双眸痴痴地盯着马尾,唇角勾着抹笑。 此时夜已深,万籁寂静,鹅毛般的雪纷纷扬扬落下,如梨花般美。 “咳咳。” 我轻咳了两声。 “夫人,您醒了?” 大福子身子一震,手里的酒壶忽然坠地,埋入雪中,他没管,自顾自地赶着马,沉声道:“那会儿您睡着了,小人和云雀姐姐商量了下,难得您今儿高兴,好眠,就在家跟前多转悠几圈,让您多睡一会儿,云雀给您回去取汤婆子了,应该马上送出来了。” “嗯。” 我忙点头,从袖中取出帕子,帮大福子将肩膀上的雪拂去,然后,从车里将锦被拉过来,给他披在身上。 蓦地,我想起了今夜情急,扇了他一耳光,还说出很多刺耳难听的话,当即羞愧难当,低下头,真诚地道歉: “好兄弟,真对不起,姐那会儿被猪油蒙了心,伤了你。” “啊?” 大福子一愣,嘿然笑道:“什么事啊,小人都忘了。” 他越这样,我越过意不去。 “对不住。” 我咬牙,狠狠心,扬手准备扇自己一耳刮。 谁知就在手落在脸上的前一刻,大福子忽然抓住了我的手。 他就这么死死地盯着我,不说话。 我感觉不太对劲,低下头,忙往回撤自己的手,谁知,他不放开。 “夫人莫要太自责了,真没什么的。” 大福子瞬间回神儿,丢开我的手,仍向方才那样,目视前方,慢悠悠赶着车,他直起身子,锦被滑下,扬起马鞭,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夫人回家喽。”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昭:朕终于把谢家拿下了,想来,这场仗过年前就能结束。好高兴,妍华,朕要赋诗一首 妍华:不听不听,口口念经 李昭:一二三四五六杯。头重、脚轻。狂歌而酌雪。问先生是谁?疏桐之寒蝉?北冥之鲲鹏?不若庄周之蝴蝶也,穿庭树、绕浮花。 妍华:…… ———— 哈哈哈,化用二三典,李昭醉后狂作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48、除夕团聚人家 第48章除夕团聚人家 一眨眼,三个月就过去了。 如今我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子,肚子圆滚滚的,行动越发笨拙,口味也变化的快,一开始很喜欢鱼虾之类的,后面迷上了炒饭,蛋炒、蟹黄炒还有辣萝卜炒等等,连着吃了十几天才够,嚯,一开始李昭还很高兴,说我瘦,能吃就好,他还亲自下厨给我炒,后面我实在吃得太多,他一闻见炒饭就发呕,我打趣他,难不成陛下也害喜?要不要吃点杏干压压?气得他直拧我的嘴。 而今正值寒冬腊月,我有时候却热得满头是汗,心里还有潮.湿的感觉,伺候我的太医说是因为胎儿长了头发,所以母体会热些。 是么? 我能感觉到,这小家伙一日大似一日。 记得有一晚,李昭蹲在地上,侧脸贴在我肚子上,感觉孩子的动静,忽然,这小鬼蹬了一脚,把李昭吓得哎呦叫了声,竟给坐到了地上,紧接着呢,他站起,对着我的肚子板起脸,教训这“不孝子”,笑得我肚子疼,差点早产了。 这三个月,发生了很多翻天覆地的大事。 头一件,那晚我悄悄离开了左府,果然,我那小姑奶奶恼了,气得摔盆子掼碗,加上头一回当母亲,不习惯熬夜喂奶,十分手忙脚乱,而她丈夫又不在身边,她惦念的要命,有时候颜颜哭,她就跟着一起哭,在子风跟前埋怨,说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疼她了。 子风怕她抑郁伤身,于是偷偷告诉她我的身世,还有,我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 自此,袖儿再也没有埋怨过我,出了月子后,她亲自去三清观给我求了个平安符,求子风给我带过来,顺便,还给我写了张字条,让我千万别想着报复张家,也别轻易出门,仔细被过去的熟人认出来,等良傅和袁文清回来后,咱们就有撑腰的人了,那时管他什么张家曹家,全都不怕。 要么说,我养出来的丫头就是好。 我心里有她,她心里也有我。 第二件事,就是战场局势。 魏王虽说在关中接连吃了败仗,可到底未伤到底子,决意退回云州,拉拢驻守北疆的谢家父子,再做打算。 谁料,他的心腹、至交、财库陈砚松首先反了,在魏王和小霸王袁世清对峙时,陈砚松派出家将李良平烧了大军粮草,同时,又烧了好几个常平仓,不仅如此,之前他花了巨万银子给魏王筹备了过冬的棉衣、伤药,私底下还从越国那边购买了大量马匹、兵器,翻脸后,眼都不眨地全部销毁。 打仗就是在烧银子,陈砚松这一手,可以说狠狠在魏王心口插了一刀,好么,魏王一时间陷入了绝境,今年冬天冷得吓人,士兵受冻、饿而死的不计其数,魏王大怒,派出一队精锐骑兵追杀陈砚松,据说陈砚松在逃跑之时,曾躲在冰河里避难,至此落下了病根…… 军心至此已经大乱,魏王马不停蹄退回云州,打算向发小荣国公求助,哪知,荣国公父子此时不再作壁上观,调兵遣将,围杀魏王,魏王无奈之下,向越国求助,承诺若是越王答应出兵,来日他得了天下,愿割让北疆六州,与越结为父子之国。 第三件大事,就是梅濂。 我小看了这个男人,他很早就看清形势,私底下与越互通信件,数次秘密接待越国使者,奉太子爷的旨意,与越定下盟约,两国结为兄弟之邦,友好互助,许以和亲、互市,每年奉上绢、茶各十万,岁币十万。 紧接着,梅濂与曹县当地坐贾及游商签订了榷场经商协议,许以种种便利,筹得粮草兵器,招揽丁壮、悍匪,整编成了支一万人的军队,一面守护住北疆军事重地曹县,另一面从外围围剿魏王残部,杀魏王世子和其余诸子女,活捉魏王。 一时间,这男人竟也成了震动天下的风云人物,和袁文清齐名。 只不过当年他当官是因为出卖了妹妹、巴结陈砚松得来的,稍稍做出点政绩后,又把陈砚松甩了,转头抱上魏王的大腿,而魏王势去,他立马投靠朝廷。 功劳虽大,名声却不怎么好听。 可架不住李昭欣赏,这不,头先让他暂摄云州事,近来李昭发一道旨,命他押送魏王入京,高官厚禄肯定少不了的。 好家伙,我削尖了脑袋怀孕、四处奔走做媒,而今身份依旧见不得光,八弟的爵位还没有落实,他倒厉害,一年谋算就上位,直接就爬到了长安。而别的官员苦熬许多年,也未必有出头之日, …… 前不久,大福子正式担任羽林右卫指挥使,繁忙之余,给我说了件事。 老婆不在的日子,梅濂又添了两个妾。 他的那些小老婆也真厉害,一年的功夫,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算算,加上丹阳县刘玉儿的福宝,莲生的元宝,他而今有七个孩子,四儿三女。 那时在南方,他嫌我不生养,又不好意思开口同我提纳妾的事,便由着老娘和邻人用‘无后为大’来压我,纳刘氏进门,这下好了,一口气生了这么多,他估计半夜都能乐醒。 瞧着,等来长安见到我,他还能更高兴。 …… 这场内乱,至此,算是结束了,李昭赢了,坐稳了江山。 …… 最近,李昭真的很忙,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来看我了。 前几日,袁文清和郑落云回来了,李昭亲自出城十里迎接,入城后,一左一右携着这二人的手,表示亲厚。 袁文清本就乃东宫门生,此次立了大功,官至礼部尚书,加封文渊阁大学士,郑落云虽说还没有什么动静,不过,日后封贵妃肯定是跑不了的。 好嘛,几家欢喜几家愁。 素卿自打落云回来那日就病倒了,茶饭不思,时有呕吐症候,宫人都道娘娘有了身孕,太医一摸脉,说:娘娘近来食欲不振,脾胃不调,郁气结于肝内,很是伤身哪…… 素卿急啊,这一年,人家郑落云外头出生入死,她倒好,明里暗里制造事端,惹丈夫不悦。这不,子风和月瑟不吵不相识,二人时常出入瓦市酒楼,瞧着关系很是亲密。 想当初,张家还想让自家贵女攀扯谢家,没想到丢了那么大个人,若是他们知道李昭早都有意让妹妹月瑟嫁谢家,想必再给十个胆儿,也不敢跟皇帝争。 今儿除夕,宫里设宴。 一则庆贺袁文清和郑妃凯旋而归,二则顺势给月瑟和子风定亲。 李昭高兴,连着我也有了恩赏。 他派大福子私下安排,把八弟和四姐接来,同我一起过年。 得知此事,我提前三天开始忙活,反复拟定菜单,将这一年来给家人准备好的礼物查了又查,姐姐的、八弟和弟媳妇的、侄儿的、外甥的…… 分别十三年,我终于能和一母同胞的四姐相聚了。 我期待着夜晚的来临,于是想着白日好好睡一觉,把精神养足了,哪知,紧张得根本睡不着,为了缓解这种焦心,我索性挽起袖子,把会客花厅的桌椅重新擦了遍。 傍晚的时候,去院子里来回拧了十几圈; 亥时的梆子声响了三下,大福子派亲信递过来消息,说四姐得先等孙御史从宫里回来,再和大太太及其儿子儿媳、孙子们过年,阖家老小一起用饭、取乐、听小戏子唱热闹戏码后,才能出来。 往年,孙御史偏宠四姐,总会在家中过罢年,偷偷带着四姐去八弟家走一圈,大太太知道后,唆使手下姨娘好生闹了场,孙御史虽说不满,可也不想担宠妾灭妻的名声,这事便也作罢。而今年出了四姐中毒、庶子状告一事,太子妃发下话,要孙御史善待四姐,如今他便可名正言顺带着四姐母子去八弟家,堂堂正正地宠妾。 …… 等的时候,我猛地想起旧日在闺中当姑娘时,我家除夕夜总缺不了一道菜,各种馅儿的饺子,有的里面包糖、有的包盐、有的包苦瓜,为了来年有好运道,祖母吩咐厨娘,往饺子里包些铜钱,八弟这混小子太皮,拿筷子在每只饺子上戳一下,专门挑有钱的吃,为此,丽华还和他狠狠吵闹了场。 八弟仗着自己得祖母宠爱,偏不让丽华吃有铜钱的。 这时呢,父亲总会偷偷往饺子里塞个钱,然后趁人不注意夹在丽华碗里,丽华一咬,果然就吃出来了,她举着带着油的铜钱,给八弟显摆:“谁没有呢?瞧着,以后我要比你更有运、更富贵。” 没有以后了。 丽华早都去那边找祖母和父亲了,八弟再想和姐姐吵架,也没机会了。 想着想着,我眼窝子就热了。 今晚过年,我不敢设灵位祭拜家人,只能持着香,朝天上的月亮和星子叩拜,再往地上洒几杯薄酒,便当孝敬家人了。 亥时过后。 我就去和面、剁馅儿,正忙活着,云雀跑进来,笑着说路大人将八爷和姝夫人带来了。 我一怔,手里的碗掉到地上,面撒了一地。 我赶忙将围裙解下,手忙脚乱地整理发髻、洁手,站在上房台阶下等着。 深夜冷风凛冽,吹进人的袖筒和脖颈里,可我心是热的,一点都感觉不到冷。 正在此时,我听见外头传来阵脚步声。 那声音一下下踩在我心头,紧张之余,我手心竟频频生汗,借着皎洁月光和屋檐下的红灯笼微光,我看见从外院先后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穿着飞鱼服的大福子,他外头套着件黑色绣银云纹的披风,手执半人来高的绣春刀,笑着将我的亲人迎进来。 八弟拉着个十来岁的男孩先进来,他拾掇得极精神,穿着半旧但体面的锦袍,头戴儒冠,冻得鼻尖发红,看见我,眸子里像装了星星般喜悦,忙冲我招手。 他转身,笑着冲黑暗中的人嗔道:“平日来我家里,总是念叨什么时候能见,如今就在眼前,倒吓得躲起来了。” 说罢这话,八弟丢开儿子,一瘸一拐地跨出门槛,把四姐拉出来。 四姐低着头进来,我看见,她下巴上悬着泪,滴在她身上穿的那身鹅黄色的对襟小袄上,终于,她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我,抿住唇,控制住悲痛又欢喜的情绪,颤声唤我: “妍华啊。” 这三个字,我等了十三年。 那瞬间,我泪如雨下,小跑着迎上去。 我抓住四姐的双手,看我的亲姐姐,多年的风霜坎坷,未曾减弱她姿容半分,依旧那样温柔貌美,只不过,常年累月的装着心事,让她身子甚是单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刮倒。 “姐。” 我真的心如刀割,这些年,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啊。“我、我对不住你,回来却没去看你。” “别哭,你也有难处啊。” 四姐替我将眼泪抹去,摩挲着我的胳膊,目光落在我的大肚子上,哽咽笑道:“头先牧言偷偷给我说见着你了,你还有了身子。” 四姐将臂弯挎着的大包袱抱在怀里,解开,抚摸着里头的小孩儿衣物,喋喋不休地对我说:“我就想给你做两身衣裳,可又不知道你的尺寸,怕不合身,便做给孩子罢。可家里姨娘多,是非多,我怕她们看出什么,就时常走娘家,去八弟家里做,断断续续做了大半年,才得了这十几件。” “你费这神做什么。” 我抓起件小袄子,嗔了句。 从前在家时,四姐拿针只是绣花,何曾会做过什么衣裳。 “好了好了,都快别哭了。” 八弟用袖子抹去泪,从背后推了把他儿子,笑道:“鲲儿,快给姑妈磕头。” 话音刚落,那个叫鲲儿的孩子立马跪下,咚咚咚给我磕了三个响头,脆生生地喊我姑妈。 我忙往起扶侄儿,细细打量,真是个眉清目秀的好孩子,眉眼间和八弟很像,大抵因为家贫,又或者他父亲在家时给他教过,这孩子进来后稍有些害怕,不太敢与我接触,磕完头就躲在他父亲身后。 “姐,你别怪他,他素来腼腆。” 八弟搂住他儿子,颇有些得意,笑道:“不过性子倒比老二稳重些,五经已经略读过一遍,而今跟着阳山书院的古文经大儒白先生研读《说文》,老先生说了,咱们孩子天分高,将来便是不参加科考,专攻经书,也会有一番成就的。” “这么厉害啊。” 我心里大喜,赶忙从袖中掏出个金镶玉的麒麟锁,给孩子戴在脖子上,揉了下这小子的头,笑道:“初次见面,姑姑送鲲儿个薄礼。” 那孩子抿着唇接过,后退两步,给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儒礼,小声致谢。 我莞尔,四下里看,问八弟:“弟妹和你家二小子呢?” 转而又问四姐:“姐姐,你没带孩子来么?” 四姐含泪笑道:“弟妹和你一样,身子重,我就不让她出来了,那两个孩子到底不似鲲儿稳重,我担心见了你,日后说漏嘴就不好了,便让他俩陪着舅妈,只说我和牧言出来给父母上香。” 我点点头。 到底一家子骨肉亲,不论何时何地,都设身处地替我着想。 忽然,我记起大福子说,孙御史今晚陪四姐出来的,我看向四姐,轻声问了句:“孙御…四姐夫呢?” 四姐眼里闪过抹厌恶,但没在我跟前表现出来,笑道:“他在外头的车里坐着呢,咱不用理他。” “让进来,如今到底也算是……一家人么。” 我隐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握住。 当年高家和孙家还未恶交前,姓孙的曾多次来我家里做客,同父亲谈诗论词,我们姐妹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叔叔,没想到,我家一败落,他就迫不及待地踩一脚,狠狠磋磨了几年四姐。 如今,李昭既然容许他跟着来,想来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不知见了我,昔日的叔叔,会不会跪下给我磕个头?做低伏小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49、承恩侯 第49章承恩侯 许是察觉到我的神色有异,八弟垂眸略思片刻,扭头看了眼漆黑的外院,又怔怔地盯着我的肚子,小心翼翼地对我笑道:“姐,今儿过年,咱们三个分别多年,终于见着了,一定得高高兴兴的。那个……四姐夫到底是有儿有孙的人了,且身居高位,在长安素有威望,想来你日后也同他见不了几次,就别、别让他太难堪了。” 四姐姝华听见这话,立马反应过来,扶着我的胳膊,慢慢地带着我往花厅里走,那双美眸里明明含着委屈了十几年的泪,生生忍住,没有落下,附和着八弟,低声叮嘱我: “牧言说的没错,你可千万别为了我,下他的面子。高孙两家的旧账,本就翻扯不清楚,他就算再不对,那也只是对不住我一个人,和你没关系的。你如今回来了,还有了身孕,别轻易得罪人,那张家虎狼似的,父子兄弟都位极人臣,若是日后咱们出了什么事,好歹前头也有个人能帮着说几句话不是?” 哪个女人会爱上强迫她的老头子,我知道,四姐全都是为我着想。 “瞧你们俩。” 我噗嗤一笑:“我是骂他祖宗了?还是挖他脑子了?什么都没做,看把你们俩给吓得。” 说话间,我们姐弟三个进了花厅。 我让云雀赶紧去把那罐清明节得的六安瓜片拿出来,一定要用前几日收的梅花雪水泡茶,四姐喜欢;把刚蒸好的牛乳饽饽也端来,给八弟父子吃;屋里还不够暖,再添两个炭盆来。 “你还记得我喜欢喝瓜片啊。” 四姐难受得双眼通红,佯装四下里打量屋子,背过人抹去眼泪,笑道:“你瞧我,年纪大了,眼窝子就是浅,说好了见了你不哭的。” “才三十四,哪里老了。” 我也难受得紧。 同父同母的亲姐妹,我怎会忘记她的喜好。 这么多年,四姐在孙家过得小心翼翼,整个人如同枯木般。 正在此时,我听见外头传来阵窸窣脚步声。 抬眼一瞧,大福子带了个中年男人进来了,正是孙御史。 他穿着剪裁精致的宝蓝色贡缎袍子,脚蹬牛皮暖靴,臂弯搭着大氅,多年来的养尊处优,让他五十多的人看上去如同四十出头,偏瘦,桃花眼里含着股子精明,中等身量,鼻下微须,高鼻薄唇,貌相虽不出众,但也称得上五官端正。 进来后,他用余光朝花厅各处扫了眼,亦迅速看了我一眼,没抬头,笑道:“多年未见六姑娘了。” “是啊。” 我淡淡一笑,挥开四姐和八弟拉我胳膊的手,扶着后腰走上前,在孙御史面前站定,看着他笑,不说话,然后慢悠悠地绕着他打转,上下打量他,柔声道:“侄女想来有十四五年未见孙叔叔了,您今年高寿几何啊?” 孙御史身子一震,眼珠转动,看向我四姐。 四姐见状,忙上前来打圆场:“什么高寿,说得多难听,妍华啊,咱们今晚吃什么?” 我没理会四姐,用帕子角擦了下嘴边的浮粉,对着孙御史噗嗤一笑,艰难地单膝下跪:“四姐得以保全性命,妾身得感谢孙叔…哦不对,是四姐夫的大恩大德。” 大恩大德四字,我刻意说得比较重,莞尔:“姐夫这些年关爱姐姐,照拂八弟,是我们高家的恩人哪。” 孙御史怔住,皱起眉,没有把不悦摆在脸上,下巴微微努了努,示意四姐赶紧往起扶我。 我用力推开四姐,抚着自己圆滚滚的大肚子,淡淡一笑:“而今妾带着腹中尚未出生的小皇子,给姐夫磕个头,多谢您……” 我话未说完,孙御史噗通一声跪下,双手伏在地上,连声道:“下官当不起六姑娘这一跪,您如今是最尊贵的人,怎能为下官折腰呢,这不是折了孙家阖府的寿么。” “哼。” 我白了这男人一眼,果然有眼色,反应也够快。 看到他跪下,我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 我扭头朝四姐看去,她隐在袖中的手在颤抖,唇角浮起抹报复的笑,眼皮猛地跳了两下,但很快消失不见,她忙过去扶起孙御史,剜了我一眼,斥责道:“你如今不一样了,都开始欺负起亲戚了,看来我们日后也不必再来往了,这就告辞了。” “哎呦。” 我疾走两步,拦住这对老夫少妾,虚情假意地抹泪,屈膝给孙御史见了一礼,笑道:“今儿陛下赏了壶补身药酒,我多喝了两杯,竟喝晕了,求姐夫大人有大量,莫要怪小妹言语无状啊。” 八弟见场面尴尬,赶忙上前来打圆场,嗔我:“六姐打小就凶巴巴的,经常欺负我哩,私底下对我又打又骂的,害得我见了她都两股战战,吓得直往祖母怀里躲呢。” “胡说,我何时打过你?” 我用帕子抽了下这小子的胳膊。 “这不就打着么?” 八弟佯装往四姐夫妻背后躲,冲我做了个鬼脸:“你可别得意,我如今有四姐、姐夫护着呢,你打不着。” 我摇头笑笑,顺势,请亲人们入座。 今儿除夕,原本我是想做一桌子好菜,大家和和乐乐地把酒言欢。 可我忽然改主意了,我让云雀将和好的面团和饺子馅、案板、擀面杖等物端上来,我想和至亲骨肉一起包饺子。 东西搬上来,放在方桌上。 八弟擀皮,我和四姐两个包,馅儿有两种,猪肉大葱的,以及鸡蛋韭菜的。 我们三个相视一笑,十年弹指一挥间,再见时各自成家,沧桑白头,不过如是。 我抬眼看去,鲲儿到底年纪小,有些犯困了,瞧见了书架上的善本古籍,登时来了兴致,得了我的准许后,去挑他喜欢的读。 而孙御史则默默地坐在四方扶手椅上,手里端着盏清茶,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喝。 蓦地,我又想起了往事。 当年我被侮辱,尚且恨得将那两个男人碎尸万段,而四姐呢?她娇花一般的人,被能当她父亲的男人强要,磋磨了几年,还生下个儿子,这若许年夜夜面对这男人,该有多恨?日日在大太太和众多仇恨她的孙家人跟前生活,心里的憋闷又有多深? 我怎么能忘,当初在三清观看见,孙家那小子不分青红皂白皂白,就扇了我外甥一巴掌,孩子都是学大人的,可见四姐在孙家过得多卑微。 我忍住愤怒,往饺子里包了个铜钱,一边和姐姐说笑,一边有意无意地看向孙御史,淡淡说了句:“姐夫,我记得你家大太太原本出身也挺好,利州刺史的嫡次女?” 孙御史忙笑着点头。 “只可惜娘家好像也不行了,父亲去世后,兄弟子侄没一个能升到长安。” 我有意无意地贬低孙家大太太,我就是要让他知道,四姐如今也有娘家人给她撑腰了。 “不过也没关系嘛。” 我拿起擀面杖,利索地擀皮,眉一挑,笑道:“大太太福气好,两个儿子都争气,眼瞅着榜上有名,女儿虽说远嫁,夫家倒也是世代清流。” “六姑娘对我家的事,好像蛮清楚的。” 孙御史似乎有些惊慌,忙抿了口茶。 我抿唇一笑,紧着又说了句:“儿女都好,就是孙子太顽皮了,那日我去三清观上香,瞧见您的小孙子了,真真机灵可爱,一耳光扇过去,将我外甥打得摔倒在地,又对我四姐拳打脚踢,啧啧,日后一定是个上战场的武将,能给孙家光宗耀祖呢。” 我话音刚落,孙御史手抖了下,杯中茶水到出些许。 他笑了笑,没有表现出惧怕或者愤怒的情绪,定定地看着我,对我保证:“那小子被大太太溺爱过了头,也确实顽劣,下官回去后定当严加管教。” “那就好。” 我颔首笑笑,他应该知道当初孙子莫名其妙被人狠揍,是谁的手笔了。 我用手指抠出点馅儿,尝了口,半开玩笑,半严肃地问了句:“哎?姐夫,若是我姐姐不想在孙家呆了,想另寻个良人嫁了,你放不放人呢?” “妍华!” 四姐抓住我的手,按住,给我使眼色:“这话过了。” “唠家常嘛。” 我笑着看孙御史,问:“姐夫,小妹想知道您怎么想的?” 孙御史低下头,手指在茶杯口磨,眼里满是疼惜:“姝儿跟了我这么多年,的确是委屈她了,她若是想走,我、我……那随她去罢。” 我心里一喜,刚准备提出让姐姐离去。 谁知,四姐偷偷用力踩了脚我,红着眼地看了眼孙御史,叹了口气,笑道:“说什么走不走的话,咱们儿子今年都快十二了,你叫我去哪儿呢?我是家中姨娘里年纪最小的,大家都让着我,待我客客气气的,老爷您也偏宠着,这是多少人求不得的福气。妍华,你听好了,姐姐这辈子就是孙家的人,你莫要再挑事了,不然,姐姐可就真恼了。” “可…” 我不甘心。 我知道四姐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她没必要为了我继续忍耐、献媚。 气氛忽然就冷了,大家谁都不说话。 八弟左顾右看,干咳了声,岔开这尴尬,他看向他儿子:“鲲儿,你不是总敬服姑父学识渊博么,如今饺子还未下锅,机会也难得,你拿着书,多向姑父请教请教。” 说罢这话后,八弟同时抓住我和四姐的手,笑道:“大过年的,咱们高高兴兴的,今儿弟弟不和两位姐姐抢,有铜钱的饺子全都是你们的。” “你倒乖。” 我笑着嗔了句,用余光扫去,看见孙御史眸中微微泛红,不住地偷摸看四姐,他一手揽住鲲儿,另一手拿着本《毛诗》,十分耐心地给鲲儿讲解。 我剜了眼这老男人,不再理会,等日后我再站稳些,一定拉四姐出这个火坑。 “对了妍华。” 四姐凑近了我,低声问:“上回八弟同我说见着你了,说你当年从狱中出去后,被一个做官的爷救了,这两年还把你从妾扶成了正妻,可、可你如今怎么和东宫在一起了?你丈夫他……知道么?” “啊,这、这。” 我尴尬不已,埋头包饺子。 “姐,这个就别问了,以前都不重要。” “可你总得给我说说,你丈夫是谁?哪里人氏?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他有没有苛待过你?你有没有生别的子女?” 四姐到底关心我,连着问了我很多问题。 “他就是个破落户,不值一提。” 我耳朵发热,不愿回答,斜眼觑向八弟,笑道:“牧言,姐给你说个好事。之前殿下叫我撮合谢子风和月瑟公主,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这对冤家牵上红线,殿下极高兴,承诺给你封爵。” 就在此时,我听见“啪”地一声。 扭头看去,发现孙御史手里的书忽然掉地下了,这男人不慌不忙地弯腰拾起,也没看我,淡淡说了句:“今晚宫里设宴,一则庆贺郑妃娘娘和袁大人凯旋而归,二则……” 孙御史眸中闪过抹精光,道:“二则就是给谢三爷和公主定亲,好排场!太子爷极其疼爱这个妹妹,想来亲自选的驸马必定是人中龙凤。” 他将“亲自”二字说得很重。 我听出他的意思了,在谢李联姻这件事里,不会有我只字片语,全都是李昭的功劳。 “我不计较那些虚名。” 我摩挲着八弟的手,笑道:“只要八弟、四姐和我的家人都好,我就好。殿下是君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承诺让你做承恩侯,那肯定会兑现的。虽说侯不如公,可咱们高家好歹也有爵位了不是?” 我哽咽不已,摸着八弟粗糙的手,发红的眼:“咱再也不给书坊抄书了,瞧,眼睛都快熬坏了。” 八弟显然有些错愕。 四姐极高兴,连连问我是不是真的? 若是牧言真的有了封赏,咱们就去给祖母父亲烧纸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 我一边应承着,一边看向孙御史。 他没再插话,也没有任何悲喜情绪,瞧见鲲儿踮起脚尖,伸直了胳膊够书架最上面一层的砚台,这男人起身,笑着走过去,蹲下抱起鲲儿,说:“姑父帮你。” 可就在鲲儿拿到砚台的时候,他忽然松手,鲲儿咚地一声摔倒在地,砚台亦应声而落,跌破了一角。 孙御史揉着腰,眼里满是歉意,忙往起搀鲲儿,他见孩子憋着泪,柔声哄:“好孩子,姑父老了,没抱稳你。” 紧接着,孙御史目光落在那方残破的砚台上,叹了口气,摩挲着鲲儿的头,语重心长道:“算啦孩子,姑父来日送你个砚海,这东西本就不是你的,你就莫要强求了,站得越高,摔得会越重啊。” 鲲儿委屈地揉着摔疼的胳膊,小声地咕哝了句:“侄儿也没想要姑妈的砚台,就、就看一眼。” …… 我知道,孙御史这是在暗示我,莫要向李昭索要爵位。 可我不相信,李昭明明答应了封八弟为承恩侯,怎会出尔反尔。 正在此时,大福子进来报,说主子爷来了。 我心里一喜,立马站了起来,不知该出去接驾、还是先把面手洗了,低头一瞧,约莫包了有百十个饺子。 我吩咐云雀,赶紧煮了去,然后匆匆擦了手,挺着肚子走出去,在路过孙御史的时候,我停下脚步,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 …… 我稍稍整理了下仪容,往唇上补了些胭脂,疾步走了出去。 离得老远,我就看见了李昭。 还是和以前一样,胡马公公在前头躬身打灯,他行在后头,估摸着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身上穿着银狐大氅,并未将朝服朝冠换下,俊脸浮着酒色,手里提着个食盒,一派的喜气洋洋。 “慢些,小心跌倒了。” 李昭疾走几步,朝我行来,见了我,他摇头笑笑:“脸上怎么沾了面?” 他用手指帮我将脸上的面刮去,从后面揽住我,带着我往花厅行去,柔声道:“朕惦记着你们母子,宫里事完后,忙不迭过来了,还带了两道你喜欢吃的糕点。” “多谢陛下。” 我心里甜滋滋的,笑道:“我们今儿包饺子吃,就快出锅了,您还真赶巧了。” 我看见孙御史携着四姐、八弟跪在门口,忙偷偷拧了下李昭的腰,低声嘱咐他:“今儿是我们小老百姓的家宴,你待会儿可别吓着他们了。” 李昭笑着答应,让胡马去布菜。 没一会儿,胡马就支使两个嬷嬷,抬了张红木桌子进去,随后,又将各色荤素菜点和热腾腾的饺子端了上去。 我随着李昭进了花厅,一瞧,席开两桌,上面是他和我的,而底下那桌,则是我的亲人、侄儿的。 到底尊卑有别啊。 我没将不满表现出来,随着他一道入座,看着亲人恭顺地跪拜,心里蛮不是滋味。 “殿下尝尝,这是妾和四姐、八弟一起包的。” 我给李昭夹了只饺子,把陈醋给他递上去,让他蘸着吃,他笑着吃了只,喜上眉梢,从嘴里掏出枚铜钱,冲我惊喜道:“你瞧朕吃出什么了?” “恭喜陛下。” 我忙笑道:“从今儿起,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哈哈哈。” 李昭大笑,手一挥:“赏!胡马,明儿把朕最喜欢的那对夜光杯拿给妍儿。” 说到这儿,李昭给我喂了只饺子,扫了眼底下席面上局促不安的孙御史等人,笑着问我:“今儿是不是又哭了?朕看你眼睛红红的,可有按时用饭?” “心里惦念着陛下,进的不太香。” 我偷偷地抓住他的腿,轻咬了下唇,含泪感激他:“今日能和家人团聚,妾真的多谢陛下成全。” 李昭笑笑,冲我眨眨眼,示意我在臣子跟前规矩些。 他让大家莫要拘谨,赶紧趁热吃饺子,随后,又笑着问了几句孙御史家中可好?问了八弟最近忙着做什么营生;甚至还让鲲儿上前来,耐心听孩子背了篇《汉书艺文志序》,问了几个问题,鲲儿虽紧张,但还算从容应对。 李昭龙颜大悦,连声夸这孩子以后了不得,比他的两个儿子都强,当即将他的玉佩解下,赏了鲲儿。 言笑晏晏间,我给李昭倒了杯酒,斜眼觑向八弟,笑道:“今儿陛下在宫里赏了功臣,那妾的弟弟,您打算赏他什么呢?” 我话刚说完,就看见底下席面上的亲人们同时停筷,都不敢用饭了。 “赏个宅子?” 李昭手指点着桌面,对我笑道。 我心里有气,没发出来。 李昭见我如此神色,笑了笑,没言语,虽笑着,可眸子里温柔却慢慢褪去。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酒杯,良久,才笑道:“是朕喝多了,忘记要给你八弟封爵了。” 他话音刚落,孙御史就上前来,跪下,沉声道:“敢问陛下,何故封爵?” 李昭亲昵地揽住我,手摸着我的大肚子,笑道:“他六姐有功,给朕怀了皇子,自当封爵。” 这话说的我浑身发毛,我的功劳明明是撮合谢李两家的联姻,怎么就成了怀孕了?还有,怎么感觉他话里带着刀子? “这……似乎不妥。” 孙御史犹豫了片刻,毫不客气地当面指出:“这般封爵,怕是会惹朝臣非议。” “这有什么好非议的。” 李昭喝了口酒,眉一挑,将胡马公公唤进来:“胡马,这就拟旨,嗯……封高牧言为承恩侯,他妻子莫氏也封个诰命,对,还得赐个宅子。” 我心里越来越慌,李昭虽说言语偏袒我和高家,可、可这不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就连大福子当羽林右卫指挥使,他都能内外安排打点,给大福子头上安了个莫大的军功,来堵住朝臣的嘴,而对八弟,就这么轻易封爵了? 蓦地,我忽然记起方才孙御史暗示的哪句话:原本就不是你的东西,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可,可我就是不甘心,他明明答应了的。 “牧言,你、你……” 我呼吸越发急促,进与退,如何抉择?最终,我狠狠心:“你还不来谢陛下恩典?” 八弟一怔,显然不知所措,他紧张得脸发白,额上冒出豆大的汗水,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四脚伏地,声音发颤:“陛下和姐姐疼草民,草民实在愧不敢当啊。” 八弟用袖子抹去汗,双拳紧紧攥住:“草民不过是市井无用之辈,文不能安民保民、武不能开疆镇土,实在不敢受陛下的天恩。” 李昭听了这话,手指划过酒杯口,笑道:“你也太谦卑了,功劳……以后再挣嘛,不过是个区区侯爵,有什么不能当的。” “求陛下收回旨意。” 八弟以头砸地:“草民当年眼见家族败落,实在无法再承受烈火烹油的天恩,如今惟愿将两个黄口小儿抚养长大,教他们读书做人的道理,日后他们若是争气,自去走科举之路,能不能高中,全看他们的造化。” “你也太迂了。” 李昭饮了口酒,手指向跪在八弟跟前的鲲儿,笑道:“这孩子不错,朕看以后能承袭你承恩侯的爵位……” “陛下何必强人所难。” 八弟猛地喊出这话,他忽然浑身抽搐,额上青筋直冒,双眼圆瞪,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往事,大口地呼吸着,牙关紧咬,竟生生将口舌咬出了血,鲲儿吓得之哭,摇着他父亲:“爹,您怎么了?四姑,爹又犯病了!” 而四姐也着急了,跪着爬过去,环抱住八弟,打着八弟的脸,连声唤牧言,并且狠狠掐八弟的人中,哭着瞪向李昭,言语中埋怨颇深:“这孩子当年经历过那么一遭,落下了病根,十分畏惧这些事,陛下何必吓……” 那个吓唬二字四姐刚要脱口而出,孙御史眼疾手快,立马捂住了四姐的嘴。 “算了算了,我们不要了。” 我心里也是急,刚准备起身去看看八弟,就被李昭拉住了手。 而此时,我看见八弟慌乱地四处看,目光落在方才包饺子的案桌上,他疯了似的蹿出去,一把抓起菜刀,瞬间,几个羽林卫就冲了进来,拔刀对准八弟,正要下手,他们听见李昭咳嗽了声,忙收刀,护在皇帝面前。 “牧言!” 我急得不行,这孩子到底怎么了,要做什么! 我看见八弟双眼通红,嘴里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忽然,他看见了鲲儿,一个健步上前,跪倒在地,一把将鲲儿的手拉出来,啊地叫了声,齐刷刷剁去儿子右手三根指头。 鲲儿年幼,一开始不知父亲怎么了,吓得不知所措,而被斩断指头后,痛的惨叫,血流了一地,竟给生生疼晕了过去。 “不要爵位,不要爵位。” 八弟紧紧地抱住他儿子,拿着菜刀,茫然地四处看:“不科考了,不考了,能不能放过高家,放过我姐姐,丽华死了,我也要死了……” 我心如刀绞,挣脱开李昭的手,咬牙瞪着他。 李昭摇头叹了口气,痛惜道:“牧言这孩子也太痴了,不愿做侯爵,说便是,何苦伤了自己的儿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50、家在何方? 第50章在何方? 我回长安的第一个年,就这样过了。 以满怀欣喜开始,至血肉分离结束。 可悲又可笑是不是? 八弟隐疾复发,伤了亲生儿子鲲儿。好在李昭早前有安排,明着下旨让太医院院判去“战场随军”,实则把那医术精湛的老先生放在我这儿,照顾我的身子,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原本我以为鲲儿的伤重,求院判大人好生医治。 岂料太医在给鲲儿止血、治伤、喂止疼药时淡淡说了句:孩子的伤是明病,有好的一天,关键是大人的心病难医,如同爆竹,平日里堆在家里没什么的,可一遇着火,肯定得炸,于人于己都不利。心病还须心药医,他这病的症结在哪儿,只有本人知道,要自己慢慢想开,同自己和解…… 是我的不对,全是我的错。 八弟这些年一直过得清贫,可如他自己所说,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吾无忧有乐。他素日里寡言少欲、安贫乐道,情绪失控只有两次,一次是四月那次在书坊见到我,另一次就是今夜。 如今弟媳妇同我一样,再有两三个月就要生产,听八弟说过,那是个老实巴交的姑娘,我怕她看见丈夫和儿子都受了重创,会焦心悲痛,伤了身子,再说她一个人也照顾不来。 于是,我把鲲儿留在我这里,交给经验老道的院判大人来医治,再加上我和云雀等人,总能将孩子照顾好。 若外人问起,就说八弟把儿子送到外地书院念书去了。 等太医给八弟扎了针,他情绪缓和些许后,四姐和孙御史就带着八弟回去了。 我坚持出去送。 过了子时,就是正月初一了。 黑夜漫漫,月并不圆,而且还被抹愁云遮挡住,长街凄清无比,只有马车碾地和杂乱无比的脚步声。 寒风吹来,弄乱了我的头发。 我将吹落的长发别在耳后,扭头朝身侧缓慢行驶的车驾看去,四姐此时坐在车里,抱着八弟,就像母亲一样,摩挲着八弟的胸口,小声安抚他,而八弟并未完全清醒,如同喝醉般,喋喋不休地说话,一会儿要去杀人,一会儿又哭,一会儿又要银子。 我简直心如刀绞,双腿如绑了千斤巨石般沉。 孙御史一直默默地行在我身侧,见我如此,温言劝我:“你如今身子重,莫要如此自责悲痛,太伤身了,今晚事发突然,谁也没能料到牧言这孩子忽然会犯病。” “他怎么会得这种病。” 我说这话的时候,手都在抖。 “哎。” 孙御史重重地叹了口气:“当年你和丽华一死一失踪,就把他激成这样了。” 许是想起了往事,孙御史沉默了良久,他双手捅进袖中,眼睛痴痴地盯着黑暗的远方,已经稍显松弛的喉咙滚动了下,道:“当年你和丽华即将被卖,牧言这孩子拖着断腿到处求人筹银子,可你曾和太子爷定亲,又是罪妃侄女,谁敢与你们高家搭上关系?六姑娘,我知道你恨我,今晚恨不得想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血,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不是个人。” 孙御史手抹了把眼睛,声音略微有些颤:“当年牧言求到我这儿,我还记恨着高孙两家的仇,让人把他轰了出去,姝儿被我糟蹋了,她恨我,可不得不求我施舍点银子、屈尊降贵去狱中打声招呼。我百般讥讽、羞辱她,拍着她的脸,对她说,这就是你们家的报应。” “后来呢。” 我拳头紧紧攥住,指甲陷入肉中都浑然不觉。 “后面我还是不忍,筹了些银子,加上太子爷暗中授意我把你们姐妹俩赎出来,我找到牧言,让他别急,咱第二天就能救人了,牧言高兴极了,跪下一直给我磕头,感谢我。谁知,第二天狱中就传来个消息,你们姐妹一死一被卖,让牧言去收尸。” 孙御史手摩挲着车壁,忽然老泪纵横,哽咽不已:“这傻孩子那时候看见七姑娘的尸体,又吓又恨,我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出丽华两个字,可我实在拗不过他,就让家小把他打晕,强托了回去。这一回去,他就得了这个病,一直念叨着死了、不见了,他一直恨自己没本事,没能把你们两个及时救出去。” 我哭得几度眩晕。 “我对不住姝儿。” 孙御史长出了口气,道:“那年姝儿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又当娘又当爹,你和丽华没了,她得撑起高家,牧言病了,她得给唯一的弟弟看病,纵使再厌恨我,也只得委屈地过下去,给我生孩子,求我施以援手。” 真的,我是真的恨。 恨自己害八弟得了病,恨自己没能在最难的时候帮四姐,恨孙御史趁火打劫,恨老皇帝无情狠辣,恨李昭出尔反尔,逼人太甚…… 可我再恨,此时也只能什么都不说,送到巷子口时,我屈膝给孙御史行了一礼:“姐夫,虚伪亲近的话我就不说了,想来你也不信,姐姐不让我给你难堪,我听她的,咱们现在好歹是一家人,小妹先前多有得罪,还请您莫要计较。” “我当然……” 孙御史忙道。 “让我说完。” 我打断孙御史的话,低下头,不看他:“求姐夫好生照顾四姐,她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嘴上什么都不说,可心里也想让人关心她,你、你别让家里太太姨娘磋磨她了,实在不行,哪怕我出银子,给她买个宅子,求你找个由头让她搬出去,什么生了能过人的病或是流年不利什么的都成,我,我心疼她啊。” “哎!” 孙御史重重地叹了口气,沉默了良久:“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哎,既然你开了口,我会考虑的,这事你就别操心了,眼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姝儿和牧言这边,自有我照看着,你们姐弟三个,哎,只要你好了,牧言和姝儿就会好。姐夫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欲速则不达,还有,无欲则刚哪。” 说罢这话,孙御史就坐上马车走了。 我一直站在巷子口,目送车驾离开,直到看不见了,才默默地转身。 猛地发现,此时我正站在分叉口,每条路都幽深漆黑,我一时在冷风里怔住了,该怎么走? 忽然,一直服侍我的云雀上前来,扶住我的胳膊,搀着大腹便便的我慢慢往里走:“夫人,咱们该回家了。” “哦。” 我默默地点头,心里没来由一阵失落和憋屈:“云雀,我今晚是不是做错了?” 原本,我以为云雀还似上次张达亨那事般,急切地说:夫人,您这回可是真的冒进了。 没有,云雀依旧像往日那般平静温婉,凑近了我几分,叹道:“今儿是家宴,来的都是夫人的至亲骨肉,您也只是想让姐姐、弟弟知道你过得好,有主子爷的宠爱、怀着小皇子、前途不可限量,已经能给他们撑腰了,您不过强撑着罢了,其实您有什么呀。” 我苦笑了声,没言语。 “主子爷也忒不给人面子了。” 云雀搓着我的手,给我取暖,声音里颇有几分埋怨:“旁人不知道,奴和路大人这一路跟着您,看着您因为主子爷的那个承诺,大着肚子来回奔波,不仅受公主的讥讽嘲笑,还叫她把头发剪了大半,后来两次三番动了胎气。眼看着主子爷即将登基,日后肯定忙得顾不上您,您不过顺嘴提一句,又不要让他明儿就封爵,咱等个五年、十年又何妨呢,何苦、何苦这般……” “是我太贪了。” 我面无表情地嗤笑了声。 “没有。” 云雀忽然低下头,盯着漆黑的青石路:“奴其实很羡慕您,还有兄弟姊妹可以关爱,奴打小就入宫了,只知道阖家遭祸,父母亲人好像都死了,又好像都流放了,不记得了。奴便是想争,也不知道为谁争。” 云雀的声音异常凄凉:“有时候奴就想,这世上就奴一个人,仿佛今儿不想活了,明儿就能去死,也没人记得奴,舍不得奴,这辈子好像挺没意思的。” 我抬起胳膊,揽住云雀:“那你就把我当成家人,高高兴兴地活着。” …… 离得老远,我就看见胡马公公立在大门口。 见我来了,他原本板着的脸立马挂上笑,从腰后拿出拂尘,虚扫了下台阶,躬身请我进去,好声好气地劝我,说陛下今儿高兴,多喝了几杯,吃醉上头了,也并没有要为难八爷的意思,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日后定会好好补偿八爷父子的。 再说了,如今逆贼伏法,可天下还未大定,主子爷登基就在眼前,前朝后宫许多杂事让他烦心,夫人也要体谅下他,这不,主子爷许久未见夫人了,今儿过年,特意给了您恩典,让您和家人团聚,他忙完宫里事,也忙不迭出来看您,这是多少人都盼不到的情义哪,他心里是有您的。 我把腕子上戴的翡翠镯子褪下,塞给胡马,连声说我懂、我理解,今年承蒙公公照拂,一点子心意,便当请公公喝茶了。 原本,我真是不想见李昭,可我还是去了。 我让云雀去偏房守着昏睡的鲲儿,然后一个人,去了花厅。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的。 炭盆里燃着发香煤,热气将我从头到脚包围,我打量着四周,和吃年夜饭时一般无二,只不过……地上的断指和血污没了,我亲人方才坐的方桌撤下去了。 抬眼瞧去,李昭此时就坐在那张红木长桌上,他手里端着杯酒发呆,面色明显不善,见我进来了,他忙放下杯子,几乎是下意识起身,怔了怔,重新落座,还是旧日里那个温和稳重的他。 “人送走了?” “嗯。” 我强咧出个笑。 “那个……过来。” 李昭冲我招招手,他扫了眼桌上的珍馐美食,对我笑道:“朕瞧你今晚没进几口,你、你,咱们再吃些。” 这就是他。 永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一点都不记得方才自己把我弟弟逼的旧病复发,不记得我侄儿断了三根手指。 “妍儿?” “啊。” 我回过神来,不知所措地笑了笑。 真的,我一刻都不想在这屋子待,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扮弱撒娇,埋怨他几句,然后承认自己的错误,妾不该问陛下要,甚至不该觉得今儿是家宴,就得意忘形了。 我一步步走向他,我看见他似乎松了口气,微笑着看我,甚至挪开点地方,拍了拍身边的厚锦垫,示意我坐到他跟前。 我自己也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如果不知道说什么,就保持沉默,他让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待会儿他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真的想抽醒自己,我站在红木桌前,他的对面,一步都迈不开。 我盯着桌上的菜,真精致啊,有八宝老鸭汤、爆炒腰花、清炖鱼翅、羊汤鹿筋……还有我和八弟、四姐包的那盘饺子。 “妍儿。” 李昭见我怔住了,轻轻唤了我两声,他拿起象牙筷,夹了块燕窝糕,递到我嘴边,见我不动弹,忙放下,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好像太甜腻了。” 李昭又舀了勺羊汤,试着喝了半勺,尝了下温度,笑着给我送到嘴边,我的唇齿感受到了羊汤的浓郁甘美,可不知怎地,我就是很想吐,一口都吃不进去。 “是不是太膻?” 李昭宠溺一笑:“你想吃点什么,朕去给你做。” 我觉得,我用了这辈子最大的忍耐,对李昭莞尔一笑:“那倒不用了,想来陛下今儿累了,早些歇着,妾、妾自己去弄点吃的。” 说罢这话,我把那盘饺子端走,在转身的瞬间,我泪如雨下。 我做不到。 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他,也不愿意他碰我家人包的饺子。 我怕自己真的控制不住脾气。 我逃似的从花厅离开,快步进了小厨房。 灶火还未熄灭、锅里水还开着,我漫无目的地走到案板前,随手拉过来块豆腐,准备给自己做饭吃。 我拿着菜刀,痴痴地切了下去,不由得想起那会儿,八弟也是拿着菜刀,砍了鲲儿的三根指头。 我觉得我好像魔怔了,竟然想试试断指会不会很疼,我把手摊平在案桌上,慢慢地举起菜刀……就在此时,我手里的菜刀被人猛地夺走,回头一看,是大福子。 “大年夜的,还是别动刀啦。” 大福子把菜刀装进怀里,担忧地看着我,目光忽然落在饺子上,惊喜道:“看起来就好吃,不知小人有没有这个口福?” “都凉了。” 我哽咽着说。 “没事儿,小人早都饿了。” 大福子四下看了圈,没找到筷子,于是直接用手去抓着吃,一连吃出来五六个铜钱,他把铜钱揣进怀里,故作贪婪样,冲我笑道: “瞅瞅哎,这是不是意味着小人来年会发大财?” “大概是。” 我应了声,扶着后腰,艰难地走到四方扶手椅那边,坐下。 我就像被无常抽走了三魂六魄,懒懒地窝在椅子里,看着大福子大快朵颐。 “夫人莫要如此难过。” 大福子一边吃着,一边道:“小人方才护送八爷回去,他已经清醒了,拉着小人的手,反复叮嘱小人,让您莫要自责,过日子嘛,谁没有个三灾八难,鲲儿以后肯定会顺顺当当的。” 我愧疚地低下头,默默掉泪。 “八爷还说,他只想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 我泣不成声。 大福子叹了口气,将吃完的盘子放在案桌上,手在自己的下裳蹭了蹭,道:“八爷说,他已经没了个丽华姐姐,不想再失去妍华姐姐了,让您一定得好好保重身子。” 我瞬间哭出声,怎么都控制不住。 我垂眸,看自己的大肚子,以及浮肿到塞不进绣花鞋的脚……一种前所未有的疲累感将我淹没。 我看向大福子,苦笑:“当初是你驾车,拉着我出了左府,帮我置办这个小院、带我上山挖野菜、去挽月观。” 我摇头嗤笑了声,看着神情忧伤的大福子:“我后悔了,想回家了,可我的家在哪儿?我本就是一个人,哪里来的家。大福子啊,你能把我带回原点吗?” 话音刚落,我就看见李昭进来了。 他脸色很不好,面颊浮着醉酒的红,似乎在忍着怒,挥挥手,让大福子出去。 他走到我跟前,蹲在我腿边,手轻抚着我的肚子,仰头温柔地看着我,笑着问:“妍华,你真这么狠心,要舍朕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51、第一次吵架 第51章第一次吵架 是。 李昭,你说对了,我是真的想走了。 我什么话都没说,轻轻地把他紧贴在我肚子上的手推开,强笑着地说了句:“好冰。” 我不想看见他,也不想和他争论个高低,我只想躲开他,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或者哭一哭。 可他就蹲在我面前,挡着,不让我走。 “妍儿。” 李昭诧异地看着我,眸中闪过抹慌乱。 他起身,屈膝半蹲在我面前,仔细地看我的脸,抬手去抹我的泪,他大拇指上戴着的扳指特别凉,我往后躲了下。 “妍儿,你、你难道真想走?你舍得把朕孤零零一个人扔在长安?” 我心里实在是厌烦,但忍住,对他一笑:“您听错了,大过年的,路都被风雪封了,我能去哪儿。” 说完这话,我手抓住椅子扶手,艰难地起来,谁知,他一步都不退,还是挡在我面前,大抵和有孕也有点关系,我心里的那股烦躁越发盛了,只是还能忍住,低头微笑着,转身,将椅子推开,准备走,哪料胳膊忽然被他抓住。 “你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 气氛忽然就冷了,我们谁都不说话。 他怔住,手松开我的胳膊,可立马又抓住,扭头四处乱看,目光落在案桌上的一个大青花瓷碗里,那碗中是下午剥好洗净的青虾仁。 他这次终于放开了我,忙将袖子挽起,对我笑道:“你不是喜欢吃炒饭么?为过年忙了这么多日,今晚又没吃几口,肯定饿了,朕给你做个虾仁火腿炒饭,如何?” 瞧,这就是他。 打人一巴掌,立马给个甜枣。 我拳头紧握住,不知不觉,呼吸开始急促。 “真不用了。” 我屈膝微微给他见了个礼,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咬着牙笑:“那个……妾并不饿,我想去看一下鲲儿,陛下身上酒味儿甚浓,想来累了,得好好歇息番,今晚妾得照顾鲲儿,也顾不上您,再说眼瞅着天变了,后半夜兴许会下雪,屋里冷得很,您要不回宫休息罢。” “你在赶朕走?” 李昭不可置信地一笑。 “没有啊。” 我真是不想再说话,低着头准备离去。 谁知,他一把将小厨房的门关上,索性堵在了门口,笑眯眯地看我。 我报以“微笑”,由着他去,转身走向橱柜,从里头拿出罐猪油,抠了一小块,抹在手心手背,然后站到炉灶跟前烤,我浑身上下的肌肤都特别好,惟有双手早年干粗活儿太多,有些糙,所以一到冬日里,我总会涂厚厚一层,借火的温度让油脂深入手中,然后洗了,再涂上润肤膏子,作以保养。 在我烤手的时候,李昭笑着走过来,站在我身边,揽住我,打趣:“你这是作甚?若是撒点盐,可不就做成了炭烧母猪蹄?” 并不好笑。 “是啊。” 我点头微笑,附和着他,然后从袖中掏出帕子,将手上的油抹去,再一次准备走。 哪知,他一把将我搂住,搂得特别紧,他用自己的袖子,帮我擦手,下巴抵在我的颈窝,离得近,我能感受到他口鼻和衣裳上的浓郁酒气,特别让人难受。 “你别生气,朕、朕今晚真的喝太多了,说话做事没有往日清楚。” 我心里冷笑。 不见得,你以退为进逼我八弟接爵位,顺带震慑我,让我别再有非分之想,这一手玩得挺清楚嘛。 “好,妾待会儿让厨娘给您弄点醒酒汤。” 我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往开挣脱他的桎梏:“别这样,你弄疼我了。” “你不就喜欢朕弄疼你么?嗯?” 他轻声呢喃,说着荤话,吻着我的耳垂、下巴,手轻抚着我的肚子,柔声道:“这么着,你八弟这些年一直在书坊做工,校勘的功夫又精又细,那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好,朕新朝初立,会下旨令秘府修四部书,将民间那些偏激书稿和刻版全都销毁,届时朕会召一批素有声望的学者入秘府,你八弟会在其列,朕会让他先抄书校书,过个一两年提拔成经部分纂官,再过段日子,让他做总纂官,如此一来,名声功劳都有了,旁人也不会非议。” 我心里越发梗得难受,忍住火气,淡淡一笑:“这倒不必了。我弟弟说他已经习惯了在陋巷的日子,突然给他泼天的富贵,他反而承受不来。” 我退了一步,笑道:“真的不用了,这次回长安,我发现他真的变了很多,看着窝囊,其实很要强的,他说要自己培养两个儿子走科举之路,不靠家里姐姐、姐夫襄助,我觉得很好。” “那、那……” 李昭身子一震,忙道:“鲲儿如今身带残疾,日后没法再参加科考,朕心里实在是……心疼,这么着,朕会下一道密旨,让回乡养老的前国子监祭酒收他当入门弟子,他在学之一路天分甚高,做官反而会束缚了他的天性,想来拜了名师,日后定有一番成就的。” “不用的。” 我厌烦地拒绝他,火气已经快被他点起了。 “我家鲲儿是个苦学的孩子,凿壁偷光能磨砺他的心性,真不用给他这样那样的优待。” “那朕让孙御史把你四姐抬成平妻。” 李昭有些激动,胸口一起一伏。 “不用不用。” 我烦躁地往开推他:“我姐在孙家自有她的生存之道,现在四姐夫已经答应我了,会在外头另给我姐安置个家,孙家阖府上下虎狼似的,哪里会容许我姐当什么平妻,只要看见她得一点好,都恨不得生吞了她。” 忽然,李昭抓住我的双臂,摇我,酒气不仅上头,而且上了眼,他瞪着我,逼问我:“妍华,你到底要什么啊,你给朕说,要什么,朕都给你。” “我什么都不想要。” 我扭头,避开他吃人似的目光,疲累道:“我累了,只想回屋躺下休息会儿,你放过我好不好。” “你这是对朕心有埋怨!” 李昭喝道,他丢开我,在小厨房里来回拧,愤怒地冲到我面前,站定:“封爵有什么好?朕给他爵位,他能接得住么?好,便给他一个承恩侯,你也看见了,你的至亲姐夫尚且质疑,更遑论朝堂其余人!张家难道不会猜测,朕凭什么抬举你们高家,届时必定细查,若是叫张家知道你怀孕,能放过你?加上先头你八弟和张达亨酒楼争执往事,必定怀疑那小子狱中自尽别有缘故,妍华,你可曾为朕想过?你不能那么自私,只想着你们高家,你是朕心爱的女人,你要时时刻刻站在朕的立场,替朕着想。” “这倒成我的错了。” 我真的没法再忍了,毫不畏惧地仰头,瞪着他:“封爵是不是你承诺的?做不到就别轻易许诺啊,再说了,我今晚只不过提了一嘴,难道让你明儿就昭告天下?但凡你同我说一句,妍华,现在还不能封,我肯定不会缠着你索要,一个字都不会再提。” 我不争气地掉泪,气得浑身发抖:“陛下见过驴没?当然,您是天子啊,见得都是汗血宝马,哪里见过那种腌臜物。那妾给你讲一讲什么是驴,驴很蠢,它的主人会在她眼睛上蒙个套子,或者在她嘴边吊根萝卜,让她傻呵呵拉着磨,一直围着磨盘转,直到累死为止。” 李昭一愣,显然没想到想来温顺懂情趣的我会发火。 他气得拂袖,将案桌上的碗全都拂到地上,肉菜掉了一地,这男人冷笑数声,斜眼看我,挖苦:“妍华,你可别指桑骂槐,当初你做出百般姿态勾引讨好朕,可不就想问朕讨要点什么,怎么,朕迟给一会儿,就这般耐不住性子了?” “呵。” 我白了他一眼:“没错啊,那陛下容许妾勾引,不也看中妾长袖善舞,能言善辩,能在谢、李、左、袁、陈这些人跟前都能说上一嘴,能给你办事,对,妾还能像婊.子似的又喊又叫,能在床上满足你,得了,咱俩各取所需,谁也别嫌谁吃相难看。” “你、你!” 李昭气得脸通红,几次三番想开口驳我,都找不到从哪儿入手。 最后,他目光落在我大肚子上,鄙夷道:“朕真是蠢了,居然让你怀孕。” 我大怒。 左右四姐八弟这边都不用照拂,他们有自己的志气和日子,我也豁出去了,心一横,用力拍了下肚子,将绣花鞋蹬掉,恨道:“行啊,你现在就把这东西挖出去,一天到晚身子重,脚也肿,我早都不想怀了。” “你同朕吵,干嘛和孩子过不去。” 李昭气势萎了一截,给自己找台阶下:“朕就不该对你太好,把你宠得不知道自己的位置。” “你对我好?” 我连翻了两个白眼,十分的无语。 “你就在这儿等着,别动,千万别动。” 我一把推开他,用力扯开门,走了出去。 出去后发现,外头跪了一院子人,胡马、院判大人、大福子、云雀还有若干宫人、侍卫,他们见我出来了,呼吸一窒,仿佛看见李昭紧跟着我,吓得赶忙低下头,一声都不敢出。 “怎么,你们也学会听墙根了!” 我重重地甩了下袖子,疾步走向上房,李昭“尖刻”地在后面骂我:“走那么快做甚?赶着投胎?” 紧接着,他又开始骂底下人:“你们这些不长眼的,没看见就快下雪了,这鬼地方黑咕隆咚的,若是摔了朕,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胡马赶忙道:“快、快去掌灯,莫要摔着陛下和夫人了。” 我没理会他,进上房后,打开柜子,将他的衣裳鞋袜全都拢在一块,抱着疾步匆匆冲回厨房,中间可能有几件掉到院子里了,我也懒得捡。 我抱着衣裳,站在灶台边,瞪着门口盛怒的李昭,冷笑:“你对我好?别笑掉人的大牙了。” 我抓起一条亵裤,在他眼前摇:“这是咱们刚见面时给你做的。” 说完话,我就扔进火红的炉灶里,衣裳见火就燃,火苗蹿得老高,可远没有我心里的火气大,我将袜子、寝衣、鞋垫……一股脑全都塞进去,冲他发火:“到底谁对谁更好?你自己看!你说,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八弟和鲲儿,啊?” “你、你……” 李昭大怒,亦冲进来,拉起我的手,强行将我指头上戴的金戒指撸下,掼到炉灶里:“这是朕前儿送你的,想来你也看不上。行啊,现在开始嫌弃朕了。” 他抬臂,指着外头:“你走啊,现在就走,你瞧朕会不会挽留你。” 我冷笑数声:“我为何走?” 我原地转了圈,手指头点着他的胸口:“这院子和桌椅碗筷全都是我花真金白银买的,就连您身上穿的亵衣裤都是我一针一线做的,这是我家,要走也是你走。” “你、你……” “什么你!” 我双手叉腰,用尽全力冲他吼:“我在街面上吵了十多年,你吵不过我的!” 李昭连退了数步,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额上满是汗,拳头紧紧攥住,冷笑:“好,朕这就走,你休想朕再踏入你这院中,亦休想朕再见你。” “好极了。” 我仰头,看着他:“那你若是再见呢?” “朕就跟你姓!” 李昭一甩袖子,拧身就走。 我扶着腰,追了出去,站在小厨房门口,看着他疾步匆匆地离开,瞪着他的背影,喝道:“你最好说话算话,别来了。听好了,我也不想再见你,我要是再见你,我就不算人,就是狗!”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52、墙下君子 第52章墙下君子 此时檐下已经挂起好几盏宫灯,将黑乎乎的小院照的亮了几分。 我看见李昭脚底生风似的往出走,不用猜也知道,他的脸色肯定不好,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越这样对我不屑一顾,我就越是火大,扶着腰追出去骂:“你吃我的、用我的,如今还把我给刻薄上,你可真大方、真会算计,我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你这么精的男人。” 已经走到内院大门口的他忽然停下脚步,重重地甩了下袖子,怒喝了声,就是不回头。 一阵冷风吹过,撩动他的黑发和衣衫,他仿佛忽然很难受,手捂住心口,连连发呕,一把推开上前来搀扶他的胡马公公,手撑在墙上,弯腰大口地吐了起来。 我自打怀孕后,鼻子就相当敏感,隔着墙都能闻见各种异味,这会儿冷冽寒冬,风将他吐出的秽物之味吹过来,好家伙,肉糜和烈酒的酸臭,把我呛得脑袋发疼,气更不打一处来。 我捂住鼻子,紧着上前两步,接着挖苦:“好极了,这就对了,果然要和我一刀两断呢,这把我家的东西全都吐了,只不过待会儿还要劳累我打扫……” 我这边说着,他那边吐着,把胡马和云雀等人吓的不行。 胡马双手成祷告状,哭丧着脸,冲我连连求饶:“夫人,您少说两句罢,别真把陛下惹恼了,有您什么好呢?” 吐完的李昭直起身子,许是站得太猛,他晕的踉跄了几步,抓住胡马的胳膊站稳,转身用手指着我,骂:“你、你、你这个泼……” 他气得直喘粗气,瞪了我一眼,将碍手碍脚的胡马踹开,闷头出了小院,喝道:“回宫!” …… 他走了,带着他的侍卫、心腹公公离开了。 小院瞬间就冷清了下来,仿佛掉落根针,都能听得见。 我站在院子里,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是进是退,心里越发乱,竟有点后悔逞口舌之快,可想起他方才脱口而出的‘泼妇’,气不打一处来,我瞪着乌漆嘛黑的小院尽头,用晦涩难懂的南方丹阳话骂: “李昭你这个宗桑,我是泼妇怎么了?我要是不泼,早都被梅濂的那些小老婆生吞活剥了,我要是不泼,怎么从两手空空到挣下份家业,我要是不泼,年下怎么和人要账、怎么和那些三教九流打交道,怎么养大盈袖,好,一个两个都嫌我泼。” 我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气得拧身回到小厨房,胡乱寻到只剪子,疾步冲至炉灶跟前,拿起旧日里给他做的袜子,恨得往烂绞。 我想起他之前次次算计我,引诱我穿凤袍、试探我的野心; 给了我温柔宠溺,转头却拒绝穿西装,让我又臊又难受,哭了一夜; 在张达亨事后,他甚至动了杀心,给我准备了瓶鹤顶红。 今夜除夕,我期盼了十三年的家人团聚,本来好好的,就是他,硬生生将我八弟的疯病逼了出来,害得鲲儿断了三指。 想到这般种种,我恨得抓起他的一双鞋,用剪子尖用力划,至于亵裤,我就往坏撕,撕不动就用牙咬,最后全都填入炭火通红的炉灶,蓦地,我看见腕子上还带着他之前给的红玛瑙手串,用力扯下来,摔进炉灶里。 衣裳太多,烧得不利索,灶膛里冒出灰白的浓烟,呛得我眼泪鼻涕直流,咳嗽不已。 我真的觉得太难堪。 好是他,歹也是他,面子里子不给的也是他,但凡他能为我想一点,不至于今晚闹得这么难看。 我手撑在灶台边,而此时,孩子又狠踹了我一脚,疼得要命。 “怎么了都。” 我拳头用力锤了下灶台,闭着眼哭。 真的,即便亲人们不计较、体谅我,可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八弟和鲲儿,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就在此时,我听见云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夫人……”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好不好。” 我忍住火,打发走云雀。 我看见眼泪一滴滴落在衣裳上,晕开,消失不见。 …… 慢慢地,我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我努力不去想他,可就是忍不住。 他容忍我的坏脾气和心机,我是市井生活了十多年的如意,哪怕曾经是国公小姐,可也早已沾染上了烟火气,我言语有时候真的很粗俗,他笑呵呵地包容我,甚至顺着我开玩笑,说自己是嫖客; 我有很多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坏习惯,他总会不动声色地一一纠正,在我赤脚走路的时候,把鞋子给我扔过来; 他有时来的很晚,但怕吓着我,总会轻轻敲门,让我知道他要进屋了;早上走的时候,他怕吵醒我,轻手轻脚,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知道我恨素卿,所以在宫里时,纵着我在门后羞辱素卿; 那次我意外惹下事,他真的生气了,可过后还是给我将事了了,大半夜给我炖鱼汤,一点一点给我教,何为忍耐; 便是今晚这次。 也是我最先提起给八弟封爵的事,才有了后面的难堪。 …… 他有错,可我也不是毫无错处,我确实没有顾虑到他。 想到此,我忙将炉灶里烧了大半的衣裳、玛瑙串拉出来,将自己的小袄脱下,用力扑灭火苗。 我从衣裳灰里扒拉出那串烧得火热的珠串,用袖子擦干净,重新带回腕子上,哽咽着自言自语: “其实,他对我真的很好。” 话音刚落,我忽然听见门外发出声响动,把我吓得心猛咯噔了下。 我转身疾步朝门那边走去,愕然发现门开着条缝儿。 我猛地将门打开,谁知看见了李昭,他只给了我一个背影,逃似的跑了,胡马公公无奈地笑着冲我躬身行了一礼,追他主子去了。 我登时怔住,扭头,看向躬身立在门口的云雀,问:“他在门口站了多久?” 云雀怯生生道:“得有小半个时辰了。” 我一拍脑门,想发火,却不忍对无辜的云雀发,最后,只得埋怨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云雀颇有些委屈:“是您不叫奴进去,再说了,主子爷也不叫奴出声。” “算了算了。” 我挥挥手,让云雀去准备些止疼汤药,一会儿去瞧鲲儿。 此时,天仿佛彻底地阴沉下来,冷风将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吹得左摇右晃,我再次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小院里,依旧难过,只不过,却平静了许多。 或许这样也好 相互埋怨、憎恨、挖苦、谩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如给彼此一段时间、还有距离冷静一下,喘口气。 …… 我回屋洗漱了番,重新换了衣裳,然后去了隔壁的偏房。 这会儿已经开始零星飘起了雪粒,落在人脖颈里,冷飕飕的。 我手里端着院判大人精心配的止疼汤药,药冒着热气,蒸腾在我的脸上,很苦,我听见里面孩子疼得直哭,愧疚和自责让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很可笑是不是。 我这样狠毒的妇人,有一天居然会害怕见到血,十指连心哪,平日里我手指被切到,都疼的要命,那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该多痛苦,他父母该多心疼难受。 犹豫了许久,我用袖子抹掉眼泪,推开门进去。 院判大人瞧见我来了,躬身见了一礼,恭顺地退了出去。 我鼻头耸动,一股浓郁血腥和药味儿直往我鼻子里蹿,桌上摆满了纱布、药和剪子,地上的簸箕里是换下的血布带,绣床上躺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是我的侄子鲲儿。 他小脸惨白,冷汗浸透了寝衣,眉头紧紧地皱起,那只断了指的手已经被包好,轻轻地搁在被子上,他疼得一直掉泪,身子蜷缩起来,牙紧紧地咬住被子,根本不敢乱动,看见我进来了,嘴里发出虚弱的声音:“姑妈。” 我疾步走过去,没敢坐床边,怕碰到他,弄得孩子更疼。 “姑妈在。” 我连声回应,胡乱地看向孩子的身子,却一眼都不敢与他干净纯粹的双眼对视。 “没事的,咱们喝了药就不疼了。” 我低头,用勺子急速搅拌药汁,谁知啪地一声,眼泪竟掉进药中。 “姑,别哭。” 鲲儿气若游丝地安慰我。 这瞬间,我真觉得自己不是人,都是我害了鲲儿,我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好孩子,姑妈对不住你。” 我哽咽着,吹发烫的药汁,看向鲲儿,将痛苦咽进腹中,柔声道:“你别怨恨你爹,都是姑妈的错。” “嗯。” 鲲儿艰难地点头,声若蚊音:“孩儿知道,爹爹生病了,所以伤了孩儿,孩儿不恨他,孩儿只想长大后挣好多好多银子,给爹爹把病看好。” 说到这儿,鲲儿左手慢慢地移动,两指夹起床边放着的纱布,给我递来:“姑妈莫哭,孩儿虽不懂事,但知道,您是心疼爹爹和孩儿的。”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八弟真的教养了个好儿子,太聪慧懂事了,孩子越这样,我心里的愧疚越深,我泣不成声,放下汤药,手捂住脸哭。 “姑。” 鲲儿轻声唤我。 “好孩子,你说。” 我忙凑过去,手轻轻地摩挲着鲲儿的胳膊。 “孩儿想回家。” 鲲儿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哭道:“疼,我想我娘。” 我知道,大多数的孩子受伤受委屈后,能依靠的就是自己的娘亲。 曾经,盈袖亦是这般依恋我。 “好孩子,你听姑姑说。” 我舀了勺止疼药,给鲲儿喂,用帕子轻轻地给他抹去嘴边的残药,柔声哄:“这段时间,你先在姑姑这里养伤,你是最懂事的好孩子,你爹爹犯病了,需要人照顾,你母亲即将临盆,也需要人照顾,他们暂时顾不到你,姑姑这里有最好的大夫爷爷,还有云雀姐姐,咱们把伤养好后再回去行不行,免得你娘看见后伤心。” 听见我这话,鲲儿显然有些不愿意,还试探着说要家去,兴许想起自己状况不太好的爹娘,孩子纵使再不愿,最终也点了点头,含着泪对我道:“那好。”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我会好好照顾鲲儿,就当老天爷重新给了我一次机会,照顾我的八弟。 那个傻孩子,因为我和丽华得了病,真希望,他能痊愈,一辈子幸福如意。 …… 等给鲲儿喂了止疼药,看着他入睡后,我并未回房歇息,依旧守在偏房里,让云雀从书房找了本佛经,磨了墨抄经祈福。 为我正在受苦的八弟、四姐和鲲儿。 只是心里乱,字写得极潦草,我揉了一张又一张的纸,不多时,地上已经堆了好多纸团。 我起身,原地来回踱步。 今儿的事,无疑给了我个惊醒。 李昭无意扶持我的娘家,并不是他不宠爱我,也不是他醉酒后的反应,最大的可能,我觉得和我的关系网有关,眼瞅着袁文清和梅濂立了大功,先后被召回长安,来日必定重用,而左良傅和袁世清屡立战功,手里是有兵权的,再加上我结交了月瑟公主,与子风亲厚…… 我轻咬着唇,手附上肚子,眉头微皱:这肚里小鬼的背景可不比张家曹家差啊,我若是李昭,也不会扶持八弟。 我忽然想起个人,陈砚松。 当初就是他在许多裉节儿上提点了我,譬如让原太医院院判杜太医帮我调理身子、帮我分析李昭的弱点等,无一精准地切中要害……孩子即将出生,我急需要这只老狐狸再帮我理一理思路。 我重新坐到椅子上,将烛台拉近了些,提笔佯装抄经,开始写信: “陈大哥: 近日可好? 听闻大哥临阵倒戈,烧粮药、毁兵器,杀魏王一个措手不及,狠狠在他心上扎了一刀子,后又听说大哥为躲避追兵,如丧家之犬般在躲在冰河里,这才躲过一劫,身子可好?没冻坏?您这下可为朝廷立了大功,想来陛下定当会大大地赏赐你呀。” 大抵因为盈袖的关系,我和这老狐狸自然而然亲近,便调侃了他几句,接着写道: “袖儿在长安一切都好,这小妮子胆大包天,将太子妃和贵妇们的赠礼兑换成了银子,全都捐给了江州,狠狠打了那些贵人们的脸,可架不住陛下宠着,竟给她封了诰命,小妹信里给你认错,是我宠坏了她,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对了,忘记恭喜你,她给你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外孙女,宝宝的大名是她舅老爷取得,叫银笙,乳名是我缠着陛下私底下赐的,叫颜颜。” 我将盈袖的事细细写给陈砚松,然后开始写自己的事: “陈大哥,小妹有了身孕,估摸着坐明年二三月的月子。 哎,如大哥当初所料,长安果然凶险,陛下真是个难对付的‘完人’,小妹几次三番都着了他的道,您别笑话,小妹还真喜欢上了他。” 我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在信中写给陈砚松,包括帮谢李联姻、张达亨事、婚纱事还有今晚的年夜饭断指之事,写到这儿,我搓了下发凉的手,垂眸,看着自己的大肚子,叹了口气,接着写: “而今小妹即将临盆,愁闷却与日俱增,眼瞅着陛下是不会给小妹名分,大哥莫笑,小妹而今也着实不愿去那牢笼一般的地方,只是孩子不知该如何。若跟着小妹,终究是父不详的私生子,小妹担心的是另一事,而今宫中三妃,独郑妃落云无子,小妹思前想后,觉得陛下会将孩子抱走,寄养在郑妃名下。 陈大哥,小妹如今孕中急躁,许多事如一团乱麻般,剪不清,理还乱,眼看着梅濂那小子马上也来长安了,小妹实在焦心得不行,奈何跟前着实没个能商量的人,之前四姐夫倒是提点了一句,无欲则刚,可小妹也没法经常与姐夫来往,妹最信任的还是陈大哥,还望陈大哥指点一二。 万语千言书不尽,愿早日得大哥来信,再次祝大哥一切都好。 妹如意手书。” 写罢信后,我把云雀叫了来,佯装仍生气,说是要把陛下的细软全都收拾好,一股脑全给他还去,待会儿让大福子来一趟取东西。 如今在长安,我最信任的还是大福子,这信得让他送出去,没别的缘由,我知道他心里有我,绝不会出卖我。 等将这些事拾掇好后,我推开门,走出去。 此时天蒙蒙亮,雪仍下着,院子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我手伸出去,让冰凉的雪花落入掌心,今儿大年初一,老皇帝该驾崩了。 王爷、太子爷、陛下……李昭,你终于要登基了,妾遥遥敬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53、三探梅郎 第53章三探梅郎 数日后 我已经怀孕九个月了,肚子大的吓人,身子也笨拙得很,怎么说呢?就是感觉随时都会生,每日紧张得要命。 说实话,真的怕。 万一生的时候大出血怎么办?孩子横着怎么办? 行,就算顺利生出来了。 万一太小,着凉了怎么办?养不活怎么办? 每每想到此,我不由得埋怨李昭,自打除夕夜争吵之后,他一次都没有来,连句话都没有,当真狠心。 倒是胡马公公私底下来瞧了我几次,给我带了些补品,让我放宽心,说陛下其实心里特别挂念我,就是嘴上不说罢了,胡马好言劝我,让我过后跟陛下赔个不是,男人嘛,都好个面子。 我就不,我倒要看看最后是谁先低头。 看到时候他跟我姓高,还是我当他的狗。 其实李昭不来也是有缘故的,他最近真的很忙。 老皇帝龙驭宾天了,他灵前继承大统,改元开平,听大福子说,朝中官员暂时未做变动,先帝的种种政策也未变动。 宫中三妃,张素卿封后,郑落云虽无所出,但此次三王之乱中居功甚伟,封贵妃,而多年来备受宠爱的曹妃封贤妃,听胡马公公说了一嘴,起初曹妃还颇有怨言,她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多年,还为陛下生了一子,去年更为奸人所害小产,怎地得了个区区贤妃。 李昭也没生气,可也没像过去那样笑着宽慰,只是淡淡说了句:魏王即将被押送入京,待朕亲自审理后,再考虑要不要给爱妃个贵妃之位。 好么,这话一出,曹家登时连个屁都不敢放了,老实听话得跟个乖孙子似的,据说,魏王此番入京之路并不太平,好几次都遇到强悍杀手,得亏梅濂有手段,才保住了老魏王一条命…… 魏王入京后,李昭摒退众人,亲自入诏狱审理,也不知最后审出个什么,魏王到底是叔叔辈的,并未被杀,李昭也不许他自杀,将他圈禁在长安,仍按藩王例给予厚待,但画地为牢,非死不得出门半步。 审理罢魏王后,李昭赏罚分明,罪首杀头、流放一个不落,其余或重新授予官职、或免罪,总之一松一紧地震慑收买人心,是他最擅长的。 有意思的是,魏王圈禁后,他特特赏了曹家万两白银和一块忠君体国的匾额,什么话都没说,众人都道李昭偏宠曹妃,连带她娘家都格外优待,日后曹贤妃位同副后肯定跑不了。 哪知曹贤妃自此后忽然得了种怪病,好端端的会心悸气短,半夜时常被噩梦惊醒,那么娇媚明艳的美人,而今病歪歪的,鲜少出宫门,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对此,我只想说。 有那个胆子参与逆王谋反,就得准备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到来。 …… 忘了说。 我的丈夫梅濂,也来长安了。 其实撇开我俩的爱恨恩怨,有时候,我也挺佩服他的,真没想到他能从一个目不识丁的土匪走到现在,他真挺厉害的,与越国签订和平协议,稳住军事重镇,生擒魏王,斩杀王世子…… 如李昭所说,他贪,泼天的富贵就在眼跟前,他当然得钻营,这不,在押送逆王来京的路上,他的丰功伟绩一夜就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什么曹县百姓舍不得他,送上了万民伞,什么梅大人爱民如子,自己舍不得吃喝,将府中的银钱全都买了米粮,散给百姓…… 人还未到,名声却响。 他的仕途,并未像袁文清那样顺,朝中也有眼亮心明的,上奏李昭,说梅濂虽然功劳大,可当初为官却非正途,其起初确实乃魏王一党,且太.祖曾有旨,同室操戈者,天下人共击之,陛下心怀怜悯,只是圈禁逆王,并未下杀手,梅濂小儿却将魏王子孙屠戮了个干净,此人豺狼心肠,万万不能重用。 但朝中亦有擅揣摩帝心之人,知道李昭其实恨三王恨得牙痒痒,做梦都想斩草除根,而今梅濂做了,正合了陛下心意……于是,这些人上奏李昭,王世子等人其实并非梅大人下令杀的,乃其属下擅自行动,梅大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朝廷嘛,总会为这些琐事争论个没完,这不,梅濂的官暂时搁置下了,不知最后陛下是提拔还是降罪,可陛下暂且让梅濂住进前兵部侍郎的府宅侯旨,想来大概会升罢。 君心嘛,只可意会,不可言明。 …… 眼瞅着来日梅濂必定会在长安为官,我再有不到一月就生产了,所以在此之前,我必须将我俩的事解决了,而且我还有点私心,我倒要看看,我去找了梅濂,李昭这小子还能不能坐得住。 今儿天气不错,我认认真真捯饬了番,梳了精致的发髻,戴了垂珠金凤,穿上那身压金线的蜀锦小袄,兴奋地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出了门,急得我家鲲儿用油纸裹了几个肉包子,追了半条街,给我塞手里。 好儿子。 我乘着马车,带了云雀和两个心腹侍卫,到了梅府。 府第倒是气派,不过大门紧闭,外头连个看家的都见不到,原本,我是想直接叫门进去,给他一个惊喜,可这是长安,到处都是眼睛,万一明儿街头巷尾盛传,梅府进了个大腹便便的美妇,他没啥,反倒给我惹了一身骚,我才不干呢。 坐在马车里,我幻想了无数种场景。 当年他给我弄了许多小老婆,而今我还他一个大肚子,他那张脸该是白的?还是红的? 想着想着,我不禁笑出声,忽然,侍卫过来说,梅大人套了马车,偷偷从后门出去了,要不要把他叫过来呢? 我说不用,咱们跟着便是。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要去左府见盈袖,没成想,他去了袁府找袁文清。 理解,他如今“乡巴佬进城”,肯定得先找亲戚,他能认识的,也只有袁文清了,文清如今上宠着,他自然得巴结。 我坐在车里,两指将车帘夹开瞧,他坐在前头乘着辆简陋的蓝布围车里,车旁跟着个十几岁的年轻随从。 一时间,我恍惚了,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时我俩年纪都小,刚在南方丹阳县扎下根,也是这样寒冷的一天,县城草市开了,他租了辆驴车,带着我去采买过年的吃食,我抱着汤婆子,对赶车的他说:“外头好冷,换我牵驴子。” 他回头冲我粲然一笑:“哪儿能让媳妇儿干这些粗活儿呢,你就安安生生坐里头。” 正在此时,调弄火炉的云雀轻轻推了我一把,担忧地问:“夫人,您怎么哭了?” 我揉了下眼睛,一笑:“没什么,刚才有粒砂进眼了。” 马车忽然停了,侍卫来报,说梅大人原本是去后门找袁大人的,哪知吃了个闭门羹,袁大人坚持在正门门口接见。 < br> 我摇头一笑。 李昭当时评价的没错,袁文清果真“正”,他虽说和梅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家见一面也无妨的,只是到底将是非和名声看的重,在这种关头,并不想让人过多揣测非议,便在家门口相见,却也是有点迂了。 离得远,我看见梅濂弯腰从车里出来,手里提着个锦盒。 一年未见,他其实并未有过多的变化,貌相身段依旧是极出众的,穿着玄色大氅,头上戴着方巾,只不过,言谈举止似乎更沉稳了些,确实是个吸引人的美男子,刚一露面,就惹得行人侧目。 他眉头皱得紧,似乎有千千心事,立在袁府门口耐心等着。 没一会儿,袁文清出来了,许久未见,袁文清也没有过多变化,俊朗且气度出众,穿着燕居常服,宽肩窄腰,大抵经历过江州一役,他晒黑了很多,侧脸似有刀伤,一脸忧国忧民之样。 这两个男人笑着抱拳见礼,言笑晏晏,离得远,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从梅濂的口型,他似乎说了“如意”二字,而袁文清摇摇头,拍了下他的胳膊,像是安慰,说到后面,梅濂将礼物塞到袁文清手里,袁文清笑着拒绝,将他揽住,送上了马车。 二人分别时,我倒是遥遥听见了一句,袁文清说:“陛下自有安排,梅兄莫要着急,至于尊夫人,若是她在长安,在下自当竭尽全力帮忙找寻。” …… 后面,我就听不到了。 我没有见梅濂,也没有见袁文清,直接让侍卫驱车回家。 …… 晚上,我睡得特别不踏实。 一个是因为肚子大,无法安眠; 再一个,是因为梅濂。 人非草木,我再恨他,相处十余年,也到底曾经有过情。 他这样的人,若我是没娘家的如意,一旦发达,他就把我踩在脚下,生活的种种琐碎和矛盾,最终让我们面目全非,以拳打脚踢相见,短暂和好之后,我们也没有及时沟通,就分道扬镳。 可以说,我们这对夫妻,做的实在是失败。 不知不觉,我想起了李昭。 我和李昭虽说在一起仅一年,可不知为何,十分自在愉快。 和梅濂一样,其实我和李昭的起点同样充满了算计和利用,但不一样的是,在李昭烦闷抑郁的时候,我在他身边,想尽法子帮他纾解,而在我闯祸或者被仇恨蒙蔽了双目时,他亦在我身边,温柔仔细地帮我理清思路,教我如何生存。 所以,梅濂和李昭应该是不一样的。 这一夜,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着了,梦里乱糟糟的,很可怕。 后半夜,我感觉有人坐到了我床边,抓住我的手,摩挲着我的头发,给了我片刻安抚,让我能静下来。 我感觉李昭来了,可次日醒来问云雀,云雀却说没有啊,主子爷并没有来。 大概是幻觉。 我怎么又梦见这狗东西了。 在家里呆了两日,收拾了心绪,我再次去了梅府。 我决定,这次好聚好散,同他说清楚,将和离书一签,大家自此一别两宽。 大约日中的时候,我乘着马车到了梅府的后院。 刚准备下车,云雀忽然说,外头有好戏可看。 我掀开车帘,往外瞧,后院门口果然热闹,停着两辆呢布围车,云雀立在车外,低声给我解释,说而今梅大人眼瞅着重用,已经有好些人上赶着搭关系巴结,这不,把家里的太太派过来和梅府女眷打交道。 梅大人这回来长安,并未拖家带口,只带了贵妾莲生一人,哪知行到半路时,家里的宠妾偷偷跟着来了,那宠妾原本是暗门子里卖的,据说叫什么怜玉,大人后面把她赎了出来,还给改了个名儿,叫念惜,不许家人提念惜姨娘的往事。 怜玉?念惜? 我冷笑了声,打开铜匣子,从里头拈出块牛乳糕吃。 前年底,我刚从洛阳回到家,梅濂就把那个叫怜玉的小贱人带回家里,我和他好生闹了场,中间因我当面戳破他卖妹妹的丑事,他打了我,后面我俩和好后,他把怜玉赶了出去。 没想到,到底还是纳进门了。 我嚼着香甜的糕点,鄙夷地笑。 正在此时,我听见外头传来阵娇笑声,我身子略微侧后,往外看。 梅府后门好热闹啊,站着三个美妇和五六个俊秀丫头、婆子。 台阶上立着的那个美人是莲生,一年多没见了,她越发沉稳娴静,穿着浅碧色袄裙,化着淡妆,头上戴着支步摇;而在她身侧则是个美艳动人的女人,哪怕穿着昂贵锦袍,戴着镶了珍珠的昭君套,也遮掩不住眼角眉梢的风尘气,正是那被我赶出去的怜玉,不,现在应该叫念惜。 台阶下立着个中年妇人,衣着华贵,举止有礼,听云雀说,是工部侍郎家的正房太太。 我打开皮囊,喝了口蔷薇露水往外看。 莲生笑着将那官太太送出去,屈膝行了一礼,满脸的歉意:“真对不住了,我家大人今儿一大早就出去了,仿佛是宫里的人把他叫走了,家中主母不在,奴身份卑微,着实不配与夫人一起吃茶。” 那官太太亦是个人精,大抵知道莲生在拒绝她,忙抓住莲生的手,摩挲着,笑道:“这有什么打紧的,姨太太进退有度,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近日天气寒冷,瞧姨太太脸色发白,妾身这里有株极好的人参,你吊了鸡汤喝,补补身子。” 我皱眉细瞧,发现那官太太在摩挲莲生手的时候,往莲生袖子里擩银票,莲生反应极快,反将银票退回给那官太太,屈膝笑道:“劳烦太太惦记,奴老毛病了,喝点红枣水就好。” 东西没送出去,那官太太转而看向念惜,一挥手,丫头立马拿上来个小锦盒。 “这位姨娘如此貌美,妾身这儿有对翡翠耳环,最衬你了。” 说话间,那官太太就把耳环递到了念惜手里,念惜刚要说话,莲生就接过了,把锦盒退给那官太太,笑道:“她不过是我家里伺候大人梳洗的,万万戴不得如此名贵的首饰,若是让我家主母知道,怕是觉得她有什么心思呢,太太的好意,奴不敢当哪。” 那官太太知道遇到了个硬茬,脸一红,也不好再送,笑着说以后再约姨娘出来吃茶雅集,说罢这话,就带着丫头们走了。 我叹了口气,当年果然没看走眼,莲生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真是个好的,哪怕我不在,都对我尊重敬爱,梅濂在家时虽说不太宠这丫头,可若是去长安,必得把莲生带来。 忽然,我被声尖刻的声音吸引,皱眉瞧去。 那个叫念惜的女人满脸的怒气,挡在莲生面前,不让莲生回府,莲生不想理会,绕过去 ,哪想还是被这女人堵住。 “你想怎样。” 莲生面色亦不善。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当着下人的面儿打我的脸么?” 念惜生的高挑,垂眸看娇小的莲生。 “并没有,你别会错意。” 莲生眼里的鄙夷之色甚浓,但仍按捺着脾气,淡漠道:“大人嘱咐了,不许家里人私底下收东西。”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收了?” 念惜声音提高了几分,尖刻道:“我刚想拒绝,就被姐姐抢先了,咱们一样的人,都是梅家的妾,谁比谁高贵呢。” “哼。” 莲生冷笑数声:“我可不敢和你比,我是正经人家抬到梅府的,给大人和太太磕过头、敬过茶的妾。大人和太太信任我,让我暂时管着家,你若是不服,就去找大人,少跟我吵。” “你什么东西,不过陈家的丫头罢了,倒拿起主子的款儿了,狗眼看人低。” 念惜剜了眼莲生,高昂起下巴,手指抹了下红唇,媚笑:“太太在家时是宠着你,可如今她失踪了,你少,” “闭嘴!” 莲生大怒,四下看了圈,忙抓住念惜的胳膊,往里拉:“有什么回去说,别在大门口丢人现眼。” “少碰我。” 念惜甩开莲生的手,绕着莲生转,忽然做出恍然状:“哦,我明白了,太太失踪一年多,大人明里暗里找了她这么久都没寻到,怕是早都死在战乱里了,你如今拿腔作势的,怕是想大人哪日把你扶正当太太。” 话音刚落,我就看见梅濂怒气冲冲地从府里出来了,他俊脸阴沉,不由分说地打了念惜一耳光,将那女人的鼻血都打出来了。 梅濂匆匆看了眼四周,一把抓住念惜的发髻往里拖,不多时,梅府后门咚地一声关上,又恢复了冷清。 我摇头一笑,懒懒地窝在软靠里,吩咐云雀回家。 …… 不知为何,我心情极好,在家里吃晚饭的时候,连喝了三碗鱼片粥,吓得鲲儿直往走夺碗,劝我:“姑妈,您肚子太大了,不敢喝啦,侄儿好怕把弟弟太大,您到时候生不出来。” 我噗嗤一笑,轻拧了下鲲儿的嘴。 晚上躺床上,我又开始想入非非,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今莲生的境遇,未尝不是曾经如意的境遇,一直隐忍克制,伺候好丈夫婆母,打理好后院,却落不到一点好,连个娼妇都敢骑到她头上。 蓦地,我想起了念惜。 我对这个女人并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对这个名字有点感触。 曾经的我,亦出身不堪,亦被梅濂从火坑里拉出来。 他对我说:如意,你变了。 所以梅濂,你应该不喜欢那娼妇,你找她,到底为什么呢? 我懒得想,后面太困,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 次日,我起了个大早,洗漱打扮了番,再一次出了门。 我决定这次,一定要和梅濂做个了断,干干脆脆的。 侍卫来报,说梅大人今儿一大早就出门了,去左府看望他的妹妹小袁夫人了。 霎时间,我记起那些不堪的往事,他还有脸见盈袖? 我让侍卫快马加鞭,往左府赶,我并不想让他再接触袖儿,知道,他丝毫不会表现出自己的爱恨情.欲,可我就是不想让他那对脏眼睛看我的丫头,哪怕今儿我大着肚子,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也绝不会让他踏入左府半步。 到左府后门时,我松了口气,和意料中差不多,他被拒绝入府。 今儿下雪了,有些冷,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他拾掇得极精神,身量本就高大,穿着玄狐皮大氅,越发显得挺拔俊逸,不知在外头等了多久,他肩上头上都落了雪,手上抱着个大锦盒,面上带着焦急,在原地来回拧,每隔一会儿,就让随从去叫门。 我见过他很多样子,落魄、显贵、狠毒……唯独没见过他如此紧张。 在抚养盈袖这事上,我真不愿把他想的太肮脏,可我的确看到他做那样的事,后来,我告诉自己,可能他和其他男人一样,在追求权力、富贵、美人中迷了眼,又或许,他仅仅舍不得丫头。 我觉得,在提和离的时候,我有必要明明白白警告他,以后离我的盈袖远些,哪怕为了丫头着想,请不许再见。 正在此时,我看见左府后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个中年婆子,她屈膝给梅濂见了一礼,十分不耐烦道:“我家夫人说了,不愿见大人,大人请回罢。” 梅濂不甘心,让随从给那婆子擩了张银票。 那婆子嫌恶地摔地上,说:“大人何必强人所难呢,眼瞅着雪大了,叫人看见,又得非议我家夫人了,您要是真心疼妹子,何必让她难受呢?” 梅濂重重地了叹了口气,苦笑了声,眼里的落寞甚浓,忽然,他上前一步,问:“袖儿不愿见我,那便算了,妈妈只须帮本官带句话给她,若是家里受气了,来找哥哥就是,哥哥给他做主。” 说罢这话,梅濂眉头皱起,低声道:“本官有个要紧事问妈妈,敢问您见过我夫人么?” “没有没有。” 那婆子连连摇头,退回家中。 梅濂吃了个闭门羹,痴痴地盯着朱门,摇头一笑,转身准备离去。 我冷笑数声,深呼了口气,从腕子上将金镯子褪下来,从车窗口用力掷出去,正好打在要上马车的梅濂腿上,他垂眸看了眼镯子,回头,与我四目相对。 看见我了,他大惊,老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紧接着大喜,笑着疾步朝我走来,忽而脸又阴沉下来,看了眼外头守着的云雀和侍卫,走过来后,立在马车跟前,盯着我的脸,冷声质问:“好啊,这一年你音信全无,到底去哪儿了。” 说罢这话,他板着脸,指着自己的马车:“下来,跟我回家。” 我轻轻摇了下手指,然后又勾勾手指,一派地无辜,对他媚笑:“大郎,咱们夫妻刚见面,就要吵么?妾身腿脚不便,你上来,妾给你看个好玩意儿。” 说罢这话,我将车帘放下,手轻轻地附在大肚子上,愉悦地等着他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梅郎上线了 谢谢清心清香、康妮和良辰的点评,反复看了好多好多遍,写的太好了。 感恩遇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54、如此夫妻 我没顾得上仔细收拾行囊,只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带了忠心可靠的护卫, 准备奔赴洛阳。 在走之前, 白氏又开始闹幺蛾子, 她想儿子了,要跟着一起去, 帮儿子重新相看更好的媳妇。 梅濂一开始还忍住脾气,劝:“娘, 如今外头正乱着,太危险了, 您好生在家里呆着。” 白氏不依不饶, 从柜子中拿出大小不一的包袱, 哭道:“这半年我给你兄弟做了好些衣裳鞋袜, 他被那小贱货伤了,也不知道如今看开了没。” “您以后别用这种话说袖儿。” 梅濂生气了,捡起件衣裳, 瞅了眼,嫌恶地扔到一边,训斥他母亲:“陈家要什么没有, 您非得去献这个殷勤?再说了,南淮若是想认您, 早都来曹县看您了, 这么久了,他是写信了?还是捎东西了?有些事我不想说,您老借着马吊打秋风, 叫县里的富户怎么看我,您拿了银子给南淮买这买那,把我给架到空中,已经有好几拨人来求我办事,我是办不办?” 这一番话,把白氏说的脸通红,她坐到床边,又开始哭着撒泼:“我穷啊,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你不能怪我。” 我没空搭理他们母子这番做派。 是啊,外头危险,母亲去不得,妻子就能去。 左右我是不会回曹县了,也懒得计较,匆匆离开曹县。 外头真是乱了,军队到处在抓壮丁充军,乱世粮贵,一些奸商趁机哄抬物价,从中牟利,百姓再次被逼的活不下去,或举家迁移、或易子而食、或落草为寇,更甚者,自绝于道路。 王图霸业无不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历朝历代,皆如此。 日夜兼程赶了十多日路,终于在腊月十九,到了洛阳城外。 官道上到处都是披坚执锐的士兵,盘查着往来行人。我是官眷,再者是陈砚松的亲戚,倒是没被为难,令我意外的是,路上遇到了个不太熟的熟人——吴锋。 他骑在一匹瘦弱的老黄马上,依旧那么怪,如此鹅毛大雪的天,大氅不穿,用来裹一束红梅,素日里邋遢随意,今儿却收拾的齐整干净,遍布刀疤的脸上带着难以名状的凄楚,双目失神,任由马儿带着他往前走。 我让护卫停下马车,叫住了他。 吴锋显然一开始没认出我,痴楞了片刻,回过神来,道:“你是盈袖的嫂子。” 作为一个杀手,反应迟钝是致命的。 我虽然讨厌他,但还是邀请他同乘一车,因为我有话问他。 我发现他情绪十分低落,眸子泛红,似乎哭过,小心翼翼地护着那束红梅,默默地喝闷酒。 “吴先生,洛阳现在什么情况?盈袖和良傅如何了?” 我直接问。 “不好。” 吴锋惜字如金。 “怎么个不好?” 我紧追不舍。 “前儿魏王派兵围了刺史府,打杀了一整夜,他们用盈袖做人质,逼迫左良傅就范。” 吴锋面无表情地说这件惊心动魄的事:“左良傅、夜郎西还有刺史府的一众属官被捉拿下狱,魏王如今去康县和东海王、楚王相会交谈,放出了风声,一回洛阳,就会杀了左良傅祭旗,兵锋直指长安。” “那盈袖呢?”我的心狂跳,着急道:“他们把盈袖怎样了?” “放了。” 吴锋淡淡道。 我稍稍松了口气。 也是,盈袖的生父是陈砚松,魏王等人不会将她怎样,可这丫头太轴,左良傅生死就在眼前,她肯定急坏了,不知不觉,我竟没能按捺住脾气,横了眼吴锋,发了火:“吴先生可真有闲情逸致,竟还有心思出城摘花,便是看在袁玉珠的份儿上,你也该护着这孩子啊。” “今天是玉珠的忌辰。” 吴锋哽咽着说出这句话。 “对不起。” 我给他道歉。 对吴锋来说,这世上没有比袁玉珠更重要的人。 听左良傅说起过,当年吴锋谎称有了盈袖的消息,将袁玉珠从陈家诱骗出去,袁玉珠和盈袖一样,都是外柔内刚的女人,愤恨之下,悬梁自尽,和腹中的孩子一起死了。 袁玉珠生前最后一个愿望,就是想看悬崖边的红梅。 我垂眸,看了眼吴锋手中的梅花,叹了口气,问:“见着玉珠了?” 吴锋摇头,笑得痛苦:“我不敢靠近她的墓,远远看了眼,就回来了。” 不管这个男人做过多少恶毒的事,不可否认,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把自己爱恨全都给了袁玉珠。 蓦地,我竟掉了泪。 我用帕子擦去,叹了口气,问:“左良傅如今算陷入绝境了,盈袖该怎么办?” 马车已经进入洛阳,吴锋逐渐恢复了冷静,定定地看着我,道:“你来洛阳,想必也是为了救她,她父亲的意思是,务必劝她同左良傅一刀两断,保命为上。” 说到这儿,吴锋眉头微皱,厌恶道:“陈南淮上个月回来了,一直在死缠烂打,如今左大人出事,这小子怕是又要出幺蛾子了。” 我心里乱得很,正发愁中,马车停了,已经到刺史府外了。 下了马车后,我四下瞅了眼,刺史府外脏乱不堪,匾额早都被摘下踩烂,地上尽是发污的血和脏臭的雪泥,屋檐下的灯笼摇摇欲坠,一阵脚步声响起,我看见从府里疾走出个美人,是盈袖,她后头还跟着大福子和几个护卫。 许久未见,盈袖瞧着似乎丰满了些,穿着墨绿色袄裙,发髻上只簪了支金钗,未施粉黛,眼里含着泪,虽说一脸的憔悴,可却有种异样的美。她眉头皱得紧,大抵心里装的事太多,出门的时候没留意,差点滑倒。 她瞧见了我,面上一喜,忙不迭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哭得梨花带雨:“嫂子,他们抓走了我丈夫。” 我赶紧环住她,连声安慰。 我是个自私又凉薄的女人,当初梅濂入狱,我第一个想法是拿着体己钱,带盈袖逃命。所以在这种要命关头,我只能拉扯自己的姑娘,哪怕当初左良傅帮过我大忙,我也得狠下心,对他不管不顾。 “袖儿,你打算怎么办?” 我试探着问。 “当然去救他。” 盈袖脱口而出,泪眼婆娑地盯着我,道:“我昨天去求了荣国公,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我跑去大牢看他,那些天杀的贼兵不让我进去,他被抓的时候身上有伤,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可、可你救不了他呀。” 我摩挲着她发凉的手,柔声道:“这事关乎着皇位之争,左良 傅眼看着被朝廷遗弃,他之前得罪狠了魏王,算计毒杀了魏王的私生子高亦雄,这回怕是得折在洛阳了。” “你什么意思。” 盈袖挥开我的手,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盯着我:“你想让我放弃他?” 这时候,吴锋走上前来,讨好似的哄盈袖:“丫头,如今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自保,你忘记左大人被带走之前说的话了?他让你去找陈砚松,好好活着。” “闭嘴,这里有你什么事。” 盈袖毫不客气地刻薄吴锋,她用手背抹去眼泪,一步步往后退,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当时他没有放弃我,如今我也不会,哪怕有一丝希望,我都要尝试。他是我丈夫,我的男人,如果救不了他,那我就跟他一起死。” 说罢这话,盈袖转身就跑了。 我怔住。 上次见她的时候,她心病未愈,成日家躲在屋里,最严重的时候,将自己关在衣柜里。 现在的她,仿佛长大了,成熟了,那样的明艳照人,敢于扛起一切,让我自惭形秽。 我苦笑了声,追了出去。 原本以为她要去大牢,没想到,去了陈府。 陈府依旧华贵富丽,府门大开着,檐下挂了数只红灯笼,仿佛一直在等,等谁,当然是等盈袖。 我跟着盈袖去了正堂的花厅,意料之中,没有看见陈砚松,可陈南淮却在,他端坐在最上首的四方扶手椅上,头上戴着玉冠,身上穿着锦袍,瞧着面色红润,依旧那么斯文俊美,唇角勾着得意的笑,静静等着袖儿。 “陈砚松呢?” 盈袖单刀直入,问。 “如果是要营救左良傅,那请回。” 陈南淮端起茶,抿了口,他眼里只有盈袖,这半年被骗去江州,回来后妻子已另嫁他人,这番恨,结的太深了。 大抵看见盈袖情绪低落,陈南淮语气松了些,笑道:“袖儿,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别那么凶。咱们许久没见了,好好说会儿话行不行,我真的想你。”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盈袖大怒,直接往后堂闯,谁知被百善和一众刁奴拦住…… “是么?” 陈南淮拍拍手,立马有人捧上件带血的袍子。 那件袍子上遍布鞭子的痕迹,不用问也能知道,袍子的主人被打的很惨。 “你看看这是什么,眼熟吗?” “你们对他用刑了?自古将相不辱,你们怎么能打他。” 盈袖捂着心口,没站稳,差点跌倒。 “为什么不打?!” 陈南淮噌地一声站起,一步步逼近盈袖,手指指向自己的心口,恨得咬牙切齿:“他在我这里剜走一块肉,对我百般折辱,如今落在我手上,我焉能放过他!” 陈南淮狞笑了声,从怀里掏出张纸,盯着盈袖:“当初袁文清逼迫我和离,如今我也逼迫你,如果要左良傅少受点罪,就过来签了和离书,我立马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咱两个以后好好过日子。” 我气不过陈南淮这杂种欺负袖儿,上前一步,将姑娘拉在身后,喝道:“有我在,你休想把袖儿带走。” “你算什么东西。” 陈南淮一改之前对我的恭敬态度,傲慢地讥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不过是个破落户,被男人随意践踏的妓,少在我跟前耍横。” 盈袖气不过,上前用力扇了陈南淮一耳光:“她是我嫂子,谁许你侮.辱她的。” 我以为陈南淮会恼,毕竟他是个睚眦必报的阴毒小人。 可没想到,他非但没生气,反而很高兴,摸了下发红的脸,忽然抱住袖儿,当着满屋子的人的面,胡乱地亲袖儿的头和脸,喋喋不休:“打的好,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碰我了。袖儿,咱们的孩子没了,那天晚上我什么都没捞起来,你以为就你难过吗?我才是受伤最深的那个,妻子、孩子、朋友、名声脸面全都没了,我天天去找你,你次次狠心不见,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苟活到今天,就是为了看左良傅的报应!哈哈哈,报应来得好快!” 我的身体和头脑经过岁月的洗礼,更加成熟、妩媚,具有风情; 我的性情更加沉稳,怎么说呢?用隔壁何家奶奶的话说,做事做人就像煮沸的锅,你得把它按住了,别轻易漏了气,泄了底。 而我,就是这样用闷火煮沸的锅。 我二十八岁那年,刘玉儿怀了第二个。 这是给梅家添子添孙的好事,我的丈夫和婆婆自然是高兴,毕竟家中只有福宝一个孩子,是有些冷清了。 对刘玉儿来说,这是个好时机,因为盈袖的婚事,她着实把夫君得罪狠了,自打有了身孕,她在家中的地位又起来了,梅濂也多睡在她房里。 这就是个蠢不可及的东西。 见梅濂给她好脸色,又开始打袖儿的主意。 我还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最本质的原因,是她和袖儿处不到一块。 我一手养大的丫头,会被她哄几句,给几个钱,就能拉拢的? 所以,她早看袖儿不顺眼了,觉着她刘家的男人娶了袖儿,就能挟制住袖儿,梅濂为了让妹妹过好日子,自然要待她好,来日肯定会将一无所出的我休弃,扶她当正妻。 我的男人,我的家,我可以不要,但别人不可以抢。 刘玉儿怀孕四个月头上的时候,正好是福宝的生辰,亲戚好友聚在一起,吃酒说笑。 平日里,我轻易不见让盈袖涂脂抹粉,那天,我特意让她穿那身绣了花的衫子,抹了胭脂。 我知道,刘家堂兄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貌若天仙的袖儿。 我刻意拉着袖儿给亲朋和梅濂的同僚敬酒,笑着说姑娘到年纪出嫁了,大家给她留意一下合适的人家。 在给刘家堂兄敬酒的时候,我将指甲缝里藏的春.药给他弹了一丁点。 果然,这泼才昏了头,尾随回房的袖儿,并且意图不轨,当场被梅濂抓住,狠狠打了一顿,当场打晕。 一切都在我算计中。 在亲朋赶来前,我和梅濂对望一眼,就达成默契,他把不知所措的袖儿锁进屋里,然后,我把头发抓松,衫子撕开一块,佯装被那泼才醉酒调戏。 …… 刘家人上门来给我赔礼道歉,那泼才当时喝糊涂了,哪里记得自己到底调戏了谁,只能认这个栽,被梅濂打断了腿,永远别踏进丹阳县一步。 这只是我的一个先招。 当邻里戳着鼻子骂刘家,替我抱不平的时候,我有意无意地说了 句,醉翁之意不在酒。 后面,街面上忽然传出不好听的话。 说那泼才其实是刘家抱养的,和他妹妹刘玉儿青梅竹马,俩人私相授受,被梅家抓了个正着。 没影儿的话,到那儿去寻散布的人? 刘玉儿气的手扶在腰上,骂了好久的街。 我了解梅濂,他虽然不信这闲言碎语,可心里却种了根刺。 发生这种事,白氏一个头两个大,寻了李道婆来家里看,李道婆品着刘玉儿在家里的地位大不如从前,对白氏说,二奶奶肚子里怀的这胎不太好,有些妨碍主事人的流年。 白氏半信半疑,当着刘玉儿的面没说什么,可背地里却偷偷地烧了纸。 在刘玉儿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我去县令大人的府中打马吊。 县令大人的夫人——韩太太喜欢我,知道我从前是侯府的丫头,非但没低看我,反而觉得我比县里那些富户家的太太更有见识。 加上梅濂在府衙做事,所以她觉得我更可靠,一些底下人孝敬上来、见不得光的古董首饰,都是我私底下联系黑市和青楼这样的销金窟,帮她出手。 她和县令大人,也算看着袖儿长大的。 打马吊的时候,闲聊起我家这桩事,韩太太听了很不忿,当晚就在丈夫跟前吹枕头风。 没过多久,县令大人将梅濂单独叫到一边,狠狠说了一顿。 说娶妻求贤,如意这样的品貌德行还不好?你为了个卖油郎家的泼妇,闹得家宅不宁,让街面上耻笑。 你仔细想想,来日你同我去长安做官,刘氏这样的女人能撑得起你的场面么?还是能去贵妇堆里交际应酬? 梅濂内外受气,回到家后,没有发火,却再也没在刘玉儿屋里睡过,吩咐下去,如今家里艰难,要节省开销,那些珍贵补品,不必买了。 刘玉儿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梅濂和县令大人去长安溜官,他们搭上了司礼监的太监。 我曾劝过他,别太心急。 太监是皇帝的爪牙,有用的时候掌批红之权,没用的时候,掉脑袋就是一夕之间的事。 太监不是稳固的靠山。 梅濂是聪明人,自然盘算过这里边的厉害。 可是县令大人将身家性命赌上,他如果不表示什么,就彻底被人排斥在这门子外了。 所以,他也赌一把。 卖了家中的两间铺子和奴婢,拿着钱,凑了一份子。 他没别的要求,做一县之主即可。 在梅濂去长安的日子,我知道自己机会来了。 为了节省开支,我把每日的四菜一汤缩减到一菜一汤,这对蠢妇自然抱怨。 我哭着和白氏解释。 这蠢妇不懂官场里的事,但也知道,儿子的前程是在拿银子撑着。 这蠢妇先后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卖了袖儿;第二件,把刘玉儿胎打了。 白氏深恨袖儿,不管是陈砚松的仇,还是刘堂兄的事,左右儿子不在家,她觉得机会来了,能彻底料理了这祸水。 于是私底下寻了人牙子,把袖儿药倒,卖进了暗门子,嘱咐了,先卖掉初夜,再把姑娘卖去外地。 我说过,我在丹阳县的人缘很好。 我经营的铺子里,有脂粉头油生意,而这些青楼暗门子是大主顾,与我交情很不错。 那百花阁的宋鸨母看见卖到她跟前的是袖儿,没有拒绝,也没给姑娘松绑,安排在放在包间里,亲自看管,等着我去救人。 我带了梅濂的同僚,又叫了几个邻家,浩浩荡荡杀到百花阁,跟泼妇似的骂街,逼宋鸨母把人给我交出来,宋鸨母私底下和我关系很好,被我打了几下,大声嚷了出来,骂白氏。 “没见过这么当娘的,即便不是亲的,也不该把孩子卖了,还连累我被众人戳脊梁骨骂。” 白氏本就没什么好名声,现在连品行也彻底塌了。 而我也添了把火,偷偷约了李道婆,给了她一笔能安享天年的银子,让她去说几句话。 李道婆告诉白氏,刘玉儿肚子里怀的是丫头,是个天煞孤星,专门克父母,生下来会家宅不安。 要么说,信鬼神最会瞎联想了。 白氏仔细盘算了几天,是啊,自打刘玉儿怀孕后,家中发生了太多糟心事。所以这蠢妇更认为这还在肚里子的孙女是九尾狐转世的,会克她儿子和孙子。 而刘玉儿也怕了,让白氏帮她拿个主意。 所谓的主意,就是这对蠢妇一合计,偷偷配了一副堕胎药,让刘玉儿喝了下去。 左右孙女不如孙子有用。 那晚,刘玉儿扯着脖子嚎了一晚上,生下了个死婴,不是丫头,是个带把儿的。 白氏又恨又懊悔,生生给气瘫了。 至此,我忍了五年的气终于出了。 我的计划可以说天衣无缝,李道婆知道刘玉儿被她撺掇着堕下死胎后,吓得早跑了,街面上的邻人,见惯了白氏和刘玉儿这些年迷信鬼神和泼妇行径,听闻此事,都当成笑话来说,都言报应不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55、耍弄 人就是这样,总是对别人的事充满了好奇,瞎打听, 聚在一起议论嘲笑, 梅濂纳的这些小婊.子们即如此。 稍微有脑子的女人将门户关好, 静静观望; 素日里对我和莲生有怨言的,跑去梅濂和白氏那里告状、煽风点火; 试图争宠的, 想法设法做点心、送香包,穿着单薄的纱衣到梅濂书房门口乱窜。 …… 梅濂与我争吵后, 喊了两个侍妾去伺候,据说屋里的灯一晚上都没灭。 我裹了件披风, 去小花园的凉亭里坐。 曹县的气候苦寒, 可夜却很美, 星子遍天, 给人种寂寥之感。 我木然地用熟鸡蛋滚脸,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是给贺三娘做戏, 还是真的被伤了。 人哪,年纪越大,就越看透这世道的险恶, 越看明白男人的肮脏滥情,越发想要一份纯粹干净的感情。 日子不必大富大贵, 身份不必高贵, 我们彻彻底底地属于对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感情纠葛,没有第三个人。 我心里发苦, 原本想喝酒,可最后让丫头去倒杯热茶来。 因为之前有个人说过,喝酒会让人糊涂,茶才能越喝越清醒。 争吵之后的很多天,我都没和梅濂说过话。 日子照旧,他忙着公务,我料理后宅,我知道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得出现点变动,我还未行动,白氏先找了我。 自打梅濂成了县令大人后,白氏吃喝比过去又上了个档次,每日家珍贵药膳进补着,身子渐渐好了,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这恶妇素日不是去街上挥金如土,就是招县中的富户太太过来打马吊。 美其名曰打牌消磨日子,实则呢,还不是借着儿子的势捞银子。 白氏一见了我,倒是满面的和善,摩挲着我的手,柔声问:“最近和大郎闹别扭了?” 我和这恶妇相处这么多年,以我对她的了解,梅濂打我,她只会拍手叫好,不会这么善良。 大抵真的是戏做了太多年,已经习以为常,会信手拈来了。 我还像以前那样,恭敬地站在白氏身后,伺候她戴上狐皮护额,充当一个懂事的儿媳,叹了口气:“没事的娘,伤都好了。” 白氏劝我:“都已经打了,你也看开些,大郎如今事忙,有点脾气是正常的,咱们应该体谅他。” 我的心又凉了一分。 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依旧是梅家的外人,白氏永远不可能向着我。 我红着眼点点头,强笑道:“放心娘,这些道理媳妇都明白。” “就知道你是最懂事的。” 白氏拍拍我的手,眼珠子左右转了下,见屋里没下人,压低了声音问我:“这回洛阳发生何事了,淮儿和盈袖还好么?我上回和马太太打牌,她说淮儿同盈袖和离了,另嫁给什么姓左的刺史,我不信,问大郎,他也不说。” 我心里冷笑。 梅濂从来不会将这些事告诉白氏,他也没脸说。 我叹了口气:“袖儿和南淮过不到一块了,两家大人坐在一块,同意他们分开。” 白氏恨得将水杯砸在地上,尖刻地骂人:“我就知道她是个贱.货,天生会勾引男人,不用问,肯定是她想攀高枝儿,把我淮儿甩了的。” 白氏相当维护陈南淮,叽叽喳喳地骂盈袖,抓着我,要问些细节,譬如南淮身子怎样了?如今和离了,陈家再有没有给他相看姑娘?他爱吃什么、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布料?她这半年备下许多衣裳鞋子,想给南淮捎去。 我应付了几句,就赶紧出去透气了。 到底骨子里亲,不论白氏还是陈砚松,都相当护自己的崽子。 我心烦意乱地在花园里乱逛,如今已经让李昭知道我的处境可怜,那么接下来,就得让他知道点男人都感兴趣的。 可是,梅濂已经十多日没同我说话了,要跟他低头么? 正当我犹豫间,莲生兴冲冲地跑来,说袖儿来信了,还央人给我送来好些东西。 我的郁闷一扫而光,赶忙提着裙子往屋里跑。 袖儿竟然会给我写信,说明她在慢慢靠近我,心病在痊愈,真好。 进屋的时候,我被门槛绊了一跤,膝盖擦破了皮,我也没理会,赶忙去拆信,信只有薄薄一张纸,寥寥数语。 “嫂子亲启: 我在洛阳都好,杜叔叔说,再吃一个月药,就能停了。曹县苦寒,您务必穿厚些,仔细着凉。另告知莲生,荷欢和夜郎西定亲了。 妹盈袖字” 好,只要她身子好,我就安心。 我用手背将眼泪抹去,笑着打开她捎回来的盒子,里头装着个香囊,上面绣了枝红梅,另外还有十来张银票,一对珠钗。 我把这些东西看了又看,愧疚难当。 袖儿到底有情有义,希望她和良傅在洛阳一切都好,顺顺当当的。 我得了袖儿的信和礼物,也顾不上谋算梅濂,晚上卸了妆面和钗环,早早就睡下了,谁知刚放下床帘,梅濂就来了。 小腹之前被他踹了一脚,还隐隐作痛。 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说话,往背后垫了个枕头,冷脸坐着。 他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将大氅脱下来,洗了手,坐到床边,盯着自己的鞋尖瞧,良久,柔声问: “身上还疼么?” 我掉了泪,没言语。 梅濂头越发低沉,俊脸上的痛苦之色甚浓,过了会儿,试图打破沉默和尴尬,笑着问:“听说袖儿来信了?” “你要看?” 我顺势下床,淡漠道:“我去给你找。” “不用不用。” 梅濂拉住我的手。 离得近,我闻见他又喝酒了。 “对不起。” 梅濂从后面环抱住我,头埋进我的腰,我感觉到,他似乎流泪了。 “我心里不舒服,以为你还能像过去那样理解我,没想到……原是我做错了,该骂的。” 我拳头紧紧攥住。 他和陈南淮一样,都有张漂亮的脸,最能哄骗女人。 “罢了……” 梅濂见我没反应,松开我,起身准备往出走:“你早些歇息,天凉了,被子盖厚些。” 这次,我拉住了他。 他怔住,眉眼里显然有得意之色,但仍故作深情和悔恨,问:“怎么了?” “从我这儿出去后,想和哪个小婊.子睡,怜香?还是惜玉?” 我毫不客气的讥讽,不过语气带了几许暧昧。 “你瞧你,还要记多久的仇。” 梅濂转身,搂住我,低头看着我,笑道:“这事也是我糊涂了,不该让娼妇进门,早都发卖了。” “真的?” 我仰头,捏了下他的下巴:“别是在外头给她另安了个家罢。” 梅濂顺势将我按在榻上,呼吸急促:“骗你是狗。” “你难道不是狗东西?” 我拧了下他,站起来。 “去哪儿?” 梅濂手撑着头,笑着骂我:“把爷的火撩拨起来,扭头就走?好个欠收拾的浪蹄子。” 我回头媚笑:“我去洗洗,你呀,把衣裳脱干净了,躺被窝里等着本宫临幸。” 我疾步走到外间,让丫头端来水洗,然后,偷偷将我在洛阳就配成的媚.药填在指甲缝里,有时候床笫之欢,你情我愿固然好,若要更快活,还是得用点药。 这药的分量一定要拿捏准了,不能让对方瞧出来端倪,我决定,在梅濂身上试试。 那晚,灯亦亮了一夜。 我抓破了他的背,让药从他的伤口渗进去。 我不知道其他女人有没有……嗯,到达那种极度的愉悦。 反正我是没有的,但我会装,如果装的好,会让他有种征服的快.感,以及做男人的成就感。 到后面,我晕过去两回。 已经不记事,只记得丫头进来换过几次水。 次日醒来,他已经走了,去处理公务了。 我知道,经过这夜,很多事又不一样了。 一连数日,梅濂都宿在我屋里。 他身子吃不吃得消我不知道,我真是不行了,腰酸疼的厉害。 府里的那些侍妾姨娘又开始议论纷纷,太太怎么又得宠了,到底施了什么手段,怎么大人一沾上她,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在我的授意下,莲生有意无意地让后厨做些补肾的汤羹,给梅濂进补。 同时,莲生也会不经意和要好的侍妾闲聊一些闺阁艳事,恰好会让贺三娘听见,什么那晚换了好几次水,大人是扶着腰从太太屋里出来的……最终,府里对于我有了好几种传说,个个都能香.艳无比。 我希望这些话能飘进李昭耳里一两句,那么我做的一切都没白费。 晚上,梅濂又来我屋里了。 我这回身上来了,肚子有些疼,就没同他睡。 他显然有些失望,但没有强迫,让丫头去熬了些热汤,亲手喂我吃下。 我们早早就睡下了,相拥而睡。 我向来好眠,能一觉睡到天亮。 这次或许睡前喝了汤水,半夜醒了,想起来小解。 谁知一伸手,摸了个空,梅濂不在了。 他去哪儿了。 我发现外间的有亮光,还有些轻微响动,他大晚上不睡,在做什么。 我没有穿鞋,踮着脚尖行到门边,偷摸往外间瞧。 梅濂穿着单薄寝衣,做贼似的前后看,偷偷地打开柜子,取出礼盒。 我知道,那是袖儿前段日子派人捎来的,原来他口里不说,到底心里挂念着妹妹。 我心里一酸,想出去开解他两句,鬼使神差,竟没有动弹。 我默默地看着梅濂,他抱着木盒坐到书桌前,打开信封,就着微弱的烛光看信,指尖轻轻地抚着纸上的字迹,眼睛红了,神情相当凄楚,唇在发颤,显然在极力隐忍痛苦。 看罢信,他从盒中拿出盈袖绣的香囊,仔细地瞧,放在鼻边,轻轻地嗅。 我总感觉哪儿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 我不想看了,也不想小解了,打算憋着回去睡。 可就在此时,我看见他头靠在椅子栏上,将信盖在脸上,手紧紧地攥住荷包,然后,伸到寝裤里。 那瞬间,我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牙关紧咬,极力地抑制住自己出声,默默地宣泄着罪恶的欲。 我想吐,可又无比愤怒。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什么时候对袖儿起了邪念的。 仔细想想,其实有迹可循。 他是个内敛隐忍的人,从不对女人动手,在南方打刘玉儿,是因为刘玉儿要将袖儿强嫁给她堂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56、买椟还珠 第18章——难堪 外间的椅子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到最后, 他将信扯到一边, 手捂住口, 防止自己弄出更大的动静, 到极端时, 那男人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遮掩过去…… 至此,很多在我看起来困惑、匪夷所思、厌恶的事, 总算有点眉目了。 当年袖儿长大, 有许多好人家上门提亲,都被他婉拒, 他总说妹妹还小,不懂事, 开始我以为他心思太深, 觉得袖儿奇货可居,要用妹妹攀高枝儿, 所以一直把她留到虚岁十九, 原来, 他存了私心。 再想想, 白氏再恶毒,总不至于把跟前长大的孩子卖到脏地界儿, 而在刘玉儿死后, 这恶妇又改变主意,竟撺掇着儿子和袖儿圆房。 我以为她昏聩了,原来她早都看出什么了, 或许……撞见了类似今夜的事。 我转身,默默地回到床上,躺好。 没一会儿,我听见他的脚步声传来,床一塌,他上来了,轻唤了我一声“如意”,见我没动静,他帮我将被子掖好,随之疲累地躺下,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哪怕他身处囹圄,遇到再险再难的事,哪怕他看见了刘玉儿和那个死婴的尸体,都冷静持重,从不曾这般无奈地叹气。 我觉得羞愧又愤怒 他惦记谁不好,非要惦记袖儿。 陈南淮对自己的妻子死缠烂打,做出百般难看的行动,他不会,这辈子都不会说一个字,越雷池一步。 可就是这样,才叫人害怕。 我彻夜未眠,像吃了苍蝇般恶心。 天蒙蒙亮时候,梅濂醒了,准备起来穿衣裳。 我顺势转身,将他按倒,撒娇般的枕在他胸口,不让他走。 “怎么跟小女孩似的。” 梅濂搂住我,笑道:“舍不得我啊。” 我哼唧了声,坏笑。 “笑什么?” 他问。 “咱俩现在,真像新婚的夫妻。” 我手轻抚他的脸,笑道:“说起新婚,倒叫我想起盈袖。哎,我当时不敢同她说话,可心里着实记挂着,你知道的,她被陈南淮糟蹋的身子极差,如今要好生将养着,不能行房,谁知左良傅那混账的色鬼,新婚之夜磋磨了她一晚上,你晓得我第二天早上看见什么了?” “什么?” 梅濂手盖住我的手,笑着问。 “我看见左良傅那厮蹲在婚房门口,给她洗贴身的肚兜和亵裤呢,瞧见我来了,他慌得赶紧把湿衣裳揣进怀里,冰的呲牙咧嘴,笑死我了。” 梅濂摇头笑笑:“看来他真的对咱们袖儿很好啊,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我这当哥哥的,实在亏欠她太多。” 转而,他脸上浮起抹尴尬之色,拍了拍我的手,柔声道:“我虽是他哥哥,可也是男人,不好听她的闺房事,你以后还是别说啦,怪难为情的。” 我应了声。 若放在以前,我会觉得他说得对,是我失了分寸。 可如今的我,知道他在逃避,越是一本正经,藏在内心深处的恶念越深。 他走后。 我躺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佯装心情愉悦,认真的捯饬自己,可心里却梗得要命。 我想多数女人都这样,一旦察觉到男人不对劲儿,那么她简直比衙门里的捕头还要厉害,会立马行动,仔细地去挖掘更多蛛丝马迹。 记得梅濂刚来曹县任职,在家中多余给袖儿空出个屋子,说妹妹虽然出嫁了,可总有和夫君闹别扭的时候,咱就得让她知道,家中永远给她留间房,哥哥嫂子永远惦记着她。 当时的我觉得他做的对,还没把良心丢了,而今联想到他昨夜那番做法,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天知道我怎么了,闷头去了盈袖的屋子。 屋里的摆设跟过去在丹阳县时差不多,很简单的绣床、大立柜、梳妆台。 我打开柜子,里头放着摞女孩儿的衣裙还有贴身的小衣,都是袖儿以前穿过的,她现在长高了,丰满了不少,好些都穿不成了,我没舍得扔,都保留了下来,隔个一两个月,等日头好的时候拿出来洗洗,晒一下霉气。 我深呼了口气,尽量保持平静。 还像之前那样,将衣裳鞋袜都拿出来,重新整理。 我希望没发现什么,可偏偏就让我发现了。 袖儿的一件亵裤里,我发现了根毛发。 黑短而略微卷曲,长在什么地方? 反正肯定不会是人的头上。 那瞬间,我耳朵和脸臊的通红,气的手直抖,在去洛阳前,我刚刚拾掇清洗了姑娘的衣物,不可能是我的,更不可能是袖儿的。 只能是……他的。 我不知道这样的事他做了多久,多少次,我更不敢想,过去在丹阳县,他是否偷窥过,甚至……猥.亵过。 我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气得捂住口,咬牙哭。 袖儿应该不知道,若是被欺负了,这丫头肯定会告诉我的,再不济,按她那性子,也会离家出走的。 我木然地将那根脏东西扔了,还和以前一样,将袄子和鞋拿出去晒。 在往后的很多日子里,我没表现出半点情绪,照旧当我的官太太,吃珍贵的燕窝调养身子,仔细保养肌肤、头发,为来日做准备。 而他呢? 似乎也和过去一样,劳形于案牍,偶尔和侍妾姨娘睡,但也不会太浪费精力,对谁都淡淡的,唯一的喜形于色,大概就是盈袖来信的那几天,他或许出于愧疚,又或许迫切想要看盈袖给我写了什么,送了什么,对我极温柔,在我的榻上流连忘返。 他越是这样小心翼翼,越让我觉得恶心。 天越来越冷,外面的局势变得越来越快。 魏王已经着手起兵了,头一件事,就是对付左良傅。 和对待从前的几任刺史一样,制造冤狱,说左良傅强行推行丈量土地,导致平民百姓失去赖以为生的良田,被迫起兵造反;还说左良傅克扣常平仓的粮,私底下卖给越国牟利,结结实实给他扣了顶通敌卖国的帽子。 洛阳乱,曹县也乱。 外头经常有悍匪打家劫舍,与其说是匪徒,倒不如说是魏王的人做戏。 我实在担心盈袖和良傅,不用问,这小两口如今肯定焦头烂额了。 在刚入腊月的时候,又一个惊天的消息传来。 魏王打出清君侧的旗号,直言左良傅的恩师——户部尚书姚瑞乃媚乱君上的主犯,联合了东海 王和楚王,起兵了。 我一听见这事,手里的碗没端稳,燕窝全都倒了。 这回真是生死存亡之秋了,瞧这架势,左良傅必死无疑,不是被朝廷逼死,就是被魏王乱刀砍死,那盈袖呢?要殉情吗? 我没法苟安在曹县,我得去洛阳。 谁知我还没提出这事,梅濂倒先找到了我了。 那晚下了鹅毛大雪,北风吹得像鬼哭。 梅濂摒退所有人,把门关死,给我下跪了,他从未这么急切过,眼里的血丝让人心惊,抓住我的手,说:“如今越国虎视眈眈,各路兵马都准备拔刀,我没法离开,必须坚守在曹县,但我真的不放心妹妹,如意,她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你忍心看她死么?” 我拂去他大氅上的雪,哽咽道:“她父亲是陈砚松,会保她一命。” 梅濂极力按捺住愤恨,道:“我当然知道她爹是谁,我的意思是,左良傅一死,她肯定不会独活,怕是会做傻事。” 我问他:“大郎想叫妾做什么。” 梅濂急道:“你把她带回来,骗也行。她最听你的话。” 我忍住愤怒和恶心,言语里带了些许嘲讽:“带回来后你想怎样,把她腿打折了,关起来?” 梅濂眼里闪过抹狠厉,还有些许侥幸和欲望:“少不得要关起来,咱们从前太纵着她了,让她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随意定自己的终身,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一个没有将来的男人。” 那瞬间,我耳鸣眼花。 如果我没有看到他那件龌龊事,我或许以为这个哥哥真的疼爱妹子,在最后关头挽救她,让她别做傻事。 可偏偏我看到了,所以我知道他的想法,只要把袖儿禁锢在跟前,他迟早会越雷池的。 “好。” 我答应了他。 我会去洛阳救盈袖。 若左良傅死了,我会带袖儿去长安,绝不会带丫头回曹县,被他糟践。 两个人一穷二白,觉得合适,相互吸引、喜欢,穿一身红袄子,摆桌酒菜,一块给白氏磕个头,就成家了。 可成家也很难,紧接着就要考虑子嗣、立业,婆婆不断的絮叨刁难,盈袖的教养,这个家何去何从,都是问题。 当初打劫官银后,悍匪因分赃不均,发生了争吵。两千余两对于过去的我来说,不值什么,可对于这群人,就是能吃几辈子的泼天财富。 当时梅濂起了杀心,二十几口人分,不如几个人分。 在我的建议下,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拿了一百两银子,连夜带着白氏、我还有盈袖,偷偷离开了寨子。 我们一家四口装扮成乞丐,衣着褴褛,满脸泥巴,相互搀扶着往南走。 好在当年边境交战,加上赋役繁重,北方兴起了股逃难潮,许多百姓拖家带口,往南边和长安逃去。 一路上,我们看见了易子而食,也看见了腐烂的尸首和白骨。 原本,我还为自己的遭遇感到难过,一看见这些可怜人,忽然发现,我也没那么糟糕,起码,我活下来了,有了家,还亲手为自己报了仇。 事实证明,我和梅濂的决定是正确的。 官银丢失没几日,曹县的陆大人,也就是陆令容的父亲,请示了魏王,派兵围剿那伙山匪,并且张贴海捕公文,通缉在逃犯人。 我们一家人胆战心惊地出了云州,立马雇了马车,往南边逃去。 等到了丹阳县,我刚过十八岁生辰。 一百两银子总有花完的一天,我和梅濂要筹划的,是如何让钱生钱,如何改头换面,用干净清白的新身份活下去。 好的是,我和梅濂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我俩一致认为,有钱的,终究比不过有权的。 可他是个白丁,为官之路仅凭一百两银子,根本不可能实现。 我俩要做的,就是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头一个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户籍问题。 这件事,他解决的很好。 他乔装改扮后,孤身一人摸进丹阳县,看准当地一个无亲无子的老年鳏夫,几经商量,最终,我们以奉养终身为条件,做了那鳏夫的远方亲戚。 后面的事就顺了,有本地人的牵引,我们买铺子和良田,托关系入户籍,都十分顺当。 在我快过十九岁生辰的时候,我们一家定居在了丹阳县,有田有宅院,还买了三个丫头,两个男仆,红红火火地过起了日子。 他主外,我主内。 在经营铺子和田地的同时,他狠花了笔银子,请了落榜的举人给他教书,讲经世致用的学问。 当年我做姑娘的时候,倒也读过不少书,《论语》《孟子》,三经三传都曾学过,可到底不同于男子博取功名那样读的艰深,汉儒章句、魏晋玄学、唐朝五经正义、宋儒义理之学,他们都是要懂的。 我还是挺佩服我这相公,他没有童子功,硬生生靠勤勉来学,至于成果,我不敢说他像袁文清那样的满腹经纶,可秀才的水平,勉强算达到了。 等在丹阳县彻底扎稳脚跟、生意田产摆顺、与邻人熟悉、建立了我们自己的交友圈子后,我和大郎就开始筹谋,花点银子,去衙门做事。 顺,都很顺的。 唯一不顺的,就是我的身子。 我不知道是那半年的牢狱,还是被那两个恶人羞辱,我的身子伤了,很难怀孕,自己开方子不成,我便到处求名医,药一包接一包地吃,都怀不上。 白氏是个没远见的泼妇,没良心。 一开始,她是万万不愿意梅濂娶我,后来看见我进退有度,持家有道,便开始讨好我,等大郎在丹阳县立住后,又开始闹腾,没别的缘故,就嫌我不生养。 白氏想法设法地给大郎纳妾,可他心里到底有我,头几年是怎么都不肯的。 如今想想,当年我们是少年夫妻,一起从苦熬出来的,情分自然是深。 我向来不愿把当年那段艰辛又幸福的日子想坏,可或许,当年他也想纳妾,只不过没做官,书也没读好,我这个军师不能得罪,就暂且不考虑这事。 当年我没有孩子,他常不在家,我又懒得和白氏斗嘴斗气,便把心思多半放在了盈袖身上。 这丫头可怜哪,白氏厌恨嫌弃她,而她一年大似一年,她哥便不能像小时那样,对她又抱又亲,更不能给她换衣裳。 于是,我和她两个外人,就成了梅家最亲近的人。 我必须要让她读书识字,懂为人处世的道理,同时,我给她在人市上买了个干净的毛丫头,伺候她,陪她长大。 长安豪族贵女们懂得那些品香、插花、弄茶,我的袖儿也得懂,袖儿从头到脚,我都给她精心养护起来。 可以说,袖儿童年没怎么过苦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她真的是个好孩子,十分依赖我,信任我。 所以那个雨夜,她毫不怀疑地接过我给她的姜汤,一饮而尽,那晚,她被陈南淮侮.强要了,此后的半年,她被那个杂种欺骗、羞辱、纠缠…… 这都是我的错,我不敢奢求袖儿能原谅我,只求她别因为恨我而伤了自己。 当年在丹阳县的头几年,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几年。 我和大郎虽没孩子,可是我们共同教养着袖儿,晚上我充当先生,考他们兄妹两个写字,我们三个每夜都能痛痛快快地笑一场。 这样的幸福很短暂,很快,大郎就娶了二房,卖油郎家的闺女。 番外5 平安如意 事实证明,我的确没看走眼,梅濂确实城府很深。 我一路随着他,走进深山老林,进到了他们的山寨。 所谓山寨,在我看来,不过是用茅草搭建的几处陋舍,里头多是等男人打家劫舍回来的妇人和孩子。 那天,我见到了盈袖和白氏。 当年的白氏还未瘫,能生出梅濂和陈南淮这样出众相貌的女人,自然是有几分颜色的。白氏虽说貌美,不过大字不识一个,举止轻浮,聒噪尖刻,和山寨里一个大老粗眉来眼去,很不干净。 我的来历,白氏和悍匪们略一打听就知道了。 她对我是不是高门显贵出身并不感兴趣,更在意儿子的决定。 在她眼里,我是被两个恶人拿铁链锁了,千里流放的女奴,我更是被押银军官睡过的贱人。 所以,打从一开始,白氏就认为我是迷惑男人心窍的狐狸精,人尽可夫的军.妓。 是啊,哪怕我同梅濂成婚,成了她的儿媳,一旦和她拌嘴,惹她不顺心,军.妓贱妇人这些字眼总能听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57、仁美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有点难过。 尽管小时候我见过不少这样的事, 也知道正头大娘子该大度, 帮丈夫料理纳妾找通房,可我是个女人, 怎么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 在丹阳县扎下根后,我的日子过得挺不错。 我曾经纠结了无数次,要不要给八弟和舅舅写信,告诉他们我很好, 可每每提起笔, 最后落在纸上的, 只有泪花。 我担心一但我写了信, 若是被东宫里的人发现, 不仅我的亲人会遭殃, 就连我辛苦经营多年的家都会破碎。 所以,我必须是个没有娘家的人。 没有娘家, 你再强势, 再贤惠,受了委屈时,就是没人帮你出头, 没人给你讨回公道。 我真羡慕袖儿啊。 袁家的兄弟那样为她出头, 给她撑腰。 最先开口,提出要给梅濂纳妾的, 自然是白氏。 当年我的人缘不错,众人都骂白氏,得这么好的儿媳妇还不满足, 纳什么妾。 日子越过越久,渐渐的,周遭的邻人和好友,也开始在我跟前提纳妾的事了。 虽然梅濂明确表明过,他会等我调理好身子,同我生儿育女。 可我知道,他其实早都动过这个念头,只不过给我留面子,没有说出口罢了。 有些事,我也没说出口,不代表我不知道。 我知道他逛过窑子,那次和同僚吃酒,醉后留宿在花娘屋里,后来清醒的时候,又去过一次。 我还知道他会有意无意地碰一下家里那个丫头,赏个钱或一块糕点,他不主动不表示,可那个情窦初开的小丫头会瞎想,会往上凑。 我装作没看见,不知道。 袖儿心疼我,她看见了,知道了,狠狠闹了场,最后把那个丫头发卖了。 他心里憋闷,挨了妹妹的数落。 他也真的疼妹子,顶多铁青着脸,从不会打骂。 可对我,就不一样了,他不曾说什么,可却让我别给袖儿教不好的事,小小年纪这么泼,以后哪家公子敢要。 他以为,是我挑唆的。 我想和他闹、撒泼,可我做不来。 我没说,只是笑笑,然后背着人哭,当然,我哭的时候,会让他恰巧看见。 他心里有愧,没再做过这些龌龊事。 可白氏不会善罢甘休,直接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嫁到梅家这么多年,连个屁都不放一个,真该休了。 在和我闹的同时,她开始给儿子找合适的女人。 与其说合适,倒不如说,就等一个时机挑明。 那个女人姓刘,名唤玉儿。 是街面上刘记油铺家的闺女,家中不是多富贵,父母兄弟都还算老实。 刘玉儿当年嫁进来时才十七,据说做姑娘时常帮父亲看铺子,每次看见路过铺子的梅濂,都会笑着打招呼。 刘玉儿知道白氏想给儿子娶二房,就上了心,经过她家父母、媒人几相说和,这事就成了个七七八八。 我清楚,二房进门是迟早的事。 我忍着恶心,装作大度,打听刘玉儿品貌,更和这个女人说过几次话。 袖儿知道我的苦,一直闹。 在亲事定下来后,袖儿发了脾气,打砸了许多瓷器碗碟,放出话,若哥哥娶了那个女人,她就给自己找个丈夫,和人私奔去。 这个傻孩子呀,说的都是傻话。 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娘家,可这丫头,她就是我的娘家呀。 果然,白氏将袖儿捆起来,用木条狠狠打了一顿,锁在柴房里,等她哥成亲后再放出来。 那天,他娶了二房。 我盛装打扮,笑盈盈地接过刘玉儿递来的茶,并且进进出出地招呼亲朋好友,大家都夸我懂事,大度,能容人。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心上如同插了把刀子般疼。 洞房花烛夜,新房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床摇晃声,我坐在铜镜前,哭了,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然后笑了。 我跑去柴房,把袖儿松绑,抱着她,放声大哭。 这傻丫头摩挲着我的背,气道:“没事嫂子,你还有我呢,我哥要是待你不好,我嫁人后,就把你接走,我管你。等着瞧,瞧我以后怎么折磨那个姓刘的小娼妇。” 这就是我教养出来的丫头,多好呀。 可我把孩子辜负了,我伤了她。 陈南淮父子可恨,更可恨的是我,还有梅濂。 新婚燕尔,刘玉儿容貌虽远不及我,但胜在年轻、新鲜,又对梅濂痴心一片,崇敬不已。 梅濂不爱这女人,可就是愿意去她房里,当年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哪里输了。 后来,当我跪在李昭脚边,娇怯怯说着奉承献媚的话时,我忽然明白了,有时候男人的虚荣是在女人身上满足的。 他们成婚后,袖儿果然一直冷着脸,刘玉儿再讨好,这孩子都不理,便是梅濂,她也是两三个月没同他说话。 白氏自然高兴。 一个是她肯定会抱上孙子,再一个,她认为儿子太宠我了,事事顺着我,她并不愿意看我太得势。 这下好了,终于有个人和她一条心,以后能一块对付我。 刘玉儿刚嫁过来时,对我事事恭敬,一口一个姐姐,可是,当她被诊出喜脉后,对我的态度慢慢就变了。 笑容里满是得意和讥讽,每当梅濂买回来补品,她还会特意在我面前吃。 她和白氏,没少给我使绊子,没少奚落我。 我没反击,依旧贤惠大度。 我这个人还有个优点,就是能忍,如果要报仇出气,我可以忍很多年,找到最合适的机会,狠狠打击。 曾经,看着刘玉儿渐渐大起来的肚子,我真的恨,更多的是羡慕。 我嘲笑自己:如意娘啊,你就是个不祥之人,怎么会有子嗣。 后来,过了很多年。 我怀孕了。 我这才知道,我只是不易受孕,而不是不能怀孕。 我是孩子的母亲,可孩子的父亲,却不是梅濂。 日子如李易安词里写的那般,与他欢好时,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怨他时,谁伴明窗独坐,我共影儿两个。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 等他年岁 大些后,跟前难免会出现别的女人,我当然会吃味,不高兴,可这样的事我在家中见多了,父亲有好几个妾室呢。 王府家大业大,我虽年轻,但也要打理得有模有样,偶尔举办贵妇人雅集,我必会进退有度,不堕了国公嫡女的名头。 我想了十七岁后的很多愁、很多笑、很多泪,唯独没想到,尊荣富贵会在一夜间烟消云散,十七岁的生辰会在狱中度过。 李昭就藩后,长安忽然发生了很多泼天的大事。 先是太子和晋王夺嫡,然后是东宫巫蛊之祸,再是姑母骤然薨逝,据大内传出的消息,说姑母和桩谋害皇子的陈年旧案有关。 父亲被牵连进太子和姑母案中,被官家拿走。 紧接着就是抄家、锁人、发卖,一样不落。 我的华服被剥去、首饰被拔掉,披头散发地叫人锁了去。 家族中男子为官的细查、年幼的拷打下牢,女眷则被关在内狱。 狱里不会有高床软枕,不会有汤婆子香炉,有的只是恶臭的墙壁、糟污的破碗、比石头还硬的泥地……夏日炎热,腐肉会生蛆,而到了寒冬,风雪不知从哪个缝儿里钻进来,如刀般往人身上扎。 为官的父亲、叔伯和兄长早被处斩,成年男子被流放,年幼的无罪释放,而我们这些女眷,会被发卖,为奴为婢。 一开始,狱中家人还多,慢慢的,就冷清了,最先没了的是祖母和母亲,四姐姐被仇家买去,不知是死是活,五姐姐撞墙自尽,宁死不屈。 最后,只剩下我和七妹妹丽华。 丽华和我同岁,只比我小一个月,她生的比我还要好看几分,冰肌玉骨,人比花娇。她虽是庶女,可却要强得很,在家中没少和我拌嘴,见我定了李昭,缠着父亲去求姑母,也要嫁个王爷哩。 狱中的风雪严霜,并不曾消减丽华半分姿容,她虽说衣衫褴褛,指甲缝儿里都是脏污,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可还那么美貌动人。 祖母没了,我和丽华曾整夜痛哭; 天实在太冷,我们抱在一起取暖; 没有饭吃,我俩分一个发了霉的硬馒头。 为了打发这绝望无际的日子,我们用尖锐的石子儿在地上画出棋盘,空心圆圈是白子,实心是黑子,盘着腿“下”一整日的棋。 后来,我们俩也快被发卖了,丽华靠在我身上,痴痴地问:“妍华,你说我们会不会像四姐那样,被仇人买去,折磨成猪狗?” 我笑着安慰她:“八弟前儿刚来看过咱们,他在到处筹银子,舅舅变卖了祖宅,定会把咱俩买回去,放心。” 丽华艰难地点了点头,沉沉睡去。 其实我们俩都知道,八弟和舅舅都不容易。 八弟那年才十四岁,腿在狱中被打断,饶是如此还到处磕头奔走,救他的两个姐姐。 高氏如今为官家所厌弃,八弟就算把另一条腿赔上,怕是也赎不走我和丽华。 刚入狱时我想过,远在江州的李昭听说我家的事,肯定会暗中救我,可我等了半年,从夏等到冬,也没等到他。 或许,这就是人情冷暖和趋利避害。 十七岁的我恨他薄情寡义。 可现在的我,真的能理解。 一则,我和李昭着实没什么情分; 二则,高家如瘟鼠,谁敢沾惹,稍微同情一下,就会祸及全族。 快被发卖前,我和丽华的吃食也变好了些,甚至还能见点荤腥。 可是,丽华忽然病了。 她肚子坚硬如石,面色紫胀,眼底发乌,时不时还会流鼻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中毒了。 我哀求狱卒,好歹寻个郎中来看看,或者告知我八弟和舅舅,可这些烂了心肠的恶人充耳不闻。 我不敢想象,狱中最后只剩下我一人将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那些日子,我时时刻刻抱着丽华,与她说话,逗她开心。 可终究留不住,她死在了风雪夜里,死在了我怀里。 走之前她对我说,她要先去找父亲和祖母了,姐姐,好好活着,下辈子咱们还做姐妹,还在一起下棋。 我想哭,可早都流干了眼泪。 我想死,像五姐那样撞墙自尽,可我已经没了力气。 昏昏沉沉间,我看见走进来个身量高大的男人,他让狱卒将丽华的尸体用草席子卷起拖走,淡淡说了句:“景安三年,冬,申时,高氏妍华殁。” 曾几何时,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死的明明是丽华,他怎么说是妍华呢? 可事实证明,这是真的。 当晚,我被人打晕,装进麻袋里,扔到车中,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了。 我不敢动,仍装作昏迷。 隐隐约约间,我听见个熟悉的女人声音,温软柔绵,如酒般醉人,是素卿。 还记得素卿隔着麻袋,轻轻抚了我片刻,最终叹了口气,说了句话:“万般皆是命,半点都不由人,咱俩好了场,我本该……哎,我不能让他……” 后来的许多年,我琢磨了很多很多遍,才琢磨清素卿这句含糊不清的话什么意思。 大抵,李昭动了想要救我的心思,可张家怎么可能让威胁到素卿地位的女人活? 当年的素卿到底年轻,心不似大人那般硬,她既不想李昭沾惹我,又不愿我死了,便找了两个“妥帖”人,给了笔银子,让他们将我毁容,带到越国,找个本分农人嫁了,也算平安度过此生。 十七岁的我,家没了、亲人没了、前途、好友通通没了。 我踏上了一条未知的路,注定了坎坷、充满屈辱,午夜梦回时还会被惊醒。 可是,我活了。 我不用像四姐那样被仇家凌.辱,也不用像五姐那样撞墙自尽,更不用像可怜的丽华那样,被人算计毒杀。 十七岁的我,变成了贪生的蝼蚁,艰难地活在这肮脏的人间。 第18章——难堪 外间的椅子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到最后,他将信扯到一边,手捂住口,防止自己弄出更大的动静,到极端时,那男人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遮掩过去…… 至此,很多在我看起来困惑、匪夷所思、厌恶的事,总算有点眉目了。 当年袖儿长大,有许多好人家上门提亲,都被他婉拒,他总说妹妹还小,不懂事,开始我以为他心思太深,觉得袖儿奇货可居,要用妹妹攀高枝儿,所以一直把她留到虚岁十九,原来,他存了私心。 再想想,白氏再恶毒,总不至于把跟前长大的孩子卖到脏地界儿,而在刘 玉儿死后,这恶妇又改变主意,竟撺掇着儿子和袖儿圆房。 我以为她昏聩了,原来她早都看出什么了,或许……撞见了类似今夜的事。 我转身,默默地回到床上,躺好。 没一会儿,我听见他的脚步声传来,床一塌,他上来了,轻唤了我一声“如意”,见我没动静,他帮我将被子掖好,随之疲累地躺下,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哪怕他身处囹圄,遇到再险再难的事,哪怕他看见了刘玉儿和那个死婴的尸体,都冷静持重,从不曾这般无奈地叹气。 我觉得羞愧又愤怒 他惦记谁不好,非要惦记袖儿。 陈南淮对自己的妻子死缠烂打,做出百般难看的行动,他不会,这辈子都不会说一个字,越雷池一步。 可就是这样,才叫人害怕。 我彻夜未眠,像吃了苍蝇般恶心。 天蒙蒙亮时候,梅濂醒了,准备起来穿衣裳。 我顺势转身,将他按倒,撒娇般的枕在他胸口,不让他走。 “怎么跟小女孩似的。” 梅濂搂住我,笑道:“舍不得我啊。” 我哼唧了声,坏笑。 “笑什么?” 他问。 “咱俩现在,真像新婚的夫妻。” 我手轻抚他的脸,笑道:“说起新婚,倒叫我想起盈袖。哎,我当时不敢同她说话,可心里着实记挂着,你知道的,她被陈南淮糟蹋的身子极差,如今要好生将养着,不能行房,谁知左良傅那混账的色鬼,新婚之夜磋磨了她一晚上,你晓得我第二天早上看见什么了?” “什么?” 梅濂手盖住我的手,笑着问。 “我看见左良傅那厮蹲在婚房门口,给她洗贴身的肚兜和亵裤呢,瞧见我来了,他慌得赶紧把湿衣裳揣进怀里,冰的呲牙咧嘴,笑死我了。” 梅濂摇头笑笑:“看来他真的对咱们袖儿很好啊,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我这当哥哥的,实在亏欠她太多。” 转而,他脸上浮起抹尴尬之色,拍了拍我的手,柔声道:“我虽是他哥哥,可也是男人,不好听她的闺房事,你以后还是别说啦,怪难为情的。” 我应了声。 若放在以前,我会觉得他说得对,是我失了分寸。 可如今的我,知道他在逃避,越是一本正经,藏在内心深处的恶念越深。 他走后。 我躺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佯装心情愉悦,认真的捯饬自己,可心里却梗得要命。 我想多数女人都这样,一旦察觉到男人不对劲儿,那么她简直比衙门里的捕头还要厉害,会立马行动,仔细地去挖掘更多蛛丝马迹。 记得梅濂刚来曹县任职,在家中多余给袖儿空出个屋子,说妹妹虽然出嫁了,可总有和夫君闹别扭的时候,咱就得让她知道,家中永远给她留间房,哥哥嫂子永远惦记着她。 当时的我觉得他做的对,还没把良心丢了,而今联想到他昨夜那番做法,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天知道我怎么了,闷头去了盈袖的屋子。 屋里的摆设跟过去在丹阳县时差不多,很简单的绣床、大立柜、梳妆台。 我打开柜子,里头放着摞女孩儿的衣裙还有贴身的小衣,都是袖儿以前穿过的,她现在长高了,丰满了不少,好些都穿不成了,我没舍得扔,都保留了下来,隔个一两个月,等日头好的时候拿出来洗洗,晒一下霉气。 我深呼了口气,尽量保持平静。 还像之前那样,将衣裳鞋袜都拿出来,重新整理。 我希望没发现什么,可偏偏就让我发现了。 袖儿的一件亵裤里,我发现了根毛发。 黑短而略微卷曲,长在什么地方? 反正肯定不会是人的头上。 那瞬间,我耳朵和脸臊的通红,气的手直抖,在去洛阳前,我刚刚拾掇清洗了姑娘的衣物,不可能是我的,更不可能是袖儿的。 只能是……他的。 我不知道这样的事他做了多久,多少次,我更不敢想,过去在丹阳县,他是否偷窥过,甚至……猥.亵过。 我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气得捂住口,咬牙哭。 袖儿应该不知道,若是被欺负了,这丫头肯定会告诉我的,再不济,按她那性子,也会离家出走的。 我木然地将那根脏东西扔了,还和以前一样,将袄子和鞋拿出去晒。 在往后的很多日子里,我没表现出半点情绪,照旧当我的官太太,吃珍贵的燕窝调养身子,仔细保养肌肤、头发,为来日做准备。 而他呢? 似乎也和过去一样,劳形于案牍,偶尔和侍妾姨娘睡,但也不会太浪费精力,对谁都淡淡的,唯一的喜形于色,大概就是盈袖来信的那几天,他或许出于愧疚,又或许迫切想要看盈袖给我写了什么,送了什么,对我极温柔,在我的榻上流连忘返。 他越是这样小心翼翼,越让我觉得恶心。 天越来越冷,外面的局势变得越来越快。 魏王已经着手起兵了,头一件事,就是对付左良傅。 和对待从前的几任刺史一样,制造冤狱,说左良傅强行推行丈量土地,导致平民百姓失去赖以为生的良田,被迫起兵造反;还说左良傅克扣常平仓的粮,私底下卖给越国牟利,结结实实给他扣了顶通敌卖国的帽子。 洛阳乱,曹县也乱。 外头经常有悍匪打家劫舍,与其说是匪徒,倒不如说是魏王的人做戏。 我实在担心盈袖和良傅,不用问,这小两口如今肯定焦头烂额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58、十四年风雪路 那我现在是不是要找个机会,和他偶遇? 怎么偶遇, 在他必经之路等着?正巧撞在一起? 不行不行,李昭的心思难测,若是让他觉得我是刻意的, 会不会怀疑我回长安的目的。再说了,我今儿去看了四姐和八弟,妆容早都被眼泪冲刷掉, 发髻也松散着, 要见他, 起码得精心捯饬一番,让他过目不忘。 想到此, 我疾步走回屋子,让伺候的丫头全都出去, 把蜡烛的灯芯挑亮了些,将脂粉钗环一股脑全都堆在梳妆台上。 戴什么?玉簪高洁、金钗雍容 化什么妆?薄妆淡雅,红妆艳丽 还是先梳头。 我发现拿红木梳子的手都有些抖,心狂跳, 连呼吸都十分地短促。 等等,如今老皇帝病重,李昭监国,他多年来做太子,手下的密探肯定多如牛毛, 不可能不知道我今儿的行踪,若是他见我刻意装扮,会不会怀疑我的用心?可若我不装扮, 他会不会觉得我在博同情。 我从前没有这么优柔寡断,只能说,逢着能决定荣辱命运的关头,还是紧张。 最后,我将头发梳顺,略在唇上点了些胭脂,先静静等着。 谁知我没有等到李昭,却等来了左良傅。 他今夜穿着朝服,戴了冠,满面忧容地来到我这里,支支吾吾的,仿佛不知怎么开口,最后,叹了口气: “姐,太子爷已经走了。” “哦。” 我心里一阵失落,极力控制住情绪,强笑道:“他来是同你谈魏王之事?” “是,太子爷问我伤怎样了,能不能上战场,说了会子话,就回宫了。” “他没问起我?” 我紧张地问,其实我心里有数,应该是没有。 “他……” 左良傅没有说谎,他观察着我的神色,担忧道:“姐,如今魏王的兵马势如破竹,已经打到了关中,太子爷日夜忧心,顾不上你正常,你也别多心。这样,让袖儿今晚陪你睡,解解闷。”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要人哄。” 我扶了下髻边的簪子,笑道:“袖儿有了身孕,还是别让她多劳神,我今日走了好几处地方,着实累了,现下有些困,没事,姐睡一觉就好了。” 我面带笑容地把左良傅送走,关上门后,眼泪就下来了。我反复告诉自己,这有什么的,很正常啊,十多年前李昭就不管你,如今战事为重,他更不会顾及到你。 你,没那么重要。 其实,道理想通是一回事,可痛苦是另外一回事,这个的过程是漫长而又煎熬的。 我在梳妆台边,坐了好久,看着满桌凌乱的胭脂和钗环,凄然一笑,我想喝酒,大概醉了就能麻木,逃避会儿现实。 我怕袖儿和良傅担心,没在家中喝,拿了些银子,一个人从后院的小门出去了,谁知大福子却紧跟着我,他不靠近,就在十步之外。 我明白,家里人都在担心我,跟着也好,万一我喝的酩酊大醉,还有个人能拉我回去,不至于出点什么事。 不论外头如何兵荒马乱,长安的夜始终繁华,秦楼楚馆里总是灯火辉煌,大家拼了命似地跳胡旋舞、调笑取乐,今朝有酒今朝醉,皇帝谁做都行,只要不要误了咱们唱《后.庭花》就好。 …… 我寻了个僻静的包间,要了十来壶酒。 竹叶青微苦,花雕醇厚,高粱酒略呛口……一杯接一杯,到后面,我直接拿酒壶喝,残酒和眼泪沿着下巴流到了心口,衣襟湿了一片,晕晕乎乎间,我仿佛真忘了。 过去的十多年,我活的比谁都清醒,一步都不敢走错。 “如意,你变了。” 我想起了梅濂的这句话,噗嗤一笑。 我也想像袖儿一样,倚在心爱的人怀里,不用算计,岁月静好; 我也想像莲生一样难得糊涂,不争不抢; 可我能吗? 我数了下桌上的酒瓶,空了六只。 在我拿第七只的时候,忽然有人敲了下包厢,紧接着,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走进来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月白色直裰,腰间悬着玉佩,身上披着件灰鼠大氅。 “你是谁?” 我有些醉了,手撑住发晕发烫的头,笑了笑:“大福子哪儿去了,怎么不在外面守着。” 我懒懒地抬眼,借着昏暗的烛光看进来的这个男人,他长得挺不错,气度相当从容,即便衣着简朴也遮掩不住骨子里的高贵,是真正的温润如玉,他好熟悉,仿佛哪里见过似的……他是李昭! 我的酒瞬间醒了大半,连忙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在地上,斗志重燃起,心又开始狂跳,他今晚果然也是来看我的。 “妍华,你、你还认得我?” 那声妍华,让我浑身一颤。 我是个很会做戏的女人,当入戏很深后,所有的动作、神情和言语都会变化,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我仍跪在地上,未抬头,默默地流泪。 “妍华,快起来。” 李昭叹柔声道:“你不必行如此大礼。” “罪妇不敢。” 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罪妇不敢直视天家。” “莫要当我是太子,便、便当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李昭的语气温和。 我稍稍抬起头,看见他朝我走过来,那瞬间,我立马又以头砸地,不敢看他。 “哎。” 李昭重重地叹了口气,退了几步,坐在了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这些年,你过得好么?”他问。 我跪着往前行了几步,低下头,眼泪一颗颗砸到地上,形成朵朵深浅不一的晕痕。虽然喝了不少酒,头眩晕的厉害,但仿佛比往日更冷静。 “回、回殿下的话,罪妇都好,妹妹和妹夫都待我极好。” “那你丈夫呢?他对你好么?” 李昭紧着问了句。 “好。” 我忙回答。 左良傅当初的推测果然没错,李昭肯定在曹县安插下不少暗桩,他知道梅濂打过我,亦知道我为了在保住当家主母的位子,如何让丈夫在我房里数日流连、夜里换了好几次水…… “罪妇和夫君识于微时,他一直很敬重我。” 下意识告诉我,我必须这样说,不能扮可怜、抱怨。 “那就好。” 李昭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叹道:“良傅的夫人我见过的,是个好姑娘,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可见,你教的好。” 我用力咬了下舌尖,用疼痛恢复冷静,并且分析这句话里的意思。 贫贱不移、威武不屈,他定知道盈袖过去发生了什么,亦知道这回洛阳发生了什么。 “谢殿下的夸赞。” 我守着礼,哽咽着回答。 外头的丝竹声忽然停了,周遭安静极了,我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妍华,你现在还需要些什么,本宫一定帮你办到。” 我手心全是汗。 成年人相遇,我不会指摘他为何当年薄情寡义,他也不会向我道歉。 他自称本宫,可见是站在一定立场补偿我,他是将来的皇帝,从他口里说出来的,那和圣旨差不多了。 我想要的东西特别多,我要素卿付出代价、我要四姐和八弟金尊玉贵地安度余生、我要我高家重新在长安叱咤风云、我要扶持我的丈夫、亲戚、我要过的风风光光…… 见我没说话,李昭喝了第三杯酒,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柔声道:“你回去后仔细想想,想好了,让良傅给本宫写封密奏。” 说罢这话,李昭就要离去。 他走了一步、两步…… 我脑子转得极快,拼命回想之前左良傅给我看过的密档。 李昭从不贪杯,便是与群臣宴饮,也绝不会喝超过两杯,他需要有个清醒的头脑来处理军政大事和繁琐多端的算计,今夜,他喝了三杯。 他走到了门口。 我猛地起身,肩膀撞到了桌子,将烛台碰倒了,包厢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我冲过去,拉住李昭的腕子,将憋在心里十多年的委屈全都化成一句话:“王爷,我要您拉妍华一把。” 我感觉李昭的手抖了下,黑暗中,我看不清他有何表情,但我能听见,他在敛住呼吸,忽然,他猛地转身,将我抱住,而我也趁着“酒性”,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很凉,还带着些许竹叶青的苦涩。 他很热烈地回应着我,带着我倒在篾席上…… 说真的,我们已经不是少年了,没有了那么多的扭捏和害羞。 他从暗桩密奏里了解我,我也一直在给他做戏,可以说,我们这一年来一直在认识对方,水到渠成,机会合适直接做就是。 “唔……” 酒气上来了,再加上不住地前后摇,我胃里一阵翻滚。 “怎么了?” 李昭呼吸有些急促,柔声问。 “喝太多了,想吐。” 我实话实说。 他笑了声:“那去吐,门角落里有痰盂。” “不要。” 我勾住他的脖子,指甲用力抓他的背,咬了下他的耳朵,坏笑:“你比他强太多了,再来。” …… 我这话是真的。 其实梅濂的花样比李昭强多了,大抵是邪念作祟,我竟感觉李昭很强,这十多年来,似乎头一次尝到了女人的欢愉,到后面,我竟给晕过去了,模模糊糊间,看见李昭在穿衣裳,拢头发,他将大氅盖在我身上,吻了下我的额头,轻手轻脚地离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59、故人来信 腊月二十三过后, 陈南淮忽然病倒了,发了高烧,以至于相亲那日,都用帕子捂着口咳嗽,他坐在我跟前,恭敬地给我倒茶, 笑的尴尬:“先前无状,冒犯嫂子了,还请您多多海涵。” 我笑着说都是一家子骨肉, 没事的,只是你今儿相亲,若有不满, 也别表现出来,莫要给祁家父母和姑娘难看。 陈南淮连声说懂的懂的。 席面上,陈南淮果然守着礼,全程保持着微笑, 面上没有半点不耐烦和傲慢, 陈砚松和祁大人说话的时候, 他静静地听, 不轻易发表意见, 那样喜洁的人, 居然也开始用酒楼的碗筷。 祁家乃官宦世家, 教养出的姑娘自然不算差的。 祁姑娘貌相清秀,落落大方,用饭的时候偷摸瞅了陈南淮数眼, 是啊,长得好看的男人,走到哪儿都备受关注。 宴散回府后,我和陈家父子坐到一块吃茶。 陈砚松盯着南淮把药喝完后,给儿子递了块蜜饯,问:“祁姑娘你觉得怎么样?看上不?” 陈南淮并没有说话,低着头发怔。 “他大嫂,你觉得呢?” 陈砚松转头问我。 “我觉得还可以,就是心直口快了些。” 我夸一分贬一分,没有把话说得太满,毕竟我只是代梅濂帮忙相看,最终决定权还在陈家手里,况且比起盈袖,那位祁姑娘无论从样貌、身段、谈吐和才情,都差得很远。 我扭头,笑着问陈南淮:“二弟,你怎么看?” 陈南淮蓦地回过神儿,眼里显然带着百般的不满,但估计不想父亲再操心,苦笑了声,道:“人不错的,虽说刚见面,但同我还算能说得来,就是一点不好,总是给我倒水。” “哈哈哈。” 陈砚松拍了拍他儿子的肩膀,笑道:“那丫头知道你病着,在发高热,觉着多喝水能退烧,就一直给你添水。” “那她还真是个有心人。” 陈南淮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门亲事应该是坐定了。 年初,陈砚松强行让南淮和盈袖结合; 年末,这两个人和离,互相伤害,老死不相往来。 除夕那日,我随着押送左良傅的军队,快马加鞭奔赴长安。 紧张么?害怕么? 我感觉,更多的是一种兴奋。 十三年了,我终于又回来了。 想想当年的我,家破人亡,被素卿装在麻袋里扔出长安,我能怎么办,势单力薄只能认命; 如今,我回来了,我的丈夫梅濂在军政重地做官;我的妹夫左良傅是封疆大吏;我的亲戚陈砚松是洛阳首富、袁文清是太子肱骨;我结识了军功世家——谢家。 我的地位身份远远不及素卿,可她若是想杀我,也得仔细掂量一下后果。 说笑了。 靠别人,远远不如靠自己来的实在。 约莫二月份,我们回到了长安。 老皇帝病重,东宫监国,李昭并没有立马处理左良傅所谓的‘通敌叛国’案,也没有把他下到昭狱,只是将他禁足在家中,说是要搜集证据,日后审。 我知道。 朝廷不会给左良傅定罪,给了他时间养伤,启用是迟早的事。 左良傅的宅子并不大,里头的人口也简单,都是信得过的人。我闲来无事,再者不敢到外头招摇过市,便帮着他和袖儿将家里修葺了番,添置了些家具,又把府里的账册重头梳理了一遍。 这小两口经过洛阳之变后,关系比以前更好,袖儿脸上的笑更多了,这不,四月的时候,有了身孕。 在左府的这段日子,我更加勤快地娇养身子和脸,也曾按捺不住,想要拼着危险去拜见李昭,我将想法私底下告知左良傅,他让我安心等着,若没猜错,东宫启用他的那日,就是李昭见我之时。 我觉得他说的有理,那就把煮沸的锅盖按住了,安心等着。 记得袖儿刚怀孕的时候,杜弱兰经常拉着世清来府上串门,兄妹几个说说笑笑,倒也快活。 弱兰这丫头性子温婉,人品也好,最重要的是,她是自家人。 我私底下找到弱兰,问她有没有那种能使羞.秘之处变得紧致的方子。 这丫头脸臊了个通红,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说,见我神情严肃,她轻咬了下唇,凑到我耳边,悄悄说:“爷爷过去是太医院的院判,专攻千金小儿科,私底下给嫔妃娘娘们研制过这种秘方,后来爷爷将秘方当成嫁妆,给了我。嫂子既然要,那我肯定全力以赴给您配,放心,别人问起,我只说是调理宫寒和气血不足的,其余的一个字都不会说。” 没几日,这丫头就给我拿来些药丸和膏子,有我要的紧致方,额外还给我配了娇粉方。 好个玲珑剔透的丫头,我真要爱死她了。 没办法,容貌身段我可以维持在年轻娇美的状态,可有些地方难免会慢慢变暗沉,着实不太好看,若是能恢复娇粉,那再好不过了,即便自己看,也赏心悦目。 大抵看我在家中实在烦闷,左良傅便让他的心腹大福子偷偷带我出门,去看一下家人。 这十多年,我不知做了多少回梦,梦见祖母、父亲还有兄弟姊妹,每每醒来,泪水打湿了头发和枕头,我知道亲人就在长安,可我不敢打听,也不敢去看。 真的能……如愿了么? 我知道左良傅统御羽林右卫,手底下的密探遍布长安,想要查到四姐和八弟的行踪,并不难。 当年我高家满门荣宠,族中为官者不在少数,废太子和晋王相争之时,父亲曾为废太子一党,遭到孙御史弹劾,口诛笔伐之际,难免得罪狠了人家,那时孙家也有个姑娘在宫中为妃,姑母使了手段,迫害孙妃,至使母子俱损,这仇恨越发深了。 所以在高府落败后,孙御史立马花了大价钱,将四姐买去,美其名曰不忍旧人之女落难,其实就是刻意报复。 大福子告诉我,孙家的当家主母今儿会带着家中侍妾儿女去平安观祈福,四姐和她儿子也去。 开春后的长安,又美又香,杨柳抽出嫩芽,红花绽放春意。 我坐在马车上,怀里抱着滚烫的汤婆子,可手还是冻得发抖。 立在车外的大福子给我买了些糖饼,说:孙家人来了,夫人若是想和您四姐单独说话,小人立马去安排。 我说不用,远远看一眼就好。 我轻轻掀车帘,偷偷往外瞧。 远处驶来四辆蓝呢围车,率先下来的自然是御史夫人,那妇人五十往上了,略微发福,人长得一般,穿得倒是华美,头上戴着镶了红宝石的昭君套,身上穿着狐皮领对襟褂,她的儿子带着媳妇紧随其后,孝顺地侍奉着,御史夫人笑吟吟地让丫头赶紧把她孙子抱来,那是个六七岁的男孩,小小年纪,穿戴十分考究,脖子上戴着个沉甸甸的金锁。 我紧张得心砰砰直跳。 也就在此时,最末那辆马车上下来一对母子,是我四姐姝华! 我和姝华是一母所生的亲姐妹,她长我三岁,旧日在闺阁时,四姐待我最好,常常给我打珞子、帮我写女先生交代下的功课,她为人宽厚,深为父母所喜,婢女小厮犯了错儿,都会求到她跟前,她挥挥手,笑一笑就过去了。 多年未见,四姐貌美依旧,只不过从前那么爱笑的姑娘,如今眉眼间也挂上了忧伤,她牵着个八岁上下的男孩,低着头,朝大夫人那边走去。 那瞬间,我泪如雨下。 忽然,我看见御史夫人的孙子跑到四姐跟前,用力推搡开四姐,一个耳光打向四姐的儿子,四姐没敢还手,将她儿子环抱住,背对着那手狠的小子,一句话都不敢说。 瞧见此,御史夫人给底下人使了个眼色,让把她孙子拉开,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他虽说和你年纪相仿,到底是你叔叔,以后不能打啦。” 紧接着,御史夫人淡淡地瞥了眼我四姐,说:“老爷近日身子不好,你去给他添点香油,求只平安符。” “是。” 四姐眼睛红红的,恭顺地应了,牵着她儿子,朝平安观走去。 我用帕子捂住口,哭得喘不上气。 我是梅家的原配嫡妻,尚且过得不顺心,更何况四姐乃侍妾,被仇人满门敌视欺辱,该受了多少委屈。 多少次,我想下车去找四姐,可我不敢。 孙家在朝为官,与素卿往来甚密,我前脚露面,后脚估计就会摊上事。 我让大福子赶紧走,看一眼就好,让我知道四姐还活着就好。 马车摇曳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我失魂落魄地窝在软靠里,浑身凉成一片。 “夫人莫要哭了。” 大福子用指结叩了下车壁,微微喘着,坏笑:“小人刚才摸进平安观,趁人不注意,将那顽皮的小子逮住狠揍了顿。” “啊?” 我愣住,忙坐直了身子,掀开车帘,看向外头紧跟着的那个高高壮壮的大小伙子,笑着嗔:“你没把人打坏。” “放心,小人手底下有分寸。” 大福子眉一挑,凑近了些,道:“您八弟已经娶妻生子,日子到底不能和过去比,他而今在毛记刻书坊找了个活儿做,一则贴补家用,二则书坊里有学问的先生多,也能沾沾光,给他家那两个小子教点学问,也省了一大笔进书塾的银子。” 我鼻头又开始发酸。 八弟是家中老幺,虽说是庶出,可深得父亲的溺爱,小时候也像御史夫人的那个孙子般,是个坏透了的家伙,打人闹事是寻常的,后头也学了那些纨绔的勾当,不在学业上心,成日家飞鹰走狗,和那些大家公子吃酒逗乐,还欺负家中姐妹,从前冲撞了我不少次。 他瞧不起我嫡女的做派,我看不上他不学无术。 后来高家败落,八弟仿佛一夜间长大,还记得当年年仅十四的他拖着断腿,来狱中看我和丽华,隔着栅栏,他一手一个,抓住我和丽华的手,哭得眼泪鼻涕齐流:“放心姐姐,我在筹钱,一定会把你们买回来的。旧日里我结识了好多王孙公子,他们会帮我的。” …… 我知道,八弟当年肯定受了无数白眼和奚落,这样的成长方式,太残忍了。 “夫人,到了。” 大福子低声说。 “啊?” 我一怔,回过神儿来。 车里闷太久,我下了马车,抬眸瞧去,毛记刻书坊近在眼前。 一股浓郁的墨臭味儿扑面而来,进出书坊的,要么是打杂小工,要么是戴着儒巾的先生,鬼使神差,我看向书坊旁边的一处茶寮。 那里头站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三十左右,样貌十分的俊秀,这样冷的天,穿得甚是单薄,袖口沾了好几块墨渍,眉眼间带着生活压下来的疲惫,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最里头,给自己的碗里又添了些滚水,从怀里打开个布包,取出干粮,泡进茶水里吃。 茶寮掌柜摇头笑笑,让小二去切些辣萝卜来,打趣:“我说高瘸子,您这日子过得也忒省了,舍不得点油灯,蹲在灶火跟前做校对、抄书,眼睛都快瞎了,你姐姐不是御史府里姨奶奶么,怎么不接济你些。” “哪里就瞎了,莫要胡说。” 高瘸子笑着摇摇头,并不把这些话放心上,闷着头只是吃干粮,没有碰人家送他的辣萝卜,不知是不是想起御史府里的四姐,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佯装眼酸,偷摸用袖子抹去眼泪,谁知却将墨给弄脸上了,甚是狼狈。 我心里梗得难受,脚一软,差点跌倒,幸好大福子在后面扶着我。 “哎。” 大福子叹了口气,低声对我说:“您八弟在这条街面上口碑不错,哪怕穷死,也不占人一点便宜,话也少,从不沾惹是非,人家打他骂他,他笑呵呵就过了,生的两个儿子也争气,于读书上天分甚高,又肯吃苦,想必日后能在科举上挣一番出路。” 我点点头,刚要问两个侄儿叫什么,忽然,我感觉有人在看我。 我抬头,与八弟四目相交。 那瞬间,他手里的茶碗掉到了桌上,汁水顺着桌角流下,弄脏了他的衣裳,他目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盯着我,嘴半张着,叫了声:“姐。” 我知道,他认出我了。 “叫谁姐呢。” 茶寮掌柜取笑他:“你姐正在御史府里吃燕窝呢。” 我不敢再待了,转身就走。 “姐。” 我听见八弟大声喊我,回头一看,他愤怒地推开挡住他的客人,一瘸一拐地跑着追出来了。 我不能停,起码现在还不能认他。 我手忙脚乱地上了马车,让大福子赶紧离开。 “姐!” 我听见后头传来嘶声力竭的男人叫喊声,心疼的厉害,我掀开车帘,看了眼。 八弟跪坐在地上,一个大男人哭得伤心:“姐,我对不起你啊,我没用,没把你救出来。” 我用力地揉着心口,一个人在车里,放肆地哭。 十年生死,两茫茫。 多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四姐、八弟坐在一起吃饭; 多希望有一天,四姐不再卑微委屈,八弟不再清贫隐忍; 我会用尽全力,让这一天早些到来。 忽然,我听见大福子轻叩了下车壁,紧接着,他递进来一方干净的帕子,轻声道:“擦擦罢夫人。” “多谢。” 我哽咽着,用帕子擦去眼泪,苦笑:“让你看笑话了。” 大福子嘿然一笑,隔着车窗,说:“夫人是长安城的牡丹花,谁会笑话你呢,都在惊叹您的美丽。” 我笑笑,疲惫地窝在软靠里,闭眼养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我也醒了。 我揉了下发酸的眼睛,准备下马车,谁知大福子忽然说了句: “夫人,方才您睡着了,小人便没打扰您,府里的兄弟传来话,太子爷到咱们府上了,说是来看左大人。” 我心里一咯噔,李昭? 他来了?是来看左良傅,还是我? 可没想到,我们竟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用饭。 他是个厉害的人,目光独到,往往能走一步看十步,当初他请杜太医给我调理身子,即是证明。 所以,我真的很愿意听取他的意见,同他探讨些问题,正如他自己说的,他走过很多的路,有很多的经验。 深秋的洛阳有些冷,凉气从四面八方往人身子里钻。 我提着食盒,疾步走回左府。 还像往常那样,我先去看了盈袖,给她送早点。 婚房的窗户上贴着双喜,屋檐下的大红灯笼迎风微微摇晃,小院里静悄悄的,左良傅蹲在门口,正在洗女人的亵裤和肚兜。 他洗的很小心,生怕将细软的布料扯坏了,时不时回头,抻着脖子看妻子醒了没,贱兮兮地将小衣凑到鼻边闻,噗嗤一笑,眼里的幸福和爱意藏不住。 我也笑了。 羡慕而凄楚。 我和梅濂成亲这么多年,他倒是对我很好,可从未没给我洗过贴身的小衣。 大抵发现院子里有人,左良傅瞬间收起笑,把还带着水的衣裳揣进怀里,看见是我,他松了口气。 我冲他点头笑了笑,便算见过礼了。 “袖儿醒了么?” 我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准备推门进去,看看姑娘。 “嘘。” 左良傅拦住我,尴尬一笑:“她刚睡着。” 我自然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洞房花烛,高床软枕,一夜的春光摇曳,看来他们真的很恩爱呀。 我目光下移,看到他小腹逐渐湿了,打趣他:“不怕冰么?拿出来。” 左良傅手捂住小腹,笑着摇头,脸上带着少年般的羞涩。 我不禁想起当初在丹阳县时见到他的光景,那时他是羽林右卫指挥使,翘着二郎腿坐在屏风后头,语气冷漠,狡诈而傲慢; 回到桃溪乡后,第二次见他,他冷静地和陈砚松交谈,谈崩后,手执一把绣春刀,单枪匹马杀出重围,残忍而狠辣; 而在洛阳再见他,他已经是云州刺史,嬉笑怒骂皆是算计,可唯独面对盈袖时,温柔而耐心; 如今他娶了心爱的女人,看上去有点傻,挺顺眼的。 我从食盒里将粥、包子还有小菜端出来,一一摆在石台阶上,招呼他过来吃。 他也不客气,大剌剌地坐在石台阶上,一边啃着肉包,一边不好意思地对我笑:“原本该给您敬茶的,没成想,您倒给我买了吃食。” 我笑笑,说没事,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琐碎规矩。 因小产不久,我怕伤了身子,便没有坐到石台阶上,只是立在一边,笑着问他:“袖儿余毒未清,想来短时间内不能怀孕,我家中有几个样貌不错的丫头,还算老实听话,要不让她们来,你挑两个侍妾。” 左良傅眉一挑,促狭道:“您这是试探我哪。也罢,今儿给您撂句放心的话,我这辈子就盈袖一个女人,绝不会纳妾收通房。” 我问:“真的?” “人的心就那么大一点,有这么个好老婆,还不满足么?” 左良傅神色坦荡,半分讥讽,半分不屑:“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梅大郎,升官、发财、厌弃糟糠之妻……” 后面他立马停了口,冲我抱歉一笑:“我不是那意思,您别多心啊。” 左良傅嘴欠,我素来是知道的。 再者,他说的是实话,我是知道的。 我蹑手蹑脚走到婚房门口,头伸进去瞧。 里头香暖安静,袖儿此时蜷缩在大红锦被里,睡得正熟,眉头凝着属于幸福的痛楚,唇角微微上扬,不知在做什么好梦。 我轻轻地将门关住,低声说了句:“我昨夜杀了陆令容。” 左良傅略怔了怔,继续吃包子,点了点头:“多谢。” 转而叹了口气,眸中神色难测,似愧疚、又似松了口气。 是啊,他和陆令容之间的恩怨已经不是简单补偿、道歉能说得清了。 “良傅,这儿有没有闲人听墙根?” 我轻声问。 左良傅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他知道,我要同他说些外人听不得的事,立马严肃起来,迅速在小院探查了一圈,叫两个心腹守在门口,随后快步走到我跟前,低声问:“嫂子要说什么?” “我想要太子爷的密档。” 我直截了当地说。 左良傅愕然,脸色微变。 他很快就明白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姐,这事不能做。” 左良傅拒绝。 我听见他叫我姐,而不是嫂子。 “这么久了,我也算看的清楚。” 左良傅拳头攥住,压低了声音,劝道:“你是真把袖儿当闺女疼,那就是我的尊长,我的大姐。既是一家人,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你要是同梅濂过不下去,我即刻出面逼他和离,来日再帮你瞅个好男人,你何必要趟东宫这摊子浑水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60、高昭 老陈的来信,仿佛一剂灵药,将我眼前的迷雾拨开,让我一子看见袄试滦强铡 过后,我反复咂摸隘庖馑肌 其实纵观全局,我还是站在一个非常有利的地位,如他所说,运和势若没有完全起来,那得,并且为此做准备。 症结所在,那是废后。 谁能废后?惟有李昭。 李昭凭什么废后?这里面门道大,得细细谋。 收到信后,我打算问梅濂把和离书要挨敗,其实到现在,要不要都无所谓,但我想有始有终。 谁知他真的很忙,和大福子两个在书房里谈耙化纾唤腥舜蛉,更不叫人靠近。 我也不想在这儿带埃檬涛捞俺担佝凹摇 家中一切照旧,只不过卧房里的拔步床被某人改成按罂唬政凹溉眨先?别暖和,还多?小玩意儿,婴儿小床、小马桶,妇人产后补气血的珍贵药材、回春膏、坐月子的暖帽物。 德行。 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大福子送来的一对小老虎枕头拿?来,用剪子拆跋撸环⑾掷锿凡佝稗窈竦囊保颐欢谜胂甙颜硗贩忐捌鹄矗湃膻肮裰小 而今,我什么都不考虑。 目前最重要的是平安把孩子生?来,把月子坐好。 我倒要看看,生孩子那天,狗东西会不会来。 这几日,我也听到?梅濂的动静。 他上书皇帝,在家中偶然发现前兵部尚书赵元光私通魏王的信件,信中详细地告诉逆王朝廷作战布局,致使左良傅在白水峁大败,损兵折将;还有,赵元光私底收取贿赂,暗格中藏银票百万两有余,甚至还有番邦珍奇贡品。 此同时,诏狱里也传来消息。 赵元光旧日同僚、心腹纷纷检举告发,言其贪污受贿,卖官鬻爵,乃朝廷蠹虫。 皇帝大惊,旨,擢原云州代刺史梅濂为刑部侍郎,会同羽林右卫指挥使路福通彻查赵元光案,一时间,长安人人自危,谁都不敢提一个赵字,而紧接着,皇帝以雷霆之危,裁撤耙徊糠秩吖伲岚牺芭杏弥拧 这事才刚起案鐾罚孟坊乖诤笸纺亍 朝局风云诡谲,梅家也不消停。 这不,传闻梅侍郎发妻如氏病重,昨儿咽捌 此前梅侍郎来长安,众人只道他带案龉箧涫邓低到⑵抟泊袄矗降庄膻疤轿拮又尾。牧夏鞘歉雒桓7值呐耍煞虿鸥盏摸案呶唬劭醋扭斂旆廒久埃∷俐啊 听说梅府设傲樘茫行矶喙僭焙吞サ跹洌幸徊糠志扇绽锖驼栽夂玫墓僭泵蝗ィ蔷醯么税改嗣峰タ桃夤瓜荩降庄胺恚缡媳┍校仓皇切彰返谋ㄓΓ嚼旨还绱恕 我想梅濂这会儿应该不太忙埃艹榭瞻押屠胧楦隐埃涫担一褂凶詈笠患事要同他当面说清楚,那是盈袖。 天擦黑后,我稍稍捯饬隘约海急?门。 鲲儿忙不迭地跟?来,问:姑妈又要去找姓梅的姑父么? 我不想骗孩子,对他说:姑妈去要个和离书,一会会回来,你安心在家看书练字。 哪知这小祖宗偏要跟我一起去,说理当是他父亲随我去的,?父亲病着,母亲最近刚生懊妹茫?姑在家里照顾着母亲,都忙着,孩儿是高家的长子,一要护着姑妈的。 这小鬼,一子把我给说哭埃趺椿嵊姓饷炊碌暮⒆印 那一起去。 在马车上的时候,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总觉得要生啊 想折回去,但侍卫来报,说已经到懊犯暮竺拧 府里一片愁云惨淡,红灯笼全换成鞍椎模厣纤娲?见外圆内方的纸钱,和尚念经超度的声音隐隐传来,离得老远,闻见股元宝蜡烛的味道。 云雀和鲲儿一左一右扶着我,行到傲樘猛猓耄拐嫦衲敲椿厥拢屑渫W?楠木棺材,最上面的案桌上设着灵位,梅濂痴痴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着孝服,腰间系着麻绳,整个人呆若木鸡,眼肿的厉害,俊脸浮着抹酒色,一看知道因悲伤过度,把自己灌醉啊 而地上的蒲团上,跪着个秀丽妇人,是莲生,哭得死去活来,嘴里念叨着:太太,您怎么抛奴去澳兀吭σ丫峤心稔埃趺错ズ菪模 她哭晕埃乖谝慌苑侍的丫头身上,那丫头赶忙掐人中,灌参汤……摆弄靶砭茫挠淖眩押蠼幼趴蕖 怎么说呢? 有点好笑,又有点?悲。 梅濂“乐极生悲”,莲生?念旧恩,都很会做戏。 我看着案桌上的灵位,五味杂陈。 如意死埃砟耆凰辏拮铀椭眨弈锛业跹洹 我想回忆如意的一生,但已经心累到不愿想,她的故事到这里结束。 我给身后守着的心腹侍卫使案鲅凵盟グ衙峰デ肜矗以谥白」男≡豪嵇了 屋里陈设依旧,当日我得急,一?用过的衣物、首饰并未来得及带,的时候无聊,我让云雀去拾掇一,我用过的一针一线,哪怕喝过水的杯子,一件不留。 “咦?” 云雀疑惑地惊呼庸裰腥?我穿过的小袄,回头对我一笑:“仿佛被人洗过,摸着潮潮的。” 我捻起枚桂花糕,喂给鲲儿,淡淡道:“回去后全都烧鞍伞! 正在此时,我听见外头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人还未到,酒味儿先来啊 我稍稍屏住呼吸,微笑着朝前瞧去,果然看见梅濂来啊 他已经将孝服除去,身上穿着燕居常服,头上戴着玉冠,手里提着个大食盒,笑吟吟地敖矗萍锒罢⑽幢硐?多大的兴趣,行到方桌这边,将食盒里的荤素小菜全都端?来,给我和他面前各摆爸痪票 “你怎么来埃俊 他笑着端起酒壶,给自己满满斟氨业哈耙坏悖怨俗缘匮鐾犯绳埃闷鹂曜樱玄疤醣囱ǎ妥炖锎蠼?嚼,又喝氨埔馍晓把郏朔艿溃骸拔宜祷岣惆颜馐掳焱祝跹橇樘没共淮戆桑俊 我微笑着点头:“劳烦你啊! “这有什么。” 他大手一挥,笑着说自己最近朝廷家里忙乱,今儿一整天没吃东西,瘦的两颊都也凹陷去。 他连扒笆?饭,一盘子韭黄炒肉丝立马见暗祝炖锕哪夷业模晕倚Φ溃 “你都不知道,长安官场果然比云州更难混,有好?人上书赵元光冤枉,说我刻意构陷,这?人私底结成党派,去丹阳县和曹县搜集我贪墨罪证,哼,我会怕他们?” 说到这儿,他给自己舀巴敫,咕咚咕咚喝去,许是吃急埃〓埃昧ε拇蜃判?,对我笑道:“你知道么,陛封我为侍郎,那?是正二品的大官,眼瞧着兵部尚书年迈多病,蹦跶不凹改辏焓蔽窑斈苌惺椋缓笕敫蟆 面对他的喋喋不休,我笑着点头,没有 言语,?却着实……有?烦啊 他仿佛察觉?我并不?兴趣,干笑有渲刑?方帕子,擦隘焐系姆褂停ね房聪蛭疑聿嗔⒆诺啮锒席蛄糠懊孩子的头,笑着问:“好俊秀的孩子,谁家的?” “我弟弟的儿子。” 我从背后推鞍仰锒Φ溃骸案酶浮 我笑靶Γ⒙砀宁?:“给梅大人见个礼。” 鲲儿闻言,恭恭敬敬地给梅濂行案鋈謇瘛 梅濂虚扶起,面上已没胺讲拍侵旨鹊男朔埽馗约旱哈氨疲鬼醋疟担讣馍旖评铮骸暗笔庇浜屠耄砀?面埃缃瘛牵阒蹲右怖逮啊! 说到这儿,他斜眼看向鲲儿,唇角噙着抹坏笑:“孩子,你来是臊本官?还是骂本官?” 鲲儿腼腆,靠在我身侧,细思捌蹋靶玄凹覆剑虔峰ブ刂氐乜宁案鐾罚永锿缸耪娉虾痛啃ⅲ骸昂⒍抑胁恍遥率构寐枇髀湓谕猓⒍嘈淮笕苏馐改暾展斯寐琛! 我和梅濂同时怔住,?目相对,然后,同时看着鲲儿。 一时间,谁都不说话,气氛慢慢地变淡、变冷,变得充满熬莆丁 梅濂尴尬一笑,俯身扶起鲲儿,仿佛用袖子抹隘劬ΓΓ骸昂眯⑺扯碌暮⒆印! 说罢这话,他转身,从一旁的小圆凳上拿起大小两个紫檀木雕花盒子,低头无言,喝氨疲钌厦婺歉鲂『凶油聘遥啃Φ溃骸罢馐呛屠胧椋勖恰惺加兄章铩! “多谢。” 我抿隘剑⑿Γ锒哈案鲅凵煤⒆影镂夷米牛缓笫殖抛∽雷樱急浮劇 “。” 梅濂叫住我,他身子往前倾,胳膊抬起,复又无奈落。 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起身,将桌上那个大点儿的长盒子打开,从里面取?个卷轴,当着我的面儿舒展开:“这是陛给你的,昨儿到我手里埃恢泵还松细闼腿ィ恪⒛憧纯础! 我一怔,李昭这狗东西搞什么鬼? 我将烛台拉近?,凑近一瞧,吃耙淮缶 画上是一男一女,男的穿着黑色西装,戴着紫金冠,温润如玉,正是李昭;而在他跟前坐着个穿白婚纱的女人,腰肢纤细,发如乌云,是我……他、他竟把婚纱以这种形式穿上啊 我的心跳得极快,唇角不自觉上扬,忽然发现画上还有首诗,是唐朝柳宗元写的。 “凡卉时谢,妍华丽兹晨。 欹红醉露浓,窈窕留馀春。 孤赏白日暮,暄风动摇频。 夜窗蔼芳气,幽卧知相亲。 愿致溱洧赠,悠悠南国人。” 念罢这诗,我仿佛亦喝过酒似的,身子都醉鞍氡撸⑾衷谑哪┪不褂行行∽帧 “棋逢高招,甘拜风。” 高招二字,用朱笔所写,显得格外醒目。 我噗嗤一笑,倔什么呀,到底还是跟拔倚铡 而此时,我身边的鲲儿凑上前来,看着画,微微点头,恍然笑道:“姑妈,这是双关语呀,陛一面跟你道歉,?一面仿佛又说,你遇到高昭,甘拜风澳亍! 我愣住,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好哇,这狗东西,到现在还占我的便宜。 不过这种两头不得罪讨好的主意,不像是李昭手笔,大约是梅濂从中斡旋的。 我没戳破,指头轻抚着画上的那个轻俊男人,笑着卷起来,再次准备。 “妍华?”梅濂忽然?声。 “啊。” 我坐,意识应 “真好听的?字。” 梅濂低着头,双手交叠,眼里的酒气似乎更加浓郁埃季茫鋈豢醋盼遥Φ梦潞停骸拔艺饧溉章苑隘鹊凼钡木傻担俐澳慵业氖拢恪蹦晡位岜谎核椭帘苯俊 说到这儿,他指头朝宫里的方向指隘骸笆悄俏坏氖直剩俊 我笑着点隘贰 没有说当年自己在狱中如何凄惨、也没说丽华死在我怀里,更没说路上怎样被那两个畜生凌.辱。 “得亏遇见拔遥前伞! 他看着我,忽然眼里泛起曾雾,笑道:“然后又后悔遇见埃敲矗俊 “大郎后悔么?” 我笑着问。 他用两指揉着眼,笑得惆怅:“那也是我的十三年啊。” 再次,我们再次相顾无言。 他低头喝闷酒,我扭头朝外面看。 外头又开始雪,一开始只有米粒般大小,后面越来越大,如同柳絮般纷扬,地很快白埃路鸶樘美锏娜缫獬旄琛 “冒昧问一句。” 他笑着看我,手搓着额头,问:“陛哪里好?” “这……” 我顿住,过去和李昭在一起时,我把这两个男人比较拔奘椋?真的要说,却真不知从何说起。 “大概,和他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像个女人,虽然也经常吵架、闹别扭,但觉得很舒心。” “这样啊。” 他笑靶Γね纺鞍蚜常醋盼遥骸霸勖钦馐嗄辏孟癯臣艿拇问恢皇侄寄苁墓础! 他长叹?气,端起酒壶猛灌巴ǎ圃谧匝宰杂铮炙坡裨梗骸澳阕苁悄敲赐昝溃门匀艘坏愦矶继舨?,街坊、同僚还有官长都对我说,好好待你夫人,你上辈子得做岸嗌俸檬拢诺摸八缓罄次腋壬窿笆椴胖溃畛跫媸痹诘厣闲吹淖质谴淼模?你顾着我面子,没说?来,连我这样的凡夫俗子都能看?来,你应该是?身高贵的小姐,?你委身嫁后,为芭湮遥杂锝ソゼ饪蹋阋恢彼匙盼遥梦?觉自己是个没用的东西。” “大郎……” “你让我说完。” 他将空酒壶按在桌上,凄然一笑:“我当时都二十大几埃姑挥泻⒆樱缫獍。蚁胍龆印! “那你跟我好好说啊。” 我用指头揩掉泪,看着他:“你不说,我怎能知道你想纳妾?算埃恢匾啊! 我们再次无言以对,白色蜡烛已经燃烧按蟀搿 “大郎,过去我们不说,以后,也不用说啊!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肚子,闭眼,深呼?气:“盈袖……你,” 他身子一震,缓缓地抬起头:“袖儿怎么埃俊 “那天晚上,我看见啊! 我从袖中掏?那个绣懊坊ǖ暮砂旁谧郎希缓罂聪蛩鋈换毗埃凵裆炼阕牛偷厣叁白约阂欢猓朴星а酝蛴锵胍缃猓钪瘴弈蔚靥峻?气,说: “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必说埃馐略勖欠判睦铮獗沧佣急鹚??,别让那个 孩子难堪。” 说罢这话,我拿着那幅画起身,往后退昂眉覆剑醋糯磴档乃ビ玄案隼瘢运晕遥褂卸怨サ氖辍 “大郎,妾这埃D闱俺趟平酰锫谩! 他起身,想笑,却笑不?来,不知不觉流泪埃担骸昂茫俏乙沧D阋院笃桨踩缫猓咳占叶几吒咝诵说摹! 我笑着点头,转身离去,牵着鲲儿的手,一步步?屋子,刚要跨?门槛,他在身后忽然叫住我。 “如意。” 我顿岸伲⑽椿赝罚恢蓖啊劇 雪好大啊,正如年少时见到彼此那般,我哭埃缓笮埃锏髑崴桑陨砗蟮乃担骸懊蝗缫恂埃蹦赕绞挚湛绽创罄缮肀撸缃瘛匎埃淮勅魏味鳎罄杀V亍! …… 这一路风雪多大,只有自己知道,不过,冬天总会过去不是么?一个春光来临的时候,我想要更开心。 我用手抹去脸上的残泪,笑着?懊犯竺拧 愕然发现,府外停着辆华贵马车,车跟前站着个身量挺拔、温文尔雅的年轻男人,是李昭。 他身上披着玄色绣金龙的大氅,唇角噙着抹笑,挥手,让撑伞的胡马站一边,朝我伸?手。 我眉眼皆笑,疾步向他。 “慢?慢?,仔细滑倒。” 李昭小跑着迎侠矗雍竺胬孔∥遥底盼彝沓瞪稀劊锒岛呛堑匾派铣担峥叁遇锒掷锝歉鲎剥昂屠胧榈慕鹾心谩劊种赶蚝竺娴穆沓担Φ溃骸澳闳ズ驮迫缸竺娉敌。汀! 我抿唇,忍住笑,没拆穿他,自顾自上奥沓怠 刚进去,闻见股好闻的小龙涎香,坐后,整个人都舒坦埃趺此的兀咳缤仍谠贫松希砻嗝嗟摹 不多时,李昭也弯腰进来埃谖疑聿啵凰祷埃种改﹃藕凶由系牡窕ǎ毖坳镂遥?不好意思,问: “事儿都办完埃俊 “嗯。” 我点点头。 此时马车行动,摇摇晃晃的。 李昭干咳傲缴丈锨袄矗有渲刑?方明黄色的帕子,身子坐直埃镂胰ドㄍ泛图缟系幕 我推开他,看着错愕的他,举起手里的画,摇晃:“哎呦,这是谁画的?高昭?” 我笑的得意,凑近他,看着他微红的俊脸,打趣:“原来先生叫高昭啊,小女子真是孤陋寡闻啊! “得寸进尺芭丁! 李昭咬牙,摩拳擦掌。 “高昭高昭高昭。” 我不依不饶,一直叫他。 忽然,他把我抱住,吻住我的唇。 我怔罢ψ呕赜λ敲慈攘摇⑽氯峄褂幸靶缘乃 好久好久,他才放开我,从后面环抱住我,让我靠在他身上。 他手轻抚着我的肚子,轻声骂我:“你个没良心的,三番?次跑到梅府,是不是看那小子长得俊,还想再续前缘?嗯?” “哎呦,谁家醋罐子打翻埃崴俐啊! 我故意大声咂着嘴,附上李昭的手,转动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玩儿。 “也去傲酱味眩偎叠埃一故撬备径丶也恍邪 ! “你是谁媳妇儿?嗯?” 李昭语气“凶狠”,俯身,咬?我的耳朵:“说,不说揍你。” “高昭的。” 我笑得花枝乱颤。 “真是不教训你不行啊! 李昭佯装要打我,将我身子微微翻侧过?,还真打隘业钠ü伞 我恼埃苯影阉氖肿 “妍华。” 李昭轻轻唤我。 “嗯。” 我应着他。 “妍华,妍华。” 李昭又唤傲缴 “嗯嗯。” 我闭眼,轻声答应傲缴 “朕想你啊! 李昭吻隘业牟嗔场 “我不想你。” 我故意气他。 “你?是心非,头先朕偷摸去瞧你,也不知道是谁睡着八得位埃拮藕半薜?字。” 李昭吻隘业牟弊樱鋈唤殖?来,干咳傲缴β睿骸澳阊剑猡敱锊蛔〓埃诼沓瞪悉斂嫉蛊鸩棹埃勐砩系郊隐啊! “不不不。” 我?觉肚子开始疼捌鹄矗徽笠徽蟮模乙话炎プ±钫训氖郑粽诺溃骸安皇悄颍俏移扑埃趺窗彀 ! “破水?” 李昭怔住,试探着问:“是……要生懊矗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61、高小昭出生了 “是,要生?!” 我忙点头。 肚子的疼痛让我开始慌张,不知不觉紧紧抓住李昭的手,我见过不少次妇人产子,譬?之前的盈袖,这丫头是头一胎,又被她哥哥那封信惊着?,差点一尸两命,而我也是头次生,万一出意外呢? 不紧张不紧张,好生听大夫稳婆的,一切都会顺利。 我大口呼吸,让自冷静下来,怕什么,你?年都能从死牢?走出来,不过生个孩子,有什么的。 忽,我察觉到李昭用力摩挲着我的背,他在试图让我放轻松,同时,他一把掀开车帘,对外头跟着的侍卫喝?:“快马加鞭回去,让太医稳婆准备好。” 紧接着,他扭头朝另一边的侍卫嘱咐:“车子尽量赶快,但不可颠簸,快!” 我牙关紧咬,忍住一波一波而来的痛。 他真的沉着冷静,太稳?。 蓦,我想起陈砚松的来信。 老狐狸一针见血指出?此事关窍——废后,而能废后的只有李昭。 所以我质还是要拿下李昭。 ?初我在小酒楼见他,想来他对我并未有多大兴趣或者歉疚,只是想给我个补偿,所以他问我:妍华,你想要什么? 而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我拉住?他,对他说:我要您拉妍华一把。 这个机会让我打开?一个局面,能他继续接触。 而现在,我认为也是一个天赐的良机,能让我两个的关系在?歉与好的基础上,更近一步。 我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在他的摆弄下,慢慢躺平,而在我头枕到他腿的瞬间,我抓住他的腕子,呼吸急促,稍显慌乱,檀口半张,“不知”该说什么,试图在他那?得到许安慰。 “没事妍华,咱很快就回去?。” 李昭用帕子帮我擦去额上的汗,剑眉微皱,试图让自更冷静下来,安慰我:“你别紧张,要用鼻子呼吸。” “我害怕。” 我一下子就绷不住,哭?,这瞬间,我也不知自是做戏还是真情,哭得像个小姑娘,泪眼婆娑看着他,不住问:“万一生不出来怎么办?万一孩子横着怎么办?万一大出血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死??” “胡说什么。” 李昭轻叱?声,他没敢碰我肚子,用手摩挲着我的胳膊,让我放轻松,同时,他手伸到我裙?,摸?把羊水,眉头皱得更紧?,两指夹开车帘,对外头跟着跑的侍卫冷声?:“让车夫再快!” 也是怪?,看见他,我还真平稳?下来。 仿佛他是座大山,能靠得住。 “妍华,你跟着朕一起呼吸。” 李昭将我头上的钗环全都卸掉,手指插.入到我的头发?,帮我按摩头皮,定定看着我的双眼,命令:“吸气。” 邪门?,我还真跟着他深深吸?口气。 “呼。” 李昭的小腹随之前推,柔声催我:“呼气啊妍华。” “哦。” 我短促呼吸?口,忽,越发疼?。 我带着哭腔叫唤?声,不行,我得打乱他的节奏。 “陛下……” 我抓住他的衣襟,“惊慌”哭:“那、那天中午我梦见生?条全身是金鳞片的蛇,头上有两只小角,嘴?有尖尖的牙,万一、万一我真生?条蛇怎么办?我怕啊……” 李昭简直哭笑不得:“傻子,你梦见的是小龙。” 他连声安慰我:“没事儿,就算是个妖孽,那也是朕的孩子,朕给他造个金笼子养起来好不好?别担心别瞎想,有朕在呢,你怕什么?” 说话间,马车就停?。 我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帘子被人从外头掀开,冷风阵阵灌进来,马车一沉,上来两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看着面相仁善,行动规矩,都是宫?出来的。 她先给李昭见礼,后一左一右半跪在我跟前,让我莫要紧张,将我往起扶,柔声说:“夫人,咱先下马车,回去后奴帮您看开?几指,放心,您一定会平安生产的。” 看见稳婆,我悬着的心其实已经落?,可在起身的时候,我还是抓住?李昭,什么话都不说,就像?初那个走投路的?意抓住他一样。 “没事妍华,朕在。” 李昭连连冲我点头,从背后将我托起,帮着稳婆慢慢将我移下马车,放上木架子。 他脱下自的大氅,给我盖在身上,后随着抬我的侍卫、稳婆一起往?跑,时不时提醒喝令:“小心脚下,稳一,别颠着她?。” 雪还下着,落在我脸上,凉凉的。 在被抬进屋?的瞬间,我想抓住他,可惜没抓住。 屋?很暖,一应的滚水、纱布、剪子等物早都准备好?,大屏风也拉好?,院判大人冲我见?个礼,埋头接着整药; 而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抬到?炕上。 帘子放下后,我看见跟前上来两个已经洗净?手的稳婆,她一个帮我脱衣裳,另一个帮我脱裙子亵裤,还有看我的……底下。 真的,上?产床,你就完全没?自尊,所有的羞耻全都对着稳婆。 “夫人莫急,现在只开?两指。” 稳婆帮我擦?下脸,笑得善可亲。 “这什么意思?” 我慌问,其实我知?,要等全开后才能生,意思是,我得忍着疼,等啊。 “夫人莫怕,生孩子是场力气活儿,奴先伺候您吃点。” “好好好。” 我忙点头,让多端吃食。 尽管上次吃药小产过,很疼,但比起宫缩的阵痛真是小巫见大巫。 我吃东西,疼;喝水,疼;稍微挪动下,疼;说话,疼; 总是就是疼。 我也不知?过?多久,稳婆时不时掀开被子看,给太医我说开几指?,柔声安慰我,再忍着; 忍忍忍,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也不知忍?几个时辰,就像几辈子那么久,我实在快撑不住?。 “陛下呢?” 我颤声,问跪在一旁的稳婆。 “许是在偏房。” 稳婆忙回我。 许是为?宽我的心,笑?:“陛下一直在屋外守着夫人呢。” “什么时辰??” 我咬牙问。 “卯时?。” “ 怎么都过?两三个时辰,还没开!不行?,我不行?。” 我紧紧抓住被子,指甲都劈?。 “这回真要死?。” 我大口呼吸着,身子略微起来,抓住稳婆的胳膊,哭着哀求:“你去把陛下叫进来,我、我给他交代几句话。” 稳婆见我?此,也是慌?,连连去看底下,安慰我:“夫人再忍忍,就快全开?,奴已经见头?,您第一次生,且年纪稍大,是艰难,陛下怎么能进产房这样污糟方呢,您再忍忍!” “我忍不??!” 我一把推开稳婆,疯?似的,尖声喊他:“陛下!哎呦,疼死?,高昭,你快进来啊,我就要死?!” 稳婆大惊,赶忙捂住我的口。 而此时,我听见门似乎被人咚一声推开,紧接着,床帘被人挑开,眼前一黑,李昭那张儒雅文俊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他仍冷静着,但眸中似乎有许慌乱?。“妍华,朕在你跟前。” 李昭从稳婆手中抢走帕子,替我擦汗泪,强咧出个笑,安慰我:“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生出来?。” “疼。” 我哭得稀?哗啦。 疼是真的疼,但我还是想让他亲眼看看,为?给他生孩子,我能拼到什么步。 我打算再进一步,于是不再使劲儿,呼吸屏住,眼睛渐渐合上。 ?,我听见李昭急得直喊我,用手轻轻拍我的脸,而稳婆也慌?,忙喊院判大人:不好?,夫人晕过去?。 模糊间,我看见院判大人好似进来?,让人捏住我的口,往我嘴?灌药,同时,还给我扎针。 “咳咳。” 我被呛醒?,大口喘着,没会其他的人,虚弱看着李昭,他眼睛红?,真慌?怕?。 “你……” 我咬牙,泪眼婆娑看他,求他:“我要是死?,你把孩子养大,别、别叫人欺负他。” “胡说什么!” 李昭大怒,吓得跟前的两个稳婆全都跪下?。 “你俩跪什么!” 李昭似乎也是急得没法子,迁怒到旁人身上:“她要是有一点事,朕让你阖族陪葬。” 有他这句话,这个表情,我的心就落下?。 我抓住他的手,拼着最后的力气,牙关紧咬,铆足?劲儿……眼前阵阵发黑,我感觉好像什么东西从我身子?滑出去?,紧接着,我听见那两个稳婆兴高采烈拍手: “生?,夫人生出来?,是个小皇子啊。” 模糊间,我看见李昭愣住?,一会儿大喜,一会儿傻得不知朝左还是朝右看,眼睛一眨,居掉泪?,他笑着用袖子抹去,看?眼底下抱孩子的稳婆,松?口气,紧接着凑到我跟前,手摸着我的头发脸,对我笑: “妍华,是儿子,你听见?没?咱第一个孩子出生?。” 我虽高兴,但真笑不出来,只是虚弱冲他点点头。 终于、终于他娘的生出来?。 …… 后面就顺多?,剪脐带、用艾叶水清洗……李昭全程都陪在我身边,眼?的不忍爱怜真的是藏不住,不敢看,又要看……一会儿高兴说要重重赏赐众人,一会儿又难过问我还疼不疼? 见我哼唧?会儿,闭起眼休息,他不敢再高声说话?。 模糊间,我听见婴儿的嘹亮的啼哭声,紧接着,稳婆惊喜声音亦传来: “奴这年在后宫,替这么多娘娘接生过,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干净漂亮的孩子,头发又黑又浓,待会儿剪下,可做成笔存下。” “呦,小皇子额头沾?两点血,还真像两只小角,看来日后是个刚强勇武的,恭喜陛下、恭喜夫人。” 我强撑着精神,睁开眼去瞧。 看见儿子已经被洗净包好,由稳婆抱着,递到?李昭手?。 李昭紧张极?,咽?口唾沫,小心翼翼抱好,他这个样子真好笑?,黑发被汗浸润,整个人?同劫后余生般,垂眸看着自的儿子笑,两靥登时生出两个好看的梨涡,而稳婆立在他身侧,亦踮起脚尖瞧,忽惊喜?: “陛下您看,小皇子是不是对您笑?。” 李昭一惊,眉眼皆笑,爱怜不已,想要俯身亲亲儿子,却怕弄坏?。 他扭头朝我看来,见我醒?,忙蹑手蹑脚把孩子抱来,轻轻放在我跟前,兴奋?:“妍华你看,你快看哪。” 我笑着看?眼,立马哭?:“太丑?,抱走抱走。” “哪?丑?。” 李昭“剜”?我一眼,脱?锦袍,上?炕,双腿跪在我身侧,一会儿看儿子,一会儿又看我,好似有千百句话说,但不知说什么。 而就在此时,孩子哭?,他一愣,立马恍,凑到我跟前,对我笑?:“看来儿子饿?,要吃奶。” 说到这儿,他哄着我:“妍华,朕早都备下?奶娘,可头先朕问过太医,说是母亲的初乳对孩子好,好夫人好娘亲,能不能再劳累一下,给咱儿子喂一口?喂?就不丑?,嘿嘿。” 德行。 我白?他一眼,点点头。 他得?允许,让稳婆上来帮我宽衣解带。 我一瞬间仿佛又来?精神,忙抬起臂膀,轻轻挥手,让那两个稳婆先出去。 “怎么??” 李昭柔声问我。 “不、不好意思。” 我笑的比哭还难看:“你帮我解衣。” “你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害臊?。” 他奈笑着摇头,还是顺?我,动手帮我将寝衣肚兜脱?,用事先准备好的湿帕子将那?擦洗?番,后往出挤。 好神奇,初乳的颜色不白,略微黄,仿佛是淡淡的血。 我让他把儿子抱来,趴在我身上。 更神奇的是,儿子仿佛天生母亲亲近,放在我身上后,忽就不哭?,自找到吃的方,吮.起来。 我一下子就绷不住?,眼泪一串串掉下。 我?母亲?,盼?十几年,我终于有自的孩子?,而且还是中意的男人有?孩子。 我看向李昭,发现,他也掉泪?,盘腿坐在我身边,隔着被子,轻轻摩挲着孩子我。 “妍华,谢谢你。” 李昭用手背把泪抹去,一笑,深深看着我,用手指帮我揩泪,问:“你要什么,朕全都给你。” 我要的东西可多?。 这话我并未说出口。 我看着他,笑着哭:“妾什 么都不要。” “不不不,你说,不论是爵位还是名分,朕都给你。” 李昭目光灼灼看着我,似乎……不像说谎。 我摇头,一手护住儿子,另一手抓住他的袖子:“算?,你肯定不答应。” “你说。” 李昭郑重?。 “我、我……” 我委屈哭,看着他的双目:“我刚才感觉浑身发冷,就像要死?,你能不能别走,陪陪我。” 我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轻叹?口气,笑?:“嗨,我就开个玩笑,天快亮?,你还要上朝呢。” 李昭看着我,目中满是爱怜,他轻轻抚着我的头发,扭头看向窗子,压住声音,冲守在外头的胡马公公?:“胡马,你传朕的密旨给郑贵妃,说朕突发不适,让她去勤政殿侍疾,告诉她,务必守住勤政殿,谁都不见,今儿罢朝一日。” 我登时愣住。 方才,我不过说说罢?,没想到他认真?。 “陛下……” 我用手肘撑着身子起来,谁知,被他按住。 “快睡下。” 李昭帮着将被子往上拉?拉,温柔看着我,轻声?:“朕今儿不走,陪你母子。” 我含着泪,笑着冲他点头。 黑夜的妍华第一次在白天与李昭遇见。 你好儿子。 你好啊,李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62、为人父母 我没想到,他竟能做到这步。 这会儿天蒙蒙亮,屋里稍有些暗,炕桌上放着盏琉璃宫灯,能照亮方寸。 我动都不敢动,一个是身上又虚又疼,另一个是怕吓着宝宝,用余光瞧去,李昭此时盘腿坐在我跟前,他身子前倾且下压,脖子伸长了,凑近到我胸,一眼不错地盯着宝宝吮奶。 他用指头轻轻地抚着孩子的头发,眼里的温柔和爱意藏不住。 他一笑,我也跟着笑了。 可忽然,我想起方才他吩咐胡马,回宫密令郑贵妃侍疾,守住勤政殿。 这是什么意思,他就这般放心郑落云?那郑落云究竟知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难不成老陈猜错了,李昭还是想把孩子交给郑贵妃抚养? 我虽与郑落云从未谋面,可她的声?如雷贯耳。 她巾帼不让须眉,深入敌后,从中挑拨拉拢三王的关系,强悍且足智多谋; 她得李昭高度赞赏,是个“完础保 她被陈砚松称是有凤相的女矗 我心里乱得很,李昭到底和郑落云是什么样的关系? 夫妻?挚友?知己?君臣? …… 其实退一步想想,儿子若是交给了郑贵妃,那将来的路可以说稳了。 可…… 淳褪钦庋,可以分析到利弊所在,但看着这小家伙乖乖地趴我身上,的是舍不得啊。 “妍华?” 李昭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用帕子帮我擦眼泪,轻抚着我仍微潮的头发,柔声道:“眉头都皱成了疙瘩,盘算什么呢?” 我当然不会对他说,在盘算郑落云。 “我在想……” 我垂眸看着孩子,一阵心酸:“儿子现在比云雀屋里的那只猫还小,咱能养得?么?骨头这么软,万一没抱,脖子折了怎么办?如今天还未?暖,把他弄得着凉了怎么办?” 越想越慌,我眼泪不自觉下来了,吸溜着鼻子,冲李昭哽咽道:“的,我刚才居然生起个奇怪的念头,想把他再塞回我肚子里,我就这么揣着他,揣一辈子也愿意。” “你这是关心则乱。” 李昭摇头奈地笑笑,两指夹过来只暖帽,帮我戴头上,他压着声,温柔道:“跟前有这么多经验老道的稳婆、乳娘,肯定会把儿子照顾,别操心。” 说这话的同时,他瞧见儿子趴我胸睡着了,忙用力搓热了手,轻轻地掀开被子,将孩子抱了出来,平放在小褥子上,拿过小衣裳,慢慢地给孩子穿。 我挣扎着起身,要帮他。 他轻轻地将我按回去,顺手帮我把衣襟合上,然后接着摆弄孩子。 “你快睡会儿,生了一晚上,嗓子都喊哑了,朕看着心疼。” “嗯。” 我微微点头,刚躺下,立马抓住他的胳膊。 “放心,朕不走。” 李昭莞尔浅笑,将我胳膊放回被子里,柔声道:“朕说了今儿陪着你,天塌下来都不会走。” “嗯。” 我含泪点头:“你也睡会儿。” 我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我是个闲矗赡悴灰谎蚨滋烀Τ,晚上又通宵顾着我,瞧,眼睛都熬红了,趁着儿子睡了,你也赶紧眯一会儿。” “行。” 李昭笑着脱了外衣,并未叫宫唇此藕颍怨俗缘卮庸裰心昧苏硗繁蛔樱胶⒆拥牧硪槐摺 我俩不约而同地一起看中间的小炊此谋亲友劬Γ嵘支畔袼彩枪至耍尤辉娇丛剿逞郏醯梦壹彝薅坏愣疾怀蟆 看着看着,我的困劲儿就上来了,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 当母亲,是累。 我感觉刚闭上眼,连梦都没来得及做,就被儿子哭声弄醒了。 李昭也是,他睡的很沉,累得微微发出鼾声,可儿子一啼哭,他就能瞬间睁眼。 锤改福?抵都如此。 这一整天,我?概喂了五六次奶,吃了三四次“饭”,嬷嬷们炖了能恢复元气和下奶的乌鱼汤,一点盐都没有,要多难吃就有多难吃。 一开始,了给儿子吃的“初乳”,我还能挣扎着喝下去,后面实在是恶心得不行,闻见味儿就想吐,李昭也是没法子,只能哄着我,说我喝一,他就喝一。 得,把醇一实劾弦瘸帕耍辈皇本偷贸鋈ァ暗共琛薄K沂翟谄@厶弁矗腔岫乇鸸常玖霜奶鄣溃骸板勖蔷蜕庖桓觯院蟛簧恕! 有他这句话,我觉得没白受这一遭苦。 黑夜的妍华和李昭就这样过完了白天,乎围着儿子转,累得想睡个整觉都不行。 这一天,不光我这里忙,其他地方也忙得很。 李昭的密探一趟一趟地跑来奏报消息。 胡马奉命回宫,去协助郑贵妃守勤政殿,果然,前朝后宫都震动了,陛下精力过矗饷炊嗄昀匆恢鼻谇诿忝悖趺椿崂洳欢〔〉梗 头一个急的就是素卿,据说一得到消息,?清早拉着儿子跑去勤政殿,髻上的簪环掉了都不知道,谁料到了门?被郑贵妃拦着,不让进。 么,皇后娘娘又急又怒,当面指责贵妃居心不良,霸占勤政殿不知意欲何。 哪知被郑贵妃轻飘飘一句话打回去了,说年初先皇驾崩,陛下伤感不,加上登基后连日劳形于案牍,今儿突感不适,这才病倒,皇后娘娘请回罢。 素卿当然不可能回去,十分疑惑郑贵妃的话,颇有分想闯宫的架势,可又不敢,于是带着儿子跪到了勤政殿外头,哭得梨花带雨,非就是担心陛下龙体,一定要见着圣躬安康才放心。 郑贵妃生劝了番,见不顶用,她又不冒犯皇后,便让宫疵歉厍浒崃苏乓巫樱溆嗟氖裁匆裁凰担辛烁隼瘢∩碚刍亓饲谡殿。 素卿在殿外跪等了半个时辰,见没什么动静。 ?概是急了,让儿子继续守着,她回坤宁宫下旨,宣父兄进宫商量,与此同时,她还派慈ヌ皆捍?李昭脉案,并且让戳粜那谡殿一举一动。 商议的结果就是,张家父子以“担忧”陛下由,请了袁?清等六部?臣齐往勤政殿,想要面见陛下,探探虚实。 ?见这事的时候,我着实惊慌忧了番。 万一这些朝廷重臣冲进勤政殿,发现李昭不在,那可怎么?李昭日后该怎么解释他的去向? 我把自己的担忧说给李昭?,让他回宫去,别把事儿闹?了。 谁知这吹恍Γ任鹊钡钡嘏掏茸诳簧希醋盼腋硬溉椋担骸懊皇拢薜挂纯矗蛞荒娜针蕖[出事了,会是怎么个乱法。” 后来密探回报。 说上午的时候,郑贵妃见六部官员和皇后齐聚殿外,倒也不急,命羽林右卫指挥使路福通带卫军守勤政殿,随后,她搬了张椅子,四平八稳地坐在门,说陛下龙体不适,正在休息,本宫着实不知诸位?醇笔裁矗屎竽锬锛笔裁础 李昭到底怎么了,谁都不清楚。 一部分官员选择静观其变,若是陛下骤然“出事”,急得是张曹两家,与他们不相干; 张家和曹家原本也是想先打探消息,可一看见郑贵妃将羽林卫都调来了,隐约觉得……应该出了点事? 两家各自回府商议,结果还是得确定勤政殿里究竟怎么个情况,若李昭“病”重了,务必得抢占先机。 于是,朝廷要员在下午的时候再次集结勤政殿外,问圣躬安。 郑贵妃面色如常,若有所思地笑着说:既然各位?炊嫉P模切邪桑蠲婕菹戮褪牵还菹伦攀挡皇剩灰司牛デ肜癫可惺樵?清觐见。 袁?清闻言,立马入殿,约莫半盏茶后出来,冷着脸对众此担骸氨菹鲁粤艘┚托⒘耍胫钗?锤魉酒渲埃酶墒裁锤墒裁矗疤惫S牵材?惊小怪,陛下若是想见谁,自然下旨宣,一窝蜂似的堵在勤政殿外,成什么体统。” 袁?清素来中正,从不参与任何党派或偏向哪个皇子。 他这么一说,那陛下说不定……的仅仅身子不适,亦或是单纯想试探一下某些词遣皇嵌源⑽挥胁怀贾摹 么,有些丛鞠胍蚴卦谇谡殿外,这下也不敢跪了; 有些聪氪?点什么,也不敢打?了; 有些聪氕踊首忧栏鱿然庀乱膊桓叶耍 …… 内有郑贵妃守着,外有袁?清镇着,原本乱的苗头忽然被遏制住了,风平浪静,居然什么事儿都没有。 密探来报这些事的时候,李昭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边饮着茶,一边笑,什么话都不说。 而我佯装没?见,躺在儿子跟前假寐,心里?怕得很。 这就是李昭素来惯用的手法,他总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将葱睦锏**诈出来,然后敲打敲打,虽说张曹两家今儿只是想“探病”,并没有什么实际动作,可他们事后回想一下,估摸也是背后阵阵冷汗,日后会更小心谨慎。 宫里波云诡谲,宫外也是热闹得很。 如意今日出殡了,据说梅濂在送葬的路上,由于悲伤过度,体力不支给晕倒了,被下疵凸嗔诵┎翁溃啪攘嘶乩矗獠唬邺炊几锌肥汤墒歉瞿罹汕榈宁矗灸侨绶蟒茨昙颓崆峋兔涣耍歉雒桓F模 还有,今儿异象连连。 首先是今儿早晨红霞漫天,实在罕见; 然后是如此冷的天,长安城东的牡丹花居然一夜间开放了,牡丹素来象征着富贵安泰,众匆椐追祝当菹滤乩词┮匀收,此前又平了三王之乱,故而花王选择在“开平元年”盛开,预示着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不仅如此,城南的一户普通?宅,院中忽然陷落,露出黑乎乎的洞,隐隐有金光闪烁,那家主召集邻匆黄鹜诰颍词且淮拍梗奔赐诔?量形制精美的钟鼎礼器和?量的长短不一的竹简,那家主没敢再挖,忙报了官,长安令匆匆赶到,拿起竹简略看了眼,?惊又?喜,说瞧着像《尚书》和《语》,这可是事关五经的?事,得赶紧上报朝廷…… 说实话,我儿子出生在这天,的占尽了天时地利春汀 但我隐约觉得,这些祥瑞异象是有纯桃舛又晌沂翟谙氩怀鏊岚镂遥姓饷?的能力和手段。 牡丹花倒罢了,说不准凑巧或者喘樱?宅古墓这个,可不是能轻易伪造出来的,不是礼器还是竹简,那都是活生生的古物重器,?间不许私藏,豪贵之家有一两件,也是极难得的。 不止我懵了,李昭?见这一宗宗的祥瑞,抱着儿子,疑惑地问:“小子,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什么都不懂的臭小子?见这话,居然咧了下嘴,像是在笑。 想不通的事,就不要想。 若是背后有窗抵刑嫖夷被鍪拢嵌晕依此担羌事; 若没有这么个矗蔷偷笔翘煲獍伞 我和李昭这天过的,又惊又喜又累,然而在入夜后,我们的小院忽然迎来个不速之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63、取名 夜幕降临,长安再一次花灯漫城。 这一天,注定了喧闹且不平凡。 有的人家里死了旧人,出殡哭丧;有的人家里麟儿出生,欢喜热闹;有的人家里难猜君心,惴惴不安。 虽说这一整日都躺着,我并没有休息好,还?疲累得紧,宝宝此时睡在我身侧,好神奇,感觉?模似乎比刚生出来时“变”了,更顺眼了。 真可爱。 “别看了。” 李昭慵懒温柔的声音从西窗那边传来:“就算再看,?儿子现在也不?叫娘。” “我乐。” 我撇撇嘴,指拈起儿子的小手,轻轻咬了口,笑骂:“还说我呢,也不知?谁,下午去偏房用饭,就那么?儿的功夫,来来回回看了儿子好几次。” 我摇头一笑,抬眼瞧去,李昭此时站在西窗边的书桌前练字,?穿着寝衣,身上披着件绣金龙的锦袍,唇角噙着抹笑,并未抬头,眼里的欢愉?怎么都藏不住的。 在此时,内间的厚帘子被人从外头挑开,进来个十来岁的俊秀男孩,?鲲儿。 ?进来后恭恭敬敬地给李昭行了礼,腼腆地叫了声姑父,随后三步并作步跑来,踮起脚尖,肘撑在炕上,伸长了脖子,仔细地打量宝宝,想亲又不敢,压低了声音,对我道: “姑妈,弟弟怎么这么小啊。” “慢慢就长大了。” 我一笑,轻抚着鲲儿的黑发,柔声道:“没事,?亲一下弟弟的头。” 鲲儿大喜,轻吻了下宝宝,食指摩挲着宝宝的柔软胎发,眼里忽然生起股子哀愁:“我娘前不久也生妹妹了,不知道小妹长什么模。” 说到这儿,鲲儿轻叹了口气,忽然目光灼灼地看向我,好奇地问:“昨儿姑妈生孩子,喊叫了一夜好疼,孩儿想进来看看,可?云雀姐姐不让。姑妈,弟弟?怎么生出来的?哪里生出来的?” “啊,这……” 我大窘,脸红耳热了起来,结结巴巴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而此时,练字的李昭轻咳了声,俊脸亦浮起抹红,装作漫不经心,笑着朝鲲儿招招手: “弟弟在睡觉,?到姑父这儿来,姑父教?练字。” 说话间,李昭用脚尖勾了张小凳子,放在自己前边,让鲲儿站上去,?环在孩子身后,从笔架上挑了只浸润过的羊毫笔,蘸饱了墨,让鲲儿左手拿着,随后,?左手包住鲲儿的小手,微笑着带孩子一笔一划练字。 鲲儿知道“姑父”?皇帝,这些日子虽说亲近了不少,到底还?有些畏惧,身子僵直着,紧张地轻咬住下唇,眼睛四下里乱瞟,忽而盯着纸上的字,惊喜道:“哇,姑父左手竟也?写字,还这般好,瞧结构似乎?张猛龙碑。” “到底?在书坊里长大的,果然眼刁。” 李昭头赞许,又带着鲲儿写了几个字,忽然,这狗东西让鲲儿站在一边,随后从笔架又拿了支笔,取了张极大的宣纸,平铺到桌面上,左右手?时写字。 离得远,我看不到?写了什么,旁边立着的鲲儿惊得睁大了眼,嘴里喃喃道:“姑父竟然?左手写草书,右手写行楷,一心二用,好厉害啊。” 李昭听了这话,眼里得?色甚浓,?写罢后,在纸上盖上了自己的印章,等墨干了些后,折起来递给鲲儿,笑道:“拿着小子,以后?传家宝去,只?……” 李昭眉一挑,弯腰,凑近鲲儿,笑着眨眼。 “放心姑父,孩儿绝不告诉任何人,爹妈都不说!” 鲲儿站直了,色保证。 “真聪明!” 李昭莞尔,用力拍了下鲲儿的屁股:“出去玩儿罢,待?儿让云雀给?做夜宵,晚上别看书了,早些睡。” “多谢姑父,孩儿知道了。” 鲲儿给李昭和我行了礼后,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屋里很快恢复了安静,徒留一室墨香。 我摇头笑笑,这爷俩,倒真?投缘。 而此时,李昭大步走来,?抬腿坐到炕边,高兴地要摸儿子,坏笑着促狭我:“妍儿,?说孩子怎么生出来的?打哪儿出来的?” 我白了眼?,赶忙打开?的手,护着宝宝,嫌弃道:“手上沾着墨呢,脏,洗了再碰。” “瞧?这小气劲儿。” 李昭摇头一笑,并未走,俯下身,凑近了看儿子,轻叹了口气:“因着过年那事,我总对鲲儿过不去,多好的孩子啊。” 说到这儿,李昭轻吻了下我的脸,笑道:“妍儿,?说咱们儿子长大后?不?像鲲儿这纯孝聪慧。” “谁知道呢。” 我噗嗤一笑:“说不准?个调皮捣蛋的混世魔王呢。” 在我俩说笑间,外头忽然传来阵咚咚地指节叩窗声,紧接着,一个低沉有力的男声徒然响起: “启禀陛下,外头传来消息,说?礼部尚书袁文清往小院这边走来,已经到了朱雀街,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到了。?行事诡秘小心,给?赶车的人身上裹了披风,包了头,?胡马ⅲ灰?们拦住。” 李昭听见这话,大惊,犹豫了片刻,冷声道:“罢了罢了,由着?来,多派几个人盯着,别叫?后头跟上尾巴。” 那暗卫走后,李昭手重重地拍了下大腿,烦道:“?怎么来了,谁告诉?朕在这儿的!胡马没那个胆子,不用问,定?落云,哎呀,这么小事都给朕办不好,真没用。” 我掩唇轻笑,打趣?:“呦,陛下还怕臣子哪。” “倒不?怕。” 李昭手抚着额,笑得无奈:“就?这文清,有时候实在?屁屁叨叨让人烦,说到察朕心,?远不如仁美。” 我笑笑,没回应。 ?啊,?暗示一句,梅濂这把刀就能给?杀倒一片,干脆利落,毫无后患,袁文清不一,人家可?人君子,有时候说的话?然不?顺耳,可??最忠诚的。 我笑着看向李昭,?此时如?被石子儿惊破的湖面,心里已然荡起了涟漪,立马脱了靴子上炕来,佯装要睡,可忽然皱眉,冷笑了声,赤脚踩着鞋跑到柜子那边,拿出套玄色直裰穿好,亦不忘给我拿了身小夹袄,?一边梳洗着,一边回头对我笑道:“朕真不?怕?,今儿朕无故罢朝,总要给?交代一句。” 我抿唇笑:“???,您说的对。” 说话间,我也起身穿衣整发,其实心里也开始犯怵,犹记得前年秋天,袁文清还?一介儒生,专程从长安赶去洛阳办盈袖的和离,?沉着脸,站在花厅里,?言辞地指责我、陈砚松还有梅濂坑害了袖儿终身,说话进退有度,?骂了?,?也得憋着气头称?。 也不知道待?儿袁文清看见我和儿子,??什么 表情,好歹?亲戚,总不?刻薄我……就?怪让人难为情的。 穿好衣后,我和李昭坐在炕上,各自怀抱心事,谁都不说话,忽然无奈地相视一笑,随后,默契地各做各事,?大步走去外间花厅,而我则继续照看儿子。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听见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胡马⒊廖裙车纳袈省o传来:“袁大人小心脚下,仔细被冰滑倒,陛下在花厅等着您呢。” 我凑到炕边的纱窗,往外看,果然看见胡马在前头躬身打灯,后面跟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离得远,黑乎乎的看不清模,不多时,我听见?二人进了花厅,我亦挪了地方,让云雀稍稍将帘子打起些,以能看清外头的人和事。 袁文清还似往日那般俊朗,不喜奢华,戴着儒冠,穿着燕居常服,襟口别着朵小白花,侧脸的伤疤看着好多了,眉头皱着忧国忧民,进来后给李昭见了礼,并未四处打量,入座后接过胡马倒来的香茶,没有喝,放在跟前的矮几上。 而李昭呢? 我脖子略往前抻,这狗东西懒懒地侧身窝在椅子里,腿上盖着灰鼠皮,似笑非笑地瞅了眼袁文清,抿了口茶,神色轻松怡然,笑着问:“爱卿怎么……” ?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袁文清给打断了。 “陛下啊。” 袁文清低着头,拳头紧紧攥住,忽然看向李昭,脸上写满了气、无奈还有担忧,最终叹了口气:“陛下怎么到这么个清幽地方休养,今儿前朝后宫都震动了,担忧您龙?否有恙,臣起初也疑惑贵妃娘娘和胡马?不?把您软禁了,甚至想冒死闯宫一探究竟,好在最后郑贵妃放臣进了勤政殿。” 李昭颇有些不好思一笑,问:“?贵妃告诉?,朕的去处的?” 袁文清默然,叹道:“陛下莫要责备娘娘,?时臣进到勤政殿,瞧见空无一人,极震惊,想着您应该别有深,于?顺着贵妃娘娘演下去,出去把皇后和朝臣打发走了。可臣实在?担心,于?冒死逼着贵妃娘娘给臣说了您的去处,臣、臣一定要见到您圣躬安康,这才放心。” 听到这般肺腑?言,李昭重重地叹了口气,眼里竟有几分愧疚,忽然,这狗东西狡黠一笑,问:“爱卿,?难道不问朕为何躲在此处?” “陛下自有深,您不说,臣不问。” 袁文清朗声地回复。 听见这话,我松了口气,想来袁云清看见李昭没事儿,坐坐就?走。 可就在此时,我儿子忽然哇地一声哭了。 我吓得一咯噔,忙要去捂儿子的嘴,可又怕把?弄得无法呼吸,只得忙解开衣裳,把?抱怀里,用奶去堵?的口。在哺乳的时候,我让云雀用被子将我和孩子堵住,紧张地斜眼往外瞧。 果然,李昭这?儿脸通红,笑得极尴尬,不知该喝茶还?吃心。 而袁文清听见婴儿啼哭,身子一震,瞬间了然,?拳头轻锤了下腿,眼里似有埋怨和无奈,仍给帝王留有颜面,没说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哎,陛下,您、您!哎!” 李昭舌尖舔了下唇,手背抹了把脸,干咳了声,岔开话头,避开尴尬:“爱卿今儿都做什么了?” 袁文清喝了口茶,道:“宫里的事忙完,臣就去了梅侍郎家里,?原配夫人如氏今儿出殡。” 说到这儿,袁文清眼圈忽然红了,叹道:“如夫人和臣?旧相识,虽说从前因表妹盈袖的婚事弄得不太开心,到底?亲戚,且她的确含辛茹苦地养大了臣的表妹,这份恩情,臣实在难报。今儿她出殡,臣的表妹哭晕在灵前,叫下人抬了回去,方才臣路过左府的时候,本来想去看看表妹身子如何了,谁知府门紧闭,下人说表妹谁都不想见。哎,那丫头估摸着伤心坏了,长嫂如母,她一直把如夫人?娘的。” 听到这儿,我心里酸酸的,?也欣慰。 盈袖果然向着我,出殡这出戏帮我做足了。 我把儿子轻轻放下,给?盖好被子,将衣裳穿好,接着往外看,而就此此时,李昭那狗东西猛地朝我看来,坏笑了声,起身行到袁文清跟前,轻拍了下袁文清的肩膀,笑道:“爱卿,?随朕进来,看看朕的儿子。” 我大惊,李昭到底想怎。 我躲避不及,朝前看,袁文清好似不敢动,低头杵在原地,谁知被李昭强拉了进来。 蓦地从帘子后撞进来个男人,屋里仿佛都变挤了不少。 我剜了李昭一眼,尴尬地抬头,望向袁文清,而此时,袁文清好似守着礼,压根不敢看我,可不经间还?用余光看到了我的脸,?登时怔住,直面过来,一边看着我,一边看着我旁边的婴儿,惊得话都说不出。 “?、?” ?扭头看向身侧的李昭:“陛下,您、您……哎,?们这?怎么回事。” 袁文清其余的什么话都没说,重重地跺了下脚,甩了下袖子,拧身就走出去了。 而李昭呢?唇角勾起抹笑,看了我一眼,亦紧随着追去了。 我真?又臊又慌,可冷不丁一股寒升起,按照这狗东西的性子,估摸着又要开始给臣子挖坑试探了。 想到此,我忙襟危坐起来,皱眉往外瞧。 李昭这?儿坐回到椅子上,让胡马给?倒杯牛乳茶来,慢悠悠地品着,而袁文清呢?眉头都皱成了个疙瘩,板着脸,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爱卿,就?这么个事。” 李昭笑得有些不自然,眸中带着抹感伤,十指交叠住,长叹了口气:“朕这去年一整年都和她在一起。” “陛下啊。” 袁文清俊脸扭曲得厉害,压低了声音:“您什么女人不能找,怎、怎么偏找她呢,她?梅侍郎的……哎!” 李昭眼里闪过抹狡黠,可?无奈一笑:“朕也不知怎么了,像被勾了魂儿似的,她、她本不叫如,叫……高妍华。” “什么?” 袁文清大惊,不可置信地直退了步:“那她岂不?您从前的……?” 袁文清一?儿隔着门帘看内间,一?儿看李昭,连连叹气:“臣表妹向来老实,可今儿?几次三番拒绝见臣,原来如此。陛下,您实不该,她也……您叫臣说什么好呢。” 李昭一脸的无辜,反问袁文清:“而今我俩都有孩子了,朕不知该怎么安排她和孩子,爱卿,?有何建议?” 听到这儿,我大惊。 坏了,李昭这狗东西太鬼了,若没猜错,?在试探袁文清见到我,?不?生出争储?心!袁文清若?提议接我进宫,那就坏了! 我无法再安稳地坐下去了,挣扎着下炕,不论怎么说,袁文清都?个很不错的人,我实在不能将?扯进来。 可?我走到帘子跟前的时候,忽然看见袁文清挺直了腰杆,气恼地看向李昭,仍相?恭敬: “此乃陛下家事,臣着实不知如何回答。” 李昭一笑,紧着道:“那?帮朕想想,??朕最信赖的人。” 我双拳紧紧攥住,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接着往外看。 只见袁文清略微思索了片刻,忽而抬头,看向李昭,躬身行了个礼,沉声道:“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说。” 李昭指着桌面,面带微笑。 “今儿张皇后召见臣,说想让臣做大皇子的师傅,教皇子读书做人的道?。” 袁文清身子又躬了几分,色道:“下午的时候,张阁老又给臣下帖子,邀臣过府一叙,也?想让臣教大皇子。” 我手心都生了汗,张家好快的反应,立马开始拉拢袁文清了。 “那?怎么说?” 李昭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笑着问。 “臣无话可说。” 袁文清挺直了腰杆,掷地有声:“臣?陛下的重臣,一切全听陛下的安排。” 我心里喝了声彩,暗道袁文清果然?个聪明绝顶的人,把所有的事儿全都抛给李昭,?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张家和高家,?谁都不站。 李昭面色已经有些不自在了,耳根子红的要命,身子前倾,笑着问:“那朕要?去教璋儿呢?” 话音刚落,袁文清立马跪下,磕了个头,直面李昭:“若陛下有此,臣去?皇子傅,定?竭尽全力,将所学倾囊相授,不敢说能将大皇子教成学贯五经的通儒,忠君爱民这四字,必定让皇子学?。” 李昭定定地看着袁文清,叹了口气,起身,亲自将袁文清扶起,眼里已经没了算计,?轻抚着袁文清的手,重重地拍了几下,头称赞:“文清不愧?文清,天地间坦坦荡荡的一抹气,朕将璋儿交给?,很?放心。” …… 瞧见此,我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袁文清?个君子,才能从容应付过这一劫。 可转而,我又焦心起来,若袁文清去教李璋,岂不?把我后头的关系网扯断一根? 李昭啊李昭,可真有?的。 我返回到炕上,让云雀给我倒了杯热姜汁红糖水,接着往外看。 此时,国事似乎不谈,君臣二人开始闲话家常。 李昭瞧着欢喜无比,让袁文清坐到跟前来,?食指在牛乳茶里蘸了下,在红木桌面上写了个“穆”字,笑道:“朕极喜欢这个儿子,此前想了许久,不知到底该给?取个什么名,拟了好些字,都不太满,今儿闲着翻《诗经》,忽然在《泮水》里看到句话,‘穆穆鲁侯,敬明其德’,说的?那鲁僖⒛苄尬牡拢型仪,李穆,李穆……” 李昭嘴里咂摸着这个名儿,连连头,颇有些兴奋地看向袁文清,笑道:“原本皇子⒅鞯拿郑?交由礼部办的,可朕这回想自己给儿子取,爱卿?礼部尚书,学识渊博,觉得这名儿可好?” 袁文清淡淡一笑:“陛下只知《泮水》里有‘穆穆鲁侯’,怎不知还有个词,叫‘昭穆相承’?说的就?宗庙继承。” 说到这儿,袁文清颔首,抱拳恭敬道:“恕臣直言,言者无,听者有心,前有四皇子李冕的一场变故,问题就出在那个冕字上,陛下给五皇子取穆何?莫不?想让小皇子继承宗祧?臣认为,您似乎把小皇子置身烈火?上了。” “朕真没那个思啊。” 李昭脸瞬间红透了,窘迫不已,磕磕巴巴地解释:“原?、?朕疏忽了,只看到穆穆鲁侯的好头,竟没想到昭穆相承。” 说到这儿,李昭忙用袖子抹额上的冷汗:“若非爱卿提醒,怕?朕就害了儿子。” 袁文清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李昭,微微摇了下头:“陛下多年来勤勉于朝政,从未因私耽误过一桩事,今儿小皇子出生,您撂下一切来到此处,可见心里多喜爱小皇子。恕臣冒昧,平民父母尚且知道一碗水端平,陛下身为君父,怎能偏爱至此呢?” 李昭半张着口,笑得极尴尬,连声说爱卿所言极?,可隐在袖中的手,早已握成了拳,?用力抿了下唇,平复心绪,笑着问袁文清:“那依爱卿所言,朕的这个小儿子,该取什么名儿呢?” ?一把抓住袁文清的手,目光显然比前诚恳许多,急切道:“爱卿不必避忌朕,畅所欲言就?。” 袁文清垂眸细思了?儿,手指伸到自己茶杯里,蘸了些水,在桌面上写了个“睦”字,笑道:“臣觉得,睦字好,既?陛下拟的穆?音,且有兄友弟恭、温和相爱?。” “嗯,好,好!” 李昭连说了个好字,笑着头:“爱卿果然比朕想得更透。” ?虽这般说,可眼里的不满和不甘?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瞧见此,我摇头一笑,李昭这狗东西,今儿可算遇到克星了。 “李睦,睦儿。” 我喃喃念着这个名,俯身,看着熟睡的儿子,手指轻抚着?柔嫩的小脸,轻声笑道:“臭宝宝,咱有名儿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64、混账东西 袁文清坐一会儿,就走。 走之前放下包散碎银子,隔着门帘,沉声对我说:“如今在月中,千万得照顾好自己,别着凉。我知道而今手头宽裕,不短银子使,但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便是看在袖儿的面子上,也得收下,回头让丫头出去买些补品,补补身子……” 袁文清是个正直的好人,对他,我向来很敬重的。 他胸怀抱负,忧国忧,为国家九死而未悔,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他会帮我和儿子争夺储位,可今夜,李昭却让他做大皇子李璋的师傅,这什么意思,不是打我脸么。 师生多年相处,难免会生出情谊,若是日后袁文清偏向张家…… 越想越头疼,我感觉左.乳也开始微微发胀。 我没有将情绪表现出来,仍然将全部心思放在儿子身上,手轻轻地隔着被子抚.摸他。 此时,我听见一阵沉?脚步声传来,抬眼瞧去,李昭从外间进来了。 他阴沉着脸,显然非常不高兴,略瞅眼我和儿子,默默走到书桌前,双手背后,盯着桌上的一摞宣纸出神,老半天,一句话都不说。 胡马和云雀都感觉到了他的阴森怒气,两人互望一眼,云雀退缩到我跟前,低下头不敢吭气,而胡马则弓着身走到李昭,笑着问: “陛下,夜深了,要不要老奴伺候您宽衣就寝?” 李昭仍阴着脸,手抬起,指头微微动了下:“打盆滚水来,朕想泡泡脚。” 胡马闻言,立马去做。 因我坐着月子,小厨房里的滚水不间断地烧,不多时,胡马就端着盆冒着热气的水进来了,他单膝下跪,小心翼翼地要帮李昭脱鞋子。 谁知就在此时,李昭一脚踢开胡马,愤恨地将身上披着的锦袍脱下,直接掼在地上,不仅如此,他从桌上抓起几本书,想要摔,忽然想起屋里还有个睡着的婴儿,硬生生将火气按捺下去,撕扯了几本书,俊脸含着冰霜,咬牙切齿地咒骂: “什么东西,不芮癫可惺榘榨櫍垢也仍陔薜耐飞希 他这一发火,吓得胡马和云雀两个瞬间跪下。 我淡淡瞅眼他,没理会,继续摆弄儿子。 “不苁墙萘ⅴ櫟阈」Γ拐姘炎约旱背呻薜木让魅衰櫋! 李昭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原地来回拧,骂道:“朕忍他一晚上,哼,居然敢拐弯抹角地揭朕的短。” 他双眼危险眯住,狞笑声:“好呀,什么忠君爱民,又什么李冕变故,摆明了骂朕阴险毒辣,谋算臣下!等着,朕迟早要把这迂腐书生的嘴缝起来!朕就喜欢穆穆鲁侯,那是朕的儿子,朕想要他叫什么就叫什么,干你袁文清什么事。” 听见这话,我抿唇偷笑。 向来是他打压旁人,如今竟然被臣子给打压。 狗东西,也有今日! 蓦地,我瞧见胡马杀鸡抹脖子地冲我求救,示意我安抚一下陛下,我装作没看见,合上眼,轻揉着发痛的太阳穴,由着他发邪火。 ?然,堀櫚胝挡璧墓Ψ颍樾鹘ソテ轿去櫹吕矗揭巫由希煤砣ジ×烁鋈仁纸恚笤诹成希婧蠼泻砀研萁拧 他脖子搁在椅子栏上,大口地呼吸,等再次将热手巾扯下来时,他又恢复那个平和冷静的李昭,笑吟吟地看向我,问: “朕方才是不是将吓着?” 我笑笑,摇头:“心里憋着火,除了在我跟前发,又能发泄在哪儿呢?” 说话间,我手肘撑着炕,吃力地坐起来,吩咐云雀,去沏壶子清明节收的六安瓜片来。 “也别气,袁文清他就是那么个耿直性子,虽然话不好听,可不谄媚不虚假,是个忠臣。” 我将垂落的头发别在耳后,细思片刻,笑道:“这么想,若是再有一次三王之乱,我和睦儿的性命,是放心交到袁文清手里?还是梅濂这样的人手里?陛下,还记不记得妾曾往您嘴里吹气,是要您……?” 李昭笑着白了我一眼,脸色已然没有方才那般阴沉。 他两指夹了块燕窝糕,叹了口气,大手摸着自己平坦结识的腹部:“要朕大肚能容天下事,嗨,朕知道文清什么人,放心,这事儿就此翻篇。” 此时,我瞧见跪在地上的胡马公公松了口气,转身,挤眉弄眼地冲我竖起大拇指。 我微笑着点头,没再言语,垂眸注视着儿子。 烛火摇曳,寒风轻轻地敲打着纱窗。 夜已深,万籁寂静。 “睦儿睡着么?”李昭两脚轻轻地在水里搓着,低声问。 “嗯。” 我应声。 “没吵醒他就好。” 李昭吩咐胡马再往盆里添点滚水,他舒服地吸气,额上生出微汗,伸手从桌上随意扯了本书,胡乱翻看。 忽然,他斜眼朝我看来,坏笑道:“妍儿,朕记得《战国策》里有这么一则故事,左师触龙同赵太后唠家常,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咱儿子出生后异象连连,是不是你安排的牡丹花和先秦古墓?” 我瞬间就火大。 又来,他又来!他?然怀疑是我给儿子在造势,又在旁敲侧击地试探我。 我冷笑声,翻着儿子的尿布,故意道:“没错儿,都是我做的,牡丹花是我让人种的,古墓是我提前挖的,便是那漫天红霞,也是我托梦给太上老君,让他把炼丹炉打翻,瞧,火不就把云烧红么。” 李昭忙笑道:“呦,恼了?朕不芸鐾嫘β铩! 说罢这话,他身子稍稍前倾,坏笑着问:“真不是你?” 而此时,立在一旁的胡马忙笑道:“陛下,您这就误会夫人。老奴今儿派暗卫查了,城东的确有牡丹花开,不苤挥兴亩洹! 胡马轻轻地帮李昭揉肩,接着道:“长安高门豪贵素来有斗花的习俗,攀比谁家的花珍奇,这不,城东有一花农,苦苦培育了一冬的花,屋子烧得跟春天似的,这让那些娇嫩的牡丹、杜鹃、茶花盛开,他为了卖个高价,便故意说花神夜临,他家的牡丹有所感应,悄然绽放。谁知以讹传讹,就传成城东开一片牡丹,更有谄媚之辈,吹嘘此乃陛下仁德感化,象征着盛世。” 说到这儿,胡马掩唇轻笑声:“至于那先秦古墓,奴问了秘府官员,说暂时还确定不墓主人的身份,但从礼器的形制和花纹来看,应该是秦惠文王时的物件,好家伙,竹简上的古字晦涩难辨,在场的几位大学士都认不全,不芩侨醇朔埽凳悄苡谜庑┲窦蚩急嫦执娴木椋四耸蔷飞系拇笫拢慈斩寄苄唇肥槟亍@吓艚幼庞挚轿柿四欠⑾止拍沟男≡杭抑鳎呛鹤铀嫡馐亲嬲葑哟剿舛丫腥儆嗄炅耍勖翘.祖皇帝创立王朝到现在,也不芰桨傥迨嗄辍D呛鹤铀担窍敕⒕蚋龅亟逊怕懿罚洳欢【透俪龈瞿埂! 李昭听了这番话,指头点 着桌面,喃喃自语:“那这些真凑巧了?” “可不是。” 胡马忙笑道:“这两宗赶巧,都能解释得清,可天上红霞奴却不知为何出现。” “那……” 李昭深吸了口气,皱眉道:“兴许是天意罢。” 说到这儿,他朝我看来,嘿然一笑:“妍儿,看来咱儿子?然是祥瑞之子,连老天爷都,” “少来这套!” 我直接发火,打断他。 其实,我心里还是感觉这两宗事是有人帮我,自古帝王多迷信谶纬,并以此愚弄臣民,到最后把自己也装进去了,如若不是,始皇帝何必多次派人出海求长生药?陈胜吴广的鱼腹丹书哪里来的? 李昭心明眼亮,他肯定也会怀疑是有人给睦儿造势,可若是这两宗事能解释得清,那么他就会半信半疑,往天意跟前凑。 我得把这事彻底撇清。 “我真是忍好久!” 我瞪着他,恨道:“嫌恶袁文清下面子,那你呢?” “朕怎么?” 李昭猛地站起,冷脸看我。 “什么意思啊。” 我恨地直掉泪,在在地宣泄自己的不满愤怒:“知道我还给儿子喂奶,把袁文清拽进来做什么?万一他撞见我赤.身裸.体怎么办?还有,人家袁文清没说错,给我儿子取那个穆什么意思,怎地,还想让我儿子步李冕的后尘?若是想我们母子死,明明白白说,何必这样。” “朕哪里有这个意思。” 李昭的脸忽然蹿红了,左顾右看,一把抓起桌上的书和宣纸,赤脚急匆匆朝我走来,身后留下串湿漉漉的脚印。 他立在炕边,用力地翻书,找到《泮水》一节,摔到我跟前,随后,指头连连点向他在宣纸上写下的十几个穆字,气道: “朕为何要害自己儿子,为何害你!朕真的是疏忽了,只知道穆穆鲁侯的好意头,压根没想到昭穆相承,真的,袁文清说出来的时候,朕也是吓一大跳,后脊背生一层冷汗。” 他气得咬牙切齿:“朕在你眼里就是这种杀妻算子的阴险小人?” 我不住地掉泪,故意气他,想把他心底的话激出来,看跟我想的一样不。 “那李冕呢?就是想让我儿子走李冕的老路,好狠的心哪。” 李昭气得直跺脚:“睦儿怎会和李冕一样!曹家谋朝篡位,朕赐曹兰青一碗堕胎药,已经是对她网开一面了,再说了,当时还不是为把救出来,朕不得已设那个局,,还怪朕狠毒,简直狼心狗肺,混账东西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65、小吵怡情 是? 我?确对他今夜?言行相当不满。 不满他拐弯抹角试探袁文清, 最后让袁文清当李璋?师傅,我身后?极重?一条线扯断; 不满他试探我,竟觉得是我派人制造?祥瑞, 给儿子造势。 可这就是他,我早都习惯了?他。 我??想发火,不仅仅因为气愤,更因为我得迅速我们俩?争吵不满,从政局储位?度, 拉低?男女父母?低度。 “你说?么?我是混账东西?” 我瞬间来了精神,身子似乎也不痛了,一将?戴?暖帽拽下, 越哭越狠,扯着脖子和他杠起来。 “你就是?我们母子不顺眼,好, 咱不说穆穆鲁侯和昭穆相承?事, 也不说牡丹花和古墓?事,就说说袁文清, 那会儿你们在隔壁谈起给大皇子做师傅, 就是故意让我听??,你?么意思啊, 是不是摆明了告诉我, 别痴心妄想,人家大皇子是皇后生?嫡长子,礼部尚书教他正合适, 而我儿子是私孩子,这辈子都不配!” “你、你、你简直胡搅蛮缠嘛!” 李昭气?将宣纸摔?地?,瞅了眼熟睡?儿子, 压着声音,同我吵:“怎么扯出皇后嫡子来了,行,朕便让袁文清你儿子一块教?,那给教他?么呀,怎么吃奶?怎么拉屎屙尿?” 我愣住,嘴一张一合,竟有点说不过他。 好啊,狗东西果然跟我在一起久了,吵起架来渐渐没了儒雅,越发刁钻了。 我只?觉自己耳热得很,半天挤出句话:“反正你就是偏心李璋!” “朕偏心怎么了?” 李昭那张如玉般?脸通红,像喝了酒似?,冲我喝道:“璋儿也是朕?儿子,朕偏他怎么了!” 说实话,我有些畏加萎了,这是他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冲我发脾气。 我不敢再吵了,默默地坐下,低垂下,两臂耷拉在腿?,蓦地,我想起了昨晚?,他那般冷静地当我?靠山,让我别怕;他为了我第一次耽误了政务,罢朝一日…… 那么温柔?人忽然变这般凶…… 我?么话都不说,仿佛也没了算计,就一直掉泪,哭着哭着,开始抽泣,就那种打心底?委屈。 而他呢,仍在盛怒着,直挺挺地立在我面前,死盯着我。 就在此时,儿子忽然哼唧了起来。 我斜眼瞅了下儿子,不知怎地,我心里忽然升起股厌恨,为了生他,我差点命送了,如今还被他爹这般气。 “你没听见他哭么?” 李昭双手背后,努了努下巴,命令:“?喂奶。” 我没搭,歪在一边。 这臭儿子仿佛知道他爹妈吵架,还不嫌乱,竟给嘤嘤哭起来。 他越哭,我越是不。 “朕还你没法子!” 李昭重重地冷哼了声,直接手,开始扯我?衣衫,逼我喂奶。 地?跪着?胡马和云雀瞧见此,吓了一跳,不敢再待着了,赶忙低着退了出?。 “你干?么呀。” 我极愤怒,用力挥开他?手,同时,双臂护住胸膛。 “他哭这么大声,你没听?么?” 李昭两指指向儿子,斥责我:“你同朕怎么吵就行,能不能别伤及孩子。” “我就不给他吃,你能我怎样!” 我豁出?了,直接和他犟了句,?且连连退后,将锦被裹在身?,绝不让他碰我分毫。 “好、好。” 李昭冲我竖起大拇指,居然笑了,笑得有点可怕。 他连说了两个好字,也不管了,拧身就走,赤脚行?书桌那边,一屁股坐?椅子?,任由儿子哭,冷笑着?我,一句话都不说。 我们俩就这么对峙着,谁都不退一步,谁也不软一分,各自有各自?道和发脾气?缘故。 渐渐地,儿子哭声变弱,他傻呵呵地睁着眼,不知注视哪里,小嘴巴和他爹一样,唇角天生微翘,似乎在笑。 我气得剜了眼这小东西,抓起尿布,用力摔了下,父子俩都没心没肺! 越想越气,我?么话都不说,低着一直哭,而李昭呢??一句安慰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气恼慢慢地平复了。 是啊,我和他吵,伤及儿子,这不是当娘?做法。 我儿子又怎会和李昭一样,他是我身?掉下?肉,肯定满心满眼爱护我?,等他长大后,就能给我撑腰了。 我用手背抹?眼泪,揉了下乳,慢慢地躺在儿子身侧,解开衣襟,凑在他嘴边,给他喂。 冷静下来后,我觉得不能和李昭这么冷下?,万一他生气了,当夜睦儿抱走怎么办? 我佯装挤了下奶,惊慌了下,但仍沉稳地起身,挪?炕边?窗肯前,轻声唤: “云雀,你在外么?” “奴在呢。” 云雀忙答:“夫人要?么吗?” 我顿了顿,手捂住胸,低声道:“你?问一下乳娘,怎、怎么我忽然没奶了。” “是,奴这就?。” 外传来阵急匆匆地跑步声和推门吱呀声。 我将衣裳穿好,耐心地等。 用余光瞧?,李昭站起来了,他踩?鞋子疾步走来,立在炕边,脸?已经没了可怕?盛怒,眼里尽是担忧和悔恨,抿了下唇,手抬起,又垂下,十指交叠,转着大拇指?戴?扳指,似乎想问我两句,可又没好意思,亦在静静地等。 不多时,外?脚步声再次响起,纱窗?多了个纤细?黑影,云雀轻声回我:“夫人,乳娘说可能回奶了,莫要担心,待会儿通一下就好。她说您如今在月子里,可是得好好保养,否则会落下病根,不能着风,也不能着凉,千万不能哭,对眼睛不好。妇人生完子后,许多情绪都控制不住,加?照顾孩子劳累,生气是常事,但您得放宽心,否则对您身子不好。” “知道了。” 我紧着又补了句:“让小厨房再炖点下奶?汤水。” 其实我觉得,云雀这番话,未必是奶娘说?,大约是……胡马教?? 我没再恼怒生气,低着,没?李昭,慢慢地挪?儿子跟前,手隔着小被子摩挲他,柔声道:“睦儿乖,娘一会儿就有奶奶了,对不住,娘、娘再也不胡乱发脾气了。” 说着说着,我又掉泪了。 而此时,李昭默默地走了过来,坐?炕边,他从袖中掏出方锦帕子,替我擦泪。 我发现,他眼圈也红了,自责地叹了口气,同样,他?么话也没说,将炕??那些宣纸和书推开,坐了?来,将我抱在怀里,下巴抵在我??,摩挲着我?背。 就这样,我们俩谁都不说话,如同案桌?摆着?那盏宫灯般,燃烧着岁月给予?温暖和热,暖着对方。 良久,他吻了下我?、耳朵,埋进我?颈窝里,柔声道:“对不住妍华,朕今晚实在是失态,凶了你,你原谅?昭罢,谋算人心已经成了?昭?一种习惯,就如吃饭喝水般,他改不了。” 我破涕一笑,用力拍打了下他?背,不解气,连打了三下,紧接着,我抱住他?腰,窝在他怀里,委屈得像个小姑娘:“那你也要原谅妍华,妍华刚生了孩子,根本控住不住自己?脾气,仿佛变了个人似?,妍华没?么想法,就想让人关心她,她不知道为?么,就是没来由地害怕。” “不怕不怕。” 李昭抱住我,轻轻地摇,用自己?体温,安抚着我:“别哭了,听话,咱不能落下病根。” “嗯。” 我哽咽着点,?觉憋在胸口?气顺了不少,仍委屈道:“我就是眼红嘛,素卿?儿子有朝廷最正直最忠勇?大臣当师傅,咱们?儿子……” 我没说我?儿子,说了咱们?。 “你?你小气?。” 李昭无奈一笑,还似过?那般,温柔且耐心地给我教。 “皇后是皇后,璋儿是璋儿,璋儿是朕?儿子,朕也要教养,不能让他走了歪路。况且,朝中也?非只有袁文清一个文德兼备?能人,等咱们儿子长大后,朕再替他挑个好?师傅,大不了,朕亲自教他行不行?” “嗯。” 我点点。 憋闷彻底散?,如果李昭能亲自教养睦儿,那再好不过了。 “妍儿,你奶?没了么?” 李昭手伸?我?衣襟里,没敢挤,只是覆??,柔声问:“是不是被朕气??” “是!” 我气呼呼地应他,转而噗嗤一笑,?向傻乎乎?儿子,撒娇:“跟你没关系,是你儿子太能吃了,可能跟我身子也有关,毕竟我不是二十出?姑娘,怀孕?时候没怎么胖,有些孱弱。没事儿,待会儿说不准就又有了。” “嗯。” 李昭点了下,忽然坏笑了声,他坐直了身子,红着脸左右?了圈,将被子裹在我身?,然后自己钻了进?。 “朕瞧瞧有没有。” 说话间,他就解开了我?衣襟。 我?觉胸口一凉,复又一疼,心跳得很快。 “有呢!” 李昭惊喜地坐起来,直面我,眼眸下垂,轻抿了下唇,又坏又尴尬地笑,肩膀轻撞了下我: “有一点点,哎妍华,这怎么一点味儿都没有。” “那你以为呢?难道是甜??” 我耳朵发烫,别过脸,轻咬住下唇,也是不好意思极了。 “不要脸。” 我撇撇嘴,笑骂他:“多大人了,还抢儿子?粮。” 李昭俊脸绯红,笑吟吟地?着我,眼瞅着我?胸口,眉一挑:“胜似琼浆甘露,朕得长生矣。” “坏透了你。” 我扑在他怀里,靠着他,如同靠一座大山。 良久,我轻抚着他细腻微凉?侧脸,低声呢喃:“你明儿天不亮就得走,又得劳累一整日,为着我生产,你生生熬了一日两夜,快?隔壁偏房睡。” “没事儿,朕?着你们母子?兴。” 李昭吻了下我?脸,将暖帽戴在我?,柔声道:“要不,咱俩一块?偏房,你还说朕呢,你也熬?了现在。今晚让那两个乳娘守着,咱俩地睡一觉。” “别了。” 我摇摇,笑道:“儿子出生后一直吃我?奶,若是换了旁人?,窜稀了怎么办?” “别担心,这小子没那么娇贵。” 李昭说完这话,轻放开我,忙小跑?柜子那边,找了件寒冬腊月穿?大氅,行?我跟前,将我团团裹住,一横抱起我,出了内间。 他用脚尖勾开门,厉声让门外守着?胡马、云雀和乳娘们赶紧起开,急匆匆地抱着我跑进偏房。 他抱得很稳,我一点都没?觉?颠簸和寒气。 我只?觉自己被放?张软乎乎?床,紧接着,蒙在??大氅被李昭剥开,他此时就立在床边。 四下??。 这是我家里?偏房,原是给乳娘备下?,陈设简单,一应器具皆有,地?摆了三个炭盆,屋里烧得极暖。 我往里挪了些,给他腾出个地方,然后慢慢地躺下,谁知还是扯了底下?伤痛,疼得倒吸了口冷气。 而此时,李昭匆匆擦洗了下手脚,搓着手,三步?作两步?了床,他一口吹灭矮几??宫灯,床帘放下,亦躺了下来,手伸?我?被窝里,寻?我?手,我俩十指交叠。 “快睡。” 李昭打了个哈切,催促着。 “嗯。” 我应了声,凑近他,额靠在他?肩?。 我贪恋地闻着他身??小龙涎香气,听他有节奏且平稳?呼吸,?他黑糊糊?侧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都没出声,应该睡着了。 虽说之前熬了那么久,可我竟一点睡意都没有,总是心慌,想???儿子。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推开他?手,起身下床,可就在此时,他猛地坐了起来,我吓了一跳。 我俩居然谁都不说话,就这么坐着。 “你也没睡着?” 我轻声问。 “你不也一样。” 他叹了口气,掀开床帘下床,摸黑那件大氅找来,再次将我团团裹住,无奈一笑:“走,咱还是?那边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66、满月酒&脉望 谁不想日子能平安顺遂的过下去? 我不是天生就喜欢算计毒杀人的恶妇,如果没有触犯到我的底线, 我绝不会让自己手上沾血。 二十三岁以后的五年,我过得有些憋闷。 刘玉儿在嫁进来的那年,就有了身孕,次年生了个儿子,小名唤福宝。 白氏得了孙子, 高兴得合不拢嘴,为了让刘玉儿奶水充足,每日流水似的往家里买补身的珍品。 家中虽说有良田铺子, 到底不似公侯伯爵之家那样富贵,能将燕窝当白水似的吃。 为了节省开支,白氏要求将家中的仆人丫头裁些出去。 那时我家有一个厨子, 四个丫头, 两个仆人。 袖儿跟前放一个,我和梅濂房里一个, 白氏和刘玉儿各一个。 白氏早都和刘玉儿暗中商量过了, 先动了袖儿的丫头。 梅濂当然第一个反对,他觉得县里有头脸人家的姑娘, 跟前定有丫头伺候, 袖儿眼瞅着就到及笄之年,来日议亲、陪嫁……贴身丫头是必不可少的。 刘玉儿在奶孩子,白氏身子不好, 那么要裁撤的,自然是我跟前的。 我知道,这只是这对婆媳架空我的一个先招。 之后, 刘家人常常过来串门,给女儿拿主意。 其一,他们认为,如果要让女儿当上梅家的当家主母,一定得把管家大权抓到手; 其二,眼瞅着梅大郎在县令大人跟前日渐得脸,以后肯定会有个一官半职的,若要让女儿彻底在梅家说上话,得亲上加亲,梅大郎最疼他那个妹妹了,得让盈袖嫁给刘家的孩子。 其三,他们也在糊弄我,与我打好交道,说福宝不仅是玉儿的孩子,更是如娘子你的,日后肯定会孝顺你这个嫡母的,让我也多疼疼孩子,给他教做人的道理,这才是一家和顺。 孩子不是自己的,怎么可能养的熟?再说了,福宝有亲娘、外祖、舅舅一干亲戚在,焉能认我? 后来梅濂纳了莲生进门,莲生那丫头原本是陈砚松调.教出来给袖儿用的,后为了笼络监视梅濂,便塞到了我家。 我喜欢聪明人,因为和聪明人说话不费劲; 我更喜欢懂进退、知道自己身份的聪明人,能让你省很多心。 莲生就是一个聪明人。 她不以自己是陈家出来的而沾沾自喜,十分恭谨地伺候我,凡事必得先问过我的主意,再做决定,对丈夫,她也克制住爱慕,知道梅濂这种男人不会在一个女人身上太长情,所以,她生了儿子后,将精力多放在照顾孩子和帮我料理家务上。 很多年后,梅濂位极人臣,跟前有了其他的妾室姨娘,旁人送的、陛下赏的、自己纳的,可莲生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因她对我忠顺,故而,这丫头此生过得富贵平安。 若说过得最好的,自然是我的袖儿。 左良傅一辈子没有纳妾,和她恩爱到白头,儿女双全,羡煞旁人。 我的袖儿,自然值得。 当年我的确废了苦心教养她,除过读书品茶这些,我还请了名师给她教作画下棋,亲手配了宫里才有的润肤膏子,从六岁一直让她搽到十八岁,养的她肌肤莹润,玉体生香,再加上这孩子长得实在美,家教又严谨,还没及笄就有来说亲的,及笄后,那提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 这不,刘家就看上她了,是刘玉儿的堂兄。 那刘堂兄家里很一般,貌丑没本事,一天到晚净是吃酒赌钱,我不知道他们家哪里来的脸面提亲,为何会觉得自己能配得上袖儿。 我和梅濂自然是一万个看不上、不同意。 可白氏却觉得好,认为袖儿貌相妖媚,就得有厉害的丈夫辖制住,再说刘梅两家是亲戚,若成了,岂不是亲上加亲? 当年我听了这番话,心窝子疼了好几日。 我真是不明白,哪怕养只猫儿狗儿,这十几年也该有感情了,白氏为何如此嫌恶孩子。 得亏梅濂是一家之主,听了这话,发了大火,动手打了刘玉儿几耳光,警告她,若再敢打我妹妹的主意,立马休弃了她,还有,不许再在母亲跟前搬弄挑拨。 刘玉儿仗着有儿子,这才有恃无恐地上蹿下跳,挨了打后,终于看清形势,梅家她说了不算数,盈袖她动不得。 我说了,如果不踩我的底线,我是不会下手的。 袖儿就是我的底线。 我出身世家大族,就算跌得再低,谈吐气质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为了不让众人起疑,我告诉大家,我是侯府里的奴婢,因侯爷犯事,我们家被发卖,幸好为大郎所救。 如此,大家就恍然,哦,怪不得如娘子懂这么多,原来伺候过王侯小姐。县里一些小门户的父母,多将姑娘送到我这儿,央告我教一些管家理事、为人处世的道理。 再加上我处事公道,为人谦和,也常被县中大家族邀请去参与分家、断事的事宜,因此,在丹阳县的那些年,我的口碑和人缘都不错。 我说过,我有个优点,就是能忍,会找个合适的机会,狠狠打击。 我不会自己动手,但我在和三姑六婆拉家常的时候,偶尔埋怨几句刘玉儿。 而这蠢货又是个尖酸刻薄的,又小气,常为了一两个闲钱,和小贩邻里吵得不可开交。 时日长了,刘玉儿在妇人堆里的名声渐渐变得很差。 我知道,白氏又是个深信鬼神的,于是很早之前,我就借着盈袖高热不退,将李道婆请进家里瞧瞧风水,白氏和刘玉儿这两个愚妇,拉着李道婆让给她们看手相,给福宝算命。 这起江湖骗子,都是靠嘴来混饭吃的。 先夸一通,说两位夫人好命,梅大郎以后官运亨通,富贵无边;然后再贬一通,说福宝命里带煞,魂儿不全,家中有小人作祟。 我自然要将这满口胡说的道婆赶出去,于是,顺理成章地得罪了李道婆,她肯定会在白氏和刘玉儿跟前搬弄是非,胡乱批我八字,说我防梅家。 最后,我只能气得撒开手不管,由着她们闹去。 这不,后来就闹出了大事,刘玉儿一尸两命,白氏瘫了。 人都说,二十八岁时人的一个分水岭。 好像是。 二十八岁前,我过得虽憋闷,可总算是小打小闹,一切都在算计掌握中。 二十八岁以后,梅濂摊上事了,而我,乃至盈袖的命运,也再一次被改变了。 那瞬间,我竟没法思考,都不知道最后是怎么下的马车。 我狠狠地掐了下大腿,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着急,慢慢分析。 李昭来左府,要么是来和左良傅商议军政大事,要么来瞧我。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些,否则我回长安近三个月,他为何迟迟不见? 那我现在是不是要找个机会,和他偶遇? 怎么偶遇,在他必经之路等着?正巧撞在一起? 不行不行,李昭的心思难测,若是让他觉得我是刻意的,会不会怀疑我回长安的目的。再说了,我今儿去看了四姐和八弟,妆容早都被眼泪冲刷掉,发髻也松散着,要见他,起码得精心捯饬一番,让他过目不忘。 想到此,我疾步走回屋子,让伺候的丫头全都出去,把蜡烛的灯芯挑亮了些,将脂粉钗环一股脑全都堆在梳妆台上。 戴什么?玉簪高洁、金钗雍容 化什么妆?薄妆淡雅,红妆艳丽 还是先梳头。 我发现拿红木梳子的手都有些抖,心狂跳,连呼吸都十分地短促。 等等,如今老皇帝病重,李昭监国,他多年来做太子,手下的密探肯定多如牛毛,不可能不知道我今儿的行踪,若是他见我刻意装扮,会不会怀疑我的用心?可若我不装扮,他会不会觉得我在博同情。 我从前没有这么优柔寡断,只能说,逢着能决定荣辱命运的关头,还是紧张。 最后,我将头发梳顺,略在唇上点了些胭脂,先静静等着。 谁知我没有等到李昭,却等来了左良傅。 他今夜穿着朝服,戴了冠,满面忧容地来到我这里,支支吾吾的,仿佛不知怎么开口,最后,叹了口气: “姐,太子爷已经走了。” “哦。” 我心里一阵失落,极力控制住情绪,强笑道:“他来是同你谈魏王之事?” “是,太子爷问我伤怎样了,能不能上战场,说了会子话,就回宫了。” “他没问起我?” 我紧张地问,其实我心里有数,应该是没有。 “他……” 左良傅没有说谎,他观察着我的神色,担忧道:“姐,如今魏王的兵马势如破竹,已经打到了关中,太子爷日夜忧心,顾不上你正常,你也别多心。这样,让袖儿今晚陪你睡,解解闷。”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要人哄。” 我扶了下髻边的簪子,笑道:“袖儿有了身孕,还是别让她多劳神,我今日走了好几处地方,着实累了,现下有些困,没事,姐睡一觉就好了。” 我面带笑容地把左良傅送走,关上门后,眼泪就下来了。我反复告诉自己,这有什么的,很正常啊,十多年前李昭就不管你,如今战事为重,他更不会顾及到你。 你,没那么重要。 其实,道理想通是一回事,可痛苦是另外一回事,这个的过程是漫长而又煎熬的。 我在梳妆台边,坐了好久,看着满桌凌乱的胭脂和钗环,凄然一笑,我想喝酒,大概醉了就能麻木,逃避会儿现实。 我怕袖儿和良傅担心,没在家中喝,拿了些银子,一个人从后院的小门出去了,谁知大福子却紧跟着我,他不靠近,就在十步之外。 我明白,家里人都在担心我,跟着也好,万一我喝的酩酊大醉,还有个人能拉我回去,不至于出点什么事。 不论外头如何兵荒马乱,长安的夜始终繁华,秦楼楚馆里总是灯火辉煌,大家拼了命似地跳胡旋舞、调笑取乐,今朝有酒今朝醉,皇帝谁做都行,只要不要误了咱们唱《后.庭花》就好。 …… 我寻了个僻静的包间,要了十来壶酒。 竹叶青微苦,花雕醇厚,高粱酒略呛口……一杯接一杯,到后面,我直接拿酒壶喝,残酒和眼泪沿着下巴流到了心口,衣襟湿了一片,晕晕乎乎间,我仿佛真忘了。 过去的十多年,我活的比谁都清醒,一步都不敢走错。 “如意,你变了。” 我想起了梅濂的这句话,噗嗤一笑。 我也想像袖儿一样,倚在心爱的人怀里,不用算计,岁月静好; 我也想像莲生一样难得糊涂,不争不抢; 可我能吗? 我数了下桌上的酒瓶,空了六只。 在我拿第七只的时候,忽然有人敲了下包厢,紧接着,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走进来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月白色直裰,腰间悬着玉佩,身上披着件灰鼠大氅。 “你是谁?” 我有些醉了,手撑住发晕发烫的头,笑了笑:“大福子哪儿去了,怎么不在外面守着。” 我懒懒地抬眼,借着昏暗的烛光看进来的这个男人,他长得挺不错,气度相当从容,即便衣着简朴也遮掩不住骨子里的高贵,是真正的温润如玉,他好熟悉,仿佛哪里见过似的……他是李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67、满月酒&辛密 听见李昭带着公主等人来了,我忙不迭从床上起来,迅速穿好鞋后,让云雀帮我稍稍整理了下发髻和妆容。 刚走出房门,我就听见一阵灵动如莺般的女孩笑声,紧接着,瞧见从小门外依次走进来几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 李昭自不必说,他是皇帝,没人敢越矩走到他前头。 他今儿穿了朱红绣云纹的锦袍,头戴金冠,眉眼皆笑,一派的喜气洋洋; 跟在李昭后头的是月瑟公主和谢子风,嚯,这俩人走一起简直像幅画,身上穿着同一种锦缎裁出的衣裳,腰间各悬了只香囊。 公主梳了坠马髻,化了桃花妆,杏眼盈盈,而子风依旧玉树临风,在人堆里相当扎眼。 最后面进来的是大福子,他身着飞鱼服,左手拿着半人来高的绣春刀,右手托着大小不一的几个锦盒,许久未见,我感觉他仿佛变了很多,模样依旧英朗,但眸中多了几许狠厉,叫人不寒而栗,但看我的时候,似乎收敛了很多,不经意会流露出一两分暖意。 “小皇嫂!” 月瑟公主面露喜色,笑着朝我奔来,髻上的珠钗溜掉都不知道。 而此时,我瞧见谢子风摇头一笑,眼里似有几分宠溺的意味,弯腰拾起那支珠钗,指头抹去珍珠上的浮尘,揣进怀里。 我略怔住,转而一笑,男女不就那么点事,喜不喜欢一眼就能看出来,李昭是喜欢我的,所以他每次清晨离开的时候,都会吻一下我的额头,轻手轻脚地穿衣裳,不把我吵醒。 大概,子风也喜欢上月瑟了。 “妾身见过公主殿下。” 我屈膝,笑着给月瑟行礼。 “都说了别搞这些虚礼,你怎么又来。” 月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双手扶起我,然后退后两步,从头到脚打量我,眼里闪过抹惊艳之色,忽然掐住我的腰,顽皮一笑:“腰好像多了点肉,小腹没以前那么平坦了,不过考虑到你刚生了孩子,这身材已经吊打后宫那些佳丽粉黛了,真是胸大貌美腿长,我一个女人都喜欢,更别提皇兄了,去年我多设计了几款旗袍,你啥时候再到挽月观试试呢?哎,小皇嫂,你这身材、皮肤怎么保养的,教教我呗。” “这……” 我脸稍发烫,挑眉一笑:“等没人的时候,妾身偷偷告诉公主呗。” “你看你,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谢子风忙上前来,截断公主的话头。 他笑着给我见了礼,彬彬有礼道:“姐,你别理她,她素来口无遮拦,小弟恭喜您喜获麟儿。” “好久不见了,子风,你真是越发的出挑了。” 我微笑着回礼。 而此时,一旁立着的月瑟颇有些不满地扁着嘴,白了眼子风,嘟囔了声:“管东管西,跟个管家婆似的,真真比皇兄还事儿多。” 说到这儿,这丫头抱住我的胳膊摇,兴奋道:“我那小侄子呢?上个月听说皇兄身子不适,罢朝一日,吓得我忙不迭往宫里跑,可瞧着他精神奕奕,哪里像生病。 前几日他才告诉我,说是你生儿子了,让我和风哥今儿过来喝满月酒,哼,也不早点说,害得我都来不及给小侄子准备礼物,喏,加班加点地做了两套小衣裳,就在后面那个盒子里装着,风哥说我的礼物太过简单,他另准备了块水头极好的翡翠原石,未经雕琢,日后能让工匠弄些镯子、珠串、玉佩什么的,对了小皇嫂,你若是嫌我的礼轻,过后我再给你补一份厚的。” 这一串连珠妙语,把我弄得不知该从哪儿应对。 “就你话多。” 谢子风轻推了把月瑟的臀,下巴朝上房那边努了努,笑道:“你不是总想看看小侄子么?快去罢。” “行!” 月瑟也没顾旁人,笑着朝上房跑去。 我再次惊住。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冷若冰霜的公主么? 而且,瞧谢子风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这俩人进展……仿佛也太快了。 我看了眼笑而不语的李昭,凑近谢子风,低声问:“你和公主,能合得来么?” “就、就那样。” 谢子风不太自然地笑笑。 “你们……” 我捂住偷笑:“好像挺亲近的。” “啊。” 谢子风俊脸绯红,竟有些磕磕巴巴:“刚认识时蛮、蛮讨厌的,后面也还行,那个姐,我得跟着她,她大大咧咧的,别把孩子吓着。” 说罢这话,谢子风逃似的跑了。 我摇头笑笑,走向李昭,很随意平常地挽住他的胳膊,与他的身子贴近,笑道:“他们俩关系不错,婚后应该会和谐,陛下尽可放心。” 李昭轻拍了下我的手,俯身,凑到我耳边,低声嗔道:“还说呢,暗卫来报,谢子风前几日留宿在挽月观了,虽说没做那事,但……俩人在梅林里抱一起亲嘴儿了。哼,还是名门世家子弟呢,这般不知羞耻。” “别光骂子风呀,你妹妹若是不愿意,子风的嘴也贴不到她那樱桃小口上。” 我坏笑着嗔了句:“再说了,人家两个可是当着文武百官定过亲的,就差个婚礼罢了,便是行了周公之礼,谁又能说他们呢。你也是的,一天到晚忙成那样,管这些闲事作甚,他俩偷偷摸摸的亲热,你睁一只闭一只眼得了,还真想拿出兄长的派头教训人?” “朕不过闲话一句,就惹来你这一通数落。” 李昭用力拧了下我的唇,笑道:“行了行了,只要大婚前别弄出孩子,由着他们罢,怎样?” 我莞尔,头靠在他肩上。 蓦地,我记起大福子紧跟在后边,我忙回头看去,正巧与大福子四目相对,他抿唇微笑,对我点了下头,什么话都没说,我亦报以微笑。 我心情真的……很复杂。 若是以前,我兴许没什么感觉,可自打我发现他暗中爱慕我,我就总觉得我和李昭所有的喜悦和欢好,对他来说都是种折磨,请他来吃满月酒,到底是对是错? 进屋后,我瞧见公主和谢子风此时正坐在炕边,逗弄着睦儿。 公主将香囊解下,在睦儿面前晃悠。 其实,我有点不太高兴,因着抚养儿子,屋里已经很久没有点香料了,我和李昭也没再敢熏香,她怎么这般不懂事。 但我一句话都没说,由着她去,左右就来这一回,何苦得罪人呢。“子风,你瞧他。” 月瑟捏着睦儿的脸蛋儿,凑近了,嘟着嘴逗:“小皇嫂那么标致的人,怎么生出这么丑的娃娃。” 谢子风瞧见我们进来了,一脸的尴尬,忙推了把月瑟,嗔道:“少 说几句,你刚生出来也丑,孩子嘛,长开就好看了。” “是么?” 月瑟笑着回头,忽然看见我和李昭就站在门口,这丫头脸瞬间涨红了:“哎呦,你们走路怎么都没声儿。” 说罢这话,这丫头居然自行找面子,嘟囔道:“确实不太好看嘛。” 我笑了笑,压住脾气,柔声道:“小孩儿一天一个样,公主再过一个月来,他就便好看啦。” 我面上虽大度,可底下却用力踩了下李昭的脚,宣泄自己的不满。 李昭揽住我,摩挲了下我的胳膊,示意我容忍容忍。 而此时,我忽然瞧见月瑟从她的荷包里拈出一块乳白色的糖,放在睦儿嘴边。 我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就看见李昭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抢走那块糖,随手扔到一边,随后从袖中掏出块帕子,让乳娘端杯温水来,他将帕子蘸湿,轻轻地擦儿子的嘴,剜了眼月瑟,压着声音训斥: “他连牙都没长出来,能吃糖?这么大的人了,做事前也不知道动脑子想想。” 月瑟委屈地甩了下袖子,眼里浮起泪花:“我又不知道,那么凶做什么。” 我忙上前打圆场,挽住月瑟的胳膊,笑道:“你侄儿现在吃着奶,乳娘素日里的饭菜都不怎么加盐,你还是闺阁在室的姑娘,这些事自然不懂,等他长大了,再吃小姑姑的糖罢。” 我心里一阵窃喜,论护犊子,李昭其实比我还甚。 “这么着,左右宴席还得小半个时辰才开,咱们去打几圈马吊罢。” 我看向子风,笑道:“你、公主还有我,大福子再凑上一手,正好四个人,哎呦,坐月子都快把我坐出毛病了,不让看书、不让外出,真真憋闷死了。” 说到这儿,我给李昭飞了个媚眼:“劳累陛下,帮妾身看会儿孩子,如何?” 李昭温和一笑,挥挥手,让我们几个去偏房玩儿去。 我笑着让云雀和胡马去准备桌椅、牌还有零嘴茶水,在出门的时候,大福子抢先一步,给主子们撑起帘子。 我报以微笑,可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大福子迅速往我手里塞了块纸,他没事人似的侧身,恭恭敬敬地请我先行,我点点头,面色如常,隐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那块纸。 究竟什么事,让他如此冒险地给我传递? 我没表现出任何紧张的情绪,去偏房那边后,和公主、子风还有大福子打起马吊,言笑晏晏,说着近来长安的新鲜事,打了两圈后,我让云雀坐下,替我玩几把,说出去倒杯茶,顺便看看儿子。 我慢悠悠地返回上房,往炕那边瞧去。 胡马此时静静地立在地上,而李昭和睦儿呢,俩父子正睡得好。 我笑笑,手指按在唇上,示意胡马不必行礼,我轻手轻脚地去梳妆台那边稍稍补了下妆,然后疾步朝后院的恭房行去。 入了恭房,我让嬷嬷守在外头,佯装坐马桶上行大恭,赶忙将那张纸块掏出来,心砰砰直跳,展开,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大福子的字迹。 我皱着眉,细细去读。 “恭喜夫人终于如愿以偿,喜获麟儿,小人真替您感到高兴。 小人思前想后,不知该送您一份什么礼,自打小人接手羽林右卫,利用职务之便,查出些夫人感兴趣的事,在此敬上,聊表心意。” 我叹了口气,难得他一直念着我。 “当日小人从利州回来,去‘不知春’酒楼给您买鱼羹,恰巧看见了大理寺卿张达齐,夫人知道,此人乃张皇后庶长兄,小人便暗中跟踪了他。” 我皱起眉。 张家如今正盛,嫡子张达亨不争气,并不代表族中就无人了。 素卿是中宫皇后,她父亲乃吏部尚书,如今内阁的首辅,门生故吏遍布朝廷;她庶长兄张达齐原先在地方做官,慢慢升迁至长安,真真有几分手段,如今乃大理寺卿。 我的确好奇,张达齐去酒楼做什么,大福子看见了什么,于是接着往下看。 “小人瞧见,张大人会见了个高高瘦瘦的锦袍男子,瞧着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小人让心腹留心,发现那锦袍男子在长安挥金如土,几次三番暗中约见张大人,索要银钱。 张家乃后族,谁人敢勒索? 小人越发疑心,原本想将那锦袍男子抓来,拷问一番,猛地记起,此人似乎是张皇后宫里的管事太监秦林。 此后,小人便独自去查,竟发现,秦林早在半年前因盗窃宫中珠宝,被皇后杖毙,尸首早都烧了。 既然秦林死了,那小人看到的这个人又是谁? 小人没敢声张,暗中查阅那秦林的档案,这才得知,当年他因家贫入宫,已有十余年,而在家中,他还有个孪生弟弟,名唤秦望。小人暗中让心腹前往秦林老家打听,您猜怎地,那秦望在去年初就进京赶考,落榜后再无消息。 夫人,太监哥哥在宫外勒索,那宫里被杖毙的是谁?” 我惊得半张着嘴,那就是正常男人——秦望!素卿她、她竟然……我忙往下读。 “小人不敢轻易断定,皇后行秽乱宫闱之事,于是躲在暗处,接着观察,发现张达齐大人在第三回碰面后,从秦林手里取走个锦盒,紧接着,秦林当夜就暴毙,尸首被烧成了灰,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人间。 小人怕打草惊蛇,没敢把秦林救走,心里十分郁闷,顺势查了番大皇子李璋,没想到,又让小人挖出点东西。 先帝凤翔二十二年,大皇子年十一,他身边的侍女苏薇被先帝看中,封为才人; 先帝凤翔二十三年,也就是去年,帝崩,秘而不宣,大皇子年十二,暗中与苏才人往来甚密; 开平元年,大皇子年十三,先帝“驾崩”,陛下下旨,命后宫无子嗣嫔妃殉葬,苏才人在列,大皇子数次上书陛下,此乃不人道残忍之事,理应废殉葬之制,言辞恳切,陛下仁厚,登基后大赦天下,免殉葬,令十数位嫔妃守皇陵,不得外出。正巧,苏才人因伤寒卒,从名册中划去,但小人私下查到,苏才人其实被大皇子救下,藏在长安城东一宅院中。” 看到这儿,我不摇头笑笑,这对父子还真像,都喜欢金屋藏娇,我接着往下读。 “夫人,大皇子素来仁懦体弱,去年更添了咳血之症,不似长寿之人,此事张皇后压下,无人知晓。 而那假太监被杖毙前后,正是曹妃受宠、怀四皇子李冕之时,小人猜测,皇后此举,应乃固位之险招,李冕一薨,皇后立马杖毙假太监,而她兄长也暗中稳住真太监,并且绞杀。 夫人,陛下绝不会容忍背叛淫.乱之事,小人觉得,此乃扳倒皇后一奇招,若您同意,小人会想法子将此事密奏给陛下,不会牵连您分毫。” 一时间,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紧张兴奋得口舌发干。 李昭说过,素卿无大过,不能废后。 那么现在呢? 这事算不算大过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68、杠上开花 那年的我二十八岁了。 尽管有些我这个年龄的女人,可能儿女已经在议亲,再过两年,说不准都能当祖母了。 可我,从不觉得自己老了。 反而,我觉得二十八岁,才真正的在过日子,做一个女人。 我的身体和头脑经过岁月的洗礼,更加成熟、妩媚,具有风情; 我的性情更加沉稳,怎么说呢?用隔壁何家奶奶的话说,做事做人就像煮沸的锅,你得把它按住了,别轻易漏了气,泄了底。 而我,就是这样用闷火煮沸的锅。 我二十八岁那年,刘玉儿怀了第二个。 这是给梅家添子添孙的好事,我的丈夫和婆婆自然是高兴,毕竟家中只有福宝一个孩子,是有些冷清了。 对刘玉儿来说,这是个好时机,因为盈袖的婚事,她着实把夫君得罪狠了,自打有了身孕,她在家中的地位又起来了,梅濂也多睡在她房里。 这就是个蠢不可及的东西。 见梅濂给她好脸色,又开始打袖儿的主意。 我还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最本质的原因,是她和袖儿处不到一块。 我一手养大的丫头,会被她哄几句,给几个钱,就能拉拢的? 所以,她早看袖儿不顺眼了,觉着她刘家的男人娶了袖儿,就能挟制住袖儿,梅濂为了让妹妹过好日子,自然要待她好,来日肯定会将一无所出的我休弃,扶她当正妻。 我的男人,我的家,我可以不要,但别人不可以抢。 刘玉儿怀孕四个月头上的时候,正好是福宝的生辰,亲戚好友聚在一起,吃酒说笑。 平日里,我轻易不见让盈袖涂脂抹粉,那天,我特意让她穿那身绣了花的衫子,抹了胭脂。 我知道,刘家堂兄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貌若天仙的袖儿。 我刻意拉着袖儿给亲朋和梅濂的同僚敬酒,笑着说姑娘到年纪出嫁了,大家给她留意一下合适的人家。 在给刘家堂兄敬酒的时候,我将指甲缝里藏的春.药给他弹了一丁点。 果然,这泼才昏了头,尾随回房的袖儿,并且意图不轨,当场被梅濂抓住,狠狠打了一顿,当场打晕。 一切都在我算计中。 在亲朋赶来前,我和梅濂对望一眼,就达成默契,他把不知所措的袖儿锁进屋里,然后,我把头发抓松,衫子撕开一块,佯装被那泼才醉酒调戏。 …… 刘家人上门来给我赔礼道歉,那泼才当时喝糊涂了,哪里记得自己到底调戏了谁,只能认这个栽,被梅濂打断了腿,永远别踏进丹阳县一步。 这只是我的一个先招。 当邻里戳着鼻子骂刘家,替我抱不平的时候,我有意无意地说了句,醉翁之意不在酒。 后面,街面上忽然传出不好听的话。 说那泼才其实是刘家抱养的,和他妹妹刘玉儿青梅竹马,俩人私相授受,被梅家抓了个正着。 没影儿的话,到那儿去寻散布的人? 刘玉儿气的手扶在腰上,骂了好久的街。 我了解梅濂,他虽然不信这闲言碎语,可心里却种了根刺。 发生这种事,白氏一个头两个大,寻了李道婆来家里看,李道婆品着刘玉儿在家里的地位大不如从前,对白氏说,二奶奶肚子里怀的这胎不太好,有些妨碍主事人的流年。 白氏半信半疑,当着刘玉儿的面没说什么,可背地里却偷偷地烧了纸。 在刘玉儿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我去县令大人的府中打马吊。 县令大人的夫人——韩太太喜欢我,知道我从前是侯府的丫头,非但没低看我,反而觉得我比县里那些富户家的太太更有见识。 加上梅濂在府衙做事,所以她觉得我更可靠,一些底下人孝敬上来、见不得光的古董首饰,都是我私底下联系黑市和青楼这样的销金窟,帮她出手。 她和县令大人,也算看着袖儿长大的。 打马吊的时候,闲聊起我家这桩事,韩太太听了很不忿,当晚就在丈夫跟前吹枕头风。 没过多久,县令大人将梅濂单独叫到一边,狠狠说了一顿。 说娶妻求贤,如意这样的品貌德行还不好?你为了个卖油郎家的泼妇,闹得家宅不宁,让街面上耻笑。 你仔细想想,来日你同我去长安做官,刘氏这样的女人能撑得起你的场面么?还是能去贵妇堆里交际应酬? 梅濂内外受气,回到家后,没有发火,却再也没在刘玉儿屋里睡过,吩咐下去,如今家里艰难,要节省开销,那些珍贵补品,不必买了。 刘玉儿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梅濂和县令大人去长安溜官,他们搭上了司礼监的太监。 我曾劝过他,别太心急。 太监是皇帝的爪牙,有用的时候掌批红之权,没用的时候,掉脑袋就是一夕之间的事。 太监不是稳固的靠山。 梅濂是聪明人,自然盘算过这里边的厉害。 可是县令大人将身家性命赌上,他如果不表示什么,就彻底被人排斥在这门子外了。 所以,他也赌一把。 卖了家中的两间铺子和奴婢,拿着钱,凑了一份子。 他没别的要求,做一县之主即可。 在梅濂去长安的日子,我知道自己机会来了。 为了节省开支,我把每日的四菜一汤缩减到一菜一汤,这对蠢妇自然抱怨。 我哭着和白氏解释。 这蠢妇不懂官场里的事,但也知道,儿子的前程是在拿银子撑着。 这蠢妇先后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卖了袖儿;第二件,把刘玉儿胎打了。 白氏深恨袖儿,不管是陈砚松的仇,还是刘堂兄的事,左右儿子不在家,她觉得机会来了,能彻底料理了这祸水。 于是私底下寻了人牙子,把袖儿药倒,卖进了暗门子,嘱咐了,先卖掉初夜,再把姑娘卖去外地。 我说过,我在丹阳县的人缘很好。我经营的铺子里,有脂粉头油生意,而这些青楼暗门子是大主顾,与我交情很不错。 那百花阁的宋鸨母看见卖到她跟前的是袖儿,没有拒绝,也没给姑娘松绑,安排在放在包间里,亲自看管,等着我去救人。 我带了梅濂的同僚,又叫了几个邻家,浩浩荡荡杀到百花阁,跟泼妇似的骂街,逼宋鸨母把人给我交出来,宋鸨母私底下和我关系很好,被我打了几下,大声嚷了出来,骂白 氏。 “没见过这么当娘的,即便不是亲的,也不该把孩子卖了,还连累我被众人戳脊梁骨骂。” 白氏本就没什么好名声,现在连品行也彻底塌了。 而我也添了把火,偷偷约了李道婆,给了她一笔能安享天年的银子,让她去说几句话。 李道婆告诉白氏,刘玉儿肚子里怀的是丫头,是个天煞孤星,专门克父母,生下来会家宅不安。 要么说,信鬼神最会瞎联想了。 白氏仔细盘算了几天,是啊,自打刘玉儿怀孕后,家中发生了太多糟心事。所以这蠢妇更认为这还在肚里子的孙女是九尾狐转世的,会克她儿子和孙子。 而刘玉儿也怕了,让白氏帮她拿个主意。 所谓的主意,就是这对蠢妇一合计,偷偷配了一副堕胎药,让刘玉儿喝了下去。 左右孙女不如孙子有用。 那晚,刘玉儿扯着脖子嚎了一晚上,生下了个死婴,不是丫头,是个带把儿的。 白氏又恨又懊悔,生生给气瘫了。 至此,我忍了五年的气终于出了。 我的计划可以说天衣无缝,李道婆知道刘玉儿被她撺掇着堕下死胎后,吓得早跑了,街面上的邻人,见惯了白氏和刘玉儿这些年迷信鬼神和泼妇行径,听闻此事,都当成笑话来说,都言报应不爽。 唯一的破绽,就是我给刘玉儿下毒的时候,被袖儿看见了。 我知道,袖儿肯定不会说出去,可这事也在袖儿的心上种下了阴影,后面很长时间里,孩子都不敢直视我,不同我说话。 我这个人,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 所以在魏王之乱时,我毒杀了陆令容。 这个丫头才十几岁,却有三十多岁人的心智和谋算,志气高,能忍耐,她绝不会在牢里自尽,等出狱后,她一定会想法子报复所有欺辱过她的人。 而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女人了结掉。 我不在乎日后事发,别人怎么看我,更不在乎,这会让自己双手沾满鲜血。 我只要我的姑娘过得开心,没有半点威胁。 我说了,我不是天生就喜欢算计毒杀人的恶妇,任何委屈我都可以忍,只要别触碰我的底线,那就是盈袖,还有尊严。 害死那孩子,我很抱歉。 我没有别的话说,只能说,妾无良。 在处理了刘玉儿后,我得知了另一件糟心事,梅濂这次的溜官不顺,皇帝派羽林右卫的左良傅彻查司礼监。 他和县令大人孝敬上去的钱打了水漂,这还不是最糟的,更糟的还在后面。 我深呼吸了口气,施施然走到门口,跪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李昭从外头进来了,随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子夜的寒风。 “妾恭迎殿下。” 我恭恭敬敬地叩首。 “快起来。” 李昭忙俯身捞我,我穿得薄,胳膊感觉到他的手凉而有力,目光上移,正好与他四目交接。 大抵相遇的时日甚短,彼此还不太熟,又或许那夜酒楼初次相见,连话都没说几句,就立马发生了关系,他多少有些尴尬,立马丢开我,微微点了下头,便算见过,随后手背后,慢悠悠地在屋里转,看里头的摆设。 他仰头,端详着墙上挂着的那幅张旭狂草,转而又行到床边,看了眼枕头边的盒子,并没有流露出厌恶或者惊喜的情绪,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笑着走过来,坐到方桌边的圆凳上,柔声道: “那天太过匆忙,都没同你好好说会子话。” 说实话,我也有些尴尬,这些年除过梅濂,我从未衣衫不整地面对过别的男人,还能怎样,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是啊。” 我掩唇一笑:“那日昏昏沉沉的,都没看清楚殿下的模样。” “那现在看清了么?” 李昭笑着问。 “看清啦。” 我故作少女般的娇羞:“殿下的个子比小时候高,模样也比小时候好,用我们民间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男大十八变,完完全全长开啦。” “你呀。” 李昭摇头笑笑:“不管过多少年,这张嘴还是像刀子一样利,总是说不过你。” 瞧,这不是聊得很好么? 我让云雀将灶台熬着的粥和凉拌野菜端来,随后,抱怨了声好冷,顺势把门关上。 “殿下这一日辛苦了,用点宵夜。” 我给李昭舀了碗粥,又将银筷子给他递上,笑道:“试试这道苦菜。” 李昭吃了口,连连称赞,他吸溜着粥,斜眼觑向我,笑道:“真是辛苦你爬山挖菜了,看来我得全吃光,才不辜负你的盛情。” 我心猛跳,他果然派人盯着我,待会儿说话应对的时候一定得谨慎。 果然,李昭刚说完这话,紧着又问了句:“你今儿不是回曹县么?怎地又折了回来,还置办了这个宅院。” 要么说男人有时候真的贱,明知故问。 我叹了口气,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而今北方兵火正盛,我一个女人家上路到底不安全,原本想住在左府照料我家袖儿,等她顺利生产后再离开,可我的那个小祖宗实在是啰嗦烦人,连喝口酒都要管,这不,我自己买个地方出来住,多轻松自在。” “这样也好。” 李昭笑着点头,放下了碗筷。 我见状,忙从袖中掏出方干净的帕子,给他递上去。 他很自然地接过,说了句多谢,轻轻地按擦唇,觑了眼旁边的凳子,示意我坐下。 “妍华,上次酒楼的事是我欺负了你,过后我思前想后,觉着你和那些宫嫔不一样,务必得给你个交代。” 我心里紧张极了,竟忘记坐到凳子上。 “这样。” 李昭手指点着桌面,剑眉微微蹙起,正色道:“你明儿就带着侍卫去曹县,正式和你丈夫和离,回到长安后,先在此地住着,等父皇驾崩,国丧一过,我先封你为美人,生了孩子后晋妃位,再两年为贵妃,你要理解,素卿无大过,是废不得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69、贵妃落云 这本原本是回馈眼儿媚读者的番外,准备写几章就行, 谁知写着写着, 发现如意已经成为独立的主角了, 所以, 我把文名改成了《妾无良》,认认真真发展接下来的剧情 可能有一部分新读者, 对于文中出现的一些与眼儿媚相关的剧情、人名有点陌生, 以下是人物的一个简介,如果各位还有疑问, 可在评论区留言,我会一一回复 1、陈砚松:他的原配妻子是袁玉珠, 老陈为人心狠手辣,当年妻子怀孕时候, 他为了争家产, 残害手足兄弟, 并且将梅家刚出生的男孩,也就是陈南淮抱到洛阳争夺家业,并且派杀手灭门梅家,那时候梅濂虽然年幼, 但很聪明,看到这点,于是进行反杀,把陈砚松独生女盈袖偷走,并且将刚生了孩子的袁玉珠囚禁在地窖,导致袁玉珠后期精神有点不正常, 为陈砚松所厌弃 2、袁玉珠:盈袖的生母,洛阳第一美人,生前一直没有放弃找寻女儿,与丈夫渐渐离心,偶然救了深受重伤的杀手吴锋,吴锋爱钱、冷血、残忍,但是渐渐爱上玉珠,他哄骗玉珠,说有了盈袖下落,把玉珠从陈家拐骗出去,强行要了,玉珠怀孕,她觉得有了孩子,对不起丢了的女儿,再加上被吴锋欺骗和再家中的抑郁,上吊自杀了 3、陈南淮:盈袖的前夫。陈砚松和梅濂属于阴险狡诈的封建家长,强行逼迫两个孩子成亲,造成悲剧。小陈是我眼儿媚中的疯批男二,戏份极多,一开始厌恶盈袖,再加上左良傅得罪了他,他把恨转移在失忆的盈袖身上,各种PUA、羞辱,后面爱上了,嗯……不多说了 4、陆令容:陈南淮的青梅竹马,非常有才华,但是因为和左良傅结了梁子,又报复不了左,同样把恨转移在盈袖身上,也有嫉妒的情绪在,给盈袖暗中下毒,害盈袖重病垂危,差点终身不育(被杜太医救了),这本文里,陆令容踩了如意的底线,也就是盈袖,被如意简单粗暴地了结了 5、袁文清:是盈袖的亲表哥,正经科举出身的进士,才高八斗,人品极佳,胸怀天下,太子爷的肱骨,他以娘家人的身份,逼迫陈南淮和盈袖和离,并且主持了盈袖和老左的婚礼 6、袁世清:盈袖的表弟,暴躁热血,武力值max,保护表姐,建功立业的可爱小将军 7、杜弱兰:袁世清的未婚妻,太医院原院判的孙女,得了爷爷真传,机灵可爱,曾经和陈南淮相亲,但被陈羞辱甩了,文中,嫂子请弱兰帮忙配紧致膏。 8、谢子风:荣国公的三儿子,真正的天之骄子,性子风流不羁,人品又好,和陈南淮一起长大,在周游天下时,偶然发现了盈袖的春画,从此爱上画中人,一路找到了北方,但被陈南淮设计,和盈袖错过。子风的大哥拥兵十万,镇守北方,二哥是江州刺史,守着关中最后一道防线,所以荣国公实力相当强悍,朝廷和魏王谁都惹不起。 9、荷欢:盈袖的贴身丫头 10、夜郎西:左良傅的下属 —— 暂时就补充这么多。 刘玉儿在嫁进来的那年,就有了身孕,次年生了个儿子,小名唤福宝。 白氏得了孙子,高兴得合不拢嘴,为了让刘玉儿奶水充足,每日流水似的往家里买补身的珍品。 家中虽说有良田铺子,到底不似公侯伯爵之家那样富贵,能将燕窝当白水似的吃。 为了节省开支,白氏要求将家中的仆人丫头裁些出去。 那时我家有一个厨子,四个丫头,两个仆人。 袖儿跟前放一个,我和梅濂房里一个,白氏和刘玉儿各一个。 白氏早都和刘玉儿暗中商量过了,先动了袖儿的丫头。 梅濂当然第一个反对,他觉得县里有头脸人家的姑娘,跟前定有丫头伺候,袖儿眼瞅着就到及笄之年,来日议亲、陪嫁……贴身丫头是必不可少的。 刘玉儿在奶孩子,白氏身子不好,那么要裁撤的,自然是我跟前的。 我知道,这只是这对婆媳架空我的一个先招。 之后,刘家人常常过来串门,给女儿拿主意。 其一,他们认为,如果要让女儿当上梅家的当家主母,一定得把管家大权抓到手; 其二,眼瞅着梅大郎在县令大人跟前日渐得脸,以后肯定会有个一官半职的,若要让女儿彻底在梅家说上话,得亲上加亲,梅大郎最疼他那个妹妹了,得让盈袖嫁给刘家的孩子。 其三,他们也在糊弄我,与我打好交道,说福宝不仅是玉儿的孩子,更是如娘子你的,日后肯定会孝顺你这个嫡母的,让我也多疼疼孩子,给他教做人的道理,这才是一家和顺。 孩子不是自己的,怎么可能养的熟?再说了,福宝有亲娘、外祖、舅舅一干亲戚在,焉能认我? 后来梅濂纳了莲生进门,莲生那丫头原本是陈砚松调.教出来给袖儿用的,后为了笼络监视梅濂,便塞到了我家。 我喜欢聪明人,因为和聪明人说话不费劲; 我更喜欢懂进退、知道自己身份的聪明人,能让你省很多心。 莲生就是一个聪明人。 她不以自己是陈家出来的而沾沾自喜,十分恭谨地伺候我,凡事必得先问过我的主意,再做决定,对丈夫,她也克制住爱慕,知道梅濂这种男人不会在一个女人身上太长情,所以,她生了儿子后,将精力多放在照顾孩子和帮我料理家务上。 很多年后,梅濂位极人臣,跟前有了其他的妾室姨娘,旁人送的、陛下赏的、自己纳的,可莲生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因她对我忠顺,故而,这丫头此生过得富贵平安。 若说过得最好的,自然是我的袖儿。 左良傅一辈子没有纳妾,和她恩爱到白头,儿女双全,羡煞旁人。 我的袖儿,自然值得。 当年我的确废了苦心教养她,除过读书品茶这些,我还请了名师给她教作画下棋,亲手配了宫里才有的润肤膏子,从六岁一直让她搽到十八岁,养的她肌肤莹润,玉体生香,再加上这孩子长得实在美,家教又严谨,还没及笄就有来说亲的,及笄后,那提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 这不,刘家就看上她了,是刘玉儿的堂兄。 那刘堂兄家里很一般,貌丑没本事,一天到晚净是吃酒赌钱,我不知道他们家哪里来的脸面提亲,为何会觉得自己能配得上袖儿。 我和梅濂自然是一万个看不上、不同意。 可白氏却觉得好,认为袖儿貌相妖媚,就得有厉害的丈夫辖制住,再说刘梅两家是亲戚,若成了,岂不是亲上加亲? 当年我听了这番话,心窝子疼了好几日。 我真是不明白,哪怕养只猫儿狗儿,这十几年也该有感情了,白氏为何如此嫌恶孩子。 得亏梅濂是一家之主,听了这话,发了大火,动手打了刘玉儿几耳光 ,警告她,若再敢打我妹妹的主意,立马休弃了她,还有,不许再在母亲跟前搬弄挑拨。 刘玉儿仗着有儿子,这才有恃无恐地上蹿下跳,挨了打后,终于看清形势,梅家她说了不算数,盈袖她动不得。 我说了,如果不踩我的底线,我是不会下手的。 袖儿就是我的底线。 我出身世家大族,就算跌得再低,谈吐气质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为了不让众人起疑,我告诉大家,我是侯府里的奴婢,因侯爷犯事,我们家被发卖,幸好为大郎所救。 如此,大家就恍然,哦,怪不得如娘子懂这么多,原来伺候过王侯小姐。县里一些小门户的父母,多将姑娘送到我这儿,央告我教一些管家理事、为人处世的道理。 再加上我处事公道,为人谦和,也常被县中大家族邀请去参与分家、断事的事宜,因此,在丹阳县的那些年,我的口碑和人缘都不错。 我说过,我有个优点,就是能忍,会找个合适的机会,狠狠打击。 我不会自己动手,但我在和三姑六婆拉家常的时候,偶尔埋怨几句刘玉儿。 而这蠢货又是个尖酸刻薄的,又小气,常为了一两个闲钱,和小贩邻里吵得不可开交。 时日长了,刘玉儿在妇人堆里的名声渐渐变得很差。 我知道,白氏又是个深信鬼神的,于是很早之前,我就借着盈袖高热不退,将李道婆请进家里瞧瞧风水,白氏和刘玉儿这两个愚妇,拉着李道婆让给她们看手相,给福宝算命。 这起江湖骗子,都是靠嘴来混饭吃的。 先夸一通,说两位夫人好命,梅大郎以后官运亨通,富贵无边;然后再贬一通,说福宝命里带煞,魂儿不全,家中有小人作祟。 我自然要将这满口胡说的道婆赶出去,于是,顺理成章地得罪了李道婆,她肯定会在白氏和刘玉儿跟前搬弄是非,胡乱批我八字,说我防梅家。 最后,我只能气得撒开手不管,由着她们闹去。 这不,后来就闹出了大事,刘玉儿一尸两命,白氏瘫了。 人都说,二十八岁时人的一个分水岭。 好像是。 二十八岁前,我过得虽憋闷,可总算是小打小闹,一切都在算计掌握中。 二十八岁以后,梅濂摊上事了,而我,乃至盈袖的命运,也再一次被改变了。 教我们读书和礼乐的,是本朝学识最渊博的老太师,胡子花白,大腹便便。 同我一起在学堂的,除了长公主,还有太子和几位皇子。 其中有个皇子,叫李昭,生母是纪贤妃。他长得很普通,甚至有点口吃,每次被太师骂了,或者被我和长公主捉弄了,脸都窘得通红,半张着嘴,气得说不出囫囵话儿来。 后来,他被陛下封了王,封号秦,早早就去封地就藩了。 姑母虽为贵妃,但无子,为了延续家族的荣光,经常在陛下跟前吹枕头风,早早就给我定下了亲。 没错,就是这个结巴秦王的王妃。 十七岁以后,我不再叫高妍华,有了新的名字,叫如意娘。 我的家族覆灭,姑母被赐死,族人或被斩杀,或流放,或被卖。 而我,为奸人构陷,被充作军.妓,任人凌.辱。 万幸,我被夫君梅濂所救,他给了我一条命,我给了他一个家,还有,帮他筹谋锦绣前程。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 原来的太子因巫蛊之罪,被陛下废了,年纪轻轻就薨逝。 后面的那个太子,他叫李昭,也就是当年同我定过亲的秦王。 这就是命。 我不会是皇后,只能是臣妻。 桃溪乡,很美的名字,是梅濂的故乡。 该怎么形容三十岁的我? 真的很累了,该怎么打比方呢? 假如,你知道河底有金子,但河水湍急,浑浊不堪,你为了生存、为了梦,憋着气沉到河里,艰难前行,小心翼翼,可忽然踩到块尖锐的石头,你泄气了,水从四面八方袭来,把你淹没。 前路茫茫,不知该去往何处;日子重复着贫苦和琐碎,不知如何救赎。 我知道,越到这个时候,越要清醒。 我和梅濂达成了默契,没有把福宝带回北方,因为前路福祸未知,这个孩子留给他外祖,是最明智的选择。 梅濂是个很精明的人,他知道自己和陈砚松仇深了,不能直接将盈袖带去洛阳,必须得依靠左良傅的权势,来震慑住陈砚松。 他还知道,陈砚松城府极深,本质是商人,时刻算计着利益,不会轻易选择朝廷或者魏王。 所以,这中间的寸劲儿最难拿捏。 左良傅要在出任云州前见陈砚松,洛阳不行,最好的地方就是桃溪乡。 陈砚松要以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见左良傅,最好的地方亦是桃溪乡。 梅濂充当了中间人。 他将我们安顿好后,就去了洛阳,对白氏和盈袖说出去找活儿干,挣点银子,过年前就回来。 白氏不知内情,虽说不舍,也得同意。毕竟家里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必须弄些银子回来。 这蠢妇瘫了,成日家哭嚎,不是骂我命硬,克夫,就是骂盈袖是祸水,害得她家破人亡。 我和糊涂人计较什么? 北方苦寒,此番又弄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便是喝水的杯子都是问邻人借的,可怜了袖儿,手冻得通红,过去十指不沾阳春水,而今日日手泡进冰水里,给白氏洗脏了的衣裤。 她问过我,哥哥到底做什么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我用梅濂头先嘱咐的话告诉她,好妹子,你的运气来了,当年咱们爹救了陈老爷,他家要和咱们家结亲呢。 陈家是洛阳首富,袖儿肯定不会相信人家会让她当正头奶奶。 我便顺着她的话头,说是贵妾,左右先把这丫头稳住再说。 那段日子,乡里总有个恶霸前来骚扰,叫昆仑。 那人很是混账,张口闭口要袖儿当他老婆。 我哪里知道这人就是左良傅假扮的,更不知道整个桃溪乡都在羽林卫的监控之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70、吃暗醋 儿子的满月酒, 就这?过了。 有笑也有泪,有得也有失。 席分三场,人请三批。 上午是我高家这边的亲戚,下午是他的妹妹、妹夫, 晚上则是郑贵妃。 我知?, 他?会同意我抛?露面, 原本我都想好了, 和他天长日久??磨, 要么私底下偷偷弄, 没想到郑贵妃一来,就将我的僵局破了, 让我朝前走了一大步。 且到后面,我听见她和李昭谈起赵家孤儿一事,这个女人逻辑缜密,布局清晰,并且阴狠程度与李昭?相上下。 我必须清楚??认识到,第一,李昭与她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和信任,是我、皇后还有曹贤妃都比?上的; 第?, 我绝对?能得罪郑落云, 尽管这个女人知书识礼, 胸襟开阔,但我觉得,我们俩若?能成为朋友, 也决?能成为敌人。 前年在洛阳,我曾亲眼见过魏王的彪悍狠辣,我永远也忘?了斩将台上满是鲜血的人?, 还有城楼上悬挂着的迎风摆动的尸体。 这就是谋逆,?是你死,就是我活。 要知?,郑落云就是在这?腥风血雨的战乱中,凭一己之力瓦解掉三王联盟的,她?对付你,?是说她能力手段?如你,而是她根本没把你放眼里。 …… 后面开了?席面,我们三个竟然吃的非常融洽,一开始,李昭和郑贵妃在聊政事,譬如魏王近况、军政财的一些弊症。 有些事,我真的听?懂,没法插嘴,也?敢发表意见,只能闷?默默吃菜。 没想到,郑贵妃仿佛察觉到我的尴尬,也?再说这些,开始同我聊起妇人保养肌肤和饮食,又问了我生孩子什么感觉、带孩子辛?辛苦。 我和李昭都?吃酒,郑贵妃却好酒量,一个人喝了五瓶,越喝精神?越好,而且她也好食量,几乎一个人将?有羊肉都吃了。 说实话,是女人,都会生出比较的心。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卑,并?在容貌和?段,而是气度、行事和察言观色,我的确离郑贵妃差的很远。 贵妃走后,我带了会儿孩子,?让乳娘把他抱去偏房睡。 简单洗漱后,我披了件?夹袄,行到书桌那边,翻看着众人送来的贺礼。 而此时,李昭刚沐浴罢,推门进来了,他穿着月白色绣金龙寝衣,喉结和胸膛微微泛红,俊脸白皙润泽,黑发还滴着水。 “在看什么?” 李昭从胡马手里借过杯热牛乳,喝了几?,挥手让胡马下去,他走到我跟前,很自然??环抱住我,笑?:“原来在看满月礼,都送了些什么?” 他的手从我的衣襟里伸进去,撩逗着。 离得近,我能闻到他?上淡淡的茶香,耳朵触到他的?鼻徐徐喷出来的气,痒痒的。 “四姐?睦儿送了块百家被。” 我指尖摩挲着那块用各色布?缝制的?被子,鼻?阵阵发酸,四姐手??宽裕,送的礼最?贵重,可却最有心。 “八弟送的是一套上等的狼毫笔,还有个紫檀木镇纸。” 我莞尔一笑。 八弟是读书人,送的也是这种文雅之物。 “还有呢?” 李昭吻了下我的脖子,柔声问。 我怕痒,往开躲了下,打开手边的锦盒,映入眼帘的是两套毛茸茸的?婴儿衣裳,可爱极了,是公主送的,跟前的盒子里是谢子风送来的一对镶嵌了各色宝石的玉如意。 “果然是世家子,出手就是阔绰。” 我莞尔,把玉如意搁起来,同时将他那只?安分的手拉出来,随后打开四姐夫送的礼盒,原来是对金镶玉的镯子,蓦??,我瞧见梅濂也送来了贺礼。 我呆住了。 “怎么?打开?” 李昭捏了下我的腰,咬了下我的耳朵,坏笑:“没想到你那前夫还惦记着你呀,散朝后偷摸找到胡马,让他把礼?你捎来,挺情深义重的嘛。” “啧啧啧,有些人的话,都快把我的牙酸掉了。” 我撇撇嘴,抿唇一笑,当着他的面儿,把锦盒打开,原来是把平安如意金锁,锁下面垂了六颗?金铃,稍稍一动,就发出叮叮脆响。 我将这把金锁随手扔到锦盒里,没再??会。 依次打开其余的礼盒,袁文清送来了幅亲笔?写的字,只有四个字,“兄友弟恭”; 郑贵妃送来只玉做的竹子,希望睦儿以后似竹子般虚心、坚韧?拔。 “别人都送了礼,陛下怎么?送?” 我转过?,没想到他堵在我?前。 我往后躲了下,仰?看他:“?对,陛下送了,送了妾一肚子气。” “胡说。” 李昭指?点了下我的额?,坏笑:“难?朕?是往你肚子里塞了个娃娃?” “你……” 我脸微红。 其实我能感觉到,他是想做那事了,也是,他确实憋了很久,今晚拐弯抹角??撩拨我,可我的?子还未彻底恢复,??在做,并?好。 我故意岔开暧昧,手推了把他的肚子,把他往开推了寸许,含酸拈醋??使?性:“妾也只有这个娃娃了,蛮?似人家贵妃娘娘在陛下心里的分量。” “怎么又恼了?朕难?又得罪你了?” 李昭含笑,问。 “?就那个?生意嘛,我撒泼打滚??求你,你就是?松?,人家郑贵妃说了一句你就同意了。” 我手指勾起他的下巴,坏笑:“你们俩肯定有奸情。” “胡说,那是明情。” 李昭往前一步,?子压下来,吻了下我的唇,轻声呢喃:“跟你才是奸情。” “你学坏了。” 我有点紧张了,心咚咚直跳,怎么拒绝他呢? “跟你学的。” 李昭指尖划过我的锁骨,俯?间,他的衣襟敞开大半,我能清晰??看见他的胸膛。 “咳咳!” 我重重??咳了两声,闭眼扭转过?,手往开推他:“这位发情的先生,请停止勾引良家妇人,否则……” “否则怎??” 他坏笑着问。 我媚眼横向他,咬牙切齿:“否则我就把你吃干抹净了。” 话音刚落,他就吻了下来,唇舌交战了会儿,我们同时分开,微微喘气。 他用大拇指帮我抹唇, 笑着问:“妍儿,假如朕要搞你前夫,你什么意见?” 我愣住。 他干嘛这?问我,是看我对梅濂有没有余情?还是别的? 我直面他,并未闪躲,正色?:“这条锦绣路是他选择的路,早已与我无关,而陛下的事,妾?问?干涉。” 说到这儿,我挑眉一笑,把话题从政局争斗拉??到男女调笑:“干嘛忽然提梅濂,好没意思,站着脚酸,咱们躺床上说话。” 李昭眼里少了几分笑意,?知想起了什么,?:“之前你从梅府离开,带走了自己用过的?有东西,落下只水杯,仁美他把杯子留了下来,日日摩挲喝水,用完后还收到锦盒里,宝贝得很。” “胡说。” 我白了他一眼:“他?是长情之人。” “你信?信,朕若把你还?他,他肯定会再娶你一次。”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立马站起来,用力推了把他,差点把他推得摔倒:“你想甩了我?好,我这就带着儿子找他去。” “开个玩笑嘛。” 李昭笑吟吟??上前来,死皮赖脸??纠缠我。 “好笑么?” 我瞪着他:“若是我说你的皇后…” 我猛??停下,用力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好险,差点把皇后秽乱宫闱嚷出来了。 定了定神,我拳?紧紧攥住,气?:“你成天在后宫抱着皇后、贵妃、贤妃睡,我可曾说你什么了??是梅濂那?子睹物思人,又?是我让他这么做了,你什么意思嘛。” “哎呦哎呦,怎么生了孩子后脾气这么大。” 李昭弯腰,凑近我,看见我真被气哭了,忙?我擦泪,笑?:“好,朕知?了,你?念着他了,是他自作多情。” 我一个字都?想说,转?,背开他。 他的监视范围太广太深了,臣子宫嫔的任何动作都逃?过他的眼。 “还气着?” 李昭双手按在我肩上,轻轻??摇我:“朕是怕你还……没事,??在?担心了。” 他紧紧环抱住我,吻着我的?发,笑?:“你也别吃味,曹兰青??在病着,无法侍寝,朕多去皇后和贵妃宫里。” “那多好。” 我撇撇嘴:“郑肥张瘦,可把你伺候爽快了。” “?气鬼。” 李昭用指节敲了下我的?:“如今朕初登基,日后打算变动一些政策,夜里常密召文清、仁美还有达齐进宫议事,落云细心,朕会让她在屏风后旁听,过后帮朕整??一些事,鲜少让她侍寝。至??皇后……” 李昭顿了顿,笑?:“皇后得了妇人那种病,有点臭,朕闻?得。每次去她那儿前,朕会吃泄阳的药,久而久之,她就以为朕?行,朕也觉得朕?行,我俩就安安生生睡觉,这?已经很久了。” 听见素卿守活寡,我?禁唇角上扬,转?抱住他的腰,?枕在他胸?,忽然,我心里一咯噔,妇人有点病正常,太医院国手那么多,?至??调???好,他?碰素卿,莫?是因为知?那件事? ?管什么原因,反正素卿过的?好,我就高兴。 “那个……” 我仰?看他,手轻抚着他的侧脸,怯生生??问:“自打怀孕后,咱们就没同过房,你、你?会真得了阳痿,要?要让院判大人?你看一下。” “大胆。” 李昭手指弹了下我的?,虎着脸:“朕好得很。” “真的?” 我?放心??问。 “真的。” 李昭一脸的哭笑?得,忽然,这狗东西笑得极坏,扭着腰:“要?要验验??” 又来,他又来挑逗了。 我决定对他实话实说,低声委屈?:“那个……我?子还没复原。” “?是那儿。” 李昭手指抹了下我的唇,明示:“这儿。” “你真是学坏了。” 我用手肘捅了下他的?腹,抿唇偷笑,拉着他的腕子,朝屏风那边行去。 这把火?他灭?下去,他饶?了我。 …… 我也?知过了多久,有点久。 事实证明,他的确没病,好得很。 完事后,我倒了杯温开水漱?,他清洗后,换了?寝衣躺床上,手肘撑在枕?上,看着我梳?、抹润肤膏子、换衣……我把自己从?到脚抹好后,吹了蜡烛,搓着发凉的胳膊,?跑着上了床,钻进他被窝里,寻到个舒服的位置,由着他搂住我,闭眼躺好。 他?说话,我也?说话。 我仍处??一种兴奋状态,?仅仅因为素卿此时痛苦?能言的日子,更因为我即将要开始做生意,展开新的局面,这次和我以前在丹阳县的生意?一?,从前我为了支撑起那个?家而奔波劳心,而这次,我是为了儿子和自己。 我叫妍华,谐音烟花。 ?以,我想要像烟花一?绽放,哪怕只有一瞬,也要活得痛痛快快,轰轰烈烈。 我感觉心跳动得强烈,脑中?断构想该做些什么。 公主说的那个火锅挺有意思的,而我以前也做过香料脂粉……对了,我?能以高妍华这个名字活动,那叫什么? 我心一动,就叫丽夫人。 我想替丽华好好活一次。 “昭,你睡了么?” 我轻声问,但他好像睡熟了,并未没??应。 我笑了笑,眼睛盯着被月色笼罩住的纱窗,莞尔浅笑:“等我挣够了银子,就?咱们换个大宅子,好?好?” “好。” 李昭手附上我的手,将我抱得更紧了些:“睡妍华,?早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71、生意 第71章生? 四个月后 ?子??这样平淡而又幸福过下来了,不??不觉??到了盛夏,我儿子也五个月大了,他真是一天一个样儿,如今长得白白胖胖,眼睛又黑又亮,笑的时候??成了?弯月牙,好看极了。 月瑟那丫头一开始还嫌我家小子丑,如今喜欢的不?,每回到我家里来,抱?不撒手,能玩儿一下午,还说迟早要把睦儿偷走。 我打趣她:要玩孩子自?和子风成亲后生去,不许打睦儿主?。 …… 这四个月,我谋算的事可谓有了极大的进展。 我??先开了家脂粉铺子试试?情,取名“丽人?”,卖些油头、米粉、胭脂还有镜子、梳子这些妇人常用之物。 过去在丹阳县,我的胭脂水粉的大宗主顾都是烟花巷里的鸨母、姑娘们,到了长安,我没敢出入这些场所谈生?、攀交情,再加上铺子地段不好,所以头?个月反响平平,赔了些。 李昭趁此机会,又劝我放弃。 我没理他,做生?嘛,有赔有赚正常,只要我的东西好,口碑慢慢传播开,?后自然有挣银子的时?。 ??实,我的主要想法还是在那个火锅店上。 ?实讲,同月瑟?主说话,你得忍耐,这丫头十句里有九句都带?刺,有时候你真恨不得把她那张臭嘴给撕了,但天长?久地接触下来,??实能发现,她确实是个热情且实心眼的姑娘。 李昭同?我做生?后,我立马给挽月观下了帖子,请?主来坐坐,请教她那?说的火锅到底是怎么回去。 正好,子风如今也授了官,开始忙??来了,月瑟一个人待?无聊,兴致一??,拉住我的手,?眼放光:“小皇嫂,咱们俩一??开火锅店,既然你化名丽夫人,那我叫月先生好啦,既然来了遭古代,何不玩儿得痛快些,这辈子也不留遗憾了。” 听完?主眉飞色舞的描述,??实火锅,跟锅子差不多,都是用加了热炭的铜锅涮肉和菜吃,不一样在于底料还有配菜。 ?主说,她们“时代”属川蜀之地的火锅出名,光汤底,??有许多种,譬如牛油、清油、红油、菌汤、海鲜等等; 至于蘸料,主要有芝麻酱和香油?类,可以往里头加花生碎、榨菜、腐乳、葱姜蒜末和芫荽末等; 而配菜呢?她们那个时代是无牛不欢的,把牛肉冷冻后,切成薄如蝉翼的卷儿,涮?吃,或者用秘料腌制后涮,别提多?味了,而在古代,牛是不许杀的。 我忙问,那换成羊肉?么? 月瑟打了个响指,说:当然可以了。 于是,我们俩初步定下来以羊为主打,而??他的荤菜,亦定下秘制鸭掌、鸡爪、酥肉丸子、火腿、鱼丸、虾滑等等,素菜??简单多了,有什么准备什么。 好些名头,譬如虾滑,我听都没听过,但听月瑟描述了做法,我不禁食指大动,尝试?做出来,?然?味。 月瑟说的所有事,我都记在了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 等将菜品商量好后,我和?主??开始探讨店面,我觉得,可以仿魏晋之风来装饰,?主则以为,她们那个时代,复古是特色,而我们可不可以装成现代呢?也算特色了。 我不太懂,她连连摆手,说:没事,你不用懂,室内装修交给本?主,咱们??弄成民国风,小二的衣裳,姑娘穿上蓝下黑学生装,男人则穿长袍马褂。 说话间,这丫头??从我家书桌上拿??笔,开始画图,我略看了眼,屋里设计确实漂亮,可男女衣裳真真是奇装异服,若穿出来,肯定惹人非议的。 月瑟气呼呼第白了我一眼,说这才引人注目,装饰都是小事,食物好吃才是正经。 她又说,她们那个时代有个词,叫网红打卡,咱们也可以搞搞,请一些素有?名的文人雅士在墙上提个词、留个画什么的,也??到宣传效?。 我当时??激动地拍了下大腿,连说:这个好,真的太好了,第一个留言的,必须是咱们子风! 之后,我??开始筹备?开这家特立独?的“火锅店”。 原本我收到?陈给的万?银票,是不用愁银子的,可我和李昭一??生活了一年有余,他非常清楚我家底的深浅,所以,我压根不敢动这笔银子,因为根本解释不清哪儿来的,可又不好?思管李昭要。 于是厚?脸皮,故?将睦儿满月礼拿出去典当。 李昭?然“恼了”,派人将东西赎回来,斥我:怎么能将儿子的东西当了?这也太没分寸了。 好么,当晚,我??收到了五千?银票。 抠!一个皇帝,居然没个生?人大方。 当然,我肯定不能将“嫌弃”说出来,抱?他的脖子,一个劲儿亲他,赌咒发誓要给他写欠条,明年这时候还他。 得,这狗东西坏笑不已,让我坐他腿上,摩挲?我的胸,说:五十?银子睡一次,拿这个还。 我………好像又上了他的当。 算下来,得睡一百次! 睡倒是可以,我的身子也慢慢恢复了,好么,上个月我俩开始同房,这人仿佛饿极了的狼,每回都要“折磨”我一个多时辰,把我弄得满头满身大汗,动都动不了。 …… 有了银子,我??能盘店铺了。 在热闹的街面找铺子,真的很难,因为大多是做了十??二十年的生?,哪怕我出再多的银钱租,人家也不乐?; 我又不想仗势欺人,没有求助李昭,??在稍微冷清的地方寻合适的店面。 没想到,一切都那么顺利。 大福子上个月忽然找到我,说皇商李少在朱雀街的瓦市有家酒楼,想要盘出去,问我有没有?思? 我忙问大福子:不会是你故?算计,逼迫人家李少罢。 大福子嘿然一笑,忙说:“论??来,李少还和夫人有??分渊源呢。李家四代为皇商,??实暗中在为朝廷做事。别看李少只有三十??岁,可手腕却?辣的很,和陈砚松齐名,素有南李北陈的名号。当年盈袖姑娘??陈南淮强迫诱骗到酒楼卖笑,左大人??是暗中请李少出面,帮盈袖姑娘解围的。 而去年咱们设计张达亨,也是请李少出面,将张家嫡子邀到“不??春”酒楼。咱们陛下??道您为了酒楼位置的事焦心,便暗中授?李少腾出酒楼,让您好好玩儿。” 我又暖又气。 暖的是李昭虽说不同?我抛头露面,可到底心里有我,该帮的还是帮。 气的是,什么叫给我腾地方玩儿,我是很认真地想做好火锅店,好吗? 我不想白占人便宜,三番五次找到李少,同他商量,火锅店便也算他一份。 李少忙笑?说不敢,他铺面数不胜数,便当礼物送给夫人又何妨? 我说,要么你当东家加入我和?主的火锅店,要么,??把酒楼和伙计的地契身契拿走,我可不做欺负人的事。 李少是个聪明人,早都猜到我和李昭的关系,忙不迭入伙,笑?说:“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夫人盛?拳拳,李某也不好推辞了,这样,明面的经营和是非交给小人,夫人只管掌握财权,您还是火锅店的一把手。” ??实,我真的高兴得都要跳??来了。 过去我经营的只是小本生?,如今大刀阔斧地做,心里到底犯怵,有李少这么个?内人才帮我打理,可以说稳赚不赔了。 剩下的??是等?主的设计图出来,装饰酒楼,还有准备菜品,研制底料。 我真是每?家忙的脚不沾地,每每有新底料炒制出来,都会亲自尝,有时候李昭来了,我也拉?他一??吃,请他给点?见。 我每天??高兴的事,??是忙完回家,抱?睦儿、逗弄他。 我觉得这样的人生才是有?义有价值的,很累,但很满足。 李昭??近来得少,他也很忙,要开始?手新政事宜,来不了的时候,总不忘让大福子给我送一盏燕窝羹,嘱咐我别太累,要多休息。 有好??次,他夜里来我这里,我都累睡?了,醒来后满怀歉?地看?他笑,他欲言又止,但什么话没说,钻进我??窝里,抱?我睡。 我隐约觉得他似乎在谋算什么,或者瞒?我什么,可无法跟我开口,直觉告诉我,是睦儿。 只要他不说,我??把儿子养在跟前。 这四个月,我的亲人和前夫也发生了不少事。 八弟的“脉望书局”已经开始校印新书了,因都是??顶尖的学人校勘,所以书在官家和读书人里的口碑都非常好; 四姐也有六个月身子了,她住在了外头,不用受大太太和姨娘、儿媳妇的闲气,我掏银子,让她每?家把燕窝吃上,各种补品源源不断给她和弟媳妇送去,她胖了些,气色更好了。 至于我那前夫梅濂,胡马同云雀私底下聊是非,云雀又讲给我听。 梅濂将莲生扶正了,他发迹后,刘玉儿爹娘带?外孙福宝找到长安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认女婿,让福宝跪下叫爹娘,哭诉他们这些年的不容易。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白了,他们还是想让梅濂拉扯一把他家?个不争气的儿子。 福宝是自?的儿子,可以留下,亲戚嘛…… 梅濂冷?脸,说他当年遭难,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岳父母的大恩,把他家洗劫一空,连根针都不剩,害得他原配夫人和妹妹流落街头,这份恩情,他可是都记得的。 刘家人见事态不对,想撒泼打赖,强认下这个权臣女婿,哪??梅濂使了点手腕,给地方官通了个气,将刘家?个儿子下了狱。 刘家人这才??道,这已经不是过去的梅大郎,是他们开罪不??的梅大人,忙不迭离开京城。 走之前,梅濂倒也打发了点路费盘缠,二十?,说?家情分早都断了,为了福宝以后的仕途,请二位别再上门打扰了。 他??是这样的人,有恩未必报,但有仇,绝对会讨回来。 莲生做了大太太后,陈砚松立马认了她当女儿,上了族谱,姓了陈,有了娘家。 她真是个厉害的女人,是整理内宅一把好手,为人又温厚谦和,故而在长安贵妇堆里颇有点?名。 她没让梅濂把?娘接来,她觉得,长安人多口杂,我和盈袖都在,白氏素来口无遮拦,万一泄露一?句,梅家上下都得吃瓜落。 ??后,她把自?的儿子和一双女儿接来,姨娘里,也是挑了三个懂事且是非少的,至于剩下的,??留在曹县,伺候婆母白氏,永无止境地勾心斗角去。 当初我选择扶莲生上位,?然是个明智的选择,??码于我和盈袖,是有利的。 …… 今?天气炎热,到了傍晚,暑气便一层层地涌上来。 我让云雀呆家里照看睦儿,独自带了?个心腹护卫去酒楼拾掇。??实后厨酒菜大都齐全了,??是前厅还乱?,二楼雅间打算弄得富丽堂皇些,接待贵客;一楼整体已经装饰好了,??是十??张订做的桌子刚拉回来,还没归置。 今儿忙了一整?,我在“不??春”酒楼包了?桌好饭,让管事伙计们过去吃,而我和那?个护卫留下,拾掇拾掇,天黑前回家。 天实在闷热,我今儿穿了碧色绣荷花抹胸,鹅黄拖泥裙,外头披了件绣了荷叶的浅粉色宽袖纱衣,发髻只簪了支白玉簪,脚蹬蜀锦绣花鞋,手里拿了把檀木香扇。 因实在闷热,我便将面纱摘下,坐在椅子上,使劲儿扇凉。 快了,??多再有十天,我的酒楼??能开张了,到时候冰源源不断地供上,不愁吸引不来客人。 正在此时,我听见身后传来阵脚步声,我还当是自?家里的护卫,也没睁眼,懒懒地问:“冰镇酸梅汤弄好了么?快给我端一碗,热死了,等一会儿咱们??锁了门回家。” 谁??,我并没有听见回应。 我扭头往后瞧,发现不远处站?个高大俊?的年轻男人,还穿?官服,竟是梅濂。他手里提?个食盒,因穿的太厚,额上稍稍出了层薄汗,面颊有泛?红。 自打和离之后,我们也有小半年没见了。 我站??身来,并没有表现出过多厌恶或者惊讶的情绪,刚准备问:你怎么来了? 谁??他往我这边走来,率先笑道: “那会儿坐马车回家,路过此地,看见酒楼门口有个蒙面纱的女人在指挥下人搬桌椅,觉得面熟,??等天色稍晚些,从后院绕进来看看,?然是你。” “哦。” 我陪?笑,点了下头,实在不??道该同他说什么,?半天憋出一句:“天怪热的哈。” “是啊。” 梅濂点头浅笑,将食盒放在桌上,从里头端出来碟燕窝糕、牛乳酥还有百花蜜蒸糕,随后,他将瓷壶悬开,倒出杯琥珀色、还冒?寒气的汤汁,把杯子给我推过来,笑道:“原是给孩子们买的糕点和冰镇杏皮饮,刚听见你喊热,喝点罢。” “多谢了。” 我并没有动,淡淡一笑:“我忽然记??,身上不太方便,不能喝凉的,你还是带回去。” “哦,?、?。” 梅濂默默地将吃食装进盒里,眼中落寞之色甚浓,他从袖中掏出个大布包,当?我的面儿打开,指尖摩挲?里头的一摞厚银票,笑得温和:“前些?子陪陛下用膳,他说你在朱雀街盘下个酒楼,要做火锅的生?,这里是三千?银票,也算我的一点心?,你收?。” “梅大人来,??是给妾送银票了?” 我扫了眼银票,笑道:“不用了,陛下早都给妾身了,?主和李少也出了不少,大人的好?,心领了。” 梅濂仿佛??道我会这么说,干笑了?声,将银票收回去,叹了口气,笑?问我:“这半年,你过的好么?你儿子……长得好么?” “挺好的。” 我耐?性子回他,心里却暗骂,那?个护卫怎么回事,弄个酸梅汤,怎么还不回来。 “哦。” 梅濂连连点头:“那??好那??好。” 他搓?手,也是找不到说话的由头了,眼睛乱瞟,四处打量?酒楼,喃喃自语:虽然有点怪,还挺好看的。 他站定,目光落在我脸上,出??了一会儿,垂眸,又看向我的胸,我明显看到他喉咙滚动,偷偷咽了口唾沫。 我轻咳了声,侧过身子,打开小香扇摇,遮住胸,自打生育后,这里??变得很丰满…… 他也觉得自?失礼了,回过??来,笑得尴尬且难看。 他慌乱地挽??袖子,搬???榆木桌子,没敢与我对视,笑?问我:“你是不是在收拾桌椅?我帮你,桌子摆哪儿?” “不用了。” 我忙拒绝。 “没事,我回去也没事做。” 梅濂竟开始一张张地搬??来,没一会儿,??累了个满头大汗,他抓??那壶杏皮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用手臂抹去额上的汗,喘?笑道:“许久没干重活儿了,才搬了??张桌子,??累成这样。” “真不用你做。” 我不想给自?找麻烦,屈膝给他见了一礼,随?找了个由头,笑道:“这些事明儿自有管事们打理,天也不早了,妾身得回去了,睦儿如今能认人了,这么久没见我,不??道哭成什么样儿,梅大人,妾先走一步了。” 说罢这话,我转身??走。 谁??,忽然??他叫住了。 “如?!” 他顿了顿,急走??步到我跟前:“不对,丽夫人,我…本官有??句话,想要同夫人讲。” “若是感怀过去,那不必了。” 我笑了笑,从他跟前绕开,打算走。 “关于陛下的,你不听么?” 梅濂再次拦住我,他左右看了圈,附身,压低了声音,对我道:“??近前朝后宫都在传个怪事。” “什么怪事?” 我皱眉问。 梅濂小心翼翼道:“说是陛下宠幸了个浣衣坊的宫女,那宫女??个月前诞下麟儿,不少人听见了孩子哭声,但陛下将事压下了,毕竟先帝刚驾崩,贸然蹦出个皇子,似乎不太好。” 说到这儿,梅濂又凑近了一分,低声道:“传言,那宫女因子大难产,当时??血崩去了,好??个值夜的侍卫都看见胡马?色匆匆地往宫外拉尸体,还有传言,陛下把小皇子送去了长安郊的汤泉?宫养?,??快要接回宫了。” “什么?” 我大惊,哪里又冒出个宫女、皇子。 李昭在宫里,还有个宠爱的女人?他还有个小儿子? 是女人,都希望自?的男人独爱她一人,我有点气,手上不??不觉用劲儿,小香扇当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突然,我一愣,气恼逐渐??恐惧代替。 李昭向来?事诡秘,手上掌握?令人闻风丧胆的羽林卫,且我和他好了这么久,都不曾散露出一点风声,便是袁文清和郑贵妃,也是他愿?说,这二人才??道的。 这个传言来的蹊跷。 我身子逐渐发冷,那个宫女是……我!皇子,是我儿子睦儿。 他,他这是想要把我儿子抱走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72、夺子 第72章夺子 我忽然就慌了,?此炎热盛夏,竟感觉心寒得??,脚一软,差点跌倒。 梅濂见我?此,?是下意识过来搀扶我,他从我手里夺过小香扇,在我面前用力扇,扶着我坐到椅?上,给我倒了杯冰凉的杏皮饮,弯下腰,凑在我跟前,语气里颇有几分关切,问: “夫人没事?你脸色差得??,快喝点压压暑气。” 我头撇开,拒绝喝他递来的杏皮饮,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同我说实话,是不是陛下叫你来的?” 我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心里的憋闷也越来越重:“没他的默许,你不敢接近我,那个传言中的宫女真的存在?被藏在汤泉行宫的小皇?是不是我的睦儿!” 梅濂垂眸,避开我吃人似的目光。 其实真相我早已猜到,可证实的那刻,到底心寒。 我再?坐不住了,一把推开他,直接小跑着往外冲,此刻,我什么盘算都没了,只想赶紧回去找我儿子,谁知胳膊一痛,被梅濂抓住了。 “放开!” 我往回掣胳膊,可忽然,我感觉到他手上的力气??重了几分。 “你觉得这样合适么?” 我用力挣扎、挥舞着胳膊,不经意间,指甲抓破了他的脖?。 他?没恼,定定地盯着我的眼,苦笑了声,松开我。 我要走,他猛地挡住了我,阻止我离开。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忍无可忍,冲他吼:“你再这样纠缠,我可就喊人了。” “?意,我既然能进到这里,你的那两个心腹护卫就明白,我是奉了上命来的,他们敢进来?” 梅濂眼里急色甚浓,试图说服我:“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孩子进宫是什么身份,养在你跟前??是什么身份。” 我真的不想在这个肮脏小人面前哭,掉价,可关乎我儿子,我真的忍不住。 他见我掉泪了,忙掏出自己的帕?,想要帮我擦眼泪,终究没敢,把帕?递在我手里,我觉得恶心,直接掷到地上,一句话都不想说,绕开他,准备走,哪料,??被他拦住。 “?意啊,这时候你不能让感情冲破你的理智。” 梅濂张开双臂,一直在阻挠我,言辞恳切地劝我:“旁的不说,你知道的,当年咱们家败后,刘家趁火打劫,不仅把咱们家搜刮一空,还把福宝给抢走了,不叫孩?认我这个爹。可如今呢?一听见我做了官,巴巴地将福宝送到长安,为的是什么? 你好好想一想,若是睦儿入宫,再不济将来也会封王,你的好日子几乎能预想到,可要是孩?放在你跟前,你们母?俩这辈?都得隐姓埋名地过日子,?苦呢?你不能这么自私,你得为孩?考虑一下。” “你闭嘴!” 我忍无可忍,扬手,重重地甩了他一耳光,当即就将他白皙的侧脸打红。 真的,当年他那般欺辱我,我忍耐; 我得势后,?只是熬熬他,从未对他动过手,可这次,我真的按捺不住火气了。 我用手背抹去泪,上下看他,冷笑:“梅大人,妾身一直觉得,咱们夫妻做不成,那么情分还在的,旁人上门来剜我的心,我可以理解,可你……或许陛下的信赖和赏识对你非常重要,但请不要伤害我,好么?妾身真的要走了。” 梅濂眼圈红了,他扭过头,手附在侧脸,舌尖轻舔了下唇,垂眸看我,低声宣泄自己的情绪:“你觉得我愿意揽这事儿?见你一次,我就难过痛恨一次,?意,这番话实在是我的肺腑之言,别在意眼前的母?分离,你得把目光放长远一点。” “这关你什么事?” 我仰头,直面他:“李睦是你儿子么?跟你有关系么?你激动个什么劲儿。与其在这儿“好心”劝我,倒不?回自己家里,管管那一院子的妾婢庶子。” 他再次呆住,唇半张着,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手抬起好几次,想要碰我,终究没敢。 我白了眼他,直接冲了出去。 此时天还未黑,天上弥漫着火烧云,红光落在悠长的后街小巷和马车上,倒?美。 果然,我的两个心腹侍卫守在后院的门口,看见我出来了,赶忙跑过来。 我?顾不上斥责他们放梅濂进来,直冲站在左边、个头稍高的阿良道:“你快去挽月观,请公主来一趟家里,就说我突发急症,想要见她。” 这边嘱咐完,我忙不迭地上马车,催促另一个护卫阿善赶紧回家。 马车摇曳在热闹繁华的长安街道,我盘着腿坐在车里,心慌不安。 一会儿掀开车帘,看到哪儿了,一会儿用力掐自己的大腿,试图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其实我早都看出苗头了,从睦儿满月酒开始,李昭就盘算着把孩子抱走,他这几个月对我越好,越纵着我抛头露面,就越证明他以退为进,?礼后兵。 尤其是这个月开始,他每次来,都欲言??止,他不好意思同我开口,便找了梅濂来说服我。 李昭,可真有你的。 道理我明白。 真的,从怀孕之初就明白,老陈的来信?早都给了我预示。 我知道孩子肯定会被抱走,睦儿若是养在他父亲跟前,日后是有争储位机会的,且我削尖了脑袋做生意、经营名声为的是什么,就是我们母?的来日啊。 想明白是一回事,可真的面对和放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可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舍不得啊。 我再?绷不住,捂住脸,大哭了起来。 大抵听见了我的哭声,赶车的阿善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马屁股。 我身子被惯力冲得碰到了车壁,同时,我听见街道上传来一阵阵尖叫咒骂声,无非是“车驾那么快作甚,赶着投胎么?” 没一会儿,我就回到了家。 我跳下马车,提着裙?往院里冲,离得老远看见云雀在踢毽子,我揪着的心稍稍松开,扯着嗓?问:“睦儿呢?” 云雀见我脸色不好,忙朝我这边奔来,回复:“奶娘刚喂了奶,抱着院里乘凉呢,夫人怎么了?” 我一把勾住云雀的脖?,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嘱咐:“快去一趟袁大相公家里,就说陛下要抱走睦儿,我没了主意,请他来家里一趟。” 听见这话,云雀倒吸了口冷气,眨着眼,不可置信地看我。 见我不像开玩笑,她跺了跺脚,飞似的奔了出去。 我深呼了口气,稳住心神,朝内院走去。 若说长安城里,敢正面和李昭顶的,?只有月瑟和袁文清了,我实在没法?了,只能请他们帮帮我。 真的,我知道入宫对儿子好,所以没有想一直把他留在跟前。 只是他太小了,宫里明刀暗箭防不胜防,万一他被暗算了怎么好?李昭虽然偏爱他,可到底是男人家,照顾孩子哪里有我心细,且李昭每天政务那么繁忙,能顾得上孩子么? 起码让我把孩子养到周岁,健健康康地入宫,我?能放心。 我疾步朝内院行去,果然看见奶娘此时抱着孩子,慢悠悠地在桂花树下转悠。 我什么话都没说,直接上前,抢走儿子。 低头瞧去,天太热,儿子只穿着件大红的肚兜,上头是我一针一线绣的小莲蓬,为了避免他小肚?受凉拉稀,我让奶娘拿出上块锦缎来,给他盖上。 这小子原本恼着,一看见了我,忽然笑了,小手伸直了,想要抓我的耳环,啊啊呀呀地叫着。 我往后躲了下,轻轻咬住他的胖乎乎的指头,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往下掉,骂他:“还笑,你马上就见不到娘了。” 睦儿仿佛能听懂似的,双眼看着我,忽然哇地一声哭了。 奶娘见状,忙要接手。 我让她退下,抱着这沉甸甸的奶娃娃,轻轻地摇着、哄着。 瞧,他长得多好看,圆圆的小脸,眼珠子溜圆,和黑葡萄似的,小嘴儿粉嘟嘟的,粉雕玉琢,比女娃娃还要漂亮。 我返回屋里,把衣裳解开,给他喂奶。 其实,我早都没奶了,但我觉得,这样能让儿子感到安心,果然,他小嘴咂摸着,渐渐停止啼哭,抱着我的乳…房,慢慢地睡了过去。 我轻轻地抚着他光秃秃的头皮、柔嫩的身子,指头拂过他长长的睫毛,小鼻子、小嘴巴,当初猫儿一样大的孩子,怎么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他睡着了,我舍不得将他放进小床里,一直抱着,轻轻地将乳…头从宝宝嘴里拉出来,这小子哼唧了几声,手下意识抓了下,随后靠在我身上,睡得熟。 我不敢想象,没有亲娘在跟前的日子,他是怎样的。 …… 天色将晚,屋里渐渐变暗了起来。 我的心焦灼得跟油煎似的,根本在屋里呆不住,于是将衣裳穿好,抱着儿子走出院子,来回踱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嬷嬷进来禀告,说是护卫阿良回来了。 我忙让阿良进来。 阿良脸色不太好,压根不敢抬头看我,给我躬身行了一礼,磕磕巴巴地说:“夫人,小人那会儿快马加鞭去了挽月观,谁知听里面的公公说,今早洛阳来信了,说是国公夫人病危,谢三爷和公主请了旨,中午匆匆离开长安,回洛阳探病去了。” 我的心冷了几分。 好得??哪,李昭果然猜到我要请公主,于是提前把月瑟和?风支走了。 没关系,我还有袁文清。 院里已经掌上灯,草丛里的小虫叫的正欢。 我越发焦急,加上暑热,后脊背全是汗,浑身上下?同被猫抓了几千下。 我用帕?挥开烦人的蚊?,??耐心地等了小半个时辰,听外头护卫来报,云雀回来了。 抬头瞧去,云雀脸涨红了,急得在门槛绊了一跤,她也顾不上喊疼,手里拿封信,朝我跑来,一到我跟前,哇地一声哭了,抽泣着说:“不管奴怎么求,袁大相公都不来,他让奴给您带了封信。” 我嗓?眼发干,眼前阵阵发黑,完了,最后的希望?没了。 “把烛台端来。” 我抱着睦儿,腾不开手,便让乳娘举着烛台,云雀展开信。 我借着微弱的烛光瞧去,纸上字体刚猛遒劲,果然是袁文清亲笔。 “高家妹妹,早知现在,?必当初呢,你让我说什么好,瞧着陛下心意已决,哎,?只能认命了!” 我含泪接着看,末了,袁文清话风一变,忽然严肃起来,不再唤我高家妹妹,而是丽夫人: “丽夫人,此乃宫闱事,微臣不敢干涉,望夫人善自珍重。” 我知道,后面这句其实是他写给李昭看的,意思??明显,他不管我们这摊?闲事。 我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本就不能把袁文清拉扯进来,可看见他这般冷淡对我,我火气一下?就起来了,扬手就将烛台打翻,骂了句: “迂腐??无情的东西!还说要报答我抚养盈袖的恩情,就这么报答的?” 没法?了,我只能让云雀进宫,把李昭请出来。 我们是睦儿的亲生父母,坐下来好好谈一下,别招呼都不??,就把儿子抱走。 正在我嘱咐云雀的时候,外头的下人忽然来报,说我四姐夫孙御史来了。 我心里一喜,忙不迭地抱着睦儿朝门那边走去。 立在拱门边,我看见孙御史大步进来了,他穿着宝蓝色燕居常服,头上戴着纱帽,不知是不是因为四姐有孕,他陪着住在外宅,吃四姐吃剩的补品,胖了些,越发显得儒雅沉稳。 “姐夫。” 我一看见亲人,就委屈地哭得止不住,连话都说不完整。 “你别着急,咱们进去说。” 孙御史疾走几步过来,垂眸看了眼我怀里的睦儿,嘱咐云雀,去小厨房炖点好克化的粥来,让我吃点垫垫。 “姐夫,他要抱走孩子。” 我让下人赶紧掌灯,随四姐夫进了屋,急得根本坐不住,抱着睦儿来回拧,将梅濂劝我、月瑟?风离京,还有袁文清置之不理全都倾诉给四姐夫,抽泣道:“他这是早都谋算好了,什么宫女、皇?,我呸。” 转而,我斜眼瞪向孙御史,哽咽着嗔道:“姐夫,连梅濂都听见了传言,你、你不可能不晓得,你怎么不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底呢。” “六妹,你?别急,坐下慢慢说。” 孙御史朝我压压手,指向他跟前的四方扶手椅上,示意我坐下,他喝了口冰镇酸梅汤,用帕?抹掉额头和鼻子上的热汗,细思了片刻,沉声道: “头些日子我?隐约听到些传言,一开始还真当陛下宠幸了个宫女,把小皇?藏到了汤泉行宫,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于是私底下找到了皇后的兄长,大理寺卿张达齐问了下。这些年我同张大人有几分交情,他?直言不讳,说他们张家暗中派人去汤泉宫打探了下,说是小皇?是五个月前出生的,由陛下亲自送去行宫,正好就是陛下罢朝那日。 一听这事,我当即了然,陛下怕是早都往汤泉宫放了个婴孩,只等合适时机,将传言散布出去,然后从你这儿把真正的皇?抱回去。我实在担心你,前天偷摸过来,准备给你通个气儿,谁知刚来,戴着面具的羽林暗卫就出现了,不许我靠近你分毫。” 说到这儿,四姐夫重重地叹了口气,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瞧:“这几日陛下抱恙,去汤泉行宫休养了,估摸着“回来”之日,就是把小皇?带回宫之时。今儿下午时候,郑贵妃宣我入宫,让、让我过来劝劝你。” “这关她什么事!” 我气得尖声喊了句,见儿子被吓醒,我赶忙轻轻地摇他,手摩挲着他的胳膊,安抚他。 “六妹,你现在怎么想的?” 孙御史小心翼翼地问。 “我能怎么想。” 我恨得咬牙切齿:“姐夫难道没看出来?他不是让你们劝我,而是告知我,下一步就强把睦儿抱走了。” 正在此时,云雀端着瓷盅进来了,倒了碗瘦肉粥给我。 我没心思吃,把粥推到一边,泪眼婆娑地看向孙御史,哽咽道:“姐夫,现在我该怎么做啊。” “六妹,恕姐夫直言,睦儿迟早都会进宫,这你应该知道。” 孙御史放缓了语气,柔声给我分析:“你?看见了,陛下说皇?生母乃浣衣坊宫人,已经血崩去世,显然没想给你名分。说句实在话,姐夫觉得这是保护你,你想想,你若是以皇?生母入宫,没错,可以光明正大地照顾儿子,可张家也有个皇?,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母?的得宠上位,那么前朝后宫免不了一场争斗,陛下不会让此事发生的。” “我懂,道理我都懂。” 我轻轻地用手指揩掉落在儿子脸上的泪,哭道:“我从没让他难做过,一直顺着他,我?不是不懂,儿子跟着我没名分,只是他为何不亲自同我说?直接就过来要孩子,谁受得了?” 我哭得嘴唇发抖:“我?不是不给,就、就是想把孩子养到周岁,?五个月就进宫,怎么让我安心。” 听到这儿,孙御史没再言语,长叹了口气,两指揉了下眼睛,幽幽道:“陛下?是心里有愧,不敢面对你,譬如当年我不敢面对你四姐,送吃食传话,只能让丫头去。这么着,我连夜去一趟汤泉行宫,面见陛下,问问有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说句实话,睦儿真的太小了,现在离不开娘。” 说罢这话,孙御史起身,走到我跟前,将孩子从我怀里抱走,下巴朝桌上的粥碗努了努,劝我:“遇到事别慌,更不能急的不吃饭,得自己个儿先稳住喽,你?喝点垫垫,为了睦儿,?得??起精神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73、一个无关风月的玩笑 ?章愿意娶我么 四姐夫陪我坐了会儿,看着我吃了碗粥,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汤泉行宫离长安有点远,快马加鞭的?,也得两三个时辰,他说,尽量明返?,给我带来好消息。 送走四姐夫,我的绪已经稳了很多,可是怕睦儿被什么人冷?丁偷走,所以我一直抱着孩子?撒?,夜深后,我和睦儿、奶娘同睡一床,外夜虫欢叫,弄得我根本睡?着。 我下床倒水喝,直挺挺地站西窗前,隔着纱窗往外看。 其实外面只有摇曳的宫灯和月光,可我仍?盯着小院各处的角落,总觉得漆黑之处躲着偷孩子的暗卫,越想越焦,最后,我索性将书桌拉?门口,堵住。 我桌上坐了会儿,一直想四姐夫现?哪儿了,有没有进行宫,有没有见?李昭,有没有将我的想法传达。 …… 人有事时,真的会彻夜难眠。 我熬了一夜,可半分困意都没有,梳洗换衣后,就守儿子跟前等着。 至于酒楼,我暂时也没什么思打理摆弄,让护卫去给李少传了个?,说这几有事,就先?去了。 中午的时候,困劲儿上来了。 我让云雀沏了浓浓的茶,灌了数杯,抱着睦儿坐椅子上等着,我都?知道?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发觉?有人动我儿子,猛地惊醒,原来是奶娘。 奶娘劝我躺床上睡会儿,我拒绝了,洗了个冷水脸,接着等。 傍晚的时候,四姐夫?来了。 他一脸的风尘仆仆,脸和脖子被烈晒得有些发红,似往那般沉稳,试图用一种我能接受的方式,告诉我结果。 昨夜,他急匆匆赶去汤泉行宫,说是有要事上奏,结果被宫人拦住了。 行宫里的大太监出来传?,说是陛下龙体?适,加上连劳形于案牍,已经累倒了,人昏迷了两了,御史大人若是有事,?有阁臣处理,莫要烦扰陛下。 四姐夫说罢这?,叹了口气,对我苦笑道:“陛下估计根本?汤泉行宫,他故意称病,躲着?见,怕是……” 怕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末了,四姐夫低下,搓着?,叹道:“陛下既然示意梅大人劝你,就是提前给你打招呼,六妹啊,陛下估摸着是想让你?己想通,慢慢接受,但肯定有个时限。你得想开,毕竟孩子?是你一个人的,他身上流着皇家的血。” 听了这?,我老半天没言语。 四姐夫见我此,问我,要?要四姐姐过来,陪我住几。 我忙说?用了,姐姐今身子渐重,是好生安胎保养,说了会儿?,我就让四姐夫?去了。作为亲戚,他已经为我高家做太多了,起码愿意站一个母亲的立场,帮我去了趟汤泉行宫。 一种恐惧感忽然席卷而来。 曾经的我以为,我走得很稳,一步步达成?己的目标,可若是细看看,?过是镜花水月。 儿子被抱走,会认我这个娘么?; 李昭偏宠我,他后肯定会有更多?轻貌美的嫔妃,我渐?老色衰,他迟早会厌弃我; 至于生意,他现里有我,让我做,倘若有一收?一切,我照旧两?空空。 我能抓住什么? ?来我仿佛什么都抓?住。 一想?这些,我就慌,紧紧地抱住睦儿。 这世上没什么是属于我的,只有儿子是我的。 我忽然忘记了我的两步走计划,也忘记了老陈的来信。 原本的?信活,彻底被击垮。 连着两,我都没有出屋,一直守儿子跟前,给他换衣、洗小屁屁、逗他笑、哄他睡……仿佛,这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快乐。 我知道,李昭这是熬我,或者说,给我时间让我接受这件事。 ?出意料,三的傍晚,又来说客了,是郑贵妃和胡马。 …… 盛夏的傍晚真的很美,轻薄的云彩被夕阳染成了浅粉、橘红色。 我抱着儿子,坐小院里的桂花树下乘凉,他真的很乖,傻乎乎地听我讲故事……夏蚊子又多又毒,他小腿上咬了好几个包,我舍?得用指甲挠,就让云雀找了只鹅毛,给他拂。 忽然,我听见外院传来阵吵吵嚷嚷,紧接着,我就看见郑落云大步走进来了,胡马恭敬地跟她身后,?住地挥舞拂尘,替娘娘拂走闻香而至的蚊虫。 我抱着儿子起身,屈膝给郑落云见了一礼,然后坐??椅子上,吩咐云雀去端盏冰镇过的荔枝水来。 四个来月没见,郑贵妃似乎胖了点,脸越发圆润,她穿着寻常妇人的窄袖薄衫,髻上斜插了支檀木簪,腕子戴着只红玛瑙?串,因热出了汗,稍稍将妆容弄花了些。 “天好热,是妹妹这儿凉快。” 郑贵妃接过冰镇荔枝饮,咕咚咕咚喝尽,让云雀再端一碗来,她坐?我跟前,笑吟吟地看着我,没口子地夸:“那书上总说美人是冰肌玉骨,我想?来什么样,原来是妹妹这样的,啧啧,身上熏了什么香,怪好闻的。” 去小厨房做荔枝饮的云雀走出来了,听见这?,撇撇嘴,狠狠地剜了眼立贵妃身后的胡马,她屈膝给贵妃行了一礼,把饮子敬上,立我身后,给我扇凉,语气颇有些敌意:“我家夫人要带孩子,从?熏那些劳什子,那是她天生的体香,?是人人都有的。” 郑贵妃根本没意云雀,凑过来,笑着摩挲睦儿:“许久未见,孩子都这么大了,简直跟画上走出来的散财童子似的,真好看。” 我扭过身,?愿她碰我儿子,淡淡道:“睦儿浅眠,只要被人一碰,准哭闹。” “这样啊。” 郑落云连连点,喝了口荔枝饮,笑道:“陛下这几病得下?了床,人都烧糊涂了,饶是此,口里念叨着睦儿,本宫便做主了,把孩子抱给他瞧瞧,兴许他病能好些。” 胡马听见此,忙帮腔:“正是呢,陛下里眼里一直想着夫人和小皇子,就是因为病了,所以好些子没来。” 我冷笑了,借坡下驴:“既然病了,那是别见了,省的把病气过给孩子。” 郑贵妃暗暗与胡马对视一眼,笑得温和:“瞧妹妹气色?错,想来这两也慢慢想开了。” 这女人顿了顿,无奈地叹了口气,温柔地劝我:“咱孩子得?宫了,妹妹为了孩子……” “什么咱孩子?” 我尽量按捺住火气,把孩子抱更紧,让他小脸对准我的肚子,我摩挲着孩子的小胳膊,,斜眼觑向贵妃,挑眉一笑:“妾身寻思着,这小子仿佛是妾身生的,怎么娘娘说是咱儿子呢?呦,莫?是,您想让睦儿认您当干娘呀。” 郑贵妃一怔,也是没想?我会直接挑破这层窗户纸。 她也?再同我打太极,坐直了身子,笑道:“妹妹快人快语,本宫也?绕弯子。且?说本宫今正值壮?,有机会生子,单论抚养其他嫔妃之子,本宫为何?挑家世平平的小皇子,非要抢背后势盘根错节的睦儿呢?岂非直接告诉陛下,本宫野勃勃,妄想争储?” 我一咯噔。 果然和老陈猜得一模一样,郑落云?会接睦儿这块烫?山芋。 “那娘娘来做什么?” 我莞尔浅笑:“这……仿佛是妾身和陛下之间的事,您插?……似乎?太合适呢。” “就当本宫多管闲事好了。” 郑落云扶了下微坠的发髻,笑道:“当?本宫??十岁,亲眼看着母亲去世,她临终前,也是抓着本宫的??放,舍?得我,担我以后怎么活下去,怕我被人欺负。” 说?此,郑落云眼圈一红,她扭过,用帕子擦眼泪,说了句失礼了,随后,泪眼盈盈地笑着看我:“大抵天底下母亲都此,为了孩子,敢做任何事,所以本宫理解妹妹难割舍下幼子的情,更佩服妹妹能说出,?是?让陛下抱进宫,只是想多留睦儿几个月,等他周岁时再入宫这样的?。” 我没言语,痴痴地盯着地上搬家的蚂蚁。 “只是妹妹啊,五个月时你舍?得,周岁时,你就能舍得?” 郑落云轻轻地拍了下我的膝盖,柔劝解:“长痛?短痛,再说了,陛下时常出宫寻你,?时候定会把睦儿带来,你?是能看见?” “睦儿,” 我强忍住悲痛,哽咽着说了句:“他以后会认我么。” “那是?然。” 郑落云正色道:“孩子只有一个亲娘,肯定认你的。本宫方才说的,陛下肯定会带睦儿出来同你团聚,这么着,本宫尽量中间斡旋,把子定一定,每月逢五逢十,准时让孩子出宫找你。便是陛下后生了别的思,可只要本宫活一,便将这个事贯彻?底,怎样妹妹?” 我知道,郑落云同我谈条件。 逢五逢十,算下来,我和睦儿每个月至少能见六次。 “陛下能同意么?” 我退了一步,问。 “本宫会尽争取。” 郑落云?信满满地笑。 这三,我的拖延和?舍,似乎已经取得些进展。 每月见六次,总比一?见??强。 郑落云名外,应该?会骗我。 正当我准备答应时,从院外忽然跑进来个瘦小的太监,他满大汗,给郑贵妃和我见了礼,说陛下有口谕给胡马公公,说?间,就将胡马拉?一旁,窃窃私语去了。 因有了郑贵妃的保证,我情好了很多,笑着将燕窝糕推给她,连连给她道歉,说方才我情绪?高,言语得罪了娘娘,请娘娘莫要意。 郑贵妃?一挥,连说她压根没看出我气恼,凑过来,同我一起逗弄睦儿。 正此时,我瞧见胡马挥挥?,让那瘦小太监站一旁,他满面愁云,眉深锁,朝我行来,躬下身,重重地叹了口气,干笑道:“陛下方才传来口谕,说、说……” 我感觉?妙,慌慌的。 “说什么。” 郑落云笑着问。 “说……” 胡马看向我,无奈道:“陛下说夫人既然此舍?得儿子,那索性,就养外罢,以后也?用入宫了。陛下说,他晚些时候会来小院,同夫人和李睦一起用饭。” “这什么意思。” 我立马站了起来,紧张得口干舌燥,两臂发软,几乎抱?住儿子。 “许是……” 胡马尴尬一笑:“许是陛下?忍见夫人难过,便免了李、李睦皇子身份。哎,夫人呐,老奴也?知该说什么好,您?己决定,?底要儿子做皇子,是承欢膝下的李睦。” 那瞬间,我脑中一片空白。 李昭?再让人劝我,而是逼我选择。 松?,我断了母子情,郑贵妃的逢五逢十可能都?会兑现; ?松?,好,我倒是有儿子了,但,我却把孩子的前途毁了…… 好啊李昭,真有你的。 我痴痴地坐椅子上,盯着熟睡的孩子,无言无泪。 一旁的胡马公公瞧见我这般,抬叹气,对郑贵妃恭敬道:“看来夫人已经有了选择,娘娘先?宫,陛下晚些时候来是要泡脚的,老奴去小厨房准备热汤……” 胡马的音,仿佛悬半空,很远,又很近。 我?知道我是怎么站起来的,怎么走过去的。 我把孩子递?胡马?里,失魂落魄道:“抱走。” “哎呦!” 胡马满面惊喜,连道:“老奴就知道夫人是个明事理的。” 我身子摇晃,整个人眩晕?已,跪下,用尽全身的气哭求胡马:“我、我再也保护?了他了,一入深宫,境况难测,求公公,千万帮妾照看着他一些。” “您这?是怎么说的,快起来,老奴当?起。” 胡马一?抱着孩子,另一?往起扶我,凑近的瞬间,他悄说了句:“当初牡丹祥瑞,乃老奴送小皇子一份生辰礼,多谢夫人善待云雀。” 我没有表现出惊诧的表情,再说,我现的情绪实低落,只有刀割。 我眼睁睁看着儿子消失夜色,他的啼哭,一直盘旋我耳边。 …… 开平元?七月末,睦儿被抱走了。 那晚,我只记得?己傻了似的站院里,?动?说?,云雀一直劝我,?住地咒骂胡马狠。 郑贵妃没走,把我搀扶进屋,帮我换衣擦脸…… 我隐约记得,她好像也劝了我很久,具体说什么忘了,只记得一句,她说其实很羡慕我,宫里的女人十?一数地砖,无法生育,把殿里的花草当成子女来养;宫外的女人好福气,?底得大过于失…… ?后半夜,郑贵妃走了,我忽然发了烧。 我让云雀熬了点散热药,强撑着精神,灌了下去,一觉睡?二天晌午。 我像往那样,去偏房抱孩子,没想?,屋子早都空了,只剩下小木床、小马桶有一柜子的小衣裳。 我捂着发烫的脸,?嘲一笑,抱着儿子的衣裳,?屋接着睡……没没夜地睡……睡醒后发现,枕凉了一片。 睡了三天,吃喝都屋里,没有出去过。 听云雀说,我昏睡的时候,李昭来了,但坐轿子里,没有出来,小院外待了很久。 之前我非常想见他,同他商量,让我把睦儿养?周岁,现,仿佛没必要了。 云雀说,这三天,大福子都来,提着我喜欢吃的鱼羹。 陆续也有一些人来瞧我,四姐夫、胡马有郑贵妃,但我谁都?想见。 …… 八月初四的夜晚,我醒了,一摸额,烧好像退了。 四下一看,屋里黑糊糊的,桌上摆放着四碟完完整整的饭菜,有一盏孤寂小灯。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下床,从柜子里找了套新裙衫换上,走?梳妆台前,坐下,往镜子里一瞧,?出意外地眼皮红肿、发凌乱,脸色苍白。 我低下,沉默良久,打开脂粉盒子,细细描眉、上妆,发髻没什么气梳,就找了根金发带,随意扎住,拢身前。 我端着烛台,走出屋子,仰看去。 月色正好,漫天星斗闪耀,?过看久了,就晕,天旋地转。 我坐台阶上,任着夏夜清风拂面。 忽然,我听见小厨房那边传来熟悉的音,似乎是云雀和大福子。 扭瞧去,大福子腋下夹着半人来高的绣春刀,端着个大漆盘,行里,四个多月未见,他的下巴生起层胡茬,?显老,反而给他增添了几许成熟男人的魅,他脚底生风似的往前走,嘱咐云雀:“过会儿包点小馄饨,昨儿她吃了三只,好像爱吃。” 说完这?,大福子朝前看,正好与我四目相对。 他怔了怔,并没有流露出过分担忧或者高兴的情绪,朝我走来,笑着问:“夫人发烧么?” “好多了。” 我微笑着?答,一瞧,云雀那丫杵原地,泪眼盈盈地看着我。 “别哭呀。” 我知道,这丫一直疼我,我暗?神伤的这几,?离?弃地照顾我。 “过来,坐姐跟前。” 我把帕子平铺身侧,示意云雀过来,谁知这丫刚坐下,就哇地一哭了。我环抱住她,让她枕我的腿上,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对?起了傻丫,让你担了。 “你怎么来了?” 我轻问大福子。 转而一叹,兜兜转转,仿佛??了原点,去?的现,小院里只有我、大福子有云雀,今?,也只有我三个。 “陛下叫小人过来的。” 大福子将吃食放下,盘腿席地而坐,将绣春刀平放双腿上,笑道:“因小人是您的旧奴,兴许您会听小人劝。” “哦。” 我点点,问:“我儿子他……” “小皇子很好,今暂住勤政殿,陛下亲?抚养。” 大福子笑道:“夫人放罢,乳母和嬷嬷都是信得过的人。” 我里一疼,笑道:“那就好。” 就此时,我看见大福子忽然从怀里掏出方极大的黑帕子,平铺掌,他冲我眨着眼,朝那帕子吹了口气,一掀,竟变出朵娇艳的牡丹花来,他将花递给我,再次将黑帕子放?,这?让我吹。 我知道,大福子是讨我开,于是配合他,吹了口,他一把掀开,掌空无一物。 “哎?” 我愣住,诧异地看他。 谁知他?朝我脖颈一探,又变出朵牡丹花来。 我被逗笑了,收下花,鼻一酸:“今,也只有你愿意哄我高兴。” “陛下也想着夫人。” 大福子莞尔,道:“陛下来了好多次,?巧的是,次次都遇着夫人睡着。他想跟您解释,其实那郑贵妃和胡马公公来小院,都?是他的主意,他一直病着,等醒来后,居然发现睦儿已经抱?宫了,他、他说,” “?必编了。” 我打断大福子的?。 正当初对付赵元光一般,李昭?会直接出?,但是会暗示跟前人替他做,可能那贵妃和胡马唱了双簧,一柔一硬,逼得我?己交出孩子,可若没他默许,这二人敢? 我冷笑了,?愿再想他,蓦地,垂眸瞧见?里两朵牡丹,也是来了兴致,逗大福子,问: “福子兄弟,姐问个问题呗,你愿?愿意保护睦儿?” “小人愿意。” 大福子笑着答。 “你愿?愿意我一直睡屋里?” 我问。 “小人?愿意。” 大福子脱口而出。 “那你愿?愿意娶我?” 我又问。 “愿意。” 大福子答,很快脸色一变,连连摆?:“???,小人?敢。” 我故作恼怒:“娶我怎么了?看?起和离过的女人?” 见大福子“吓得”瞪圆了眼,我噗嗤一笑:“逗你玩儿呢,瞧把你吓得。” 说罢这?,我挥舞了一下?里的牡丹,拍了下云雀的屁.股,笑道:“走。” 云雀抬,?解地问我:“这大半夜的,咱去哪儿?” 这丫咽了口唾沫,小翼翼地问:“夫人?会是想闯宫,把睦儿要?来。” “说什么傻?。” 我忍住眩晕,强拉着云雀起来,笑道:“火锅店眼看着要开张,账目、酒菜、管事、小二、弹唱妓.女,这么多事呢,该忙起来了,咱今夜搬过去,就住酒楼,我也他娘的挣出个金山银山,当个长安女首富!” 云雀了然地点,问:“那什么时候?家?” 我笑了笑:“没家了,待会儿把财物细软收拾一下,大门锁了,??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一月底完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74、认哥哥 第74章认哥哥 开平元年八月初四夜,我从家离开了。 想想也真是唏嘘,我从黑夜的如意,变成黎明的妍华,如今,终于成了白天的丽夫人。 原来,我已经走了这么多路,这么远。 我和云雀一起收拾了?细软金银,??贵重又搬不走的东西藏到地窖??,将所有房屋的门都锁上,并且叫心腹护卫阿良、阿善套了车,在夜深人静中离开。 马车摇曳在漆黑悠长的小巷,我无力地坐在车??,盯着自己指甲上已经褪了一半的朱蔻发呆,这个时候,睦儿应该刚吃了奶,再抱着尿一回,玩儿一会儿,就能睡了。 我努力过不去想孩子,可真做不到,我无时不刻在想。 如果,我是说如果,李昭在我刚生出孩子那日就抱走,我也不会这么心疼,也不会这么恨他。 ??拖,我也拖。 于是拖到了今天,拖到我的心被剜走快肉,一直滴血。 我用指头揩去眼泪,垂眸瞧去,云雀此时抱着她的小包袱,盘腿而坐,两条胳膊趴在我的腿上,睡得正熟。 难为这丫头了,累了,这些日子不眠不休地照顾我。 我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正如,在过去的五个月,轻轻地抚着睦儿。 正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了,半睡半醒的云雀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坐了起来,左右看,迷迷糊糊地问:“到酒楼了么?” 车外,传来阿良沉厚的声音:“回夫人,那会儿咱们收拾细软,路大人匆匆离去,好似……反正陛?来了。” 我心??只有疲累,淡漠道:“不要停,走。” 车外的阿良犹豫了片刻,立马答应了。 马车摇曳间,我瞧见车窗帘子被胡马掀开,几日未见,胡马的左脸红肿,仿佛挨了打,??手紧紧抓住车,好似受了伤,一瘸一拐地跟着往前快走,两眼眯成了缝儿,笑吟吟地看着我: “夫人,您猜谁来了?” 见我没说话,胡马紧接着道:“陛?来了,关于那日的事,路大人都给您说了,那个口谕其实是贵妃娘娘……” “做什么呀?。” 云雀从我手??抢过紫檀木小香扇,一个劲儿打胡马的手:“给我松开!” 我?没有什么反应,云雀却先哭了,直骂胡马:“一丘之貉,孩子都让?们抱走了,?想怎样啊,我们惹不起,躲得起总行了。” “?怎么也不懂事了。” 胡马轻斥了声云雀,急得连帽子跑掉都顾不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夫人,您往外看看,陛???小皇子抱来了呢。” 听见这话,我忙扭头往外瞧。 夜色凄迷中,我看见不远处停着辆华贵马车,跟前立了好几个穿着飞鱼服、手执绣春刀的暗卫,其中就有大福子。 而李昭呢,呵,??站在最前头,手??抱着捧牡丹花,身上穿着当初我从挽月观带回来的那套黑色西装,??人高,裤子稍有些短,都露出了脚踝。 多日未见,??好似清瘦了些,人有些憔悴。 在我们四目相对间,??面上一喜,眼里含着亏欠、期待?有神采,不知是不是头一次穿西装,有点不太好意思,拽了?袖子和?摆,疾步往我这边行来。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不哭不笑不说话。 ??呆住,欲言又止。 我被骗了,儿子没来。 ??穿这衣服什么意思?道歉?或者给我温柔爱意,哄我忘记母子分离? 我摇了摇头,不再看??,懒懒地靠在车壁上。 而此时,云雀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这丫头啐了口,一??推开胡马的头,紧接着,她从包袱里找出个镶了宝石的金臂钏,狠狠地砸了出去,我听见胡马惨叫了声,不知砸在了头上?是身上。 云雀趴在车窗边,头伸出去,喝骂:“别再找我了!咱们从今儿开始一刀两断!?有,我们家已经上锁了,要是少什么东西了,就是贼偷的,贼!负心贼!” 我没想到,向来温驯的云雀发起火来,竟这样厉害。 真的,当了母亲后,眼窝子就浅,尤其最近发生这样的事,很容易掉眼泪,但我忍住,咬牙忍住,我不想再让云雀担心。 “好啦好啦,别气啦。” 我将云雀拉回来,嘱咐阿良和阿善马车赶快些。 刚准备岔开话头,和云雀说点旁的,没想到这丫头扑在我身上,哭得直喘,不住地骂:“胡马那厮助纣为虐,我恨死??了,赶明儿我就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再不理??。” “不哭不哭。” 我笑着安慰:“瞧瞧,我们家大小姐这眼泪都要成河,能给我洗纱衣了。” “夫人。” 云雀扁着嘴,轻打了?我的肩:“人家正难受着。” 转而,这丫头忽然坐直了身子,痴愣住,问:“奴方才是不是嘴快,??陛?也骂了?” “没事。” 我揽住云雀,笑道:“我现在懒得和??说话,一个字都不想说,否则,骂的比??厉害。” 忽然,我再次看见车帘被胡马掀开,????喘吁吁地跟着跑,额上被砸出个血印子,瞪了眼云雀,无奈地冲我一笑,劝我:“何必这样呢夫人,伤了陛?颜面,对您有什么好?瞧,陛?恼了,原本逢五逢十约定,??改成了每月初一十五,算老奴求您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家里慢慢说。” “十五那日,我会准时回来看儿子,劳烦公公多费心,照顾好咱们睦儿。” 我拍了拍胡马的手,笑道:“云雀也是向着我,她对公公没什么恶意,公公别计较,过些日子火锅店开张,??给公公留个雅间,一??要过来品尝。” 说罢这话,我将车帘从胡马手??抽出来,并且从包袱里,将装了五千两银票的锦盒拿出来,掂了掂,扔出车外,同时催促阿良阿善,将马车再赶快些。 …… 朱雀街是长安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这??秦楼酒馆林立,入夜后,各色花灯闪烁,四处充斥着香车宝马。 摆夜摊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酒楼里灯火通明,隐隐传来醉人的酒香,?有弹唱妓.女动人的歌声。 而我盘?的酒楼,此时黑灯瞎火,在一片热闹中显得有些突兀。 我让护卫将车赶到后巷,打算后门进去。 方才在马车上时,我将带出来的所有财物交给云雀,包括首饰、睦儿的满月礼还有些昂贵的衣料,嘱咐云雀:“而今?就是姐的管家了,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咱俩暂时苦些没事,以后肯定能挣回来的。” 听罢这话,云雀后悔得要命:“早知道这样,就不??那个臂钏扔了,当掉?能换一二百两呢。” 我扑哧一笑,轻拧了?这丫头的脸蛋:“没事儿,我也扔了,扔了解气。” 在车上清点完财物,我特意交代阿良,带着珍贵药材,帮我走一趟洛阳,听说荣国公夫人重病,国公爷和三公子、公主都对我有大恩,这点药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尽管我知道,国公夫人的病多半是李昭捏造的,哄骗月瑟和子风回去,但,该尽的心和人情,我?是要尽的。 ?了马车后,我将面纱戴好,进了酒楼后门。 四处看去,大堂那边点着灯,穿着马褂长袍的小二在擦洗桌椅、木招牌?有半人来高的落地青花瓷瓶。 嚯,几日没来,酒楼装饰进度非常快,正中间是个圆形水池,??头安放了极漂亮的石假山。 假山上有迎客松,松树?则有个钓鱼老叟,假山跟前则是头用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羊,有交角有须,姿态矫健,踏水而飞,水池??堆放了鹅卵石,?养了许多红色小鲤鱼。 凌空悬挂着非常有特色的吊灯,柜台后边的墙上挂着巴掌大小的木招牌,一半是酒楼素日里经营的招牌菜,另一半则是火锅的荤素配菜。 二楼太黑,我就没上去看。 店??的小二看见我来了,忙笑着打招呼,说李少和莫管家此时正在后厨呢,问我,要不要知会??们一声。 我忙说不必了。 看了圈大厅,我满怀愉悦地带着云雀和护卫往后厨去。 离得老远就看见厨房灯火通明,李少和酒楼的莫管事背对着我,站在里头,一个拿着流水账本在记,另一个则清点酒菜。 李少今儿穿了身宝蓝色夹纱直裰,头戴玉冠,??生了一双桃花眼,皮肤白皙,虽说三十多岁,但保养得甚好,貌相还算英俊。 李少其实名唤李鉴,继承父业后做出了些名头,街面上人都尊敬地称??一声李少。 ??并没有察觉到我来,仍背对着我,揉了?发酸的双眼,一边看账,一边笑骂莫管事:“仔细些,过会儿丽夫人来了,咱们得一笔笔给她交代清楚。” 莫管事翻看着一坛坛名酒,笑道:“明儿不能来么,非要大晚上过来,她家?人好凶,一脚踹开我家门,让我赶紧回酒楼等她。” 我一愣,立马了然,想必我前脚从家离开,李昭后脚就派人过来催李少、莫掌柜“接驾”。 烦不烦,真是没完没了地干涉。 “??说呢。” 李少摇头一笑,手指摸着鼻下修剪得整齐的胡须:“爷今儿新纳了个姨娘,脱了衣裳,进了洞房。” ??两指成剑状,指向自己的底?,坏笑:“刚亮出宝剑,要到敌营探探虚实,打算大肆杀伐一番,就叫人从被窝??拉出来了。” 莫管事大笑,紧接着问:“那位丽夫人什么来头,这么大的款儿,敢这般支使东家您,莫不是京中哪位大人家的外室?” “行了,少扯淡。” 李少白了眼莫管事。 那莫管事笑道:“算我猜对了?对了东家,您见过那位夫人的真面目没?她一直戴着面纱,头些日子过来盯装饰,我们底?人都好奇她到底长什么样儿,甚至开了个小赌局,猜她是俊是丑,依我看,身段是极品,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又媚又水灵,说话带着点南方腔,软绵绵的,?怪好听的,应该是个美人儿。” “越说越过分了。” 李少合上账本,半正色半开玩笑:“别乱猜,她脸上有疾,不方便露脸,这才放下面纱,?有,人家可不是什么权臣公爵的外室,那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子,懂?” 莫掌柜顺着李少的话头,打趣:“原来咱们老东家还有这么段风流韵事,哈哈哈,老太太知道么。” 李少大笑:“我娘若是知道,非得??我爹灵位给烧了,哈哈哈。” 说到这儿,李少打了个哈切,有些不满地咕哝道:“大夏天弄什么火锅,?羊肉,不怕吃了嘴里起泡、上火拉稀?得,都是祖宗……” 听到此,我莞尔一笑,携着云雀走上前,从后面轻拍了李少的肩,将这男人吓得哎呦了声,立马转身。 ??看见我来了,大窘,眼珠子左右乱看,呵斥莫管事:“再??妈的胡说,老子就把?舌头拔?来泡酒!” 说到这儿,李少笑着给我抱拳行礼:“丽夫人,您来了呀。” “李大哥,小妹当不起。” 我忙虚扶起李少的胳膊,笑道:“真对不起啦,来的匆忙,误了大哥的好事。” 李少低下头,一直用袖子抹汗,连连说哪有哪有,强笑道:“过、过几日咱就能开张了。” 说到这儿,李少侧过身子,请我进来,递上账册,笑道:“草民,哦不对,在下这几日已经按单子将菜品采购齐全了,夫人过过目,若是哪里不满意,我再去置办。” “这个不急。” 我让莫管事带云雀回屋??睡觉,云雀虽然困得眼皮打架,可不想离开我,坚持陪着。 我摇摇头,由着她,然后请李少入座,找了坛绍兴黄,给??满上,又给自己满了杯,撂开面纱,一饮而尽,问李少:“在商言商,小妹是认认真真地做生意,若火锅真的是赔本的买卖,那咱们及时止损,另外想辙,李大哥实在不用为了哄我,??银钱砸进来。” “那倒也不是。” 李少亦干了酒,笑道:“现在天热,可能没多少人乐意吃,但过了中秋,应该就红火了,前儿咱们厨子炒底料,香味飘出去,已经有好些人打听是什么菜。再说咱们??冰供应上,酒楼里凉快,想必也有人乐意吃。” 我再次给??满上酒,细思了片刻。 我明白,李少是为了哄我高兴,亦或说,哄李昭高兴。 如??所说,生意多如牛毛,万儿八千两的出入,没什么值得紧张。 所以一个火锅酒楼赔了,对他来说根本不算回事,??压根不在乎。 我连喝了好几杯酒,试探着问:“那这样李大哥,咱们先试着经营一个月,看看效果。” 许是察觉到我的些许担忧,李少也认真起来,四?看了圈满厨房的辣椒、笋、肉等物,沉吟片刻,笑道:“行,咱先??日子???,就这个月中旬开张,这几天陆续找着食客试吃,然后派人出去口耳相传火锅的美味,营造一种神秘和好奇的感觉,酒楼嘛,主要?是以卖酒为盈利的大头,开业当日酒水价格调低几成,即便火锅这门生意最后赔,想来最开始也不会差到哪儿,能将咱们前期砸进去的本钱挣回来,??账面给铺平。” “好,全听你的。” 我忙点头,将绍兴黄一饮而尽,有了点醉意,头隐隐发晕,笑道:“小妹结合李大哥的话,细想了?,有个词儿叫东施效颦,譬如咱们请个非常有名的人来酒楼试吃,那会不会引起模仿、追随?多请些这样的人,那会不会造成种轰动?当然,咱们可以给这些名人一些费用,总不能让人家白干活儿嘛。” 李少眼前一亮,没了一开始那种敷衍,不禁凑近我,笑道:“妹子说的好,长安有个酒楼,名唤不知春,其实酒菜做的一塌糊涂,可就是红火,正是因为那酒楼常有豪贵名人光顾,大家就默认那酒楼好,譬如谢三爷,就是不知春酒楼的常客。” 我的思路越来越清晰,笑道:“可惜谢三爷回洛阳了,否则肯定会帮咱这个忙,小妹在长安人生地不熟,再想不到其他有声望的人物,李大哥可有想法?” 李少笑笑:“这个不难,我就能请来些侯门豪贵,只是受人追捧的人物难找,高官最好,去年三王之乱立功的名臣,若能来一位,那咱们就不愁了,便是做出坨屎,我也能把它卖成金子,文人雅士次之,子风不在……” ??沉吟片刻,一拍大腿:“我倒是想起一人,书画大家朱九龄,去年袁大人在江州抗敌,城墙悬挂帝像,就是出自此人之手,只是这厮脾气古怪得很,一般人请不动,为了画好仕女美人图,??常年浪荡于烟花之地,是个风流俊雅的人物。” “请不动也要请。” 我手指点着桌面,皱眉道:“名臣……我应该能请动兵部侍郎梅濂。” “喔呦,那可太好了。” 李少激动不已,忽而偷摸瞟了我一眼,笑着问:“会不会……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个帖子,让他到日子来就行。” …… ???计划后,我整个人轻松不少。 我瞧见云雀已经困得趴桌子上睡着了,便催促云雀起来,赶紧去屋????床铺行李整理一?,让她先睡,不必等我,并且,我让李少和莫掌柜等人也回去歇息,明早再碰头。 等人都走后,我拿着账册看了会儿。 夜实在太静,护卫阿善坐在厨房门口,已经靠墙睡着了。 我挽起袖子,在木盆??倒了些水,拧了个手巾,开始擦洗厨房的碗筷、案桌、菜刀……即便锅底,我都洗了个锃亮。 因为只有一直忙,我才能忘记睦儿。 忘记儿子,忘记儿子。 对,那会儿李少提起和个人,叫朱九龄?不管是多刁钻的人,我一??要拿下。 ?有,明天开始试吃火锅,我也要在场,及时记录?问题,赶紧改进。 蓦地,我又想起了睦儿,??现在睡着了,夜??饿了,奶娘会不会及时给??喂奶。 怎么又想起儿子了! 我恨得将抹布摔到盆子??,污水溅了我一脸。 我将面纱取?,从袖中掏出方帕子,正准备擦脸,谁知就在此时,已经离去的李少忽然折了回来,走到厨房门口,道: “忘记告诉夫人了,我在酒楼附近有个小宅院,最是清净,一直让外室住,待会儿我就过去,??屋子腾出来,夫人明日就搬过去,毕竟酒楼人龙混杂……” ??正说着,瞧见我取?面纱,愣了?神儿,眼里似乎闪过惊艳之色,咽了口唾沫,赶忙侧过身,再次用袖子抹额上的汗:“抱歉了夫人,在下不是有意偷窥,您忙您忙,在下告辞了。” 说罢这话,??急忙走了。 我?没反应过来,看见这男人又倒退了回来。 ??侧着身子站??,斜眼用余光偷瞄我,笑道:“在下虽不晓得夫人为何流泪,若是能说,在下愿意听您倾诉,若是不能说,那在下可以陪您一醉方休。在下明儿给您带蟹黄包吃,吃了就高兴了。” 我笑笑,屈膝给??见了一礼:“多谢李大哥了,小妹等着吃,咱们明儿见。”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元旦快乐!2021心想事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75、长安公子 第75章-长安公子 我一直洗洗涮涮到大半夜,累到腰直不起来,这才回屋去休息。 因云雀睡得沉,我简单擦洗了下,就躺床上。 原本我以为,累到了极致,闭眼就能睡。 并不是这样,我反而越发清醒,满脑子都是睦儿,他真的是个特别乖的宝宝,不折磨大人的,喂了奶,几乎能睡一晚上,而且能认得我,看见我的时候,会笑,高兴得呀呀乱叫。 我真希望,他会说话的时候,第一声能叫娘。 想着想着,我又掉泪了。 我心里骂了几句自己,摸黑,从包袱里找到儿子的小肚兜,盖在脸上,闻着他的奶香味,心绪渐渐平稳,也终于有了睡意,可还没来得及做梦,就察觉到云雀在起床,而酒楼的伙计们也起来收拾,隐约间,我听见李少洪亮幽默的声音,似乎在问我的心腹护卫阿良: -“丽夫人起来没?” -“没呢,昨晚夫人留在后厨里擦洗,直忙了一晚上呢。” …… 我没了困劲儿,扶着稍有些发晕的额头起来,洗漱后,仔仔细细地往全身涂上了几种不同功效的润肤香膏,即便住在了酒楼,我也要坚持不懈地保养自己。 今儿天热,我穿了身浅蓝色纱衣,上头用银线绣了仙鹤,梳了精致的发髻,只插了支白玉簪,并让云雀在院子里剪了支海棠花,戴在发上,??今不带孩子了,我也放心地用上了香包,化了桃花妆,总之把自己捯饬得又香又美。 戴上面纱后,我?云雀出了门。 果然,李少带着酒楼的管事、伙计、大厨还有妓.女门等在外头,他手里提着个大食盒,也是收拾得极风流精神,看见了我,忙笑着打招呼,往起拎了下食盒,眉一挑: “早啊夫人,睡得可习惯?在下准备了些吃食,其中范家的蟹黄汤包,那可真是一绝,原本是中午?卖的,昨晚在下将他家大厨请到了家里,今儿天不亮,就催他起来做,夫人快趁热尝尝。” 我微笑着屈膝:“呦,李哥真是有心了。” 说话间,我同李少、云雀等人一齐行到酒楼的大厅,准备用早点。 东家坐一桌,其余的伙计们另坐另吃。 李少亲自将带来的汤包、粥还有小菜端上桌,贴心地问我要不要往粥里加糖……我忙说不用了,轻掀?面纱一角,吃了口粥,果然又香又甜,暖胃得很。 正在我?李少聊上午试菜一事的时候,酒楼大门忽然传来咚咚敲门声,听着特别粗鲁,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来人是谁。莫管事整了整衣襟,上前去开门。 刚打?,就从外头冲来个???出头的大小伙子,个头甚高,皮肤微黑,穿着武夫劲装,不俊不丑,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强有力的两条胳膊,双目透着凶光,一看就是个硬茬。 我以为是挑事的,谁知这小伙子虎着脸,四下环视了圈,目光落在我身上,面上一喜,挥挥手,立马从外头鱼贯进入五六个衣着一模一样的下人,这些人左右手各拎了只大食盒,首先冲我躬身行礼,然后将食盒里的吃食依次摆在桌上,足足摆满了三只桌子。 不用问,肯定是李昭的手笔。 那个领头的小伙子笑着走上前来,抱拳冲我行礼,朗声笑道:“小人名唤阿魏,我家主子是长安公子,当日他路过酒楼,不经意间看到了夫人,一见倾心,想着夫人刚起来,还没用早饭,便打发小人给您送来,有雪菜肉包、鸡油茄包、猪骨汤包、羊肉葱包、鸡汤馄饨、南瓜小米粥、鱼片滑粥、银丝面……” “行了行了。” 我打断那个叫阿魏的话,厌烦道:“我就是开酒楼的,什么吃食没有,用不着你家什么长安公子献这个殷勤,都拿走罢。” “夫人若是不用,小人回去没法交代,难免要挨一顿板子。” 阿魏笑呵呵地朝我走来,故意将我面前的蟹黄汤包?米粥推开,从怀里掏出封信,恭恭敬敬地递给我,甚至手还放在脸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道:“我家长安公子给您的信,里面有小木头的话。” 小木头? 我一愣,立马反应过来,是我的睦儿! 我一把夺过那封信,拆?就看,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李昭熟悉而漂亮的行楷。 “妍儿,你还要同朕赌气到什么时候。 朕知道,因为儿子的事,你恨透了朕,可若不把儿子抱回宫,他一辈子是个私生子。 朕看着你们母子那样形影不离,实在不忍,又不好跟你?口,于是……” 后面还有三页,我不想再往下看,将信折起来,重新装进信封,递给阿魏,淡漠道:“就说我看了,你回去也能交差。” “可您没看完哪。” 阿魏不依不饶地纠缠,单膝下跪,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求夫人看信,否则公子?将小人的腿打折了,今儿过来送饭的人,回去后全都得受刑。” “拿旁人逼我是,你家公子真是出息了。” 我白了眼阿魏,让云雀在柜台帮我取了支笔,重新取出那封信,并未看,在每页大大地写了“已阅”??字,然后折好,扔在地上,埋头吃粥,两眼盯着面前的小菜,淡漠道: “行了,回去交差,告诉他,没事别来打搅,有事最好也别来。” 阿魏没想到我来这手,赶忙捡起信,给我行了个礼,带着下人离去了。 等人走后,李少贱兮兮地凑到我跟前,斜眼瞅了下桌上的蟹黄包,嘿然笑道:“那位长安公子待夫人可真是情深义重啊,好大的手笔,估摸着昨晚听见您想吃包子,喏,大清早准备了几大桌子。” “我不爱吃包子。” 我笑笑,用帕子擦了下唇,起身,手拍了下李少的肩,环顾了圈众人,笑道:“诸位尽情用饭,半个时辰后,咱们?始点名、试吃火锅。” 说罢这话,我转身就走。 我并没有回屋,而是拿着流水账册,带着云雀?护卫阿良下了趟冰窖,阿良一边啃着包子,一边问我:“猪骨汤包当真美味,夫人不吃么?” 云雀用手肘捅了下阿良的肚子,嗔骂:“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记住,咱们是夫人的人,不是那什么公子的。” 我摇头笑笑,没理会这两个人吵嘴。 冰窖里冷,我连连用手搓着胳膊,对着账本核对存储的肉食等物,核查清后,又去酒窖里查了遍酒,估摸着差不多半个时辰了,这才去大堂。 所有人都齐了,我按照名册,点了下名,酒楼共有五个厨子,?个跑堂兼杂役、常驻三个弹唱妓.女,日常卖艺的还有?几个,说是等?张后立马过来,再加上莫管事,上上下下共二?余人。 这些人都是李少原先酒楼的旧人,手脚干 净,口风严谨,能信得过。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三条,不许小偷小摸、不许打架生事、不许生出异心,新店?张,每月月钱提高两成,酒是大宗盈利生意,每个人都能向贵客往出推,推得越多,提成越多,每个月卖出最多的前三位,多发一份月钱。 马上?张,天长日久地与这些人接触,我这个二东家也不能太小气,让云雀给每人发了??钱银子,当见面礼,众人欢天喜地,皆给我打千??揖,说绝不辜负丽夫人的厚望,一?将咱们酒楼经营成长安最红火的酒楼。 这般忙乱完后,李少请的试吃客人也陆续来了。 他面子广,找了不同身份的人,有侯门公府的贵少、街面上混的恶霸、帮闲、还有些旧日在宫里御膳房待过的?太监。 食客们由李少??陪,我则拿着纸笔,记录试吃过程中的问题。 其实反响真不错,一?始他们还觉得怪,后面越吃越上瘾,满头大汗,再喝一杯冰镇的小酒,打个大大的嗝儿,人生足矣。他们甚至还?我、大厨、李少讨论,除了羊肉,还可以做成炖排骨锅。 而关于菜品,他们也给了非常中肯的意见,觉得素菜还是少了,可以再多添几道,汤底太辣,是不是可以分成几个档,供食客选择,甚至问我,豆腐可不可以煮进去。 我听了这话,立马让人去后厨切了些,?的嫩的都有,效果出奇的好,嫩豆腐煮进去,简直滑不溜口,入口即化。 总的来说,他们对火锅还是抱有很高的评价,一是汤底滋补又好喝,??是吃法新奇,可蘸芝麻酱和香油蒜泥,便是原汤,也好吃,他们一致认为,我们的火锅肯定会风靡长安。 这个评价让我高兴得要命,简直比吃了蜜还甜。 李少也高兴,甚至亲自动手拾掇吃剩的锅子,谁知手被烫到,直龇牙咧嘴。 我灵机一动,抓住李少的手瞧了又瞧,把这男人臊的脸通红,不知该抽回手,还是继续让我抓着。 我皱眉问他:咱们是不是可以将锅改良一下,多添个能烤肉的地方,一边涮菜,一边烤五花肉,也多了个赚银子的契机。 李少悻悻地抽回手,揉着自己被烫红的手背,“不满”道:原来夫人将李某的手看成了猪肉,不过这主意不错,夏夜里一边吃着酒,一边烤着肉,美哉美哉。应该可以做一下。 我俩又商量下细节,把大厨叫过来,问了下他们对这种锅有没有想法,有的话,咱们画出来,尽快找人先做出一个,试试效果。 …… 上午的试吃很快结束,我不想停下来,?伙计们一起拾掇洗刷。 云雀心疼我,让我回屋去歇会儿,我笑笑,接着做,谁知起身的时候,实在太晕,脚一软,差点就跌倒。 这丫头恼了,什么也不顾,一把抓住我的腕子,将我强扯进屋,按在床上,逼着我休息。 没办法,我只有闭上眼,佯装去睡。 大抵真的是累了,没一会儿,竟给睡着了。 梦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梦见?李昭朝夕相处,谁知冷不丁他就变了脸,把睦儿抱走了,我怎么都追不上;一会儿梦见酒楼开张了,后厨的菜品供应不上,酒窖也空了,有身份的食客气得拍桌子,竟把我活生生给急醒了。 醒后,胸口仍闷闷的,扭头一看,天色已暮,夕阳昏黄的光打在纱窗,在地上投出个浅浅的光影,原来,睡了这么久。 我手肘撑着床起来,只感觉浑身都疼,天热,后脊背生了层热汗,便吩咐云雀,去打盆水来,我擦洗擦洗。 梳洗换衣过后,我出了屋子,发现李少坐在外头,正打着瞌睡,他看见我,立马站起,两臂张?,伸了个懒腰,歪头笑道: “夫人醒了啊,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让厨子做些消暑的冰酪。” “你一直守着?” 我扶了下发髻,笑着问。 “您如今是菩萨,在下可是得诚心诚意地供着,千万不敢让您出半点事,否则一家老小都不够赔的。” 李少笑吟吟地说着“实话”,他倒了杯冰镇酸梅汤,走过来,刚准备递给我,眉一挑,笑着问:“这玩意儿冰,夫人身子娇贵,敢喝么?” 我接过,喝了口,摇着小香扇,笑着问:“下午怎样了?” “在下暗中让人出去宣扬了,这不,下午陆续有人过来打听,问啥时候?张。” 李少端着紫砂壶,吸溜着壶嘴儿,笑道:“那个烤肉涮菜锅子,我也让人画好图,拿去给铜匠瞧,估摸着两三天就能做好。” 我冲李少竖起大拇指,连连点头。 我就喜欢和李少、陈砚松这样的生意人打交道,他们精明、狠辣,但不可否认,做事精准狠快,相处起来非常轻松,能学到很多东西,譬如今儿,李少就教我怎么管理酒楼,怎么记账,还有怎么?旧日的?顾客维持好关系。 做事做生意做人道理其实一样,都得经营。 我不太敢喝冰的,将酸梅汤递给护卫,笑着问李少:“李大哥昨晚不是说了个书画大家朱九龄么,咱什么时候请呢。” “夫人不说,我倒忘了。” 李少哗啦一声打?折扇,给我扇风,笑道:“下午您睡着,在下派人出去打听了番,朱九龄那厮最近一个月都在教坊司呆着。” “?坊司?” 我微微皱眉。 我知道那地儿,在离这里不远的长生街,是有名的烟花巷,林立着各种酒楼、妓馆,其中?坊司也在,里面的女子多是犯官家眷,不论容貌还是才学,都胜过普通烟花女子,故而花费也高,豪贵公子一掷千金的事时常发生。 普通卖入青楼的女子,尚有赎身的机会,而?坊司的女人很难,一直被践踏到老死…… “他在那儿做什么?” 我轻声问,暗骂,也是个不知自爱的臭男人。 “观察美人呗。” 李少喝了口茶,笑道:“这厮的仕女图堪称一绝,先帝赞不绝口,据说龙棺里陪葬了好几幅呢。” “这么厉害?” 我转动着小香扇,皱眉。 “那是。” 李少笑道:“此人今年四?多了,据说早年跟家人闹翻了,出走后流浪天涯,四处拜师学艺,三?有所成,后定居长安,先帝在时,曾为宫中画师,好像因为脾气古怪,得罪了先帝,被赶出了皇宫。他的字真是极好的,狂草飘逸灵动,行书气势磅礴,传世的极少,我家前几年高价收了两幅。” 说这话的时候,李少轻摇着纸扇,倒少了几分市侩,多了些许书生儒气,对我笑道:“其实朱九龄还是画最好,这不,去年他正巧在江州,帮尚书袁大人画了几幅帝王像,悬挂城墙,逼退了逆王,一时间也是名声 大噪,身价翻了好几倍,而今他的一幅画,已经飙升到这个数。” 李少将折扇合住,夹在腋下,摇了摇左手。 “五百两?” 我试探着问。 “五千啊妹妹。” 李少想要用折扇打一下我的头,立马察觉到不妥,于是敲了下自己的额头,笑着叹道:“若是能收他一张仕女图,埋在棺材里,此生也能无憾了,哎,说起也是让人唏嘘,这么才华横溢的人,居然没成亲,无儿无女,也未收过徒,没个人继承衣钵,可惜可惜。我同?坊司的宋鸨母相熟,下午时倒是问过她,过几日能不能请朱九龄到咱们酒楼吃个饭,宋鸨母吓得连连摆手,说朱大爷最近不晓得受啥刺激了,喝了酒就发疯,摔桌子砸盘子,还要端着烛台烧教坊司,只因他这把名声,大家也都让着,不敢得罪,由他发疯。宋鸨母劝咱们死了这条心,你怎么想的?” “那更得请了!” 我几乎脱口而出。 记得先前鲲儿在家里住着时,李昭时常称赞,说我侄儿在书画上颇有天分,一?始我还想着请这位朱九龄来酒楼,撑个场面,??今听李少这么一说,我觉得,我得交下这个朋友,请他在书法上指点我侄儿一??,这机会难得,我得抓住了。 “走,咱这就去?坊司!” 我侧身,做出请的动作。 “不太好。” 李少冲我挤眉弄眼,暗示我:“长安公子仿佛……会不高兴。” “甭理他。” 我催促着李少:“现在朱九龄比他可重要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给咱妍华的火锅店起个名呗,最后选用的发个大红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76、九龄先生 第76章-九龄先生 我和李少商量了下,既然求人家来我们酒楼吃火锅,那么该弯的腰要弯,该送的礼得送上。 李少差莫管事回了趟家,将??珍藏的一壶兰陵美酒拿来,并且还将那对从不示人的白玉杯也取了过来,据说还是诗仙李白用过的。 我也得有?表示,授意云雀去一趟我八弟家里,偷偷管鲲儿将李昭赠予的那幅字借来。 我并不是要送人,而是今儿见的乃书画大家,我得找个能说话的由头。 等?有东西都预备齐全后,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云雀不放心我,要跟着去,其实她也想见识见识?谓的青楼到底什么样儿,我没让,担心去了有醉酒的登徒子臊了她,便坚持让她到李少腾出的外宅拾掇拾掇,顺便烧锅热水,晚上我回来后想沐浴。 …… 今夜格外闷,似乎在憋着场雨。 我坐在小轿子里,热得一直用香扇扇风,外头听起来格外热闹,我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街上有表演杂耍的;有买卖衣裳、药材、首饰等物的;还有贵少骑着高头大马,穿梭而过。 因这里是有名的烟花巷,四处弥漫着股浓郁的花香,丝竹之声此起彼伏,隐隐还能听见美人的欢笑声。 大约走了半盏茶的功夫,轿子落地了,护卫阿良帮我将帘子掀开,请我出来,??抱着个长锦盒,紧紧地守在我跟前, 我仰起头,四处瞧去。 长安的教坊司坐落在烟花巷的最里面,其实是个极大的府第,没有院墙,只有朱门,匾额上书写着“教坊司”三字,屋檐下悬着制作精美的花灯,院外守着手执棍棒的彪形大汉,时不时有衣着华丽的富商、贵少带着随从进出。 其实我心里真的很唏嘘,五姐姐自戕早逝,剩下了我、姝华还有丽华,若是没有人买,最终估计也会沦落成官.妓,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人尝…… 正当我恍神儿之际,李少走了上来。 ??今夜倒穿得光鲜,锦衣玉冠,腰间悬着块巴掌般大的翡翠,穗子上吊着龙眼一样滚圆的明珠,便是靴子上的花纹,都是用金银线捻一起绣的,??一手拎着壶美酒,另一手端着个描金绣彩的漆盒,笑道: “有日子没来了,不知那几个相好可还认得我?” 我摇头笑笑。 李少是生意人,出入这样的地方再平常不过,??就是教坊司最大的主顾??一,也是最大的美酒供应商??一。 “夫人,您确定长安公子??……不会怪罪在下带您来这种地方?” 李少凑在我跟前,眼睛四处乱瞟,清了清嗓子:“要不,让在下进去谈,您还是回去早早歇着罢。” “放心,??真的不会。” 我反复和李少保证。 正在我俩说话间,从正门里走出个约莫四十出头的美妇,化着浓妆,髻上簪着牡丹,衣着齐整,眉眼里是有几分厉害的,她挥挥手,让紧跟着的丫头护卫退下,堆着笑迎了上来,抓住李少的双臂,盈盈屈膝行了一礼,笑道: “呦,财神驾到,妾身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千万恕罪。” “宋妈妈快起。” 李少扶起这位姓宋的鸨母,顺手在她如玉般的手上摸了把,笑骂:“你是想爷的银子?还是想爷的大宝剑?近来可有不错的姑娘?” “自然是有。” 宋妈妈反握住李少的手,并未贴上去,但眉眼含情,?人种暧昧的感觉,她斜眼往里头瞧,笑道:“这不,月前刚收了前任兵部侍郎赵元光家的小女儿,那可真长得跟朵花儿似的,初夜竟拍出了千两之??,而今是我这儿最红的姑娘??一。” 说到这儿,宋妈妈用食指点了下李少的鼻头,笑道:“你呀,没赶上。” “我这不是去了趟江州谈生意嘛。” 李少笑着问:“最后是哪个孙子把人家赵姑娘的初夜买了去?” 许是察觉到我在,李少咳嗽了两声,不再聊这个让人尴尬的话,退在我跟前,?宋妈妈介绍道:“这位是我们酒楼的??东家,丽夫人。” 宋妈妈这才注意到我,她上下打量了圈我,眼前一亮,收起方才的轻浮,微笑着?我屈膝行了一礼,仿佛有些好奇我为何要带面纱,也好奇我和李少究竟什么关系,但她是人精,没有问。 “丽夫人,妾身有礼了。” 宋妈妈侧过身,亲自给我们带路,请我和李少往里走,笑道:“朱九龄先生在二楼。” 我四下打量,果然是销金窟。 前堂接客的地方是个环形朱楼,正中间是个雕栏玉彻的台子,台下立着十几面花鼓和数位技艺精湛的琴师,台上一直有貌美胡姬和名妓在跳舞,台下方桌数十,坐着酒吃耍乐的豪商贵少。 而后堂除了名妓闺房之外,还有个极大的湖,湖上停着只两层大画舫,上面灯火通明,隐隐有女子欢笑声和奏乐声传来。 我笑着挽住宋妈妈的胳膊,将这女人吓了一跳。 “敢问妈妈,您这里姑娘们用的胭脂头油都是哪家的货?” “??是粉蝶轩的,也有些是从越国买来的。” 宋妈妈笑道:“夫人喜欢么?那妾身待会儿挑些上等的,您带回去。” “那倒不是。” 我从小荷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胭脂盒,旋开,用小指往手背抹了些,示意宋妈妈看,笑道:“粉蝶轩的香粉和胭脂妾以前也用,香倒是香,就是不持久,譬如现在天热,稍微出点汗就花了。实不相瞒,妾自己也在经营个小脂粉铺子,名唤丽人行,用的全是最上等的材料。” 我抬起手,以便宋妈妈更能看清我手背上的胭脂,笑道:“譬如这盒,里头加了珍珠末和贝母粉、金粉,抹在脸上,微微泛着荧光,好看极了。” “呦,我瞧瞧。” 宋妈妈果然来了兴致,停下脚步,立在楼梯口的灯笼下,抓住我的手,又闻又看。 “不仅如此呢。” 我紧接着道:“寻常的胭脂都是用红蓝花汁子调出来的,我家的用的是昂贵的牡丹、玫瑰还有茉莉,十斤花瓣才出这么一小盒,里头还添了好些珍贵药材,在美颜的同时,又能护肤。” 我将面纱掀开一角,让宋妈妈看我的肌肤,笑道:“而价格嘛,也远远低于粉蝶轩的,妈妈若是有兴趣,改日妾身让人送来些,您用用。” 宋妈妈将我的袖子稍稍往上推了些,摩挲着我的胳膊,笑道:“冲着夫人这份冰肌玉骨,妾也得试试。” 说这话的时候,她回头,冲李少一笑:“怪不得这两日街面上纷传,说酒楼二东家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我还不信,如今可算信了,过来见朱九龄的时候,还 不忘做买卖,行,咱们都是爽快人,我也着实喜欢丽夫人这份人才,明儿夫人就将铺子里的胭脂、膏子都拿来,若真好,咱们姐妹就能接着往下谈了。” 我知道,教坊司的胭脂是大宗买卖,我也不奢望能包圆了,单?一部分姑娘供应上,每月也是笔极大的进项。 我忙从髻上将白玉簪取下,十分自然地戴在宋妈妈头上,笑道:“初次见面,这是小妹的一点心意。” 说这话的时候,我揽住宋妈妈,偷偷在她耳边私语:“小妹早先还花了重金,专程去洛阳,请前太医院院判杜家调配了些极神妙的润肤粉嫩膏子,过几日给姐姐送些。” “喔呦。” 宋妈妈顺手揽住我的腰,眉眼皆笑:“丽妹妹怎么这么会来事儿呢,我看不用明日看货了,待会儿咱们直接定了。” 这番话一落,我们三人皆笑,气氛活泼又轻松。 …… 上楼的时候,宋妈妈告诉我,说朱九龄在教坊司包了个单间,已经呆了足足一个多月,仿佛是作不出来画,这才没日没夜地饮酒、观察美人,她已经提前和朱先生打过招呼了,求了十几遍,朱先生这才答应见我和李少,但只给一炷香的时间。 在宋妈妈的带路下,我们很快就到了朱九龄包的那个单间,外头看极奢华,敲门进去后,吓了我一大跳。 太乱了。 地上到处是吃剩的鸡骨头鱼刺、瓜子果壳,墙上似写了字,但又被人用墨涂掉了,乱七八糟得跟鬼画符似的,屏风上搭着换下的衣裳、亵裤,床上躺着不成对儿的两只靴子,酒壶横七竖八地乱滚,方桌上满是揉成团的宣纸,以及被人拦腰折成两截的毛笔。 而这包间的主人呢,此时懒懒地坐在篾席上,打开窗,一边喝酒吃花生米,一边看楼下的歌舞,察觉到进来人,??也懒得理会,不知多少日没洗澡了,长发披散了一身。 我细细打量他,心里也有几许惊艳,传闻他四十??岁,可瞧着只有三十出头,清瘦高挑,即便脸上沾满了墨汁,也能看出貌相俊美,眉眼里含着傲气与疏狂,不知是不是酒喝得太多,坦露的胸口都红了一片。 宋妈妈清了清嗓子,不太敢上前,躬着身笑道:“朱先生,客人来了。” 见朱九龄没反应,宋妈妈从荷包里取出块散碎银子,打了下朱九龄的肩膀,立马往后退了几步,高声道:“朱先生,贵客来了。” 朱九龄这才慢悠悠地回头,??眼神迷离,扫了圈众人,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兴趣,目光忽然落在我身上,打了个酒嗝儿,白皙细长的食指指向我,淡漠道:“又来新姑娘了,皮相仿佛不错,来,脱衣服,让我瞧瞧骨相能不能入画。” 我的脸立马飞红,暗骂这朱九龄什么玩意儿嘛。 宋妈妈察觉到我的尴尬,凑到我耳边,低声解释:“朱先生说是要画仕女图,想看真实的女人,找找感觉,但??绝对不碰人家姑娘,看一次五十两,这不,这一个月下来,几乎将这儿的红牌姑娘都看遍了,可还是画不出来,你甭与??计较,??喝酒喝傻了都。” 我笑着点头,不禁将衣襟往紧收了下。 宋妈妈上前一步,嘿然笑道:“朱先生,这??位就是妾身下午提起的李少和丽夫人,专程来拜访您,请您指点字画的。” “哦。” 朱九龄连眼皮都懒得抬,从瓜子皮中找了支巴掌来长的线香,在蜡烛上点着,指了下跟前,淡漠道: “赶紧坐下,我忙得很,待会儿还要看小赵飞燕跳舞呢。” 我和李少互望一眼,让宋妈妈先行退下,赶忙入座。 坐下后,李少将桌上的残羹冷炙撤下,用袖子擦干净上头的油和酒,笑着将白玉杯和兰陵酒拿出来,恭维道:“在下早听先生盛名,如雷贯耳,只是一直没缘分见面。先生就是我朝的书画仙人,也只有琥珀酒能配得上,李青莲有云‘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先生尝尝,这酒可是在我家地窖里珍藏了几十年……” 李少话还未说完,朱九龄就自顾自地端起酒喝尽了,??觉得不爽快,拎起酒壶,咕咚咕咚喝了十几口,喘着气,迷迷糊糊地看着我和李少,诧异地问:“哎,你们谁?什么时候来的?” 得,喝糊涂了。 我笑了笑,亲自给朱九龄倒酒,道:“妾身来此,是想请先生去我家酒楼用个饭。” “不去。” 朱九龄干脆利索地拒绝。 我深呼吸了口气,没事,慢慢磨呗,斜眼瞧去,线香已经燃了大半。 我打开锦盒,将李昭写的字拿出来,展开,?朱九龄瞧,试图套近乎:“都说先生书画天下一绝,妾近日新得了幅,还请先生帮忙看看怎样?价值几何?” 其实在来之前,我就用纸将李昭的印和落款粘上。 “哦?” 朱九龄有些来了兴致,用指头将蜡烛勾过来,上下看了遍,冷笑了声:“很一般。” “什么?” 我稍有些诧异,忙道:“这还一般,您要不再看看?” 朱九龄白了我,两指指向李昭的字:“左边草书如行云流水,但暗藏着股杀气,说明此人心狠手辣,右边行书大开大合,但回锋失了力道,说明此人生性多疑,这样的人写不出好东西,一般已经是他的巅峰。” 我吃了一惊,朱九龄果然是大家,单靠字就能猜出些许李昭的为人。 而此时,一旁的李少有些坐立不安,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暗示朱九龄:“朱先生也忒刻薄了,写这幅字的是个厉害人物,你、你再夸几句。” “什么厉害人物,不就是当今皇帝的字么,真以为老子认不出来?” 朱九龄撇了眼李少,鄙夷道:“前几年我就当面说??写的不行,如今越发不行了,真是狗屁不通,一文不值。” 说到这儿,朱九龄索性将蜡烛推倒,烛油登时流了一纸,??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烦躁道:“行了,赶紧走,看见你们这些满身铜臭气的商人就讨厌。” 我忙用帕子把烛油又擦去,将字卷起,交给李少,随后挪到朱九龄面前,笑道:“朱先生批的对,??就是一文不值,瞧先生是个放浪不羁的,喜爱美食和美酒,正巧,妾身那儿有种新奇的菜,名唤火锅,味道极好,酒窖里还有数十壶好酒,不知先生可有雅兴……” “你起开!起开!” 朱九龄直朝我挥手,脖子伸长,往楼下看。 此时,楼下传来急促的羯鼓声,而叫好声也阵阵传来。 “朱先生……” 我忙不迭地介绍我们酒楼,可还没反应过来,再次被朱九龄推开。 我心里窝着火,小声驳了句:“线香还未烧完呢。” 当然,我没把脾气摆在脸上,如今有求于人家,可是得低三下四,我再次给朱九龄满上酒,笑道:“听宋妈妈说,先生近来在作画上遇到些阻碍……” 我话还未说完,只见这朱九龄抓起玉碗,忽然将酒全泼在我脸上,喝骂:“唠唠叨叨的长舌妇,有完没完,赶紧滚蛋,别妨碍老子看美人。” 我瞬间脸热心跳,??、??怎么这般羞辱人! 而此时,我看见李少抓起面前的酒碗,亦朝朱九龄门面泼去,骂道:“老家伙,走你!” 李少怒极,高昂起下巴,骄矜道:“哪儿来的酒疯子,?你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了,好声好气同你讲话不行是,竟敢对我妹子动起手来。” 我刚要劝两句,忽然看见朱九龄涨红了脸,一把掀了桌子,扑向李少,拿着玉碗就往李少头上砸,李少也不甘示弱,拳头直往朱九龄脸上招呼,两人很快厮打起来,扯头发扇耳光,掐脖子打巴掌,翻滚间,竟将小桌子?压坏了。 外头守着的阿良和宋妈妈等人闻声,忙进来拉架。 “别打了。” 我慌得忙站起来,往后退,不知该怎么拉,蓦地想起朱九龄这厮方才对我的羞辱,气不打一处来,佯装劝架的时候,狠踹了这老小子几脚。 “别打了,哎呦,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让人笑话。” 我带着哭腔劝,心里却乐开了花,又踹了几脚,谁知忽然被朱九龄抓住了脚腕。 我连忙往出抽腿,用尽全力,猛踹了脚,感觉踢到个软绵绵的地方,紧接着,我瞧见朱九龄痛苦地嚎了声,丢开李少,身子像虾米似的弓起来,两手捂住裆..部,疼得直在地上打滚儿。 老天爷,我究竟踹人家哪儿了。 我痴楞住,赶忙要去看看有没有弄伤他,谁知就在此时,李少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脱下外头的纱衣,将我们带来的酒壶、玉碗还有字画一股脑包起来,拉住我就往外跑。 ??楼闹出这番动静,早都有很??人上来看热闹。 幸好有李少和阿良护着,我才能平安从教坊司跑出去。 没了呛人的胭脂和酒味,我只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呼吸都畅快了,累得弯下腰,站在街上直喘。 扭头看去,李少此时臂弯拎着个大包袱,满脸伤痕,头发蓬乱,也在大口呼吸匀气,时不时地捶打自己的心口,??故作潇洒,将自己的乱发抹平,喘着骂道:“若不是今儿多喝了几杯,瞧老子不把那王八蛋的牛黄狗宝打出来。” 说到这儿,李少冲我竖起大拇指,笑道:“妹子下手,不对,下脚也狠。” 我用手背抹去额上的汗,噗嗤一笑,转而担忧道:“要不咱们回去瞧瞧,万一把、把??踢坏了。” “没事。” 李少大手一挥,终于喘过气,站直了身子,促狭道:“反正那玩意儿他又不用,今儿你踢了一脚,也算???开荤了。” “滚蛋!” 我骂了句李少,白了??一眼。 忽然,我发现脚凉凉的,低头瞧去,嚯,鞋没了,大概是方才跑没了,不对……记得朱九龄那老小子那会儿好像抓住我的小腿,不会被他抓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谢谢各位的建议,感谢感谢!我打算用不董翁的“丽和”~待会儿给建议的各位发一波小红包,没收到吱一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77、谁气谁 第77章谁气谁 我原本打算回去找鞋,但又怕被那醉疯子朱九龄打骂,再说赤脚,也不好看,于是安慰自己,即便教坊司里的人最后发现只绣鞋,可里头的姑娘那么多,谁知道是哪个的。 天空隐隐传来声闷雷,好像快要下雨了。 我也没多停留,招呼李少??了轿子,返回家中。 快到的时候,我用帕??将左脚包??,先行下了轿子。 此时夜空已全被黑云遮蔽,带着潮气的冷风吹来,将我的裙角阵阵撩起,四处看去,这条小巷很是安静,似乎是富人集居之地,宅院彼此相隔甚远,沿路栽了柳树、银杏等,倒是个清幽的好去处。 李少从后面轿中下来了,他腋下夹着装了李昭字的大锦盒,用掌根揉着被打红肿的脸颊,疾步匆匆行到我跟前,与我并排往巷子里走,笑道:“长安公子的字被那疯子弄脏了,夫人莫要担心,在下会请人修复,过几日给您送来。” 说到这儿,李少低着头,却用余光偷瞟我,笑里带着几分奸诈和狡黠:“那个……夫人那儿可还有长安公子的字画,在下想、想高价收几幅,当传家宝,传???孙后代。” 我笑了笑:“他不轻易写,日后若是有机会,小妹帮您求一幅,怎样?” “甚好。” 李少大喜,提醒我注意脚下,仔细踩到碎石,他清了清嗓??,试探着问:“今晚咱们可是把朱九龄得罪狠了,怕是以后连见面的机会都难了,要不,咱再想想其他名家雅士。” “再争取一下。” 我眉头微皱,笑道:“朱九龄这样人,肯定恃才傲物,有脾气是必须的,说到底,是咱们今晚把人家伤了,不管日后请不请他来酒楼用饭,还是得拿着厚礼道歉,再试着争取一下嘛。” “好!” 李少一拍大腿,笑道:“做生意就是要厚脸皮,若遇到点挫折就退缩了,岂不白白把机会浪费了。” 他往我跟前凑近几分,嘿然笑道:“头先愚兄还小瞧了夫人,在这儿口头道个歉,明儿咱们提着药再杀回去,不把这头猪搬到酒楼,誓不罢休。” 我发现我挺喜欢李少的。 这个人市侩、豪爽、有点好色,虚伪中仿佛还透着点真诚,挺有意思的。 “我今晚跟那个宋妈妈谈了下胭脂水粉……” 我沉吟了片刻,将满是酒渍的面纱取下,拿着扇凉,笑着问李少:“她不会哄我玩儿,明儿就忘了这回事。” “那倒不至于。” 李少笑笑,眉一挑:“她知道你是我妹子,肯定会卖我个面儿,照顾下你的生意。” 说到这儿,李少搓着手,盯着地上的灯影,笑道:“其实你不该那么急,这么早说你的胭脂质素??,价格比粉蝶轩的便宜,这样就把话说死了,咱们后头很难把价格往??谈。” “原是我太急了。” 我特意用南方娇滴滴的语调,笑道:“既然做了大哥,那就指点小妹一二,明儿该怎么谈。” 李少往手心吐了口,顺势将乱发往平抹了下,故作潇洒,摆足了派头,手指抹着鼻下的胡须,凑近我,眉飞色舞道:“咱们首先定位一下胭脂?谁卖,那教坊司里姑娘其实也分个三六九等,一等的头牌,吃穿用度丝毫不差公爵府里的娘??小姐,对脸上用的东西肯定挑,一旦看准了,出手那叫一个阔绰;二等的红姑娘次之,可用度也和普通官太太差不多,大概就粉蝶轩那档;三等的姑娘就没那么讲究了,普通铺子货色就行;再往下的姑娘、妇人,日子过得紧巴巴,也就对付着用。妹子,你的胭脂打算?谁卖?” 我仔细想了下,笑道:“人家粉蝶轩多少年的老买卖了,咱肯定争不过。可我丽人行的脂粉也不差,譬如粉,大多数铺子都卖的是米粉或者铅粉,用年头久了,脸容易发青发白,我铺子是用紫茉莉花种磨成的粉,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工序多,费时间,产量少……说实话,之前我开铺子,就是先试试水,货物都是贱价出售,没赔,可也没挣。我想着,‘丽人行’以后就专做贵妇和头牌姑娘的生意,限量售卖,等口碑起来了,咱们再把一般的胭脂水粉大量卖??,您觉得呢?” “有定位就行。” 李少笑着点头,道:“这么着,明儿你拿些一般和??等两种货色给宋妈妈瞧,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切记,装胭脂的盒??一定得描金绘彩,最好是那种镶嵌了珍珠的??等物件,或是檀木、沉水木做成的盒??,到时候咱们也好狮子大张口,把价抬高些,那些臭娘们手里阔着呢,对吃喝抠抠搜搜,可对胭脂衣裳、首饰,那可是真舍得。” “哈哈哈。” 我被李少逗乐了。 其实我做生意,除了有当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目的外,也在为自己考虑。 真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我在长安一日,那永远脱离不了李昭的掌控。 睦儿这次被抱走,?了我一个很大的警醒。 他可以纵容我、偏宠我,可将来一旦翻脸,或者驾崩,无人护我和睦儿,那到时候若是李璋登位,我和儿子还有好日子过? 其实这些天我真的想了很久,若是挣了银子,我得暗中想法??,把银钱慢慢地转移出长安,倘若真有不幸的一日发生,我也不至于太被动。 没有权,很有钱也行。 这个世??,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 正在我和李少说笑间,漆黑的巷子口忽然出现个穿着武夫劲装的年轻男人,袖??????挽起,一脸的凶相,正是那阿魏,他笑着抱拳冲我行礼,侧过身,做出个请的动作。 我知道,李昭来了。 真的,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 没话说、没脾气,便是连算计,仿佛都没了??气。 在我痴楞的时候,李少用锦盒推了下我,他咽了口唾沫,示意我往里走,然后扑通一声跪下,恭恭敬敬地将盒????举过头顶。 我笑笑,原地转了个圈,往四周看,在这条漆黑幽静的小巷,不知道暗中藏着多少双眼睛。 朝前走的时候,我的左脚清晰地感觉到青石地的冰凉,转过巷口,眼前豁然开朗,是另一番天地,在一处小院落的正门口,停着辆华贵马车,周遭站着几个戴着银麒麟面具的羽林暗卫,而李昭,背对着我,立在灯笼下。 他穿着极普通的燕居常服,头上戴着方巾,双手背后,看着平淡,但?人种极大的压迫感。 我低着头,淡漠地往前走,在走到他一尺距离的时候,他忽然转身,笑着朝我伸出手,??下打量我,目光落在我的左脚??,怔住,没有恼,但眼中已然浮起抹怒色。 “走,跟朕回家。” 李昭上前来,抓住我的胳膊。 <b r> 我甩开他,往后退了两步。 “妍儿,就算跟朕赌气,也该有个头。” 李昭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冷眼盯着我,命令:“朕?你最后一个机会,别使小性儿了,跟朕回家。” 我冷笑了声,按捺住恨意,屈膝?他行了一礼,淡漠道:“家?家是什么,有丈夫、妻子、孩子、婚书,有亲人、友人、邻人,敢问陛下,妾有什么?” 李昭眼皮生生跳了两下,挥挥手,让跟前护着的暗卫通通退下。 “睦儿的事,朕已经退让了很多步,容许你养了五个月之久,你还想怎样?” 李昭闭眼,手指揉着太阳穴,好似憋着火气:“朕几次三番想亲口同你解释,你?朕机会了么?当着护卫和那些下九流的面,?朕难堪。” “之前妾想同陛下说句话,您给妾机会了么?” 我眼里涌??泪,滑落,一滴滴掉在地上,我没有擦,只是笑,对着他笑:“您躲着不见,派出一批批说客,直到逼我把孩子交出来。” “朕反复?你说了,那是郑落云……” “不?要了。” 我用手背抹去泪,打断他:“睦儿还好么?” “好。” 他低下头,答。 “有没有拉肚???” 我又问。 “没有,屎的颜色、稀稠都正常。” 他再答。 一时间,我们竟谁都不说话,周遭实在安静,闷雷声在头顶阵阵炸开。 “快下雨了,陛下回。” 我无话可说,打算??宅院,谁知,再次被他抓住胳膊。 “请陛下放开。” 我挣扎,却挣脱不了,最后仰头直面他,问:“妾真的累了,能回去睡会儿么?” “累?” 李昭鄙夷地瞥了眼我的左脚,尖刻地讥讽:“逛窑??时候蛮精神,同旁的男人打架,连鞋都跑丢了。” 他冷笑数声,双眼危险一眯,低声嘟囔:“幸好朕把儿子抱走了,否则,你这样能教好孩???” 我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恼,笑眼盈盈地看着他,冲他笑。 “你笑什么。” 李昭似乎被我看毛了,眼睛连眨了好几次,身子稍稍往后撤了些:“难道朕说错了?” “不,您没说错。” 我从他手里抽出胳膊,拍了拍他的肩,眉一挑,捂着唇打了个哈切,斜眼看他,困道:“那您就好好教养孩??,妾要去睡了。” 我不理会他,直接往里走,在上台阶的时候,站定,淡漠道:“有时候妾真不太懂,当年我还是梅家妇,为了那个小家,在外头奔波,梅濂就嫌弃我;而今陛下也开始嫌弃我了,我靠自己双手挣口干净饭吃,到底哪儿错了。” “不是妍儿,朕不是嫌弃你,是……” 李昭忙解释。 “那妾就是没做错喽。” 我顺着他的话头,莞尔一笑:“那妾身就接着做喽。” 李昭哑然,不知怎么开口。 忽然,他唇角浮起抹坏笑:“朕过些日子,就要选妃了。” 我一怔。 真是越发出息了,竟觉着我会吃醋? “那恭喜您了。” 我将发髻上有些枯萎的海棠取下,扔地上,淡淡一笑:“大千世界、三教九流,世??好男儿那么多,妾若是觅得如意郎君,嫁人的时候定不忘?您寄张婚帖。” 我回头,冲他飞了个媚眼:“一定要来哦。” 说罢这话,我将右脚的鞋脱下,赤脚往里走,愉悦轻松地走。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本来继续写九龄兄的,奈何腹痛难忍,容我短小一章 —— 妍华:我说了,你吵架吵不过我。想复合?门都没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78、燕娇 ?78章赵燕娇 在进了大门后,我挥挥手,潇洒地让阿良把门给关上。 在两边门闭上的瞬间,我立马转??,蹑手蹑脚地走?去,趴在门缝往外看。 李昭并未立马离去,他此时仍站在台阶下,两手背后,?盯??门看,胸脯略微起伏,薄唇紧紧抿住,似乎在平复愤怒。 他给跟前的暗卫使了个眼色,没一会儿,暗卫就将满脸是伤的李少带??了。 李少根本不敢抬头,??即就要跪下磕头。 李昭虚扶起,让他凑近些。 离??稍有些远,我听不??两人在说些?么。只能看见李昭目带凶光,冷冷地问了几个问题。 而李少一开始还瑟瑟缩缩地答,后面不知道说起?么了,眉飞色舞地描述,还掰??指头,数一二?……再??后面,他将锦盒打开,从里头拿出那幅字,面露愤恨之色,仿佛在说朱九龄?么坏话。 果然,李昭越听,脸色越差。 让暗卫将宫灯举高些,反反复复地看他写的字,最后一怒之下,竟准备撕了卷轴,谁知硬??把火气按捺了下去,闭眼,深呼吸了几下,把卷轴扔给李少,勾勾手,让李少附耳???,不晓??在交代?么。 交代完后,他扭头,冷眼朝门这边瞪???,重重地甩了下袖子,乘轿子走了…… 我心里直打鼓,李昭这厮??底有?么打算,他应该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不会刻意为难我,也不会因为朱九龄嘲笑他字写的不好,就刻意报复。 ?在此时,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吓??哎呦叫了声,回头一看,??后站??个明艳绝色的美人,是盈袖。 “你怎么??了?” 我捂??胸口,大喘气。 “??然??看你呀。” 盈袖上下打量我,目光落在我的双脚上,诧异地问:“怎么光脚,鞋呢?” “那个……” 我心虚,笑??撒谎:“回??时碰见个泥水坑,踩脏了,就、就给扔掉了。” “真的?” 盈袖有些不信。 “对呀。” 我眼睛四处乱瞟,手紧紧地攥住面纱,试探??问:“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你怎么找??的?颜颜呢?你有没有抱???。” 盈袖听见我这话,眼泪就下??了,弯下腰,把自己脚上穿的绣鞋脱下,强迫我穿上,然后挽住我的胳膊,带??我往里走。 我从未???李少的这个外宅,趁??夜色打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院子里摆放??奇珍异卉,上房门口挂??两个鸟笼子,栏杆上搭??洗?的衣裳…… “你还说呢。” 盈袖头枕在我肩头,哽咽道:“前两日我刚从兖州回??,就听见?么五皇子李睦回宫了,我寻思??不对呀,睦儿不是养在你跟前么,怎地冷不丁被抱走了?” 盈袖啐了口,接??道:“我连夜去你住的那个小院寻你,没想??刚走??巷子口,就被两个凶巴巴的羽林暗卫拦住了,拿刀吓我,让我滚远些。” “然后呢?” 我从后面揽住袖儿,摩挲???的背,安抚?。 盈袖道:“我心里越发害怕,就开始瞎想,是不是留子去母,陛下偷偷把你给杀了,我?么也不顾,就要往里冲,和那些没王法的暗卫撕打起??,最后胡马公公跑出??,请我回去。” 我噗嗤一笑:“你肯定没有。” “??然了!” 盈袖气道:“活要见人、?要见尸,他们?么话都不给我交代,就想把我打发走?我也不管了,索性往地上盘腿一坐,静等??,反?我丈夫和表哥表弟都是朝廷重臣,我看谁敢惹我。” “后??呢?” 我心里一暖,鼻头发酸,不论?么时候,我的袖儿都是向??我,关心我的。 “后??我越想越怕,想??你是不是被分尸,或者被灌了毒酒,睦儿那么小就没了娘,我也没了嫂子,于是,我就开始哭。” 说??这儿,盈袖真的哭了,委屈??像孩子似的。 我环???,并未进屋,而是坐??台阶上,用满是酒味的面纱给这傻丫头擦脸,故意逗?:“万一……万一陛下真把嫂子弄?了,你怎么办?” “我……” 盈袖怔住,泪珠子挂在浓密的睫毛上,在雷雨前的夏夜里,美??动人。 “我就豁出去,把他做下的坏事嚷??全??下都知道,让大家都看看,他怎么欺负女人的。” 我忍住悲痛,轻拧了下袖儿的嘴,为宽孩子的心,故意道:“放心,他舍不??让我?,是我不要他,从那儿离开的。后??呢,你是怎么找??这儿的。” 盈袖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后面陛下派人把我表哥叫??了,表哥发了好大的火,骂我泼妇??径,要拉我走,我偏不,就跟他吵了起??,后面??快亮了,陛下乘??马车从小巷深处出??,我喊他,他压根不搭理我。好呀,既然说我是泼妇,那我就撒泼,我冲?去,拦住车驾,让皇帝给我个说法。” “他给你说了?” 我垂眸,看??脚上穿的绣鞋,冷笑??问。 “嗯。” 盈袖趴在我腿上,哭道:“他指点我??这儿,让我和云雀帮你拾掇屋子,好好劝一下你,说你自打?了孩子后,脾气越发拧巴,就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燃,一点都不似以前那样通情达理了。” 我轻轻地抚??袖儿的发髻,笑??问:“那你打算怎么劝我?” “劝?么。” 盈袖重重地冷哼了声:“谁要是把我的女儿抱走,我就和他拼命。哦,孩子给他?了,他连个名分都不给,还嫌你不懂事,他也真好意思。” 我捏住丫头的下巴摇:“哎呦,??底是诰命夫人,好厉害呀,连陛下都敢指摘了。” “是他?欺负人了嘛。” 盈袖气??小脸发红,忽然担忧地看我,问:“嫂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不会一直跟陛下赌气,气归气,他??底是??子……” “再说。” 我笑笑,没再言语,仰头看黑云密布的??,忽然,闷雷阵阵,一滴雨落在了我脸上,像泪。 我们俩??底会不会和好? 其实这个选择权,这次在我手上。 …… 盈袖??了,不放心我,坚持要陪我住一段时间。好么,这小祖宗盯??我沐浴、吃了两碗燕窝,又逼??我喝了碗安神汤,这 才放我去睡。 雷雨下了整整一夜,吵??人无法安眠,我心里挂念??儿子,这么响的雷,肯定会把他吓??的。 万幸袖儿就睡在我跟前,闻?????上淡淡白槐香气,我也能稍稍安心,也许是真累了,后半夜,竟沉沉睡去。 ??没亮,我就起??了。 这里和家中不同,随时有嬷嬷早起烧热水,我也顾不上?火,直接用冷水洗漱了番,穿了件黑缎底绣梅花的抹胸,和一条大红绣黑莲的纱衣,仔仔细细地化了妆、梳了头,并未戴?么昂贵首饰,只在发髻上簪了朵宫纱堆成的杜鹃花,叫醒了护卫阿良,匆匆套车出了门。 既然开始谈胭脂?意,那我就??趁热打铁。 我和阿良两个在街边随意吃了个包子馄饨,就急忙往铺子去了。 按照昨晚和李少商量的,我找了只极大的食盒,上层放了些普通的口脂和鹅蛋粉; ?二层,我放了铺子里最好的妆粉和调粉的杏膏,还有颜色不一的胭脂、口脂等。 而??层,我则放了润肤护肤的膏子。 等把这些东西筹备好后,我又让阿良去买了极品燕窝盏和清明节后的六安瓜片,待严严实实包准备好后,差不?就??日中了。 ?巧,李少也???了。 我们也没用饭,套了车,一前一后往教坊司??去。 其实教坊司和酒楼一样,白日里不开,?盘点和准备歌舞、菜品……??了申时前后,才会营业。 因李少的面子,我们只让人去给宋妈妈传了个话,就大摇大摆进去了。 果然,前堂的圆形舞台上,有十??个年轻貌美舞姬在排舞,一旁站??几个龟奴,手里拿??鞭子,盯??姑娘们练习…… 后院安静无比,各个绣门小院紧闭,头牌红姑娘们?在歇息,湖上孤零零地停??画舫和几叶小舟,依稀间,仿佛有几只鸳鸯游?…… 日头?烈,蝉?命地嚎叫,离??老远,我就看见宋妈妈立在凉亭里,?冲我们招手。 在往?走的时候,我问李少,昨晚长安公子同他说?么了。 李少暧昧一笑,说:公子吩咐了,让小人好好给您教做?意,还说,若是您的绣花鞋再丢了,小人的这颗项上人头也能丢了。 我连翻了几个白眼,啐了口:有那个闲工夫管绣花鞋,还不如把自己的臭字练好…… 刚走近凉亭,宋妈妈就笑??迎了出??。 ?今儿倒是打扮的??体大方,穿了墨绿的褙子,化了淡妆,头戴一支金凤钗,蛮不似妓院鸨母,倒像个官户??。 “丽夫人,咱们又见面了。” 宋妈妈屈膝给我见礼,侧??,请我和李少进去,满脸堆??笑:“妾??备了点果子薄酒,还请夫人和李爷莫要嫌弃。” 我忙虚扶起宋妈妈,挥手,让阿良把礼物拿上??,笑道:“小妹昨儿??的匆忙,没给妈妈备下礼,今儿拿了点燕窝给您,滋阴养颜最好了。” 宋妈妈连说?客气啦,将我带入座,端起酒壶,给我和李少各倒了杯,暧昧地斜眼觑向李少,笑道:“宝瑟姑娘今早从江州回??了,你不去看看??” “看?么,我??陪我妹子谈?意。” 李少哗啦一声打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摇,催我:“把东西都拿出??,给宋妈妈开开眼。” 说这话的同时,他一直斜眼往后院瞧,咽了口唾沫:“宝妹这会儿?睡午觉??……” 我知道,这色鬼心痒了,摇头一笑,没言语。 而一旁善解人意的宋妈妈用团扇打了下李少的头,笑道:“你快去,本??胭脂?意就是女人谈的,要你在跟前碍眼。” 我心里一咯噔,这宋妈妈怕不是故意把精似鬼李少支使开,放我一人谈,方???往下压价钱。 我笑了笑,对李少道:“去去,今儿只是给妈妈看一下货。” 我那个只字,说的比较重。 李少了然,眉一挑,起??伸了个懒腰,用折扇挑起宋妈妈的下巴,往下,拍了下妇人的胸,故意挑逗:“你俩就看看东西,价钱嘛,最终还是由我??定,若让我知道你敢压价,欺负我妹子,瞧我不烧了你的鸡窝,咱又不是非你一家不??了,难道不能跟隔壁百花楼做?意么?” 宋妈妈脸绯红一片,呸了口:“话恁?,赶紧往你娘的鸡窝里挺尸去。” 李少勾唇坏笑,给我使了个眼色,暗示我先别??急定价,笑道:“我去去就??,你们先看??,我很快,特别快,不??半盏茶功夫。” 说罢这话,他一阵风似的往后院跑了。 我摇头笑笑,让阿良帮忙,将大食盒里的脂粉按不同品质,从左??右,一一摆在石桌上。 “妈妈,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左边这几盒挺一般的,我都是给我家丫头婆子们用,也就和……粉蝶轩的差不?。” “哦,是嘛。” 宋妈妈显然没?么兴趣,象征性地打开瞧了瞧。 “中间的比较好。” 我用小指沾了点胭脂,抹??自己手背上,让宋妈妈瞧:“这是昨晚上给妈妈看的,里头添了金粉和贝母粉,抹唇或者眼睛,都好看,而且持妆,??是喝一晚上的酒,都不会掉。” “是么。” 宋妈妈显然有了兴致,拿起胭脂和粉,不住地试用,忽然,?的目光被最右边的瓶瓶罐罐吸引了,手指摩挲??瓷罐上半裸的美人,笑??问我:“这又是?么好东西?” 我挥挥手,让阿良将凉亭的纱幔放下,又让这小子守在外头,随后,我打开罐子,手指抠出块淡黄色粘稠膏子,慢慢地往宋妈妈手背上抹,压低了声音,笑道:“这些是美体、护肤的膏子。妈妈知道,咱们女人一定??精心保养,上了二十,脖子开始出现细纹,上了?十,小腹开始凸起,胸也……” 说??这儿,我有意无意地挺起胸,果然,宋妈妈羡艳地看了眼我的胸,好奇地问:“妹妹怎么保养的,这么大,还这么挺。” 我??然不会说,老娘刚?了孩子不久。 “自然是年复一年靠抹‘玉环膏’养的。” 我把膏子推给宋妈妈,双手虚扶住自己的胸,笑道:“抹这膏子,再配上特殊的按摩手法,??会如杨贵妃般丰满……那里还粉粉嫩嫩的,好看。” 说??这儿,我顺??将另一种膏子推出??:“配套的是‘飞燕’膏,抹腰和腿的,姑娘们久坐,时日长了,小蛮腰容易长肉,腿根也渐粗变黑,难看??很,这飞燕膏是妾??专门花了重金,私底下找洛阳杜家配的,坚持抹,手法和饮食注意点,一月就能见效,起码会瘦一圈。” “真的呀。” 宋妈妈不禁掐了下自己腰上的赘肉,笑??问:“我这样的也有用?” “那是自然。” 我飞了个媚眼,笑道:“美体膏子怕妈妈不信,妾??的护肤膏子效果,就在??上。” 我四下看了圈,见周围没人,??将纱衣解开,脱下一半,转???,让宋妈妈看我的背:“妈妈您看,这是妾??坚持抹了两?年的效果。” “喔呦。” 宋妈妈看??眼睛都直了,手伸???,想要摸我的背:“??底是精心养护出??的,又白又细,跟蒸出??的蛋清似的,还香??很。” 就在宋妈妈的手碰??我的时候,我闪躲了下,将衣裳穿好,笑道:“妈妈,只能看,不能摸哦。” 宋妈妈笑??缩回手,摇??团扇,佯装打我:“你呀,??真是个妙人,胭脂嘛,你也别怪妈妈说话直,不算极品,我那几位头牌小姐未必瞧??上,就给一等红姑娘用……但这美体护肤的膏子真真好,咱们现在就能定。” “真的?” 我心里大喜,没表现出??,笑??问:“妈妈不是诓我罢。” “你那哥哥如狼似虎的厉害,我若是敢诓你,他??真和我磕命。” 宋妈妈倒了两杯酒,举起,媚笑道:“说实话,我喜欢丽夫人这份人才,愿意同你做?意。” “妾??也喜欢妈妈的爽利。” 我端起酒,与宋妈妈碰了杯,轻撩起面纱,一饮而尽。 其实,我感觉不论美体还是润肤膏子,其实没?大用,用久了肌肤肯定会白会润,但不一定会粉会嫩会挺。 我?????段好,皮肤也好,还有体香,所以嘛,我就是活招牌,就??用自己往出推货物。 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做成了一单?意,我感觉头晕晕的,风吹??,将凉亭的纱幔吹起,我忽然瞧见从远处的花荫小径走??个清瘦秀美的姑娘,看??还不??二十,一脸的病气,如此炎热盛夏,居然还穿??小夹袄。 “?是谁?” 我手指向那位姑娘。 “???就是前任兵部侍郎赵元光家的小女儿,闺名唤做燕娇。” 宋妈妈淡淡地瞥了眼,没理会,埋头试用??润肤膏子。 “?怎么了?” 我心里没??由涌上股疼:“病了么?” “刚小月。” 宋妈妈笑道:“这不,前儿堕胎后,这丫头管我要绝育的药。” 我心里一咯噔,紧张地问:“妈妈给了么?” “自然没有。” 宋妈妈凑近我,眉一挑,压低了声音:“做我们这??的,见惯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保不齐赵家哪日又起??了呢?我给?留个机会,给自己留个机会,看看有没有??日。” 我微笑??点头,轻轻地扇??小香扇,蓦地想起昨夜聊??,宋妈妈说赵家姑娘的初夜卖了一千两,是个官人买走的。 我沉吟了片刻,笑??问:“敢问妈妈,买走赵姑娘白壁之??的,??是……现任兵部侍郎梅大人?” 宋妈妈扁??嘴,点点头,冲我竖起大拇指,低声笑道:“那日花重金买下的是兵部员外郎邹大人,?二日燕娇被抬回??后,浑??都是伤,似乎被人打了一顿。我寻思??,那邹大人都快五十的人了,素日里温温吞吞的,怎么床上还有这癖好。私底下没人,我问了下燕娇怎么回事,您猜怎??,燕娇说?那晚被带进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哭??,忽然进??个人,不由分说把?粗野地强要了,那人没胡子,很年轻健壮……我前前后后一寻思,?半就是梅大人了。” 说??这儿,宋妈妈摇头叹了口气:“造孽啊,赵家父女二人,都折在……” 我只感觉阵阵胃里翻滚,恶心??要命。 意料之外,意料之中,这的确是梅濂做出??的事。 大夏??的,我浑??发寒,竟冒出个奇怪的念头,我想把赵姑娘买走。 我使劲儿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些。 想?么呢妍华,你要是把赵姑娘救走,岂不是明明白白地打李昭和梅濂的耳光? 我叹了口气,将心里的憋闷??咽下,换了个话头,问宋妈妈:“对了,朱九龄先?怎样?昨晚上……” 我笑??尴尬:“他那里没事。” “没事!” 宋妈妈挥了下团扇,笑??花枝乱颤:“你们走后,他酒疯发??越厉害,非要拿刀追出去杀了你们,刚捂??裆出门,忽然像被雷击中似的,立马跑回??,叫??喊??让人给他磨墨备纸,大笔一挥,写了幅草书,刚写完,就醉倒了。” 宋妈妈无奈地摇头,笑道:“今早他醒??,完全忘了昨晚的事,看见自己写的那幅字,大吃一惊,说这是他?平最佳,忙让人把字装裱起??,忽然发现自己脸上??上??处是伤,又是一惊,问怎么??的。” 我噗嗤一笑:“您怎么说?” 宋妈妈笑的??意洋洋,拍了下我的手:“我告诉他,他喝醉酒摔的,他居然信了。” 这话一落,我俩笑成一团,外头守??的阿良也乐??大笑。 忽然,宋妈妈面色一沉,盯??不远处的赵燕娇,忙起??,对我匆匆屈膝见了个礼,笑道:“那丫头一个人站在湖边,怕是又要寻短见,我???去瞧瞧。” “那您快去。” 我忙催??宋妈妈去,等这妇人出了凉亭,我唤了阿良进??,同我一块拾掇满桌的脂粉和膏子。 我在想,要不要?去劝劝赵家姑娘。 就在此时,从凉亭外走进??个俊美非常的男人,看???十几岁,黑发随意用一根麻绳绑在??后,衣??松散,胸膛明晃晃地敞??,一??的酒味儿和墨臭,赤??脚,一步步走??,?是朱九龄。 有那么种人,他明明看起??邋遢散漫,??样貌气度实在出众,竟给人种放荡不羁的感觉。 “你……” 朱九龄疑惑地看??我,眉头皱起,问:“我是不是哪儿见?你?” “没有。” 我低下头,笑??否认。 “哦。” 朱九龄抓了下头,反应好似有些迟钝,忽然从袖中掏出张银票,给我掷???,淡漠道:“你知道规矩,看一次,五十两。” “?么?” 我愣住。 这酒疯子,不会把我??成教坊司的姑娘了。 我没恼 ,淡淡一笑:“抱歉了,妾不做这种?意。” 朱九龄没放弃,上前一步,抱拳,腰深深弯下,诚挚道:“你放心,我对你没?么兴趣,仅仅对你的??子有兴趣。只看,不摸。” 作者有话要说:我换封面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79、天才与疯子 第79章天才与疯子 只看,不摸? 我身边的阿良听见这话,当即大怒,两指指向朱九龄,喝骂:“好大的胆子,嘴里不干不净说什么呢。” 朱九龄站正,双手背后,上下扫了眼阿良,淡淡说了句:“这位小兄弟的相貌倒是生的端庄周正,身段也好,身上也闻不到臭味,只可惜朱某这两年不画男人,不然也是可以看看你的身子。” “你说什么?” 阿良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咯嘣一声,生生将瓷瓶捏碎,润肤膏子流了一手,喝骂:“真他娘是个欠打的疯子,连我也敢编排……” 我垂眸,瞅了眼石桌上的银票,笑了笑,屈膝给朱九龄见了一礼,??么话都没说,也没理会他过分要求,直接走人。 可我发现,朱九龄仿佛也不甚在意,两指夹起垂落在胸口的黑发,甩到身后,走到石桌前,好奇地翻看那些瓶瓶罐罐,甚至拿起盒胭脂,凑到鼻下闻了闻,用小指抹了点,往自己唇上涂。 这般举动,仿佛我的无声拒绝对他来说,根本不算回事。 给看就看,不给看就拉倒。 鬼使神差,我折了回去,站在石阶下,望??凉亭里的朱九龄,再次给他屈膝见礼,笑??问:“先生以为妾身是谁?” “不是教坊司的姑娘么?” 朱九龄随意扫了眼我,将手里的胭脂撇在桌上,赤着脚,头也不回地往出走。 “先生去哪儿?” 我忙问。 这朱九龄一句话都不跟我说,也没管自己撂在石桌上的银票,高昂??头,大步地朝前走。 我抓起那张银票,紧跟了上去,笑??问:“先生不要银票了么?” 朱九龄没理我,脚步越发急,仿佛要甩了我似的。 我回头,给阿良使了个眼色,示意咱们也跟上去。 没一会儿,我们三个就走到了前院的朱楼,在上台阶时,朱九龄忽然停下,转身诧异地看??我,言辞颇有些不善,问: “干嘛一直跟??我?” “那个……” 我清了清嗓子,两指夹着银票,在朱九龄面前晃悠:“先生的银票落下了,特给您还。” “不要了。” 朱九龄甩了下袖子,一步跨好几个台阶,很快就上了二楼,消失不见。 我提起裙子,跟了上去。 因昨夜来过,很快就找到了朱九龄的那个包间,意料??中,又脏又乱又臭,篾席上横七竖八倒了十来只酒瓶,瓜子皮和骨头、鱼刺漂浮在残酒上,宣纸或被撕得粉碎,或被揉成团,扔的到处都是。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昨晚怎么有勇气踏入这个包间的。 这个男人和李昭完全是两个极端。 李昭喜洁,几乎每日都要沐浴,衣裳一日一换,甚至抱孩子前,都会很认真地洗手; 这个男人邋遢、不修边幅; 李昭做事有条理,心有盘算,谋定而后动; 这个男人随性而为,喜怒无常,思维处于混乱中,人则处于半醉半醒间,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酒肉恶臭阵阵扑鼻而来,我没忍住,干呕了。 刚走进去,就看见朱九龄喝了几口酒,自顾自地行到屏风后头,没一会儿,哗哗水声就传来,他、他竟在小解。 我忙转过身,退出到包间外,脸不禁发烧。 不多时,那令人尴尬的声音停了,朱九龄整理??衣裳走出来,也没有洗手,用脚踢开篾席上的酒瓶,寻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躺下,头枕在胳膊上,盯着屋顶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我轻轻地敲了下包间门,笑??唤了声朱先生。 谁知,他没理。 我轻咳了两声,他还是不理睬。 我从小荷包里翻出个碎银子,学昨夜宋妈妈那样,对准他的肩膀,砸过去。谁知这男人忽然伸出手,准确地抓住了碎银子,缓缓地转过头,冲我一笑,露出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他从篾席下翻出张银票,啪地一声拍在小矮桌上,骄矜道: “懂了,你是嫌银子给少了,那再加五十两。” 我莞尔,走了进去,并没有宽衣解带,而是让阿良去寻个扫帚和簸箕来。 我挽起袖子,开始拾掇包间,将书桌上没用的废纸全都搓成团,扔地上,问他: “先生能在这种地方呆得住?” 朱九龄淡淡地扫了眼我,手指勾起瓶酒,牙咬开塞子,一口接一口地喝:“还行,住着挺舒服的。” 我实在没勇气去屏风后头,便支使阿良,帮朱先生将马桶倒了。 我屏住呼吸,清理??满地狼藉,扫了眼小桌上的五十两银票,笑道:“妾身与先生见面不过一盏茶功夫,您就掏了一百两银票,这可够十户农人吃好几年了……妾??前倒是见过些豪商巨贾,论出手阔绰,不及先生万一。” 朱九龄闭眼,摇头晃脑地品咂??口中美酒,咕咚一声咽了下去,勾唇浅笑:“千金散去还复来,我活一遭,只为游戏人间。” “先生好潇洒。” 我微笑??奉承,试图套近乎:“妾就是个俗人,喜欢银子,所以不得不提醒先生几句,像您这般挥霍无度,万一哪日败了家,岂不得流落街头?还有,教坊司这种地方可是深不见底的销金窟,先生看姑娘身子可能仅仅是小头花销,真正的大头在酒菜、包间这些费用上,他们知道你不计较银钱,兴许会把你的账抬高十倍、甚至百倍。打个比方,你就像一只肥羊,会被反反复复吃好几遍。” “吃就吃。” 朱九龄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再说了,我一没家人、二没老婆、三没儿子,家业留给谁?莫不如趁活着的时候痛痛快快地挥霍光了,然后,我就能死了。” “啊?” 我怔住,竟不知该如??应对。 忽然,我发现他的衣裳堆里有双银红色绣鞋,鞋面绣了牡丹,花蕊部分缀缝了珍珠,可不就是我昨晚丢了的那只。 我背转过他,装作若无其事,拾起鞋,刚打算往怀里揣,谁知就在此时,朱九龄砸过来个酒杯,正好打在我的腰上。 “放下。” 朱九龄冷笑了声:“没想到竟是个贼,滚,我也不稀罕看你那肮脏的身子了。” “呵。” 我耳脸俱发烧,紧紧攥住绣鞋,转身,直面那傲慢恶毒的男人,笑??问:“这鞋是先生的?” “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朱九龄面露鄙夷之色,忽然,他猛地坐起来,将酒壶重重地按在桌上,琥珀色的酒登时溅出来些许,这男人身子前倾,一脸的狐疑,盯着我不放。 “你……看??眼熟。” 朱九龄眉头皱着痛苦,似乎在拼命回想什么,他用力拍打自己的额头,双腿并住,仿佛在保护什么地方,恍然:“你是昨晚打我的女人!” “啊?” 我再次怔住,睁??眼说瞎话,笑道:“先生兴许喝多了酒,记忆混乱了,妾身在此??前,可是从未见过先生呢。” “少装。” 朱九龄手撑??小桌站起,起猛了,身子晃了两下,怒道:“我全记起了,昨晚宋妈妈说有两个开酒楼的商人,想要见我,请我去他们什么火店用饭…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会白白请我?果然,后面你这长舌妇没完没了地说话,我推了你一把,跟你一起的那个丑陋男人就打了我,好呀,你居然还敢来。” 我双臂环抱住,笑了笑:“先生确定…您只是推了妾一把,而不是给妾泼了一脸酒?” 这次,换做朱九龄愣住。 他那张俊脸蹿红了,低头,眼珠左右乱转,似乎在盘算??主意,忽然抬起头,冲我发火:“就泼你怎么了?滚,我是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你们这种浑身铜臭的商人。” 我笑了笑,上前两步,屈膝给朱九龄见了一礼,故意用娇怯的南方腔:“原是妾身失礼在先,今儿来教坊司,是特意给先生道歉的。” “用不??。” 朱九龄大手一挥,指??门的方向,像赶狗似的赶我,惜字如金:“滚!” 我呆住…怒极,便是当今皇帝,也不曾对我说个滚字,他朱九龄狂??么狂,我真的想狠狠骂他一顿,可转而一想,他本就是个不正常的人,我和疯子计较??么呢。 想到此,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拧身就走。 “等等。” 朱九龄忽然出声。 我停下脚步,扭转过头:“先生还有指教?” “既然来了,同我聊几句。” 朱九龄不太自然地干咳了两声,弯腰,用袖子将蔑席上的空酒瓶全都拂走,随后,伸手勾了件自己的长衫,平铺在脏了的席子上,拍了拍,示意我过来坐。 我真是被这人弄得一头雾水,他让我坐过去,想干嘛? 聊天?他不是很厌恶商人么。 为保安全,我并未过去坐,让阿良给我搬了张椅子,放在朱九龄对面。 我四平八稳地坐下,笑??问:“先生想聊??么?” 朱九龄上下盯着我,走过来,站定在我跟前,抬手,想要摘掉我的面纱。 我头往后撇了几分,闪躲过去,笑道:“妾陋颜,恕不能以真容面对先生。” “哦。” 朱九龄连连点头,搓??手,没强求,但一直在看我。 我心里一咯噔,这酒疯子,怕是贼心不死,还想看我的身子。 “先生?” 我冲朱九龄打了个响指,笑道:“您不会……在观察妾。” 他没说话,盯着我的眼睛瞧。 我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亦打量他。 这个男人的皮肤特别细腻,鼻梁高挺,剑眉入鬓,大抵因连日的放浪,下巴生起些胡茬,还怪好看的,双眼稍微有些泛红,睫毛又密又长,眸子是很好看的茶色,眼底并没有三四十男人的沧桑和世故,很干净,像孩子一样。 我垂眸,躲开他的目光。 “你的眼睛很媚。” 朱九龄忽然开口,淡漠道:“充满了欲望……” “饮食男女,谁没欲望。” 我撇撇嘴,翘起二郎腿。 “可还有点哀伤,是一双有很多故事的眼睛。” 朱九龄多说了句。 “是么。” 我窝在椅子里,鼻头发酸。 我的这双眼,的确见过无数的生离死别,高家、丽华…风雪弥漫的十四年婚姻,同李昭的爱恨纠葛,与睦儿的母子分别…… “脖子和锁骨很美。” 朱九龄目光下移,锁在我的胸脯上。 我立马不自在起来,佯装扶坠落的发簪,用大袖挡住胸口。 “能脱掉么?” 朱九龄问,眼里没有半分猥亵,他手在半空比划了下,试图给我解释:“就像庖丁解牛那样,我得看透女人的皮相骨相,就,哎,你能脱下衣裳让我看看么?” “不能。” 我笑??拒绝。 “哦。” 朱九龄显然有些失望,半蹲下,再次问:“那可以看一下你的手么?” “这个可以。” 我伸出双手,让他看。 “手虽纤长秀美,但远没有身上肌肤那样细腻,有些糙。” 朱九龄唇角上扬:“还是那句话,这是一双有故事的手。” 我歪头浅笑:“先生的手??字作画,妾的手得劳作,自然爬满了岁月的粗糙和故事。” 我淡淡地扫了眼朱九龄,问:“先生一直一个人么?难道没想过收个徒弟,继承衣钵?” 其实,我耐??性子跟这疯子磨,是想着交下他这个朋友,看能不能求他收我家鲲儿为徒,我心里一直愧对这孩子,总想找机会补偿。 “没想过。” 朱九龄单膝下跪,头杵在我手下,试图透过大袖,看我的胳膊。 我收起手,平放在腿上,坐直了身子,笑??问:“昨儿听宋妈妈说,先生因做不出画,这才花重金看女人的?” “便是能画的时候,我也喜欢看女人。” 朱九龄一本正经地答。 我暗骂,果然是个老色鬼。 当然,我并未将嘲讽说出来,接着同他套近乎,笑道:“先生的特立独行倒让妾想起一个人,荣国公的小儿子谢子风,他言行很像先生呢。” “是么。” 朱九龄眼里闪过抹厌恶,傲慢道:“我曾教过谢子风两三年,也算是师徒,真是个不错的苗子,只可惜中了女人的毒,马上要和个蠢丫头成亲了,所以我和他决裂了,不许他再登我的门,也不许他再提起我。” “您好像很讨厌女人。” 我白了这男人一眼。 “我不讨厌女人。” 朱九龄鄙夷一笑:“我只是讨厌用婚姻栓住男人的女人。” “先生真乃名士之风,恣意潇洒。” 我笑??恭维,心里却暗骂。 怪不得打了一辈子光棍,简直脑子有病。 “多谢。” 朱九龄莞尔,目光下移,同时身子往后撤,以便能更看清我的腿。 我困得打了个哈切,不禁冷笑:隔??裙子,你能看出个鬼,今儿这一百两挣得容易,待会儿回去,能多购些胭脂和润肤膏子的原料。 正在我盘算丽人行生意的当口,忽然看见这男人盯着我跷起的脚,他??么都不说,一把将我左脚的鞋脱掉。 “过了啊。” 我有些恼了:“谁许你脱我的鞋了?” 朱九龄痞笑:“昨夜脱了一次,你没反对,我就当你同意了。” 我竟无法反驳。 忽然,一股报复李昭的念头升起,我并未动弹,手肘懒懒地撑在椅子栏上,动了下左脚,挑眉一笑:“行,那你看,左右我是个寡妇,不怕??么是非。” 朱九龄盘腿而坐,观察我的左脚,他果真如方才所说,只看,不碰。 就在此时,这男人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急切地问:“我、我好像忽然可以画了,我能在你脚上作画么?” 作者有话要说:求个作收~ ——— 天才、疯子、酒鬼、邋遢鬼、无金钱观念、讨厌婚姻但不排斥看美人、讨厌丑陋的事物(李少:好像有被冒犯)……最后……老处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80、白与红 第80章两枝花 要在我脚上作画? 简直开玩笑嘛,我怎么可能同意。 朱九龄这厮还??我当成卖的?,可以随意在我身上描描画画。 我什么话都没说,打算直接穿鞋?人,可老半天都没动弹,?底竟生出股子邪念……我想浪荡一?。 和刺激李昭无关,纯粹是我自己的那种?痒痒。 一直以来,我都是克制的夫人,有???的顾虑,想要在旁人跟前立威信,想要让梅濂、李昭高看一眼,想要给袖儿以身作则。 最过分的,也不过开几句荤玩笑罢?,或者在闺房里淫.声浪语…… ?里的蠢蠢欲动让我脸红耳热,左右我不是??人妇,也已经和李昭掰扯?,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放纵一?。 想到此,我懒懒地窝在椅子里,翘起二郎腿,左脚正对朱九龄的脸,轻摇着小香扇,媚笑:“先生画。” 朱九龄喜笑颜开,跌跌撞撞跑回书桌那边,手忙脚乱地找?笔还有朱砂、缟等好几种绘画的颜料,闷头调弄?会儿,端着这?东西急匆匆跑?过来。 ??盘腿而坐,以手当梳,将黑发全都拢在身后,用布条绑起来,随后,整张脸凑近我的脚,仔细地观察。 “先生准备画什么?” 我笑着问。 朱九龄没搭理我,手指夹着枝笔,牙咬住笔头,冥思苦想,忽?眼前一亮,将笔尖含在嘴里,润开,?后蘸?艳红的朱砂,在我脚背开始勾勒、图绘。 我被??这举动给弄恶??,脚不禁往后缩?下,谁知,??一?抓住,不让我动。 我的脚能感觉到笔尖的阵阵凉意,垂眸瞧去,朱九龄极专注,眉头紧皱,眼里含着对作画的纯粹热爱之光。 ??好像在画花,花瓣细长而妖冶,一直延伸到我的脚踝。 “这是什么花?” 我轻声问。 “这是种佛经里的花。” 朱九龄沉浸在作画中,淡淡?:“红色的叫曼珠沙华,而白色的叫曼陀罗华,开在黄泉……” “好看。” 我笑笑。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种透着死气诡异的妖艳之花。 “先生,我认识个小孩,样貌俊秀,天资聪颖,于书画一?极有天分,??素来倾佩您,那个……” 我轻咳?声,厚着脸皮求??:“能不能请先生指点孩子一二,妾身必定奉上重金。” “别吵!” 朱九龄打?下我的脚,阻止我往下说。 ???我的脚放在??的膝头,右手画,左手?着纱裙,不让落下。 就在那一红一白两朵花快画好的时候,??忽?扔?笔,两手捧住我的左脚,眼里有种兴奋的异样神采,胸脯也开始一起一伏。 “先生,你怎么??” 我俯身,手在??眼前晃悠,并且打响指,轻声问。 “有?有?。” 朱九龄完全无视我,嘴里喃喃重复这两个字,忽?哈哈大笑,丢掉我的脚,噌地一声站起来,拧身跑到书桌那边,找出张极大的宣纸,平铺开,盯着空白的纸冥思苦想,脸颊越来越红,整个人处于一种半癫狂状态。 “先生?” 我轻声唤??,同时,用小香扇扇左脚,以便让颜料干的快?。 “啊?” 朱九龄回过神儿来,朝我和门口守着的阿良看来,惊诧?:“你们怎么还没??” “什么?” 我不禁笑出声:“先生忘?,是您留妾身说话,又是您恳切请求,要在妾身脚上……” “???。” 朱九龄一脸的不耐烦,挥手赶人。 “没看见我忙着么,赶紧?,否则我可要动手?。” “你这人……” 我气结,这疯子怎么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我用尽全力,笑得温和,用帕子将左脚包起来,?过去,问:“不知妾身有没有这个福气,看先生如何作画,我绝不出声,?的。对?,先生要饮酒么,我让方才提到的那个孩子给您送来,” “什么孩子什么酒,滚滚滚!” 朱九龄抓拍手边的洗笔缸,不?分说朝我泼来。 我反应快,立马往后撤?一大步,谁知裙子还是溅?墨水。 我还没来得及发火,忽?看见朱九龄这厮冲过来?,连推带搡,?我和阿良往出赶。 “朱先生,你这、这未免??过?。” 我气的斥责??:“卸磨就杀驴,好歹我还让你看脚?,你,你简直没有礼貌嘛。” “你管我呢。” 朱九龄越发厌烦:“昨晚上打我的帐还没跟你算呢,甭以为我不知?你们这?商人打什么?意,想让我去酒楼给你造势拉客?还想让我收徒?呵,下辈子,赶紧?,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对你动手?,若是打断我的思路,我肯定会杀?你!” “?就?。” 我被这人激着?,火气也上来?,用力推????,哪料力气??大,直接?这男人推倒在地,翻滚?一圈,压碎?好几个盘子和酒壶: “什么东西,以为我?稀罕你似的。” 我白?眼??,手拂?拂胳膊,想???的臭气全都拂去,朝前行去,打算拾起我的鞋就?。 谁知就在此时,朱九龄恶狠狠地瞪着我,随手抓起一条吃剩的鸡腿,朝我砸开。 我侧身躲开,只?啊地一声,扭头瞧去,那鸡腿竟正好砸到李少脸上。 李少估计是跑着过来寻我,额上满是汗,脖子隐隐还能看见被女人嘬出来的红斑,??刚来就被迎头痛击,大怒,从腰间拔出折扇,指向朱九龄:“好小子,居?又对我妹子动手,皮可是又痒痒??” 朱九龄踉跄着起来,冷笑:“原来是你这丑鬼,还敢自投罗网。” 说话间,朱九龄就扑?上去,巴掌直往李少脸上招呼。 而李少也狠,用折扇直打朱九龄的头,两个人很快就扭打在一起,一个骑在一个身上,掐脖子,抡拳头,打得不亦乐乎。 楼下的龟奴和护卫?见响动,纷纷跑?上来,??们不敢拉偏架,直得求爷爷告奶奶地劝,也是,这两位都是财神爷,一个都得罪不起。 “阿良,快?李爷拉?。” 我给阿良使?个眼色,又让龟奴们一起来,这才将 两个人拉开。 即便拉开,这两人仍旧张牙舞爪,颇有番要打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得,不能待?。 “你给我等着!” 我剜?眼朱九龄,放狠话。 “滚蛋!” 这男人怒吼?声,??此时头发蓬乱,被揍得鼻青脸肿,唇边流着血,很是狼狈。 我朝??呸?口,和阿良一左一右拉着李少,离开?包间,急匆匆往出?。 ?不明白?,一个写字作画的,脾气这么暴躁,简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等着,我迟早找个机会搞死你。 等?出教坊司时,我忽?发觉左脚很烫,低头一看,得,鞋又丢?。 “什么玩意儿嘛。” 李少仍旧骂骂咧咧,用袖子擦鼻血,手拿着已经稀烂的折扇,伸着脖子,朝教坊司破口大骂:“对女人动手动脚,还??妈的算男人么,有本事咱们接着打,瞧老子不?你打残废?。” “消消气,消消气。” 我拽住李少,连声劝。 “你拉我做甚!” 李少挥舞着胳膊,甩开我,忽?,??目光落在我的左脚,大惊失色,痴愣着问我:“鞋……又丢??” “哦。” 我用手背蹭?下发烫的脸,故意抬起左脚,让李少看上面的画:“瞧,我这也是只价值千金的脚?,别说,那疯子画的还挺好看,待会儿寻个画师,照着临摹下来,绣在帕子上,火锅店开业期间,每位贵客送一条,也算姓朱的帮咱们拉客宣扬?。” “你、你…” 李少连退?两步,手摸着自己的脖子,笑的比哭还难看:“敢问妹子,我这人头还在项上否?” “在呀。” 我忙点头。 “求求您?。” 李少抱拳,给我深深弯下腰,哭丧着脸:“能不能对公子说,这次是您自己丢的鞋。” “咱俩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憋着笑,板着脸,故意逗李少:“谁让你那么好色,非要去寻欢作乐,这下好?,没看住我,我可什么都做?呢。” “你、你” 李少气的五窍生烟。 “没事啦。” 我噗嗤一笑,?帕子递过去,让李少擦脸上的血,宽慰??:“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那位即便生气,怪的也是我,??不会随意迁怒到旁人身上的。” “?的?” 李少眉一挑,喜笑颜开,哪料触动?伤口,又疼得呲牙咧嘴。 “?的!” 我笑着摇头,迎上去,??李少并排,朝我们的马车、轿子行去。 “其实你方才那想法不错。” 李少用掌根揉着下巴,笑?:“朱九龄的确比寻常画师技艺高超,在你脚上画的这两朵花,瞧着有种说不清、?不明的东西在里头。咱们?可以临摹下来,对?,你丽人行不是做胭脂水粉生意嘛,我看,以后咱们装东西的盒子、招牌、瓶瓶罐罐,上头都可以用这两朵花,也算独具一格,那?个贵人知?这是朱九龄专门画的,肯定纷纷来买,这个好,无形中还能?咱们东西身价往高抬?好几阶。” “果?是长安首富,脑子就是活络。” 我冲??抱拳,笑?:“小妹佩服佩服。” 李少斜眼觑向我,竖起大拇指:“妹子也厉害啊,管??求?画,还反过来倒挣?一百两,厉害厉害。” 我俩相视一笑,轻松愉悦地朝后巷?。 谁知正在此时,瞧见前方立着几个人。 仔细看去,在教坊司的后门台阶上,站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俏丽大姑娘,眉眼如画,肌肤胜雪,正是赵燕娇。 在赵燕娇身后则站着宋妈妈和三个凶神恶煞、手持棍棒的护卫,而在??面前的台阶下,立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 那公子相貌英俊,眉目含情,深深地看着赵燕娇,面上带着无奈和悲痛,手紧紧攥住折扇,仿佛在极力按捺愤恨。 赵燕娇泪眼盈盈,手悬在空中,想抓那公子的胳膊,又不敢,最后,从怀里掏出包首饰,塞给那公子,屈膝行?一礼,望着那公子一直哭,似乎在求什么。 哪知此时,宋妈妈忽?挥?挥手,立马上来两个护卫,生生将赵燕娇拖?回去。 那个年轻公子大怒,可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赵燕娇被拉?,最后,??在空荡荡的教坊司后门站?会儿,垂头丧气地??。 …… “那个男人是谁?” 我压低?声音,好奇地问李少。 李少叹?:“长兴侯??的五公子苗??瑜,原??赵小姐定?亲,不出意外,去年底就该成亲?。” 蓦地,我想起???姐。 当年??也是定?亲,因未婚夫守孝,所以推迟成婚,没想到最后??败,被孙御史给…… “难得啊,五公子还惦念着赵姑娘。” 我鼻头发酸,?里憋闷的难受,急切地问李少:“那苗??也是勋爵之??,应该能?赵姑娘赎出来,大概得?少银子?” “这个数。” 李少伸出三根指头,??下瞅?眼,凑过来,低声?:“银子其实倒?不是问题,关键是,现在这个情势,谁敢赎罪臣之女?谁敢得罪刑部梅大人和羽林卫路大人?” 李少冷笑?声:“一开始,赵姑娘要卖身,苗??还有赵??亲友着实暗中帮?一?,一夜一夜地往进砸银子,保???半个来月的清白,后面就……” “就保不住?。” 我重重地叹?口气。 “是啊。” 李少无奈?:“人情冷暖,不过如此。昨晚我还?宋妈妈说,赵燕娇积攒??金银首饰,拿给五公子,求五公子???赎出去,??这样的遭遇,不敢为妻为妾,愿意当丫头报答苗??。??若是落在?旁人手里,断不能活?。五公子哭着答应?。可事实是,五公子也无可奈何,苗??不会容许??娶一个烟花女子,更不会纵着??毁???族前程,这不,前?日子,五公子定?亲……” “赵姑娘知?么?” 我忙问。 李少笑着摇?摇头。 “唉,可怜哪。” 我?不知?该说什么。 苗??此举正常,世人都趋利避害,五公子到这时候还能探望赵姑娘,你不能说??薄情,可也算不上深情。 …… 从教坊司离开后,我和李少回?酒楼。 先请?个技艺高超的画师,将我脚上的两朵花临摹?下来。 其实静下?想想,?是无巧不成书,这两朵红白妖媚之花,不就是我和丽华么。 一整个下午,我都和李少在商讨丽人行经营的事,从原料到定价,再从买作坊到雇伙计制作……我们讨????体护肤膏子,其实按照原料和工序繁杂,也可以分三??等,当?,定价肯定也会有个高低。 事情?????杂,一时间还?商讨不出个什么结果,我觉得,我急需要个管事,来帮我经营丽人行这摊子事。 云雀虽忠?且细?,可脸皮薄,性子软,不适合抛头露面的谈生意,而我这边火锅店开业在即,?是忙得我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自己剁开,一头放一个。 虽?忙,可?的很充实。 我感觉,这才是有价值的日子,比起过去围着梅濂转、在??等着李昭临幸,要快乐自在得?。 傍晚又试吃?一轮火锅,和管事大厨沟通商讨?番,我才回??。 回去后已经累得半死,只想睡死在床上。 约莫躺?小半个时辰,我挣扎着起来,让云雀烧?锅热水,??地泡?个澡,还像过去那样,从头发到脸、脖子、胸、腰还有腿,我都认认??地养护。 当?人,是有代价的。 可我非常享受这种代价。 等收拾好后,我换?轻软的寝衣,坐在院里的桂花树下,一边喝着燕窝羹,一边用凤仙花汁子染着指甲,等长发干透。 夏夜清风徐来,让人浑身舒爽。 我看着指甲上的红,脑中乱纷纷的,想儿子时?酸,想赵姑娘时无奈,想李昭时怨恨,想朱九龄时生气,想李少时会?一笑…… 正在此时,二门传来阵敲门声,阿良清亮的声音传来:“夫人,路大人来看您?。” 我一怔。 大福子自打做官后,为?避嫌,从未私底下看望过我,这半夜来,?半和李昭有关。 我原本不想见,可又不想拂?大福子面子,于是让云雀帮我找?件纱衣,穿上后,吩咐云雀,可以请路大人进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从外头?进来个穿着飞鱼服的高大俊朗男人,正是大福子,??一手提着个食盒,另一手拿着?半人来高的绣春刀,刀?上系着我送??的平安结。 “你来?呀。” 我并未起身,用下巴努?努对面的小藤椅,示意大福子坐,扭头,让云雀调一杯冰镇酸梅汤来。 我张开十指,往干吹指甲,笑?:“最近忙什么呢,都不见你。” “瞎忙呢。” 大福子将绣春刀立在树边,从食盒里取出鱼羹和牛乳糕等点?,轻轻地拂开凤仙花瓣和明矾等物,将吃食一一摆好,柔声笑?: “还热乎着呢,夫人快吃点。” 我扫?眼:“我怕胖,晚上不吃这?,?谢你的好意啦。” 大福子眼里显?闪过抹失望之色,笑?:“那小人收起来,下次给您带点旁的。” “忽?饿?呢。” 我忙拿起勺子,吃?两口鱼羹。 “是陛下让你来的。” “是。” 大福子摇头笑笑,从头到尾,一直没敢看我。 ??从怀里取出封厚厚的信,双手拿着,递给我。 “指甲还没干透,你放着。” 我示意??放桌上。 “陛下猜的没错,您不愿看。” 大福子自行拆信,迅速看?我一眼,头又低?几分,笑?:“陛下说?,若您不看,就让小人念给您?。” 我翻?个白眼,笑?:“行,那你念。” 大福子展开信,清?清嗓子,念?:“丽夫人,你好,你?的好。” ??有?不自?,斜眼看向我,接着念:“你是不是很享受被男人捧臭脚的滋味?” 我垂眸,看?眼自己的左脚,撇撇嘴:“我的脚明明是香的。” 大福子喉结滚动,明显咽?口唾沫,接着念:“这就是你所谓的合适男人?朕还当谁呢,你也?是荤素不忌,粪坑里的东西都要,也不嫌臭的慌。” 大福子憋着笑,尴尬地咳?声,翻?一页,接着念:“咱们好歹好?场,朕劝你,重新找,朱九龄比你大十一岁,肯定会死在你前头,别今儿入洞房,明儿就进墓房。” “哦。” 我拈起枚花瓣,擦拭指甲,不为所动。 “夫人……您今日好像?有点过分。怎么能、能给旁的男人看脚呢,还……” 大福子眼神闪躲,磕磕巴巴地斥我。 “不是白看呀,收?一百两呢。” 我笑?笑。 “你…” 大福子脸涨红?,死盯着我,最后默默地叹?口气,展开信,接着念。 “你这样行径,不适合?看儿子,以后每月两次探望,改成每月十五的一次探望,望丽夫人好好反省一下。 最后,朕告诉你一件事,朕要封妃?,新人今日就进宫,是两个貌?如花的世??女,朕今夜就宣召??们两个一块侍寝,来个比翼双飞,有句诗怎么说来着,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念完信,大福子担忧地看向我,叹?口气:“其实陛下……” “挺好的呀。” 我用小锉刀修整着指甲,淡淡一笑:“皇帝嘛,三宫六院正常,恭喜陛下喜得佳人。不过一次两位,挺耗费体力的,那就请陛下事前喝点参汤,别中途萎靡?,给人??姑娘留下终身难以磨灭的阴影。” 作者有话要说:朱大帅哥:灵感,我的灵感你在哪儿!!! 妍华:瞧这出来一趟,找了个明星代言人,得到了商标,还反赚一百两,美滴很 —— 上次说这月完结,看了眼大纲,好像完不了…………正如我当初说只写六章,结果写了80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81、第一个大单 第81章虞美人 大福子听见我这话,低头抿唇笑,他早都习惯了我对李昭的放肆,还有李昭对我的……不正经。 等指甲上的凤仙花汁干了后,我从大福子手里抢过信,用眉笔在每叶都写了大大两个“已阅”,然后扔给大福子,不再理会。 清风阵阵吹来,?人身上的闷热暑气吹散,草丛里的夜虫正叫的欢。 一时间,我和大福子两个竟谁都不说话,气氛忽然就尴尬了。 “我……” “我……” 我们俩同时开口,互看了一眼,一笑,又同时说: “你先说” “夫人先说” 我端起手边的冰镇酸梅汤,喝了口,瞬间凉透了?脾:“你先说。” “酸梅汤里有碎冰,太寒凉了,夫人敢喝么?” 大福子担忧地看向我。 “没事,解暑。” 我又喝了一大口,忽然记起,这是给大福子准备的……我摇头一笑,最近事?,脑子也不太好使了。 我让云雀再去给大福子调一碗去,笑着问:“你想同我说什么?” “那个……” 大福子有些不好意思,指甲挠着手背上的血痂,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问:“夫人真的对朱九龄有好感么?” “为何这么问?” 我哭笑不得。 “您、您三翻四次找他,还让他……碰你的脚。” 大福子苦笑了声:“再说朱九龄,也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不论貌相还是身段都出众,所以、所以……” “不至于呀。” 我笑着打断大福子的话:“我知道你关心姐,可我和他只认识短短几日,不至于一见倾心。” 我又喝了几口酸梅汤,笑道:“一开始我和李少就商讨过,想找些有名气的人来火锅店造造势,这是经营的一?手段,后面呢,我忽然记起鲲儿很钦佩朱九龄的,之前同我住的那几个月,常常临摹这位大师的字,于是有了私?,想请朱大师指点指点鲲儿,我……我?在亏欠孩子太多了。” 说到这儿,我鼻头一酸,眼泪不自觉掉下来,盯着自己右手的三根指头发怔。若当日大福子没有拦住我,我把自己的手指剁下来赔给孩子,会不会现在没这么难过。 “夫人莫要哭。” 大福子手伸进自己的怀里,好似要掏帕子,忽然一怔,??么都没拿出来,十指交叠,搓着手,温言安慰我: “事发突然,谁都没能料到八爷会忽然犯病,您不要一直自责。若是朱九龄这边行不通,小人会帮您另外留意名家大师,总能找到脾气温和的人教鲲少爷。” “?谢你了。” 我用指头揩去眼泪,定了定?神,笑道:“你知道我脾气的,我还想再争取一下朱九龄。对了,你在羽林卫良久,可知道他的底细?” 大福子皱眉细思了片刻,笑道:“这厮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小人还真没特别关注,只知道?年前他被先帝请进宫作画,您知道的,这人脾气古怪,好似给先帝画像之后,先帝不太满意,说有些难看。哪知这厮咕哝了句,讽刺先帝,说:模子不行,扣出来的饼怎会好看……先帝大怒,?这厮逐出宫。” “??么?!” 我噗嗤一笑,谁知被酸梅汤呛住了,捂着口一个劲儿咳。 这厮骂的,可真叫人爽快。 听见这话,我也释然了,不再计较朱九龄连住两次对我的无礼和动手动脚。 “你帮我留?一下他的密档。” 我?垂落的黑发别在耳后,打开小香扇,笑道:“若是忙,那便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我岔开这个话头,叹了口气,问:“睦儿这些天好么?” 大福子喝着酸梅汤,笑道:“可能挪了新地方,开始时一直哭,奶娘和胡马公公怎么都哄不住,也只有陛下抱,才消停。” “哦。” 我抿住唇,忍住悲痛,可眼泪还是不自觉往下掉,我知道,儿子现在能认得人了,知道爹爹母亲是什么味道、??么感觉,他在那个冷冰冰的地方害怕,肯定是想我了。 大福子担忧地看向我,叹了口气:“昨儿皇后还跟陛下说,勤政殿乃朝中重地,小皇子不太适合一直呆在那儿,要不把孩子抱去坤宁宫,她抚养。” 我冷笑数声:“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皇后跟前有大皇子和三公主,又要料理六宫事,已经很疲惫了,而曹贤妃素来体弱,郑贵妃身上有重孝,都不适合抚养幼龄小儿,五皇子也只是暂时养在勤政殿。” 大福子定定地看着我,道:“陛下说,何太妃知书识礼,为人温和厚道,先帝在时深受宠信,可怜见的,一辈子无儿无女,过些日子,等太妃咳疾好些后,便让太妃抚养五皇子。” “哦,这样啊。” 我垂眸,指尖磨着杯口。 和老陈猜测的一样,李昭没让旁人抚养孩子…… 一切都按预料的走,几乎没出什么偏差,可,总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人就是这么复杂。 在孩子降生前,我觉得让家族复兴和帝位很重要,是支撑我走下去的信念;可在失去睦儿后,我也开始在想,到底??么才是最重要的?我真的想让儿子成为李昭那样的孤家寡人么?我现在能承受失去儿子,以后呢?我能承受他不认我么? “夫人……” 大福子凑近我,最终没忍住,还是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我,柔声道:“小人知道,您受了委屈,悲痛伤身,您、您看开些。” “又让你见笑了。” 我没有接那个帕子,用袖子擦泪,?酸梅汤一饮而尽,随后,仰头看天上挂着的那轮圆月……我幻想着,李昭抱着儿子,也在看月,那么,我和儿子算不算相见了呢? …… 后面,大福子又坐了会儿,闲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我也匆匆收拾了番,就歇息了,谁知后半夜身上来红了,不知道和那杯冰镇酸梅汤有没有关系,肚子坠疼得厉害,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日醒来,整个人发软发虚,还拉肚子…… 原本,我还准备强撑着去酒楼看看,袖儿和云雀一左一右堵住门口,不让我出去,嗔我?大人了,还跟小姑娘似的喝冰东西,这下遭罪了。 虽然嘴上怪我,可这俩小丫头还是下厨,给我煮了生姜红糖水,又熬了点止疼的药,看着我喝下去。 在家里休养的时候,我也没闲着,时不时派人把李少请来 ,同他商量‘丽人行’的经营。 我打算让‘丽人行’主要做两种东西,护肤美体膏子和胭脂水粉。 胭脂水粉暂且先搁置,人手?在不够,我的精力也跟不上,于是,近期主要集中在护肤美体膏子上。 关于膏子,我认认真真想过李少曾指点的建议,针对的贵客不同,档次也不同。 我根据原料和制作工序繁杂,?东西分为四档。 第一档呢,取名【虞美人】,只面向教坊司头牌姑娘、各公爵侯门的贵人们,只要东西好,她们不缺银子买,所以定价也高; 第二档呢,取名【蝶恋花】,如宋妈妈所说,针对一些红姑娘,以及长安城里的官太太们; 第三档,取名【点绛唇】,面向的人再广泛一些,针对一些大贾、富户; 第四档呢,取名【一剪梅】,面向的就是所有平民妇人、丫头、姑娘…… 而东西呢,则有美胸的膏子,主要是塑形、丰满,我取名为“玉环膏”,意为涂后如杨贵妃一样丰满动人; 然后是纤腰、瘦腿的膏子,我取名为“飞燕膏”,意为涂抹后,像赵飞燕一样轻盈动人,可以在掌上跳舞; 而保养身上的膏子,我取名为“小怜膏”,意为涂抹后,可以像冯小怜那样冰肌玉骨,摇曳生香; 至于护肤的膏子,我取名为“沉鱼膏”,意思很明显,沉鱼落雁,希望妇人姑娘们抹了,可以美的沉鱼落雁。 每一档的盒子,其实工序质量也不同,我都是请手艺精湛的木匠做的,不仅描金绘彩,我还在最上面镶嵌了张帛,请画师临摹朱九龄的那两朵一红一白的彼岸花,非常有特色。 我和李少两个私底下算了下,撇开原料、制作还有给伙计开的月钱等等,每一档每一套每一件膏子都是十倍、甚至几十倍挣的。 我感觉,丽人行的生意肯定会做大,这不,谈成了教坊司宋妈妈的生意,她一口气就要了十二套虞美人,每套五十两;二十套蝶恋花,每套十五两。 五日后,我?货物准备齐全,雇了几辆马车,和李少两个一块去教坊司送货。 这五日,我没有再和旁的男人有过亲的接触,李昭也没来骚扰和冷嘲热讽。 听大福子说,前儿李昭一个人回了“家”,在小厨房里忙活了很久,炖了补气血的乌鸡汤,一开始准备亲自给我送,可因为袖儿同我住着,他不好意思来,就让大福子给我送汤。 我痛经其实已经减轻了,天又热,就把汤搁在一旁,没喝。 后来大福子说,李昭知道后,把家里的小厨房砸了,连夜回宫,闷在勤政殿看奏疏,把六部官员宣进宫,商讨了会儿新政的事,“没来由”发了脾气,说自己身体不适,又?人赶走了。 我知道,他的举动,??的??,无一不在透露,他想和好,想让我回家。 他烦躁愤怒的时候,想让我在身边,安抚他,陪他; 可我的伤心绝望的时候,他可曾站在我立场考虑一下? 我没有理会,火锅店还有三天就开业了,我真的,非常忙。 …… 今儿天十分闷热,乌云开始聚拢,瞧着似乎在酝酿着场雨。 我穿了淡紫色的裙衫,梳了灵蛇髻,依旧戴了面纱,坐着轿子,同李少前往教坊司。 因之前来了几次,所以我轻车熟路地往后院走,后头浩浩荡荡跟了十几个搬货的伙计,真的,这?做成生意的满足感无法形容,简直比吃了龙肝凤髓还要让人爽快。 离得老远,我就看见宋妈妈带着两个管事等在凉亭边,她瞧见我后,挥舞着团扇,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丽妹妹,这几日去哪儿了,怎么都不见你。” 我往前疾走几步,客客气气地给我的财神爷屈膝见礼,亲昵地挽住宋妈妈的胳膊,凑在她耳边,笑道:“身上来了,疼得慌。” 说罢这话,我簇拥着宋妈妈走进凉亭,扶着她坐下。 “小妹紧赶慢赶,不敢误了妈妈的货,这不,全都带来了。” 我用小香扇指向凉亭外,同时给李少使了个眼色。 李少会意,?手里的大礼盒提起,放在石桌上,他舌尖轻舔了下唇,手指抹了下鼻下的胡须,?盒子打开,笑道:“我妹子的丽人行做成第一单大生意,这不,她催着我给妈妈献上厚礼。” 李少用折扇点了点盒中的极品燕窝盏和鹿茸等物,坏笑:“我的娘,赶紧吃了补补,把身子养的白白胖胖,好让儿子偷偷爬上你的床,孝敬孝敬你。” “去你娘的。” 宋妈妈扬起团扇,佯装要打,笑骂:“你这张嘴太坏了,就欠让朱九龄打。” 李少用掌根揉脸,故意发出嘶嘶的叫声,呸了口,笑着问:“那疯子呢?这几日怎么听不见他的动静了?” “还说呢。” 宋妈妈斜眼觑我,笑道:“那日他在丽妹妹脚上作画,脑子忽然通了,说能画画了,把自己关在包间里,关了一下午。晚上时候,教坊司开始经营,咱们朱大师嫌吵着他作画,又开始发疯,要把姑娘和贵客们全都赶走。” “后来呢?” 我轻摇香扇,笑着问。 宋妈妈翻了个白眼:“感情他嫌吵,我们教坊司就得关门停业,顺着他?不可能嘛。” 宋妈妈用团扇指着画舫,噗嗤一笑:“我好说歹说,这才把朱大爷请到了画舫上,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湖?作画,每日家派人划小船给他送饭,倒也安生。” “呦。” 我眉一挑,用小香扇打了下宋妈妈的胳膊,坏笑:“包画舫?这可不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呀,还是妈妈厉害,比妾身会挣银子?了。” “你少贫。” 宋妈妈亲昵地拧了下我的胳膊,笑得眉飞色舞:“街面上都传开了,你把老朱画在你脚上的花临摹下来,当成‘丽人行’的标志,已经有好些人闻声去你那儿订货了,妹妹这脑子可够灵的,佩服佩服。” 我隔着面纱,掩唇轻笑:“那咱们算不算欺负朱大师呀。” “欺负??么呀。” 宋妈妈撇撇嘴,挑眉坏笑:“他的银子几辈子都花不完,再说了,兴许是妹子帮他理清思路,他这才能写字作画,不算欺负。” 我俩相视一笑,举杯,喝了几盏小酒。 我拍拍手,让底下人将虞美人和蝶恋花的套盒端上来,放在石桌上,给宋妈妈介绍各?膏子的用法,??在在地告诉她,这些膏子事先都有人使用过,没有出现不良反应,这才敢送到教坊司来。 但每个人体质不同,若姑娘们因为用了丽人行膏子,皮肤出现红肿等问题,丽人行会负责到底 的。 宋妈妈是个爽快人,让管事点好货后,当即就?剩余的银票给我结清,加上之前定金,这笔买卖,我前前后后总共赚了九百两。 等?生意交割清楚后,宋妈妈让小厨房做了几道菜,把李少寄存在教坊司的好酒拿出来,我们三个一起用饭、吃酒。 我撩起面纱,夹了块炙羊肉吃,对宋妈妈笑道:“大后天妾身和大哥的酒楼开张,单给妈妈留个包间,您过来品尝一下?” “我倒是想去。” 宋妈妈喝了杯酒,摇头叹道:“后儿燕娇出门,我得送送她。” “啊?” 我愣住,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教坊司后门,看见赵燕娇和她未婚夫说话。 我一边吃菜,一边笑着问宋妈妈:“可是五公子把她赎出去了?” 李少听见我这话,筷子点着桌面,皱眉道:“应该不是,我听说侯府在准备五公子的婚事,他这时候不太可能赎人,总不能在新奶奶进门前,弄个外室或姨娘,老侯爷若是知道,非得把他打死。” “正是呢。” 宋妈妈用帕子擦了下唇,笑道:“燕娇前两日知道五公子婚事了,我怕她难过,做傻事,便一直守在她跟前,谁知这丫头没哭没闹,每日家照旧弹唱出局子,还让人去侯府,把她头先给的金银首饰要了回来,哎呦,这份好强,真让人敬佩呢。” 我?里一阵疼,叹了口气,问宋妈妈:“您方才说,有人赎走了赵小姐,谁这么大手笔,这么大胆子?” “自然是要了燕娇白壁之身、刑部员外郎邹大人喽。” 宋妈妈冲我眨眨眼,指了下她袖子上绣的梅花。 我明白了,是梅濂。 正在我们说话之际,忽然从前方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抬头瞧去,从花荫小径深处跑来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肌肤胜雪,形容憔悴,正是赵家小姐燕娇。 她杏眼通红,似乎哭过,推搡开阻拦她的管事,跑进凉亭,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给宋妈妈磕头。 “娘,我不想离开教坊司,求求您了。” 赵燕娇紧紧抓住宋妈妈的裙子,哭得声音都嘶哑了。 “你看你这孩子,?不懂事。” 宋妈妈环视了下我和李少,嗔怪:“娘在见贵客呢,乖,有??么话咱娘儿俩过会儿说,你回去捯饬一下,傍晚时候邹大人会过来接你过夜。” “娘,我真的不能给他当外室。” 赵燕娇一把撸起袖子,给宋妈妈、我和李少看。 “他就是禽兽,把我往死里折磨,娘,求您救救女儿。” 我伸长脖子去瞧,?里一咯噔,赵小姐胳膊上满是被掐、被咬出来的伤,隐隐还能看见鞭笞过的痕迹。 “李大爷!” 赵燕娇往后跪爬了几步,重重地给李少磕头,转而,她又爬在我跟前,给我磕头,哭得眼泪鼻涕直流,哀求:“您就是丽夫人,贱妾这几日听过您的名头,你们都是有钱有势的贵人,求求您了,救一下贱妾。” 这样的赵小姐,让我想起了当年的如意娘,抓住一切可以活的机会,她可以虚情假意地委身那两个贱奴,还可以死皮赖脸地巴住梅濂。 我忍住眼泪,佯装狠?,推开赵燕娇,无奈道:“哎呦,妾身也只是个做生意的,?在、?在无能为力啊。” 赵燕娇眼里闪过抹失望之色,可还是不放弃,转而去求李少:“李大爷,您富可敌国,求您把贱妾赎走,贱妾后半辈子会给您端茶递水,来生结草衔环报答您。” 李少看了我一眼,也是没答应,背转过身子,削苹果吃。 “好了燕娇,别闹了!” 宋妈妈有些恼了,拍了下桌子,但她没发火,默不作声地逼迫:“你这丫头怎么如此不懂事,可见是母亲没教好。你若再这样闹,邹大人知道后肯定会恼,一定会让人去内狱好好问责你母亲,何必呢?咱们得乖,不能祸及家人。” 赵燕娇听见这话,绝望地瘫坐在地上,一开始只是小声哭,后面嚎啕大哭。 外头守着的管事、龟奴立马进来,?她连拖带拉地带走了。 很快,凉亭又恢复了安静。 宋妈妈冲我和李少无奈地笑道:“让二位见笑了。” “没事。” 李少哗啦一声打开折扇,笑道:“咱们接着吃。” 我笑着提起酒壶,给宋妈妈倒酒:“妈妈消消气,来,妹子陪您多喝几杯。” …… 这顿饭,我们三人吃的很高兴,后面叫了个管事凑了一手,打了几圈马吊,这才散去。 我摇着小香扇,和李少并排往教坊司外走。 天色已晚,乌云越积越?,隐隐传来阵闷雷声。 我满脑子都是赵燕娇,她不幸的遭遇,还有让人?疼的坚强。 我停下脚步,一把合住小香扇,沉声道: “我决定了!” 李少用指甲抠着牙缝,斜眼觑我,笑着问:“决定??么?” “我要把赵小姐赎出来!” 我在教坊司的后巷来回踱步,脸渐渐发热,?跳的极快。 没错,赵小姐如今烫手,我若是赎了她,肯定会得罪李昭、梅濂还有大福子,可我没法眼睁睁看她受折磨。 我要拉她一把。 “这么着。” 我勾勾手,让李少凑近些,对他低声道:“今晚赵姑娘要出局子,瞧她身上伤,肯定被梅大人虐打过。待会儿咱们回酒楼,下帖子请梅大人来试吃火锅,我请,他肯定会来的。” 说到这儿,我给李少飞了个媚眼,笑道:“李哥是场面上的人,还请您跟宋妈妈斡旋一下,不论她开?高的银子,咱们都不还价,务必把赵小姐赎出来。” “你可想好了。” 李少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笑道:“长安公子能容忍你抛头露面,可兴许不会容忍你和他对着干。” “没事儿。” 我深呼吸了口气,拍了下胸脯:“天塌下来,我顶着。” “得嘞。” 李少打了个响指,悄声坏笑:“其实我早都看出来,你会赎她的,妹子,哥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说句实话,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我白了眼这男人,笑了笑,忽然计上?头,凑近李少,低声道:“你再给我搞点巴豆,梅濂这小子惯会欺负女人,瞧我今晚不整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基友小香竹的古言《公主要休夫》 文案: 容瑶穿越成大盛朝的九公主,即将大婚之际,却传出驸马失踪的消息。人皆道他与心上人私奔了!心不属于她的男人,不要也罢,容瑶正待退婚,岂料驸马竟又出现在定亲宴上! 景成入京寻亲,却因容貌酷似驸马而被人带回武毅公府,代替驸马与九公主成婚。 假扮驸马的日子如履薄冰,身边躺着个娇公主,景成每晚都异常煎熬,总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媳妇儿,迟迟未与她圆房。 被冷落的容瑶认定他是在为心上人守身如玉,受不了这同塌异梦的日子,容瑶直接递上和离书,誓要休夫! 一旦和离,必将连累武毅公府,权衡利弊之后,景成缓缓撕掉和离书,慢条斯理的褪着外裳, “今夜乃黄道吉日,忌燥怒,宜圆房。” 容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82、戏弄 第82章——戏弄 一回到酒楼, 我就给梅濂下了帖子,让阿良亲自去送,果然得了回信, 他亥时初刻会来。 入夜?时候, 下了好大?雨,倒也凉快。 因要见客, 我稍稍梳洗了番,发髻上戴了珍珠步摇, 穿了银红色绣黑牡丹抹胸,黑色绣大红牡丹?宽袖纱衣,淡扫峨眉, 轻??朱唇,化了个桃花妆…… 等拾掇得差不多时, 阿良敲门,??梅大人来了, 已经上了二楼,进了包??。 听见这话, 我施施然出了门,轻提??纱裙,以免被地上?泥水弄脏, 快步往二楼行去,暗道:这个时候, 李少应该到教坊司了,希望他一切顺利,今晚就?把赵姑娘赎出来。 二楼很安静,落地宫灯摇曳??昏黄之光。 离得老远,我就看见梅濂?心腹侍从——顺子站??包??门口, 他瞧见了我,满脸堆笑,恭顺地给我行了礼,侧身将门推??,??:“大人早都等??夫人了,您快请。” 我??头微笑,让阿良待会儿拿壶酒给顺子尝尝。 火锅麻辣鲜香飘出来,让人口舌?津,我笑??进了包??,桌上早都摆上了锅子,一应荤素菜品也布好。 而梅濂呢? 他原本翘??二郎腿,坐??窗边往外看,不知??发什么呆,看见我来了,立马站起,微笑??冲我??头。 趁??烛光,我斜眼打量过去,他今儿穿了淡紫色燕居常服,腰??悬??玉佩和香囊,长安养人,他来了这么久,竟也养出些儒雅,加上身段修长,整个人显得越发俊美,哪里还?看出,他曾是个狠辣歹毒?山匪。 “等久了。” 我笑??走进去,顺便将??纱摘了。 果然,梅濂只是迅速地看了眼我,立马低下头,笑得温和,搓??双手:“也没有很久。” “快入座。” 我招呼??他坐下,端起瓷壶,给他和我各倒了杯冰镇酸梅汤,趁他分心?时候,我把藏??指甲缝里?巴豆粉下??汤里。 “夏夜炎热,喝这个最解暑了。” 我把酸梅汤给他递过去,拿起筷子,往锅子里下了几片羊肉卷和鱼丸,?睛瞧去,炭火正热,锅里?红油、花椒和辣椒上下翻滚,咕咚咕咚泛??香辣鲜美,我将烫好?羊肉夹??他碗里,笑道:“尝尝味道。” “哎,好,好。” 梅濂稍显局促,忙吃了羊肉,哪知吃?太急,被呛到了,辣?猛咳,仿佛不????我???失仪,他侧过身、捂住口咳,用帕子擦了后,这才坐正,咕咚咕咚把酸梅汤全喝完,笑道:“让你见笑了,你这吃食实??新奇,辣?很。” ??罢这话,他斜眼朝我觑来,低头,沉默了良久:“因为孩子那事,我还当你??也不愿见我了。” “都过去了。”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茬,起身,亲手调了芝麻酱和香油蒜泥料碟,给梅濂放??跟?,教他怎么蘸??吃。 我往锅子里下了些毛肚和黄喉,笑道:“我这店马上??业,这些日子一直??请人试吃,不怕你恼,原本打算等??业后请你来,给我这酒楼造造势,但????你贵人事忙,又怕给你惹上什么麻烦,就提?请你来。” “原来如此。” 梅濂默默吃??菜,眉头拧???提防小心卸下些许,笑道:“难为你还愿意请我。” 我给他倒上花雕酒:“以后??街??上做?意,肯?会和同行起争执,有些事那位爷不好插手,便只?请大人帮忙了。” 我冲他眨眨眼,笑??问:“你会帮我。” “肯?。” 梅濂端起酒杯,??我碰了杯,嗞一声饮尽。 许是见我?态度比较好,他也放??了许多,主动将荤素菜品夹进锅子里涮,上下打量了我眼,笑道:“丽夫人,你变了很多。” “老了么?” 我手附上脸。 “你那么爱美,怎会老。” 他笑笑,没有??我到底哪儿变了,很认?地吃??菜,冷不丁问我:“你和主子爷……” “别提他。” 我翻了个白眼,连喝了两杯酒。 “哦,不提、不提。” 梅濂埋头吃,眼珠左右乱看,不知??盘算什么,他好似犹豫了很久,才给我碗里夹了只鱼丸,冲我莞尔浅笑。 我忍??恶心,吃了半口。 “你觉得味道怎??” 我皱眉问。 “很好吃。” 梅濂冲我竖起大拇指,他抹了把额上?热汗,笑道:“头些日子就听见同僚议论,??朱雀街出了个丽夫人,要做个火锅??意,每日家都请豪贵公子和三教九流去试吃,味道从门缝里飘出来,香了半条街。大家都很好奇,到底怎么好吃法,你、你很会做?意。” “是李少教?好。” 我谦虚一笑,心跳得极快,看来第一波宣扬造势已经起了效果,??业那天应该会爆满。 正??我偷??乐时,我发现梅濂正??若有所思地打量我,张了几次口,仿佛有话要??。 “大人要对妾身??什么?” 我笑??问。 “那个……” 梅濂笑得极尴尬,筷子搅动??碗里?芝麻酱:“我还听??,你、你和朱九龄牵扯不清?” “坊??传闻罢了。” 我喝了口酸梅汤,挑眉一笑:“怎么,大人竟信这些捕风捉影?事?” “不不不。” 梅濂忙否认,警惕地??下看了圈,眼里闪过些许暧昧:“我这不是怕主子爷心里会有什么。” “没事儿。” 我忽然??作弄一下这小子,吃??菜,漫不经心道:“我和他已经掰扯了,他知道朱九龄这事,还嘲笑我看上个老?,建议我找个年轻些?,对了大人,我若是??跟你,你要不要我?” “啊?” 梅濂“吓”得将鱼丸??咽下,哪知卡住了,直接抓起酒壶猛灌了通,手一个劲儿抚脖子,试图往下顺,他俊脸涨红了,喘过气后,笑??嗔我:“你?是变了,这种玩笑都敢??。” ??到这儿,他叹了口气,习惯性地??要抓我?手,忽然反应过来不合适,胳膊悬??半空,尴尬地收回去,笑道:“你呀,别太恃宠而骄了,男人都希望女人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其实主子爷不是很喜欢你抛头露??,就是太、太??乎你了,这才纵??你,你要安分些,别让主子爷脸上难看。” “哎呦。” 我凑近梅濂,坏笑:“大人这是关心我哪。” 梅濂呼吸一窒,忙避??我?目光。 而就??此时,我看见他喉结滚动,好似咽了口唾沫,而手也不禁攥成拳,南方丹阳话竟脱口而出,嗔我:“你就不要作弄我了嘛。” 他叹了口气,问:“看你脸上有疲态,是不是外??太累了?可有遇到难事?” 我装作不好意思,低头偷偷吐了下舌头,眼圈一红,诉苦:“那晚和他决裂,一气之下把他给?五千两银票给扔了。如今出来做?意,才知道用银子?地方多,给宋妈妈送了两回极品燕窝盏和珍贵补药,出去了快一百两,算上酒楼这边???支,加上我还准备给丽人行弄个作坊,银子流水似?往外花,我又不好意思管李少和袖儿借,而今已经捉襟见肘了……” “我??呢,你哪有那么好心请我用饭。” 梅濂摇头一笑,眼里竟含??股宠溺。 他转身,从身边?小凳子上拿起个锦盒,给我推了过来,笑道:“上次给你银票,你不要,拿??,里头还是三千两,若是不够了,只管使唤下人来我府里要。” 我抿唇一笑,将银票收下,?辜地问:“莲?不知道这事。” “我?事,她管不???。” 梅濂莞尔。 就??此时,我听见他肚子发出阵响动。 我佯装没听见,愉悦地给他倒酒,偷摸瞧去,他果然有些不自??了,背忽然挺直了,深呼了口气,仿佛??憋气。 “你怎么了?” 我忙问。 “没事没事。” 梅濂笑了笑,筷子夹了片笋,吃了口:“我肠胃不太好,你、你家这火锅挺辣?,天太晚了,” 我知道他要??溜去找茅厕方便,可我就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打断他,笑道:“没事儿,我家火锅还有三鲜?,那个不辣。” 我一直往锅子里煮菜,给他碗里夹菜,手拍了拍那个锦盒,笑道:“??起也好笑,我这酒楼都快??业了,还没个正经名号呢,既然大人慷慨解囊,那好人做到底,帮妾身??一个呗。” 梅濂拳头紧紧攥住,??上却一派?云淡风轻,细思了片刻,笑道:“你化名丽夫人,另外一个铺子叫丽人行,这个酒楼便也落??丽字上……嗯……我希望你同主子爷以后和和美美?,和、丽……莫若叫丽和酒楼,也有风和日丽之意。” “这个不错。” 我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有你?啊,这时候都不忘恭维李昭。 我笑??给他满了杯酒,举杯,敬他:“妾身多谢大人赐名,愿今后日子如大人所愿,风和日丽,请。” “请。” 梅濂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而此时,他肚子里?声音已经??始翻江倒海。 我憋住笑,趁喝酒?空耳偷摸打量他,他额上大汗淋漓,俊脸憋得绯红一片。 “那个……” 梅濂??次??口,笑道:“我还有些公务……” “大人待会儿回去?时候,给莲?带套美体护肤?膏子。” 我用帕子轻轻擦拭唇角,笑道:“我也不好白拿你?银票,阿良,快去库里拿一套虞美人。” 我故意拖延时??,给他倒了杯花雕,挑眉一笑:“??跟你??个好事,我今儿同教坊司做成了笔大?意,不仅将我库里?存货全都清了,而且明年?买卖都有了??落,教坊司果然是销金窟,宋妈妈出手就是阔绰,一下子买了二三十套。” “哦,是嘛。” 梅濂举杯,唇已经变了色,一直发发颤,可人却坦然自若,笑????我碰了杯:“?是恭喜你了。” 忽然,他像??起什么似?,试探??问我:“你??教坊司……可曾见过一个叫赵燕娇?姑娘?” 我心里一阵恶寒,但没表现出半??厌恨,叹了口气:“见过?,是个貌美又可怜?丫头,同我当年?遭遇很像,那日我和李少谈完?意从后门离??,看见她和?未婚夫??话,哭得好伤心,今儿又听见消息,??那五公子要成亲了。” “是么。” 梅濂脸色越发差了,双腿紧紧并住,强忍??,眼里?恶毒遮掩不住,他轻抿??酒,淡淡一笑:“人各有命,也怪不了谁。” “对啊。” 我摇头一笑,留心??这畜??一丝一毫表情,叹道:“还??呢,昨儿谈?意,我看见赵小姐站??湖边,仿佛有轻??念头,宋妈妈??,这丫头刚小产,心情抑郁……” ??到这儿,我扭头看梅濂,佯装好奇,凑近他,轻声问:“大郎??场??上混,你可知她怀?孩子是哪个官人??” “这我怎会知。” 梅濂脸色越来越差,唇角噙??抹难以琢磨?坏笑:“她??教坊司已经有三??个月了,迎来送往?,入幕之宾不计其数,兴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 “可怜哪。” 我鼻头发酸,垂眸,盯??杯中之物,没言语。 “对了。” 梅濂轻咳了声,小心翼翼地??下观察了番,用只有我们两人?听到?声音,操??难懂?南方话,小声问:“你可曾听过陛下??过赵童明这个人?” “谁?” 我故作不解:“赵童明是谁,朝中哪个官员么?你要我帮你打听么?” “你小声些。” 梅濂冲我挤眉弄眼,随后默然,指头??桌子上来回磨,不知??盘算什么,忽然一笑:“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我就随口一问。” “这?啊。” 我微笑????头:“我对朝政不懂?,??那个讨厌?人跟?也不敢多问。” 我知道梅濂已经快要憋到极致了,几次三番提出离去,我偏不让他如愿。 “你怎么不吃呢?” 我将盘中?肉全都下进去,连声劝梅濂多吃??,而此时,去库里找护肤美体套盒?阿良来了。 我忙放下筷子,兴奋地当??他???打??盒子,将里头?巴掌大小?瓶瓶罐罐取出来:“这些膏子??不错,但还得用特殊手法使用,我现??给你示范,你回头教给莲?。” “那个……夫人哪” 梅濂?嘴都白了,眼神飘忽,呼吸短促:“我实??是……” 话还未??完,他忽然弯腰,哇地一声吐了,秽物溅了我一裙子 我哎呦尖叫了声,下意识往后躲,捂住鼻子,忙问:“你怎么了?” 梅濂手紧紧抓住桌子沿儿,一直??吐,他将侍从顺子唤进来,抓住顺子?胳膊,颤巍巍地站起来,整个人仿佛被暴打了顿似?,冲我虚弱一笑,致歉:“对不起了,我实??是不适……” “要不我给你找个大夫瞧瞧。” 我担忧地看??他。 “不用不用。” 梅濂脚底发软,整个人靠??侍从身上,拼??最后?精神,??次笑??给我道歉:“让你见笑了,我、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我一把抓起??纱,戴上,让阿良赶紧去背梅大人,小跑??将他们主仆二人送到后门。 我一脸?焦急,嘱咐梅家?侍从,让他赶紧去请大夫瞧瞧,梅大人突犯急症,兴许身上出了大问题。 我担忧地站??后巷,目送梅濂上了马车,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笑出声。 我回头,看了眼守??我跟??阿良,嫌弃地瞧了眼他?手,笑??催促:“脏死了,一手?臭味儿,赶紧洗去。” ??罢这话,我轻松愉悦地往酒楼后院走去,进门后,发现李少此时坐??院当中?小凳子上,他脚边放??壶酒和一盏烛台,手里拿??杆长长?烟枪,正抽?不亦乐乎。 “什么时候回来??” 我笑??问。 “就刚才。” 李少狠抽了口,噘??嘴吐眼圈,斜眼觑我,挑眉一笑:“你也?够坏?,竟敢这么欺负他。” “信不信,他乐意让我欺负。” 我撇撇嘴,踏??小碎步上?,将梅濂给?锦盒打??,拿出厚厚一沓银票,手指弹了下,笑?得意: “今儿可算出了口恶气,里外里又挣了三千。” ??话??,我将银票递给李少,下巴高昂起:“喏,这是赎赵小姐?银票,总不?让李哥你放血嘛。” 李少瞧了眼银票,没接,抽了口旱烟,仰头看我,笑得难看:“妹子,我没把事办成,宋妈妈她不放人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83、骚扰信 第83章——持续不断的骚扰信 不放人? 我心?咯噔, 兴奋逐渐褪去,让阿良给我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李少跟前, 轻声问:“怎么回事, 是宋妈妈狮子大张口了?还是梅大人那边不松手?” 李少抓住烟杆,在石台阶上咚咚叩了几下, 他用指头抹了下嘴上的烟味,给自己倒?杯竹叶青, 无奈笑道:“倒不是。妹子,有句话叫民不与官斗,咱们有钱的终究斗不过有权的, 宋妈妈畏惧梅大人和羽林卫,自然不敢私下把赵小姐给?咱们。真的, 这时候谁敢出面赎赵小姐,很可能就会被扣上个私通反贼的帽子, 身家性命全都会葬送。” 我盘算?片刻,皱眉道:“要不, 我去找梅侍郎,直接管他要人,让他松松手。” 李少连连摆手, 喝?口闷酒:“没用的,今晚宋妈妈还给我透了个实情, 梅侍郎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面,从最开始买赵小姐的白璧之身,再到三翻四次到教坊司请她出局子过夜……包括如今在外头偷偷置办藏娇的外宅,都是刑部员外郎邹大人出面,梅侍郎可以说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咱们可以上门找他去,可保不齐人家?摊手,推个干干净净,他压根没见过赵燕娇,等过段时间,他把姑娘吃够?、玩腻了,不声不响地解决,咱们怕是连根骨头都找不着。” 我冷笑?声。 这的确是梅濂惯有的做派。 我大致能猜到他为何这般对待赵燕娇。 ?个是,赵燕娇和我的遭遇几乎一样,他把人家姑娘当成另一个如意; 另一个原因,我认为更可能些。 他是明面上造成赵家家破人亡的元凶,我想,他在享受构陷赵家带给他的利益的同时,还在害怕,若是斩草不除根,万?赵姑娘搭上??么?不得的关系,暗中谋划,反咬他?口该如何?莫若把人掌握在自己手里,生死由他操控。 毕竟,他可是个把魏王子嗣了结干净的人啊。 我手指轻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低声道:“难道真没法子??” “那倒不是没有。” 李少凑过来,眨着眼笑:“你去求求长安公子嘛,这不过就是他?句话、?个眼神的事。” 说到这儿,李少笑得暧昧:“宋妈妈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这才拒绝,若是知道,怕是会把教坊司双手捧上送你,好妹子,我觉得你这别扭也该闹到头?,服个软,退?步,跟他撒个娇,男人嘛,其实有时候比女人更需要哄。” 我白了李少?眼,没言语。 后面,我在酒楼盘点了遍菜品和酒,就回去了,走之前嘱咐李少,代我去趟梅府,看看梅濂,该走的形式还是得走。 约莫?两个时辰后,李少派来人回话,说梅濂回去后上吐下泻,几乎去?半条命,连夜请了太医来诊脉。 太医说梅大人近日太过焦心劳累,加上冷热荤素?块吃,这才出现腹泻状况,没多大事,开个方子好生调理下肠胃,别熬夜,也别吃重荤腥,很快就会好。 梅濂连声谢?太医,最后还问李少,我有没有出现不适?托李少叮嘱我,以后少吃辣,要多多保养自己的身子。 我只想说,梅郎呀,您这些天好好抱着马桶过,拉肚子拉软乎?,看你还能往人家小姑娘身上爬。 …… 回到家后,我还像往常那样沐浴,用各种膏子涂涂抹抹,准备空腹吃?碗燕窝就睡。 因心里挂着事,加上屋里实在闷热,我披了件纱衣,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乘凉。 我用小锉刀修剪着脚指甲,用棉蘸了些茉莉油,仔细地涂在甲面和边边角角,等润泽后,用棉布抹干净,然后在往上抹大红的丹蔻。 我脑中全是赵燕娇那张明艳绝望的脸。 现在的这个形势,我和李少是生意人,不可能直接去找邹大人,他也是听上官?事的,肯定会拒绝见我; 找袁文清?他如今是辅臣,说话是有分量的,可他这回并未站出来为赵元光说话,估计也不会管燕娇的事,即便他是个好人,插手,可这无遗让他直接和梅濂对立,间接也和李昭对立,李昭能容他?次二次直言不讳,怕是不会容他三次、四次直接打君王的脸面。 找四姐夫?他是个老狐狸,损及孙家阖府的事,他肯定不会干; 找郑贵妃?她之前暗中救下?赵家遗孤。可她是站在朝政高度去布局?事,并非真的出自好心,估计不会帮我。 那么大福子呢?他这次也是主办赵元光案的官员之?,让他给教坊司施施压,会不会能成?也不?啊,大福子说到底还是听李昭的。 越想越窝火,我?得?满桌的凤仙花全都拂在地上,端起盅碗,狠吃?几口燕窝。 正在此时,??门传来消息,说是路大人来了。 我赶忙穿上鞋,整理?下头发和衣裳,让云雀把人请进来。 ?阵沉稳脚步声响起,我抬头瞧去,看见大福子还像往日那样,?手拎着个食盒,另一手拿着半人来高的绣春刀,笑着走进来,他恭敬地给我见礼,?食盒里的东西一?摆在石桌上。 “夫人身子好些?么?” 大福子笑着问。 他从云雀手里接过凉手巾,擦了下脸和手,这才坐下。 “好些?。” 我笑着点头,让云雀赶紧去调几杯凉凉的酸梅汤和杏皮饮来。 “不用了,小人近来肠胃不适,喝不?冰的。” 大福子歉意一笑。 他并未看我,轻轻地将他带来的炖盅往前推了些,柔声道:“这是八珍膏,能补?血,怕夫人嫌有药味儿,我让大夫往里头加?些冰糖,喝?不会胖的。” “多谢了。” 我心里?暖,端起盅碗,连着喝?好几口,肠胃登时暖?。 这么久?,我说过的每句话,他都记在了心上。 “你怎么这么晚来?” 我冷笑?声:“可是那位又有??么话让你传?” “是。” 大福子无奈?笑,从怀里掏出封厚厚的信。 “那个……” 我准备同他说赵燕娇的事,看他愿不愿意给宋妈妈施压,让我顺利把人赎出来。 可话到嘴边,我也不知道怎么?,没有说出口。 “你用过饭没?” 我?长发别在耳后,莞尔浅笑:“今儿从酒楼带回来些鸡枞菌,炖汤鲜美无比,让云雀再下点面,好不好?” “没事。” 大福子咽了口唾沫,笑着拒绝。 “跟我还这么客气?。” 我吩咐云雀,去小厨房做点夜宵。 过后,我??么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整理满桌的花瓣。 大福子也不说话,两腿八叉开,头杵下,双手交叠住,盯着我落在地上的影子,唇角上扬,默默微笑。 没一会儿,云雀?汤面端上来,大福子接过,说了声见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只是片刻,就吃?个底朝天,最后,他还从食盒里拈?只点心,?碗里的汤汁蘸干净。 “路大人这是饿?多久!” 云雀掩唇打趣。 “再去做?碗。” 我扭头,吩咐云雀。 “不用了不用了。” 大福子捂住口,用眼神示意云雀他不吃?。 等?嘴里的吃食咽下后,大福子粲然一笑:“多谢夫人的面,小人吃饱了。” 说罢这话,他?那封信给我推来,试探着问:“夫人会看么?陛下说,若您不看,还像上次那样,让小人给您念。” 我喝?口燕窝粥,淡漠道:“念。” “哎。” 大福子忙?信拆开,让云雀?烛台举到他跟前,轻咳了声,深深地看?眼我,念道: “丽夫人,你可真厉害啊! 朕上次说你看上个老的,你今儿就找了个年轻的。怎么,回头草格外香?只可惜人家梅郎已经扶正?妾室,现在根本没你站脚的地儿。” 我无语地翻?个白眼,并没有理会。 大福子用手背蹭了下额上的热汗,冲我无奈?笑,接着念:“好呀,你把朕的银票扔?,转头厚着脸皮管旁人借,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想借旁人的手打朕的脸???,朕让大福子带出来五千两银票,倒不是朕大方,只是朕忽然记起某人曾说过??么嫖客和花娘,想着睡了某人那么多次,也要付点嫖资不是?” 念到这儿,大福子连咳了数声,干笑?声,结巴道:“陛、陛下素来温厚自持,怎么说话这、这般过分,就像变?个人似的。” 我冷笑?声,拿起小锉刀,闷头修剪手指甲。 “那小人接着念了。” 大福子深呼了口气,沉声念道:“丽夫人,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敢暗中毒害朝中重臣,瞧你做的好事,把人家龙精虎猛的梅郎给弄得软趴趴,不过,这也是你擅长的手段,也曾一度把朕榨干?,饶是朕骑术过人,最后也得软在你身上。” 我?把?小锉刀按在桌上,看向大福子,皱眉问:“他今晚是不是喝多??居然开这种荤腔。” 大福子脸如同煮熟?的螃蟹,红成?片。 ?云雀呢,银牙轻咬住下唇,尴尬地将头扭到一边。 “陛、陛下的确喝?几杯。” 大福子直用袖子抹汗:“他?开始听见您宴请梅侍郎,脸黑的吓人,后面知道您、您作弄?梅大人,忽然大笑,让胡马公公拿酒来,仿佛……真喝多?,那个……” 大福子忙?信仍给我,背转过身,重重地叹了口气:“夫人,您、您自己看,小人真不太想念?。” 此时,我也是臊的耳脸绯红,抓起那几页纸,原本打算揉成团,可忽然犹豫?,我倒要看看,这人还能说出什么样的胡话。 我打开纸,映入眼帘的是李昭那手非常漂亮的?楷,原本以为,依旧是荤话,没想到,他不再臊我,说起?儿子。 “丽夫人,告诉你?件事,小木头会叫爹了。” 我?愣,接着往下看。 “昨晚上朕抱着他,他忽然“达达”地叫,可不是叫爹了?羡慕不?儿子第一个喊得是爹,不是娘。” 我鼻头?酸,泪如雨下,心里满是怨恨。 若不是你这么早抱走孩子,他第一声叫的肯定是娘。 我接着往下看:“你可别哭,后儿十五,朕把小木头抱出来,咱们?块教他叫娘,怎样?有??么话,咱们到时候见面后再细聊,朕觉得,你想朕?,肯定有很多话要同朕说,不见不散—— 风和先生手书。” 我?信撇在石桌上,双手用力搓脸,深呼吸了口气,?心里的憋闷吐出来。 前面有个长安公子,现在又来了个风和先生。 他怎么又给自己取?奇奇怪怪名号。 等等,他说有??么话见面细聊,那到时候,是不是会同我掰扯赵家姑娘的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84、亲爱的小木头 那年的我二十八岁了。 尽管有些我这个年龄的女人,可能儿女已经在议亲, 再过两年, 说不准都能当祖母了。 可我,从不觉得自己老了。 反而, 我觉得二十八岁,才真正的在过日子, 做一个女人。 我的身体和头脑经过岁月的洗礼,更加成熟、妩媚,具有风情; 我的性情更加沉稳, 怎么说呢?用隔壁何家奶奶的话说,做事做人就像煮沸的锅, 你得把它按住了,别轻易漏了气, 泄了底。 而我,就是这样用闷火煮沸的锅。 我二十八岁那年, 刘玉儿怀了第二个。 这是给梅家添子添孙的好事,我的丈夫和婆婆自然是高兴,毕竟家中只有福宝一个孩子, 是有些冷清了。 对刘玉儿来说,这是个好时机, 因为盈袖的婚事,她着实把夫君得罪狠了,自打有了身孕,她在家中的地位又起来了,梅濂也多睡在她房里。 这就是个蠢不可及的东西。 见梅濂给她好脸色, 又开始打袖儿的主意。 我还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最本质的原因,是她和袖儿处不到一块。 我一手养大的丫头,会被她哄几句,给几个钱,就能拉拢的? 所以,她早看袖儿不顺眼了,觉着她刘家的男人娶了袖儿,就能挟制住袖儿,梅濂为了让妹妹过好日子,自然要待她好,来日肯定会将一无所出的我休弃,扶她当正妻。 我的男人,我的家,我可以不要,但别人不可以抢。 刘玉儿怀孕四个月头上的时候,正好是福宝的生辰,亲戚好友聚在一起,吃酒说笑。 平日里,我轻易不见让盈袖涂脂抹粉,那天,我特意让她穿那身绣了花的衫子,抹了胭脂。 我知道,刘家堂兄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貌若天仙的袖儿。 我刻意拉着袖儿给亲朋和梅濂的同僚敬酒,笑着说姑娘到年纪出嫁了,大家给她留意一下合适的人家。 在给刘家堂兄敬酒的时候,我将指甲缝里藏的春.药给他弹了一丁点。 果然,这泼才昏了头,尾随回房的袖儿,并且意图不轨,当场被梅濂抓住,狠狠打了一顿,当场打晕。 一切都在我算计中。 在亲朋赶来前,我和梅濂对望一眼,就达成默契,他把不知所措的袖儿锁进屋里,然后,我把头发抓松,衫子撕开一块,佯装被那泼才醉酒调戏。 …… 刘家人上门来给我赔礼道歉,那泼才当时喝糊涂了,哪里记得自己到底调戏了谁,只能认这个栽,被梅濂打断了腿,永远别踏进丹阳县一步。 这只是我的一个先招。 当邻里戳着鼻子骂刘家,替我抱不平的时候,我有意无意地说了句,醉翁之意不在酒。 后面,街面上忽然传出不好听的话。 说那泼才其实是刘家抱养的,和他妹妹刘玉儿青梅竹马,俩人私相授受,被梅家抓了个正着。 没影儿的话,到那儿去寻散布的人? 刘玉儿气的手扶在腰上,骂了好久的街。 我了解梅濂,他虽然不信这闲言碎语,可心里却种了根刺。 发生这种事,白氏一个头两个大,寻了李道婆来家里看,李道婆品着刘玉儿在家里的地位大不如从前,对白氏说,二奶奶肚子里怀的这胎不太好,有些妨碍主事人的流年。 白氏半信半疑,当着刘玉儿的面没说什么,可背地里却偷偷地烧了纸。 在刘玉儿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我去县令大人的府中打马吊。 县令大人的夫人——韩太太喜欢我,知道我从前是侯府的丫头,非但没低看我,反而觉得我比县里那些富户家的太太更有见识。 加上梅濂在府衙做事,所以她觉得我更可靠,一些底下人孝敬上来、见不得光的古董首饰,都是我私底下联系黑市和青楼这样的销金窟,帮她出手。 她和县令大人,也算看着袖儿长大的。 打马吊的时候,闲聊起我家这桩事,韩太太听了很不忿,当晚就在丈夫跟前吹枕头风。 没过多久,县令大人将梅濂单独叫到一边,狠狠说了一顿。 说娶妻求贤,如意这样的品貌德行还不好?你为了个卖油郎家的泼妇,闹得家宅不宁,让街面上耻笑。 你仔细想想,来日你同我去长安做官,刘氏这样的女人能撑得起你的场面么?还是能去贵妇堆里交际应酬? 梅濂内外受气,回到家后,没有发火,却再也没在刘玉儿屋里睡过,吩咐下去,如今家里艰难,要节省开销,那些珍贵补品,不必买了。 刘玉儿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梅濂和县令大人去长安溜官,他们搭上了司礼监的太监。 我曾劝过他,别太心急。 太监是皇帝的爪牙,有用的时候掌批红之权,没用的时候,掉脑袋就是一夕之间的事。 太监不是稳固的靠山。 梅濂是聪明人,自然盘算过这里边的厉害。 可是县令大人将身家性命赌上,他如果不表示什么,就彻底被人排斥在这门子外了。 所以,他也赌一把。 卖了家中的两间铺子和奴婢,拿着钱,凑了一份子。 他没别的要求,做一县之主即可。 在梅濂去长安的日子,我知道自己机会来了。 为了节省开支,我把每日的四菜一汤缩减到一菜一汤,这对蠢妇自然抱怨。 我哭着和白氏解释。 这蠢妇不懂官场里的事,但也知道,儿子的前程是在拿银子撑着。 这蠢妇先后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卖了袖儿;第二件,把刘玉儿胎打了。 白氏深恨袖儿,不管是陈砚松的仇,还是刘堂兄的事,左右儿子不在家,她觉得机会来了,能彻底料理了这祸水。 于是私底下寻了人牙子,把袖儿药倒,卖进了暗门子,嘱咐了,先卖掉初夜,再把姑娘卖去外地。 我说过,我在丹阳县的人缘很好。 我经营的铺子里,有脂粉头油生意,而这些青楼暗门子是大主顾,与我交情很不错。 那百花阁的宋鸨母看见卖到她跟前的是袖儿,没有拒绝,也没给姑娘松绑,安排在放在包间里,亲自看管,等着我去救人。 我带了梅濂的同僚,又叫了几个邻家,浩浩荡荡杀到百花阁,跟泼妇似的骂街,逼宋鸨母把人给我交出来,宋鸨母私底下和我关系很好,被我打了几下,大声嚷了出来,骂白氏。 “没见过这么当娘的,即便不是亲的,也不该把孩子卖了,还连累我被众人戳脊梁骨骂。” 白氏本就没什么好名声,现在连品行也彻底塌了。 而我也添了把火,偷偷约了李道婆,给了她一笔能安享天年的银子,让她去说几句话。 李道婆告诉白氏,刘玉儿肚子里怀的是丫头,是个天煞孤星,专门克父母,生下来会家宅不安。 要么说,信鬼神最会瞎联想了。 白氏仔细盘算了几天,是啊,自打刘玉儿怀孕后,家中发生了太多糟心事。所以这蠢妇更认为这还在肚里子的孙女是九尾狐转世的,会克她儿子和孙子。 而刘玉儿也怕了,让白氏帮她拿个主意。 所谓的主意,就是这对蠢妇一合计,偷偷配了一副堕胎药,让刘玉儿喝了下去。 左右孙女不如孙子有用。 那晚,刘玉儿扯着脖子嚎了一晚上,生下了个死婴,不是丫头,是个带把儿的。 白氏又恨又懊悔,生生给气瘫了。 至此,我忍了五年的气终于出了。 我的计划可以说天衣无缝,李道婆知道刘玉儿被她撺掇着堕下死胎后,吓得早跑了,街面上的邻人,见惯了白氏和刘玉儿这些年迷信鬼神和泼妇行径,听闻此事,都当成笑话来说,都言报应不爽。 唯一的破绽,就是我给刘玉儿下毒的时候,被袖儿看见了。 我知道,袖儿肯定不会说出去,可这事也在袖儿的心上种下了阴影,后面很长时间里,孩子都不敢直视我,不同我说话。 我这个人,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 所以在魏王之乱时,我毒杀了陆令容。 这个丫头才十几岁,却有三十多岁人的心智和谋算,志气高,能忍耐,她绝不会在牢里自尽,等出狱后,她一定会想法子报复所有欺辱过她的人。 而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女人了结掉。 我不在乎日后事发,别人怎么看我,更不在乎,这会让自己双手沾满鲜血。 我只要我的姑娘过得开心,没有半点威胁。 我说了,我不是天生就喜欢算计毒杀人的恶妇,任何委屈我都可以忍,只要别触碰我的底线,那就是盈袖,还有尊严。 害死那孩子,我很抱歉。 我没有别的话说,只能说,妾无良。 在处理了刘玉儿后,我得知了另一件糟心事,梅濂这次的溜官不顺,皇帝派羽林右卫的左良傅彻查司礼监。 他和县令大人孝敬上去的钱打了水漂,这还不是最糟的,更糟的还在后面。 人就是这样,总是对别人的事充满了好奇,瞎打听,聚在一起议论嘲笑,梅濂纳的这些小婊.子们即如此。 稍微有脑子的女人将门户关好,静静观望; 素日里对我和莲生有怨言的,跑去梅濂和白氏那里告状、煽风点火; 试图争宠的,想法设法做点心、送香包,穿着单薄的纱衣到梅濂书房门口乱窜。 …… 梅濂与我争吵后,喊了两个侍妾去伺候,据说屋里的灯一晚上都没灭。 我裹了件披风,去小花园的凉亭里坐。 曹县的气候苦寒,可夜却很美,星子遍天,给人种寂寥之感。 我木然地用熟鸡蛋滚脸,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是给贺三娘做戏,还是真的被伤了。 人哪,年纪越大,就越看透这世道的险恶,越看明白男人的肮脏滥情,越发想要一份纯粹干净的感情。 日子不必大富大贵,身份不必高贵,我们彻彻底底地属于对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感情纠葛,没有第三个人。 我心里发苦,原本想喝酒,可最后让丫头去倒杯热茶来。 因为之前有个人说过,喝酒会让人糊涂,茶才能越喝越清醒。 争吵之后的很多天,我都没和梅濂说过话。 日子照旧,他忙着公务,我料理后宅,我知道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得出现点变动,我还未行动,白氏先找了我。 自打梅濂成了县令大人后,白氏吃喝比过去又上了个档次,每日家珍贵药膳进补着,身子渐渐好了,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这恶妇素日不是去街上挥金如土,就是招县中的富户太太过来打马吊。 美其名曰打牌消磨日子,实则呢,还不是借着儿子的势捞银子。 白氏一见了我,倒是满面的和善,摩挲着我的手,柔声问:“最近和大郎闹别扭了?” 我和这恶妇相处这么多年,以我对她的了解,梅濂打我,她只会拍手叫好,不会这么善良。 大抵真的是戏做了太多年,已经习以为常,会信手拈来了。 我还像以前那样,恭敬地站在白氏身后,伺候她戴上狐皮护额,充当一个懂事的儿媳,叹了口气:“没事的娘,伤都好了。” 白氏劝我:“都已经打了,你也看开些,大郎如今事忙,有点脾气是正常的,咱们应该体谅他。” 我的心又凉了一分。 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依旧是梅家的外人,白氏永远不可能向着我。 我红着眼点点头,强笑道:“放心娘,这些道理媳妇都明白。” “就知道你是最懂事的。” 白氏拍拍我的手,眼珠子左右转了下,见屋里没下人,压低了声音问我:“这回洛阳发生何事了,淮儿和盈袖还好么?我上回和马太太打牌,她说淮儿同盈袖和离了,另嫁给什么姓左的刺史,我不信,问大郎,他也不说。” 我心里冷笑。 梅濂从来不会将这些事告诉白氏,他也没脸说。 我叹了口气:“袖儿和南淮过不到一块了,两家大人坐在一块,同意他们分开。” 白氏恨得将水杯砸在地上,尖刻地骂人:“我就知道她是个贱.货,天生会勾引男人,不用问,肯定是她想攀高枝儿,把我淮儿甩了的。” 白氏相当维护陈南淮,叽叽喳喳地骂盈袖,抓着我,要问些细节,譬如南淮身子怎样了?如今和离了,陈家再有没有给他相看姑娘?他爱吃什么、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布料?她这半年备下许多衣裳鞋子,想给南淮捎去。 我应付了几句,就赶紧出去透气了。 到底骨子里亲,不论白氏还是陈砚松,都相当护自己的崽子。 我心烦意乱地在花园里乱逛,如今已经让李昭知道我的处境可怜,那么接下来,就得让他知道点男人都感兴趣的。 可是,梅濂已经十多日没同我说话了,要跟他低头么? 正当我犹豫间,莲生兴冲冲地跑来,说袖儿来信了,还央人给我送来好些东西。 我的郁闷一扫而光,赶忙提着裙子往屋里跑。 袖儿竟然会给我写信,说明她在慢慢靠近我,心病在痊愈,真好。 进屋的时候,我被门槛绊了一跤,膝盖擦破了皮,我也没理会,赶忙去拆信,信只有薄薄一张纸,寥寥数语。 “嫂子亲启: 我在洛阳都好,杜叔叔说,再吃一个月药,就能停了。曹县苦寒,您务必穿厚些,仔细着凉。另告知莲生,荷欢和夜郎西定亲了。 妹盈袖字” 好,只要她身子好,我就安心。 我用手背将眼泪抹去,笑着打开她捎回来的盒子,里头装着个香囊,上面绣了枝红梅,另外还有十来张银票,一对珠钗。 我把这些东西看了又看,愧疚难当。 袖儿到底有情有义,希望她和良傅在洛阳一切都好,顺顺当当的。 我得了袖儿的信和礼物,也顾不上谋算梅濂,晚上卸了妆面和钗环,早早就睡下了,谁知刚放下床帘,梅濂就来了。 小腹之前被他踹了一脚,还隐隐作痛。 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说话,往背后垫了个枕头,冷脸坐着。 他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将大氅脱下来,洗了手,坐到床边,盯着自己的鞋尖瞧,良久,柔声问: “身上还疼么?” 我掉了泪,没言语。 梅濂头越发低沉,俊脸上的痛苦之色甚浓,过了会儿,试图打破沉默和尴尬,笑着问:“听说袖儿来信了?” “你要看?” 我顺势下床,淡漠道:“我去给你找。” “不用不用。” 梅濂拉住我的手。 离得近,我闻见他又喝酒了。 “对不起。” 梅濂从后面环抱住我,头埋进我的腰,我感觉到,他似乎流泪了。 “我心里不舒服,以为你还能像过去那样理解我,没想到……原是我做错了,该骂的。” 我拳头紧紧攥住。 他和陈南淮一样,都有张漂亮的脸,最能哄骗女人。 “罢了……” 梅濂见我没反应,松开我,起身准备往出走:“你早些歇息,天凉了,被子盖厚些。” 这次,我拉住了他。 他怔住,眉眼里显然有得意之色,但仍故作深情和悔恨,问:“怎么了?” “从我这儿出去后,想和哪个小婊.子睡,怜香?还是惜玉?” 我毫不客气的讥讽,不过语气带了几许暧昧。 “你瞧你,还要记多久的仇。” 梅濂转身,搂住我,低头看着我,笑道:“这事也是我糊涂了,不该让娼妇进门,早都发卖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85、花浴 其实挺神奇的,原本我和陈砚松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我恨他专横霸道, 毁了盈袖的幸福; 他恨我夺了他抚养女儿的机会。 可没想到, 我们竟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用饭。 他是个厉害的人,目光独到, 往往能走一步看十步,当初他请杜太医给我调理身子, 即是证明。 所以,我真的很愿意听取他的意见,同他探讨些问题, 正如他自己说的,他走过很多的路, 有很多的经验。 深秋的洛阳有些冷,凉气从四面八方往人身子里钻。 我提着食盒, 疾步走回左府。 还像往常那样,我先去看了盈袖, 给她送早点。 婚房的窗户上贴着双喜,屋檐下的大红灯笼迎风微微摇晃,小院里静悄悄的, 左良傅蹲在门口,正在洗女人的亵裤和肚兜。 他洗的很小心, 生怕将细软的布料扯坏了,时不时回头,抻着脖子看妻子醒了没,贱兮兮地将小衣凑到鼻边闻,噗嗤一笑, 眼里的幸福和爱意藏不住。 我也笑了。 羡慕而凄楚。 我和梅濂成亲这么多年,他倒是对我很好,可从未没给我洗过贴身的小衣。 大抵发现院子里有人,左良傅瞬间收起笑,把还带着水的衣裳揣进怀里,看见是我,他松了口气。 我冲他点头笑了笑,便算见过礼了。 “袖儿醒了么?” 我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准备推门进去,看看姑娘。 “嘘。” 左良傅拦住我,尴尬一笑:“她刚睡着。” 我自然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洞房花烛,高床软枕,一夜的春光摇曳,看来他们真的很恩爱呀。 我目光下移,看到他小腹逐渐湿了,打趣他:“不怕冰么?拿出来。” 左良傅手捂住小腹,笑着摇头,脸上带着少年般的羞涩。 我不禁想起当初在丹阳县时见到他的光景,那时他是羽林右卫指挥使,翘着二郎腿坐在屏风后头,语气冷漠,狡诈而傲慢; 回到桃溪乡后,第二次见他,他冷静地和陈砚松交谈,谈崩后,手执一把绣春刀,单枪匹马杀出重围,残忍而狠辣; 而在洛阳再见他,他已经是云州刺史,嬉笑怒骂皆是算计,可唯独面对盈袖时,温柔而耐心; 如今他娶了心爱的女人,看上去有点傻,挺顺眼的。 我从食盒里将粥、包子还有小菜端出来,一一摆在石台阶上,招呼他过来吃。 他也不客气,大剌剌地坐在石台阶上,一边啃着肉包,一边不好意思地对我笑:“原本该给您敬茶的,没成想,您倒给我买了吃食。” 我笑笑,说没事,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琐碎规矩。 因小产不久,我怕伤了身子,便没有坐到石台阶上,只是立在一边,笑着问他:“袖儿余毒未清,想来短时间内不能怀孕,我家中有几个样貌不错的丫头,还算老实听话,要不让她们来,你挑两个侍妾。” 左良傅眉一挑,促狭道:“您这是试探我哪。也罢,今儿给您撂句放心的话,我这辈子就盈袖一个女人,绝不会纳妾收通房。” 我问:“真的?” “人的心就那么大一点,有这么个好老婆,还不满足么?” 左良傅神色坦荡,半分讥讽,半分不屑:“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梅大郎,升官、发财、厌弃糟糠之妻……” 后面他立马停了口,冲我抱歉一笑:“我不是那意思,您别多心啊。” 左良傅嘴欠,我素来是知道的。 再者,他说的是实话,我是知道的。 我蹑手蹑脚走到婚房门口,头伸进去瞧。 里头香暖安静,袖儿此时蜷缩在大红锦被里,睡得正熟,眉头凝着属于幸福的痛楚,唇角微微上扬,不知在做什么好梦。 我轻轻地将门关住,低声说了句:“我昨夜杀了陆令容。” 左良傅略怔了怔,继续吃包子,点了点头:“多谢。” 转而叹了口气,眸中神色难测,似愧疚、又似松了口气。 是啊,他和陆令容之间的恩怨已经不是简单补偿、道歉能说得清了。 “良傅,这儿有没有闲人听墙根?” 我轻声问。 左良傅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他知道,我要同他说些外人听不得的事,立马严肃起来,迅速在小院探查了一圈,叫两个心腹守在门口,随后快步走到我跟前,低声问:“嫂子要说什么?” “我想要太子爷的密档。” 我直截了当地说。 左良傅愕然,脸色微变。 他很快就明白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姐,这事不能做。” 左良傅拒绝。 我听见他叫我姐,而不是嫂子。 “这么久了,我也算看的清楚。” 左良傅拳头攥住,压低了声音,劝道:“你是真把袖儿当闺女疼,那就是我的尊长,我的大姐。既是一家人,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你要是同梅濂过不下去,我即刻出面逼他和离,来日再帮你瞅个好男人,你何必要趟东宫这摊子浑水呢?” 我笑笑:“不全因为梅濂。” 左良傅有些着急:“李昭或许对你有点旧日的愧疚或情分,但那几乎是忽略不计的,他若是觉得你有异心,图谋什么,照旧可以杀了你。” “我知道。” 我搓着发凉的手。 左良傅不依不饶地劝:“那你想过太子妃么?张素卿会放过你?何必呢,我和袖儿来日会对你好,让你后半辈子吃穿不愁。” 我仰头,看着透蓝的天,初升的太阳。 那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当初出狱的光景,我像一只被拔光羽毛的鸟,傻傻地站在雪地里,闻着雪的味道,还有属于自由的清冷。 真好。 我鼻头一酸,道:“人哪,有时候不仅要惦记着吃饭穿衣,还得有点别的盼头,若就这么庸庸碌碌地吃燕窝、打马吊,着实有些窝囊。” 左良傅皱眉:“你难不成想复仇?” “你想哪儿去了,我根本没想报仇。” 我笑了笑,道:“人贵自知,不论是高妍华还是如意娘,都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报仇就有点不自量力了。这世道就是这样的,道理也是这样的,我没法改变,只能 去适应。” “你让我想想。” 左良傅双手背后,在婚房门口来回拧,把地上的吃食踢翻了都不知。 好几次,他都试图说服我放弃,可一看见我冷静的样子,又无奈地把话咽下去。 他知道我是什么人,打定了主意,便不会回头。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咬了咬牙,走到我跟前,定定问:“决定了?” “嗯。” 我点点头。 “好。” 左良傅亦点头,他双臂环抱在胸前,细思了片刻,道:“李昭是君,我是臣,我不能派人暗中搜集他的密档,会引起他的注意,那就不好了,咱都得吃瓜落,这事得由我亲自来,这几日我会尽量回想关于他的所有事,暗中写下来给你看,然后……” “然后你就别管了。” 我长出了口气,笑道:“如果能成,姐绝不会让狡兔死,走狗烹的事发生在你头上,定保你们夫妻平安和乐度过此生。”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斜眼朝婚房瞅去,笑道:“去陪袖儿,多睡会儿。” 说罢这话,我收拾了地上的吃食,转身离去。 “姐。” 左良傅喊住我,低声道:“我虽说掌管云州所有密探暗桩之事,但总有我的职权到不了的地方,曹县乃军政重地,梅濂是个人才,不论魏王还是朝廷都想争取他,所以,他跟前肯定有朝廷安插下的细作,这个人我不知道是谁,但凭我的经验,可能是你家中那个掌管厨房的妇人,贺三娘。” “她?” 我愣了愣,这妇人是曹县本地人,守寡多年,人还算老实,就是嘴头子厉害,偶尔和家中的侍妾发生口角,或者同其他管事娘子打架拌嘴,不过是寻常事,寻常人。 没成想,竟是个细作。 “知道了。” 我把这个人记在了心里,快步离开了小院。 如果我下定了决心要去勾引李昭,在长安争取一席之地,光凭借美艳的容貌、窈窕的身子和让男人欲仙.欲死的床.技是不行的,因为这些本事,我有,其他女人也有,可能比我更好。 我得有点不一样的。 我要彻彻底底地了解李昭。 了解他当太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的性情、喜好、弱点、底线; 不光是他,我还得了解他跟前的女人是怎样的,家世、子女、手段; 还要了解他身边的侍从、走得近的臣子。 我了解梅濂,花了很多年,到头来将散未散,相互猜忌; 你说浪费青春么?可惜么?后悔么? 不,任何一条路都不是白走,都是经验。 人是往前走的,没有重生,不可能倒退,只能一路走到死,纠结过去只能让自己更颓废心烦。 我不是我了,可我还是我。 我会带着这些经验和失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点点争取到我想要的。 几日后,左良傅暗中交给我几本厚厚的“账册”,字迹颇为潦草,但贵在详细,是我要的东西。 只是翻了几页,就让我感触良多。 一则,我总算知道左良傅年纪轻轻就能坐到封疆大吏的原因,这个人过目不忘,心细如发,他避开了所有耳目,事无巨细地将所知李昭的一切都写了下来,此事天知地知,他知我知; 二则,我开始了解李昭。 从十几年前那个口吃少言的皇子开始、然后到王爷、再到太子……最终到如今的储君。 这是个和梅濂完全不一样的男人,成熟而又有魅力。 十七岁后给皇家做儿媳,养尊处优 日子如李易安词里写的那般,与他欢好时,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怨他时,谁伴明窗独坐,我共影儿两个。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 等他年岁大些后,跟前难免会出现别的女人,我当然会吃味,不高兴,可这样的事我在家中见多了,父亲有好几个妾室呢。 王府家大业大,我虽年轻,但也要打理得有模有样,偶尔举办贵妇人雅集,我必会进退有度,不堕了国公嫡女的名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86、从头再来? 我不是天生就喜欢算计毒杀人的恶妇,如果没有触犯到我的底线, 我绝不会让自己手上沾血。 二十三岁以后的五年, 我过得有些憋闷。 刘玉儿在嫁进来的那年,就有了身孕, 次年生了个儿子,小名唤福宝。 白氏得了孙子, 高兴得合不拢嘴,为了让刘玉儿奶水充足,每日流水似的往家里买补身的珍品。 家中虽说有良田铺子, 到底不似公侯伯爵之家那样富贵,能将燕窝当白水似的吃。 为了节省开支, 白氏要求将家中的仆人丫头裁些出去。 那时我家有一个厨子,四个丫头, 两个仆人。 袖儿跟前放一个,我和梅濂房里一个, 白氏和刘玉儿各一个。 白氏早都和刘玉儿暗中商量过了,先动了袖儿的丫头。 梅濂当然第一个反对,他觉得县里有头脸人家的姑娘, 跟前定有丫头伺候,袖儿眼瞅着就到及笄之年, 来日议亲、陪嫁……贴身丫头是必不可少的。 刘玉儿在奶孩子,白氏身子不好,那么要裁撤的,自然是我跟前的。 我知道,这只是这对婆媳架空我的一个先招。 之后, 刘家人常常过来串门,给女儿拿主意。 其一,他们认为,如果要让女儿当上梅家的当家主母,一定得把管家大权抓到手; 其二,眼瞅着梅大郎在县令大人跟前日渐得脸,以后肯定会有个一官半职的,若要让女儿彻底在梅家说上话,得亲上加亲,梅大郎最疼他那个妹妹了,得让盈袖嫁给刘家的孩子。 其三,他们也在糊弄我,与我打好交道,说福宝不仅是玉儿的孩子,更是如娘子你的,日后肯定会孝顺你这个嫡母的,让我也多疼疼孩子,给他教做人的道理,这才是一家和顺。 孩子不是自己的,怎么可能养的熟?再说了,福宝有亲娘、外祖、舅舅一干亲戚在,焉能认我? 后来梅濂纳了莲生进门,莲生那丫头原本是陈砚松调.教出来给袖儿用的,后为了笼络监视梅濂,便塞到了我家。 我喜欢聪明人,因为和聪明人说话不费劲; 我更喜欢懂进退、知道自己身份的聪明人,能让你省很多心。 莲生就是一个聪明人。 她不以自己是陈家出来的而沾沾自喜,十分恭谨地伺候我,凡事必得先问过我的主意,再做决定,对丈夫,她也克制住爱慕,知道梅濂这种男人不会在一个女人身上太长情,所以,她生了儿子后,将精力多放在照顾孩子和帮我料理家务上。 很多年后,梅濂位极人臣,跟前有了其他的妾室姨娘,旁人送的、陛下赏的、自己纳的,可莲生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因她对我忠顺,故而,这丫头此生过得富贵平安。 若说过得最好的,自然是我的袖儿。 左良傅一辈子没有纳妾,和她恩爱到白头,儿女双全,羡煞旁人。 我的袖儿,自然值得。 当年我的确废了苦心教养她,除过读书品茶这些,我还请了名师给她教作画下棋,亲手配了宫里才有的润肤膏子,从六岁一直让她搽到十八岁,养的她肌肤莹润,玉体生香,再加上这孩子长得实在美,家教又严谨,还没及笄就有来说亲的,及笄后,那提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 这不,刘家就看上她了,是刘玉儿的堂兄。 那刘堂兄家里很一般,貌丑没本事,一天到晚净是吃酒赌钱,我不知道他们家哪里来的脸面提亲,为何会觉得自己能配得上袖儿。 我和梅濂自然是一万个看不上、不同意。 可白氏却觉得好,认为袖儿貌相妖媚,就得有厉害的丈夫辖制住,再说刘梅两家是亲戚,若成了,岂不是亲上加亲? 当年我听了这番话,心窝子疼了好几日。 我真是不明白,哪怕养只猫儿狗儿,这十几年也该有感情了,白氏为何如此嫌恶孩子。 得亏梅濂是一家之主,听了这话,发了大火,动手打了刘玉儿几耳光,警告她,若再敢打我妹妹的主意,立马休弃了她,还有,不许再在母亲跟前搬弄挑拨。 刘玉儿仗着有儿子,这才有恃无恐地上蹿下跳,挨了打后,终于看清形势,梅家她说了不算数,盈袖她动不得。 我说了,如果不踩我的底线,我是不会下手的。 袖儿就是我的底线。 我出身世家大族,就算跌得再低,谈吐气质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为了不让众人起疑,我告诉大家,我是侯府里的奴婢,因侯爷犯事,我们家被发卖,幸好为大郎所救。 如此,大家就恍然,哦,怪不得如娘子懂这么多,原来伺候过王侯小姐。县里一些小门户的父母,多将姑娘送到我这儿,央告我教一些管家理事、为人处世的道理。 再加上我处事公道,为人谦和,也常被县中大家族邀请去参与分家、断事的事宜,因此,在丹阳县的那些年,我的口碑和人缘都不错。 我说过,我有个优点,就是能忍,会找个合适的机会,狠狠打击。 我不会自己动手,但我在和三姑六婆拉家常的时候,偶尔埋怨几句刘玉儿。 而这蠢货又是个尖酸刻薄的,又小气,常为了一两个闲钱,和小贩邻里吵得不可开交。 时日长了,刘玉儿在妇人堆里的名声渐渐变得很差。 我知道,白氏又是个深信鬼神的,于是很早之前,我就借着盈袖高热不退,将李道婆请进家里瞧瞧风水,白氏和刘玉儿这两个愚妇,拉着李道婆让给她们看手相,给福宝算命。 这起江湖骗子,都是靠嘴来混饭吃的。 先夸一通,说两位夫人好命,梅大郎以后官运亨通,富贵无边;然后再贬一通,说福宝命里带煞,魂儿不全,家中有小人作祟。 我自然要将这满口胡说的道婆赶出去,于是,顺理成章地得罪了李道婆,她肯定会在白氏和刘玉儿跟前搬弄是非,胡乱批我八字,说我防梅家。 最后,我只能气得撒开手不管,由着她们闹去。 这不,后来就闹出了大事,刘玉儿一尸两命,白氏瘫了。 人都说,二十八岁时人的一个分水岭。 好像是。 二十八岁前,我过得虽憋闷,可总算是小打小闹,一切都在算计掌握中。 二十八岁以后,梅濂摊上事了,而我,乃至盈袖的命运,也再一次被改变了。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亮好个秋。(注:辛弃疾《丑奴儿》) 十六岁的我,已经出落得非常不错,珠圆玉润,明眸皓齿,尤其一把头发,真真如麝煤般油黑,美貌甚至连太后娘娘都夸赞过。 在闺阁做姑娘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记忆。 我高家世代簪缨,并没有寻常勋爵官户那般重嫡轻庶的小家子气,我和几个庶出的姐妹十分要好,素日在家中或一起读书联诗、或调脂弄香,有时候顽皮些,偷偷饮酒欢闹也是有的。 所以后来我教养盈袖,不止教她看账管家这些妇人必会的东西,更教她识字读书、插花品香这些高门闺秀要懂的本事,一则打发时间,再则在梅家,我和她是最亲近的。 我俩都是外人,也都是家人。 十六岁的我,真是活的没心没肺。 每日家最上心的,竟是今儿梳头,掉了几根头发,昨儿填的那首词,韵不对;姑母新赏下来的那只臂钏,美则美矣,就是不好搭衣裳,得穿那身压金线的织锦衫子才好看。 也是啊,天有不测风云,龙颜哪一日大怒谁能知晓,谁又能囫囵个儿躲过。 十六岁的我,知道就要嫁给李昭,做他的王妃。 其实我不太喜欢他。 还记得那是个炎炎暑天,我和素卿刚从公主的寝宫出来,走在幽深的长街。 素卿姓张,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女,比我大一岁,都是公主的伴读。 和我的明艳逼人不同,素卿并不美,但胜在温婉小巧,说话绵软,如同秦淮河边的江南小调,听着听着,骨头酥了,身子也醉了。 我和素卿打小要好,听说我要远嫁去秦王的封地,她哭了好几日呢。 “公主方才赏的那道鸳鸯酥好吃。” 我用帕子擦了下唇角,偷偷咽了口唾沫。瞧见迎面走过来几个宫女太监,我不禁挺直了腰杆,收起笑,端起了架子,又是一副国公小姐的派头。 等那些宫人走远后,我挨在素卿身边,笑道:“等家去后,我让小厨房试着做,晚些时候给你家送去些。” 素卿最是谨慎,见长街再无外人,便也稍稍放松些,抿唇一笑:“方才陛下去看公主,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酥虽说进了口,可浑然不知什么味儿,阿弥陀佛,妹妹今儿可要多给我送些。” 我摇头笑笑。 忽然,我瞧见长街尽头多了个锦袍少年,是李昭,他身后跟着个小太监。 走近后,我和素卿给他见了礼,垂手立在一边。 素卿胆子小,脸窘得通红,头深深地垂下。 我守着礼,落落大方地问了句:“殿下要往哪儿去。” 李昭笑得温和,说马上要就要去封地了,日后难在陛下跟前承欢尽孝,近日得了张好皮子,便给陛下做了双靴子,冬日里穿着暖和。 说了两句话,李昭就匆匆离去了。 我有些不高兴,好歹我也算他未婚妻,他竟与我这般生分。 蓦地,我瞧见素卿脸儿通红,银牙轻咬着下唇,有些魂不附体。 我猛地拍了下素卿的肩,把她吓了一跳,她捂着心,大口地喘气。 “想什么呢。” 我噗嗤一笑。 “我是羡慕妹妹胆子大,还敢跟王爷说话。” “那有什么法子。” 我撇撇嘴:“以后还要和他过几十年呢。” 素卿叹了口气,小声道:“我父亲先前说起过,想要给我定孙家,就是我的二表兄,你见过的,前不久刚进了大理寺。如今他每每来家里拜见祖母和母亲,我羞得连话都不好意思说,也是怪了呢,从前做亲戚时,兄妹还有说有笑的。哎,我这个表兄,最是无趣了,成天板着张脸,听说姨妈给他屋里放了个丫头通晓人事规矩,真让人讨厌。” 我挥挥手,让丫头们别跟得太紧,与素卿说闺中女儿话。 “你那个还好,起码文质彬彬,样貌俊朗。” 我扭头,白了眼李昭远去的背影,埋怨:“他呢,虽说是天潢贵胄,可就是个毛头小子,说话也不利索,晚上不晓得做什么,大白天总是打瞌睡,每每被太傅责骂时,磕磕巴巴说不了个整话。” 素卿拍了下我的手:“可是王爷孝顺,陛下最疼他了,这些皇子里,也就他早早封王。” “哼。” 我撇撇嘴,装作不屑。 “那是陛下宠我姑母,便是看在我高家的面上,也要疼一下他。” 素卿吓得赶忙左右看,摇头一笑:“这是宫里,妹妹要慎言呀。我瞧他温柔谦和,以后肯定会疼你。” 我坏笑:“原来姐姐对他印象这样好,那我把他让给姐姐。” 素卿脸红了,佯装要打我,急得直说:“谁看上他了,我、我打你这坏丫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87、烫脚 二十九岁的我,不会再问这种小孩子问题。 即使我的境遇和当年很相似。 瞧, 家里的顶梁柱倒塌了,财产几乎一夜之间消失、家被人搬空了,屋子被官府查封,我、婆母还有盈袖被官府的人逐出去, 流落街头。 很凄惨, 是么? 不, 比起生死, 这都不算个事。 我知道不能哭,不能埋怨, 除了咬牙扛下一切, 别无选择。 那时县令大人被押送上京,而梅濂则被关入了大牢,说是等上官的发落。 锦上添花容易, 雪中送炭极难。 在你落魄的时候, 多的是人过来踩你一脚, 占你便宜。 没错,已经有人牙子跃跃欲试, 想要将袖儿买去, 也想把我介绍到富户家做妾婢, 听说县令太太已经被卖去山西那边了。再加上刘家人在后头坏事,我们三个妇人的情况十分不好。 得亏这些年我的人缘不错, 我把盈袖和白氏送到关系挺好的友人家中,将自己存的体己钱全拿出来,从武行雇了几个汉子, 日夜守护着她们,同时,我不断地去衙门打听消息。 只要人没给我杀了,我就有机会救下他。 奈何羽林卫的嘴跟浇了铁汁似的,压根撬不动。 白日我辛苦奔波,回去后还要忍受白氏的号丧抱怨。 袖儿蜷缩在我怀里哭,问我:“哥哥会出来么。” 我说会。 可心里却虚,怕是难。 那晚下了雨夹雪,屋子里又冷又潮。 我心乱如麻,不断回想过去的十余年。 人在一帆风顺的时候,很少会反思自己是怎么走来的,只有挫败后,才会回头看看,自己到底在哪里崴了脚。 梅濂为何会下狱?因为他毫无背景,而且太过急功近利。 我为何会沦落至此?因为我无权无势无钱,谁都可以踩我一脚,刘玉儿、白氏,甚至我的丈夫。 正在我胡思乱想间,忽然有人敲门。 我把熟睡的袖儿抱紧,问:“谁?” 外头传来个沉厚的男人声音:“我家大人要见夫人。” 那晚,我在府衙的密室里,见到了左良傅。 密室外头守了两个拿绣春刀的卫军,里头很暗,有很浓郁的酒味,只点了一支蜡烛,左良傅坐在屏风后头,我瞧不清他的样貌,但听声音,很年轻。 这小子年轻时贪杯,成亲后几乎戒了,因为袖儿不喜欢酒味。 还记得我坐到椅子上,接过卫军递来的热茶,抿了口,没敢喝。 羽林卫和司礼监其实差不多,都是皇帝为拢权和驾驭百官而设置的机构,秉笔太监落马,而今长安除了羽林卫的总指挥使,左良傅算是顶有权势的人了。 我想了很多遍,他会问我什么。 大概是梅濂的过往,知不知道县令大人还有什么收受贿赂行为。 让我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这般问。 “这些年你过得好么?”他笑着问。 我一愣,手里的茶差点翻了。 我知道左良傅手里握有生杀大权,梅濂这种微不足道的人,他松松手就放了。 所以,我要不顾一切地同他求情。 我还没开口,他又问了一句:“嫁这样的男人,不会觉得太委屈么?” “大人为何这么说。” 我小心翼翼地问,紧接着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家大郎是个没本事的人,县令大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还请您高抬贵手,” 屏风后头的左良傅嗤笑了声,打断我的话:“昔日国公贵女,如今沦为灶下婢,这际遇可真让人唏嘘。” 那瞬间,我的呼吸仿佛都停滞了。 我的身世,这些年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梅濂。 羽林卫果然好手段,连这样机密的事都能查出来。 渐渐的,我反而冷静了下来,看着屏风后那个高大的影子,笑了笑:“看来大人是冲着我来的,那好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我有个妹子,她是无辜的,若我和她哥哥都没了……” “高妍华不是在十二年前就死在狱中了么?” 左良傅忽然说了这么句。 我再次愣住。 他这是什么意思,长安那位是什么意思……放我一条生路? 我试探着问了句:“大人既然深夜单独见民妇,想来有事情要妾身做罢。” 左良傅笑了笑:“本官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不费劲。” 紧接着,他就给我讲了梅濂的来历,还有盈袖的身世。 原来,盈袖是梅濂从陈家别院偷出来的,这孩子,竟然是陈砚松的独生女。 我仿佛知道左良傅想让我做什么,亦知道,梅濂此番肯定会化险为夷。 果然,左良傅在说完这番话后,直接冲我挑明来意:“陈砚松马上就会和梅濂联系上,届时,梅濂会回云州,同老陈促成弟弟妹妹的婚事,梅濂的要求就是做一县之主,本官到时也会在背后运作,让他上位,当曹县的县令。” 我知道做官做商到了左良傅和陈砚松这个位置,谋的,都是国家大事,不能问,不能说,不能参与。 “大人想让妾做什么。”我问他。 左良傅喝了口酒,说:“梅濂是个首鼠两端的人,心思又深,不好掌控,但将来可能会成为对付魏王的一个奇招,得安在曹县,本官要你替朝廷盯着他,上报他的一举一动。” 我起身,给左良傅见了一礼,然后跪在地上,冷静地拒绝:“恕妾身不能答应。” “哦?” 左良傅嗤笑了声:“你不怕本官将你带回长安?” 我淡淡一笑:“如大人所说,高妍华十二年前就死了,您眼前的是如意娘,手无寸鸡之力的愚妇,陛下和东宫若是想要我的命,比捏死只蚂蚁都容易,我又能怎样?” 左良傅了然地哦了声,又喝了几口酒,讥讽地笑:“你原本是有凤命的女人,哪成想沦落至此。十二年前杀了两个卫护,如今因为争风吃醋,谋害二房,一尸两命,倘若我将此事告知梅濂……” “大人何苦强人所难呢。” 我莞尔一笑:“贱妇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敢参与朝廷大事,不敢做大人的棋子,大人既想告诉我家夫君,那随您的心意。” 气氛忽然冷了,屏风后的左良傅没说话,沉默了很久。 当蜡烛燃到尽头时 ,一声鸡啼道破了黑暗,天蒙蒙亮了。 左良傅拍了拍手,从隔壁的暗室进来两个蒙面的卫军,抬着个女人尸首,我仔细一瞧,倒吸了口冷气,认识,是逃走的李道婆。 我当时紧张极了,亦害怕。 不过数日的功夫,左良傅就已经将我来历查清,还将我做下的事查清,甚至将我谋算之事的唯一一个漏洞——李道婆,也给我补上了。 就在此时,我听见左良傅打了个哈切,站起身,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我连忙低下头,跪的更深了。 我用余光看见,他停在我身侧。 “你确实是个聪明人。” 左良傅淡淡道:“也罢,本官也不强求了,夫人以后好自为之,至于这李道婆,就当我送夫人的一份礼。日后,咱们还会见面,后会有期。” 听见他走后,我登时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对的。 瞧,陆令容给左良傅做事,落得个凄惨下场,多让人唏嘘。 不过,我也想了很多次。 即便当时我答应了他,帮他盯着梅濂,好像也没什么。 一则,我并没有同他求前程或者冒犯了他的底线; 二则,他把袖儿当眼珠子般疼爱,爱屋及乌,也不会对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府衙走出去的,走到门口,我看见了梅濂。 数日的牢狱之灾,让他瘦了一大圈。 他穿着不合身的半旧直裰,虚弱地立在台阶下,仰头,痴愣愣地盯着县衙地匾额看,眼里神色复杂,有不甘,亦有对来日的一种兴奋。 他看见我出来了,上下打量我,目中含泪,跪下给我磕了个头,感激我这段日子的奔走,还有帮他照顾母亲妹妹。 我说都是一家人,该做的。 我们夫妻俩相互搀扶着,往回走,不惧风雨,各怀心事。 忽然,梅濂问我:“那位大人把你叫来,问什么了?” 我用手背抹了下泪,道:“问了几句盈袖的事,大概瞧咱们妹子漂亮,动邪念了。” 紧接着,我扭头看他,问:“他问你什么了?” 梅濂叹了口气:“没什么,不过是县令大人的一点琐事,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 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我的过去,大抵已经知道了。 他也不清楚,我知不知道他的过去,大抵,心里也有数了。 我们都没说破,就想过去的十余年那样,不说、不问、不吵。 在雨停之前,我问他:“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他揽住我,叹了口气:“回北方,袖儿大了,我给她瞅了门好亲。” 二十九岁,就这样收场了。 我的平静日子,从此也结束了。 十三年后,我们两手空空,拖着疲惫的身躯和相互猜忌,又回到了北方。 桃溪乡,很美的名字,是梅濂的故乡。 该怎么形容三十岁的我? 真的很累了,该怎么打比方呢? 假如,你知道河底有金子,但河水湍急,浑浊不堪,你为了生存、为了梦,憋着气沉到河里,艰难前行,小心翼翼,可忽然踩到块尖锐的石头,你泄气了,水从四面八方袭来,把你淹没。 前路茫茫,不知该去往何处;日子重复着贫苦和琐碎,不知如何救赎。 我知道,越到这个时候,越要清醒。 我和梅濂达成了默契,没有把福宝带回北方,因为前路福祸未知,这个孩子留给他外祖,是最明智的选择。 梅濂是个很精明的人,他知道自己和陈砚松仇深了,不能直接将盈袖带去洛阳,必须得依靠左良傅的权势,来震慑住陈砚松。 他还知道,陈砚松城府极深,本质是商人,时刻算计着利益,不会轻易选择朝廷或者魏王。 所以,这中间的寸劲儿最难拿捏。 左良傅要在出任云州前见陈砚松,洛阳不行,最好的地方就是桃溪乡。 陈砚松要以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见左良傅,最好的地方亦是桃溪乡。 梅濂充当了中间人。 他将我们安顿好后,就去了洛阳,对白氏和盈袖说出去找活儿干,挣点银子,过年前就回来。 白氏不知内情,虽说不舍,也得同意。毕竟家里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必须弄些银子回来。 这蠢妇瘫了,成日家哭嚎,不是骂我命硬,克夫,就是骂盈袖是祸水,害得她家破人亡。 我和糊涂人计较什么? 北方苦寒,此番又弄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便是喝水的杯子都是问邻人借的,可怜了袖儿,手冻得通红,过去十指不沾阳春水,而今日日手泡进冰水里,给白氏洗脏了的衣裤。 她问过我,哥哥到底做什么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我用梅濂头先嘱咐的话告诉她,好妹子,你的运气来了,当年咱们爹救了陈老爷,他家要和咱们家结亲呢。 陈家是洛阳首富,袖儿肯定不会相信人家会让她当正头奶奶。 我便顺着她的话头,说是贵妾,左右先把这丫头稳住再说。 那段日子,乡里总有个恶霸前来骚扰,叫昆仑。 那人很是混账,张口闭口要袖儿当他老婆。 我哪里知道这人就是左良傅假扮的,更不知道整个桃溪乡都在羽林卫的监控之中。 该来的总会来。 陈砚松带着儿子上门了。 别说,袖儿和她父亲还真挺像的。 到底骨子里亲,陈砚松进门后,一眼不错地盯着他女儿,那和善温柔的样儿,你怎么能想到他是个冷血狠辣的人。 也就是那日,袖儿的劫开始了。 不是左良傅,不是陈南淮,是她的父亲。 其实我很能理解陈砚松的想法,盈袖是他亲生的,陈南淮是他养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最完美的处理方式,就是让这两个孩子结合。 如此,陈梅两家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他就能把两个孩子留在跟前,照看着,抚养着。 谁知中间出了变故,冒出个左良傅。 陈砚松和左良傅第一次交谈就崩了,左良傅直接抢走了盈袖。 曹县发生的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真真惊心动魄。 我没想到,袖儿能从如此危险的乱局全身而退。 我更没想到,左良傅心思会这般深,明着挑拨陈家和魏王的关系,实则利用陈南淮和高亦雄清理了朝廷的暗桩。 陈南淮在曹县被伤的不轻,他先盈袖一步,回到洛阳。 那时我和梅濂被“软禁”在陈府,亲眼看到这小子从颓废到慢慢站起来,并且信誓旦旦地同我和梅濂保证,以后绝不伤害盈袖。 有时候,我真的发现血缘很神奇,陈南淮的阴沉和他哥哥很像,不过到底太年轻,经历的磋磨太少,没忍过这口气,最后伤了盈袖,亦伤了自己。 那段时间,梅濂的前程几乎定下了,曹县的县令。 陈砚松肯定得在他跟前放一个自己人,莲生。 尽管梅濂在我跟前说了很多次,他此生不辜负我,对莲生不过应付而已,我也相信,因为他的真心很少,不会轻易给人。 可每每看见他和莲生眉来眼去,我心里到底不是滋味。 还记得梅濂和莲生圆房的那夜,我喝了酒,坐在陈家的凉亭里,盯着湖面上的一叶扁舟,出神。 陈砚松冷不丁出现,他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到我身边,小口抿着茶,叹了口气:“名门贵女落魄至此,令人唏嘘,不过能爬起来,把小家经营成这样,也令人敬佩,多谢夫人这些年帮陈某照顾女儿。” 我知道,这句话是真心的。 恶虎再毒,对自己的幼崽,总有几分恻隐之心。 陈砚松问我:“这些年你过得好么?嫁给梅濂,不会觉得委屈么?” 大概酒上头了,我嗤笑了声:“陈老爷怎么问的和左良傅一样,你们这是商量好了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88、打上门来 见我受伤, 李少反应极快,立马用大袖将我脚背还有脚跟前的炭拂开,他?顾不上同朱九龄打架, 忙让宋妈妈将我扶住, 坐到石凳上, 紧接着喝令阿良快去找大夫。 “没事。” 李少蹲在我脚边, 他脸色很难看,急得抓耳挠腮, 不敢碰我的脚。 “没事。” 我忍住疼, 垂眸瞧去, 绣花鞋面被炭燎开指头般大小的洞, 脚背肉眼可见烫红了, 火辣辣得疼。 而罪魁祸首呢? 朱九龄袖子上沾满了酒肉污渍,双臂环抱住,厌烦地看着我和李少。 真的, 依照我以前的脾气, 一个大耳刮子?打上去了。 可如今我?算长安城里小有名气的丽夫人, 加上日后我还打算求他,指点下我??鲲儿书画…… 我硬????将心里这口气咽下,从石桌上翻起只倒掉的酒杯, 端起, 朝朱九龄遥遥敬了杯,莞尔一笑:“先??误?了, 今儿妾身??教坊司,是?带赵姑娘离开,若是碍了先??的眼,??妾身这?走。” 说罢这话, 我撩起面纱,将酒一饮而尽。 朱九龄一怔,扭头,看?宋妈妈。 宋妈妈无奈地瞪了眼朱九龄,可到底不敢得罪财神爷,笑道:“正是呢,朱爷怎么下船了?可是作画的绢帛不够用了?妾身这?叫人去买。” 听见这话,朱九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双臂垂落,头低下,嘴里嘟哝着:“方才在船上喝酒,离得老远看见她……我还当她又??找我……” 朱九龄眼神闪烁,嘴张了??几次,却不知说什么,踮起脚尖想看我的脚伤,复又白了眼我,打了个酒嗝儿:“既然??,为何不坐到旁的地方,非?坐在湖边叫我看见。” “皮又痒了是不是?” 李少摩拳擦掌,怒瞪着朱九龄。 “算了算了,我?没事。” 我忙拽住李少的袖子。 ?在此时,我看见一旁立着的赵燕娇默默走?朱九龄,忽然扬手,一耳光扇下去,登时?把朱九龄白皙的左脸打红,还抓出了?条指甲血印。 朱九龄怒极,立马?反击,许是看见赵燕娇还是个十七八岁的柔弱少女,没??意思,重重甩了下袖子,拧身?走。 “朱爷,朱爷您别??气。” 宋妈妈紧跟着去送,冲朱九龄的背影轻摇帕子,扯着脖子道:“今晚妾身叫人往船上送两瓶??酒哈……” 目送走朱九龄后,宋妈妈忙朝我走??,俯身看了下我的脚,按住我的肩膀,劝慰道:“你?别同他计较,他喝多了,脑子不清楚。这人,脾气是怪,长安城?没几个他能看得上眼的,得罪了不少高门显贵的官人,挺讨人嫌的,可在大事上,还是能拎得清。之前?王之乱,逆王打到了江州,老朱不仅出钱出力,??后自己还跑到了江州支援袁大人。” 说到这儿,宋妈妈若有?思地看了眼赵燕娇,笑道:“便是看女人身子这事,他呀,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燕娇的……” 我笑了笑,没言语。 等大夫??了,帮我的脚上了药膏、包扎??后,我这才告别宋妈妈,带着赵燕娇从教坊司离开。 这一路,我始终保持着微笑,步调轻快,一点都看不出伤了脚。 等上了马车后,我立马把绣鞋脱下,忙俯身看脚,脚背果然烫了?块,有一处还破皮见血了,我真的?气死了,我精心保养了这么多年,浑身上下肤色雪白,几乎没瑕疵,今儿被炭烫了,?不知道以后?不?留疤。 天杀的朱九龄,同我有仇么?每次见面不是打架?是掀桌子。 脚背疼得我直掉泪,竟忘了车里还坐着赵燕娇。 眼泪落下,将面纱粘在脸上,我嫌难受,一把扯掉,嘴里骂骂咧咧的。 ?在此时,赵燕娇双手捧着块帕子,递??我,我这才注意到她。 这丫头跪坐在车里,眼里含着股子坚韧和担忧,小心翼翼地看我。 “怎么了?” 我笑着问她。 “头先贱妾在教坊司听过夫人名头,听说您一直戴着面纱,是因为脸上有疾。” 赵燕娇抿唇一笑:“今日有缘,见到您庐山真面目,没想到,您竟如此貌美。” 我垂眸,瞅了眼手里的面纱,笑道:“出??做??意,难免?抛头露面,戴这玩意儿方便些。” “是。” 赵燕娇乖巧地微笑。 车里忽然?陷入了尴尬。 我轻摇着小香扇,推开车窗,看长安的夜景,而赵燕娇则低头,盯着我纱裙上的银线绣的花瓣看。 “??个……” “贱妾……” 我们俩居然同时开口,又同时一怔,相互微笑致礼。 我抬了下小香扇,做了个请的动作:“姑娘先说。” “贱妾多谢夫人仗义相救。” 赵燕娇跪??,再次??我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她目中含泪,倔强地不肯落下,诚挚道:“?千两并非小数目,更别提去羽林卫上上下下打点,夫人和大爷的恩情,贱妾?算粉身碎骨?难报万一,贱妾十几年??十指不沾阳春水,惟有这副残躯还有点用,不??打杂、为奴,还是出去陪酒陪.睡,贱妾绝无二话。” 这丫头以为我们赎了她,别有用心。 “不用啊。” 我虚扶起赵燕娇,挑眉一笑:“我?是见不惯高门贵女被人践踏,正巧手头有点银子,?以做点善事,没旁的意思,你别多心。” 赵燕娇怔住,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我笑笑,将装了她身契籍契的盒子推过去,柔声道:“拿着,银子你不用还,?不用报答恩情,今儿先在李大爷名下的酒楼住一晚,大爷已经让仆人去传话,客房里准备了热水和饭菜,枕头下放了?百两银票,你????休息,等冷静下??后,盘算一下将??。” 赵燕娇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问了句:“夫人认识亡父?或者与我赵??有什么交情,为何如此帮我。” “你这丫头心可真重。” 我用小香扇轻打了下她的胳膊,笑道:“再胡乱猜测,我?把你送回教坊司去。” 赵燕娇头越发低了,不??意思一笑,转而,默默落泪,掉在我的纱裙里,消失不见。 “夫人,贱妾??中突遭变故,亲人或死或卖或入狱,短短一年,见识了何为翻脸不认人,何为六亲不认,何为薄情寡义,便是同情我??的亲戚友人,?没几个敢出头,去泥潭里拉小女一把。” 赵燕娇环抱住双腿,头枕在膝头,似在自述,又似在同我说话。 “在教坊司的时候,小女咬牙切齿地活着,赵??没人了,?剩我和弟弟,童明如今音讯全无,不知是不是被仇人??暗害了。我凭什么死啊,我死了,??些踩我赵??一脚的人不?高兴了?可如今我从教坊司出??了,恢复了自由之身,没人欺辱我,我忽然不知道活着是为了是什么,我被??么多男人……我辱了赵??门楣啊!” 说到这儿,赵燕娇含泪看着我,绝望而痛苦,问:“夫人,您、您告诉我,我是不是得死?” “为什么死?” 我轻抚着赵燕娇的头发,柔声道:“错不在你,你为什么?伤害自己?听宋妈妈说,你母亲如今还在内狱里,你死了,她怎么办?你才多大啊,咬牙熬过去???了,等再过十年回头看,?发?,人??真正的磨难还在后头,这都不算什么的。” “嗯。” 赵燕娇哽咽着点头。 我说过。 从牢狱里走出???种女人,疯子、死人,还有一种,?是我这种女人。 赵??丫头,比十六岁的我更坚强。 蓦地,我看见赵姑娘露出的一截小臂上满是青紫,隐约还有鞭笞过的痕迹。 我轻声问:“??个……听宋妈妈说,??近刑部员??郎邹大人一直在欺负你,你之前怀的孩子可是他的?” “嗯。” 赵燕娇眼里闪过抹怨毒之色,她不自觉的靠近我,低下头,恨道:“其实欺负我的人不是邹策??老东西,是个年轻男人。” 我忙问:“你知道他是谁么?看见他长什么样儿了么?” 赵燕娇摇摇头:“我每次去见他,都被蒙住双眼…而且??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什么都看不见。可我能知道的是,他个头很高,二?十岁的样子,对了,有一次他喝醉了,强?了我,凑在我耳边,不停地喊我如意……可能如意是他很重?的人。” 说到这儿,赵燕娇狞笑了声:“倘若有一日,让我知道如意是谁,我定杀了??女人,让??畜牲?尝尝痛苦的滋味。” 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哗啦一声打开小香扇,佯装热,使劲儿扇风,笑道:“不至于,??个如意…兴许?是被??个畜牲欺负过的女人,这事跟她没关系呀。” “我?是说说,己?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小女还是懂的。” 赵燕娇莞尔一笑。 忽然,她含泪看着我,怯????地问:“夫人,您能不能抱一下我?” 我怔住,一把将这丫头抱在怀里。 她头埋在我的腿上,身子剧烈颤抖,闷声大哭。 我轻抚着她的头发,任由她发泄这半年??的痛苦。 我推开车窗,看夜空的星星,想象着,我抱的是丽华。 不知不觉,我流泪了。 丽华,你看,姐如今有能力了,终于把你救出??了 …… * 我把赵姑娘送到客栈,先?买了衣裳、首饰、鞋子等物,随后到绸缎庄选了些??料子,交??裁缝去做,??后再去客栈,同赵姑娘一起用了饭,又说了?儿话,这才回??。 等到??时,已经很晚了,巷子乌漆麻黑的,连个鬼影儿都看不见。 离得老远,我?看见??门口立着两个手执长刀的护卫,而云雀呢,提着宫灯,靠在门边的柳树上,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儿玩。 她看见我了,面上一喜,小跑过??,下巴朝院里努了努,低声道: “陛下??了,等了有一个时辰了。” 我低头,看了眼包扎??的左脚,不用问,他肯定知道我受伤,专门过??的。 “知道了。” 我扶住云雀的胳膊,慢慢地往进走。 进去后,吃了一惊。 ??院是护卫阿良等人住,倒没什么变??,内院简直像换了个地方似的,院里忽然多出个木头搭建的小凉亭,亭子里摆放了只躺椅,还有烤肉的炉子…… 原先的纱灯全都换成了琉璃宫灯,院墙边栽种了极高的凤尾竹,还砌了个小花园,里头栽种了珍品牡丹、芍药和茶花…廊子下挂了能卷起的竹帘,窗纱?换成了浅碧色。 我无奈地拍了下额头,我出去才几个时辰,怎么???我翻??了啊! 抬头瞧去,上房此时灯火通明。 我大步走进去,嚯,屋里?变了。 原先半旧的??具全都换成了红木的,??间窗边多了个大书架,上头摆满了李昭喜欢看的经史书籍,大书桌上放着砚海、笔架和镇纸等物,还有一摞写废的宣纸。 移步内间,??里头是精美的拔步床,床上的枕头被子是大红的,上头还绣了龙凤呈祥的图样,雕花屏风后是崭??的浴桶、马桶,柜子里除过我的衣裳??,多了男人的亵衣、寑衣和鞋袜。 我感觉……又被他套路了。 昨晚他问我,能不能过??看我,我?不该阴阳怪气地反讽,应该直接回绝的。 正在此时,??头传??阵打帘子声。 我走出内间,原??是李昭端着个炖盅进??了。 他看起??气色不错,头戴玉冠,身上穿着月白色锦袍,对我点头微笑,将炖盅放在小方桌上,冲我招手:“回??了呀,事儿都办妥了?” “嗯。” 我点点头,没动弹。 他挠着手背,笑道:“朕弄了点山药排骨汤,嚯,这玩意儿汁液粘到手上,简直能痒死人,快??吃。” “我不饿。” 我习惯性地洗了手,大步走到衣柜??边,打开,准备换寝衣。 谁知这男人一把将打开的衣柜按住,冲我坏笑:“朕同意让赵燕娇从教坊司出??,你?这么谢朕的?连个面子都不???” “我吃过了呀。” 我无奈道:“您知道的…我怕…” “怕胖嘛。” 李昭打断我,拉住我的袖子,带着我往??间走,强把我按在椅子上,笑道:“其实你丰腴些更??看,还说呢,从前朕每次见你,你都??朕准备一大桌子酒菜,朕哪次不是顾着你的面儿吃?这么久下??,朕胖了五六斤呢。” “行,多谢陛下了。” 我打开炖盅,喝了口,的确是他亲手做的。 我一边喝着汤,一边朝前瞧去,发?李昭笑着走到书桌??边,坐到椅子上,用银簪将灯芯挑亮了些,专注地翻阅 一本极厚的册子。 他还真勤勉啊,这半夜还处?政务。 瞧着胡马没??,应该在宫里照顾小木头…… 我心里一阵烦,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能放心把儿子扔在宫里,自己出??寻欢作乐,便是出??,?该把儿子??我抱出??啊。 我冷眼横?他,正巧,他朝我看过??。 他冲我一笑,笔指?炖盅,示意我再多吃些。 我白了眼他,忽然发?,他看的东西,竟然是我??的账本! “你怎么回事啊!” 我恼了,一把将勺子扔进炖盅里,汤汁登时溅了我一脸。 我顾不上擦,冲过去,从他手里夺过??个厚本子,定睛一看,果然是火锅店的流水账本,上头满是他用朱笔画出的圈,还有批注的字迹。 “陛下,您这么做对吗?” 我忍住怒气,瞪?他:“换我这里的??具和院中格局倒罢了,可是连我账本都?看,您管的?太宽了!” “瞧你这臭脾气。” 李昭笑得温和,扶住我:“脚上还有伤,别跑??么快,你坐下,让朕看看你的脚。” “别碰我。” 我用力挥开他的手。 “行行行,不碰。” 李昭颇有些嬉皮笑脸。 正在此时,前方忽然传??阵指节叩窗声,暗卫的声音响起:“启禀陛下,朱九龄和李少出?在附近,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能到。” 我心里本???有火,听见这话,越发烦躁了,用账本重重地砸了下桌子,喝骂:“??头猪在教坊司欺负了老娘,?在居然追到??里??了,怎么,还想拿刀杀了我啊。” ??头传??暗卫低沉的声音:“夫人,??像不是的,朱九龄手里提着个锦盒,穿戴?齐整,似乎不是??找茬。” 听见这话,李昭眼里闪过抹杀意:“让他滚!” “等等。” 我站直了身子,提着礼盒?莫不是??道歉的???我是不是可以提?求,让他教我??鲲儿? 我清了清嗓子,忙道:“让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89、入幕之宾 听见我这话, 李昭心疼地看着我,轻轻地按住我的肩头,柔声道:“你没必要正面同他争吵, 没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一切交给朕。你放心, 朕会想法子好好整一下他, 总要给你出了这口恶气!” “谁要同他争吵了。” 我看向李昭,皱眉道:“人家朱大师画的那两朵一红一白彼岸花, 把我丽人?的档次抬高了不少, 给我拉了不少单子和客人, 我感谢他都来不及, 干嘛要得罪他?” “那你叫他来作甚!” 李昭诧异不已。 “鲲儿非常崇敬他, 我想让他收鲲儿为徒。” 我非常直接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并且迅速思考,听那暗卫说, 是李少带朱九龄来的, 这俩人和好了?有可能, 依照李少那张三寸不烂之舌,的确会拿下朱九龄,那待会儿我该怎么提鲲儿的事呢? “妍华, 难道朕不配教鲲儿?” 李昭抓住我的胳膊, 俯身,凑到我跟前, 冲我笑道:“朕可是皇帝,多少人跪着求着朕指点,朕都不屑一顾。便是朕的儿女们,朕都不曾手把?教啊, 你家鲲儿……” “你就别管了。” 我扭过头,看向书桌上那摞写废了的宣纸,低声咕哝:“你的字确实不如朱九龄的嘛。” “你说什么?” 李昭瞬间恼了,?上用力,将我肩膀都捏痛了。 “你再说一遍!” “懒得说。” 我挥开他的?,心?有些急。 那暗卫说,朱九龄拎着锦盒来的,应该是来道歉,若我要把鲲儿这事做准了,是不是得让他感到更抱歉? 想到此,我低头看向自己包扎的左脚,计上心头,忙跑到梳妆台那边,翻找了盒大红的胭脂,全都抠进杯子?,倒了些热水,用银簪快速搅匀。 “你这是做什么?” 李昭立在我跟前,好奇地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指想要去蘸杯中胭脂水。 “你别动。” 我用力拍打了下他的?背,瞧着胭脂溶得差不多后,用银簪子挑了点,慢慢地往我左脚滴,做出血渗出来样子。 “噢……” 李昭恍然大悟,两指指向我,笑骂:“好奸诈的女人,朕明白了,你要套路老朱。” 说到这儿,李昭拿起账本接着看,撇撇嘴,不屑道:“?必呢?若真想让朱九龄教你家鲲儿,朕下一道旨就是了,?苦做这种掉价的事,让人笑话。” “谁爱笑谁就笑去。” 我白了眼他,阴阳怪气道:“您还会为了鲲儿特意下旨?不怕你恼,那朱九龄可是个‘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名士,会听你的?” 忽然,我瞧见他用朱笔在我家账本上勾勾画画,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账本从他??抢走,气道:“陛下,妾身从前翻过您的奏疏密旨?您凭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偷看我的账本?” “朕这不是关心你嘛。” 李昭撞了下我的胳膊,笑得暧昧:“咱们自家生意,朕肯定得上心嘛。” 说这话的同时,他从桌上拿起一沓奏疏,递给我,勾唇坏笑:“你若是想看,那你看呗,朕同意。” 我瞪着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这人怎么了,他以前不这样啊。 “妍华,幸好朕看了账本。” 李昭用笔头指向账册,颇为严肃地对我道:“你这账记得乱七八糟,譬如肉和菜的采买,只记了买入,却不记买了谁家的,这样怎么比较嘛,再譬如,这两日酒楼开业,记了花费超过八百文的贵客名单,却没记清楚这些客人更具体的?况,朕看到,昨日酉时有两个叫张超的客人用饭,一个花费了八百六十文,另一个花费了一千三百文,显然这俩人?名了,若是这个张超下次来,你能认出哪个是哪个?所以啊,你得另准备个账本记录贵客。” 他丝毫察觉不到我的怒火已经升腾起来了,喋喋不休道:“这还是丽和酒楼的糊涂账,明儿你把丽人?的账本拿来,朕再帮你看看,实在不?,朕从户部找两个不错的人才,帮你管账……” “你别管?不?!” 我实在忍不住了,刚准备同他发火理论。 谁知,外头守着的暗卫叩了下窗:“启禀陛下,李少带着朱九龄来了,正在敲门,要不要放进来?” “不要!” “要的!” 我俩同时开口。 “放进来。” 我白了眼他,戴上面纱,迅速整理了下头发和衣裳,挺胸昂首,换上属于“丽夫人”的招牌媚笑,忙不迭出去了。 快步走到大门口时,我故意开始一瘸一拐,挥手让阿良站开些,亲自打开门。 借着月色一看,门外果然站着两个男人,他俩一开始正在说话,看见我了,一齐朝我看来。 我一怔,李少还是那个李少,貌不惊人,但五官极灵活,随时在眉飞色舞。 朱九龄呢?他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头发用紫金冠束起,身上穿着素色锦袍,脚蹬玄色靴,剑眉斜飞入鬓,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侧脸有三道触目惊心的指甲印,眼里依旧带着张扬和骄矜,清风徐来,撩起他纱衣一角,刹那间,似疏狂名士、又似仙人。 朱大师梳洗干净了,还??是个美男子啊。 “咳咳。” 李少轻咳了两声,他踮起脚尖往院里看,笑道:“我们这半夜来,是不是打扰妹子好眠了。” “哪有,我也是刚安顿了赵姑娘回来。” 我耳朵有些发热,忙侧过身,请朱九龄和李少进来。 在往?走的时候,我故意走的很慢,凑到李少跟前,压低了声音,下巴朝走在头?的朱九龄努了努,低声问:“怎么回事?” 李少掩唇偷笑:“今晚你从教坊司离开后,哥们气不过,打算寻这家伙的晦气,已经叫了两个打?,准备好好地教训他,起码也得在他脚上留点东西嘛,没成想上船后,发现这人正盘着腿喝闷酒,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竟同他一起喝上了,越聊越投缘,他说将咱们三个恩怨撇开,其实你的脚很美,若是被他毁了,他??的就是千古罪人了。” 我摇头一笑:“这就成罪人了?” “你不懂。” 李少笑道:“这些作画的大师都怪着呢,把美看得比命还?,他又听见你花费千金赎了赵丫头,觉得你这人除了铜臭气,还有点旁的东西,非要过来跟你赔个不是,拉都拉不住。” 说到这儿,李少?指摸了下鼻下的胡须,坏笑:“哥们寻思着,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让他教鲲儿么,这不就是个机会嘛,说不准, 以后关系好了,咱还能求他几幅字画呢。” “就你精!” 我笑着白了眼李少。 正在此时,前头走着的朱九龄停下脚步,回头,皱眉问:“你们俩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 我屈膝见了一礼,笑道:“说待会儿给您喝什么好酒呢。” 说话间,我一瘸一拐地疾走几步,跟了上去,侧身,请朱九龄进了内院,抬眼瞧去,内院此时静悄悄的,只有云雀一人立在青石台阶下,上房仍旧灯火通明,但门窗紧闭,仿佛没人似的。 我还没张狂到把朱九龄和李少带进屋,打算就在小院招待他们。 我让阿良往院子?再多添几盏灯,吩咐云雀,赶紧去小厨房弄几道菜,再把我珍藏的好酒拿出来。 月色正好,清风吹来,将凤尾竹吹得飒飒作响,又将园中的芍药花瓣吹落,倒有几分诗意。 我笑着转了个圈,试图同朱九龄套近乎,问:“久闻朱爷大名,这些日子交往下来,妾身眼见您手上功夫了得,十分的钦佩,您慧眼识美,正巧,妾身今儿刚捯饬了下院子,您觉得怎么样?” 我暗道:李昭这人虽讨厌,可审美的确不错,得亏他给我收拾了下,否则依照之前那个简陋寡淡的样子,还??不好意思招待朱九龄。 原以为,朱九龄会夸几句,没想到他四下瞧了圈,眼里含着抹讥诮,挡着我的面儿,很直接地说道: “竹子倒不错,有几分雅意,只不过弄个木凉亭怎么回事?应该也弄成竹的,?头还摆了个烤肉炉子,有些俗气,古人诗有云:独坐幽篁?,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朱九龄双?背后,仰头看天上那轮圆月,莞尔浅笑:“依我看,快把那俗不可耐的烤肉炉子扔了,换上把瑶琴,岂不美哉?” 我斜眼看向上房,使劲儿憋笑,拊掌赞道:“先生果然高见。” 此时,云雀端着酒菜过来了,我帮着把菜一一摆在桂花树下的石桌上,请朱九龄和李少两个入座。 我用酒涮了下杯子,满上,率先举杯敬酒。 朱九龄瞧见了美酒,鼻头耸动,端起一饮而尽,拿起筷子,吃了好几口凉拌鸡丝,许是想起自己今夜是来做什么的了,他清了清嗓子,拎起地上放着的锦盒,拍了拍,对我十分客气道:“听李老弟说,你喜欢吃燕窝,我便现从教坊司拿了些极品燕窝盏,那个……你的脚没事。” 我笑笑,稍微往上掀起纱裙,伸出脚:“已经无碍了,先生莫要担心。” “哦。” 朱九龄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我登时愣住,这就完了?连个歉都不道? 我偷偷给李少使了个眼色,示意李少看我的脚。 李少会意,伸长脖子,眯眼瞅了下,胳膊肘捅向朱九龄,揶揄道:“老朱你这道歉也忒简单了些,我妹子说没事,那是为了宽你的心,你瞅瞅,血都渗出来了,忒吓人了。” “嗯?” 朱九龄皱眉,低头去看我的左脚,叹了口气,亲自倒了酒,起身,捧着酒躬身给我?了一礼:“在下今夜误会了,还当夫人又来找在下的麻烦,无意伤了你的脚,放心,之后瞧大夫的费用,在下会一??承担。” “先生太客气了。” 我忙起身,屈膝给他见了一礼,请他坐下,笑道:“一点小伤罢了,顶多以后留个疤,左右穿着鞋,看不到。” 果然,朱九龄听见这话,眼里多了几许愧疚之色,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我又给他添了杯酒,笑道:“不打不相识,妾身也有错,没跟先生说一句,就把先生画在妾身脚上的花当做丽人?的招牌,自罚三杯,便当给您赔不是了。” 说罢这话,我一连喝了三杯,大抵喝猛了,头立马晕了下。 “好酒量!” 朱九龄冲我一笑,大手一挥:“不过两朵花罢了,没什么,你要是喜欢,拿去便是。” “那妾身就却之不恭了。” 我挑眉一笑,再次给他屈膝见礼,随后,我忙吃了几口菜,将酒气压下去,笑道:“今儿听宋妈妈说,先生为了作画,看过教坊司许多姑娘的身子,唯独没看过赵姑娘的,可是中意这丫头?” “那倒不是。” 朱九龄喝水似的喝酒,笑道:“十多年前赵老太太过寿,赵元光请我去家中赴宴,当时这丫头也就七八岁,恭恭敬敬地给我捧了盏茶,其实原没什么交情,可到底有过一面之缘,便算旧相识了,我这人名声虽不大好,却也做不出看故人之女的身子,忒下贱。” 我鼻头发酸,这时候不踩赵丫头一脚,??算个好人了。 “妾身已经将她安顿在客栈,给了她三百两银票,把身契交到她?上,让她好好想一想日后该怎么办,希望她能尽快走出来。” 我掀起面纱,独自喝了口闷酒。 “对了先生。” 我?背摸了下已经有些发热的脸颊,笑道:“妾身认识一个孩子,脾气秉性皆好,于书画一道极有天分,不知……” 我话还未说完,就被朱九龄打断。 “又提这事。” 这男人将筷子扔到桌上,厌烦地瞪了我一眼,起身就要走。 忽然,他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自行坐下,身子稍稍往后仰,笑道:“指点几句也不是不?,但在下喜欢饮酒,那孩子若是能把我喝趴下,我就教,他在这儿么?你把他叫来。” “这怎么成。” 我登时恼了。 我家鲲儿才十一二岁,身子骨弱,一阵风都能吹倒,哪里能和这个出了名的酒鬼拼酒!这老家伙,分明就是想法子拒绝人嘛。 “您看这么着?不?,孩子实在小,他爹娘家教严,不让他喝酒,妾身同您喝,如??” “你?” 朱九龄斜眼觑我,不屑道:“你?么。” “先生瞧不起女人?” 我拍了拍?,让云雀换大碗来,把桌上的小酒撤下去,换烈酒。 等酒上来后,我满满斟了一碗,端起给对面坐着的朱九龄看,一口接一口喝,烈酒入喉,辣遍了我的口舌,五脏也登时滚热了起来。 我强撑着喝完,将碗倒扣,媚笑着看向朱九龄,告诉他,我一滴都没剩。 “好酒量!” 朱九龄大喜,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咕咚咕咚喝了个尽,他用袖子抹了把嘴,笑道:“好久没有喝这么痛快了,来!” 他端起酒罐,给我满上。 一旁坐着的李少见状,伸手阻止我,担忧道:“你?么,这可 是五十年的花雕,喝多了会出事。” 李少给我挤眉弄眼,?掌挡住嘴,急道:“他可是个疯子啊,你也疯了么?” “你就别管了,” 我打开李少的?,笑着和朱九龄碰了一杯,接着喝。 大抵只有这样痛痛快快醉一场,我才能暂时忘了儿子。 我实在亏欠八弟和鲲儿太多,这次,我必须要拿下朱九龄! 想到此,我狠了狠心,忍住泛上的恶心感,大口喝酒。 喝完后,我将酒杯啪地一声放在桌上,挑衅似的看向朱九龄。 朱九龄一愣,他估计也没想到,我一个女人居然这么海量。 “丽夫人……” 朱九龄眼里已经有了酒意,两颊发红,指头在碗?蘸了点酒,朝我弹来,笑道:“你??是让我刮目相看啊,来,接着来。” “来就来。” 我再次给自己碗?倒上酒,心?却犯怵,不能就这么干喝啊,得让他对我更有好感,怎么办呢? 谁知我还在冥思苦想时,朱九龄忽然打了个酒嗝儿,笑着问我:“你既然是夫人,那肯定成亲了,你相公呢??不叫他出来,咱们三个一块喝。” 我大怒,这酒疯子,说什么胡话。 不过…… 我眼前一亮,思路竟然开了,不急妍华,好好想一下,朱九龄相交满天下,不惧皇权,曾经得罪过先帝,也曾指点过李昭练字,对了,他还当过谢子风的师父。 谢子风是谁,那可是个有侠气的男人,有些地方其实和朱九龄挺像的,譬如当年在丹阳县看到盈袖的小像,就敢从南方一路追到北方,当时知道盈袖被陈南淮欺辱禁锢,他不顾俗世的指摘,又是写诗嘲讽陈家父子,又是想法设法救助盈袖…… 而这些日子与朱九龄交往下来,我能确定,朱九龄是个比谢子风更疯的人,居然说出因为厌恶谢子风和月瑟成亲,所以要与子风绝交,所以,那就不能按俗世的思路同他交往。 想到此,我噗嗤一笑,歪着头,看向朱九龄:“谁说我成亲了,婚姻是什么,那是把枷锁,我才不要这种束缚。” 果然,朱九龄眼前一亮,??地拍了下大腿:“好!说得好!陆游说什么来着?我是仙蓬旧主人,一生常得自由身。来,丽夫人,干了这杯!” “干!” 我举起杯,与朱九龄碰了一杯。 ??的,我??的快喝不下去了。 我硬着头皮,闷头喝完,决定再添一把火,让朱九龄再高兴点:“男人是什么?夫人我有的是银子,喜欢谁,包下便是,玩腻了就扔。” “哈哈哈哈!” 朱九龄大笑,将酒一饮而尽。 而就在此时,上房忽然传来声??地打门声,好似非常愤怒。 我们三人同时朝上面看去,只见门上印出个高大的男人黑影。 “呦。” 朱九龄仿佛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眼里皆是兴奋,冲我嘿然笑道:“夫人屋?还藏娇呢。” “甭理他,咱们接着喝。” 我正要喝,胃?忽然一阵翻腾,恶心直往喉眼上蹿。 忽然,上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我愣住,也忘记要吐,忙朝前看去,李昭出来了,他戴着暗卫的半截银面具,正好将上面的脸遮挡住。 我看不到他此时是喜是怒,大概很生气,薄唇紧抿住,大步朝我们走来。 李少见状,脸都吓白了,立马要跪下。 “咳咳。” 李昭重?地咳了两声,暗中冲李少摆了下?,示意他站远些。 “朕……我来替她喝…!” 李昭走过来,清风将他单薄的寝衣吹开,露出光洁的胸膛,他大袖一挥,潇洒地坐到石凳上,从我??抢过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碗用力按在桌上,碗登时磕掉一角。 “你们俩??是……哈哈哈。” 朱九龄眉眼皆笑,打趣我:“你遮了下半张脸,他遮了上半张,不过,这位兄台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呢。” 朱九龄仔细瞧,忽然拍了下额头,笑骂自己喝多了,他身子朝我倾来,眼却盯着李昭,笑得暧昧,问我:“丽夫人,这就是你养的小白脸子?哦不对,入幕之宾?” 我头越发晕了,又惊又吓,李昭怎么出来了,他听见这话,会不会生气? 大抵酒在作祟,我竟不怕,眉一挑,故意媚笑:“对呀,先生觉得怎样?” “身段不错,气质也不错,好眼光。” 朱九龄显然喝高了,懒懒地看向李昭,问:“兄台怎么称呼?” “风和。” 李昭冷冷道。 “风和?” 朱九龄皱眉。 “风和日丽的风和。” 李昭剜了眼我,狠狠地喝了口酒。 “哦,这样啊。” 朱九龄了然似的点点头,与李昭碰了杯,一饮而尽。 这人完全喝高了,舌头都大了,脸和脖子皆红,忽然扭头看我,一?撑住下巴,另一?指向自己的脸,晕晕乎乎地笑道:“也是奇了,我憋了一年多都画不出美人图,一看见你,居然就能画了,丽夫人是,你看我咋样,能不能也像风和兄弟一样,当你的小白脸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90、身怀长技 什么?当我的小白脸子? 听见这话, 我登时被烈酒呛住了,捂着口猛咳了通,差点给吐出来。 “??生开什么玩笑。” 我用小臂按住发烫的额头, 嗔了句。 ??时, 我偷摸看了??身边坐着的李昭, 好么, 这人倒是镇定得很,居然没有生气, ??里含着抹讥诮, 拿起我的筷子吃菜。 他夹了一筷子凉拌鸡丝, 刚送到嘴边, 好似看见朱九龄的筷子上粘着条鸡肉, 嫌弃地将鸡丝放进碟里,从袖中掏出抹干净丝帕,反复地擦手, 复又擦了下唇, 冷笑数声, 一句话都不说。 气氛忽然就冷了,尴尬了。 可朱九龄丝毫察觉不到,两指夹了片猪口条, 仰头吃了, 十分随意地将油手在自己衣裳上蹭干净,身子凑近我, 笑??盈盈:“没开玩笑,你看我怎么样?” 酒气阵阵袭来,一时间,我都分不清是他身上的味道, 还是我身上的。 我斜??朝李昭瞧?,他坐得端正,唇角含着微笑,仿佛在等我怎么回复。 忽然,我腹内酒虫在叫嚣、在作祟,不知怎地,我忽然就想戏耍下老朱。 “嗯……” 我身形微微晃动,看人有点重影了,手撑住下巴,另一手拿起筷子,轻敲了下朱九龄的头,媚笑:“好呀。” 谁知我话音刚落,就听见李昭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 他努力盖过我的声音、岔过这个话头,抬手,打了个响指,示意云雀过来:“夫人喝高了,你?上房把炖盅端出来,再?小厨房做点醒酒汤。” 没一会儿,云雀双手捧着炖盅出来了。 李昭接过,亲自喝了口,笑着说还热着,他刻意忽视朱九龄,保持着优雅风度,用勺子舀了块山药,喂到我口中,柔声道:“空腹喝酒容易醉,吃点东西,待会儿洗个热水澡,早些休息。” 我娇嗔着扭过头,学着朱九龄方才那样,手抓了块肉,故意当着李昭的面吃掉,甚至嚼出声音,坏笑:“我就不吃你喂的。” “好好好,那就不吃。” 李昭无奈一笑,哄着我,拉过我的手,用帕子轻轻擦。 “我说风?老弟啊……” 朱九龄双臂环抱住,死盯住李昭,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点头,嫌弃地笑道:“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 他打了个酒嗝儿,接着说:“觉得你?我非常讨厌的一个人很像,连身上的味道都一模一样。” 李昭眉梢一挑:“那个人是谁?” 他问这话,我的酒瞬间醒了大半。 依照这狗东西的性子,肯定会套路朱九龄说僭越的话,然后秋后算账…… 这不行,我只是想让老朱教鲲儿,若是因?害得老朱丧命,那我真的死一千次都不够偿还。 想到?,我忙给李少使了个??色。 李少会意,搂住朱九龄,趁乱捂住朱九龄的嘴,笑骂:“你厌恨的可不就是我么?不就是打了两次架,还要记恨到几时?天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干什么你。” 朱九龄挣脱开束缚,用力推开李少,重重地甩了下袖子:“干嘛不让我说话!” “哼。” 李昭瞪了??摔在地上的李少,双手自然地放在腿上,淡然道:“说呗朱兄,我对那个人也挺好奇的。” 紧接着,李昭促狭一笑:“莫不是,你不敢说?” “这有什么不敢的。” 朱九龄脱口而出:“就是??在的小皇帝嘛。” 我大惊,酒醒了八成,用力拍了下石桌子,瞪着朱九龄,气道:“行了,什么拼酒,说到底你还是不想教那个孩子,妾身也不强求,??生请回。” 李昭莞尔浅笑,抓住我的手,轻轻地摩挲,劝慰我:“大??在说笑嘛,你怎么就恼了呢。” 说到这儿,李昭舌尖轻舔了下唇,一派的温?儒雅,笑着问朱九龄:“瞧??生对当今陛下颇有怨言,到底是什么缘故呢,晚生洗耳恭听。” 朱九龄半个身子歪在石桌上,坏笑着朝李昭勾手指头:“你附耳过来,我偷偷告诉你。” 李昭眸中闪过抹狠厉,仿佛嫌弃朱九龄身上的味道,食指揉了下鼻子,凑过?。 ?时,我简直心惊肉跳,不行,我不能这么害了朱??生。 正当我准备阻止悲剧发生时,我忽然看见朱九龄玩味一笑,凑近李昭耳边,深呼吸了口气,啊地大叫了声。 李昭瞬间躲开,手按住耳朵,厌恶地盯着朱九龄。 “你想听?” 朱九龄扁着嘴,脸上??满了欠揍二字,坏笑:“我偏不告诉你。” 李昭白了??朱九龄,端起桌上的酒碗,猛喝了一口。 而朱九龄呢,显然对李昭并没有什么兴趣,他这会儿喝得??睛都有些发红,歪着头看我,嬉皮笑脸道:“怎样呢丽夫人,给个准话呗,我能不能当你的小白脸子?” 我惊魂未定,捂着发闷的胸口,胳膊搭在李昭肩头,冲朱九龄摇了下手指:“不行,风???生不让的。” 果然,李昭听见我这话,唇角勾起抹浅笑,食指刮了下我的鼻子,从炖盅里夹出块瘦肉,两指夹开我的面纱,喂给我,却斜??看朱九龄,柔声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夫人是最讲究的人,那些臭烘烘的糟糠是瞧不上??的。” 我嚼着肉,不禁笑出声。 不愧是李昭,总能用最文雅的语气,说出最挖苦的话。 可朱九龄仿佛根本没听懂李昭的讥讽,他上下打量李昭,笑着问我:“怎么,我难道比不上这个风??他有什么好?” 一时间,我竟不知?何回他。 我总不能说,风?是皇帝,我们俩还有个儿子。 “朱??生问你呢,你说说呗。” 李昭环抱住我,摩挲着我的背,坏笑:“你告诉他,我到底哪儿好,让他死了这条心。” 我实在怕这狗东西找朱九龄的晦气,趁着意识还未被酒彻底吞没,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忽然瞧见石桌上的炖盅,笑道:“他呀,身怀??物,会做……” 我准备说,会做菜。 谁知朱九龄身子猛地一震,眨着??,疑惑:“身怀??物?” 这男人使劲儿摇了下头,目光下移,看向李昭的那里,坏笑:“史书说嫪毐是个大阴人,那玩意儿可以转动车轮,原来风?老弟也是个大阴人哪!” 我顿时臊得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扭头看向李昭,他真的恼了,拳头紧紧攥住,但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发火,淡淡一笑,连喝了好几口烈酒,冷声道:“朱??生喝多了,这种玩笑,不适合在夫人跟?开。” “别害臊嘛。” 朱九龄一副看热闹不嫌?大,筷子敲着碗沿儿,坏笑:“风?老弟,你要不把衣裳脱了,让我观摩观摩。” 饶是李昭再好性,这会儿也被激怒了,一把将酒泼在朱九龄脸上,怒骂:“腌臜货!” 朱九龄也没恼,笑吟吟地抹了把脸,斜??觑向李昭:“哦,我明白了,原来不是这个??物,那是什么,脸白?” 李昭实在忍无可忍,嘴张了好几次,似乎想要喊暗卫来,最后,他摇头嗤笑了声,自言自语:“我真糊涂了,竟?个疯子对嘴。” 他不再理朱九龄,看向我,柔声道:“你也瞧见了,他??德行,你放心把孩子交给他?还是让我来教孩子习字,绝不比他差的。” “嚯!” 朱九龄从地上拎起个酒罐,用牙咬开塞子,咕咚咕咚猛喝了数口,不屑道:“好个大言不惭的阴人,居然说比我??的好,来来来,你????几个字,让我瞧瞧。” 李昭白了??朱九龄,没理会。 我听见这话,忽然计上心头,忙让云雀?拿纸笔来。 等东西拿来后,我将纸铺平在石桌上,笔蘸饱了墨,刚递给李昭,立马收回,我故意媚??横向朱九龄,笑道:“他那两笔臭字,连我??的都比不上,更别提???生比了。” 说话的??时,我把笔递给朱九龄,娇声怂恿:“莫不???生??几个字,好好教一下他,省得他一直张狂自大。” 听见我这一番恭维,朱九龄十分得意,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我跟?,从我手里夺过笔,醉??朦胧地看我,问:“??什么呢?丽夫人,都听你的。” 我也醉的身形晃动,忍住源源不断泛起的恶心,身子倚靠在李昭身上,冲老朱挑眉一笑:“这么着,我念,你??。” “好。” 朱九龄手巴住石桌沿儿,防止摔倒,另一手拿住笔,??使劲儿盯着纸,嘴里喃喃自语:“咦?这纸怎么会跑了呢?” 我使劲儿掐了下大腿,让自己更清醒些,念道:“本人朱九龄,愿收高鲲为弟子,定当倾尽??力教??书画,特立字据为证,开平元?八月夜。” “本人……” 朱九龄剑眉蹙起,果然顺着我念的??。 ??完后,他将笔扔到一边,连退了数步,转了个圈稳住身子,踉踉跄跄地走上?来,大手啪地一声按在纸上,坏笑着看向我?李昭:“都来开开??。” 李昭只是斜??瞅了下,不屑一顾地冷笑。 我心里大喜,忙凑过?看,嚯,果然是大??,饶是醉的舌头打结,仍能??出非常漂亮的字,银钩铁画,回锋极??有气势,力道几乎透纸而过。 我也顾不上什么避讳,从桌上抓起酒罐,学朱九龄那样,猛灌了通,酒从两旁落下,弄湿了我纱衣。 “总感觉缺点什么。” 我酒气也上来了,手勾住李昭的脖子,撒娇:“你看,就是比你??的好。” 李昭哄着我:“好好好,比我好,咱不喝了哈。” 而?时,一旁瑟瑟缩缩的李少??里闪过抹精光,凑上?来,从后面环住朱九龄,坏笑:“可不缺个印嘛。” 说这话的??时,李少动手,从朱九龄怀里摸出个指头般大小的汉白玉印章,凑在嘴边哈了口气,放到朱九龄手里,他抓住老朱的手,半哄半怂恿:“我说九龄兄,好歹得有始有终嘛,咱??了好字,不得盖个好印?” “盖!” 朱九龄哈哈大笑,咚地一声将印章按在那张纸上。 几乎在瞬间,我就将那张字据抽走,双手捧住,在月色下仔细看,兴奋得连亲了好多下。 我的心咚咚直跳,又高兴又想哭,鲲儿的愿望终于要实??了,我这回拼命喝酒总算没白费。 ?时,李昭环抱住我,柔声哄道:“这下满意了,听话,咱们回屋?休息,不能再喝了。” 我点点头,任由李昭环住我站起。 谁知就在我们往屋里走的时候,我看见朱九龄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挡在?方,笑着问:“丽夫人,敢问我什么时候能登堂入室?我脑中忽然冒出个想法,想要画一幅《盛世??安夜景图》,真的,特别急,你跟我?画舫,我??在就带你走。” 说话间,他就走上?来,抓住我的胳膊,要从李昭手里将我抢走。 就在?时,李昭猛踹了朱九龄一脚,登时就将这男人踹翻。 我扭头,眯着??,使劲儿看李昭。 怎么回?,他的脸色好难看啊。 “好大的胆子!” 朱九龄大怒,随手抓住只酒罐,就要往朝李昭砸。 “朱九龄,?四十四,利州人氏。” 李昭紧紧地抱住我,冷??看向朱九龄,讥诮道:“十六岁时,与父妾室安氏通奸,?发后,你父母为保住你,要私下处置了安氏,你强行带走安氏,没成想被??人抓住,安氏最后落发为尼,而你呢,因忤逆尊??,被逐出??门。” 我身子轻飘飘的,抬??瞧?,原??醉糊涂了的朱九龄?时脸色变得很差,手没抓稳酒罐,咚一声,罐子落地,美酒登时四散开来。 “?后,你与??中决裂,发誓绝不再碰女人,二十三岁时,游历至云州,结识当时洛阳令的妻子韩氏,你诱骗韩氏感情,让韩氏以为你会娶她,几次三番背着丈夫与你私会,后她的??.裸画像被丈夫发??,要休了她,这妇人也是个糊涂的,破罐子破摔,携带金银细软找到你,让你带她私奔,你拒绝了,韩氏自尽。” 李昭不急不缓地陈述这些?实。 我感觉他的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晕晕乎乎间,我看见朱九龄脸刷一下白了,不再愤世嫉俗,也不再疯言疯语,声音有些发颤:“这?你怎么知道。” “哼。” 李昭冷笑数声,手指了下自己的头:“我这里比较好使,听过?看过的?都不会忘,再来。” 说这话的??时,李昭将我抱紧了些,以防我跌倒,他挑眉一笑:“?三十,混迹??安秦楼楚馆,与一名叫江南月的名妓?交甚密,后来,你看上虎威将军的战马,??江南月许下终身,怂恿她陪.睡,做了将军外室,最终换得汗血宝马……” “闭嘴!” 朱九龄浑身剧烈颤抖,几乎吼出这两个字。 “这就生气了?我还知道很多呢。”<b r> 李昭依旧笑得温文尔雅,他下巴微微抬起,骄矜道:“因早?在女人身上吃了亏,所以你这几十?来一直戏弄背弃真心爱你的女人,直到??在来了报应,你再也画不出仕女图,所以躲在教坊司里胡天胡地,散尽千金看美人身子。你,自私凉薄、无情无义,??污糟的品行,怎么可能作出好画,平庸已是你的巅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91、喝断片 我从未见过朱九龄??这般生气过, 不,应该说是愤怒。 哪怕我现在喝高了,一个头两个大, 但我依旧能看出, 朱九龄脸色不对, 只是在短短的瞬间, ??眸中就闪现过几?年般的人生百味。 ??目瞪口呆,张牙舞爪地要同李昭拼命; 转而仿佛又在怀疑自己, 口里喃喃念叨着平庸??字, 手颤巍巍地抬起, 目光下移, 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紧接着, ??又使劲儿摇头,鄙夷一笑,自言自语:“一个靠女人裙带过活的后辈小子又懂什么”; 进而, ??脸忽然涨成了猪肝色, 拳头紧紧攥住, 两眼死死盯着李昭,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过来打人; 最后,??脸上的红逐渐褪去, 凄然一笑, 自问:“我再作不出好画了?这就是我的报应?” 此时,我听见李昭似乎冷笑了声。 我整个人倚靠在李昭身上, 眯起眼,仔细瞧,??依旧冷静自若,环抱住我, 摩挲我的胳膊,温柔地补了一刀:“对,你一直酗酒,成日家昏昏沉沉的像个疯子,可其实,你比谁都清醒,你需要源源不断的感情来激发作画,甚至到如今,还想出看女人身子这么下作主意,上至勋爵贵妇、下至窑姐儿暗娼,你辜负过多少情人,自己算过么?” 朱九龄似被逼急了,喝道:“那都是你情我愿的。” “没错!” 李昭拊掌微笑:“你嘲笑朕……嘲笑我是小白脸、阴人,那朱先生您呢?年轻落魄时候寂寂无名,难道没当过小白脸?若没有那巨万贯的银钱资助你,你拿什么学艺、拿什么出名?” 李昭低头,吻了下我的顶发,接着笑道:“她们用娇躯温暖了你这颗冰冷的浪子心,可你最终头也不回地离开,所以你的画里充满了罪恶,一文不值!滚,别再打扰我家夫人,看??你这老东西就恶心。” 朱九龄大怒,嘴张了好几次,似乎想要反驳什么,可最后一句话都没说,盯着李昭看了良久,又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甩了下袖子,拧身扬长而去。 一旁的李少??状,躬身给李昭行了个大礼,逃似的追出去了。 …… 小院再次恢复了安静,凉风徐来,吹动檐下的灯笼,并将花雕酒的清芬吹得满院都是,夜虫拼命嘶鸣,仿佛要在这夏日的尾巴,证明自己的存在。 我挣扎着推开李昭,往后退了几步,将碍事的面纱扯下,深深呼吸了几口。 头太晕,我踉跄着?到桂花树下,坐到石桌上,疲惫地抬眼,朝前看去,李昭也将面具摘下,眼角眉梢都写满了??意,步履轻盈地朝我走来。 ??看了圈石桌上酒菜,学我方才那样,用手抓了条炙羊肉,心满意足地嚼着,对我笑道:“?了,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该休息了。” 说罢这话,??用帕子擦了下手,来抓我的胳膊。 我厌烦地甩开,冷笑了声:“有必要么?” “什么?” 李昭眨眨眼,笑着问。 “装。” 我抓起酒罐,猛喝了好几口:“当着矮子不说短话,朱九龄素来张狂傲慢惯了,你何必当面接人家的短,把人家欺负??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画作是不是真的一文不值了。” 蓦地,我想起了去年的除夕夜,??就是这样,不痛不痒地逼我八弟接爵,最后把八弟的疯病给逼出来…… “真没必要!” 我心里烦闷,又喝了通酒:“我好不容易才抓住这机会同朱九龄?解,把??哄高兴了,套路了张字据。这下好了,如你意了,??只怕这辈子都听不??丽夫人三个字,更不可能教鲲儿写一个字。” “你为何一定要??教嘛。” 李昭白了眼我,从我手里夺走酒,也喝了几口:“你也看??了,??就是个坏种,万一把鲲儿教坏了,你怎么?你八弟交代?” “你是怕??教坏鲲儿,还是怕??把我教坏?” 我酒气上涌,只感觉浑身越来越热,气??把外头穿??纱衣撕扯掉。 此时,我只穿着件抹胸,用手不断地在脸跟前扇风,接着讥讽:“还是你怕我真被他勾引走,打了你皇帝老爷的脸?嗯?” “你喝醉了。” 李昭抓住我的胳膊,强行将我拉起,要将我往屋里拽。 我甩开??,没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找朱九龄吗?” 我胡乱地撕扯头发,将步摇、绢花一股脑全都扯掉,黑发如流水般掉下,披散了一身。 “我家鲲儿喜欢他啊!” 说着说着,我控制不住就掉泪了,胸口的憋闷让我快疯了:“品?差怎么了,咱俩又是什么好人?咱们就配教那个孩子了?啊?” 我双手覆住脸,掌心明显感觉到脸很烫。 抹胸似乎小了,弄??我有些喘不上气,我一把将它扯掉,胸膛瞬间感到了放松、舒坦。 “干什么!” 李昭大怒,立马从地上捡起纱衣,要强往我身上裹。 “什么毛病,朕还从没??过耍酒疯脱光衣裳的女人!” “少碰我!” 我厌烦地推开??,朝??吼:“我忍你很久了!” 眩晕感快将我吞没,我只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像要往天上飘似的,我眯住眼,使劲儿看李昭,??怎么变成了两个…… “我家鲲儿没了三根指头,三根啊!” 我竖起左手的三根手指,晃给李昭看:“??残疾了啊,没法考科举了啊,哪怕你假惺惺对孩子好、手把手给??教书法又能怎样,??的指头能长出来么?啊?这么久了,我不说,不代表我能忘了这事,我能怎样,你是皇帝,我、我儿子、我弟弟、我姐姐姐夫、我的盈袖、我的妹夫……都在你的掌控下过日子,你说我能怎么办,去跟你决裂?去让你还我弟弟?侄儿一个公道?我连我自己的儿子都留不住,我能怎么办!” 我想起了小木头,从我肚子里长大的小木头…… “妍华,你真这么恨朕?” 李昭眼圈红了,手抬起,按住我的肩头。 “别碰我!” 我尖叫着打开??的手,质问他:“我算什么?啊?你泄.欲的禁脔?是,你爱惜自己的名声,为了平衡前朝后宫,你不给我名分,还百般试探、防备我,?啊,我不进宫,皇后贵妃算什么东西,我就想要我儿子,你还给我啊……” 我踉跄着起身,在石桌那边新找了罐酒,又喝了?几口,喝到肚子太撑,喝不下去,自嘲一笑:“没事儿,这都不算什么事 儿,只要我儿子有名分,哪怕我一辈子当一条见不??光的臭虫又算什么,可……可我想他啊,一个月??一次,是啊,每月?五母子相见,哈哈哈哈,这??娘的比我的月信还准。” “妍华,别闹了。” 李昭走过来,??叹了口气,要从我手里夺走酒罐。 “别动!” 我将罐子紧紧抱在怀里,瞪着??:“怎么,连酒都不许我喝?” 我故意又喝了几口,凄然一笑,我仿佛知道朱九龄为何酗酒了,真的,难过可能会在这瞬间被熨烫平,起码,痛苦能减轻很多、很多…… 我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看,索性就盯着石桌上的一只酒碗瞧,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抓起那只碗,左手平按在石桌上,扬气右手,用力砸下去,一下就把指头给砸出血了。 “你这是干什么!” 李昭大惊,一个健步冲过来,从我手中夺过碗,扔到一边。 ??仿佛比我还愤怒,从自己寝衣上撕下条布,帮我把指头包住,恨得重重打了几下我的背,骂我:“你到底想要干嘛!” “我干嘛?” 我噗嗤一笑,抬手,轻抚着??清隽的侧脸:“我想把指头还给鲲儿啊。” “对不起。” 李昭忽然说了这么句,??好像很痛苦,将我一把抱住,反复地对我说对不起,让我别伤害自己。 “你起开。” 我感觉很难受,推开??,小跑到桂花树跟前,手扶住树,弯腰猛吐了起来。 这时候,??过来了,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给我递来杯水,让我漱口。 我刚接过,恶心感又来了…… 吐了半天,总算舒坦了。 我们俩就这么站着,谁都不说话。 最后,??蹲下身,把我背了起来,往上房走去。 我趴在他身上,两臂勒住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肩头,虚弱地喘气…… “你呀。” 李昭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一笑:“你让朕把你怎么办啊。” “我怎么了。” 我心里烦郁,顺手打了下??的头。 “你这臭脾气,梅濂怎么能忍受你?多年的。” 李昭笑骂了句。 “哼。” 我又打了下??的头,终于支撑不住,软软瘫在他身上,在昏过去前,我冷笑了声:“我?梅濂好得很,那十三年相敬如宾,从没吵过架、红过脸,你就好好欺负我……” …… *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了,隐约记??又吐了很多次。 等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阳光从纱窗中照进来,温柔地洒在大红的锦被上。 我只感觉头痛欲裂,胃疼得紧,依旧非常想吐,缓了好久,这才稍微清醒过来,扭头瞧去,此时屋里空无一人,我正躺在床上,黑发编成大辫子,垂在胸前,身上穿着轻薄的寝衣…… 手忽然传来阵钻心的疼,我挣扎着坐起来,垂眸瞧去,左手指头被包扎好了,上面隐隐能看??血迹……怎么回事? 我手怎么??受伤? 昨晚朱九龄被李昭气走后,发生了什么???人呢?回宫了么?几时走的? 我浑身都疼,昨晚??打我了?还是对我做那种事了? 越想越头疼,我口里发干,想要下床倒点水喝,忽然,手碰到个坚硬的东西,低头瞧去,枕头跟前放着个鎏金小方盒。 这又是什么? 我忙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束用红绳绑好的黑发,还有张折叠好的帛。 谁的头发? 我的?还是李昭的?还是别的什么人的? 我用手臂蹭了下发烫的额头,试图让自己稍微冷静些,然后打开那方帛,上面是非常好看的?楷,李昭亲笔所写,居然还有玉玺印,内容让我大吃一惊: “因朕?错,害得高牧言犯病,斩断其子高鲲三根手指,如今愧疚不已,现割发三寸赔罪。特诏,凡我李氏子孙,必??厚待高牧言父子。日后,高家父子不论犯何种罪,皆免一死。文宣帝李昭开平元年八月?七夜亲笔书。” 看到他写的这封密诏,我一时间百感交集,酒也醒了大半。 文宣,是三王?乱平息后,群臣奏请给??上的尊号,是称颂??如汉朝文宣二帝一样,仁厚爱民、轻徭薄赋,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中,但当时他再三婉拒了。 而如今,??自称文宣帝,正如当初??还是太子时,在我面前自称朕,这不仅仅是对我的信赖,还有以帝王的身份,对我八弟父子郑重道歉。 这……还是我认识的李昭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92、束脩 第92章束脩 过了很久,我才?慢慢想起那晚发生了什么。 挺尴尬的。 我没想到自己醉酒后如此失态,竟会脱光衣服撒泼。 老陈曾经说过,不要喝酒,因为酒会让人麻醉、糊涂,影响人的判断和决策。 事后细想,原来这就是酒后吐真言,原来,我对李昭有这么多?怨。 曾几何时,我不安地拿着装了密诏的鎏金盒子,绞尽脑汁地猜测这到底什么意思,他又在试探?算计? 可转而一叹,如今的我,还?有什么值得他算计的。 那么我姑且认为,他是真的在道歉悔过。 原本我打算将这封密诏送给八弟,宽他父子的心,后来一想,八弟一家如今全都搬进书局了,人多眼杂的,被人看?见还?算小事,若是遗失了,那可就不好了。 所?以,我最后决定交给四?姐和姐夫,让他俩帮忙藏起来,万一哪日我不在了,起码还?有个人能出面,保住八弟父子一命。 …… 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在九月中旬,我又见了儿子一回。 小木头比八月见面那次又变了个样儿,不怎么哭闹,还?胖了圈。 我私底下找到胡马询问,胡马说,自打我上次质疑小木头是不是得病后,陛下暗中彻查了番勤政殿,尤其注意照顾小木头的那两个奶娘……一切正常,并没有查出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可奇怪的是,自打开始彻查后,小木头的烦躁哭闹症状都没了。 看?,胡马和我一样,都是事无巨细地在照顾小木头,所?以孩子的一喜一啼、身上是不是有病,其实我俩都能感觉到的,这很难解释为什么,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胡马偷偷嘱咐我,让我暂且别再同陛下闹、也别提,一切交给他,谁若是敢伤害小木头,他绝不会放过那人,不论她位份多高,家族多强盛。但愿小木头只是水土不服,若真是被人暗害,那么,那个人兴许察觉到了风声,暂时收手,日后还会露出马脚。 我庆幸从最初就善待云雀、亦庆幸怀孕时请胡马当小木头的大伴。 曾经还?是国公小姐的我,瞧不起这种残缺的阉人,觉得他们不男不女,就是宫里伺候主子的蝼蚁。 可很多?年过后,我不敢再有这种想法,有时候掌权太监的力量,超乎想象,他们是皇帝最亲密的人,某种程度上也算种酷吏,即使目前在李昭这一朝,这种力量暂时还未显现,但我总有种感?觉,这一日迟早会来临。 在九月底的时候,去洛阳送信的阿善回来了。 老陈有了回信,他果然帮我去杜老太医家走了趟,杜老年事已高,再加上当年是被先帝逐出长安的,不好再回来。但杜老亦很认真地帮我解答了疑问,他说没见过孩子,单凭这些描述的症状,确实像婴儿初离了母亲表现出的不安,再观察一段时间,看?嗜睡和燥郁还?严不严重,若是还有,那就不对劲儿了。 末了,老陈在信中又补了句,有些病即便是现在宫里的国手也未必能瞧出,若是有机会,可以把孩子抱去洛阳,让杜老太医亲自瞧瞧,毕竟杜老除过千金小儿科,最擅长的就是用毒…… 我看?过信后,立马提笔回信,信中万般感谢老陈和杜老太医,厚着脸皮求老陈,既然杜老无法回长安,那能不能将他请到长安附近的县、镇?小木头身子平安无事倒罢了,万一被人暗害,我也没法活了。 因阿善舟车劳顿,我这回没让他送信,派了阿良去,顺便,让他在路过利州的时候,帮我探望一下赵燕娇,天眼看着转凉,再给丫头带点衣裳鞋袜。 没错,赵燕娇被我从教坊司赎出来后,没几日,就孤身一人去利州投靠她姨妈去了,走之前给我留下张借据,说有生之年,定会连本带利将这三千三百两给我还?清。 我知道寄人篱下的苦,尤其像赵丫头这种身世遭遇,免不了受人指指点点,银子我倒是没想过管她要,只希望她一切顺利,早日从过去的不堪中走出来。 说来也幸运,因着和朱九龄那点子捕风捉影的事,我竟也成了长安城小有名气的人物,丽和酒楼和丽人行胭脂铺生意非常红火,尤其是火锅,自打开业那晚袁文清上门之后,街面上忽然出现好几家“火锅”酒楼,甚至还有同行偷偷出高价,来挖我家的大厨。 说实话,我非常担心,万一街面上都模仿,岂不是把丽和酒楼生意抢走了? 谁知李少听见我这话,若有所?思一笑,说:“生意就是这样做,一家独大很容易成死棋,只有很多?家都开始做,那么,这门生意才会盘活。” 一开始,我还?不以为然。 后面酒楼的进益逐渐证明李少的话是正确的,火锅一度成为长安最时兴的吃食。 我决定,等过几个月,手里的银钱不那么紧张时,再开一家分铺,分铺我打算自己一个人单做,不再和李少合伙。 …… 这段日子,我和李昭的关系稍微有所?缓和,起码不再像最初决裂时那样,彼此阴阳怪气。 他很忙,仿佛最近已经开始着手推行新政,每日都会和内阁官员商讨具体该如何实施,当然,他受到了很大的阻力,单就裁撤冗官和荫封一项,就遭到极大的反对。朝中一部分官员认为如今战乱刚刚平息,最该做的是休养生息和轻徭薄赋,贸然推行新政,怕是会引起朝局动荡。 总之,他现在也是焦头烂额,很少去后宫,原先封妃计划也暂搁置了,偶尔偷闲出宫,到我这儿缓口气,或是去小厨房做几道?宵夜、或是痛痛快快大睡一觉,他并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像条发情的公狗,使劲儿往我身上蹭,反倒是规矩得很。 我知道,他在等,等我彻底从小木头的事中走出来,然后再次接受他。 那就等着…… 奇的是,李昭这边偃旗息鼓,朱九龄居然也安安静静。 遥记得八月十七那夜,朱九龄在我家中喝高后,接连被李昭用难以启齿的陈年旧事挖苦,最终愤恨之下,拂袖离去。 听说就在当晚,他就去教坊司把账结了,从此消失,不知踪影。 有人说他父亲病危,他回乡奔丧去了; 有人说他就在长安,回到那个“几百年”都不曾踏足的家中,潜心作画去了; 更有离谱的,说他看?破红尘,剃了头发出家去了…… 一开始,我还?着实担心了番,怕李昭把朱九龄给暗害了。 我确实问过李昭,没想到他听了这话,不屑一顾地笑了,说他还?不至于和一个卑下的阴人过不去,有失身份…… 在上个月中旬,也就是九月十六那天傍晚,朱九龄忽然出现在了丽和酒楼。 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身上没了酒味儿、不再邋里邋遢,穿着锦袍、头上戴着玉冠,把自己拾掇得干净又潇洒。 果然,他一来,半条街都震动了,众人纷纷涌到酒楼,看?这位传说中的大家何种模样,试试看?有没有运气,能不能求得字画。 原本我以为,朱九龄还?是像在教坊司那般暴躁无礼,没想到,他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婉拒了各家豪族贵人的邀约吃酒,在酒楼包了个雅间,每日傍晚酉时来,不点火锅、也不要酒水,只点一荤一素两个小菜,再加上一壶毛尖,看?一个时辰的书,到戌时准时离开,连住半个多月,皆是如此。 好么,街面上又有了新传闻。 有人说,朱九龄最近准备画《盛世长安夜景图》,特特待在酒楼,观察烟火人间; 有人说,朱九龄是为了看?“丽夫人”,毕竟他和丽夫人关系匪浅,瞧,那胭脂铺子上的招牌彼岸花,可不就是出自朱大师的手笔么; 对此,其实我也有点怀疑。 一般来说,我都是上午忙丽人行生意,傍晚酉时前后去丽和酒楼巡店,可每当我派莫管事同朱九龄打招呼,或者给他送壶羊羔小酒时,他都会迅速离开,不会同我或者酒楼的人说话。 有时候我觉得,我和朱九龄在某些方面有点像,具体是哪里,我还?真说不上来。 …… 今儿是十月初五,上午的时候,我带着阿善和云雀,去拾掇了下新买的胭脂作坊,几乎忙了一整日,趁着天还没黑透,就紧着往酒楼赶。 入了秋,我也换上了稍厚些的淡紫色褙子,发髻上簪了支蝴蝶步摇,腕子上则戴了只缠枝花的金镯子,大抵和一直戴面纱有关,这个夏天,我的脸一点都没晒黑,似乎比去年更白嫩了些。 天渐凉,来吃火锅的人还挺多,酒楼充斥着股鲜香麻辣的味道,让人食指大动。 我还?似往日那般,站在柜台后看账本,四?下扫了眼,一楼坐着许多衣着华贵的富少官人,或是谈笑风生,或是对二楼的某一个包间指指点点。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瞧去,二楼拐角那个包间烛光昏暗,只推开一掌来宽的缝,朱九龄此时就坐在里面,不知道他正在看书吃菜,还?是在观察芸芸众生,亦或是在偷偷看我…… “想什么呢。” 我摇头一笑,继续拨弄着算盘。 正在此时,我忽然瞧见从外面进来个清瘦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右边袖子比左边的长半截,长得俊秀文气,正是我家鲲儿。 鲲儿微笑着朝柜台这边走来,将手中的空酒壶往起拎了下,偷摸冲我眨眨眼,笑道?:“夫人好。” “你好呀。” 我笑着问:“今儿又给书局里的先生们打酒?” “是。” 鲲儿忙应声。 “最近新酿了些菊花酒,小兄弟要不要买?” 说话间,我从柜台后绕出来,带着鲲儿往后堂走,笑道?:“在酒窖里,小兄弟跟着来取。” 鲲儿紧跟着我走,我发现这孩子时不时地往二楼张望,似乎在找寻什么人。 穿过小门,等走到没人时,鲲儿这才?一个健步上前来,亲昵地拉住我的手,笑吟吟地小声喊我:“姑妈。” “好儿子,用过饭没?” 我揽住鲲儿,带着他往屋里走。 “还?没呢。” 鲲儿笑道?:“今儿书局后厨的张妈妈做的是杂面,孩儿不喜欢吃。” 我轻拧了下鲲儿的脸蛋,忙吩咐云雀,今儿新回来的羊好,割点腱子肉,大火爆炒了,再炒个韭黄鸡蛋,另做个排骨汤,鲲儿现在正长个子,得多?喝骨头汤。 我笑着打趣:“你是不是想着姑妈在酒楼,就借着打酒的由头,偷偷过来蹭饭?” “不是。” 鲲儿面颊微红,都要进门了,仍不住地回头往后看。 “姑妈,朱先生今儿是不是又来了?” “大概。” 我随口应了声。 进屋后,我涮了两个杯子,给鲲儿泡了个牛乳茶,其实就是普洱茶里加奶,再添一勺蜂蜜。 “姑妈……” 鲲儿从桌上端起茶,抿了口,犹犹豫豫地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最终没忍住,轻声问:“听说朱先生是为了见您,这才?来酒楼的,那个、那个,侄儿想……” 我知道鲲儿的想法,他非常崇敬朱九龄。 当时我削尖了脑袋,想让朱九龄收鲲儿为徒,后面听李昭揭了老朱的底,我真犹豫了,万一朱九龄把我家孝顺又聪颖的侄儿教成疯子怎么办? 我抬手,轻抚了下鲲儿的头发,柔声道:“姑妈重新给你找个人品好的先生,行么?” “不不不。” 鲲儿连连摆手,急得都磕磕巴巴了:“孩、孩儿绝不是逼姑妈,更没敢奢望能当朱先生的弟子,就、就是想见见他。” “你真这么喜欢他?” 我噗嗤一笑,问。 “嗯。” 鲲儿脸微红,头低下,怯懦道:“不瞒姑妈,孩儿之前一直临的是朱先生的楷书,后来皇姑父让孩儿临张猛龙碑,孩儿这才?换的,其实……孩儿更喜欢朱先生的字。” 我叹了口气,心中忽然一动。 其实学艺,学得是师父的手艺,不一定是风流疯狂。 想到此,我从随身携带的小荷包里掏出张纸条,打开,推给鲲儿,笑道?:“当日姑妈和朱先生喝酒,他高兴之余,说会收你为徒,还?立了张字据呢,你拿着去找他,他是成名已久的人物,不会赖账的。” 鲲儿诧异地看着我,一脸的不信。 这孩子低头,去瞧那张字据,忽然脸涨了个通红,激动的肩膀都颤抖了,结巴的更厉害了:“这、这真是朱先生的字迹啊!” “嗯。” 我笑着点点头,柔声道:“你赶紧去,他戌时就会离开。” 鲲儿闻言,立马拿着那张字据站起,可很快又坐下,他低下头,手搓着自己的衣角,声如蚊音:“孩儿不敢,姑妈,您、您替我去嘛。” 我摇一笑,难得啊,我家鲲儿还会这般同我撒娇。 正在此时,云雀端着饭菜进来了。 我帮着将菜和汤羹布好,然后从橱柜中拿了瓶菊花酒,拍了拍鲲儿的头,柔声道:“你先吃着,吃罢后给你爹爹带两瓶花雕回去,姑妈这就去找朱先生,若是有好消息,明儿让人去书局找你。” 说罢这话,我拎着酒壶,提起裙子,朝前堂的酒楼行去。 在上楼梯的时候,我的心紧张得咚咚直跳,因为我并没有信心朱九龄会答应,甚至没信心,他会同我说话。 走到包间门口,我轻敲了几下门,果然没得到回应。 我笑了笑,让阿善在门口等着,自顾自推门进去,四?下瞧去,朱九龄正端坐在四方扶手椅上,他脸上的伤早都好了,穿着月白色的直裰,越发显得面如冠玉,卓尔不群。 此时,他面前摆着两碟未动过的小菜和一盏冒着热气儿的香茗,手里捧着本书,正津津有味地看。 他听见响动,抬眼瞅了下,见是我,勾唇笑了笑,并未像之前那样起身离去,而是平静地翻了一页书,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先生这是在等我?” 我挑眉一笑,坐到他对面的小圆凳上,从桌上翻起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菊花酒。 朱九龄并未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仍沉浸在书中,良久才?说了句:“你好像胖了点。” “是么。” 我掀开面纱,喝了口酒,同时不住地打量朱九龄。 离得近,我看?见他真的“变”干净了很多?,指甲修的短而圆,身上有股好闻的“崔贤妃瑶英香”,脚上穿的那双软底蓝缎鞋纤尘不染,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醉酒狂躁、当着陌生女人面小解的疯子。 “听说先生从教坊司搬出去了,最近在画《盛世长安夜景图》,可是堵了的想法终于通了?” 我笑着扫了眼他跟前的那杯茶,打趣:“连酒都戒了?” “嗯。” 朱九龄点头微笑,端起茶抿了口,忽然朝我看?来,眼里似有中说不出的神采。 “既然能画了,何须饮酒?这还?得多?谢夫人。” “哦?” 我挑眉一笑。 朱九龄合住书,勾唇浅笑:“八月初结识夫人后,在下立马写出幅颇为满意的草书《江州词》,前不久被宫里收走了;八月中在夫人脚背画了两朵花后,紧接着又画了幅《斗花戏草》,被张首辅高价收走了;这些日子的确在画《盛世长安夜景图》,但在下其实更想画的是……” 说到这儿,朱九龄翘起二郎腿,足尖有意无意地碰了下我的小腿。 “先生想画什么?” 我处变不惊,笑着问。 “《长安丽人行》。” 朱九龄斜眼觑了下我,端起茶,一饮而尽。 “怎么,现在画不出?” 我佯装听不懂他言语里的暧昧。 “缺个丽人。” 朱九龄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我,没言语,自顾自给茶杯里添了点水。 我莞尔浅笑。 现在,我应该明白为何前前后后有那么多?女人折在朱九龄手里,这人四十余岁都这般有魅力,更别提二三十岁时芳龄正好时了。 我亦翘起二郎腿,手指摩挲着杯子沿儿,淡淡一笑,也不同他客气:“先生这是在同妾身开玩笑么?还?是记恨着那晚风和先生的挖苦,刻意来找妾身的麻烦?” “他说的没错,我本就是个薄情的浪子。” 朱九龄手指点着书本,亦很直白地问我:“夫人呢,愿不愿意暖了在下这只冰冷的画笔?” 说这话的时候,他换另一只腿翘起,再次有意无意地碰了下我的小腿。 我往后闪了下,微笑着拒绝:“风和先生应该不会同意。” “你怕他?” 朱九龄垂眸,看?着自己杯子里的茶叶,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同我说话:“虽然那夜只是匆匆一面,但在下对那位风和先生印象挺深的。他气度高贵,言辞犀利,不太好惹,再加上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大约是个有身份的高门显贵。” 朱九龄忽然抬眸,笑着看?我:“一个蛮横霸道、连名分都不肯给你,只在夜里偷偷摸摸与你见面的男人……想来,夫人与他在一起难过多?过高兴,欲和灵都无法得到满足,心里也有许多意难平。” 这话说到我心坎了,蓦地,我就想起过去和李昭相处时许许多多?的隐忍和委屈。 我鼻头发酸,重重地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我看?见朱九龄凑了过来,似乎要安抚我。 在那瞬间,我身子猛地一震,立马往后躲了下,暗道?好险,这男人真他娘的是个高手啊。 而朱九龄呢,看?见我这动作,只是笑了笑。 他懒懒地窝在椅子里,端起茶,朝我敬了杯,喝了几口。 我稳住心神,从荷包里掏出那张字据,犹豫了良久,盘算着到底要不要给朱九龄看?。 拜师是鲲儿的心愿,我一直亏欠这孩子; 可瞧眼下这情势,老朱是个很危险的男人,因为我发现,他真的某种程度上和我挺像的,想想我当初在酒楼干了什么好事,把冷静自持的李昭给勾引走了啊。 “你拿的是什么?” 朱九龄伸直了脖子,看?了眼,笑道?:“原来是那张字据……丽夫人,你还?是坚持要在下教那个孩子么?” 我眉一挑:“先生会认真教么?” 朱九龄没答应,将书揣进怀里,两指从我手中夹走那张字据,一声不吭地往出走。 我心里一阵落寞,他果然不愿意。 谁知,这男人走到门口时候忽然停下,他并未回头,语调轻快且温和:“教也可以,但夫人要给束脩。” 我忙站起,笑道?:“先生尽管开价。” “我不要金银,只需夫人亲手做一顿饭,明儿酉时,你家见。” 朱九龄抬手,两指夹着那张自己轻摇,微微回头,笑道?:“我不希望看?到那个风和,他,挺倒胃口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93、高手 第93章高手 朱九龄走后,我立马回了酒楼后堂,鲲儿正在用饭,听见我说朱九龄明儿会教他,这孩子高兴得连饭都?不吃了,抱着我的胳膊蹦蹦跳跳,连声说姑妈最好了。 一会儿问我需要准备些什么,一会儿又?问我明儿穿什么衣裳,小脸激动得红扑扑的,手都?在发抖。 我忙说不用你焦心,一切有姑妈帮你准备,你现?在要装作若无其事,回去后把这事告诉你爹,让他入夜后来家里找我。 鲲儿拜师是大事,尽管不能宣扬出去,我也不知?道将来朱九龄会教到什么程度,但还?是得同孩子父亲商量一下。 我感觉还?有很多事要准备,匆匆吃了几口饭,就赶回家了。 原本以为,今夜我单独会见朱九龄,而?朱九龄又?这般言语行?动暧昧,李昭肯定会有所反应,少不得要冲到家里同我小闹一场,要么就是还?像之前那样,写封信,让大福子带过来,给我大声念。 可是,他仿佛压根不知?道这事似的,没来,也没写什么阴阳怪气的东西?。 我也没闲心思瞎猜,亥时刚过,我八弟赶着驴车来了。 他给我带了家里蒸的猪油白糖糕,也是喜笑颜开,高兴得手背后,原地来回拧,根本不敢相信朱九龄会教鲲儿。 因为在他印象中,朱九龄就是那种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的名士,他若是看不上你,哪怕你是什么皇亲国戚、高官显贵,照旧连个?眼神都?不会给。 毕竟人家上回教的是皇帝,还?有荣国公家的三公子谢子风,台阶在那儿呢。 八弟觉得,朱先生可能不在意拜师,但咱们须得把礼数做足了。 我们俩商量了下,他去准备六礼束脩,我则准备教学的书房等物。 我们姐弟俩烫了壶小酒,做了几道凉菜,闲话家常到深夜。 他的小女儿取名叫雁回,一则有春暖花开,北雁南回之意;二则,雁和我的妍同声同韵,意为小侄女庆贺流落在外的姑妈回来了。 又?聊到睦儿和四?姐,他劝我放宽心,不论怎样,孩子在这世上只有一个?娘,肯定会认我的……四?姐而?今已?经八个?月身?子了,大夫摸过脉,说是个?男孩儿,姐夫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四?姐却有些难过,她想要个?女儿,凑成个?好。 夜深了,我让他就在我这儿睡,别回去了。他没留,说家里三个?孩子,就媳妇儿一个?人,怕她顾不了,最后打了个?小白灯笼,赶着驴车家去了…… 其实,我还?挺羡慕弟媳妇的。 丈夫温和俊美,从不沾花惹草,哪怕日子再苦,也不忘家里女人和孩子,一步步从泥里挣扎出来,而?今也挣下一份家业。 这样的日子过得踏实、舒心。 后面,我简单洗漱了下,赶紧去睡。 次日天不亮我就醒了,起床后,把云雀和阿扇也给催起来。 内院屋子不多,只有我住的套间?和云雀的小偏房,因李昭常来,我那屋子不敢动,只能委屈云雀了。 我和阿善套了车,先紧着买了个?八尺来高的黄花梨木书架,又?买了书桌和椅子等物,托人拉回去,书架放在屋子正中间?,正好把云雀的绣床和梳妆台、柜子等挡住。 书架看着太空,我又?让阿善去八弟的脉望书局,收了些的经史子集四?部书籍,又?在古玩铺里挑了些珊瑚、犀角摆件,把书架布置了个?满满当当。 中午的时候,我吃了几个?灌汤包子垫了下,又?赶紧出去准备其余的东西?。 好在小时候家里请女先生教过我作画,而?我在教养盈袖的时候,也重金聘请过名师启蒙她,倒也知?道买些什么。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我一次从柜上支了二百两现?银,买了上好的宣纸、绢帛,又?买了几十?支长锋、中锋和短锋狼毫羊毫笔,还?买了油烟和松烟两种墨,石青、朱砂等颜料,镇纸和砚台、白瓷碟、毛毡……以及牛胶、鹿胶和明矾等等。 最后又?雇了两辆车,才将东西?拉回去。 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了,八弟和鲲儿早都?来了。 他俩看见这些年货一样多的东西?,皆目瞪口呆,八弟摩挲着儿子的头?,语重心长地嘱咐:“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你姑妈,她对你简直比对亲儿子还?好。” 我笑骂了句,问:“这算什么啊,咱们孩子是求上进,哪怕花再多的银子,咱们都?得支持。” 我看了下八弟准备的拜师礼,有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和十?条干瘦的肉条,另外他还?准备了个?描金绘彩的锦盒,里头?装了十?个?小金元宝,以及两支他珍藏多年的狼毫笔,一支是沉水木、另一支则是紫檀木的,香味浓郁,触手生温。 我们姐弟俩一起将书房又?拾掇擦洗了番,准备好香案、蒲团等物,在香炉里提前点了些“崔贤妃瑶英香”熏屋子,将笔墨纸砚和拜师六礼归置好后,日头?已?经开始西?斜,到申时了。 原本,八弟想留下看儿子拜师,顺便也结交下朱九龄。可阿善忽然来报,说八弟家的二儿子正到处找他,原来那孙家大太太带着两个?姨娘去我四?姐的外宅,说四?姐如今快要生产,不该再住在外头?。 弟媳妇已?经抱着小女儿去护着四?姐了,这会儿孙御史进宫还?没回来,大太太来者不善,四?姐的儿子礼哥儿已?经和大太太闹上了,弟媳妇怕出事,所以叫二小子赶紧把他爹请回去,打发走那夜叉。 八弟听见这事,也不敢再待了,忙套车回去瞧四?姐了。 我也担心的要命,但凡在后宅里待过的女人,还?能看不出大太太的心思? 怕是好心带四?姐回家待产是假,趁机把个?行?动不便的孕妇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真,这种时候太容易发难了,大太太完全可以以礼哥儿不敬主母、或者四?姐不守家法为由?,刻意寻衅,若是四?姐不当心磕着碰着,那可是一尸两命的事。 我赶紧嘱咐云雀想法子进宫,通知?四?姐夫,同时,我又?让阿善暗中找李少,不用他出面,找些恶棍街霸,装作醉酒闯进去闹事,把那恶妇打发了。 鲲儿担心他四?姑,不想拜师了,要回去看。 我让他稳住,先静等消息。 约莫过个?一个?时辰,阿善快马加鞭赶回来,气喘吁吁地对我说:“没事了,果然和夫人先前猜测的一样,大太太说姝姨娘在外头?生产不方便,传出去对御史府的名声不好,一开始还?客气了几句,后面直接叫婆子们强行?搀扶起姝姨娘,把她从屋里往出拉。礼哥儿看见母亲受气,也是什么都?不顾,拿着大扫把轰大太太。大太太恼了,倒是没打,但却让人把礼哥儿捆了,嘴塞了麻核,直接扔进了轿子。 正在那时,李少找的那些恶棍佯装找错地方,进去收账,驴头?不对马嘴地杠了几句,立马和大太太带来的仆人、老妈子们打起来了,那些金尊玉贵的仆奴们哪里是恶棍的对手,没多久就被制伏,也就在这时,孙御史和八爷赶回去了。 孙御史看见姝姨娘难受得抱着大肚子呼痛,哭得可怜,大怒,当着众人的面儿,打了大太太一耳光,还?把这回来闹事的两个?姨娘全都?撵到城郊的庄子里,三年内不许她们回来,还?有呢,随大太太来的嬷嬷、仆人不管多得脸,全都?拿了身?契发卖掉。” 我顾不上听这些细节,忙问四?姐怎样?她和孩子有无大碍? 阿善说:“孙御史亲自?写了帖子请太医来瞧,太医说动了胎气,幸好没见红,喝几贴药调理调理就行?,切勿再动气了。” 听见这番话,我总算松了口气。 可转而?心一动,莞尔浅笑,四?姐过去那么多年逆来顺受,不代表她没手段,而?今我回来了,八弟的日子也在往上走,她开始争了,譬如这次的事,放以前,她即便动了胎气也不敢闹,肯定会把这口气忍下去。现?在嘛,她抱着肚子哭一声,就把大太太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人哪,还?是要厚道些,别随便欺负人,谁知?哪年河东变河西?呢。 得亏四?姐没事,若是她和孩子真出点事,瞧我能放过他孙家。 …… 这事完后,已?经到酉时了。 左右朱九龄还?没来,我匆匆忙忙洗了个?澡,为表郑重,我特特换了身?新做的衣裳,谁知?正在梳头?的时候,听云雀来报,说是朱九龄已?经到门?口了。 我也顾不上往髻上戴华贵的首饰,匆匆簪了支白玉簪,戴上面纱,就带着鲲儿出去迎人。 此时已?经到傍晚,秋风还?带着白日的余热,徐徐吹来,院子中的桂花树开了,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小院。 我和鲲儿两个?站在内院的小门?边,扭头?一瞧,这小子紧张极了,眼盯着自?己的足尖,口中喃喃念叨着:“朱先生您好,小子名唤高鹏,不对不对,怎么把二弟的名字说出来了,重来,哎呦,该怎么说呢,又?忘了。” 我噗嗤一笑,揽住这小子,柔声道:“别这么紧张,朱先生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的。” “嗯。” 鲲儿忙应了声。 我笑着问:“万一朱先生同你打听姑妈,你怎么说?” 鲲儿嘿然一笑:“孩儿就说是上一辈的交情,具体是什么,孩儿也不清楚,先生还?是亲自?问丽夫人。” “好儿子。” 我笑着揉了下鲲儿的头?发,正在此时,我看见阿善带这个?挺拔俊朗的男人进来了,正是朱九龄。 这会儿夕阳西?下,天上红霞密布,朱九龄穿着米白色的锦袍,外头?罩着件轻透罗衣,面带微笑,清风撩动衣角,潇洒若仙。 他就这般踏着一地的红霞,朝我们走来…… 有那么瞬间?,我还?真恍惚了下。 可我立马清醒过来,我告诉自?己,你同朱九龄以前的那些女人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他某个?时间?、某个?年龄需要作画时的刺激、激情罢了。你若是被这种人骗了,那过去三十?年都?活在狗身?上了。 我微笑着,屈膝给他见礼,同时推了把鲲儿:“快,赶紧给先生磕个?头?,多谢先生愿意收你为徒。” 鲲儿闻言,立马跪下叫了声师父,哪知?朱九龄却没应。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眼鲲儿,虚扶了把孩子,脚步并未停下,径直朝前走,背对着我们姑侄俩,挥了挥手,笑道:“在下不太喜欢看人跪,未免太迂了些。” 这一句,把我弄得有点尴尬。 我并没在意,拉起鲲儿疾步追了上去,将朱九龄往书房带。 在上青石台阶的时候,朱九龄忽然停下脚步,他闭眼深呼吸了口气,若有所思地上下看了眼我,坏笑:“不错,的确没有让人讨厌的龙涎香。”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那个?让他倒胃口的风和先生不在。 “先生请。” 我侧身?,将朱九龄迎进书房,同时让云雀和阿良两个?赶紧掌灯。 灯亮起后,我随意地四?下瞅了眼,不论书架还?是桌椅、笔墨,皆是上品,这足够显示我对拜师这事的认真,以及对朱九龄的尊重。 想到此,我斜眼瞧向朱九龄,这男人唇角噙着抹浅笑,仿佛对里头?的摆设和六礼并没有多大兴趣。 “先生请上座。” 我笑着将蒲团等物摆好,让鲲儿赶紧跪上面。 其实,我也不晓得具体怎么唱祝、怎么行?礼,若是八弟在就好了。 我硬着头?皮,往香炉里插了三柱清香,笑道:“先生请受高鲲的跪拜敬茶。” 哪知?朱九龄站着没动,眉一挑:“这阵仗也忒大了,指点可以,拜师就免了。” 我忙看向鲲儿,果然看见孩子眼圈一红,满脸的失望。 可就在此时,朱九龄往前行?了两步,端铮铮地立在鲲儿身?前,大手摩挲着孩子的头?,笑道:“先生抚尔顶,结发受长生。既然是丽夫人极力举荐的孩子,在下必定认真教,起来孩子,去写几个?字让我看看。” 说罢这话,朱九龄脸微微朝我这边侧过来,笑道:“我现?在就教,夫人要观摩么?” “啊。” 我一愣,连连摆手:“不不不,妾身?这就下厨给您做吃食去,先生想吃点什么?” “夫人看着做就行?。” 朱九龄弯腰将鲲儿拉起,带着孩子往书桌那边行?去,见我还?在屋里站着,一笑:“夫人是想要九龄去厨房,给你当帮手么?” 我微笑着屈膝见礼,快步退了出去,并把门?也带上了。 刚挽起袖子,正准备往小厨房走,猛地记起之前所见过的这男人的疯魔样,我心里还?是担心,怕他给我家鲲儿传授怎么饮酒和玩女人,于是蹑手蹑脚地行?到书房外头?,耳朵贴在门?上,听他到底会教些什么,问些什么。 可还?没听几句,忽然听见朱九龄哈哈大笑,语气中含满了揶揄:“偷师学艺可不好,怎么,夫人也想拜在下为师?好啊,在下倒是可以破例,收一个?女弟子。” 我瞬间?站直了身?子,白了眼门?,媚笑:“多谢先生抬爱,只可惜妾身?是个?俗透了的商人,除了喜欢挣银子,旁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 我没再偷听,遵照昨晚的约定,去小厨房亲自?动手做菜。 十?月的螃蟹好,我先和面,包了十?几只蟹黄包,然后让阿善帮我杀鱼,用葱姜蒜等腌制后,蒸了条鱼;再做了道鲜蘑菇炖羊杂、清炒嫩菜心,最后用鱼头?吊了个?汤; 尽管忙了一整日,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累。 因为这一切都?是让鲲儿高兴。 他开心,我就开心。 十?月夜里到底寒凉,我让阿良在院里支了两个?炭盆,刚把饭菜摆好,只听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抬头?朝前看去,鲲儿和朱九龄一前一后从里头?走出来。 鲲儿像只“燕子”似的飞到小厨房里,倒了满满一盆热水,又?拿了皂豆和手巾,端到朱九龄跟前,恭恭敬敬地请先生净手。 “你过来。” 我笑着招手,让鲲儿到我跟前来,动手帮这小子整理着衣襟,斜眼瞅了下朱九龄,柔声问:“先生都?教你什么了。” “可多啦。” 鲲儿满眼都?是崇敬之情,再次朝朱九龄深深躬身?行?了一礼,对我笑道:“先生教孩儿怎么选笔和纸,还?给孩儿详细讲了六书的造字法和用字法,最后把着孩儿的手,带着孩儿写了好多字呢。” “这么好呀。” 我笑着冲朱九龄点头?致礼,随后扫了眼满桌的美食,用帕子擦孩子手上的墨,柔声道:“待会儿你侍奉先生用饭,” 谁知?我话还?未说完,就被鲲儿打断。 这孩子笑道:“不了不了,先生说他不习惯同旁人一起用饭,孩儿现?在要家去,告诉爹娘今天的收获,再去看看四?姑。” 鲲儿一边说着,一边往后撤,同我挥了下手,天欢喜地离去了。 “你带些点心回去啊。” 我忙追了出去,没追到,斜眼朝后看去,发现?朱九龄已?经入座,拿着筷子大快朵颐。 哼,什么不习惯同别人一起用饭,怕是故意支开孩子,方便对我下手。 都?是一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 我笑了笑,转身?,大步朝石桌那边走去,拿起木勺,亲自?给朱九龄舀了碗鱼汤,笑着问:“今儿劳烦先生了,饭菜可还?合心意?” “不错,很香。” 朱九龄夹了块鱼肉,放嘴里嚼,笑道:“夫人所言不虚,那个?孩子的确天资聪颖,有非常深厚的小学底子,教起来很容易,能举一反三,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真的?” 我大喜,简直比吃了蜜还?要高兴,正要坐下,再同朱九龄多说几句,忽然,我瞧见朱九龄眼中闪过抹狡黠。 厉害啊,想要借着夸鲲儿同我亲近。 我守着礼,屈膝给他行?了一礼,笑道:“先生吃着,妾身?就不打扰了。” 说话间?,我给云雀使了个?眼色,让她侍奉在朱九龄跟前。 我则疾步往书房行?去,我想看看,在方才的一个?时辰里,他们写了些什么,顺便拾掇下笔墨。 进到屋里,我果然看见书桌上摆了十?几张写废了的宣纸,砚台跟前搁着两支还?未干的狼毫笔,垂眸瞧去,朱九龄果然写了一手好书法,他似乎将字拆开,给孩子讲结构。 我一页页翻着写废的宣纸,寻思着待会儿让人将这些纸给鲲儿送去,不能学过就扔,还?是得温习,最好写个?心得,日后多翻多思考,长进的会更?快。 忽然,我在最后一页发现?张不一样的纸。 纸上画了双眼睛,妩媚且有风情,我不禁脸热心跳,这……这是我的眼睛啊。 我红着脸暗骂:朱九龄这厮居然在教孩子同时,还?花心思撩拨我,好个?风流的登徒子……我细细瞧去,发现?在这双眼睛跟前还?有首词,是宋朝赵长卿写的《眼儿媚》。 我轻轻念道: “玉楼初见念奴娇,无处不妖娆。眼传密意,樽前烛外,怎不魂消。 西?风明月相逢夜,枕簟正凉宵。殢人记得,叮咛残漏,且慢明朝。” 我心一咯噔,这首词写了男女初见时眉眼传情的场景,妖娆、密意和魂消这些字眼,真真是极尽暧昧。 我立马将这张纸按在桌上,轻咬下唇,朱九龄这厮……摆明了在勾引我嘛。 正在此时,烛焰一闪,我抬头?瞧去,发现?朱九龄走进来了。 他面上永远带着潇洒且骄矜的笑,行?到我跟前,什么都?没说,从笔架上取了支笔,在清水中把笔锋润开,蘸了些朱砂,将词中那句“西?风明月相逢夜”圈住,有意无意地往我跟前凑,轻声问我:“十?月流火,夫人的枕簟凉否?” 我听出来了。 他是问我,一个?人睡寂寞不,要不要在西?风明月的晚上约着做点坏事。 我并没有躲开,亦从笔架拿了支狼毫笔,蘸了墨,笑道:“先生好雅兴,词动人,字更?动人。只可惜妾浑身?铜臭气,鲜少读什么唐诗宋词,小时候倒是念过几日《诗经》,但实在不懂什么意思,先生教教妾身?呗。” “好啊。” 朱九龄莞尔,再次凑近我,几乎半个?身?子要贴在我的胳膊上。 我媚眼横向他,就在他那首《眼儿媚》下写了首《相鼠》: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写完后,我装作茫然无知?,笑着问朱九龄:“这首诗什么意思呀,先生知?道么?” 朱九龄玩味地看着我,挑眉一笑:“这是骂大老鼠寡廉鲜耻,还?不如去死呢。夫人,你这是在骂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前有高招,后有高手,妍华小心 - 今晚发一波红包,0点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94、挖苦 第94章四?十米大刀 我心里暗道:老娘骂的就是你。 但面上,我依旧巧笑嫣然,没言语,将笔搁在砚台上。 忽然,我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屋里不知什么时候灭了两盏灯,只留书桌上的这个小烛台。 我发现朱九龄佯装欣赏我写下的这首《相鼠》,可不知不觉,他整个人几乎贴在了我身后,不靠近,但他身上的瑶英香却一点点笼罩住我。 我竟有些小紧张,轻咳了两声,不着声色地取笑他:“先生难不成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非得凑近才能看得清字?” “字看不看得清无所谓,人可得……” 朱九龄顿了顿,俯身,凑到我耳边,轻嗅了口,暧昧呢喃:“夫人戴得这对珍珠耳环好看,《孔雀东南飞》里怎么写的来着?” 说这话的同时,他目光下移,放肆地在我身上打量,柔声笑道:“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我往左边挪了一大步,躲开他,从书架的抽屉里取出两支红烛,点上,屋里登时亮了几分。 这就是老朱勾引女人的手段? 是啊,孤男寡女、香室昏暗,他这个人长得好,加上又会花言巧语,的确挺戳人的。 想想,当时我买了那个小院,也曾这般用温柔刀子扎过李昭,我请他留下,他一句话没说,用沉默拒绝了我,拧身离开后,半夜又折了回来…… 想到此,我不禁笑出声。 “夫人笑什么?” 朱九龄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问:“可是在下脸上沾了墨?” 我走到门口,侧身,歪头笑着看他:“天色不早了,妾身让人套车送先生回去。” 朱九龄朝我走来,笑道:“夫人为何这般狠心下逐客令?” 说到这儿,朱九龄眼圈忽然红了,神色黯然,低头定自己的鞋尖,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他犹豫了许久,才无奈一笑:“其实夫人没必要避在下如瘟鼠的……” 我皱起眉,后脊背紧贴在门上,扭头瞧去,阿善正在院子里拾掇炭盆和碗碟,这黑瘦精壮的小伙子见我在看他,立马站起,手舞足蹈地打着手势,指头往屋里指,又握成拳头,用口型问我:“夫人,需要小人过来么?” 我微微点头。 也就在此时,我看见朱九龄不知什么时候竟走到我身边了。 他发现了我这般动作,摇头一笑,双手背后,痴痴地朝天上的那弯朗月看去,眸子中含着抹凄苦:“即便夫人不说,在下也知道,你其实很嫌弃鄙夷我的。” 我忙笑道:“妾身并没有,先生别误会。” “其实我也讨厌自己。” 朱九龄轻叹了口气,似在对我说,又似在自言自语:“世?人都在鄙夷我薄情寡义,可他们哪里知道,每一段感情、每一个情人,我都用生命去珍惜热爱……可我也真的伤害了她们。我怕给不了她们幸福,更怕将来尽不到一个丈夫和父亲该有的责任,让她们失望,于是我像个懦夫似的逃了……” 说这话的时候,朱九龄竟掉泪了,他慌乱地扭转过?身子,用袖子擦眼泪。 此时,我看见阿善拿着根腕子般粗细的棍子来了,我冲他摆了下手,让他先别过来。 “先生莫要伤心。” 我安慰他:“都过去了,以后您……” 我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他摊开双手,看掌心并未洗净的墨迹,摇头叹道:“终我一生,都在追求书画上的更高境界,可能老天爷在惩罚我这薄情负心的浪子,这些年,我在书法和作画上非但无寸进,而且,我的身子也……” 他眼圈更红了,声音都在颤抖,看向我,口张了好几次,最终才苦笑道:“大抵真有了报应,我此生的挚爱是青楼名妓江南月,我居然拿她同虎威将军换了汗血宝马,事后,南月将我约出来,说同我再喝一次酒,彻底了断这份感情。没想到,她在酒里下了药,在我半醉半醒的时候,她将我……阉割了。” 我大惊,朱九龄竟、竟没有那玩意儿?是个太监? 一时间,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心里的戒备登时放下大半,重重地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自己的帕子,走到朱九龄跟前?,递给他,柔声道:“没想到先生竟有这般遭遇。” 确实,对一个男人的羞辱,莫过于此了。 难怪听李少取笑,说他底下那玩意儿不用,而教坊司的宋妈妈也说了,他对美人只看不摸,我也注意到了,他之?前?的确颓废,且脾气非常暴躁,焉知不是因为阉割而来的痛苦。 虽然我很厌恶他的薄情自私,可看见他掉泪,竟生出些怜悯。 “先生要喝酒么?” “有竹叶青么?” 朱九龄轻声问。 “有。” 我笑着点头。 忽然,我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头皮阵阵发麻,不对啊,记得之?前?去教坊司,这老小子曾当着我的面儿,站着撒尿……若是真阉割了,他不是应该蹲着撒么? 我斜眼看向他,这男人仍沉浸在悲痛中,可眸中隐隐闪过抹狡黠。 好啊,我竟上了他的当,若没猜错,他故意说自己身上残缺,一则能引起我的同情,二则就算刻意接近我,我知道他没那东西,也不会怕的…… “不是要喝酒么?” 朱九龄凑过?来,柔声道:“可是夫人不方便?若是……” “那倒不是。” 我轻扶了下发髻,上下打量朱九龄,故意看向他裆部,笑道:“只是酒里缺少个东西,需要把一些多出来的、没用的、会骗人的玩意儿割掉,泡进去,那再好不过?了。” 朱九龄愣住,转而玩味一笑,用食指抹去眼边多余的泪,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头,忽然,他眉梢一挑,笑着问:“你为何对高鲲那孩子这么好,他是你儿子么?” “先生觉得是,那就是。” 我莞尔浅笑。 “你看上去也就二十几岁,不会有这么大儿子。” 朱九龄双眼微眯,垂眸,打量自己右手,坏笑:“其实我挺好奇的,高鲲为何会少了三根指头。” “这仿佛和先生没什么关系。” 我的笑凝固在唇边。 “多好的孩子啊。” 朱九龄转动着右手,叹了口气:“方才我教他,发现他文字、音韵、训诂底子极深厚,五经也详熟,可见家里人是用心教了。记得夫人曾反复对在下说,这孩子天资聪颖,今日一见,夫人所言不虚,这孩子恭顺有礼,容貌俊秀,果然是人中龙凤。这么好的苗子,学书画这种偏门作甚,还不如用功考科举,日后为官做宰,为朝廷效力?,能光耀门楣,可惜啊,是个残疾,没法参加科考。” 我心疼得厉害,左胸也开始隐隐作痛。 我永远也忘不了过?年那夜,八弟犯了病,鲲儿孝顺,跑出来紧紧抱住他爹,没想到被他父亲剁了手指……是我的错…… “先生请回。” 我侧过身,冷冷道。 哪知朱九龄并没有动弹,微笑着看我,接着道:“在下虽与夫人接触寥寥数月,却也知夫人其实和在下挺像,骨子里是个凉薄冷血的人,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利用起人毫不手软,不过?商人都重利,若是温和善良,那还挣什么银子。” 说到这儿,他环抱住双臂,盯着我,勾唇浅笑:“但在下不懂的是,这么精明势力的你,为何对高鲲那么好,瞧,你忍受我给你脸上泼酒、忍受我言语刻薄、更忍受我烫伤了你的脚……” “先生别说了。” 我紧咬住牙关,面带微笑。 “呵。” 朱九龄笑了笑,在原地转了个圈,打量着书房,深嗅了口:“这屋子里的器具是新买的,笔墨纸砚都是最贵最好的,夫人你为何对这个孩子如此费心费力……” 他弯腰凑近我,摇了摇食指:“不对,应该说,你为何对那个孩子如此卑躬屈膝地讨好,若这孩子不崇敬在下,想来夫人连在下一眼都不会看的……所以在下猜测,高鲲的三根指头和你有关,夫人呐,你害了这孩子一辈子,他现在才十来岁,等他长到二十,看着同伴一个个中举为官,那该是什么滋味,怕是会恨得把你剥皮拆骨,你毁了他的前?程,也毁了高家的希望。” “你闭嘴!” 我大怒,扬手狠狠甩了这男人一耳光,登时就把他左脸打红了。 他并没有生气?,舌尖舔了下唇角渗出的血丝,站直了身子,微笑着看我。 我拧身就走,逃似的往隔壁的上房跑,跑进?去的瞬间,我一把将门关住,再也绷不住,泪如雨下……这是我一辈子的心结和悔恨,即便我百般补偿,即便李昭割发、写密诏赔罪,可孩子的手指再也长不出来了…… 我双腿发软,背靠着门,坐到地上,双臂环抱住膝,闷声痛苦。 而此时,我听见朱九龄的声音在院中响起,语气轻快且得意:“丽夫人,在下告辞了,明儿让高鲲准备好《说文》和欧阳修的《集古录》,对了,在下不太爱吃鱼,明儿做饺子。” “滚!” 我喝了声。 …… 天渐渐晚了,屋里伸手不见五指。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长时间,大概很久,隐约记得阿善和云雀在敲门,关心地问我,让我别同疯子计较,鲲少爷怎么会怪我…… 鲲儿越懂事,我越难受。 一直以来我都不敢想这件事所带来的后果,朱九龄说的对,在十几二十年后,鲲儿肯定会遗憾、怨恨,我亏欠孩子太多太多了。 月上柳梢的时候,我摸黑上了床,就这么痴愣愣地坐着,不吃不喝。 忽然,我听见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那人端着烛台进来了,屋里登时就亮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云雀,后来,我闻见股熟悉的小龙涎香味,便知道是李昭来了,用余光瞧去,他手里握着罩了宫纱的烛台,另一手拎着个食盒,身上穿着龙袍,头上戴着二龙抢珠金冠,脸上带着股子担忧和自责。 他将烛台放在桌上,拉了只椅子过?来,从食盒中拿出三碟精致点心和一盅燕窝,放到椅子上,随后,坐到床边,温柔地看着我,手摩挲着我的头,轻声问:“朕都听云雀和阿善说了,气?得连饭都不吃了?” 我剜了他一眼,打开他的手。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沉默了良久,最后脱了鞋袜和龙袍,上了床,与我面对面坐着。 鲲儿就是插在我们俩心头的一根刺,不可能过去。 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哭,转身从枕头下拿出小银剪和小锉刀,闷声修剪脚指甲,越想越气?,将小银剪用力摔到床上,冲李昭发脾气:“能不能把朱九龄那老东西弄死,或、或者直接把他阉了,也算给那些被他负了的女人报仇雪恨了!” 李昭摇头一笑,嗔我:“朕早都给你说了,别让那厮教鲲儿,你非不听,这下被挖心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从床上捡起小银剪,拉过?我的脚,帮我剪指甲,笑道:“之?前?你让朕心胸放宽些,别同他计较,现在又让朕把他给阉割了,哼,朱公公?朕可不会给自己的后宫引狼。” 我白了眼他,揉着发闷的胸口,气?得长出了口气:“怎么会有这种人。” “开眼了。” 李昭伸过?身子,从我跟前?拿过小锉刀,帮我将脚指甲往圆修,笑道:“他能有那么多露水红颜,手段肯定不会浅,先百般探求你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然后把你的愤怒和委屈激出来,若没猜错,他会在你最脆弱的时候退一步,温柔安慰你,让你跟他分享悲痛,你们先当无话不谈的密友,然后就……” 李昭冲我玩味一笑,拍了下床。 “狗杂种,想得美!” 我恨得骂了句,从李昭手里拿过小银剪,拍了下他的腿,让他把脚伸过来,帮他剪指甲。 “真他娘的咽不下这口气,我竟被这么个人捉弄!” “老朱这种行事,按理说,他早该被人打死了,只是先帝喜欢他,再加上他算朕半个师父,所以没人敢把他怎样。” 李昭耸了耸肩,从袖中掏出帕子,将剪掉的指甲包进?去,并将小锉刀给我递来,示意我给他把指甲锉圆,有意无意地轻咳了声,坏笑:“朕之?前?翻过羽林卫密档,上面写朱九龄十六岁时和其父宠妾安氏私通,后同安氏私奔时被家人发现,安氏被强行落发出家,他一怒之?下出走,与家中断了关系,后面的密档,就是朱九龄的各种污糟艳事,看不看都没意义。有意思的是,他爹那年添了个儿子,名唤朱九思,今年有二十七了。去年三王之?乱,朱九思跟着袁文清一起守江州,立了大功。” 说到这儿,李昭凑过?来,按住我的手,挑眉一笑:“朱九思是个有能力的人,人品行事都非常端正,待人谦和有礼,但对他这个大哥就冷脸相待,半个字都不说,简单一句话,不认。后文清回长安,朕破格提拔朱九思为江州刺史。” 我心一咯噔,反抓住李昭的手,急切地问:“朱九龄十六的时候和安氏私通,算算年纪,那个所谓的幼弟朱九思,怕不是他私生子?” “朕可什么都没说。” 李昭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然后大剌剌地躺下,头枕在双臂,翘起二郎腿,脚尖在我面前晃,坏笑:“朕今儿累了,劳烦夫人帮朕按一下脚,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李昭扛着四十米大刀(指甲刀)来支援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95、报复 第95章舐犊情?深 次日天不亮,我就起来了。 摸黑匆匆洗漱了下?,熬了点米粥,用昨儿剩下的馅儿包了些小馄饨。 在我做饭的时候,李昭正好也起来了,他切了点蒜末和小米辣,用嫩菜心拌了个小菜。 我俩用过饭后,他回宫,我则趁着天还未大亮,让阿善套了车,去葫芦巷瞧瞧四姐。 我必须得亲眼看见她母子平安,才?能放心。。。 等?过去时,正好孙御史上朝刚走。 我怕那院子里的嬷嬷、丫头们看见,便让阿善偷偷进去,将四姐请到马车上,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四姐气色不错,肚子已经特别大了,摩挲着我的手,笑着让我放宽心。 原来,昨儿大太太被孙御史打了一?耳光后,咽不下?这口气,当晚就把本家的大爷和三爷夫妇全都请了来。 她头上戴了昭君套,虚弱地哼唧,让两三个老嬷嬷搀扶着她去花厅,并将自己的儿子、儿媳、孙子全都喊了来,还把我八弟也请了来,那阵仗简直就像三堂会审。 大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同孙家大爷、三爷哭诉,说自己活了五十来年,都是有孙子的人了,从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 她好心一?片,想着姝姨娘怀孕都七八个月了,哪能把孩子生在外头呢。 没想到她好心好意请姝姨娘回去,礼哥儿却对她又打又骂,拿着扫把要把她往出轰……她是没法子了,怕伤到姝姨娘,这才?捆了礼哥儿。哪知姝姨娘早都有防备,故意雇了些恶棍打手,把她带去的人好一?顿打。 这话刚落,花厅里的孙家爷们、媳妇儿全都炸锅了,要么说孙御史宠妾灭妻、要么说礼哥儿混账不像话,竟然敢对嫡母动手…… 最后矛头指向了八弟,冷嘲热讽,说:我当姝姨娘母子为何这般横,原来娘家有撑腰的了,八爷如今好能耐,开了个脉望书局,誉满京都啊,可你也别忘了,你开那书局,也拿了我孙家的钱做本银。 八弟一?开始忍气吞声,连声说姐姐外甥不敢不敬大太太,只因姐姐之?前见过红,大夫不让轻易挪动,这才?在外头待产的。至于那几个恶霸,真不是四姐雇的,好像是寻错了地方。 那孙家大爷因女儿当年疑似折在了我姑妈慧贵妃手里,本就恨四姐和八弟,见八弟这般辩解,当即就把茶水砸了,骂八弟小人得志,也不想想当年孙家是怎么善待他的,还骂四姐礼哥儿不识尊卑,不分嫡庶,一?屋子的下?贱坯子。 八弟大怒,也摔了杯子,当即从荷包里掏出五十两银票,甩给大太太,气的喝骂:如果当年我要是有本事,绝不会让四姐落入狼窝,我高?牧言虽然窝囊,这十几年也没吃你孙家的米,没承你孙大爷和大太太的情?,若这般嫌弃我姐和外甥,那行,咱们这就丢开手,各过各的。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大太太那点心思谁不知道?这些年苛待四姐和礼哥儿罢了,如今居然趁人之危害我姐,那可是一大一小两条人命,我高?慕言就把话放这儿了,绝不让我姐回孙家受气!大人孩子全都住外头! 听见这话,大太太脸上挂不住,倚靠在她儿子身上哭,说我八弟羞辱污蔑他。 她儿子握起拳头,直要去揍我八弟。 而孙家大爷也怒了,骂孙御史被美色迷昏了头,五十的人了,连点明辨恩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任由自家人被旁人欺辱…… 听四姐说,一?时间花厅吵吵嚷嚷,哭闹声一?片。 我忙问:后面呢,孙家如此人多势众,咱们就慕言一?个。 四姐掩唇轻笑,说:后面老孙大怒,将桌上的茶具全都拂地,先是喝骂儿子孙子,这儿有你们什么事,滚回去,成日家不在科举上用心,还有脸议论长辈是非。 又骂孙家大爷,说上一?辈的恩怨,本就不关姝儿母子事,当年他不是人,糟蹋了她,大哥你也不是人,在高家落难的时候,没少泼脏水、踩一脚。今儿他把话放下,姝儿是他孙储心的女人,这事是二房的家事,轮不到旁人插嘴。过后又骂大太太,便是他宠妾灭妻,也是你逼的,甭以为他不知道你私底下?做过什?么,只说两件,五年前青姨娘怎么死的?儿媳妇放印子钱,谁唆使的?若是都嚷出来,够休你十回了。 我听了这话,大惊,忙说:四姐夫平日里老持稳重,不声不响的,没想到发起火这么厉害,姐夫如此维护你,我也放心了。 四姐拍了下?我的手,斜眼看我,笑道:老孙哪里是维护我,这么多年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忽然转性。 说这话的时候,四姐凑近我,压低了声音:他是看你诞下?小皇子,又得上宠,再加上陛下?两个月前特意给了咱们慕言和鲲儿封密诏,他就算是个榆木疙瘩,这会儿也该开窍了。 …… 听四姐说,孙家大爷三爷当晚就拂袖而去,说绝不再和二?房来往。 而大太太哭晕了过去,气得发了烧,回屋躺着去了,再也不敢提接四姐回府,谁知这妇人后半夜忽然清醒了,赶到葫芦巷,跪下给孙御史磕头,说本不该违逆老爷,只是卖掉的婆子里,有两个是她心腹,万一?那些婆子到处乱说,坏的是咱们御史府的名声。 我忙问四姐,大太太说的有理,最后怎么处置的? 四姐冲我挑眉一?笑,说她哭着给大太太求了情?,一?家子本该和和美美的,闹下去让人看笑话,太太心疼她,想让她回去,左右她身子重,快生了,莫不如让那两个嬷嬷来葫芦巷伺候。 听见这话,我算真正松了口气。 四姐好心计,这么做,可以说扼住了大太太的咽喉,一?则,倘若她出半点事,总归与大太太脱不了干系;二?则,她可以趁机将大太太过去做的糟污事从这两个心腹婆子嘴里问出来,只要证据在手,方便她日后发难。 …… 从四姐那儿离开后,我就去了丽人行。 而今丽人行有一?大一小两个铺面,外加一?个作坊。 大的铺子那个在长安最繁华的街道,还在装饰,估计有十来日能开。 而作坊在离家稍远的城北,地处偏僻,但胜在便宜,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总共才花了不到两百两。除了原有的五个伙计,我又雇了几个帮闲,这才?把院子给拾掇出来。 作坊主要分三块。 有存放各种原料、瓷罐和成套膏子的库房;也有制作的院子;还有男女伙计们住宿的屋子。 如今丽人行生意渐渐做大,人手远远不够,我还准备招一?批伙计。 今儿我和阿善两个去木匠那里,给伙计们订了些桌椅床等?物,又让云雀去给作坊厨房里买些锅和菜肉,原本打算跟两个花商谈一?下?生意,谁知已经到申时了,快到鲲儿学书画的时候了。 我只能推了这事,明儿再谈,匆匆往回赶。 坐在马车里,我稍稍闭眼歇息了下?,脑子却依旧在转着,丽人行如果要做成粉蝶轩那种大生意,还差的远。 酒楼有李少等?人忙,所以开业经营都非常顺利,丽人行只有我一?个,如今也没个可靠的人帮我……麻烦得很哪…… 正在我乱想间,听见车外吵吵嚷嚷,掀开车帘一?瞧,原来是两个妇人在撒泼吵架,二?人皆衣着褴褛,布鞋都被脚趾头顶破,头发随意用根草标绾住,相互咒骂,争夺一盆脏衣裳。 吵着吵着,又开始哭。 一?个说自己是寡妇,后头还跟着俩吃奶孩子,每日家就靠浆洗过活; 另一个说就你日子难?我家有六七张嘴等着吃呢,今儿全靠洗这盆衣裳挣俩子儿,买几粒米回家煮粥吃…… 想到此,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少年的妍华是何不食肉糜的小姐,没见到这般疾苦,可如意见过,并且最难的时候,还吃过泥…… …… * 后面,我就在车里睡着了。 也不知摇晃了多久,才?到家。 鲲儿早都来了,正在书房里练字。 我匆匆忙忙擦洗了下?,换了身衣裳,就赶去厨房和面。 今儿我准备包四种馅儿的饺子,羊肉大葱的、猪肉莲菜的、韭菜鸡蛋的还有虾仁的。 正在我坐在厨房里剁馅儿的时候,阿善急匆匆跑进来,说陛下?来了。 我扭头往外看了下?,现在日头西斜,刚到酉时,他从未这么早来过,怎么回事,小木头出事了? 正当胡思乱想间,李昭走来了。 嚯,他穿了身燕居淡紫色直裰,脚蹬灰布鞋,头戴方巾,唇角噙着抹浅笑,双手背后,立在厨房门口。 “你怎么这时候来?” 我并未起身行礼,笑着问。 “今儿宫里没事,朕就出来看看。” “你来一下?。” 我招手让他过来,抓了点肉馅,喂到他嘴里,笑道:“帮我尝尝咸淡。” “好像有点淡。” 他嚼着馅儿,自行洗了手,抓了点盐放进去,随后将袖子挽起,开始帮我剥虾仁,撇嘴鄙夷道:“真是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他朱九龄何德何能,竟要朕伺候他吃喝。” “人家也没让你做啊。” 我笑着白了眼他,往馅儿里打了个鸡蛋,又加了点生姜水,嗔道:“得了,我还不知道你,估计专门跑来看笑话。” 李昭面带微笑,不可置否。 他将剥好的虾仁放进碗里清洗,问:“今儿是不是很忙,才?来一会儿,就看见你打了两三个哈切。” “嗯。” 我应了声,用胳膊揉了下?发酸的眼:“今儿给四姐带了些燕窝补品,后面和阿善给丽人行作坊定了些桌椅板凳,这不,明儿我还得同那两家花商谈生意,眼看着天越来越凉了,花价也开始往上涨了,我得想法子往下?压压价。” “太辛苦了。” 李昭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要不咱别做这些了……” 他叹了口气,不再劝我放弃,开始调制虾仁馅儿,笑道:“若遇着问题,同朕说,朕帮你解决。” “倒也没有。” 我把猪肉馅调好后,开始摘韭菜,笑道:“今儿我突发奇想,想在丽人行带卖上香料,可扒拉了下?算盘,立马打消了这主意,且不说普通老百姓用不起昂贵的香,单就我现在的存银,就不够买原料,那做香的沉水木、檀木、安息香、麝香都极贵,制作工序比胭脂膏子更繁杂,更别提有些香还要埋地下藏一两个月,麻烦极了,短时间看不到收益,等?明后年再做。” 正在此时,我发现李昭奸笑着看我。 我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哆嗦了下?,问:“看嘛这么盯着我看?太吓人了。” “你认真做事的模样,真美。” 我扭过头,装作恶心干呕,唇角却不知不觉扬起笑。 蓦地,我记起今儿回来时在路上看到的事,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对他说:“还真有件事要你帮忙。” “你说。” 李昭脱口而出。 我默默地洗韭菜,叹道:“今儿阿善拉着我往回走,我看见了两个衣衫褴褛的贫妇为了争夺一盆脏衣裳,当街大打出手。我太知道一?个女人撑起一个家的不易,正巧丽人行作坊现在缺人手,我刚忽然想,就让这些穷得过不下?去的妇人来做工,给她们一?口饭吃,你觉得呢?” 李昭一怔,不可置信地看了我良久,没同意也没反对,低头默默拌馅儿,一?声都不吭。 我耳朵发热,有些后悔,有了想法自己做就是,干嘛要同他说,他生性多疑,兴许又会觉得我在搞什?么事,存什?么鬼心思。 谁知就在此时,他忽然扭头看着我,两指指着我,无奈道:“你呀你,让朕把你怎么好呢?”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摇头嗤笑:“皇后这些年常告诫命妇们,要宽待下?人,多做善事,人都道她是个宽和仁厚的菩萨,其实,她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只说不干的伪君子。朕登基初,也曾在长安施粥放粮数日,不想还有这许多人过得如此艰苦。妍华,你让朕怎么谢你呢?” “这有什?么好谢的,这是给小木头和你积阴德的事,要做的。” 我松了口气,顽皮笑道:“那这事就交给你了,嗯……先招三十个,反正你看着办,你总比我知道哪些妇人、姑娘更需要这份活儿。” “放心,交给朕。” 李昭眉一?挑,忽然凑过来将我揽住,俯身,似想要吻我的唇。 我往后闪了下?,默不作声地拒绝。 他轻笑了声,又进了一?步,亲了下?我的耳朵…… 忽然,暗卫来报,说是朱九龄已经出现在巷子里了。 听见这话,我干咳了两声,立马往后撤了几步,若有所思地看他,笑道:“朱先生来了,陛下?……” “这儿没有陛下?。” 李昭莞尔,昂首朝上房行去:“风和先生要小憩一会儿,夫人请自便。” 我摇头一笑,舀了水,用皂豆认认真真地将手洗净。 而此时,阿善也将朱九龄带进内院来了。 我扶了下?发髻,笑着从小厨房走了出去,瞧见朱九龄今儿穿了身玄色锦袍,脚蹬厚底皂靴,鬓角似乎修剪过,眉若刀削,面如傅粉,给人种干净美好的感觉。 我莞尔,给他屈膝见礼。 他什?么话没说,冲我微笑着点头,手指了下?书房,径直朝里走去。 我白了眼他的背影,转身回到小厨房,将面团从盆里拿出,找了根小擀面杖,开始擀皮,包饺子……我准备弄两种蘸料,一?种酸汤,一?种陈醋蒜泥的。 等?全都弄好后,已经入夜了。 我准备等?朱九龄教完后,再下?饺子,而这个空档,我又做了两碟辣萝卜、酸白菜,并且温了壶桂花酒,一?股脑全都搬到院子里,摆在桌上。 扭头瞧去,此时书房灯火错错,时不时传还来朱九龄和鲲儿的笑声,而我住的上房则黝黑安静,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没一会儿,书房的门吱呀声开了。 鲲儿率先小跑着出来,伸长脖子,朝石桌看了眼,高?兴地同我说,今儿朱先生给他讲了钟鼎文,还带他画了张画。 我让鲲儿去洗手,等?会儿吃饺子,哪知着小子忙说要遵守先生的规矩,抱着沓写好的宣纸,飞也似的跑了…… 我摇头笑笑。 此时,星子漫天,桂花树下?挂了两盏宫灯,随香风轻轻摇摆,花瓣飘落在小菜和酒杯里,平白增添了几许诗意。 扭头瞧去,朱九龄缓缓从书房出来,他行到我跟前,站定,伸出手,接住落下的几朵花瓣,两眼看向桌上的美酒,笑道:“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多谢夫人为在下准备美景、美食。” 我屈膝见礼:“应该的,妾多谢先生教授鲲儿。” 朱九龄笑笑,从温水里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没喝,轻嗅了口:“昨儿冒犯夫人了,还当夫人再也不愿见我了。” 说到这儿,他将桂花酒一?饮而尽,双手抱拳,深深给我躬身行了一?礼,随后从怀里掏出张折起宣纸,两手拿着递给我,笑道:“在下是个无儿无女的人,自然理解不了夫人疼爱小儿的心,所以才口出狂言,过后想想,真是后悔的紧。今日手把手地带高?鲲画了张画,便当给夫人赔罪了。” 我接过画,打开,趁着皎洁月色细看,原来上头画了一?老一?小两只牛。小牛卧在草丛里睡,老牛立在小崽跟前,舔着孩子的头。画边还题了首诗,出自《诗经小雅》,我轻声念道: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字是鲲儿写的,而落款则是朱九龄的字,写道:开平元年十月初五夜,酒兴而作,九龄特赠丽夫人。 我叹了口气,鼻头发酸,暗道朱九龄真是个聪明人,猜到我的心结是鲲儿,特教孩子画这样的画……忽然,我心里一?咯噔,想起李昭昨晚说的,这就是朱九龄惯用的手段,一?刚一?柔俘获女人的心。 “多谢先生了。” 我笑着屈膝,再次致礼,满含歉意地看着他:“昨儿妾身鲁莽,打了先生,还请先生不要怪罪。” “那有什?么的。” 朱九龄大手一?挥,顺势坐在了石凳上。 “今儿妾身出门,特意打听了下?先生,得知先生去年三王之?乱时,同袁大人一?起守在江州,救百姓于水火中,实在是个英雄。” 我没口子地夸朱九龄,并将画揣进怀里,端起酒壶,给他倒了杯,细细瞧去,朱九龄果然面带得意之笑。 “只是妾身还有一?事不解。” 我皱眉,故作疑问。 “夫人请说。” 朱九龄微笑着吃小菜。 “先生昨晚上说妾身同您挺像的,骨子里都是凉薄势力的人,既然您如此薄情?,怎么会这般大义凛然,千里迢迢跑去江州抗敌呢?” 我一?脸的疑惑,歪着头,问朱九龄。 果然,朱九龄怔了下?,眸中闪过抹不自在,笑道:“伐不义之?师,是匹夫匹妇该尽的责,九龄虽无德无才?,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这样啊。” 我连连点头,指尖摩挲着这幅《舐犊情?深》,再次笑着问:“妾身这个人无聊又嘴碎,今儿还听到点旁的,仿佛您去江州,是为了帮你的幼弟朱九思……” 朱九龄脸色微变,没恼,可那份洋洋得意的笑却消失了,那只拿筷子的右手微微发颤,试图岔开这个话头:“都是坊间传闻,夫人听那作甚,对了,夫人今儿不是要招待在下吃饺子么,正好,教了高?鲲这一?个多时辰,腹中的馋虫早都开始叫嚷了。” “是妾身的错,这就去给您下饺子。” 我忙转身往小厨房走,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诧异地转身,看向朱九龄,接着道:“妾身脑子不太好使,依稀记得八月的时候,您同风和先生争吵,他说您十六岁时和家中庶母……” 我立马用手按住嘴,眨着眼,无辜道:“妾室不能喊庶母,对。” 朱九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我皱眉道:“当时先生同您父亲的妾室私奔,谁知被人半路拦截,那安氏落发出家,先生您与家中决裂。哎,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妾罢了,您至于为她做出背离父母的事么,真不孝顺,您父母该多伤心啊。” 此时,朱九龄忽然站起来了,脸阴沉的厉害。 我将垂落的黑发别在耳后,莞尔浅笑:“其实您父母也没那么伤心,这不,您前脚一?走,他们二老后脚就生了个儿子,叫什么来着?” “别说了。” 朱九龄拳头紧紧攥住,一?步步朝我逼来。 “叫什么,妾身怎么忘了呢。” 我故作冥思苦想,忽然一拍脑门:“对了,叫朱九思!这位小朱爷厉害啊,去年三王之?乱在江州立了大功,陛下?破格提拔他做江州刺史,真真光耀朱家门楣哪,比我们那个不争气又考不了科举的高?鲲强多了。” “丽夫人,请不要再说了。” 朱九龄眸中含着抹痛苦,语气里有几许哀求,躬身对我行礼:“之?前捉弄夫人,是在下的错,在下给您诚挚致歉,从此以后,绝不再打扰您的清静。” “哎呦,瞧您说的。” 我虚扶了把朱九龄,笑道:“我们家高?鲲没啥本事,一?身的毛病。” 我掰着指头细细数:“你看他,最爱读一?些乱七八糟的经史书,还喜欢练字作画,我就不明白了,他怎么还那么孝顺父母长辈呢?真是讨厌。” “高?鲲是个好孩子。” 朱九龄诚挚道。 “好啥呢。” 我“气得”揉心口,无奈道:“依我说,高?鲲若真想光耀门楣,他就该勾引他爹的妾室,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让他爷爷当成儿子养大,没准将来也能当刺史呢。” 说到这儿,我媚眼横向朱九龄:“对了,您说朱刺史该叫您大哥哥呢?还是亲爹爹呢?” “闭嘴!” 朱九龄大怒,扬手,就要朝我的脸打来。 我下?意识往后躲,谁知避闪不及,被他生生扯掉了面纱。 作者有话要说:还差七十个收藏到五千,没收藏的小天使们点一个收藏~感谢感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96、桂花酒 第96章桂花酒 我只感觉脖子发?痛,面上少了?束缚,呼吸也畅快了很多。 我几乎是下意识用手遮脸,抬眼瞧去,朱九龄有些震惊,盯着我看,转而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面纱,他面上显然没有方才那般盛怒了?,手无力地垂下,闭眼深呼吸,仿佛在平复心绪。 没一会儿,他睁开眼,又恢复那个风度翩翩的朱九龄。 这男人退后两步,抱拳躬身,给我深深地行了?个礼,与此同时,抬眼看我,笑得有些轻佻:“方才在下失态了?,竟对夫人动手,好在没有伤了夫人的如?花容颜,还请夫人原谅九龄的鲁莽。” 嚯。 这变脸简直比翻书都快。 我没有言语,微笑着?看他。 心里却泛起了嘀咕,若是旁人,看到我的脸那真的无所谓,可朱九龄是个会作画的,听说他消失的这段日子,画了幅《斗花戏草》,前不久让张首辅给高价收走了?,可见他同张家也有点交情,万一他私底下画了我的小像,叫张家看到了…… “夫人在想什么?” 朱九龄轻声问。 他站直了身子,走过来,想要将面纱还我,后犹豫了?片刻,当着?我的面儿收进怀里。 “夫人今儿这番厉害言辞,无非是恨恼在下昨日出言不逊,用高鲲伤了?你的心,在下现在就和你保证,以后再不会说这种放肆无礼的话。” “那就好。” 我稍微扭过头,避开朱九龄的灼灼目光。 真的,我真的被他盯得很不自在,他在打量我的脸、脖子、胸、腰还有腿……与此同时,他左手手掌摊开,右手食指在掌心迅速勾勾画画,嘴里仿佛也在念念有词。 我皱起眉,问:“先生这是想画妾身?” 朱九龄莞尔,没承认,可也没否认。 “这不太好。” 我直接拒绝:“妾身并不喜欢被人画。” 朱九龄并没有言语,仿佛已经在手心打完了?底稿,眸子里带着股兴奋和急切之色,双手背后,笑道:“为什么呢,夫人不想自己的画像传世?” “不想。” 我微笑着?下逐客令:“天色不早了,先生请。” 谁知朱九龄纹丝不动,斜眼觑向书房,笑着?问:“敢问夫人,九龄可以借用下贵府书房么?” “不行。” 我笑着?拒绝,直接挑破这层窗户纸:“妾身不想做温暖先生笔的那个女人,再直白点,妾身不想被您玩弄戏耍。” “夫人竟这般绝情?” 朱九龄并未恼,行到我跟前,身影如?同座小山般压下来,将我笼罩住。 他垂眸看我,压低了声音,语气三分诚挚、七分暧昧:“九龄在书画上的境界若想再往前走一步,全都系在夫人身上,可能夫人不太懂为什么,世人也不会懂为什么,其实你们根本不用懂,就当我一个忙,好么?哪怕虚情假意,哄哄我。” 我摇头,往后撤了一步,笑着?反问他:“为何一定是我?这世上比我有趣、好看的女人多的是,先生何?必在妾身浪费功夫,再去找。” “一定是你。” 朱九龄眉头皱起,笑道:“夫人可还记得,七月时,你带着丽人行膏子来教坊司同宋妈妈谈生意这事?” “当然记得。” 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笑道:“那日先生还在妾身脚上画了两朵花……” “没错。” 朱九龄打断我的话,道:“那日夫人坐在湖边的凉亭里,将身上的纱衣半褪下,给宋妈妈看身子,其实我就在附近……” “什么?” 我大惊,照这么说的话,我的后背岂不是被朱九龄看到了? 怪不得当日刚谈完生意,朱九龄这厮忽然就闯进凉亭,喝骂我别有用心地找到教坊司……后面他又刻意走在前头,带我进了?包间,一步步引诱我脱了鞋,在我脚上画花。 原来,他早都盯上我了?。 “朱九龄,你简直比我想象得更卑鄙无耻。” 我嗤笑了?声,不禁将衣襟往住合了?下,决定彻底撕破脸,仰头,直面朱九龄:“你听清楚了?,我可不是窑子里的娘们儿,为了五十两银票就肯脱了衣裳给你看,再说明白点,你这样滥情的人,配让我付出感情?” 朱九龄身子往后闪了下,看着?我,笑道:“夫人难道不念着高鲲了?你若是帮我,我定会……” “闭嘴!” 我怒喝了?声,冷笑不已:“高鲲的事也就此作罢,朱先生说的没错,我的确在百般补偿这孩子,可一味地溺爱他,但凡他喜爱什么东西和人,我都不分好赖地捧给他,那就是害了?他。” 我挺直了胸脯,莞尔一笑:“今儿既然说开了?,那我也不怕你恼,你是怀着?卑鄙心思教我们家高鲲的,万一你把孩子教成像你一样薄情又怪诞的人,那我还有何?颜面见他父母?他崇敬你,见个一两面就行了?,没必要一直接触下去。” 说到这儿,我手指向外?院门的方向,尖刻道:“趁我还好说话的时候,赶紧走!” 朱九龄定定地注视了?我良久,一甩袖子,拧身离去。 “等?等?。” 我叫住他。 “夫人还有什么要骂的?” 朱九龄并未回头,冷冷道。 “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许画我,更不许私底下想法子找高鲲。” “那我偏找呢?” 朱九龄冷笑了?声,语气里似含着股威胁。 “那先生尽可以试试。” 我双臂环抱在胸前,下巴高昂起:“高鲲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贫家子,可朱九思就不一样了。只要你敢画我,或者怀什么险恶心思找高鲲,那就别怪我把火气撒在你那私生子身上。” “你敢!” 朱九龄咬牙切齿地喝骂。 “那就看先生敢不敢触犯妾身的底线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挑眉媚笑:“妾身区区妇道人家,没什么本事,恰好有几个闲钱,在羽林卫里也有点人脉。先生说的没错,高鲲残疾了,没法科举,可朱九思就不一样了,如?今誉满天下,仕途正盛,你觉得他能禁得起源源不断地被人泼脏水诋毁?还是你觉得他能禁得住在官场被人使绊子下冤狱?朱先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当防哪。” “领教了?,告辞。” 朱九龄朝我抱拳致礼,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我剜了?眼他的背影,亦转身。 谁知,我看见李昭不知什么时候从上房里出来了。 此时他倚靠在门框上,唇角勾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拍着?手,从青石台阶上走下来,围着我绕了?几圈,上下打量我,最后冲我竖起大拇指,抱拳作揖,啧啧笑道: “没想到丽夫人发?起火儿这么厉害啊。” 我白了眼他,朝桂花树的石桌走去,抬手打了?个响指,嘱咐一旁侍立着?的云雀去把饺子下出来。 我坐在石凳上,将朱九龄方才用过的酒杯顺手扔了?,从漆盘里新翻起两只,满上桂花酒,斜眼觑向李昭。 李昭会意,坐到了我对面,他端起酒杯,坏笑着?看我,与我碰了一杯。 我俩同时仰头饮酒,相互看对方,忽然噗嗤一笑,然后大笑,就是那种没来由的痛快和开心。 而此时,饺子也端上来了。 我们俩又同时拿起筷子,他给我碗里夹了只虾仁的,我给他碗里放了只羊肉的,默契得就像老朋友一样。 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斜眼觑我,打趣:“夫人也太狠心了?些,朕的师父对你痴心一片,你就这么无情地拒绝他,好歹也得给朕留几分颜面嘛。” 我往他碗里倒了?些陈醋,笑道:“既然不喜欢,那就果断拒绝,一直吊着?人家不是事。再说了,我现在对他非常讨厌,只想趁早了断掉这份……别有用心的孽缘。” 李昭点点头,笑着?问我:“你过去虽然同梅郎成亲了,应该也有不少狂蜂浪蝶追求,都是这般拒绝的?” 我没回答他,反问他:“那风和先生呢?除过后宫有三妃,想来亦有不少贵女小姐往身上爬的,先生又是怎么拒绝的” “你过来,朕告诉你。” 李昭放下碗,冲我勾勾手指。 我身子前倾,凑近,谁知就在此时,他迅速亲了下我的侧脸,见我要躲,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不让我逃,在我耳边轻声呢喃:“朕一向都是来者不拒。” 说到这儿,他手开始不安分,按在了我的腿上。 我忙用筷子头点住他的眉心,下巴努向朝盘中的饺子,挑眉一笑:“吃饭,乖。” “好。” 李昭果然听话,安安分分地吃饺子,忽然,他笑着?问:“夫人现在高兴么?” “高兴。” 我夹了块辣萝卜,送入口里。 “夫人觉得桂花酒甜么?” 李昭又问。 “甜啊。” 我端起酒,喝了?口。 “那么今晚能否风和日丽?” “能。” 我顺口答了?句,忽然感觉不对劲,忙看向他,果然看见他一脸的坏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97、风和日丽否? 第97章风和日丽否? 我暗骂自己,怎么又被他?给套路了。 “咳咳。” 我干咳了两声,佯装没?听?懂,扫了眼?桌上的饺子,忙起身,淡淡说了句:“饺子好像有些凉了,我在下一盘去。” 说罢这话,我赶忙起身往厨房逃。 哪知还没?走多远,李昭就追了过来,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顺势将我拽入他?怀里,紧紧抱住我,俯身,凑到我耳边轻声道: “朕不想吃饺子了,想吃……” 说这话的时?候,他?手下移,扣在我的臀上,不说话,用暧昧来暗示。 此?时?清风徐来,温柔地将十月香风送至,亦把树上的桂花花瓣吹落,有那么几粒不安分地飘入我的抹胸,正好落在抹胸挤出的乳.沟里。 他?看见了,立马两指探来,往出夹,刚准备扔,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居然送入口?中吃了,坏笑了声:“甜,桂花真?甜。” 我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挣扎了许久要跑,居然他?娘的走不动,我气得斜眼?瞪他?,暗骂:真?是只成了精的男狐狸。 “瞪朕作甚。” 李昭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带着我,慢悠悠地在桂花树下摇晃:“还记得去年你和月瑟结交,那丫头给你教了个什么慢三步还是慢四步,朕也忘了,那晚上回来,你就这样带着朕跳舞。” 记起了,当时?我脚踩在他?的脚上,由他?带着我,在屋里转悠,转着转着,好像就给转到了床上…… 我心里一咯噔,立马清醒过来,哪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靠在了他?身上,他?娘,居然又被他?勾引了。 我立马推开他?,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见我这般动作,李昭嗤笑了声,双手背后?,朝我逼来。 他?进,我退。 最后?退无?可?退,我被逼到背靠在桂花树上。 我白了眼?他?,“轻蔑”道:“这某人发起骚来,朱九龄还真?得甘拜下风啊。” “朱九龄那是贱。” 李昭抬手,折了一小枝桂花,插在我的发髻里,手指刮了下我的鼻梁,随后?,手撑在树上,一点点逼近我,笑道:“怎么,风和先生做夫人帐中军师,给夫人带来敌方机密,并点拨了夫人关窍,帮夫人今晚狠狠打了个翻身仗,赶走了难缠的敌人,难道就得不到点犒劳?” 说这话的时?候,他?俯身下来,朝我的脖子吻来。 他?娘的,我都三十多了,孩子都快一岁了,和他?都不知做了多少次,居然还被他?勾得脸红心跳,难不成他?偷偷在桂花酒下什么药了? 抵抗妍华,别?轻易原谅他?,他?可?是狠心把你儿子抱走了; 可?是,他?给你八弟和侄儿道歉并且写密诏补偿了,而且他?还支持你的生意,会给你的丽人行招些着实需要帮助的贫妇当伙计,还有,因为他?在上面压着,四姐夫这回才下定决心维护四姐…… 要不……从了。 反正你也不吃亏,嫖个皇帝,自己也能爽快。 不行不行,就这么轻易原谅他?,那我岂不是又被他?吃死了? 努力妍华,一定要忍住,拒绝他?! 就在我胡思乱想间?,忽然发现自己的衣裳居然不知什么时?候被他?给褪掉了,而此?时?,他?一路往下吻,咬了口?我的肩头。 “嘶……” 我轻声呼痛,一把推开他?,逃似的往旁边跑,迅速将衣裳穿好。 “怎么。” 李昭微笑着看我,眉一挑:“夫人这是欲拒还迎?” 他?大步朝我走来,一脸的志在必得:“行了,朕知道你早都忍不住了。” “呵。” 我将穿在衣裳里的头发拉出来,连连后?退,挑衅似的看他?,笑道:“到底是谁忍不住?行了,妾身晚上还要去酒楼翻一下账,就不陪风和先生闲扯了,今晚估计要忙一夜,明儿还要和花商谈生意,就宿在外头的客栈不回来了,您自便。” 说罢这话,我拧身就走,走出内院后?,小跑着喊阿善赶紧套车。 我逃似的离开小院,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在寂静的小巷子里,我整个人如同得了大病般,疲累地窝在软靠里,微凉十月,额上竟然生出些许热汗,心还在狂跳,身上就像被蚂蚁爬了似的,又痒又燥。 不对劲不对劲,这症候非常像以前?我们俩偷摸吃药,助兴时?的感觉…… 这狗东西,什么时?候下的药!越来越不要脸了,居然给我来这手。 我推开车窗,让清冷的风吹进来,抚平阵阵火气,抬手,将髻上的那支桂花拔下,在手里转着把玩……忽然想起他?吃了落在我胸口?的花,耳朵立马热了,连忙将这玩意儿扔出去。 …… * 家里有狼,我没?回去。 于是先去酒楼转悠了圈,盘点了下菜品,查了下今日的帐,然后?去了春一醉酒楼,要了道招牌鱼羹,斯条慢理地吃了两碗,最后?去了瓦市,看了会儿杂耍…… 等这些事都做完,已经到午夜子时?了,我身上的奇异燥热也消散了个干净,想着他?要不睡了,要不觉得没?趣儿回宫了,这才叫阿善赶车,打道回府。 等回到家,发现小院静悄悄的,云雀住的书房和我住的上房都黑黢黢的。 而接送李昭的马车也早都不见了,大抵,他?真?走了。 我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登时?放松下来,打算回屋随意擦洗下就睡。 我没?喊醒云雀,自己在厨房里点了个蜡烛,插到烛台里,端着往上房走,刚一推开,就闻见股淡淡的小龙涎香味,四下看去,屋里干净温暖,就在我走进去的瞬间?,从落地帷幔后?扑出个黑影,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个男人给抱住。 “谁啊!” 我吓得尖叫,差点用烛台去砸这个男人。 定睛一瞧,原来是李昭。 他?早都换了寝衣,赤着脚,俊脸浮着抹微红。 “你干嘛呀,吓死人了。” 我惊魂未定,用力推开他?,手捂着发虚的心口?,瞪了眼?他?:“你怎么了,以前?不这样啊。” 是啊,以前?他?温和斯文,怕吓着我,若是半夜来,总会先敲门?将我唤醒,哪里像现在,像个贼似的猫在暗处。 “呦,生气了?” 李昭的言语里丝毫没?有歉意,居然还厚着脸皮在笑,甚至还亲自动手帮我揉心口?,嗔我胆子越来越小,肯定背着他?做什么坏事了。 说话间?,他?跟个狗似的,两指夹起我的袖子和头发闻,笑骂:“一股子火锅臭味,嗯……还有春一醉鱼腥味,呕……” 他?佯装反胃,头侧在一边干呕。 我恼了,用力推开他?。 忽然记起今晚被他?偷偷下了察觉不到分量的春.药,一股报复徒然兴起。 我鼻头发酸,低下头,假装委屈:“你真?变了,你以前?不会嫌弃我的。” “朕、朕没?嫌弃你啊。” 李昭有些慌了,忙走过来环抱住我,柔声哄:“朕那是开玩笑,你怎么分辨不出来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俯下身,手指勾住我的下巴:“真?哭了呀。” 他?忙用袖子帮我擦眼?泪,摩挲着我的背,连声哄:“朕真?没?想到会吓着你,下次不这样了,别?哭了哈,朕错了。” 我噗嗤一笑,踮起脚尖,双臂勾住他?的脖子,挑眉坏笑:“逗你玩儿呢。” “好呀,竟敢戏耍朕。” 李昭重重地拍了下我的屁.股,并狠狠地“咬”了两口?我的下巴,两手箍住我的腰,带着我往床那边行去。 “等等。” 我呼吸稍有些急促,忙推开他?,手撑着他?的胸口?,笑道:“先等等哈。” “等什么啊。” 李昭居然像个性急的少年郎似的,将我强往床上拽,催促:“这都多久了,次次给朕甩脸子、吃闭门?羹,今儿怎么都得开门?了。” “忙什么呢。” 我扭了下他?的胳膊,脸红偷了,咬唇羞涩一笑:“我想了个好玩意儿,要不咱们试试?” “哦?” 李昭眼?冒绿光,斜眼?觑我,坏笑。 “哦!” 我回应着他?,按住他?的双肩,将他?按着坐到床上。 随后?,我拧身跑到梳妆台那边,装作急不可?耐,翻箱倒柜地找了两根金发带。 我笑着跑回床那边,站在他?面前?,转动手腕,在他?面前?扬发带。 “这是什么花招?” 李昭笑着问。 “你把眼?睛闭上。” 我催促他?闭眼?,然后?用金发带将他?的左右胳膊拉起来,把他?的两只腕子用发带紧紧绑在床柱上。 “嚯,原来玩主人和……” 李昭轻咳了两声,换了个字眼?,坏笑:“应该是夫人和白脸先生。” 他?扭头看着我,用膝盖撞我的腿,喘着建议:“再绑紧些。” “好呀。” 我手上用力,将发带在他?腕子上又绕了几圈。 等绑好后?,我让他?试试看,能不能挣脱开,他?左右手分别?试了下,对我笑道:“解不开,接下来该做什么?” 我笑着看他?,命令他?:“帮我解衣裳。” “是,夫人。” 李昭脸如同喝了酒般红,牙咬住我衣裳上的带子,身子往后?一撤,就将我衣裳稍稍解开,他?腿拢住我的双腿,伸长脖子,要咬我的抹胸。 我手指按住他?的眉心,将他?往后?推,然后?迅速往后?跳了一大步,双臂环抱住,下巴骄傲地抬起,什么话都不说,媚笑着看他?。 “站那儿作甚,过来啊。” 李昭催促我。 我还是不说话,当着他?的面,拔下发簪,将黑发散下,然后?一件件脱衣裳,手转着抹胸,扔到他?脸上。 “你这是做什么呀。” 李昭脸越来越红,伸长腿,试图把我往他?跟前?勾,急道:“朕在你回来前?喝了两杯助情酒,好妍儿,快别?折磨朕了。” 我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从浴桶里舀了一木盆的凉水,端在他?面前?,在水里拧了个湿手巾,当着他?的面儿擦洗身子,一会儿脚踩在圆凳上,一会儿弯下腰,我就是让他?看到吃不到。 “大胆!” 李昭恼了,使劲儿往开挣脱,奈何腕子绑得太紧,他?冲不过来。这回,他?不再暧昧相?求,竟开始“骂”我: “好个小淫.妇啊,居然敢这般戏耍折磨朕,朕现在数三个数,你赶紧将朕放开,道个歉,朕既往不咎,一、二……” 我莞尔,双臂环抱住,故意气他?,歪着头数:“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你、你……” 李昭气得咬牙切齿:“你有本事这辈子别?把朕放开,否则,你瞧朕怎么收拾你。” “我可?等着呢。” 我媚笑着白了眼?他?,从梳妆台那边取了些润肤的膏子,细细地往身上抹,笑着听?他?不住地“咒骂”。 忽然,他?不骂了。 我忙抬头看去,谁知发现床上空空如也,地上落了两根被咬出毛的金发带。 李昭人呢? 我登时?愣住,刚转身去寻他?,忽然看见他?从旁边的屏风后?头冲出来,将我环抱住,解恨似的用力打我的背,笑骂: “下次要捆朕,记得用铁链,知道了么?” 我瞬间?慌了,完了完了,这下可?是落到他?手里了。 果然,他?不再客气,将我抱着往床那边行去。 我俩一块倒在绣床上,就这么面对面,看对方,仿佛刚认识那样…… “妍妍,朕能不能?” 李昭手附上我的侧脸,柔声问。 我其?实有点想,又有点不想,就是很犹豫,可?如今气氛暧昧,已经由不得我了。 “今晚要是不让你风和日丽,你是不会甘心的,来风和先生。” 忽然,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切。 他?一愣,摇头嗤笑了声,伸手将锦被拉了下来,盖在我身上,让我枕在他?胳膊上,柔声道:“算了,今儿放过你,睡。” “嗯?” 我有些诧异,明明他?那么急了。 “朕又不是梅郎,对女人随意取夺。” 他?紧紧抱住我,也打了个哈切,柔声道:“你今儿忙进忙出一整日,又是买桌椅打扫丽人行,又是包饺子做饭,熬得眼?睛都红了,朕心疼啊,等下次朕把小木头带出来,咱们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吃一顿饭,然后?朕肯定不客气,踏踏实实地把你收拾到下不了床……” 困意阵阵来袭,我叹了口?气,今晚明明是我在掌控全局,没?想到最后?,居然又是他?占了上风。 我气得狠劲儿拧了几下他?,没?再说话,沉沉睡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98、千杯不醉 第98章千杯不?醉 一开始我?还挺佩服李昭,真是个克制隐忍的人?,竟能把那团憋了许久的火气生生咽下去?,而且也心疼我?,见我?忙了这一整日,放我?歇息。后面呢,他说去?屏风后头“倒茶”,让我?别管他,先去?睡……可?我?等了好久,都不?见他回来。 我?就纳闷了,倒什么茶要这么久。 后面我?听见他闷着呻..吟和水洗的声音,就瞬间了然,笑?着翻过身,佯装什么不?知道,闭眼睡去?。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次日天不?亮,我?们几乎是一起醒的。 他强把我?按在?床上,逼我?再睡个回笼觉,说昨晚上我?累得连身都没翻,还打?呼噜了。 没法子,他盯得紧,我?只能假装闭眼睡,没想到?还真给?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到?日中了。 我?匆匆洗漱了番,让阿善套了车,准备去?丽和巡一下酒楼,顺便吃个午饭。 在?车里坐着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昨晚的事,发现男女夫妻相处有时候真的是很玄很模糊,是非对?错也很难真正分得清,从睦儿被抱走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我?也从当初的怨恨疲累逐渐走了出来,更冷静地思考这个问题。 站在?李昭理智的角度,这个孩子不?仅仅是我?们俩的儿子,还是个皇子,如果他更狠心一点,会在?小木头一出生就抱走; 可?站在?感情的角度,他没忍心,让我?把儿子养到?五个月大,一旦他狠心抱走,我?俩就生出怨怼,互相伤害; 站在?我?理智的角度,我?就算再不?舍,也得想法子给?儿子争取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可?站在?我?感情的角度,他活生生把我?们母子缘割断,无疑在?我?心上狠狠捅了一刀,我?难道不?该恨他么? 所以,人?和事都是复杂的,站的角度不?同,看到?的结果不?同。 如何恰到?好处地处理,真的很难。 正乱想间,马车忽然停了。 外头吵吵嚷嚷的,不?知发生了何事。 我?掀开车帘往外看,发现前头人?头攒动,在?丽和酒楼外围了圈人?,多?是些衣着华丽的贵少,也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不?晓得在?议论什么。 定?睛一瞧,原来酒楼门口站着个窈窕动人?的女孩,十九岁上下,杏眼朱唇,穿着绛色粗布裙衫,头发绾成妇人?样式的髻,臂弯挎着个大包袱,俏生生地立在?招牌跟前,竟是赵燕娇。 她不?是去?利州投奔亲戚了么?怎么会来长安? 此时,一个四十多?岁的锦袍男人?放肆地上下打?量赵燕娇,用折扇打?了下女孩的肩头,凑上去?,几乎要贴在?女孩身上,淫.笑?不?已:“呦,这不?是教坊司的燕娇姑娘么,听说姑娘被人?赎走后就离开长安了,怎地又回来了,可?是想你王哥了?” 赵燕娇白了眼那男人?,没理会。 谁知那姓王的锦袍男人?居然动手动脚起来,拉住赵燕娇的胳膊,将女孩往跟前拽:“这儿人?多?,咱俩找个僻静处叙叙旧,哥哥可?还念着你这樱桃小口呢。” 话音刚落,周围就发出阵唏嘘,起哄声此起彼伏。 给?我?赶车的阿善看不?下去?,不?住地喝骂,这些男人?居然在?光天化日下欺负个小姑娘,立马要上前去?,救下燕娇。 我?让他先别轻举妄动,再看看。 只见赵燕娇横了眼那锦袍男人?,忽然挽住那男人?的臂弯,笑?道:“妾身当谁呢,原来是天依绸缎庄的王大东家。” 那姓王的男人?眉一挑:“只睡了一次,你居然还认得我??” “那是自然。” 赵燕娇轻轻摩挲着那男人?的胳膊,媚笑?:“大东家若是想同妾身叙旧,妾身可?有个条件。” 此时,起哄声又开始了。 有人?贱笑?着看热闹,有人?叹息摇头,没想到?侍郎府的名门闺秀,竟变成个当街同男人?调笑?的“贱妇”。 那姓王的男人?手附上赵燕娇白嫩的小手,斜眼觑女孩,坏笑?:“你尽管提,哥哥全都答应你。” 赵燕娇啪地一声打?掉那男人?的手,下巴朝丽和酒楼努了努,笑?道:“酒楼的两?位东家是妾身的救命恩人?,王老爷既然要疼妾身,想来不?会吝啬给?妾身花点小钱,这么着,您就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待会儿去?酒楼包上他娘的十来桌饭,不?贵,一桌也就七八百文?。” 话音刚落,众人?哄然大笑?,吵吵嚷嚷,起哄着让那姓王的掌柜进酒楼包饭。 而那姓王的掌柜听见这话,竟一把甩开赵燕娇,用折扇指着女孩喝骂:“不?过是个卖的,竟敢当众戏耍老子,即便从教坊司出来,你依旧是只破鞋,瞧你这模样,还想让爷在?你身上花银子?行啊,叫声达达,爷考虑考虑。” 我?朝前瞧去?,赵燕娇面对?如此谩骂,并不?为所动,低着头抠自己的指甲玩儿,唇角还带着抹淡笑?,不?屑道:“你配么?” 这丫头如此回应更加激怒了那姓王的掌柜,那男人?连连用折扇戳赵燕娇的肩膀,淫.笑?着羞辱,说什么当初真是瞎了眼,在?你个干瘪柴鸡身上花银子,都说婊.子无情,穿上衣裳就不?认你王哥了……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给?赶车的阿善使了个眼色。 阿善会意,从车尾将脚蹬拿过来,放在?地上,扶我?下了马车,沉声朝围观着的人?喝道:“都让开,我?家丽夫人?来了。” 登时,看热闹的人?自觉地从两?边退开,给?我?让出条道儿来。 因?李少乃大名鼎鼎的皇商,而先前又有传言,丽夫人?出银子出力在?羽林卫上下打?点,将赵燕娇姑娘给?救了出来,再加上丽和酒楼和丽人?行两?笔生意的成功,我?如今在?这长安的商圈也算小有名气。 果然,这些围着的贵少、商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十分客气地同我?打?招呼,恭恭敬敬地喊一声丽夫人?。 我?微微点头,便算回礼。 在?路过那满嘴脏话的王掌柜时,我?刻意停下脚步,斜眼看他,淡淡一笑?,问:“王掌柜是?” 那男人?忙抱着折扇躬身行礼,笑?道:“久闻丽夫人?大名,一直未曾有缘相见……” 我?直接打?断这男人?的话:“看来王掌柜很闲嘛,专门跑到?我?丽和酒楼门口闹事,一个膀大腰圆的大老爷们,居然当街羞辱个都能当你女儿的十几岁姑娘,你真是越活越回到?你娘的肚子里了。” 那王掌柜脸窘得通红,额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可?又不?敢在?酒楼前同我?争吵,只得干笑?着解释:“夫人?误会了,我?只是同这丫头开个玩笑?。” “那妾身也同你开个玩笑?。” 我?冷笑?了声:“今儿我?就替家兄李大东家做主了,凡李家和我?丽夫人?的生意,绝不?会和你王掌柜做一笔。” 王掌柜眼中闪过惊恐之色,赶忙弯腰致歉,就差跪下来了,直打?自己的嘴巴子,说什么吃酒吃糊涂了,居然在?丽夫人?的酒楼跟前惹事,前不?久李少才说想同天依绸缎庄做生意,今儿夫人?这般说,我?家绸缎庄怕是没法在?长安生存了,求夫人?高抬贵手,放过小人?。 我?没理他,直接上前扶住赵燕娇的胳膊,带着女孩往酒楼走,笑?着问:“你是来看我?的么?” 赵燕娇眼里含泪,连忙点头,檀口微张,似乎想要说话。 我?斜眼朝后看了下,轻拍了下她的手,柔声道:“人?多?嘴杂,咱们进去?说。” …… 进酒楼后,我?让厨子赶紧下碗阳春面,再炒荤素三道菜,端进小包间里。 赵燕娇似乎是饿极了,连手都顾不?上洗,更顾不?上什么千金体统,拿起筷子就猛吃,见我?在?看她,羞涩一笑?,说连日赶路,她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 我?大惊,忙嗔她:都到?酒楼门口了,怎么不?进来点个面? 这丫头红了脸,说:银子就那么点,想省着点,再说了夫人?不?在?酒楼,妾也不?好意思进来。 我?摇头一笑?,没言语,轻摇着小香扇,看这丫头用饭。 蓦地,我?想起了十七岁时的光景,当年我?被那两?个贱奴押送至北方,一路受尽凌.辱,万幸遇到?了梅濂,那天晚上在?山寨,我?也是这样狼吞虎咽…… 想着想着,我?眼眶一热,不?由?得叹了口气。 “夫人?何故叹气?” 赵燕娇放下筷子,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擦了下嘴边的油,轻声问:“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有。” 我?笑?着摇摇头,拿起筷子,给?她碗里夹了块熘肝尖,柔声问:“你不?是去?利州投奔你姨妈了么?怎么来长安了,可?是你家亲戚苛待你了?” 赵燕娇沉默了良久,眸中泛着泪光,就是倔强地不?肯掉下,最后咬牙强笑?,手反复在?裙子上擦,似想要凑过来抓我?的手,最终没好意思,亦叹了口气,道: “姨妈倒是亲姨妈,知道我?家和我?的遭遇,心疼得要命,让我?安心在?她家里住着。我?知道,只要进过那个脏地方,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当着我?的面恭敬地叫两?声表小姐,背地里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我?将小圆凳往前拉了下,让阿善去?准备点热热的茶水来,随后,我?又从袖中掏出帕子,帮燕娇拭去?泪,柔声道:“你被人?嘲笑?了?” “嗯。” 赵燕娇冲我?抿唇一笑?,哽咽道:“其实我?也不?在?乎,随他们说去?。只是寄人?篱下时日长了,亲戚间难免会生出嫌隙。这不?,在?姨妈家住了一个多?月,我?就在?外头的尼庵里赁了小院,也想学夫人?,打?算寻个正经营生挣点银子,便是不?为了自己,也想着把欠夫人?的帐还清。” “其实不?用还的。” 我?轻拍了下这丫头的手,柔声问:“后来呢?你打?算做什么生意?” “嗐,别提了。” 赵燕娇无奈一笑?,接着道:“前些日子夫人?的护卫阿良路过利州,给?我?带了些衣裳鞋袜,姨妈翻了下,爱不?释手,有意无意地说她女儿长到?十七岁,都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我?还能说什么,只能悉数赠予表妹,不?过几件衣裳罢了,有什么的。” 说到?这儿,赵燕娇用袖子抹去?眼泪,鄙夷一笑?:“后面也不?知怎地,姨丈和姨妈晓得我?手里有点银子,说眼瞅着表哥要成亲,家里要准备聘礼、买田地铺子、买新人?的床椅,前前后后花出去?不?少,想问我?借一些。” “那你给?了?” 我?忙笑?着问。 “给?借了二十两?。” 赵燕娇淡淡一笑?,接着道:“姨妈没把嫌少的话说出来,可?姨丈不?住地冷嘲热讽,说我?在?他家吃吃喝喝了一个多?月,花掉不?少银钱,加上我?日后少不?得要嫁人?,我?父母没了,少不?得要他家出嫁妆,我?给?这二十来两?银子跟打?发叫花子有什么区别。” 我?摇头笑?笑?,得亏燕娇这丫头精,没把那三百两?银子全交出去?,否则怕是被这家人?榨得连骨头都不?剩。 “你是因?为这个才离开利州的?” 我?笑?着问。 赵燕娇点点头,冷笑?了声:“夫人?,说出来都丢人?得很。上月表哥成亲,家里乱糟糟的,姨妈和姨丈便让女儿在?我?那儿小住几日,我?想着,那就住嘛。我?顾念着尊长对?我?的收容关照,好吃好喝地招待表妹,哪知那日我?正好有事出门,姨丈知道后,偷偷在?酒楼买了烤乳鸽,拿到?庵里和闺女吃,好么,一声招呼不?打?倒罢了,居然只给?我?留了副骨头架子和几片肉。” “这……” 我?哭笑?不?得:“竟有这样为人?处世的尊长,未免也太自私小气了。” “可?不?是。” 赵燕娇鄙夷地撇撇嘴,笑?道:“左右我?也不?想在?利州待了,当晚就把表妹轰走了,什么玩意儿嘛,真当我?是随意拿捏傻大姐?” 说到?这儿,赵燕娇忽然提起裙子,跪在?我?面前,仰头,泪眼盈盈地看着我?:“夫人?,妾身想明白了,与其这辈子受人?指指点点地过窝囊日子,还不?如来长安闯一遭,我?娘现在?还在?内狱里,弟弟而今也下落不?明,我?要像您一样挣银子,希望有朝一日替我?爹爹伸冤正名,求求您了,让小女去?您手下干活儿。” 我?登时怔住。 其实在?看到?赵燕娇那刻,我?就隐约猜到?她的想法了,可?是,这丫头心里全是怨恨,同梅濂也有点关系…… 李昭同意我?把她赎出来,会同意我?将她留在?身边么? 我?没有立马答应,起身,在?小包间里来回踱步,仔细盘算。 她很聪明,知道我?和李少有钱,在?羽林卫里也有点门道,所以从最开始的教坊司求救到?如今的投奔,目的性非常明确:挣银子、救母亲、找弟弟还有为父亲伸冤; 她爱憎分明,对?我?绝对?的感恩,对?梅濂绝对?的憎恨,对?无良亲戚,并没有容忍,而对?前未婚夫五公子,在?知道二人?缘分已尽时,没有哭哭啼啼纠缠当外室,当断则断,甚至还差人?将首饰信物细数取回; 她能忍耐,在?教坊司被人?日夜凌.辱而咬牙生存; 她脸皮也挺“厚”,方才在?街面上,被那王掌柜如此取笑?羞辱,仍能站直了身子调笑?。 我?明白,她心里有放不?下的仇恨和忘不?了的亲人?,所以选择忍痛爬回这座羞辱了她的长安城。 我?想拉她一把,正如当初李昭拉了如意一把。 垂眸瞧去?,这丫头此时跪得端正,脸被一路的风尘弄得粗糙绯红,头发亦有些凌乱,衣着虽寒酸,可?眼中却闪着团火,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等我?的回应。 “好!” 我?冲她莞尔一笑?。 “多?谢夫人?!” 赵燕娇立马双手伏地,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激动地都不?会说话了,她用手背抹去?眼泪,磕磕巴巴地道:“妾身现在?就去?干活儿,洗菜端盘子都可?以,正好从前父亲曾请女先生教过妾几日琵琶,便是当弹唱卖酒的妓.女也都行!” “你不?用做这些粗活儿。” 我?走上前,俯身扶起赵燕娇,抬手,微笑?着帮她将垂落下来的黑发别在?耳后。 “那妾要做什么?” 赵燕娇忙问。 “做我?丽人?行的大管事。” 我?拍了拍她的胳膊,将这发呆发愣的丫头揽住,笑?道:“走赵管事,洗个热水澡,换件体面衣裳,把自己捯饬得漂漂亮亮的,跟本东家去?作坊瞧瞧去?,正好今儿还约了两?个花商谈生意,对?了,你会喝酒么?” 赵燕娇身子如同被雷击中般,猛地一颤,美眸中光彩大盛,含泪冲我?屈膝见礼,落落大方地挑眉笑?道:“放心东家,妾身千杯不?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99、自尽 第99章自尽 曾经我一度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太过草率,毕竟赵燕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尽管背景遭遇和我极相似,隐忍又聪明,可丽人行这么大一个摊子?,她能扛得起大管事这一担子?么? 事实证明,我的?这次押宝真是押对了。 怎么说呢? 我以为自己已经够狠了,没想到赵燕娇比我更狠。 我提出,在李少经营的客栈给她先包一间屋子?,这样吃住都方便,等我手头再宽裕些,会买个大点的宅院,咱们一块搬进去。 燕娇婉拒了,坚持同?伙计们住进作坊里; 我提出,在武行给她雇个身强体健的师父,她毕竟还是个姑娘家,我担心她以后谈生?意会被人占便宜; 燕娇再次婉拒了,不同?意我花这个冤枉钱,作坊里有那么多伙计,若是有事,随意喊个过来帮手就行,她早都不是闺阁里的?大姑娘了,没那么娇贵,再说长安城估计没什么人敢惹李少和丽夫人,她一个人进出反而方便; 关于这条,我坚持给她请个武师; 抛头露面做生?意难免要喝酒,我自己都喝高过两次,得亏有阿良阿善两个一直跟着保护,否则早都出事了。 …… 还记得那天我带着她分别去见了两个花商,谈了笔紫茉莉花种子?的?生?意,回作坊的?路上,我闭眼小憩,有意无意说了句:其实论起长安最好的花商,莫过于唐氏经营的“芙蓉山庄”,不仅花的种类齐全,而且品质皆是上乘,花朵几乎找不到破损,故而唐家也是皇商,不仅吃宫廷供奉,而且也是长安各高门显贵的?座上宾。 做胭脂最常用、也最好用的花当属石榴花,朵朵如霞,红艳似火,因早都过了花期,所以这最后一茬石榴花就显得珍贵无比,早都被粉蝶轩订下了,足足有四?千斤,咱们丽人行库里存着干石榴花,用这个做胭脂,品质可能会比粉蝶轩的?差些,但有总比没有要强。 没想到,这丫头把我这话听进耳朵里了。问了我芙蓉山庄的?一些事,说她想争取一下。 入夜后,我就回家了。 后面听作坊的?伙计们说,燕娇那晚上彻夜没睡,把她的屋子?拾掇好后,就抱着账本去库里清点各类护肤膏子、胭脂、口脂还有玉簪粉等货物,紧接着又把珍珠粉、珊瑚、牛骨髓、冰片、麝香等原料清点了遍,发?现麝香少了三管,多出两管没味道的?黑色粉末。 她没发?作,彻夜翻查了作坊里现有的?十二个伙计、一个厨娘以及两个小管事的?存档,冒着雨跑到我家里,把我喊醒,问了我各人的习性来历,心里有数后,又问我,能不能处置一些手脚不太干净的?。 当时李昭还在里屋睡着,我担心燕娇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笑着对她说,既然让你当大管事,丽人行除了我,你就是最大的,想做什么就做去。 这丫头得到我的?准许后,当夜又冒雨回去了。 第二日她把所有人都叫到院子里,先给那盗窃麝香之人一次坦白的机会,见没人承认,直接让给她雇的?武师去一个叫毛六的伙计包袱里搜,果?然搜出还未出手的?两管麝香。 好么,燕娇当即发作,把贼人赃物一起送官,打了板子后直接把人逐出丽人行。这本是小打小闹的盗窃,这丫头偏偏闹成大的,立威的?同?时又定下新规矩,赏罚分明,库里的?一针一线都是东家的,谁若再手脚不干净,那就先打再送官。 自此,我的?库房连一颗花籽儿都没丢过。 …… 自打过了二十七岁后,我发?现自己一熬夜就浑身不自在,非得好好休息两天才能把元气补回来。但燕娇就不一样,到底年轻底子?好,熬一晚上,稍稍睡半个来时辰,又精神抖擞地进出忙乱。 丽人行大铺面还在装饰,自打她收拾了内贼后,作坊内的?制作也有条不紊地进行,她要么跟着我出去谈生?意,要么黏在李少屁股后头,娇滴滴地叫好哥哥,让李少教她怎么管账、管人,又求李少带她谈生?意见世面,缠着李少打听芙蓉山庄的?事。 李少被她缠的?没法子?了,见她就躲,最后躲不了了,才仔仔细细地告诉她,粉蝶轩把金秋最后一批石榴花订走了,这笔买卖就算皇帝老爷亲临都撬不动,劝赵大姐还是放弃,若是想试,可以走走偏门,那芙蓉山庄的?东家唐虞是个大孝子?,吃食必得亲尝后,才给母亲送去…… 燕娇听见这茬事,登时大喜。 她先是穿戴齐整,让护卫拉着她去唐府,果?然吃了闭门羹,人家唐虞大东家压根不见她。 这丫头不放弃,索性把马车拴在唐府外头,睡在马车里等着。 最后街面上都开始议论笑话,唐虞也嫌麻烦,这才把燕娇请进去,疾言厉色地警告她,不许再纠缠了,石榴花全都卖给了粉蝶轩,若是再来,他?定会报官。 我以为,燕娇会就此放弃,毕竟她去年也是高门闺秀,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 没想到,这丫头竟越挫越勇,换了策略,花了银钱买通唐府的?小厮仆人,打听到唐家老太太会在十五那日去广云寺烧香,好么,这丫头把自己饿了两天,不吃饭只喝几口稀粥,弄得形容憔悴,我见犹怜。 十五那天,广云寺香火鼎盛。 燕娇在长长的青石台阶上,一步一磕头,给自己在内狱服刑的?母亲祈福,最后恰巧晕倒在唐老太太腿边。 老太太是吃斋念佛的?人,忙让家里仆人把燕娇扶进庙里的?厢房里,等燕娇清醒、吃了点粥后,问了几句,这才知道晕在她腿边的?姑娘,竟是那个兵部侍郎家的?闺女。 赵家惨事本就在长安传的?沸沸扬扬,所以老太太也没怀疑燕娇撒谎,心里可怜这丫头身世,看到丫头哭诉自己惨遭未婚夫背弃,又被亲戚嫌恶占便宜,而今为救母才到丽人行做生?意。 老太太也没戳破丫头故意找到她跟前求情,只摩挲着燕娇的?手,让她回去等消息。 果?然当晚,芙蓉山庄的?大东家亲自找到丽人行作坊来了,先骂了几句燕娇“卑鄙”,竟然对他?母亲下手,后又称赞燕娇真是个做生?意的料,前有丽夫人拿下朱九龄的?两朵彼岸花当活招牌,后有燕娇“死缠烂打”地谈生?意。 结果?就是,金秋最后一茬新鲜石榴花,芙蓉山庄分了我丽人行四?成!整整四成啊! 我和李少听到这事,都惊得目瞪口呆,再也不敢小看这个不到二十的?姑娘,就连我家那位皇帝老爷都诧异了片刻,让我把家中的?燕窝盏拿些,给那姑娘补补身子。 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女人有多狠多拼,我知道,燕娇亦知道。 …… 我明显地感觉到,自打十月初七那晚过后,李昭变了很多。 这次不用我主动说,他?自己就数次将儿子抱出来,同?我相见,我们俩一起看孩子爬、坐、尝试着站起来,关系缓和了很多,并且他?也遵从我的?想法,没再百般让我怀孕,让太医配了药性温良的避子汤,也减少了与我同?房的次数。 在十月中旬的时候,恰好到了李昭生母的?忌辰。 他?没想劳民伤财弄大排场,就微服带着皇后出宫祭拜,谁知回来的路上恰巧碰见两个贫妇为了生?计,争夺一盆脏衣裳。 他?感慨良多,说没想到天子?脚下竟有如斯事。 后来有意无意地在同内阁臣子议事时提起这事,说鳏、寡、孤、独生存艰难,尤其是寡妻,竟为了争抢一盆脏衣裳打得头破血流,各皇商其实可以适当给这些人提供个活儿做,让他们维持生?计。 一时之间,长安施粥之风盛行,各个皇商、东家亦开始招收长期或临时的寡妻、贫妇为伙计,或者?给她们提供些浆洗、清扫等帮闲活儿,我丽人行当然不会弱于人后,一口气招了三十多个人。 李昭此举,得到朝野内外和平民百姓的?赞许称颂,群臣再次上表,请求给他?上尊号,他?再次婉拒了; 紧接着,他?又感慨民生?多艰,同?内阁商议,接连制定出释放奴婢和有计划地将民迁往地广人稀之地垦荒,最重要的?是,在他这一朝,开始给妇人授田。 我不知道他?的?这一系列决策和我有几分关系,又有几分受我的?影响,但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好皇帝,起码做了真正意义上对民有益的?事。 记得前几日,李昭来家里,他?喝多了,搂着我说:“朕以为平息三王之乱将会是朕本纪中最浓墨重彩一笔,原来不是。妍华,朕到底有多幸运才能与你重逢。你呀,一定要死在朕后头……” 其实很怪。 以前的?我谋划五年、十年的事,最终落脚处是小木头有机会被立为储君,可以与张素卿的儿子一争高低,现在,我更希望小木头是父皇、娘亲呵护下成长的快乐健壮的?小皇子?。 无欲则刚这四?个字分量有多重,我现在慢慢看清了。 瞧,一件很普通招收怜悯寡妻妾的?事,让李昭赢得了仁君的?好名声,让我丽夫人的声誉和铺子也名利双收,大家都高兴。 …… 自打十月初七那夜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朱九龄,街面上也鲜少有他?的?传闻。鲲儿一开始伤心了好些日子,想要去找找朱先生?,我没让,哄他?朱先生?得病了,需要静养,以后若是有机会再教你书画。 鲲儿是懂事的?孩子,加上家里书局也忙,也没再念叨这事。 天越来越冷了,丽和酒楼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今儿是十一月初一,从晨起就开始下雨,我换上了绣牡丹的?袄子?,这几日受了点凉,头有些疼,便早早戴上了貂毛做的?昭君套。 最近李少打算开丽和酒楼分店,可他年底得去一趟北疆榷场,忙与越国的茶叶和瓷器等大宗买卖,便将丽和这事全权交给了我。 上午的?时候,我和阿善四?处看了下铺面,傍晚去丽人行新开的?大铺子里巡了圈,并与燕娇商量了下,如要不要在年底开个香料铺子…… 入夜后,我去春一醉酒楼买了份鱼羹,就准备往家走。 今儿李昭派人出来传话,说会先让胡马带小木头出来,他?处理完政务,晚些来。 在等鱼羹的?时候,我和春一醉酒楼的东家谈笑了几句,待吃食全都装好后,这才告辞离开。 天黑黢黢的?,冷雨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偶尔有几滴落入脖颈里,让人不由得浑身打颤。 正当我准备上马车的?时候,忽然,从不远处疾步匆匆走来个中年男人,瞧着四?十余岁,中等身量,穿着剪裁精良的锦袍,方脸八字胡,一手撑着油纸伞,另一手拎着个小白灯笼,看见了我,忙不迭地高声喊: “敢问您是丽夫人么?” 我将食盒先放进马车里,笑着问:“尊驾是谁?” 这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和雨,将灯笼往起抬了下,眯起眼,仿佛要仔细看我,目光落在我脸上的?面纱,皱眉笑道:“没错儿了,方才小人去丽人行找您,伙计说您刚走,去了春一醉,小人紧赶慢赶,总算见着您了。” 这番话听的我云里雾里,我再次问:“你到底是谁,找我作甚?” “小人乃朱九龄先生?的?管家,名唤朱云。” 这个叫朱云的?男人躬身向我见礼,上前疾步,四?下瞅了眼,压低了声音:“我家先生?不太好,小人冒昧,私自找到夫人,还请夫人去帮帮我家先生?。” 听见朱九龄三个字,我心里一阵烦,淡漠一笑,没再理会这个朱云,直接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催促阿善赶车回家。 谁知那朱云一直跟在马车跟前,手抓住车框,声音相当着急:“夫人,我家先生?自尽了,他?、他?之前在家画过您的小像,之前长安又盛传他?在追求您,您行行好,能不能同小人回去劝劝他?。” 听见这话,我的?心一咯噔。 朱九龄自杀了? 此时马车摇曳在深秋雨夜中,车内漆黑一片,我用帕子?将身上的?雨气拂去,冷笑了声:“别又是朱先生?想的什么坏招儿,他?可不像是会自杀的?人。” “是真的?啊。” 朱云的?声音中带着哭腔:“自打上月先生?从夫人那儿回来后,他?就闭门不出,一心一意地作画,前儿不知发生了何事,忽然上吊自尽,得亏下人发现的?早,否则就出大事了。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上挂着的?那幅您的美人小像,哪知下人刚一出去,他?就摔了茶杯,用碎瓷片子?割脉,现在他跟前万万不敢离人了,小人实在没法子?,只能过来问问夫人,我家先生?到底怎么了,为何会生?出轻生?的?念头。”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反正是把我弄得头皮发麻了。 朱九龄本就是个怪人,难不成真自尽了? 我手紧紧抓住食盒,斜眼看向朱云印在车窗的?黑影子,淡漠道:“这好像不关我的?事,我同?他?很久没见了。” 朱云似乎有些生?气,怒道:“先生?早前赠予夫人那两朵彼岸花当招牌,让夫人的生?意红火异常,他?行事是出格任性些,可到底没伤害过夫人,您难道真见死不救?” 我冷着心肠,拒绝:“我和你家先生?其实并没什么交情,我看你最该找的是大夫,而不是我。” 说罢这话,我催促着阿善将马车赶快些。 我双手捂住耳朵,可那朱云敲车壁的?声音绵密不绝,好说歹说地求、央告。 我告诉自己,这不关你的?事,不要管,莫要忘了朱九龄那厮为了作画,费劲心思诱骗你,甚至还用鲲儿的指头挖苦你…… 可最后,我居然抬起头,朝阿善的?背影吩咐道:“算了,咱们还是看一下。” …… 未免有诈,我让阿善去武行雇了五六个身强体健的大师傅,又从酒楼喊了三个身手敏捷的伙计,大家身上都带着一两件趁手的?刀兵棍棒。 那朱云瞧见我如此防备,并没有把不满表现出来,只是说,夫人愿意去瞧瞧先生?,小人已经感激不尽,来日定到广云寺给您烧香祝祷。 约莫行了半个来时辰,我们这些人就浩浩荡荡杀到了朱府。 下了马车,我打着伞,随着朱云往里走,趁着昏黄宫灯,四?处打量,这是个精美雅致的宅院,虽不大,但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影壁上雕刻着朱九龄最得意的书法,池塘里满是枯荷败叶,凄风苦雨拍打上去,颇有几分颓靡诗意。 穿过葫芦形门洞,进到内院。 上房灯火错错,门口守着两个中年婆子?,院中有两棵很大的桂花树,树下绑了秋千,跟前还有小孩玩儿的小木马,藤球和木制的小刀剑,瞧着有年头了,我心里一动,莫不是朱九龄给他?那个“弟弟”准备的?? 我让武师们在外头廊子?下避避雨,只带阿善进去。 刚入上房,一股浓郁的?药味和血腥就迎面扑来,屋里摆设华贵大方,还有好些海外来的稀奇玩意儿,内室守着两个管事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夫,看见我和朱云等人来了,面上皆一喜,凑到拔步床边,柔声对床上躺着的?那个男人说: “先生?,丽夫人来了,您看看。” 我一时间竟没敢凑上前。 四?下环视了圈内室,靠墙摆了两个高至房顶的?书架,上头有好些秦汉帛画、竹简,跟前的?大青花瓷缸里,则有十几个书画卷轴,书桌上摆满了写字作画的笔墨和丝帛,墙上挂着幅画,画中是个风情妖娆的?美人,并没有画五官,她坐在桂花树下,赤着双足,手中拿着支笔,正往脚上画彼岸花……旁边写了几个小字长安丽人行。 画的真是我。 扭头看去,朱九龄此时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脸色煞白,左手腕子?包扎了厚厚的?纱布,依稀能看见有血往出渗,他?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床顶,饶是此时屋里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都引不起他的?注意。 “夫人,您瞧瞧。” 朱云叹了口气,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哽咽道:“小人和先生?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他?的?脾气秉性,从前也劝过他?,成个家,别再戏耍良家女子……他总是不听,任性潇洒了一辈子?,虽也曾因作不出画颓靡过,可从未有过轻生的?念头,若非到如此境地,小人是万万不敢打扰夫人清静的?,您看看……这可怎么好呢。” 我白了眼他,暗骂:你问我,我问谁去。 “朱先生??” 我试探着喊了声,谁知,朱九龄充耳不闻。 他?都这幅德行了,应该说不出臊人的话、做不出下作的?事了。 想到此,我小心翼翼地上前,发?现锦被上满是血点子,而朱九龄双目充满了血丝,脖子?上有条触目惊心的?勒痕,到底发?生?了何事,让这么自负又自私的?男人绝望自尽。 “朱九龄你有意思么?” 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脾气,骂道:“当初戏耍老娘的?时候不是那么得意么?你可别说是因为我才自杀的?,我担不起。” 谁知,朱九龄听见我这话,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连眼睛都没眨,眸中尽是死气。 我刚准备对朱云说,我也没法子?了,忽然,我发?现他枕头下仿佛有个信笺一角……我心里一动,他?自杀,莫不是和这个有关? “咳咳。” 我让阿善和管事、大夫们先下去,单留朱云在屋里。 犹豫了良久,我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指从枕头下夹出那封信,忽然,朱九龄身子动了下。 我和朱云不约而同?对视了番,果?然和这封信有关。 垂眸瞧去,信笺面上写着非常工整好看的?楷书朱九龄亲启。 我用目光征询了下朱云的?意见,得到同意后,拆开信,在昏暗烛光下看。 信不长,只有两页而已,是朱九思写来的,言辞犀利、字里行间透露着刻薄。 “朱先生?亲启: 本官虽远在江州,却也听了几桩先生?的?逸闻艳事。 看来当年爷娘让本官远离先生?,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本官向来不愿听你那些恶心污秽事,什么名妓换马,又什么勾引有夫之妇,害得人家自尽身亡,而今为了画那些一文不值的东西,居然眠花宿柳,嫖尽教坊司姑娘,甚至三番四次骚扰丽人行的?东家。 初闻这些事,本官臊的?头都抬不起来,先生?让本官有何颜面面对江州百姓?又有何颜面做官? 本官追随袁大相公抗敌,发?誓一生?报国忠君、为民爱民,不敢奢求后世称赞,但求无愧于心,不想清誉竟毁在先生?手里。 若能选择,本官绝不想出生在朱家,绝不想有先生?这样不孝无德兄长,你已糟蹋害苦了无数女人一生?,如今也想糟蹋了本官的?仕途,若有朝一日那事因先生?的?纵情而大白于天下,九思惟有一死,才能保住半生?清白。 另,先生?早已与朱家断绝了关系,请不要再给本官送信笺和衣食等物了,本官不想妻子?儿女知道有你这么个人存在。若先生?能顾虑九思一丁半点,那么请您收敛些,最好消失在芸芸众生?中,这样大家伙也能安生?些。 朱九思字。” 看过信后,我后脊背直发寒发?凉,而一旁立着的?朱云无力地蹲下,泣不成声,嘴里直骂:“小爷怎么能这般说先生?呢,纵使先生?对不起天下所有人,可对小爷那是掏心掏肺啊,他?、他?怎能这样说话,岂不是摆明了逼先生?……哎!” 是啊,最能伤父母心的?,惟有儿女罢了。 我大概知道朱九思为何会写这样一封斥责信,估计……和李昭脱不了关系。 我叹了口气,坐到床边,看着发?怔发?痴的朱九龄,轻声问:“你是因为这封信,所以才?” 此时,朱九龄木然地扭转过头,看着我,声音嘶哑着,反问:“夫人,若是你的?孩子不认你、让你去死,你会么?” 我苦笑了声,忽然想起了小木头。 朱九龄如今的?境遇,很可能几年、十年、二十年后就是我的?遭遇,若是儿子对我说出这么番剜心的?话,想必我也会…… 我什么话都没说,叹了口气,默默掉泪。 忽然,朱九龄一把抓住我的?手,头埋在我的?腿上,一开始身子剧烈颤抖、闷声哭,后面放声大哭…… 我并没有推开他?,由着他?发?泄痛苦。 末了,我轻轻拍了下他?的?背,叹道:“以后好好过日子。” …… 我在朱九龄那儿待了一个时辰,同?他?说了会儿话,看着他?吃了点粥、换了药,这才离开。 在回家的路上,我百感杂陈,倘若有朝一日我和李昭掰扯了,他?会不会在睦儿跟前说我的?坏话,撺掇着孩子不认我? 不会,李昭不是这样的人。 那么睦儿呢?他?长大后,看到哥哥姐姐的?母亲都出身高贵,会不会自卑呢?会不会怨恨他母亲不是皇后、贵妃?会不会以生母是商人、之前还是朝中重臣梅濂妻子,深以为耻呢? 再或者?,他?长大后会不会对我说:请夫人不要再看我了,丢人得很。 想着想着,我的?心就揪得疼,尽管我知道,这些事没有发?生?,是我自己虚构出来吓自己的?。可,就是不安难受。 不知不觉,已经到深夜,马车摇摇曳曳行到了家里。 离得老远,我就看见门口的檐下挂着宫灯,守着两个持刀护卫,我打着伞往家里走,地上的?积水早都将我的?绣鞋浸湿,脚冻得厉害。 进了内院,我发?现上房亮着,而胡马则披着斗篷守在门口,他?瞧见我了,忙笑着见礼,嗔道:“夫人怎么才回来呢,小木头等了您一晚上,都睡了呢。” “陛下呢?” 我笑着问。 “在里头看奏疏。” 胡马帮我将伞收起来,他?上下打量我,一怔,柔声问:“夫人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没事。” 我笑着摇摇头,道:“去帮我准备点热水,我待会儿洗洗。” 说话间,我就进了屋子?。 屋里又香又暖,往前瞧去,李昭此时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支朱笔,仿佛在批奏疏,又仿佛在发呆,甚至连我进来了,他?都没察觉到,蓦地,他?猛一抬头,眼里闪过抹心虚愧疚之色,看着我,强笑道:“回来了呀。” “嗯。” 我点点头。 我们俩谁都不说话,各自沉默,忽然又同时开口: “朱九龄……” “朱九龄……” 我们俩又同?时停顿住,再次沉默。 良久,我笑着问:“儿子呢?” 李昭将早已干涸的?笔搁在砚台上,下巴朝里努了努,柔声道:“睡着了。” “你该看着点。” 我行到内间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看,轻声道:“他?现在会爬了,万一醒来摔下炕,该怎么好?” “哎。” 李昭应了声。 忽然,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妍妍,陪朕喝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到了五千加更~ 今天双更合一~晚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0、老秦酒 第100章老秦酒 陪朕喝一杯? 他说出这般颓靡的话,再加上方才我们俩异口同声说出“朱九龄”这三个字,我就基本能确定,朱九思的那封催命信和他脱不了干系。 “好呀。” 我应了声,抬手将?碍事的面纱取下,对他笑道:“妾身这就去备酒菜。” 说罢这话,我先进去内室看了眼熟睡的儿子,随后默默往小厨房行去。 小厨房因要彻夜供应热水,故而?炉灶一直有火,倒也暖和。 我搓了下发凉的胳膊,挽起袖子,四下去瞧,却不知该准备什么菜,最后,我从怀里掏出朱九思的那封信,站在火红的炉灶旁看。 再看,依旧觉得字字诛心,话里倒是没有一个字逼朱九龄死,但那最后一句, “希望先生消失在芸芸众生中”却真有些毒了。 可能朱九思的意思是‘泯然众人’,也就是想让九龄别那样纵情放肆,做一个规行矩步的普通人。 但朱九龄应该只看到“消失”二?字。 “在做什么?” 李昭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我身子一颤,忙将?这封信擩进袖筒里,佯装没事人似的,拧身从柜中取出罐老秦酒,笑着嗔道:“陛下怎么来了,没得吓人一跳。” “朕、朕就是过来看看。” 李昭说话间就走了过来,他与我并排站在炉灶旁,一声不吭。 我用余光瞧去,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怒,脸色稍有些苍白,指尖轻轻触着黑色酒罐,慢慢往上,两指忽然探入我的袖中,将?那封信夹出来。 “哎?” 我下意识去抢,与他各自抓住信的一端,往自己那边抢夺,各不相让,忽然又同时放手。 信笺“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李昭瞧见此,弯腰去捡,他仿佛喝醉了似的,起身时连退了几步,自嘲一笑,打开那封信,看的时候面色如常,什么话没说,看罢后走过来,将?那封信折叠好,扔进灶膛里,随后扭头,对我柔声道:“想吃点什么?朕给你做。” “随便。” 我笑笑,亦没多说,看了眼已经变成灰烬的信,抱着那罐酒行到方桌前,默默坐到椅子上。 抬眼瞧去,李昭迅速净了手,弄了个香油拌鸡丝、蒜泥猪口条和醋泡花生,他将?菜端过来,摆好筷子,准备往酒盅里倒酒,忽然怔了下,换成了碗。 他坐到我对面,尝了口鸡丝,连连点头,笑着问我:“今儿生意怎样?” “挺好的。” 我夹了根辣萝卜,放口里嚼,笑道:“燕娇能独当一面了,我今儿找了下合适的店面,打算年底开个分铺。” “哦。” 李昭点点头,给我碗里夹了点鸡丝,自顾自喝了口秦酒,辣的皱起眉,笑得温和:“若是银钱不够了,同朕说,别不好意思。” “嗯。” 我笑着点点头,问:“儿子呢?现在谁看着。” “胡马。” 李昭笑道:“放心罢,胡马比咱俩更细心。” “嗯。” 我也喝了口酒。 我们俩又都不说话了。 他盯着碗底的残酒,我扭头看门外的冷雨潺潺。 雨水将?青石地洗刷了个干净,屋檐下的灯笼模模糊糊地倒印在积水里,寒气似乎想要争先恐后地往厨房里挤,但被炭火的热逼退。 忽然,李昭先开口了:“妍妍,朕是不是又做错事了,朱九龄再怎么说,都教过朕书画……” 说到这儿,李昭噗嗤一笑,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而?朕呢?朕这个气量狭小的人,却私下给朱九思写了封密信。朱九思是谁,怕是这世上最能伤到朱九龄的人,瞧,朕把朱九龄给逼死了,就像当初朕逼迫你八弟一样,害得……” “别说了。” 我打断他的话。 不知怎地,我感觉心里堵得慌,抓起酒罐,给他满上,然后同他碰了杯。 秦酒烈,入口唇舌发辣,我忙吃了口醋泡花生,往下压酒气。此时,朱九龄被勒坏的脖子和血肉模糊的腕子忽然浮现在我面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恰如那管家朱云说的:先生虽然纵情任性,可到底没有伤害过夫人…… 我闭眼长出了口气,发现,身子竟在颤抖。 “妍妍,你恨朕么?” 李昭抓住我的手,轻声问。 我摇头,反握住他的手,直视他的双眼,忽然就掉泪了:“你是不是不愿朱九龄再纠缠我,怕我被他诱骗受伤,这才让朱九思规劝他生父的?” 李昭苦笑,低下头。 我叹了口气:“你也是为了我,让我怎么怪你呢?” 说这话的时候,我真的有些泣不成声:“这世上除了你,谁还?会这么管我?别说被人纠缠,怕是被人杀了、剁碎了喂狗,也没人管。” 李昭双手覆面,用力揉搓,声音无奈又痛苦:“朕觉得朱九思劝几句他父亲,他父亲肯定会听的,那封信到长安时,朕也看过,言辞确实很严苛,可若是话说的不重,朱九龄不长记性。但朕真没想到,朱九龄会自杀,他为何会自尽,妍妍,你告诉朕啊。” 我怎么告诉你? 其实李昭啊,我觉得你已经知道了。 我没有给他解释为何朱九思轻飘飘一句话,就能逼得朱九龄想不开自尽。 我给他满上酒,与他碰了杯,烈酒到口里,却难以下咽,我没有刻意做戏,也没有煽情,扭头,看向灯火昏黄的上房,笑着问了句:“你说,小木头长大后会不会说出以母为耻这样的话?” 我们俩再次陷入沉默。 此时万籁寂静,只能听见雨滴砸到屋顶和地上的杂乱声,还?有他粗重的呼吸。 有些事,我懂,他也懂。 他其实究竟有几分是因为朱九龄自杀而?愧疚呢? 推人至己,我们俩也是父母,或多或少也和朱九龄父子境遇有那么一点相似。 他喝闷酒,我吃菜。 对我,他从来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帝王。 我不知道最后他会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这次,我不插手不说话,让他自己决定。 “妍妍,你说子女真的会这么痛恨他父亲么?” 李昭忽然问。 我笑着摇摇头,没回答。 “其实朕知道,璋儿是怨恨朕的。” 李昭似乎喝多了,他嗤笑了声:“他总是觉得朕太过耽于政事,太过信赖郑落云,太过宠爱曹氏,这么多年疏忽冷落了他母亲,害得他母亲郁郁寡欢。” 听见李璋和张素卿,我登时来了兴致,但我并未表现出来,小口喝酒,痴痴地盯着院子中桂花树,叹了口气:“大皇子是个孝顺的孩子,你是有福气的父亲。” “呵,孝顺。” 李昭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柜子那边,又取了罐酒。 他用牙咬掉塞子,仰头咕咚咕咚闷了数口,俊脸瞬间又红了些许。 “朕这孝顺嫡长子只看到朕的薄情寡义,却看不到他母后的狠毒自私。” 说到这儿,李昭行到我跟前,忽然噗通一声坐到地上,胳膊耷拉在我的腿上,仰头看我,目中似有泪花,自嘲一笑:“妍妍啊,你还?记得朕为了保住你,弄出李冕一事么?” 我叹了口气,手轻抚着他的侧脸:“对不住,是我……” “不是不是。” 李昭胡乱地摇手,阻止我说话:“当时皇后见朕如此宠爱曹氏和李冕,慌了,而?那时璋儿心疾复发,又病倒了……皇后怕啊,怕自己儿子薨了,影响了她的后位和家族的前程,你知道她做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 “素卿做什么了?” 我忙问。 李昭脸扭曲得厉害,眼中的愤恨之色甚浓,他口张了几次,都没法说出来,只是拼命地灌酒。 “你喝多了,咱不说了哈。” 我柔声哄着他。 “她宫里有个太监,叫秦林!” 李昭闭眼,深呼吸了口气,冷笑数声:“这个秦林还?有个双生兄弟,名唤秦望……皇后假借出宫探望她父亲的病,让这对兄弟换了衣裳、身份,她、她把个年轻精壮的男人带进了宫中,妍妍,你说他俩做什么了。” “他们什么都没做。” 我忙蹲下身,环抱住他,试图把酒从他手里抢走:“咱不说了,好不好,我带你洗一下,好不好?” 谁知,他将?酒紧紧抱在怀里,解恨似的又喝了数口,弄得满脸满身都是残酒,此时,他眼里布满血丝,挺让人害怕的。 “等朕知道时,已经晚了。” 李昭头靠在我的胸口,讥诮道:“她大哥厉害啊……那个秦望私底下找张达齐勒索,张达齐这才知道皇后干下什么肮脏事,他悄无声息地帮皇后把秦家兄弟灭口,连根骨头都没剩下,朕便是想发作都没证据。” 忽然,李昭将酒罐按在地上,捧住我的脸。 他口鼻喷出的酒气徐徐打在我脸上,我看出,他的眼神已经飘忽了。 “妍妍,朕要处置皇后么?” 李昭急切地问我。 当然! 你一定要把这毒妇挫骨扬灰。 心里虽这般想,可我却不敢这么说。 我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告诉自己,你眼前的可是李昭,他就算做梦都在算计别人。 我深呼吸了口,暂时忘了同张素卿的深仇大恨,我把自己摆在了一个位置,这个位置的妍华喜欢着李昭,而?且也深得李昭的信赖。 “你为何要因为这么个人伤害自己?” 我把他搂住,叹了口气:“我虽恨那个女人,但我不想让你被臣民嘲笑做了王八,再说了,大皇子若是知道他母亲做下借种生子的事,怕是心结会更深。” “妍妍,你懂朕啊。” 李昭苦笑了声,趴在我身上呜咽。 我抱住他,任由他发泄。 其实这件事里,确实是李璋最可怜。 当时李昭让袁文清做大皇子的师父,我着实吃味了些日子,可现在看看,他真是用心良苦,也的确疼爱这个身子不好的长子。 “没事没事。” 我摩挲着他的背,安抚他:“等大皇子到了咱们这个年纪,就会懂了。” “他恨朕。” 李昭又哭又笑,又喝了数口酒:“他觉得外祖家帮朕当了太子、登基,朕一点良心都没有,苛待他母亲。” 李昭眸中怨毒之色甚浓,猛地坐直了身子,抓住我的腕子:“妍妍,当年你家出事,朕无能为力,不敢在父皇跟前说什么。可朕真的偷偷跑回长安,暗中找到孙御史,让他把银子交给牧言,把你和丽华买出来,可是、可是……” 可是张素卿出手了,结果就是,丽华被毒死,我被糟践。 “都过去了。” 我用手帮他抹去眼泪,强咧出个笑,安慰他:“你瞧,我现在不是很好么。” 李昭将我的手按在他脸上,看着我,道:“朕当年找过张致庸的。” 我知道张致庸是谁,素卿的父亲,如今的内阁首辅。 “你找他作甚?” 我轻声问。 “朕求他了。” 李昭凄然一笑,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腿:“朕都给他跪下了,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呀,王爷您同高家的缘分早都断了,纵使您把高家女私藏在王府又能怎样呢?若是被陛下知道,定会龙颜大怒的,前不久齐王殿下找到臣,想要求取臣的女儿素卿……” 李昭醉得头都抬不起,恨道:“朕能怎么办?嗯?后来就是朕娶了张素卿,再后来朕就当了太子,这是朕欠她张家的……这天下竟然不姓李,姓张,朕永远在她张家跟前抬不起头,哈哈哈哈……” 我竟不知,当年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年纪越来越大,眼皮子居然越来越浅,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就跟着掉泪了。 “别哭。” 李昭艰难地抬手,帮我擦去眼泪:“都过去了,对。” 他揉了下我的头发,柔声笑道:“你和梅郎相互折磨了十三年,朕和张素卿也是,不仅是这十三年,还?有一辈子呢。” 说到这儿,他朝我勾勾手指,坏笑:“朕为了她,马上要迎一个成过亲的妇人进宫,朕哪,就喜欢别人的老婆。” “啊?” 我登时怔住,他这话什么意思。 我正要问,他双眼一翻,软软地醉倒在我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李昭:妍妍,你看朕头上戴着这个小帽子,它又圆又绿又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1、宝婕妤 第101章宝婕妤 “喂!” 我轻轻地摇晃李昭,什么嘛,话说一半就倒。 垂眸瞧去,他醉的头都直不起来,居然在轻微打呼噜,刚被我那么一摇,眼睁了下,又如一摊泥似的趴到我身上睡过去了。 “唉!” 我叹了口气,像抱孩子?似的抱住他,心里犯起好大的嘀咕。 他刚才?说为了素卿,宫里要封个嫔妃,还说这个女人是旁人的老婆…… 说实话,我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 厌恨皇后、二?嫁,除了我还能有谁? 可不知怎地,我有些慌了,竟不太愿意。 而今我的酒楼和丽人行生意正红火,都开了分铺,且最迟年底,我就打算亲自去一趟洛阳,把生意做到那儿。 正好李少去了北疆的曹县榷场,老陈也在北方,有这?俩豪商帮我弄,会省不少力,若是此时忽然进宫,那么我势必会中断生意,我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想法也就彻底搁置起来,转移财产更不可能,这?半年来努力的一切,全都会打了水漂。 再者,以前我虽然总抱怨自己没身份,可真当这?个机会来临,我敢接么?如当初他给八弟的承恩侯的爵位,八弟接的住么? 我靠什么强硬的娘家在后宫站稳脚跟。 姐夫孙御史?他家里还一摊子?烂事?掰扯不清呢。 越想越急,李昭平日精得跟猴儿似的,现在怎么了?真的为了我和儿子“糊涂”了?还是又为了防备我,把我关在宫里? 谁知此时,他嘴里哼唧了声,抱住我的腰,头找了个更“软”的地方靠,他娘的居然还流口水,流了我一胸。 “你恶不恶心啊。” 我气的推了把他。 算了,等他醒来,好好跟他聊一次。 正当我准备把他往起抱时,心忽然一咯噔,不对劲儿,这?狗东西而今心里真的有我,不仅纵容我做生意、接近朱九龄,甚至怕我接连怀孕坏了身子,一开始不喜欢我喝避子汤,后面想通了,还让太医把避子汤配方改成更温和滋补的……深宫险恶,张家曹家包括郑贵妃如狼似虎的,他怎会让我和儿子两个孤零零地当靶子! 他舍不得。 那是谁? 算了,先不想了。 “胡马!” 我大声喊胡马。 同时,我的胳膊从他双腋穿过,试图将他架起,可这人太高又灌了酒,死沉死沉的,压根抱不起。 好在胡马很快跑来了。 胡马瞧见此,鼻头耸动,在闻小厨房的时候疾步走过来,半蹲下,让我将李昭扶到他背上。 “陛下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胡马急得嗔怪:“夫人您也是的,怎么能纵着他呢,他向来滴酒不沾的。” “先别急着怪我,扛回上房。” 我脱下外衣,罩在李昭头上,然后在旁边扶着,随胡马冒雨往上房跑。 好家伙,后半夜雨又大了些,只是一会会儿,冰冷的雨水就将我的鞋袜浸湿,我也顾不上这?些,进屋后,与胡马一起将李昭弄到炕上。 我抹了把头上的雨水,挽起袖子?,帮李昭将鞋和外衣脱下,刚爬到炕上,准备拽着他的胳膊往上拉,正在此时,我瞧见一旁睡着的睦儿忽然醒了,这?小子哼唧了几声,倒是没哭,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瞧我。 “宝宝醒了呀。” 我噘着嘴逗儿子:“小猪猪有没有尿尿?” 睦儿仿佛听懂了般,居然咧嘴一笑。 这?小子翻了个身,朝我们这边爬来,他能认得李昭,爬到李昭头跟前,小手啪啪地打着他爹的头和脸,然后又捏他爹的鼻子嘴巴,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眨巴着眼看我和胡马,似乎在问:“父皇怎么了” “你爹是大坏蛋,喝多了。” 我搓热了手,轻抚着儿子软软的小脑袋,白了眼李昭,捏住他的脸颊,强迫他把嘴张开,冲儿子坏笑:“宝儿,尿你爹嘴里,给他来泡童子尿补补身。” 一旁的胡马忍俊不禁,隔空打了下我:“夫人忒坏了,咋教小木头这?呢。” 说话间,胡马让我先看着些小木头,他去端热水。 我盘腿坐在李昭头跟前,弯腰,冲睦儿拍拍手,示意他爬过来。 这?小子嘴里“妈、母”地叫,欢快地朝我爬来。 我往后撤,逗他。 他眯着眼笑,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角。 “哎呀,娘被小木头抓到了呀。” 我身上有雨气,没敢抱儿子,用被子?垒了个“墙”,将儿子“关”在里头,然后迅速下炕,换了厚寝衣,又给李昭找了几件衣裳。 此时,胡马正好进来了。 他看见小木头抓住被子试图往起站,急得嘴里直叫祖宗,忙把木盆放到炕边的小矮几上,半条腿跨上去,双臂张开去抱孩子?,摸了下孩子的小屁股,对我笑道:“到时辰了,老奴得把着小木头尿一道,陛下这?儿……” “交给我。” 我笑笑,抱着寝衣迅速上了炕,跪坐在李昭跟前,帮他脱衣裳。 斜眼瞧去,胡马从桌子?下拉出睦儿的小马桶,蹲下抱着孩子,静静等着孩子尿,时不时还会用脸去触孩子?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发烧。 我心里一暖,胡马果然比我和李昭更细心。 …… 没一会儿,我就把李昭脱了个精光,从热水盆中拧了个手巾,帮他擦了擦身子?,他真是喝太多了,脖子?和胸口都红了一片。 许是感觉到冷,李昭忽然醒了,他悠悠地喘着气,艰难地抬手,摸我的发髻,冲我一笑:“在帮朕换衣啊,哪、哪儿能劳烦夫人呢,朕自己来。” 他用手肘强撑着坐起来,刚准备穿亵裤,忽然开始犯恶心,这?人嘴紧紧抿住,生生咽了下去,迷迷瞪瞪地问我:“妍妍,这?屋子?怎么在转?转得朕头好晕……” 那个晕刚说出口,他就趴在炕边,哇地一声吐了。 “哎呦,臭死了。” 我叫了声,捏住鼻子,忙过去瞧他,手用力拍着他的背,并摩挲着,让他吐得好受些。 同时,我还从旁边端了碗水,给他递到手里:“快漱漱口。” “不行,还得……” 他推开杯子,又开始吐了起来,最后竟双臂耷拉在炕边,给睡着了。 “真是的,不能喝就别喝。” 我打了下他的背,帮他擦了嘴,穿上衣裳,盖好被子?。 而此时,睦儿已经尿完了。 胡马将睦儿抱给我,说去小厨房弄点炭灰,把陛下吐的打扫了。 我点点头,拉个了被子,盖住我们娘儿俩。 小木头很乖,靠在我身上,抓我垂落的头发玩儿。 没一会儿,我看见胡马躬着身进来了,默不作声地清扫李昭的秽物。 我轻抚着儿子的软乎乎的后背,摇着哄他睡,有意无意地说了句:“方才我同陛下说话,他说……过些日子会接个成过亲的妇人入宫,是谁呀。” 胡马一怔,并未抬头。 他将灰末儿撒在秽物上,用小笤帚一点点清扫,轻笑了声,反问:“夫人觉得是谁?” “总不会是我。” 我低头,吻了下的儿子脸蛋,淡淡一笑:“之前我怀疑睦儿身子?有问题,他嘴上说没事?,可到底还是让公公暗中彻查了勤政殿,说明他心里是有我们母子?的,恕妾身直言,陛下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他若存了让我进宫的念头,当初就不会狠心抱走小木头,也不会……一直纵着我做生意。” “夫人是明白人。” 胡马笑笑,斜眼觑向熟睡的李昭,柔声道:“陛下心明眼亮,晓得那里头危机重重,他舍不得让您身入险境。” “那么,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我笑着问。 “夫人猜猜。” 胡马将包裹了秽物的香灰扫进簸箕里,起身,笑着看我。 “这?……长安城有成千上万的妇人,不太好猜呀。” 我下巴朝炕边,示意他坐下。 意料之中,胡马时时刻刻守着礼,并没有敢坐。 他倒了杯茶,把帕子?折出个角,润湿了,俯身轻轻地擦拭李昭的唇,笑道:“夫人可还记得,之前您刚怀小木头的时候,帮陛下撮合过谢三爷和公主?” “记得。” 我忙点头,努力地回想了圈,还是没想起这?事?中牵扯到哪个妇人。 “老奴就说一事?。” 胡马促狭一笑:“当初除了陛下想同荣国公联姻,还有谁?” “……皇后?!” 我猛地记起,当初张家也是想拉拢荣国公,那时恰好盈袖即将临盆,素卿日日出宫去左府作陪,好像还带了个张氏本家的贵女。 后面我听袖儿说了一嘴,那个贵女是素卿的堂妹,名唤张春旭,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举止骄矜高傲,暗讽袖儿二嫁,还“劝”袖儿一定要巴结住左良傅,来日给夫君挑两个贴心的侍妾,好好地伺候着…… “有印象了。” 我沉吟片刻,皱眉道:“当时良傅出征,他信任子?风为人,这?才?将将袖儿母子?交托给子?风看护,哪知皇后说什么瓜田李下惹人非议,子?风听见后生了好大的气,为了避嫌,立马从左府搬了出去,包了附近的客店住下。记得袖儿同我说,当时皇后的堂妹张春旭貌似看上了子?风,不仅三番四次打听子风的喜恶,后面还脱光了衣裳,躺到了客栈床上。果然是个圈套,子?风一进屋,外头守着的家人立马就冲进来了,当场“捉奸”……” 说到这儿,我摇头一笑:“这?姑娘为了前程也是豁出去了,这?事?儿若放在其他公子身上,估计长十张嘴都说不清,只能认这?个栽,可谢三爷行得端站得正,而且背后有国公爷撑腰,绝不会忍着恶心吞下这?只苍蝇,一路闹到了陛下跟前,最后嘛……” “最后太子?爷对娘娘说……” 胡马板起脸,学李昭的样子:“你们家言之凿凿,说姑娘清白被谢三爷毁了,而谢三爷发毒誓,一根指头都没碰姑娘,孤也不知该怎么断这宗官司,看来只能由孤当这?个和事?佬,待来日登基后,给春旭这丫头封个贵妃,接进宫同太子妃作伴,也不会委屈了你们张家。” “对对对,就是这事?。” 我一拍大腿,忙道:“后面袖儿给我说,当时荣国公写奏疏施压、再加上陛下想把公主嫁给子?风的消息也流露出来,皇后再也没敢提让张春旭嫁给谢子风这茬事,好像在长安随便找了个庶吉士,匆匆忙忙把姑娘嫁了,之后就再也没消息了。” 我轻轻地摇晃着快要睡着的儿子,瞅了眼李昭,心里一阵烦,小声嘀咕:“怨不得说喜欢旁人的老婆,张春旭可不就是……难不成已婚妇人就这?么吸引人?跟做贼似的,又偷偷摸摸爬人家的墙。” “夫人,您这可误会陛下了,陛下可不是贪恋女色之人哪。” 胡马掩唇轻笑,帮李昭将被子掖好,叹了口气,低声道: “论起来,这?位张姑娘可是被皇后娘娘一家给坑惨了。您知道的,皇后娘娘父亲是三朝元老,亦是本朝的内阁首辅,娘娘的大哥张达齐乃大理寺卿,家族中身居要职的子?侄不在少数,强盛得很哪。而张春旭呢,她父亲是张首辅的庶弟,名唤张致林,他靠着张家的名头,花银子在衙门捐了个芝麻大点儿的闲官做着,唯一的本事,怕就是生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儿。” 我点点头,问:“后来呢?” “后面张春旭被强迫着嫁人,谁知不到半年,夫君就得了急症暴毙了。” 胡马叹了口气,接着道:“那时张春旭已经有两个来月的身孕,她本就和夫家没什么情分,婚后又郁结于心,想偷偷打了孩子回娘家,日后再做盘算。她父亲心疼女儿,也是这么个想法,哪知夫家公婆不愿意,非要张春旭把孩子生下,这?不,就闹到了公堂。原本张致林想借助首辅大人的威势,把这?事?压下去,哪料他大哥是个“厚道”人,” 说厚道二?字的时候,胡马特意朝我挤眉弄眼,摇头鄙夷一笑:“首辅大人斥责了张致林父女,说他们行的是禽兽之事?,若是把孩子弄掉,岂不是让人家绝了后?这?不,又逼着张春旭把孩子生下,也就是今年五月的事?,是个儿子。” “哎。”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丫头也确实可怜,不论婚事?还是生子?,都被家族拿捏着做不了主。 “那后来呢?” 我瞪了眼李昭,恨得踹了他一脚,问:“陛下又怎么和这?丫头纠缠到一块的?” “那时张春旭生了孩子,成日家郁郁寡欢,而五六月那会儿,咱们公主和谢三爷正打得火热,全长安谁不称赞他们郎才女貌呢。” 胡马抿唇一笑,道:“张致林这?老小子眼红啊,喝醉后在人跟前胡言乱语,说什么若不是当初出了岔子?,谢三爷可是他女婿……您知道的,这?话人传人,最后就会变味儿,不知不觉就传成了王春旭生的儿子是谢三爷的,这?事?儿还偏偏就传到了公主耳朵里。好么,咱们这?位公主娘娘的脾 气您还不知,她和三爷大吵了一架,又找陛下、小袁夫人问到底发生了何事?,知道原委后气得浑身发抖。” “喔呦,那可真捅了马蜂窝了。” 我摇头笑笑:“月瑟发起火来,连她皇兄都骂呢。” “可不是。” 胡马笑道:“公主当即就在挽月观安排了个雅集,邀请长安各公侯家的夫人、姑娘做客,最主要的是,还特特下帖子?请了张春旭。老奴听干儿子小印子说,那日公主当着那么多贵妇小姐的面儿问张春旭,有没有说过盈袖和三爷的闲话,有没有对三爷动过歪心思,三爷到底有没有碰过她,好家伙,那张小姐以前也是骄矜傲慢的高门贵女,只有她仗势欺人的份儿,何曾被人如此羞辱过?月瑟是陛下最宠爱的幼妹,又是荣国公的儿媳妇,谁不怕?张春旭畏惧不已,只能跪下认错,说都是误会,求公主宽恕。谁知回去后咽不下这?口气,就上吊了。” “什么?” 我大惊,身子猛地震动,竟将儿子给吓醒了,哼哼唧唧地哭起来。 我忙抚着他的心口,安抚他,轻声问:“那后面呢?” “她爹张致林不敢找公主闹,就去寻他哥哥张首辅,说堂堂公主,怎么能这么欺辱个寡妇,想请兄长大人帮女儿出口气。” 说到这儿,胡马翻了个白眼,冷笑了声:“张首辅岂会做得罪人的事??三言两语把张致林打发走了。后来这桩事传到了皇后耳朵里,皇后原先因为和亲的事?得罪过公主,便想趁机缓和姑嫂之间的关系,更想把当初设计勾引谢三爷的事?抖干净,索性干脆全都推到张春旭头上,说自己规劝看管家人不力,身为皇后当赏罚分明,既然堂妹有错,那便让她去慈云庵带发修行。” “这?、这?……” 我已经听得生气了。 这?事?原本就是皇后和张家的错,先是哄那傻姑娘勾引子?风,事?败后不仅不弥补,还迅速把姑娘随便嫁了,如今更为了遮掩掉当初那件污糟事?,给月瑟赔罪,竟把个刚生了孩子的母亲关入庵堂里当活尼姑。 我没有骂出口,只是冷笑了声:“这?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是啊。” 胡马若有所思一笑,问我:“倘若夫人是张春旭,最恨的是谁?” “月瑟那丫头是张狂可恨,可到底也是太过在乎子?风,实?在气不过才?和张春旭撕破脸的。张春旭要是当初没干那事,如今也不至于被辱。” 我叹了口气:“这?事?的罪魁祸首,怕是宫里那位。” “正是呢。” 胡马唇角浮起抹狞笑,道:“所以咱们陛下真的同情这?丫头,经梅侍郎的牵线搭桥,去尼庵偷偷探望了两次,没成想这丫头是个极聪明的人,抓住了机会,很会说话,把陛下伺候得很是快活,她运气不错,已经有了身孕。陛下懊悔不已,可错儿已经铸成了,总不能把皇子?打掉,于是将错就错,让张春旭去宫里同皇后娘娘作伴,封号已经定了,宝婕妤,后儿就进宫,这?事?儿皇后娘娘还蒙在鼓里呢。” 我拳头紧紧攥住,瞪向李昭,恨得又狠狠踹了他一脚。 不止素卿,连我都蒙在鼓里呢。 我轻咬了下唇,喃喃道:“怀孕了……” “是啊。” 胡马冲我挤眉弄眼,摸了下自己的肚皮:“陛下说谁怀,谁就得怀。说谁没怀,哪怕怀个哪吒都得掉。不过老奴知道的是,若是肚子?里没货,进不了宫,至于怀着什么货,是人是鬼是真是假,那可就只有陛下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梅郎又要升官了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2、情不自禁 第102章情不自禁 胡马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前头说李昭私下与张春旭尼庵私会?,以至张家女怀孕,纸包不住火这才封为宝婕妤; 这会?儿又说什么肚子里?怀的不知是人是鬼是真是假…… 真把?我给弄糊涂了。 我眯住眼,使劲儿看熟睡的李昭。 论地位,子风虽是高贵的世家子,可李昭是皇帝啊,天下之主,张春旭当初听家里?的话往子风床上爬,不就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么,很明显,李昭这根枝比谢家的更高啊; 论相貌,子风是英气勃勃的俊朗,而李昭也不差啊,年纪稍长给了他成熟稳重,貌相是偏清隽斯文的,气质中有有股子冷淡疏离的贵气,还是很吸引女人的…… 难不成张春旭像我当初那样,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睡了李昭? 想到此,我身子稍稍前倾,手拍了两下,发出啪啪声,问胡马:“他们俩……干了?” 胡马没想到我会?如此直白地问,抿唇偷笑,竟有些不好意思看我:“这奴婢怎会知道,这些日子奴一直在勤政殿照顾小木头呢,再说了,门一关,到底是规规矩矩地说话、还是行周公之礼,怕是只有陛下和宝婕妤知道了。” 胡马眉一挑,笑?道?:“夫人可以问一下梅侍郎嘛,这事是他在中间斡旋的。” “梅侍郎?” 我竟忽略梅濂了。 忽然,酒劲儿忽然犯了,腹中莫名升起股子火气,我斜眼恶狠狠地瞪向酣睡的李昭,咒骂道?:“好么,你可算找到个能给你上刀山、下火海的好臣子了,梅濂自己不要脸,进进出出教坊司寻欢作乐,你比他更厉害,居然跑到佛门清静地嫖。” 我弯腰凑过去,狠狠地拧了两下他的大腿,他感觉到了疼,迷迷瞪瞪地揉,翻了个身接着睡。 “你怎么这么厉害呢。” 我手掌护在儿子脸上,瞪着李昭,低声咒骂:“但凡是个遭遇凄苦的女人你就救,小寡妇、小尼姑……旁人的老婆格外香是么?怎么跟苍蝇似,什么屎都不挑,脱下裤子就往上飞。” “夫人、夫人,嘘,您怎么能骂陛下。” 胡马连连摆手摇头,食指放在唇上,冲我挤眉弄眼,示意我别骂了。 “我不光骂,我还打他呢。” 说话间,我拔下头上的发簪,用力朝他砸去。 原本,我只是想在他身上打一下泄愤,没想到竟给砸到他额头上,簪子是牡丹花状的,花瓣尖儿有些锐利,立马把他额角拉了指甲般长的小小血痕。 “哎呦!” 我忙将儿子放下,准备过去瞧他,谁知他悠悠地醒来,用手背揉着额头,茫然无知地看我和胡马,问:“怎么了?什么时辰了?天亮了么?朕是不是该上朝了。” “没。” 我扭头看了眼黑乎乎的纱窗,冷声道?:“离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呢,您老就踏踏实实地睡。” “哦。” 李昭疲累地躺下,忽然手捂住嘴,转身趴在炕边,似乎想吐。 “不许吐!” 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恨得朝他喝道?:“睦儿在呢,也不怕熏着孩子,给我咽回去!” 李昭身子一震,扭头,茫然地看着我。 我瞧见他喉咙滚动,仿佛真把?什么给咽下去了。 良久,他小心翼翼地问:“妍妍,你怎么看起来这般生气,朕难不成撒酒疯了?” “没,您酒品好得很。” 我阴阳怪气地冷笑。 “哦。” 李昭挣扎着躺下,将锦被重新盖好,手按在自己头上,醉醺醺地咕哝了句:“怎么朕浑身上下这么疼……摔倒了么?” 我白了眼他,招呼胡马过来,帮我将睡着的小木头放在小褥子上。 此时,我用余光瞧见胡马吓得?脸都白了,他时不时地看向?他主子,问渴不渴,要不要奴给您倒杯茶?想不想小解,奴将马桶给您拎来。 最?后,胡马颇埋怨地看了眼我,摇头一笑?,低声自言自语:“得?亏没做,否则陛下怕是都见不着明儿的日头了。” “你说什么?” 我忙问。 胡马笑?着向?我躬身行了一礼,手轻轻地拍打了下自己的嘴,又斜眼瞅向?半醉半醒的李昭,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说他今夜就在外头守着,夫人若是照顾不来陛下,大声喊老奴就是…… 没一会?儿,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灭了几盏灯,只留下炕桌上的一叶昏暗的豆油小灯。 外头雨似乎小了些,滴滴答答地往青石地上砸,我用锦被将自己裹住,盘腿坐在炕上,静静地看这对熟睡的父子。 他俩真的好像,尤其是嘴,唇角都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但我觉得?,儿子的眼睛更像我一点。 蓦地,心里?一阵发酸难受,我又想起了那个有孕的宝婕妤。 其实我知道,正如朝堂六部二台三院,佳丽粉黛也是一个帝王得?拥有的,他迟早会扩充后宫,绵延子嗣。 我没法阻止,也没有理由干涉。 但感情上真的会?难受……算算日子,月瑟七月离开的长安,那时正是我俩因为小木头闹别扭的时候,他一边在我这边愧疚、弥补、纠缠、深情款款,甚至因为朱九龄而吃醋,可另一边呢?他去尼庵找张春旭了。 怎么那么膈应呢。 想着想着,我居然掉泪了。 我压着声抽泣,泪珠子顺着脸往下掉,落入锦被上,消失不见?。 转而一想,依照胡马方才那般挤眉弄眼地暗示,他仿佛又没碰这姑娘,就连怀孕好像也有点玄机。 我的郁闷登时一扫而光,身子也不禁坐直了。 以我了解的李昭,高贵的出身和良好的教养,给了他一种“骄傲”,他并不是个好色之人,也不是什么女人都碰的,当时他与张春旭接触时,那女人是刚出了月子不久的哺乳妇人,又被强行按在尼庵里出家,身段应该还未彻底恢复,又郁结于心,脸色估计也不好,这样的女人,会?吸引李昭么? 可他若是真存了坏心思,哪怕是头母猪,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上。 最?可恨的就是梅濂那小子,好歹夫妻一场,最?后也算体面地分开,我没为难他啊,如今竟一点风儿都不给我透露。 好么,这回又给他的主子当刀使了,怕是年底该高升了。 我的心绪一会?儿起、一会?儿落,最?后重 重地叹了口气。 我真的想把他摇醒,问个究竟,可又怕他愧疚地对我承认,宝婕妤肚子里?真有孩子了。 他今晚醉酒,真的是因为看到朱九龄联想到自己么?还是觉得?已经到时候告诉我宝婕妤的事,正如上次他抱走睦儿,之前也是一点反常都没表现出,说抱走就抱走。 可是,他做的事,站在某种位置来看,似乎也都合情合理。 …… 我就在这样反反复复的猜测、想通、纠结,睡都睡不踏实。 匆匆做了个梦,忽然就给惊醒,扭头一看,天已经蒙蒙亮。 小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胡马在嘱咐下人,赶紧给陛下烧热水…… 我心里?装着事,怎么躺都不舒服,索性起来换衣裳梳头。 在戴发簪的时候,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笑道?:“你可是丽夫人啊,这种事见?多了,何必被某人牵动心绪,没必要。” 可我喉咙里?如同扎了根刺儿似的,最?后决定豁出去,他娘的就吃一把?醋。 我在书桌上找了张较硬的纸,用剪刀裁成巴掌大小,在上头写了八个字。 随后,我用簪子在纸上戳了个小洞眼,在簸箕里?找了根丝线,把?线从那小洞里?穿过去。 我蹑手蹑脚地往炕那边走,爬上去,慢慢地掀开李昭的被子,扯下他的亵裤,将丝线缠绕在他软趴趴的那东西上,绑了个死结。 我被自己这般行事逗笑?了,掩唇轻轻念纸上的字: “此物有主,概不外借!” 正在此时,他身子动了下。 我忙将他的亵裤给他穿好,又帮他盖好被子,最?后,我亲了下儿子,下了炕,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内间。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青石地的凹槽里?汪了不深不浅的积水,桂花树的残叶落在上头,如同一叶扁舟般晃荡。 初冬的寒凉之气阵阵袭来,我不禁环抱住双臂,打了个寒噤。 这会?儿,小厨房的屋顶的烟囱正冒着灰烟,胡马训斥嬷嬷的声音隐隐传来: “陛下昨晚喝了酒,今早胃口肯定不会?好,长没长脑子,竟做这种油腻的东西,快,换成清淡的,再弄个酸汤,他兴许会?喝两口。” “热汤赶紧烧,待会?儿把蔷薇香露也备好,陛下身上都是酒味儿,如此怎么能会见?大臣,肯定会?被那些人聒噪的。” “发香煤烧红了没,赶紧放进炭盆里?端上去,而今入冬了,陛下和小木头起来会觉得?冷的。” …… 没一会?儿,我就看见?胡马端着个炭盆匆匆从小厨房里出来了。 他瞧见我,一怔,笑?着疾步上前,伸长了脖子朝里?看,轻声问:“小木头和陛下醒了么?夫人怎么起这般早,再睡会儿,您昨夜也喝多了。” “我睡不着。” 我用脚尖踢了下裙子,轻声道?:“这几日要看酒楼的分铺,再说,我还想去瞧一眼朱九龄。” 我扭头,往里?屋看了眼,叹了口气:“于情于理于道义,这回朱先生自尽,和我们俩有脱不了的干系,子女一事最?能伤父母的心,我怕朱先生又想不开做傻事。” 胡马点点头,笑?道?:“略去一两次就行,省的那厮觉着您对他好,又纠缠不清。” 我看了眼胡马手中的炭盆,嘱咐道?:“我这边顾不上,待会?儿你把?小木头抱回宫,再暗中找一下郑贵妃,大致给她说一下陛下的情况,让她想法子通知群臣,就说陛下今儿身子不适,病倒了,他喝了那么多酒,今儿身子肯定不舒服,就在这儿踏踏实实休养一天,毕竟……” 我冷笑了声,阴阳怪气道?:“毕竟明儿宝婕妤就要入宫了,陛下也得?做个样子,偷摸在宫外陪陪美人嘛。” 我话音刚落,忽然听见里?头传来杯子落地的响动。 紧接着,李昭温厚的声音就响起:“妍华、胡马……人都哪儿去了,咦?这是什么东西……此物有主、概不……高妍华!你你你……” 我暗道?不好,拍了下胡马的肩膀,忙笑?着说:“陛下和小木头交给公公了,我就先走了。” 说罢这话,我急匆匆地往前走,一回头,瞧见李昭挑帘子出来了,他俊脸涨得?通红,头发稍有些凌乱,寝衣半敞开着,露出光洁的胸脯,手里?攥着张纸条,丝线垂落在地。 此时,我俩四目相对。 “高妍华,你的胆子真是越发肥了!” 他踩着鞋,咬牙切齿地朝我追来,谁知被地上的青苔滑到了,啪地一声摔倒,半个身子都摔湿了。 他也顾不上揉,推开跑过来扶他的胡马和嬷嬷们,胳膊伸向我,又气又无奈,最?后噗嗤一笑?:“真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你来,朕好好给你解释。” 我朝他吐了下舌头,连连往后退,笑?道?:“陛下还是去洗个热水澡,妾身好忙,就不伺候了。” …… * 阿善住在外院,早早就起来套好了车。 我忙不迭地坐上马车,催促阿善离开,吩咐他,待会?儿去樊记买些精致点心,再到生药铺抓些补血治伤的好药,咱得去看看朱先生。 马车摇曳在清晨的长安,我稍稍推开车窗往外看,夜市的商贩在拾掇小摊货物,早市的包子铺聚拢着香甜的白雾,上了年纪的老汉挑着柴,往大户人家的后门行去。 我的脑中忽然浮现出李昭方才摔倒的窘迫样儿,不由得笑?出声。 他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大抵……他和那个张春旭之间没什么。 莫名,我忽然就高兴了,觉得?肚子也饿了。 刚要叫阿善停车买两个包子,忽然听见街上传来阵嘚嘚马蹄声,没一会?儿,就看见?个护卫勒马,与我的马车并行。 这护卫并未下马,抱拳向我行了一礼,两手恭敬地捧上封信,说是风和先?生给夫人的。 我从他手里?接过,冲他笑?着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此时,我合住车窗,竟有些紧张,心也咚咚直跳。 我拆开信,将里?面纸取出来,有两张。 头一张是幅画,上面画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翘着二郎腿坐在四方扶手椅上,女的是个光头,穿着僧衣,委屈地跪在地上哭,两人似乎在聊什么事。 紧接着,我打开第二张纸,引入眼帘的是非常好看的行楷,是李昭的字。 “此物有主,从未外借。” 看到这八个字,我脖子里?那根“鱼刺”忽然就“咽”下去了,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也顺 了。 我掩唇坏笑,接着往下看。 “夫人若是再不怜惜疼爱此物,此物说不准可就真外借了。 朕今早醒来,发觉浑身酸痛,后一照镜子,头上怎么伤了一块?身上怎么也有好几块青紫?夫人是不是趁着昨夜朕醉酒,偷偷打朕了? 朕很生气,非常生气。 忽听胡马说,某人昨夜裹着被子哭了一宿,算了,朕大肚能容天下事,原谅你了。 另,帮朕给朱先生买点补品。 风和先?生字。” 我摇头笑笑?,将信笺按在胸口,掀开帘子,对阿善粲然一笑?:“去买四?个包子,夫人我可饿坏了!” …… 冬日就这样悄悄来临,长安的天也在渐渐地变冷。 后来我才知道这事原委。 前因和胡马说的一样,当日月瑟公主办雅集,当着众多贵妇、小姐的面儿打了张春旭的脸,张姑娘回去后越想越恨,咽不下这口气,上吊自尽。谁知素卿想弥补和公主的关系,并且做脸面给谢氏看,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让旁人议论当初张春旭到底为什么往谢子风床上爬、更不想让旁人知道张春旭第一段以血泪收尾的婚姻拜谁所赐。所以,她和父兄做出最快最狠的决定,逼迫张春旭在慈云庵守寡清修。 这样,所有人脸面都好看。 李昭存着怜悯的心,也的确是因为自己宠爱的幼妹差点逼死人,所以才私下去慈云庵探望了张春旭,给了她一笔足以花几辈子的银钱,让她看开些,毕竟还不到二十岁,以后的路还很长。 谁知,张春旭并不想要这笔银子,她恨。 李昭多精啊,立马看透了这点,也开始盘算着自己的事。 还像之前那样,暗示他最?顺手的利刃梅侍郎出手。 梅濂在九月和十月私底下往来慈云庵,明着劝说春旭看开些,实则言语暗暗挑事,把?那姑娘的恨和报仇的渴望全都激出来。 终于,张春旭“想”通了,若要给自己和父亲雪耻,若要像堂姐和大伯父那样在张家说得?上话,那就得?有权;她更“想”通,皇上比谢子风更有权有势,当皇帝的女人比当谢家媳妇儿更风光;她还觉得?,陛下三番两次来看她,并且让梅侍郎安抚劝慰她,应该对她有意思。 她开始振作起来,从头到脚的捯饬自己,试图勾引李昭,但失败了,被李昭拒绝了。 她不放弃,拿刀抵着脖子,威胁这位以“仁和温厚”出名的帝王,说:陛下的妹妹和妻子害得贱妾如此地步,陛下轻飘飘几张银票就想打发贱妾么?那贱妾还不如吊死在这尼庵里?,也算清白。 李昭担心她做傻事,退了好几步,仍在劝:何必呢?朕一直把你当妹妹,从未对你有过非分之想,你入宫后定会?被你堂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何不拿着银子过安生日子。 张春旭看见?皇帝“怕”了,气势“萎”了,挺好说话的,对她似乎也有点“情”,立马跪下,直接说自己的欲望:陛下是最仁厚的人,贱妾只想要个名分,让父亲在家族中抬起头罢了。 李昭也实话实说:封妃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大伯父和堂姐那关就难过,何必踏入这是非之地呢? 张春旭见皇帝犹豫了,喜不自胜,说:事在人为。 于是,张春旭在李昭出尼庵那刻,有了身孕。 李昭也没办法,他是最仁厚的人,且因为妻子和妹妹接连逼杀人家姑娘,他心里?有愧,只能由着她了。 后面的事就有意思了。 十一月初三,宝婕妤有孕入宫。 听说,素卿正在吃燕窝,惊得?勺子掉脚上都不知。 对嘛,她定要问清原委,知道后倒也不慌,没让宝婕妤的轿子入宫,急召了父兄进宫商议,最?后由三朝老臣父亲出面,神不知鬼不觉了结掉此事。 而李昭呢,身上不舒服,躲在勤政殿不见?人。 张首辅递了好几道?奏疏,最?后冒着大不敬强闯了进去,老丈人打不得?骂不得?,最?后只能气得?重重地将茶盏按在桌上,压着脾气,问:“陛下向?来谨慎,怎、怎么这次跟个品性德行皆糟的寡妇纠缠在一起,这不是让满朝文武议论笑话嘛,您、您让皇后娘娘今后如何自处啊。” 李昭臊得?头都抬不起来,苦笑着说:“朕实在是情不自禁。” 说完这话,李昭就旧疾复发,晕倒了。 后面,李昭连夜躲去了汤泉行宫,完全不管张家这摊子事,暗中把我也接去了,说风和先?生和丽夫人这半年来都劳累了,早该泡泡温泉,休养一下。 我在泡温泉的空闲,也听着长安的波云诡谲。 张首辅很快就知道是梅濂在中间牵线搭桥,当着众大臣的面,苛责梅侍郎实在是小人行径,生生累坏了陛下名声,同时,他坚持不让德行败坏的侄女儿入宫,哪怕侄女此时怀有身孕。 好嘛,张春旭的父亲张致林坐不住了,女儿眼瞧着要当娘娘、富贵无边,谁要是阻拦他当皇帝的老丈人,他敢挖谁脑子。 梅侍郎的暗中建议,都是一家人,何苦闹得这么难看。 张致林觉得?有理,带着妻小厚礼去了张府,跪下给兄长认错,说自己没教好女儿,可错已铸成,总不能让女儿把皇子生在宫外。 张首辅动了大气,坚决不让步,但仍好言好语地劝,说春旭是个热孝在身的寡妇,这事咱们就摁下去,否则对陛下和张家的名声都不好,来日孩子出世后抱入宫中,由皇后娘娘抚养。 张致林恼了,登时就不跪了,大着胆子同张首辅嚷:嫁过人怎么了,那汉武帝的母亲王氏不也嫁过人?后来还不是母凭子贵当了皇后?太后? 张首辅大怒,喝道?:你居然还妄想让你女儿当皇后,你不看看你们身份配不配。 张致林如今可是半个“国丈”,说话也理直气壮起来,驳道:我女儿为什么当寡妇大家心里?都清楚,别欺人太甚!首辅大人仗着嫡出欺压了弟弟大半辈子,如今也到头了。 …… 张府闹得鸡飞狗跳,宫里也不得?安生。 张春旭跪在坤宁宫外,脱簪待罪,说她死不足惜,还请皇后娘娘看在腹中之子的份上,给她留个生路。 素卿怎么可能同意,当即犯了心绞痛,急召太医诊治,并让太医也去给春旭诊诊脉,孩子还能说怀就怀,定是你这贼贱人下药算计的陛下,陛下仁厚,不忍处置你,本宫可不吃你这套。 郑贵妃闻讯而来,一面安抚皇后,陛下如今不在宫中,万一张姑娘出个什么事,咱们都没法交代;一面又出去安抚张春旭,你在坤宁宫门口跪着算怎么回事,惹人笑?话,快回去。 好么,那时素卿派出的太医来诊脉了。 张春旭吓得?大叫,不让人靠近,忽然腹痛不止,下身血流如注,脸色惨白一片,活生生小产晕倒了…… 郑贵妃见?状,忙让人将宝婕妤抬去储秀宫,好生诊治,暂不能挪动。 自此,闹了数日的封妃之争,就此结束。 开平元年十一月初十,宫里硬生生多了位娘娘,李昭也身心愉悦地带着我从汤泉行宫回长安了。 作者有话要说:妍华:此物有主,概不外借! 张致庸:你小子作什么妖! 李昭:岳父,朕……情不自禁哪 —— hhhhhhh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3、度蜜月 第103章年画娃娃 算算日子,我和李昭一共在汤泉行宫待了五天。 嗯,还有我们的儿子小木头。 这五天应该说是我这辈子最痛快闲适的日子了,有他、有我还有小木头,有丈夫、有妻子还有儿子,是完完整整、高高兴兴的一家三口。 没有勾心斗角的后宫女人、没有波云诡谲的朝堂臣子、没有背叛和算计……就是很简单的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他们的孩子。 这么久以来,我和李昭一直在忙,终于因为“宝婕妤”而暂停琐事,躲到汤泉行宫偷闲。 寝殿的地上铺了厚软的毯子,上?午的时候,我们俩盘腿席地而坐,我手里拿着牛乳豆豆,他手里拿着拨浪鼓,“张牙舞爪”地引逗小木头,看儿子究竟爬向谁,谁输了谁就当大马,趴下让儿子骑。 晌午用罢饭后,我们三个会歇个午觉,然后整个下午,他批阅六部送来的奏疏,我则带着儿子到处玩; 傍晚就到了泡温泉的时候了,小孩儿好像天生会在水里游,睦儿一入水,高兴得咿咿呀呀“疯”叫,四脚乱蹬,激动地用双手打水花。 到底如今入冬了,我俩怕他着凉,只让他在水里玩一会儿,好么,这小子不愿离开,被云雀抱走的时候“气”得哇哇大哭,居然完完整整地叫出了“爹”“娘”,逗得我和李昭直笑; 孩子不能在温泉里多待,但大人可以。 李昭这狗东西真的太坏、太坏了。 把?我逼到温泉池角落里,逼我再说一遍当日在纸条写的那八个字。 我红着脸,羞得头都要杵进水里了,瑟瑟缩缩地说:此物有主,概不外借…… 他俯下身,把?耳朵凑到我嘴边,斜眼觑我,故意道:什?么?没听到,再说一遍。 我刚要说,他忽然坐到池子边,两腿八叉开,一把?将我脖子勾住,让我的脸直面他的……那儿,坏笑:你倒不用对着朕说,就对着此物说,务必诚挚,最好亲吻爱.抚此物,此物才会原谅你丝线缠绕之仇! 好个记仇又睚眦必报的男人。 我就不说。 好么,那晚就被“此物”和此人收拾了个服服帖帖,膝盖身上青了好几块。 愉快的日子总会很快结束,初十那日,宝婕妤在坤宁宫门口跪着“小产”,李昭再也不能躲了,得快马加鞭回去安抚爱妃,我也该回去接着忙开酒楼分店的事,得亏有个燕娇帮我前前后后管事,否则我在汤泉行宫哪里能玩的这么踏实。 不幸的是,小木头着凉了,身上有些发热。 李昭大手一挥,说宫里最近实在晦气,阴气太重,就让我先照料段日子宝宝。 听见这话,我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多谢了素卿春旭,多谢你俩作妖! 其实,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这还是那个情理公私分的清清楚楚的李昭么?总感觉他又在憋什?么坏,或者瞒着我什?么。 不管了,左右睦儿暂时回到了我身边,其他的都是小事。 初十那晚,我带着儿子回到了家,当夜就把相熟的太医院院判请来给小木头瞧病,老大人说孩子就是着凉了,让乳娘将散热的药吃了,再给孩子哺乳,这样对孩子的伤害会小些。 我千谢万谢了老太医,顺口偷偷问了两句宝婕妤怎样了。 老大人捂嘴偷笑,见跟前没人,给我透露了两句:那丫头好着呢,就是之前生子伤了元气,再加上?郁结于心,底下一直淅淅沥沥的出红,要好生调养,否则今后难以生育,陛下的意思,能治就治,不能就随便开点药补补,不必太认真?。 怎么说呢,我觉得不值得。 春旭和我不一样,她出生世?家大族,父母高堂健在,哪怕如今暂遭凌.辱困顿,可并非被打压到翻不起来,如今才十七岁,人生还有很多种选择和可能,不像当初的我,已经走到了绝路…… 哎,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 既然她选择了这条路,日后的荣华、凄苦和孤寂,甚至天子雷霆,都得咬牙承受。 …… 儿子真?的很乖,晚上?乖乖地睡在我身侧,偶尔难受得哼唧几声,可只要我一摩挲他的背,他就安静下来,小手抓住我的手指,静静睡去。 之前我派护卫阿良去洛阳请杜老先生来长安,这小子一个月前来信,说已经带着老先生启程,约莫十一月月中能到,算算日子,就这几天了,到时候正好能帮儿子瞧瞧,然后再给李昭和我看一下脉,调理下身子,我们俩打算明年再要个孩子。 蓦地,我忽然想起了朱九龄。 他儿子而今年已经近三十岁了,从小被爷爷奶奶带着长大,恨父亲的心结早已根种,想必这辈子都不会给父亲个好脸瞧。 也是可怜。 * 第二日,我早早就起来,亲自下厨给乳娘做了满满一桌子吃食,然后给儿子换了衣裳,看着他吃过奶和小食后,这才匆匆捯饬了下自己,拿了些珍贵补品,嘱咐阿善套了车,往朱宅行去。 朱九龄自杀后,我去瞧过两次。 他还是老样子,痴痴地躺床上?发呆,一句话都不说,这么多日过去,也不知他好些了没。 今儿天冷,晨起时飘起了雪粒,我换上了厚袄子和棉鞋,髻上戴了朵嫣红的宫花,簪了支镶了红宝石的金凤钗,拎着秋天酿的桂花小酒和补气血的成药,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城郊朱宅行去。 去后,在大管家朱云的领路下,我和阿善一前一后进了宅子。 朱府依旧雅致清幽,池塘里的荷彻底枯死,水面飘着几盏宫纱做成的荷花浮灯,花.心放着燃了一半的蜡烛,青石小径蒙了层薄薄的雪,朱云说,先生今儿心情不错,正在院子里散步呢。 我笑着点头,撑着伞行在游廊里,离得老远,我就看见前面桂花树下立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正是朱九龄。 许久未见,他瘦了一大圈,两颊深深凹陷下去,眼底发乌,脸上没什么血色,内里穿着单薄的寝衣,外头披着件狐领玄色大氅,左手腕子的纱布上?隐隐能看到血往出渗,右手拄着拐,慢悠悠地走到秋千跟前,从怀里掏出帕子,将秋千和小木马上?的薄雪拂去。 我和朱云、阿善不由得叹了口气,饶是如此,朱九龄依旧挂念着他那绝情的儿子。 “先生!” 朱云疾步上?前,从旁边扶住朱九龄,笑道:“您快瞧瞧谁来看您了。” 朱九龄闻言转身,与我四目相对。 他上?下打量了番我,眸中早已没了原先戏弄和狎昵,十分的温和。 “好久不见了,丽夫人。” 朱九龄冲我微微点头见礼 ,笑道:“数日未见,夫人越发容光焕发了。” “先生感觉如何?身子可还康健?” 我给阿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补品和礼物拿进屋去。 随后,我疾步上?前,屈膝行了一礼,抬手将伞打到朱九龄头上,笑道:“天这么冷,先生也该注意下,别着凉了。” “没事。” 朱九龄摇摇头,笑道:“屋里闷了这么多日子,今儿出来透口气。” 说话间,朱九龄下巴朝花荫那边努了努,示意我陪他走走。 “夫人最近去哪了?” 他垂眸,盯着拐杖上?雕刻的牡丹花纹瞧,淡淡一笑:“长安城俗人太多,我一个都看不上?,也就能和夫人说几句话,没想到打发管家去丽人行下了几次帖子,次次找不到你。” “我最近去外地办货了。” 我随口扯了个谎。 “是同风和先生一起的么?” “啊?” 我怔了怔,抿唇偷笑:“先生为何这么问。” “你眼里有光。” 朱九龄目不斜视,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用拐杖将松树上?的积雪打掉,有意无意地说了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人这一辈子啊,有太多的顾忌和枷锁,只要觉得值得,那就放手去做…年轻真好啊…” “先生又不老。” 我笑着嗔了句:“妾身还是那句话,先生以后好好过日子。” “过日子……” 朱九龄喃喃品咂着这句话,凄然一笑,眸中悲戚甚浓。 “也不知怎地,当日初见到夫人,就感到投缘,总觉得夫人和我挺像的,之前实在狂妄,得罪了夫人。” 说到这儿,朱九龄转身,恭恭敬敬地朝我弯腰行了个大礼:“还请夫人原谅九龄的孟浪。” “先生快起来。” 我忙扶起朱九龄,笑道:“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先生无意间也帮了妾身很多,再说……” 再说你这回自杀,和我家那狗皇帝脱不了干系,到底我们欠你太多。 我没把这话说出来,同朱九龄漫步在纷纷扬扬的雪中,轻声道:“先生以后打算怎么办?妾身正好在羽林卫有点人脉,应该能托人情找到袁大相公,听说贵公子同袁大相公私交甚好,莫不如请袁相公在中间调解调解,兴许能解开你们父子心结。” “不用了。” 朱九龄眼圈红了,连连冲我摆手,许是牵动了腕子上?的伤,他疼得唇角抽抽了下,忙将手背后,柔声笑道: “他最不喜欢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若是请人出面,他又该生气了,就这样挺好的,夫人的好意九龄心领了。” 朱九龄喉咙滚动,似乎将悲痛咽下,他拄着拐杖,默默地往前走,忽然自嘲一笑,叹道:“当年我尚在襁褓中时,父亲就给我定了亲,是他刎颈之交的女儿。后来我长大后爱上了个姑娘,三番四次提出取消这个娃娃亲,谁知,父亲竟将我的姑娘强娶回家,当了我的小娘。” 朱九龄说这话的时候,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笑道:“他们让我娶那个女人,我偏不娶,我就要带姑娘私奔,可笑的是,那个女人给我们借了银子、并偷偷放我们走,可最后还是这个女人,出卖了我们的行踪。” “那后来呢?” 我轻声问。 “后来姑娘和我都被抓回去了,为了遮掩她有身孕的事,父亲一面把她偷偷强行擩进尼庵,一面告诉我,是姑娘不愿和我这个一穷二白的小子吃苦,这才沿路留下暗号,故意让家里人发现……父亲想让我娶那个女人。” 朱九龄冷笑了声:“更可笑的是,我和那女人新婚前一日,九思出生了,而尼庵里的姑娘得知我娶亲,孩子又被抱走,她绝望之下“投井自尽”了,后来我同家中决裂,发誓不再认那个老东西。” 听着听着,我眼角也湿润了,没想到朱九龄还有这么段过去。 “怪不得你……” 我叹了口气。 “是啊,怪不得我这个德行。” 朱九龄耸耸肩,苦笑了声:“后来我又遇到那个女人,她厉害啊,已经是利州刺史的妻子。这么多年,她一直忘不了我,我刻意引诱了她,在带她走的前一日,我反悔了,撇下她跑了。她回不了家,又没地方去,绝望之下,上?吊自尽了。我一直觉得我大仇得报,可后来发现,不过又伤了一个女人罢了。” 忽然,朱九龄扭头,看着我,笑着问:“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对么。” “对。” 我白了他一眼。 “哈哈哈。” 朱九龄大笑,抹掉眼泪,自嘲道:“所以……这就是我的报应。” 说到这儿,他痴痴地看向前方,眸中的温柔难以遮掩:“你知道么,九思小时候其实特别乖,我想他了,孤身一人跑回去看他,用糖哄他叫爹,他真?的奶声奶气地叫爹爹。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把孩子偷走,没想到,又被那老东西发现了……若是当时我把?孩子偷走了,想必,他会认我。哎,可是他跟着我又能怎样,说不准也会变成个负心薄情的浪子混蛋,哪里有今日的功名风光、儿女双全……” “我懂。” 我笑了笑,叹道:“孩子不在跟前难过得日思夜想,可在跟前又怕自己耽误了他的前程,很复杂的情绪。” 朱九龄忽然身子一震,怔怔地看了我良久,最后苦笑了声:“夫人真?乃九龄知己。”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瞧,阿善急匆匆地跑来,凑到我身侧,低声说:“云雀派人传来消息,小木头不太好,夫人快回去看看。” 一听这话,我脚一软,居然差点跌倒。 我忙给朱九龄说了句家里有事,就匆匆和阿善往回赶,怎么回事,睦儿不太好,到底怎么了。 马车急匆匆行在大雪纷飞的长安,约莫日中的时,我终于赶回家。 谁知在下马车的时候,发现巷子尾亦行来辆驴车,定睛一瞧,赶车的是朱云。 没一会儿,朱九龄披着大氅从马车中跳下,拄着拐杖疾步朝我走来,皱眉解释道:“我看你好像很急的样子,就跟过来了,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若是、若是……” 我顾不上?同他说话,忙不迭往家里跑。 刚进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孩子哭嚎声,很是凄厉。 我气喘吁吁地往上?房冲,刚进屋,就被香暖之气包围,四下环顾了圈,此时屋里有好些人,云雀、乳娘还有侍奉的嬷嬷。 我将披风脱下,用 力搓热了手,忙过去从乳娘手中接过睦儿。 垂眸一瞧,儿子哭得满头是汗,原先嫩白的小脸窘得通红,豆大的泪珠子从眼两侧流出。 我用手背轻附上?儿子的额头,好烫。 “怎么回事!” 我动了火,朝跟前站着的云雀等人喝道:“他怎么会发烧!” 没法子,一遇到儿子出问题,我就没了理智。 云雀忙用袖子抹眼泪,磕磕巴巴的哭道:“不知道啊,那会儿奴做了点蛋黄鱼泥粥,想着给小木头喂一点,没想到忽然发现他发高烧了,哭得怎么都哄不住,我们实在没法子,只能把夫人请回来。” “请我有什?么用,请大夫啊。” 我气得瞪了眼云雀,然后摇着哄儿子。 “没事没事,娘回来了。” 谁知睦儿看见了我,哭得更厉害了,小身子剧烈地扭动,仿佛想从我手里挣脱开。 我急哭了,手不住地摩挲儿子的小脑袋,问:“怎么了儿子,你到底哪儿不舒服啊。” 忽然,我手上?忽然一热,发现儿子居然给哭拉了,我忙将他抱到床上?,准备给他换衣裳,垂眸一瞧,手上?满是又黄又稀的屎,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洗手还是给他接着换。 此时,旁边立着的朱九龄上?前来,沉声对我道:“我来,你赶紧洗一下。” 我皱眉,他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 就在我恼怒的空儿,朱九龄已经将睦儿的衣裳脱掉,娴熟地用尿布擦去孩子身上粘的屎尿,可他手腕上?有伤,不当心,将血弄到了我儿子背上?。 “你别碰他。” 我一把?拽开朱九龄,扭头冲乳娘喝道:“还愣着作甚,过来给孩子换洗啊。” 同时,我压着脾气,冲朱九龄屈膝行了一礼,沉声道:“妾身这儿忙着,顾不上?招呼先生,先生先回去。” “啊。” 朱九龄面上尴尬之色甚浓,笑道:“那行,夫人若是有用得着九龄的地方,尽管开口,九龄在太医院也认识……” “多谢先生了。” 我打断他的话,哽咽道:“还请先生不要将这孩子的事说出去,我、我……” “放心。” 朱九龄忙点头,同时往出走:“那九龄告辞了。” 我根本没空儿送他,忙去洗手倒热水,端着盆子回上?房给儿子擦洗他身上的血迹和屎尿。 儿子这会儿哭嚎得更凶了,翻滚着要爬起来,不想躺着。 我让云雀和奶娘都过来,三个人仔仔细细地查孩子的身子,看是不是被子里落入针了,把?他扎到了,还是他被什么虫子咬了。 可是反复查看,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反而烧得更厉害了,浑身滚烫,哭得都吐了奶。 我的心真?跟油煎似的,恨不得自己替他受罪,忙让奶娘去端点酒来,用棉花球儿蘸了些,抹在他脚心手心,给他降温。 我从来不是个性急没主意的人,可一遇到亲骨肉出事,我真?的慌了。 我让云雀想法子给宫里递消息,让李昭若是不忙,抽空出来看看。 儿子放下就哭,就这样,我一直抱着他,摩挲着他的背,在屋里转悠,让奶娘把?院判大人开的散热药煎了,给儿子喂。 哪知他嫌苦,一点都吃不进去,只是哭。 最后哭累了,趴在我身上昏睡过去。 我真?的不敢想儿子熬不过怎么办,脑子被烧坏了怎么办。 我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贪图那么点母子相聚欢愉,我更恨李昭,为何要把?儿子带去汤泉行宫,这下着凉发高热了。 我恨得狠狠地抽了自己两耳光,谁知动作太大,吓醒了儿子,这小子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哼哼唧唧地哭了两声,小手居然摸了摸我的脸。 我瞬间泪如雨下。 若是儿子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活,我不知道。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院子里忽然想起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没多久,就进来好些人,是李昭带着胡马和院判大人来了。 李昭面带急色,顾不上?脱大氅,一进来就将头上的貂毛暖帽子扯掉,疾步匆匆地朝我走来,半蹲下身,仔细看趴在我肩头睡着的儿子,凑近,用额头触儿子的头,低声道:“怎么会这么烫。” 之前我有多埋怨恨他,现在我就有多依赖他。 一看见李昭,我瞬间泪如雨下,几乎泣不成声:“怎、怎么办啊,他一直哭,我的心疼死了。” “别急别急。” 李昭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柔声安慰我:“咱们急没用,先让太医瞧瞧,快把睦儿放床上?。” 我听他的话,忙将儿子轻轻地放下。 然后立在一旁,由他环抱住,压着声啜泣。 此时,太医洁了手,蹲在床边,谨慎小心地给昏睡过去的睦儿把脉……而胡马眼圈早都红了,不敢在我和李昭跟前表现出来,急得双拳紧紧攥住,终于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太医:“小木头怎么了?” 我知道胡马可能比我更担心,毕竟这半年来,他日夜不离地照料孩子。 太医沉吟了片刻,皱眉道:“瞧小皇子的症候,和上?次毒发时一样,要么余毒未清,要么又被……” 太医猛地住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再说。 “他这话什?么意思。” 我一把?推开李昭,质问他:“我儿子不是简单地发热,是不是又中毒了!好么,之前我就怀疑过,你反笑我多心。后面从你开始彻查勤政殿开始,你就一直遮遮掩掩不告诉我,胡马后来也不说了。我今儿还纳闷,你怎么忽然这么好心,把?儿子抱出来让我抚养,原来是心里有愧啊。怎么,你现在还不准备告诉我实情么?” 李昭面上愧疚之色甚浓,转而被愤怒代替,扭头冲胡马喝道:“立马进宫,给朕继续掌曹兰青那贱婢的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4、坦白 第104章坦白 曹兰青?曹妃?! 我登时怔住。 一直以来,我总觉得张素卿才会将小木头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没想到竟是曹妃。 之前三王之乱,曹家暗中与逆王勾结,试图推他们家的皇子李钰上位。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万万没想到李昭能坚持抵抗到底,击退逆王,顺利登基,直到如今一步步巩固皇权。 李昭登位后,赏了曹家一块“忠君体国”的匾额,这背后什么意思,其实大家心里明镜儿似的,曹妃因此惧怕不已,甚至得了心病,成日家躲在宫里瑟瑟缩缩,后面连带着李钰都不得圣宠。 那么曹兰青那贱婢到底为何要谋害我儿子? 她还对皇位贼心不死?觉得大皇子李璋身子孱弱,若是除掉我家这个小的,她的李钰就稳当做太子了么? 还是她因为李冕的事对李昭心怀怨恨? 是啊,稍微推算下就能知道,她当时怀李冕时,可不正好是睦儿那位“宫人”母亲怀孕的时候。 她的李冕被害小产,我的儿子平安出生,并且……并且李昭口口声声说日后会把儿子交给何太妃抚养,如今只是暂且寄养在勤政殿,可是都快过去半年了,他还亲自抚养着,连个瞎子都能看出来,他对这个小儿子太偏心了。 那么,是曹兰青是因为嫉恨么? 还是她受了谁的挑唆干的? 一瞬间,我想了无数种可能,可最后我还是归结到最根本的,李昭! “这都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和?火气,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袖子将矮几上的瓷瓶、茶盏还有玉碗一股脑全都拂到李昭身上,我手指着他的脸,咒骂他:“这孩子是捡来的吗?他是你亲生的,亲生的你?懂不懂?!都到这种?地步你?还瞒着我?你?还有脸跟我在汤泉行宫卿卿我我?啊?” 我这番咒骂太狠,瞬间,屋子里的人全都跪下了,皆屏声敛气,连头都不敢抬。 云雀跪着爬到我跟前,也?是不敢说话,偷偷地拽着我的裙子,暗示我别忤逆犯上。 我一把扯走裙子,咬牙切齿地瞪着李昭,到这时候我还怕他杀了我不成?他要真有那个本事,连我们母子一起杀了,也?算清静。 此时,睦儿又哇哇哭了起来,他拽着锦被坐起来,两只小胳膊朝我伸来,挥舞着,仿佛想让我抱他。 胡马赶忙跪行过去,从边上抓住孩子的胳膊、另一手支撑住孩子的背,不住地给太医打眼色,大着胆子打破尴尬,强笑道:“夫人您都把小木头吓着了,有什么话莫不如到隔壁书房问陛下。” 紧接着,他又?问太医:“咱们还像之前那样给小木头泡药浴,对么?” 老太医忙用袖子擦满头满脸的冷汗,连声道:“是是是,公公说的是。” 听见胡马的这番话,我的火气稍稍消减了些,斜眼剜向脸色十分难看的李昭,重重地甩了下袖子,自行往出走。 我看?见屋里跪着的乳娘、嬷嬷们忽然身子伏得更低了,稍稍回头,用余光瞧见李昭果然跟在我身后。 我加快脚步,愤怒地扯开厚毡帘子走出去,没想到力气太大,竟将帘子给?扯下一半。 李昭瞧见此,什么话没说,默默地将帘子重新挂好,然后双手背后,紧随我出去。 此时天色将晚,雪又大了几分,小院蒙上层孤寂的白。 我没心思赏雪,径直走进书房里。 因不再请朱九龄给?鲲儿教书画,桌上的宣纸和?朱砂等物全都收起来了,难免显得有些空落,再加上屋里没有掌灯,黑茫茫的。 我进去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恨得胸口憋着气,身子发颤,手指发凉。 抬眼瞧去,李昭默默地低头进屋,他将门关好,垂头丧气地走过来,想要找把椅子坐到我跟前,谁知没找到,最后只能皱眉站在我面前,一声不吭地盯着我的脚尖看?。 他越这样,我越生气。 “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啊?” 我重重地拍自己的大腿,歪头看?他:“如果儿子这回没犯病,怕是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到底谁害了他!” “朕……” “你?别说话。” 我尖刻地打断他,怒道:“七月你?把孩子抱走,八月中旬你让我们母子相见,那时我就给你?说过儿子感觉不对劲儿,没精打采一直犯困,你?不以为然,说我关心则乱,太多疑,现在我可是亲耳听太医说出中毒的话,还是我多疑么?陛下你?自己算算,小木头中毒到现在多久了?四个多月了啊!” “妍妍……” 李昭面带羞惭之色,似想跟我解释。 “你?别说话!” 我用手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质问他:“现在没旁人,我也?不当你?是什么皇帝什么尊上,我就当你?是我高?妍华的丈夫。李昭我问你,这孩子是茅厕捡来的吗?是我从别的什么女人肚子里刨出来的?还是我同什么野男人生的?” “你?看?你?,说什么胡话。” 李昭无奈笑笑,走过来,手轻按在我肩膀上,柔声道:“这孩子当然是咱俩……” “原来你知道啊。” 我再次打断他的话,气恨道:“那既然他是你亲生的,你?为何不好好照顾他?中毒了为何不告诉我?进屋到现在你一声都不吭,还想瞒我到几时?” “朕一直想说,都没机会开口……” 李昭小声咕哝了句。 “你?!” 我又?被他气到了,左乳隐隐发痛,深呼吸了口气,生生将怒火憋住,坐直了身子,直面他:“行,你?现在说,原原本本地说,就说曹兰青怎么谋害我儿子,你?怎么把这事压下来。” 李昭小心翼翼地看向我,轻声问:“那朕可就开始说了。” “你?少插科打诨!” 我喝了声。 “行行行。” 李昭从怀里掏出方帕子,蹲到我脚边,抬臂,想要替我擦泪。 我一把打开他的手。 他无奈一笑,将帕子擩在我手里,摩挲着我的腿,沉默了良久,才道:“先说小木头中毒的事,的确是曹兰青手笔。当初你?和?胡马都发觉孩子不对劲儿,是朕疏忽了,觉着是你太多心多疑,可朕还是让人彻查勤政殿,这才发现照顾小木头的乳娘被人下了毒,孩子吃她的奶,自然也中毒了。” 我冷声喝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照顾孩子的乳娘、嬷嬷太监都是查了几代么,奶娘怎会中毒!” “是曹兰青买通了洒扫的小太监,那个太监把药下在奶娘的饭食里。大人身子强健,没察觉到不对劲儿,孩子就……” 李昭吞吞吐吐地说话,不太敢看我。 “什么毒!” 我恨得拧了几下他的胳膊,质问。 “倒也?不是毒,就是通肠利便的药,就是药性太过寒凉,孩子吃了容易拉肚子。”李昭一五一十地给我交代。 我恨得泣不成声:“到现在你还替曹兰青遮掩是么?哦,明白了,她到底是你身边十多年的枕边人,去年又?有了什么李冕事,你?觉得亏欠了她,是,所以瞒得一丝风都没透露出来。” “不是啊。” 李昭忙道:“朕这不是要查清楚么,看?看?这里头只有曹兰青一人涉及,还是有什么旁人协同,并且这事也?给?了朕一个警醒,朕得好好清理下勤政殿。” 说这话的时候,李昭轻轻地抚着我的背,柔声道:“目前曹氏对这事供认不讳,说看到小木头就让她想起冕儿,冕儿若是没薨,也?该和小木头一样大,她见朕如此疼爱小木头,心生怨恨,就、就……” “哦,你?就心软,放过她了。” 我冷笑数声,打开他伏在我腿上的双臂。 “不是,真不是。” 李昭起身,立在我身边,温柔地揽住我的身子,柔声道:“所有涉及下毒的人,朕全都严刑拷打过,而她,朕将她禁足在寝宫里,日日掌嘴。” “呵。” 我阴阳怪气地笑了声:“原来给儿子下的不是砒.霜和?鹤顶红,没把他毒死,就只是禁足掌嘴就了事啊。到底我不如她貌美体贴、李睦也不如李钰重要,你?遮遮掩掩地把事压下来,可不就是想保住她们母子么。” “不是这样,嗨,今儿朕就实话跟你?说。” 李昭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诚挚道:“朕的确顾及了钰儿几分。自打去年三王之乱后,曹氏脑子就不太正常,偏激易怒,经常私下打骂钰儿,钰儿是个孝顺孩子,心疼他母亲,什么都没说,一直默默承受着。朕处死曹氏容易,可就怕钰儿心里有什么,再说,这事虽然曹氏交代了,可朕还有些疑惑,总觉得她可能被什么人怂恿了,问了很多次,她前言不搭后语地胡说八道,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说就是她自己买通太监干的,一会儿狞笑着说皇后贵妃指使的她,最后居然还说李冕给?她托梦的,说是他被咱儿子客死的,让他娘一定要报仇。” 李昭苦笑了声,犹豫了良久,才道:“至于为何不告诉你?,哎,当初是朕狠心从你这里把孩子抱走,朕、朕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能照顾好孩子,没想到最后真出事了。朕实在对不住你,想着孩子的身子慢慢恢复了,兴许就能糊弄过去,你?也?不会怪朕……朕其实有时候真是挺怕你?的……” 我斜眼瞪他。 这时候的我已经要气疯了,他居然还能有条理得将事分个先后,一件件一桩桩地说。 天色渐晚,屋里很快就黑成一片。 我们俩谁都不说话。 我坐着,他站着,各自沉默。 和?我最开始猜测的差不多,曹兰青谋害我儿子的原因无非那几个,还有依照李昭对我坦白的,曹氏现在已经在清醒和?疯癫中间徘徊。 而李昭。 哎,有时候男人和?女人的思维还是很不一样的。 我能理解他怕我像今日这样担心恐惧,估计是想把儿子这事彻彻底底解决后,等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我原委真相,那时我也?会好接受些。 其实他的顾虑也?没错,万一曹氏背后还有人怂恿?还没有彻底查清前,的确不好打草惊蛇。且去年,到底是他亲手用曹氏腹中之子设局,如今心软几分,也?能想来。 可道理是这样,我怎么那么恨呢。 我理解曹氏,更理解李昭。可不管曹氏多可怜,或者她背后还有什么人。只要她把手伸向我儿子,那我就不会原谅。 等黑暗吞没书房最后一丝光亮时,我叹了口气,淡淡说道:“今儿我去瞧了朱九龄,他说,当初很想把九思偷走,可又怕儿子跟了他,会不学无术,变成另一个负心薄情的登徒子,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堂堂江州刺史,功名利禄皆有,妻子儿女在侧。我对他说,我真的能理解你。” “妍妍……” “你?让我说完。” 我已经没了最初的那种盛怒,冷静了很多,可仍鼻头发酸,哽咽不已:“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昭,这也?是我的实话,你?好好听着。一开始我想让他当小皇子,有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但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健健壮壮长大,旁的什么都不重要,哪怕他跟着我当个没名分没父皇的商户子,哪怕他长大后会埋怨我,只要他好好的,我绝不后悔。” 说罢这话,我起身离开。 在开门出去的时候,我瞧见他默默地坐到我方才坐过的椅子上,双手用力搓脸,胳膊肘支撑在两腿上,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知在想什么。 大雪纷飞,小院的屋檐下摇曳着琉璃宫灯,昏黄灯影落在雪上,暖了方寸之地。 我双手搓着发凉的胳膊,疾步往上房行去。 刚进去,就闻见股浓郁的药味。 朝前瞧去,内室的角落里现支了个大屏风,屏风后头搬了张桌子,桌上放了个极大极深的木盆,睦儿此时脱得光溜溜的,坐在木盆里,胡马和?太医两个并排立在桌前,挽起袖子,给?孩子洗药浴。 这傻孩子不知道自己身子怎么了,只觉得玩水高?兴,小手拍打着水,瞧见我了,笑得眼睛完成小月牙,简直比画上的年画娃娃还好看。 “哎呀,小木头在做什么呀。” 我挽起袖子,忙过去接替太医的位置,并把老太医打发了出去。 我从后背托住儿子,撩起水,给?他擦洗身子和?头,嘟着嘴逗他:“原来在洗澡澡呀。” 睦儿从盆中捞起小木马,举高递给?我,嘴里含含糊糊地喊:“妈、妈。” 我莞尔一笑,轻拧了下他的耳朵,柔声道:“你?是叫我,还是叫胡马大伴?还是说手里的这个小马呀?” 睦儿眨着圆鼓鼓的眼睛,不自觉地往我这边靠,用小马砸水玩儿。 我忍着难受,低声咒骂了句:“贱婢!” 胡马听见这话,嘿然一笑:“陛下同夫人全都说了?” “啊?” 我一怔,随后叹了口气,哽咽着埋怨:“公公也是的,怎么都不给?我说实情呢,瞒了我这么久。” “奴婢也?是怕夫人惊惧担忧。” 胡马轻轻地用手巾摩挲着睦儿的身子,眼珠子左右滚动,瞧见跟前没外人,压低了声音,对我悄声道: “虽然那贱婢承认是自己下的毒,可老奴总觉得这事透着股邪性,譬如曹氏交代,她在睦儿刚进宫就收买了勤政殿的洒扫太监小梁子,小梁子是七月底给?乳娘下了药,可八月初就在荷花池踩空溺亡了,等咱们回过神儿来查,人证已经没了。 过后老奴细查了这小梁子,他除了喜爱赌钱,平日并没有和?哪位宫嫔往来密切,家里也?没什么人,老奴怀疑小梁子之死不是意外,百般查问过曹氏,曹氏否认她杀的小梁子灭口,线索就断在这儿了。想来陛下心里也?有些疑惑,这才没闹开了处置曹氏,且耐心再查查。” “嗯。” 我应了声,看?着乖巧漂亮的儿子,恨道:“这口气我总咽不下去,公公看呢?这事单是曹兰青做的,还是背后有旁的什么人?” “暂时还不知道。” 胡马皱眉道:“因着李冕的事,曹氏和?皇后水火难容,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交情,郑贵妃自打上回因为抱走小木头的事,得罪了陛下,陛下顾着她三王之乱中立了功,虽未训斥,可也冷落疏离了许久。贵妃娘娘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晓得夫人在陛下心里的位置,不会触及陛下的底线。再加上政务日益繁杂,陛下暗中将一些不重要的琐事交给她处理,她应该没那个精力和?胆子算计曹氏和?睦儿。太医说睦儿体内寒毒未清除彻底,让奶娘服调理的药,给?他喂奶即可。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知为何突然又发了高?烧。方才老奴问过太医,太医说兴许和?前几日泡温泉着凉有关,不要紧的,泡泡驱寒的药澡,肯定会好的。” “多谢公公照顾咱们小木头。” 我屈膝,大大方方地给胡马行了一礼,咬牙恨道:“只恨我不在宫中,否则定要亲自动手,打烂曹兰青那贱婢的嘴,再给?李钰这小子灌寒毒,让曹兰青也?……” “夫人!” 胡马喝断我,他警惕地四下看?了圈,轻咳了声,让正在拾掇被褥的乳娘别忙了,出去给?小木头剁些鱼肉泥来。 等屋里没人后,他才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皱眉道:“这种?话您在老奴跟前抱怨下就行了,再不敢在旁人跟前说一个字。您记住,皇后、贵妃、曹氏甚至您,都是陛下的女人,能宠能爱能杀,母亲和外戚再不堪,但孩子终究是陛下的骨肉,他分得很清,譬如这次,他先把李钰支到何太妃那里小住,这才重重地给曹氏用刑拷问,到底还顾着几分孩子的脸面。” 说罢这话,胡马眉头松开,狞笑了声,手温柔地轻抚着小木头的脑袋,柔声道:“放心,掌嘴打板子通常都是奴婢亲自去的,若老奴不得空,自有底下的干儿子们代办,绝不会让她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生日,给你们发一波红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5、疹子 第105章疹子 儿子泡过药澡后,烧退了些,没像之前那样又哭又闹,甚至还吃了小半碗蛋黄鱼泥菜叶粥,但还是病歪歪的,不太活泼,这?会儿正坐在床上玩小木马。 我没敢离开?,一直守在他跟前,怕他?再发?热。李昭也没走,披着棉袍,盘腿坐在大床的另一头,也是时时刻刻盯着儿子。 自打方才书房“交谈”过后,我俩一句话都没说过。 那会儿云雀送燕窝粥时,偷偷同我耳语,说:夫人也太胆大包天了,不管陛下怎么宠爱您,他?到底是九五至尊,您便是有火气,关上房门怎么和他?发?都行,莫要再当着下人的面儿给陛下难堪,万一他?恼了,于您什么好呢? 其实现在冷静下来,我也有些震惊,这?大概也是我头一次毫无顾忌地凶他。 …… 想到此,我朝李昭看去。 他?似乎感应到,与我四目相对,轻叹了口气,复又低下了头,默默地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他?眸中含着股复杂之色,羞愧、歉然还有狠厉……不知在盘算什么。 良久,他?悄无声息地凑过来,斜躺在儿子跟前,手抚摸着儿子肉乎乎的小胖脚,亲了口,指头又轻轻地弹了下儿子的小牛牛,一笑,大手轻抚着儿子的小脑袋。 而此时,儿子冲他父皇奶里奶气甜笑,将自己心爱的小木马往父皇嘴里擩。 “要父皇吃呀。” 李昭咂了几下嘴,佯装吃,逗儿子:“父皇吃啦,谢谢儿子。” 说到这儿,他?指向?我:“去给娘亲喂,娘亲为了睦儿担惊受怕了一整日,连口饭都没吃。” 睦儿没理会,接着闷头玩小木马。 忽然,这?小子拧身朝我爬来,抓住我的衣裳往起站,摇摇晃晃站起后,踩我的大腿,没踩稳,跌倒在我怀里,他?哼唧了两声,自己挣扎着坐到我双腿里,身子靠在我身上,嘴吮吸着指头。 我的心一阵疼,把他?的手指从口里拉出来,不由自主地开始掉泪。 结合李昭和胡马的说法,我捋了捋思路,睦儿七月被抱回宫,同在七月,曹兰青买通勤政殿洒扫太监小梁子给乳母下毒,八月初,小梁子意外溺死。 八月十五我发?现异常,后胡马也发?现不对劲,李昭开始彻查勤政殿。 之后,就是查出了曹氏和小梁子。 虽然没了人证,但应该有物证,而主谋曹兰青也供认不讳,被李昭派人日日掌嘴拷问。 现在的局面是,李昭和胡马怀疑这?事透着邪性,的确,为何小梁子会忽然暴毙? 曹兰青真的因为嫉恨睦儿,所以才下毒?还是有什么人刺激撺掇了她,把她当成刀子使? 是,曹兰青的确是个可怜女人。 三?王之乱时,李昭百般暗示明示曹氏母子,奈何帝位太诱人,曹家依旧私下和逆王往来,以至于叛乱平息后,李昭貶官赐匾,用阴损手段把曹氏吓得阴郁神叨,再加上之前李昭暗算她小产失去儿子……是,挺惨。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这?是她和李昭的恩怨。 我只恨自己不在宫中,否则一定亲手向?这?贱人百倍千倍讨回来! 不行,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 而今儿子只是偶尔发?热,瞧着身子没多大问题,我实在担心最后万一查不到那个所谓的邪性,或者找不出背后撺掇教唆曹氏的人,李昭会因为曹氏疯疯癫癫,或者看在李钰的份上,责罚降位份后就放过曹兰青。 那不行。 她敢给我儿子下药,那我就容不下她,我没那么好心,度量没那么大,考虑没那么多。 我用余光看向?李昭,他?这?会儿已经盘腿坐起来了,将儿子的小老虎枕头拉到怀里,手指轻抚着虎须出神。 “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当着下人损你颜面的。” 我把儿子抱住,亲了亲他的头顶,哽咽着对他说:“可你要理解我,我三?十上才有了这?个孩子,他?就是我的命啊……” 说到这儿,我几乎泣不成声。 李昭挪过来,头低垂下:“对不住妍妍,是朕没能护住咱们的儿子!” 李昭拳头紧紧攥住,牙咬得咯咯作响: “当初曹氏叛朕,朕本该将其满门抄斩,文清爱卿屡屡上奏给朕,便是贵妃也数次向?朕痛陈利弊,三?王余孽未清,一些归顺将领并非真的顺从,还是在观望朕的态度,看朕能不能大度容得天下事,能不能容下皇叔魏王,若朕容不下,大肆清算,他?们想来不会归顺,还会造反。好,朕倒是可以给他?们做做样子,没要魏王狗命,把他?软禁在长安,那么当初和魏王通气的曹家,朕只能打碎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吞,暂且放过!” 李昭忽然抬头,双眼猩红,十分瘆人,他?手抚摸着睦儿的小脸,盯着我,恨道:“睦儿是朕和你一起生的孩子,说句难听的,那两个大的是给宗庙、朝堂和后宫生的,这?个小的是给朕自己生的,朕怎能不疼?当初朕得知曹氏谋害他,朕已经把毒酒准备好了……” “所以呢?” 我打断他的话,直面他:“曹家阖族和我没恩怨,我不会迁怒他?们,我也不管你赏了她多少顿嘴巴子,也不管她真疯假疯,我只想要曹兰青的命。” 李昭低下头,没言语。 他?越这?样,我越火大。 我抱住儿子,身子微微前倾,手推搡了他?一把,流泪颤声道:“你别给我说,你准备打一顿就算了,没错,儿子命大没被毒死,你说她下的只是通便利肠的寒药,可是陛下啊,你知不知道小孩子本就体弱,拉肚子能把他?活活拉死!” 我越说越恨,泪珠子成串掉到儿子头上脚上,手指连连点着李昭的肩头:“孩子在你那儿的时日多,你瞒着我,只说他?拉几回,可照着今儿这种哭嚎劲儿,怕不止几回。” 李昭的背佝偻着,双肩剧烈的颤抖,虽没哭出声,但我瞧见从他面上掉下了泪珠,啪啪落入怀中小老?虎枕头上,将红布的颜色晕染得更深。 “最可笑的是什么,儿子在宫里被人欺负受苦,我在宫外迎来送往,每日家跟个花蝴蝶似的进出教坊司、酒楼,我去救赵燕娇,救那些贫妇,却没救我自己的亲儿子!” 我瞪向李昭,越想心里越憋闷,抬手恨得狠狠地打了自己几耳光。 “你这?是做什么。” 李昭一把抓住我的手。 这?次,他?终于抬头了,此时他也是泪流满面,薄唇微微颤动着,忽然,他?用力扇了自己一耳光,声响太大,把我儿子吓得小身子立马咯噔了一下。 “对不住妍妍,都是朕的错。” “你什 么时候赐死她。” 我挥开他?的手,用袖子抹掉泪,冷声道:“别用继续追查搪塞我,我就要个实话,你什么时候赐死她。” 李昭头又低下了,他?眸中忽然浮起抹怜悯和痛苦:“朕真觉得这?事不清不楚,还想再查查……再说钰儿那孩子……” 李昭双手用力地搓脸,没几下,俊脸绯红一片,再加上他?身子晃动,如同喝醉了般,手伸过来,摸着儿子的鼻子嘴巴,哽咽着苦笑:“朕当时拷打毓秀宫的宫人太监,也曾把钰儿叫到跟前问过,后来朕将毓秀宫封死……钰儿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数,他?数次求到朕跟前,求朕看在他母亲神志不清的份上,让朕饶恕曹氏……这孩子在勤政殿外跪了一晚上,求朕…” 李昭眼神凄迷,痛苦道:“他?说,母妃若是死了,儿臣就成了没娘的孩子了,皇后娘娘疼爱自己的儿女,父皇您疼爱小皇弟,那儿臣谁疼爱啊?父皇您从小没了娘,难道也想让儿子尝尽没娘的苦么?娘的过错,全让儿子承担……” 说到这儿,李昭手捂住眼,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这?番话是谁教给李钰的,也许,是李钰的真心话。 瞧目前这?局面,李昭很可能会因为李钰的哀求,而免了曹氏死罪,我就算再恨,奈何飞不进宫里,不能亲手了结掉那毒妇。 此时,儿子已经困得迷迷瞪瞪,靠在我身上快睡着了。 曹兰青不死,我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我咬了下舌尖,用痛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然,我想起傍晚时胡马说的那番话,后宫四妃和我,都是李昭的女人,可宠可爱可弃可杀,但孩子是李昭的骨肉。 李昭如今算是放下身段,在百般哀求我了,他?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若不是太医说漏嘴,怕是这事他?自己做定,私下动刑处置曹氏,不会告诉我。 我若是一直逼迫他?杀了曹氏,那就是逼迫他?放弃李钰,离间他们父子关系。 眼瞧着他?现在愧对我,我觉得,趁着这?个机会,我得提出对我们母子有利的条件。 想到此,我低头连连亲吻睦儿的头,手摩挲着儿子软软的身子,哽咽着自言自语:“万一哪日你也成了没娘的孩子,谁疼爱你啊?” 烛光摇曳,我和李昭再次陷入沉默。 屋子实在太过安静,只能听见我的抽泣声,还有他?时不时的叹气声。 最后,我含泪直面他,咬牙恨道:“行,我可以不要曹兰青的命。” “妍妍……” 李昭怔住,似松了口气,忙道:“你放心,朕……” “你让我说完。” 我打断他的话,垂眸,看向?已经睡着的儿子:“我容她活,不是因为我度量大,更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李钰。你是没娘的孩子,睦儿在宫里没娘,我自己也养大过一个没爹娘的丫头,我知道没有至亲父母的孩子有多可怜,不用你告诉我。” 李昭掉泪了,沉默不语。 我用手背抹去眼泪,定定地看向?李昭,沉声道:“但是,我有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 “你说!” 李昭忙道。 “第一,儿子目前不能进宫了,得养在我跟前,我必须要看着他?身子康复。” “好。” 李昭答应的痛快,摩挲着儿子的胳膊:“朕这?些日子也在想这事,不过,你得给朕一些时间安排。” “第二。” 我拳头攥住:“你得继续追查下去,小梁子的死我也觉得不是意外,曹兰青这?事未免也做得太滴水不漏了,不对劲儿。” “这?不用你说,朕也会查下去。” 李昭面色已经恢复如常,食指轻点着大腿,剑眉蹙着盘算。 “第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我左乳又隐隐作痛,瞪向李昭,恨道:“你得安排我入宫,我要亲手教训这毒妇,否则我死都闭不上眼。” “好。” 李昭干脆利索地答应,扭头,冲纱窗外守着的胡马喝道:“胡马,立即进宫传旨,毓秀宫贤妃曹氏对朕心怀怨怼,妄图谋害五皇子李睦,褫夺封号,降为末等才人,永生囚禁毓秀宫,非诏不得踏出宫门一步。其德行不配教养皇子,李钰暂由何太妃和贵妃共同抚养。” …… 对于这?个判决,我当然不满,可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夜已深,我抱了儿子许久,后背和胳膊又有些僵硬。 我让李昭把小褥子铺好,小被子用汤婆子暖过,这?才轻轻地将儿子放下,谁知刚放下,他?忽然醒了,哇地一声大哭,四脚乱蹬,就是不睡。 没法子,我只能哄着抱起他?,手摸了下他?的额头,还有点烧。 他?哭得厉害,李昭皱眉问,是不是饿了? 我忙将乳娘唤进来,可儿子只吃了几口,就推开?乳..娘,不吃了,而且也不愿意让乳娘抱,没法子,只能由我和李昭两个轮换着抱他,逗他?玩了会儿,他?又困了。 我和李昭屏声敛气,一点点一分分将他?放到温热的小褥子上,哪知还像方才,刚放下他?就醒了,哇哇大哭。 “怎么回事啊?” 我急得也哭了,抱起儿子,将自己的衣裳解开,让他靠在我的身上,安抚他?。 “他?怎么一放下就哭?” 李昭凑过来,大手温柔地抚摸儿子满是热汗的头,叹了口气:“许是身上不舒服。” “应该是。” 我应了声,让李昭给儿子重新拿个小肚兜和寝衣来,他?发?热,方才又吃了几口奶,衣裳有点潮。 我轻轻地给儿子脱掉衣裳,手自然地托在他背后,忽然瞧见他?背上有个粉红的疙瘩。 “昭,你快把烛台端过来。” 我低头仔细看,是个小指甲盖那么大小的疙瘩,摸起来硬.邦邦,就像夏天被蚊子咬了似的。 “这?是什么呀。” 我抬眼看向?李昭,皱眉道:“怪不得一放下他?就哭,原来背上有个包。” “好像是着凉起的那种疹子,又好像是被什么虫子咬了。” 李昭说话间,端着烛台仔细查看睦儿穿过的旧衣裳和盖的小被子,查验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虫,他?用手指轻轻按了下儿子背后的那个疙瘩,儿子身子本能地一缩,哼唧了几声。 我俩穿好衣裳,将太医唤进来给孩子瞧,太医也说应该是着凉后生起的疹子,没事,抹点药膏就好。 谁知抹完药膏后,儿子还是放不下,非要人抱着。 没办法,我只有平躺着,让儿子睡在我身上,也是奇了,他?头枕在我胸口,小手把我抱住,居然能睡。 我困得打了个哈欠,手轻护住儿子的小屁屁,静静地看着他?。 “来,朕抱着他?睡。” 李昭凑过来,轻掀开?锦被,柔声道:“你都累了一整日了,朕抱他。” 说到这儿,他?笑着嗔了句:“男孩子这?样娇气可不行。” 我白了眼他,低声骂道:“他?还小,娇气点怎么了,再说他又不会说话,哪儿不舒服了只能哭。” “好好好,朕说错了,该打该打。” 李昭轻打了下嘴,躺到我身侧,隔着被子,轻轻抚着我们母子,催促我快闭眼睡。 一开?始我睡不着,后面实在困得眼皮打架,就睡过去了。 后半夜被尿憋醒,忽然发觉胸口轻飘飘的,儿子不见了,起来一看,发?现李昭这会儿盘腿坐着,怀里抱着熟睡的小木头,此时他头低垂,好似睡着了。 这?人什么时候抱走孩子的? 我轻叹了口气,论起来,他?也真的够偏疼睦儿了。 我轻手轻脚去屏风后头“倒了茶”,爬回床上,从李昭怀里抱走孩子,没想到将他?惊醒了。 “啊。” 李昭迷迷瞪瞪地揉了下眼,问:“几时了?” “还早着。” 我手摸了下儿子的头,松了口气,终于不烧了。 我探过身子,把枕头帮李昭摆好,轻声道: “你明儿还要上朝,赶紧睡会儿。” …… * 就这样,儿子暂时被我留在了身边。 云雀很高兴,说这是因祸得福,可我高兴不起来,我宁愿没这?种“福”。 因有我、云雀、太医还有李昭胡马等悉心照料,儿子身上的高热渐渐褪去,原本我以为,他?的病慢慢地会好。 没想到,更糟了,他?得了别的病。 儿子后背起了个包,刚发?现时,我们都以为是着凉生起的疹子,涂了药膏,没理会。 没想到两天过去,当初只有小指甲盖那么一点的包,居然长到了大拇指大小,中间还生了脓,隐约还能看见脓包里好像还有黑色的点。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大家的生日祝福,2021,大吉大利! —— 感谢在2021-02-0518:02:31~2021-02-0612:0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xxx12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lll、如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意识三千刀4个;瑶台、碧玺玉玉、不董翁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发财71瓶;依依墟里烟20瓶;半夏123459瓶;428218083瓶;易水潇潇泠、yiyi、深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6、梁元 第106章梁元 我不知道旁的父母会不会像我这样,小?木头出了点事,我真急得?心跟油煎似的,一闭眼?就开始胡思乱想,这回他发?高热,究竟是余毒未清,还是因为泡温泉着凉了? 他后背是普通的疹子?还是毒疹? 再可怕点,难不成是天花? 连住两天,我都没怎么睡好觉,心里装着事,胃口也不怎么好,燕窝粥吃了就吐。李昭瞧见后也是心疼,让我稳住,说小?孩儿体弱,本就会得?这样那?样的病,他没那?么快痊愈,有?太医在,放宽心,别?最后把自己个儿的身子也熬坏了。 我嫌他心大,关上门给?他发?了通火,他也没计较,笑?着默默承受了。 后面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让他最近还是别?来了,万一睦儿真得?了能过人?的病,染给?他,那?我们母子可真是“罪人?”了。 他笑?了笑?,揉了下我的头发?,柔声道: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太医说是普通的疹子,不是天花,再说了,便是天花,朕还能把自己儿子丢下跑了? 这话还像个样子! 两日过去,睦儿身上的那?个疙瘩慢慢发?起来了,脓水把孩子的嫩皮撑得?透明,隐隐能看见里头似有?个黑点子。我想拿针挑破了,把脓水挤出去,太医没让,说担心伤口溃烂后,脓水流到好皮上,会再起疹子。 我听了这话,再也不敢碰那?个疙瘩了,和云雀两个弄了好些?软和干净的棉花球,蘸了药膏,轻轻地?给?儿子抹。 我们压根不敢把儿子平放下睡,他现在能认人?了,夜里只让我、李昭还有?胡马抱,旁人?碰一下他就死命哭,连住两晚上,我们三个轮换坐着抱他睡。 今儿十一月十四。 早上李昭走的时候,再次嘱咐我别?着急,听太医的话,睦儿的病肯定能好,再说你请的那?位杜老先生也快来长安了,朕已经暗中派羽林卫总指挥使带人?沿着官道往洛阳方向去了,若是碰上了阿良和杜老的车驾,立马将他们快马加鞭地?带到长安附近的文姜驿,到时咱俩带着儿子去瞧病,如何? 他虽把事都安排得?稳当妥帖,可我还是急。 于是大清早就让阿善偷偷去给?大福子带了个信,信中,我大致说了下睦儿的情况,请大福子派他的亲信也往洛阳方向赶,并请他提前?带我和睦儿先去文姜驿等着。 很快,大福子就让阿良带回来口信,说已经派了人?出去,让我这边拾掇一下,日中的时候他过来接我。 我并非不信任李昭和那?位总指挥使,之所以?找大福子帮忙,除过打心底信赖之外,我还想问问曹氏毒害我儿的细节。 因要带孩子,而且也不知道到底出去多久,行?礼细软足足收拾出来三车,有?大半都是睦儿的,衣裳鞋袜、暖帽、褥子被子、小?马桶、小?碗,还有?一箱子他爱玩的小?玩意儿。 这会儿已经到午时了,睦儿正坐在地?上铺的厚毯子上,和乳娘、云雀玩儿,我穿上披风,头上戴了白狐皮昭君套,疲累地?坐在花厅的椅子上等着,也不知派出去的那?两拨人?碰上杜老太医没…… 正在我出神之际,阿善小?跑进来,对?我说朱九龄先生来了。 我实在没这个闲心思招呼朱九龄,打算让阿善直接把他打发?走,转而一想,他同我一样,也是因儿子被伤的可怜人?,于是忙起身出去迎。 四下瞧去,今儿依旧下着雪,天灰蒙蒙的。 桂花树枝被积雪压弯了腰,小?院已经被打扫开了,一阵脚步声响起,我抬眼?瞧去,朱九龄和阿善两个从门外进来了。 朱九龄今儿拾掇得?精神,穿了身灰鼠大氅,脚蹬双牛皮厚底靴,他右手拄着拐杖,左边腋下夹着个卷轴,脸色蜡黄,眼?底的乌青很重,仿佛熬过夜似的。 “朱先生。” 我忙迎上去,屈膝见了礼,笑?着问:“你怎么来了?身子恢复的如何了?” “我来看看孩子。” 朱九龄点头给?我回礼,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屋里看,对?我柔声道:“那?日过来的匆忙,也没仔细瞧瞧你的孩子。方才我来的时候,瞧见小?巷停了四驾马车,怎么,夫人?这是要出远门?” “嗯。” 我倒没瞒他,叹了口气:“孩子总是一阵一阵地?发?热拉肚子,前?儿晚上后背还长了个脓包,我带他出去寻名医瞧瞧。” “银钱够么?人?手够么?用不用我跟着去?” 朱九龄眸中并无半分狎昵,柔声道:“夫人?别?误会,九龄只是想着能不能帮上忙。” “先生有?心了。” 我再次给?他见礼,笑?道:“妾身早已将先生当成至交好友,明白先生的善意。” 说话间,我侧身,将朱九龄往屋里请,并吩咐阿善去沏壶毛尖来。 进屋后,朱九龄将身上的大氅脱下,叠好,放在门口的藤皮小?凳上。 他扭头看了眼?正在玩拼木头的睦儿,轻叹了口气,将腋下夹的那?个卷轴交给?我,笑?道:“我也算长辈,上回见孩子竟空手来了,这两日我手抄了卷《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一则是给?孩子的见面礼,二则求个好意头,希望他早日康复。” 我鼻头发?酸,双手接过这份厚礼,背转过身子拂去眼?泪,忙过去将睦儿抱来。 我摸了下孩子的小?脑袋,指着朱九龄,柔声道:“这位是朱大叔。” 睦儿眨巴着眼?瞧朱九龄,倒不认生,甜甜一笑?,两只眼?睛眯成了小?月牙。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长得?像你。” 朱九龄笑?着对?我说。 他弯下腰,凑近了瞧睦儿,手指点了下孩子的鼻头,笑?着问:“你儿子叫什么?” 我没敢说孩子的正名,笑?道:“我们都叫他小?木头。” 说到这儿,我把孩子递给?朱九龄,莞尔:“先生抱抱他。” 朱九龄一开始还不太敢,犹豫了片刻,将拐杖交到云雀手里。 他搓热了手,从我手中接过孩子。 可就在他刚抱住睦儿的瞬间,睦儿哇地?一声大哭,使劲儿扭动身子,两手一齐往开推朱九龄的脸,后胳膊伸向我,想让我抱,他哭得?实在是凄厉,小?脸很快就憋红了,就好像谁把他扎了一针似的。 我赶忙接过儿子,摇着哄他:“不哭不哭,娘在,咱们认不得?朱大叔,害怕是不是?” 也是怪了,睦儿只见了朱九龄两次,次次都吓得?大哭。 此时儿子两手紧紧抱住我的脖子,哭得?越发?厉害,小?腿使劲儿蹬,仿佛催促我赶紧离开。 忽然,只听院中传来阵杂乱的脚步声,大福子沉厚的声音徒然响起:“阿善,行?李都准备好了么?眼?瞧着中午有?场大雪,咱得?赶紧上路,否则入夜前?就到不了文姜驿了。” 说话间,大福子就挑帘子进来了。 他穿着黑色武夫劲装,外头披着银线绣猛虎大氅,头和肩上都落了雪,手里拿着把半人?来长的绣春刀,许久未见,他还是那?般英俊,下巴留了层胡茬,更显得?硬朗坚毅。 大福子朝里扫了眼?,目光落在朱九龄身上,皱眉道:“朱九龄?你来这儿作甚。” “这位是路大人?。” 朱九龄抱拳见礼:“久仰久仰。” 大福子横了眼?朱九龄,并未理会,他侧过身,用绣春刀将厚毡帘挑起,对?我沉声道:“夫人?若是拾掇好了,咱们现在就上路,派出去的兄弟飞鸽传书回来,老杜已经到康县了,估摸今夜就能赶到文姜驿,咱们也动身。” “行?。” 我忙招呼乳娘、云雀带着细软出门,尴尬地?对?朱九龄一笑?:“实在对?不住了,妾身这边……” “无碍。” 朱九龄笑?道:“孩子要紧,夫人?赶紧启程。” 我欠身给?他见了一礼,从桌上拾起儿子的小?老虎暖帽,又?用被子把他裹好,抱着他急匆匆往出走。 略微回头,我瞧见大福子拿着绣春刀逼近朱九龄,冷笑?了声,手轻掸了下朱九龄的肩,压着声威胁:“还请先生出去后管好自己的嘴,否则本官不介意让这把刀多饮几口血,你儿子叫朱九思是……” 瞧见此,我心里不太舒服,但没表现出来,抱着小?木头匆匆出了家门。 * 事到如今,我也没想什么避讳,让大福子与?我和云雀同坐一车,车里扑了很厚的被褥,早都被汤婆子温热了,儿子一马车,就高兴地?爬来爬去,抓住车框,试图往起站…… 我靠着软靠,同云雀坐在最里边,而大福子则规规矩矩地?盘腿坐在车口,他将绣春刀放在身侧,时刻盯着睦儿,总能在睦儿快跌倒时抱住孩子。 马车急匆匆地?摇曳在长安的街道,我稍稍将车窗推开条缝儿,外头果然纷纷扬扬地?飘起了大雪。 “那?个……” “夫人?……” 我和大福子竟同时开口。 我俩四目相对?,他迅速低下头,指头轻抚着刀把上系着的那?只早都褪色了平安结,轻声道:“夫人?先说。” “多谢你了。” 我疲惫地?窝在软靠里,长出了口气,无奈一笑?:“我实在急得?不行?,思来想去,只能找你。对?不住了,有?没有?干扰到你的公事?” “夫人?哪里的话。” 大福子莞尔,两靥登时生出浅浅的梨涡,柔声道:“小?人?近来也没什么忙的,举手之劳罢了,能帮上夫人?分毫,便算小?人?的荣幸。再说,小?人?这两个月也在查曹才人?下毒案,没有?给?您透露分毫,心中早都过意不去了……” “这不怪你。” 我叹了口气,在包袱里寻了个点心盒子,递给?大福子:“估计是陛下不让你说,能理解,你们都怕我担心。” 说到这儿,我身子稍稍往前?探了些?许,轻声问:“依你看,咱们睦儿中毒这事,是曹兰青和小?梁子单做的?还是背后另外有?什么高人?布局的?” 大福子从点心盒子里捻起枚牛乳糕,手托在下巴,大口吃,胡茬上沾许碎屑,他沉吟了片刻,皱眉道:“咱们现在已经知道乳母在七月就被下毒,小?皇子也是七月中的毒。但这事最先是从八月初,勤政殿的洒扫太监小?梁子于荷花池溺毙开始展露头角的。当时发?现小?梁子的尸首,宫里也没当什么要紧事,只当他失足意外身亡,紧接着夫人?您见过小?皇子后,和胡马公公先后质疑孩子身子不对?劲儿,陛下这才开始彻查勤政殿,但这已经距离小?梁子溺亡一个月了。” 我将装了马奶酒的皮囊打开,递给?大福子:“你接着说。” “陛下命小?人?和胡马公公一起查,一开始也是从照顾睦儿的乳母、嬷嬷和太监入手,只是查出乳母偶尔有?腹泻的情况,后面忽然从小?梁子以?前?住过的屋子里翻出几包通便利肠的虎狼寒药,一千两的银票,还有?大量名贵首饰,其中有?一支钗,不是宫人?配戴的,胡马公公一眼?认出是曹妃之物,我们这才把目光重新对?准小?梁子和曹妃。那?时小?梁子的尸首早都烧掉埋了,幸好还留了份验尸存档。” 大福子用袖子擦了下嘴,皱眉道:“小?梁子脑后有?被重物砸过的伤痕,胃里还有?未消化的大量鸳鸯酥。陛下盛怒,当即将曹妃拘了来,曹妃开始时极力否认,直到将小?梁子遗物拿出来时,她身子瑟缩了下,眼?中似有?畏惧之色。在场的人?哪个是傻子,都能看出曹氏跟这事有?关,后面动了刑,曹氏招了,说当初陛下将小?皇子抱回宫时,后宫妃嫔奉诏过来瞧孩子,皇后、贵妃、太妃还有?她都去了,当时散了后,她听见贵妃感慨了句,五皇子头上戴着的那?个小?帽子可真像帝王的冠冕,若是四皇子未薨,也差不多和五皇子一样大。” 听见这话,我气得?牙痒痒,又?是贵妃。 “郑落云这什么意思啊。” 我拳头紧紧攥住:“是她挑唆的曹氏?” “倒也不是。” 大福子喝了口马奶酒,皱眉道:“夫人?您知道的,去年曹氏小?产,和皇后家脱不了干系,所以?曹氏一直和皇后水火难容。据曹氏交代,当时皇后听见贵妃说这话,紧接着出口讥讽,说有?福的孩子戴金玉冠,没福的就戴纸帽子,冕这个字太重,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 一旁坐着的云雀听不下去了,气道:“她们俩是存心的么?” “谁知道呢。” 大福子笑?着摇摇头,接着道:“曹氏说她见过小?皇子后,越想越恨,约莫七月二十的时候,恰巧在御花园见到小?梁子,小?梁子那?时正好赌钱赌输了,盗窃了勤政殿的茶盏,准备偷出宫卖,恰巧和曹氏撞了个满怀。小?梁子自然百般哀求,说愿意给?曹氏说勤政殿有?关五皇子的辛密,换取娘娘的放过。曹氏原本不想搭理,一听见五皇子,立马来精神了。 小?梁子告诉曹氏,陛下没人?的时候和胡马抱怨过几句,说他本意想让五皇子叫李穆,昭穆相承的那?个穆,没成想袁大相公极力反对?,只能作罢。胡马公公笑?着说,穆字太吉利,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大做文章,对?咱们小?皇子不好。正如去年的那?个冕……” 我登时怔住,脱口而出:“这小?梁子不是明摆着告诉曹氏,当初李冕是被陛下故意坑死的么!” “可不是。” 大福子冷笑?了声,手轻抚了下睦儿的身子,接着道:“曹氏说,当时小?梁子害怕她告发?他盗窃,说有?个法子,可以?帮娘娘教?训下那?个克死四皇子的贱奴私生子李睦,曹氏那?时候因李冕和家族之事,早都对?陛下心怀怨恨,可她说也只是想让睦儿拉几日肚子泄泄愤,仅此而已,小?梁子的死和她没关系。但太医事后查了小?梁子遗留下的那?几包药,说的确是通肠利便的,只是有?几味虎狼药,婴儿误食时日长了,会损伤脾胃和天命,活不过周岁……” “活、活不过周岁……” 我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垂眸看儿子,他此时正抓着小?木马玩儿,对?我们说的话茫然无知,见我在看他,傻傻一笑?,将木马抬起,递给?我。 “她也是做娘的,怎么能这么狠……” 我气得?锤了下车壁,深呼了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不对?,瞧你这番说辞,曹兰青似乎只是买通小?梁子下药,她并不知道药性,而这个小?梁子居然敢窥伺陛下和胡马说话,这就不是普通洒扫太监做出来的事!” “夫人?一语中的!” 大福子点点头,沉声道:“事关睦儿,宫里由胡马公公查,小?人?亲自去了趟兖州,查小?梁子的身家背景。此人?名唤梁元,年二十八,十七年前?入宫,一开始在太医院的御药局当差,手脚干净,老实本分,一手足底按摩功夫了得?,五年前?由胡马公公提拔,进了勤政殿,平日里没和哪位宫嫔接近,家里人?在他入宫那?年因时疫死光了,他是今年才有?的赌瘾,那?几包药都是他自己配的,而给?乳娘下毒后,此人?立马暴毙,只留下指向曹妃的证据,这事似乎已经有?了定案,可就是透着股……” “邪性!” 我揉着发?闷的心口,接了这个话茬。 “没错儿。” 大福子冷笑?了声:“陛下也是这么想的,让我们接着追查下去,可查来查去,一无所获,前?儿晚上陛下似乎也有?了定论?,褫夺了曹妃位份,似乎把事了结到这儿了。” “没那?么容易,陛下答应过我,会继续查。” 我打断大福子的话:“若真有?人?刻意做圈套设计曹氏和我儿子,那?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了,到底是谁?皇后?贵妃?” 正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了。 只听外头传来阵急促的马蹄声,我忙推开车窗往外看,瞧见从长安的方向行?来三十来个身穿飞鱼服、手执绣春刀的羽林卫,卫军中间护着辆华贵马车。 不多时,马车行?近停下,胡马公公先弯腰下来,督促一个瘦小?的太监趴地?上,紧接着,李昭从车里出来,他穿了燕居常服,身上披着玄色绣金龙大氅,踩着小?太监下车,疾步朝我们这辆马车走来。 大福子瞧见后,脸色微变,立马拉云雀下去,二人?皆跪在雪中接驾。 李昭淡淡地?扫了眼?大福子,并未说什么,由太监伺候着上了马车。 他上来后,吩咐赶紧启程,随后将大氅脱掉,挪到我跟前?,定定地?看着我,眸中似有?无奈和些?许气恼:“妍妍啊,朕不是说了,让你在家里等着,你怎么……” “我等不了啊。” 一看见他,也不知怎么了,我的眼?泪立马就下来了,瞅了眼?趴在锦被上的儿子,哽咽道:“你让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他受苦。” 我把汤婆子递给?李昭,问他:“还说我呢,你怎么来了?你、你可是皇帝,能轻易出长安么?” 李昭笑?了笑?,大手轻抚着儿子的小?脑袋:“朕怎能放心你们母子孤身在外,再说了,他又?不是茅坑里捡的孩子,是咱俩的儿子啊。” 说到这儿,李昭用大氅将我裹住,把我搂在怀里,柔声道:“杜老先生从前?就是太医院院判,不仅精通千金小?儿科,用毒也是天下无双,儿子背后那?疹子朕瞧着怪,让老先生看看,朕也能放心些?。这会儿离文姜驿还远,你靠着朕睡一会儿,到了后朕叫你。” 作者有话要说:记住梁元这个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6、梁元 第106章梁元 我不知道旁的父母会不会像我这样,小?木头出了点事,我真急得?心跟油煎似的,一闭眼?就开始胡思乱想,这回他发?高热,究竟是余毒未清,还是因为泡温泉着凉了? 他后背是普通的疹子?还是毒疹? 再可怕点,难不成是天花? 连住两天,我都没怎么睡好觉,心里装着事,胃口也不怎么好,燕窝粥吃了就吐。李昭瞧见后也是心疼,让我稳住,说小?孩儿体弱,本就会得?这样那?样的病,他没那?么快痊愈,有?太医在,放宽心,别?最后把自己个儿的身子也熬坏了。 我嫌他心大,关上门给?他发?了通火,他也没计较,笑?着默默承受了。 后面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让他最近还是别?来了,万一睦儿真得?了能过人?的病,染给?他,那?我们母子可真是“罪人?”了。 他笑?了笑?,揉了下我的头发?,柔声道: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太医说是普通的疹子,不是天花,再说了,便是天花,朕还能把自己儿子丢下跑了? 这话还像个样子! 两日过去,睦儿身上的那?个疙瘩慢慢发?起来了,脓水把孩子的嫩皮撑得?透明,隐隐能看见里头似有?个黑点子。我想拿针挑破了,把脓水挤出去,太医没让,说担心伤口溃烂后,脓水流到好皮上,会再起疹子。 我听了这话,再也不敢碰那?个疙瘩了,和云雀两个弄了好些?软和干净的棉花球,蘸了药膏,轻轻地?给?儿子抹。 我们压根不敢把儿子平放下睡,他现在能认人?了,夜里只让我、李昭还有?胡马抱,旁人?碰一下他就死命哭,连住两晚上,我们三个轮换坐着抱他睡。 今儿十一月十四。 早上李昭走的时候,再次嘱咐我别?着急,听太医的话,睦儿的病肯定能好,再说你请的那?位杜老先生也快来长安了,朕已经暗中派羽林卫总指挥使带人?沿着官道往洛阳方向去了,若是碰上了阿良和杜老的车驾,立马将他们快马加鞭地?带到长安附近的文姜驿,到时咱俩带着儿子去瞧病,如何? 他虽把事都安排得?稳当妥帖,可我还是急。 于是大清早就让阿善偷偷去给?大福子带了个信,信中,我大致说了下睦儿的情况,请大福子派他的亲信也往洛阳方向赶,并请他提前?带我和睦儿先去文姜驿等着。 很快,大福子就让阿良带回来口信,说已经派了人?出去,让我这边拾掇一下,日中的时候他过来接我。 我并非不信任李昭和那?位总指挥使,之所以?找大福子帮忙,除过打心底信赖之外,我还想问问曹氏毒害我儿的细节。 因要带孩子,而且也不知道到底出去多久,行?礼细软足足收拾出来三车,有?大半都是睦儿的,衣裳鞋袜、暖帽、褥子被子、小?马桶、小?碗,还有?一箱子他爱玩的小?玩意儿。 这会儿已经到午时了,睦儿正坐在地?上铺的厚毯子上,和乳娘、云雀玩儿,我穿上披风,头上戴了白狐皮昭君套,疲累地?坐在花厅的椅子上等着,也不知派出去的那?两拨人?碰上杜老太医没…… 正在我出神之际,阿善小?跑进来,对?我说朱九龄先生来了。 我实在没这个闲心思招呼朱九龄,打算让阿善直接把他打发?走,转而一想,他同我一样,也是因儿子被伤的可怜人?,于是忙起身出去迎。 四下瞧去,今儿依旧下着雪,天灰蒙蒙的。 桂花树枝被积雪压弯了腰,小?院已经被打扫开了,一阵脚步声响起,我抬眼?瞧去,朱九龄和阿善两个从门外进来了。 朱九龄今儿拾掇得?精神,穿了身灰鼠大氅,脚蹬双牛皮厚底靴,他右手拄着拐杖,左边腋下夹着个卷轴,脸色蜡黄,眼?底的乌青很重,仿佛熬过夜似的。 “朱先生。” 我忙迎上去,屈膝见了礼,笑?着问:“你怎么来了?身子恢复的如何了?” “我来看看孩子。” 朱九龄点头给?我回礼,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屋里看,对?我柔声道:“那?日过来的匆忙,也没仔细瞧瞧你的孩子。方才我来的时候,瞧见小?巷停了四驾马车,怎么,夫人?这是要出远门?” “嗯。” 我倒没瞒他,叹了口气:“孩子总是一阵一阵地?发?热拉肚子,前?儿晚上后背还长了个脓包,我带他出去寻名医瞧瞧。” “银钱够么?人?手够么?用不用我跟着去?” 朱九龄眸中并无半分狎昵,柔声道:“夫人?别?误会,九龄只是想着能不能帮上忙。” “先生有?心了。” 我再次给?他见礼,笑?道:“妾身早已将先生当成至交好友,明白先生的善意。” 说话间,我侧身,将朱九龄往屋里请,并吩咐阿善去沏壶毛尖来。 进屋后,朱九龄将身上的大氅脱下,叠好,放在门口的藤皮小?凳上。 他扭头看了眼?正在玩拼木头的睦儿,轻叹了口气,将腋下夹的那?个卷轴交给?我,笑?道:“我也算长辈,上回见孩子竟空手来了,这两日我手抄了卷《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一则是给?孩子的见面礼,二则求个好意头,希望他早日康复。” 我鼻头发?酸,双手接过这份厚礼,背转过身子拂去眼?泪,忙过去将睦儿抱来。 我摸了下孩子的小?脑袋,指着朱九龄,柔声道:“这位是朱大叔。” 睦儿眨巴着眼?瞧朱九龄,倒不认生,甜甜一笑?,两只眼?睛眯成了小?月牙。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长得?像你。” 朱九龄笑?着对?我说。 他弯下腰,凑近了瞧睦儿,手指点了下孩子的鼻头,笑?着问:“你儿子叫什么?” 我没敢说孩子的正名,笑?道:“我们都叫他小?木头。” 说到这儿,我把孩子递给?朱九龄,莞尔:“先生抱抱他。” 朱九龄一开始还不太敢,犹豫了片刻,将拐杖交到云雀手里。 他搓热了手,从我手中接过孩子。 可就在他刚抱住睦儿的瞬间,睦儿哇地?一声大哭,使劲儿扭动身子,两手一齐往开推朱九龄的脸,后胳膊伸向我,想让我抱,他哭得?实在是凄厉,小?脸很快就憋红了,就好像谁把他扎了一针似的。 我赶忙接过儿子,摇着哄他:“不哭不哭,娘在,咱们认不得?朱大叔,害怕是不是?” 也是怪了,睦儿只见了朱九龄两次,次次都吓得?大哭。 此时儿子两手紧紧抱住我的脖子,哭得?越发?厉害,小?腿使劲儿蹬,仿佛催促我赶紧离开。 忽然,只听院中传来阵杂乱的脚步声,大福子沉厚的声音徒然响起:“阿善,行?李都准备好了么?眼?瞧着中午有?场大雪,咱得?赶紧上路,否则入夜前?就到不了文姜驿了。” 说话间,大福子就挑帘子进来了。 他穿着黑色武夫劲装,外头披着银线绣猛虎大氅,头和肩上都落了雪,手里拿着把半人?来长的绣春刀,许久未见,他还是那?般英俊,下巴留了层胡茬,更显得?硬朗坚毅。 大福子朝里扫了眼?,目光落在朱九龄身上,皱眉道:“朱九龄?你来这儿作甚。” “这位是路大人?。” 朱九龄抱拳见礼:“久仰久仰。” 大福子横了眼?朱九龄,并未理会,他侧过身,用绣春刀将厚毡帘挑起,对?我沉声道:“夫人?若是拾掇好了,咱们现在就上路,派出去的兄弟飞鸽传书回来,老杜已经到康县了,估摸今夜就能赶到文姜驿,咱们也动身。” “行?。” 我忙招呼乳娘、云雀带着细软出门,尴尬地?对?朱九龄一笑?:“实在对?不住了,妾身这边……” “无碍。” 朱九龄笑?道:“孩子要紧,夫人?赶紧启程。” 我欠身给?他见了一礼,从桌上拾起儿子的小?老虎暖帽,又?用被子把他裹好,抱着他急匆匆往出走。 略微回头,我瞧见大福子拿着绣春刀逼近朱九龄,冷笑?了声,手轻掸了下朱九龄的肩,压着声威胁:“还请先生出去后管好自己的嘴,否则本官不介意让这把刀多饮几口血,你儿子叫朱九思是……” 瞧见此,我心里不太舒服,但没表现出来,抱着小?木头匆匆出了家门。 * 事到如今,我也没想什么避讳,让大福子与?我和云雀同坐一车,车里扑了很厚的被褥,早都被汤婆子温热了,儿子一马车,就高兴地?爬来爬去,抓住车框,试图往起站…… 我靠着软靠,同云雀坐在最里边,而大福子则规规矩矩地?盘腿坐在车口,他将绣春刀放在身侧,时刻盯着睦儿,总能在睦儿快跌倒时抱住孩子。 马车急匆匆地?摇曳在长安的街道,我稍稍将车窗推开条缝儿,外头果然纷纷扬扬地?飘起了大雪。 “那?个……” “夫人?……” 我和大福子竟同时开口。 我俩四目相对?,他迅速低下头,指头轻抚着刀把上系着的那?只早都褪色了平安结,轻声道:“夫人?先说。” “多谢你了。” 我疲惫地?窝在软靠里,长出了口气,无奈一笑?:“我实在急得?不行?,思来想去,只能找你。对?不住了,有?没有?干扰到你的公事?” “夫人?哪里的话。” 大福子莞尔,两靥登时生出浅浅的梨涡,柔声道:“小?人?近来也没什么忙的,举手之劳罢了,能帮上夫人?分毫,便算小?人?的荣幸。再说,小?人?这两个月也在查曹才人?下毒案,没有?给?您透露分毫,心中早都过意不去了……” “这不怪你。” 我叹了口气,在包袱里寻了个点心盒子,递给?大福子:“估计是陛下不让你说,能理解,你们都怕我担心。” 说到这儿,我身子稍稍往前?探了些?许,轻声问:“依你看,咱们睦儿中毒这事,是曹兰青和小?梁子单做的?还是背后另外有?什么高人?布局的?” 大福子从点心盒子里捻起枚牛乳糕,手托在下巴,大口吃,胡茬上沾许碎屑,他沉吟了片刻,皱眉道:“咱们现在已经知道乳母在七月就被下毒,小?皇子也是七月中的毒。但这事最先是从八月初,勤政殿的洒扫太监小?梁子于荷花池溺毙开始展露头角的。当时发?现小?梁子的尸首,宫里也没当什么要紧事,只当他失足意外身亡,紧接着夫人?您见过小?皇子后,和胡马公公先后质疑孩子身子不对?劲儿,陛下这才开始彻查勤政殿,但这已经距离小?梁子溺亡一个月了。” 我将装了马奶酒的皮囊打开,递给?大福子:“你接着说。” “陛下命小?人?和胡马公公一起查,一开始也是从照顾睦儿的乳母、嬷嬷和太监入手,只是查出乳母偶尔有?腹泻的情况,后面忽然从小?梁子以?前?住过的屋子里翻出几包通便利肠的虎狼寒药,一千两的银票,还有?大量名贵首饰,其中有?一支钗,不是宫人?配戴的,胡马公公一眼?认出是曹妃之物,我们这才把目光重新对?准小?梁子和曹妃。那?时小?梁子的尸首早都烧掉埋了,幸好还留了份验尸存档。” 大福子用袖子擦了下嘴,皱眉道:“小?梁子脑后有?被重物砸过的伤痕,胃里还有?未消化的大量鸳鸯酥。陛下盛怒,当即将曹妃拘了来,曹妃开始时极力否认,直到将小?梁子遗物拿出来时,她身子瑟缩了下,眼?中似有?畏惧之色。在场的人?哪个是傻子,都能看出曹氏跟这事有?关,后面动了刑,曹氏招了,说当初陛下将小?皇子抱回宫时,后宫妃嫔奉诏过来瞧孩子,皇后、贵妃、太妃还有?她都去了,当时散了后,她听见贵妃感慨了句,五皇子头上戴着的那?个小?帽子可真像帝王的冠冕,若是四皇子未薨,也差不多和五皇子一样大。” 听见这话,我气得?牙痒痒,又?是贵妃。 “郑落云这什么意思啊。” 我拳头紧紧攥住:“是她挑唆的曹氏?” “倒也不是。” 大福子喝了口马奶酒,皱眉道:“夫人?您知道的,去年曹氏小?产,和皇后家脱不了干系,所以?曹氏一直和皇后水火难容。据曹氏交代,当时皇后听见贵妃说这话,紧接着出口讥讽,说有?福的孩子戴金玉冠,没福的就戴纸帽子,冕这个字太重,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 一旁坐着的云雀听不下去了,气道:“她们俩是存心的么?” “谁知道呢。” 大福子笑?着摇摇头,接着道:“曹氏说她见过小?皇子后,越想越恨,约莫七月二十的时候,恰巧在御花园见到小?梁子,小?梁子那?时正好赌钱赌输了,盗窃了勤政殿的茶盏,准备偷出宫卖,恰巧和曹氏撞了个满怀。小?梁子自然百般哀求,说愿意给?曹氏说勤政殿有?关五皇子的辛密,换取娘娘的放过。曹氏原本不想搭理,一听见五皇子,立马来精神了。 小?梁子告诉曹氏,陛下没人?的时候和胡马抱怨过几句,说他本意想让五皇子叫李穆,昭穆相承的那?个穆,没成想袁大相公极力反对?,只能作罢。胡马公公笑?着说,穆字太吉利,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大做文章,对?咱们小?皇子不好。正如去年的那?个冕……” 我登时怔住,脱口而出:“这小?梁子不是明摆着告诉曹氏,当初李冕是被陛下故意坑死的么!” “可不是。” 大福子冷笑?了声,手轻抚了下睦儿的 身子,接着道:“曹氏说,当时小?梁子害怕她告发?他盗窃,说有?个法子,可以?帮娘娘教?训下那?个克死四皇子的贱奴私生子李睦,曹氏那?时候因李冕和家族之事,早都对?陛下心怀怨恨,可她说也只是想让睦儿拉几日肚子泄泄愤,仅此而已,小?梁子的死和她没关系。但太医事后查了小?梁子遗留下的那?几包药,说的确是通肠利便的,只是有?几味虎狼药,婴儿误食时日长了,会损伤脾胃和天命,活不过周岁……” “活、活不过周岁……” 我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垂眸看儿子,他此时正抓着小?木马玩儿,对?我们说的话茫然无知,见我在看他,傻傻一笑?,将木马抬起,递给?我。 “她也是做娘的,怎么能这么狠……” 我气得?锤了下车壁,深呼了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不对?,瞧你这番说辞,曹兰青似乎只是买通小?梁子下药,她并不知道药性,而这个小?梁子居然敢窥伺陛下和胡马说话,这就不是普通洒扫太监做出来的事!” “夫人?一语中的!” 大福子点点头,沉声道:“事关睦儿,宫里由胡马公公查,小?人?亲自去了趟兖州,查小?梁子的身家背景。此人?名唤梁元,年二十八,十七年前?入宫,一开始在太医院的御药局当差,手脚干净,老实本分,一手足底按摩功夫了得?,五年前?由胡马公公提拔,进了勤政殿,平日里没和哪位宫嫔接近,家里人?在他入宫那?年因时疫死光了,他是今年才有?的赌瘾,那?几包药都是他自己配的,而给?乳娘下毒后,此人?立马暴毙,只留下指向曹妃的证据,这事似乎已经有?了定案,可就是透着股……” “邪性!” 我揉着发?闷的心口,接了这个话茬。 “没错儿。” 大福子冷笑?了声:“陛下也是这么想的,让我们接着追查下去,可查来查去,一无所获,前?儿晚上陛下似乎也有?了定论?,褫夺了曹妃位份,似乎把事了结到这儿了。” “没那?么容易,陛下答应过我,会继续查。” 我打断大福子的话:“若真有?人?刻意做圈套设计曹氏和我儿子,那?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了,到底是谁?皇后?贵妃?” 正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了。 只听外头传来阵急促的马蹄声,我忙推开车窗往外看,瞧见从长安的方向行?来三十来个身穿飞鱼服、手执绣春刀的羽林卫,卫军中间护着辆华贵马车。 不多时,马车行?近停下,胡马公公先弯腰下来,督促一个瘦小?的太监趴地?上,紧接着,李昭从车里出来,他穿了燕居常服,身上披着玄色绣金龙大氅,踩着小?太监下车,疾步朝我们这辆马车走来。 大福子瞧见后,脸色微变,立马拉云雀下去,二人?皆跪在雪中接驾。 李昭淡淡地?扫了眼?大福子,并未说什么,由太监伺候着上了马车。 他上来后,吩咐赶紧启程,随后将大氅脱掉,挪到我跟前?,定定地?看着我,眸中似有?无奈和些?许气恼:“妍妍啊,朕不是说了,让你在家里等着,你怎么……” “我等不了啊。” 一看见他,也不知怎么了,我的眼?泪立马就下来了,瞅了眼?趴在锦被上的儿子,哽咽道:“你让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他受苦。” 我把汤婆子递给?李昭,问他:“还说我呢,你怎么来了?你、你可是皇帝,能轻易出长安么?” 李昭笑?了笑?,大手轻抚着儿子的小?脑袋:“朕怎能放心你们母子孤身在外,再说了,他又?不是茅坑里捡的孩子,是咱俩的儿子啊。” 说到这儿,李昭用大氅将我裹住,把我搂在怀里,柔声道:“杜老先生从前?就是太医院院判,不仅精通千金小?儿科,用毒也是天下无双,儿子背后那?疹子朕瞧着怪,让老先生看看,朕也能放心些?。这会儿离文姜驿还远,你靠着朕睡一会儿,到了后朕叫你。” 作者有话要说:记住梁元这个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7、文姜驿 第107章文姜驿 我抱住李昭的胳膊,头枕在他的肩头,蜷缩在他的大氅里,贪得了片刻放松,儿?子此时?似乎嫌热,把他头上的小老虎暖帽扯下?,咿咿呀呀地咬小木马,弄得马身上全都?是口水。 大福子那句活不到周岁一遍遍在我脑中回旋。若是梁元未暴毙,继续给乳娘下?药,儿?子岂不是……不,不会?,我儿?发现得早,肯定?没事的。 “在想?么?” 李昭忽然轻声问。 “梁元。” 我无?力地嘟囔了句。 李昭叹了口气,搓着我的腿,他?么话都?未说,良久,才幽幽道:“妍妍,朕同你说实话,一开始朕还怀疑过你。” “嗯?” 我立马坐直了,怒瞪他。 他摇头一笑,将我揽住,让我躺下?,头枕在他腿上。 他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头发,柔声道:“朕觉着你想要回孩子,就串通胡马做了个局,让朕觉得宫中人心歹毒,看护不了小木头。是啊,怎么可能你觉得小木头不对劲儿?,他真就出问题了,说不通嘛。可后来,朕亲自抚养儿?子,朕单能从他的哭声就能判断出,他是饿了、拉了、还是故意假哭,朕甚至在同文清他们议事的时?候,忽然觉得睦儿?醒了,打发胡马回后殿瞧,小木头果然醒了。很玄乎,但真实存在,这大概就是血肉相连。” “哼。” 我用力掐了下?他的腿。 他抓住我的手,不让我乱动。 “再后来,梁元事发,朕忽然怀疑自己了,去年朕因为?魏王打到江州烦心,恰巧那日梁元进殿清扫,不当心打翻了案桌上的金炉,香灰弄脏了军事秘奏,朕大怒,把火气撒到这个太监身上,赏了他五十个嘴巴子,朕就想,梁元会?不会?因为?记恨朕,所以故意伤害朕的爱子?” “说不定?呢。” 我笑着咕哝了句,打了个哈切,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小龙涎香气,昏昏欲睡:“素日里你让我别多心,自己怎么又?开始瞎想了,没事,咱儿?子福大命大……” 到后面,我实在困得不行,竟然给睡着了。 梦里乱七八糟的,梦见个我去了勤政殿,看到个白面红唇的男人,一边吃着鸳鸯酥,一边往奶娘的饭菜里下?药……下?完药,他回头,冲我阴森森一笑。 我生生被吓醒,身子猛地哆嗦了下?。 睁眼一看,已经入夜了,马车仍摇摇晃晃地前行,发出咯吱碾压雪的声音,内里很是昏暗,车壁固定?的宫灯已经掌上了,车口摆着装了发香煤的暖炉。 李昭这会?儿?窝在软靠上,闭眼假寐,怀里抱着儿?子,儿?子趴在他父皇身上睡着了,长睫毛上挂着小小的残泪珠子。 “醒了?” 李昭轻声问。 “我睡了多久?” 我挣扎着起来,脖子发僵,浑身都?酸痛。 “得有两个时?辰了。” 李昭一笑:“马上就到文姜驿了,起来吃点燕窝糕。” “不想吃。” 我伸了个懒腰,接着靠在他身上,噗嗤一笑。 “笑?么?” 李昭柔声问。 “我忽然在想……” 我紧紧地抱住他的胳膊:“我这算不算学?朱九龄,耍狐媚手段把皇帝拐走,雪夜私奔?” “哈。” 李昭忍俊不禁,扭头,吻了下?我的额头:“那朕就被你拐带跑了,从此不回长安了。” 正在我们说话间,马车慢悠悠地停了。 马蹄声得得由远及近传来,外头火光一闪,大福子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启禀陛下?,咱们已经到文姜驿了,小人先行派去的人已经将驿站客店清理干净,总指挥使那边也派人加急送来信,他们已经接到了杜老,老先生年纪大了,不敢将车赶的太急,小人算了下?,约莫半个时?辰能到。” “知道了。” 李昭应了声。 他怕把孩子惊醒,慢慢地起身,让我从箱笼里拿出小被子和帽子。 我俩轻手轻脚地给儿?子穿戴好、裹好,这才相继下?了马车。 极目望去,文姜驿近在眼前,此处荒凉安静,拢共不过三十余户人家,客店简陋至极,是个矮墙围起的小院,院外有个牲口棚,离得老远就闻见股臭味。 此时?雪已停,天空星子遍布,我们一行几十人,雪地里乱糟糟全是马蹄印儿?,远处密林里黑漆漆一片,隐隐传来野狼嚎声。 朝前瞧去,胡马急匆匆从院子里跑出来,催促侍卫赶紧扫开条道,将我和李昭迎了进去。 屋子很小,显然已经被打扫并重新归置过了,炕上铺着好几床厚软的鹅绒锦被,破旧的方?桌上铺了块蜀锦,上面摆了点心、果子,瓷瓶里还插了几束百合花。 胡马将冒着热气的铜盆端进来,从水里拧了个手巾,恭恭敬敬地递给李昭,笑道:“陛下?和夫人一路劳累了,快擦一把去去乏。” 李昭擦了脸和脖子,顺手接过太监递来的香茶,喝了口,随后给我递到嘴边。 我喝了好几口,身子顿时?暖了很多。 紧接着,胡马捧上盘枣泥糕,笑道:“饭菜马上就做好了,陛下?要不先用些?点心垫垫?” “不用了。” 李昭淡淡道:“朕没那个胃口。”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大福子敲了下?门,沉声道:“陛下?,总指挥使沈大人已经回来了。” 这么快?! 我和李昭对视一眼,困意登时?消散。 我正要出去,谁承想李昭拽住了我的袖子,脸微红,指头抹了下?我的脸,低声道:“朕出去倒个茶,你先把杜老迎进来。” 我抿唇一笑,下?巴朝外努了努:“快去。” 李昭走后,我抱着儿?子站在门口。 没多久,就瞧见从官道尽头过来一行马队和两驾车,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身的煞气,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好似是那羽林卫总指挥使沈无?汪,他下?马后,同早都?等着的大福子简短交流了几句,手指向身后的马车。 不多时?,我看见从马车上率先下?来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正是我的贴身护卫阿良,他从车后头取来只?脚凳,将胳膊伸进车里,不耐烦地催促:“老爷,咱们到了,请您下?马车罢。” 只?听从车里传来个嘹亮的老者声音:“催,催?么催!赶着去投胎么?” 阿良翻了个白眼,看见了我,面上一喜,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给我抱拳见礼,踮起脚尖瞧了眼睦儿?,嘿然笑道:“夫人,小人回来啦。” “嗯。” 我微笑着点头,拍了下?他的胳膊:“好像长高了,人也壮了,还黑了些?,这两个多月辛苦你了。” 阿良忙道不辛苦不辛苦,可仍“恨恨”朝后看了眼,对我大吐苦水:“夫人您都?不知道,这位老爷子忒难缠了,好么,答应了立马动身来长安,忽然今儿?说他腿不好,明儿?头疼,后儿?又?说先帝斥责过他,不让他回长安,反正就是找借口不走。小人怕耽误事,只?能死?皮赖脸同他磨,好么,他天天骂小人,今儿?给他修屋子,明儿?给他家药铺去办货,后儿?居然给小人说亲,最?后还是陈老爷出面,好说歹说,才把这尊佛说动启程。今儿?晚上指挥使大人亲自过来接,他倒好,又?开始摆架子、拉臭脸,骂了一路人。” 我摇头一笑。 杜老和羽林卫的恩怨,那可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当初左良傅办案,把杜老下?了狱,难免用刑打了顿,老爷子可是把羽林卫恨到了骨子里。 谁知风水轮流转,没两年,左良傅心爱的姑娘盈袖中毒病危,求到了杜老那儿?。 好家伙,杜老摆足了架子,往自家院里拉了口棺材,躺了进去,强迫儿?子徒弟们烧纸钱哭坟,宁愿“死?”都?不给袖儿?治。 把左良傅逼的没办法,那么强硬的男人,脱了衣裳,背了荆条,上门请罪,最?后赤身把老头背着招摇过市,给足了老头面子。 盈袖的性命,是杜家大爷救的,也就是杜老的长子; 而当初我的身子,也是杜老亲手帮着调理好的,而今我儿?子也要杜老瞧,论?起来,杜老可谓是我高妍华的大恩人了。 想到此,我忙浮起抹笑,抱着儿?子走出去,亲自去迎。 踮起脚尖往前看,瞧见从马车里下?来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六十余岁,穿着灰袍灰鞋,板着脸,冲车跟前立着的羽林卫总指挥使发脾气:“催命似的,老夫骨头都?快叫你们弄散了,怎么,羽林卫就厉害了?摆?么臭脸,老夫当年声名鹊起的时?候,沈无?汪,你还没从你娘肚子里爬出来呢。都?说了老夫腿脚不好,赶不了这样的大雪夜路,跟个催命鬼似的强拉老夫上路……” 沈无?汪抱拳冷声道:“得罪了。” 紧接着就转过身,同大福子小声说话。 见没人理他,杜老先生脾气更大了,咒骂不绝于耳。 我摇头笑笑,高声喊:“杜老,妾身早都?准备好了热茶,您快进来喝两口暖暖。” 听见我叫他,杜老先生朝沈无?汪和大福子重重甩了下?袖子,朝小院这边走来。 借着屋檐下?昏暗宫灯,杜老微微眯眼,看清了我,立马喜笑颜开。 我赶忙抱着儿?子跪下?,给杜老磕头:“妾身给老爷子见礼了。” “这是怎么话说的,快起来丫头。” 杜老疾走几步上前,扶起我,带着我进了屋子,他上下?打量我,点头微笑:“两年多不见,你气色越发好了,在洛阳时?听陈砚松说了一嘴,你同梅濂和离了?另找了个良人?” 他垂眸,扫了眼我怀里的儿?子:“这是你的孩子?” “嗯。” 我笑着点头,忙让云雀去沏茶来。 “好,和离的好!” 杜老疼惜地看着我,笑道:“老夫早都?看出来了,梅濂那小子朝三暮四绝非良人。” 他斜眼朝院外守着的大福子等人瞅了眼,嘿然一笑:“连羽林卫都?能请的动,丫头,你新找的夫君是个位高权重的贵人,起码侯爵以上,亦或是个将军?还是……那个姓沈的?” “都?不是。” 我尴尬一笑,忙道:“他去马车里取东西了,您待会?儿?就能见着,您看看,这是妾身生的儿?子。” 说到这儿?,我忙轻摇儿?子的脸,他睡得正香,骤然被逗醒,生气了,哭了起来。 “来,让老夫瞅瞅。” 杜老头稍往后撤了下?,眯住眼仔细瞧睦儿?,撅着嘴逗孩子。 还别说,孩子看见他还真不哭了,小嘴儿?张开打了个哈切,泪眼盈盈地看着杜老。 “这小子长得比丫头还俊,好,真不错。” 杜老摩挲了下?孩子的头,对我笑道:“说句僭越的话,瞧着竟有几分像东宫,也就是如今的皇帝。” 他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个温和好听的男声:“真有那么像?老先生别是看错了。” “老夫在宫里行走几十年,伺候过先帝,当年的东宫也曾见过数次,你看这孩子的嘴……” 杜老嫌恶地扭头,忽然看见了李昭,他登时?怔住,仿佛没看清般,使劲儿?摇了下?头,立马跪下?,双手伏地:“罪臣杜朝义叩见吾皇万岁。” 李昭坏笑,忙上前一步,亲手扶起杜老:“老太医快起来,多年未见,您还是那么年轻硬朗。” 说话间,李昭给胡马使了个眼色:“去,把朕的鹅绒软垫拿来,给老先生铺到椅子上,雪夜寒凉,再添两个炭盆,老先生连夜赶路累了,烧点热汤,待会?儿?给他泡泡脚,再弄几个酒菜……” 杜老完全没了方?才的怒气凌人,低着头,陪着笑。 寒暄了几句后,李昭亲自将杜老扶着坐到椅子上,随后,他坐到杜老跟前,仰头看了眼我,手自然的从背后揽住我,无?奈一笑: “说来难以启齿得很,深宫险恶,想来杜老多年来也深有体会?,朕这小儿?子出生后屡遭暗算,万不得已才叨扰了老先生的清闲,还请杜老帮朕瞧一下?孩子的病。” “陛下?言重了,言重了。” 杜老抬手用袖子抹了把额上的热汗,笑道:“罪臣若是早知如意这丫头生的是……咳咳,若是早知是给小皇子瞧病,那定?快马加鞭赶来,陈砚松和阿良这俩小子也真是的,一个字都?不透露。” 李昭笑笑,扭头对我道:“屋里热,别裹着他了,赶紧让老先生瞧瞧。” “哎。” 我应了声,忙将被子解开,并且将儿?子头上的小老虎暖帽也取下?,拉了张凳子,让孩子坐到我腿上。 杜老说自己眼睛有些?花,让胡马多掌几盏灯。 他仔细地给睦儿?诊了脉,用牛乳糕逗孩子张开嘴,看了看孩子的舌,又?闻了闻李昭带来的那几包药,吃了点,略问了李昭此事的来龙去脉,沉吟了片刻,道:“开药的似乎是行家里手,方?才听陛下?说下?毒之人名唤梁元,罪臣十几年前还是太医院院判,依稀记得那时?御药局好像是有这么个小太监,白白净净的,话不多,很好学?。” 李昭微微点头,皱眉问:“算算时?日,吾儿?五个月大时?食了十来日的毒奶,对他身子有无?影响?他经常发烧拉肚子,是不是余毒未清?” “影响不大。” 杜老笑道:“药虽凶猛,但量本就不重,又?被乳娘吃了不少,留给小皇子的就不多了,老臣方?才仔细瞧过了,孩子身子不错,机灵活泼,估摸是前不久着凉了,这才发热,不要紧的,待老臣开个调理的方?子,让乳娘吃了后给他哺乳,慢慢就会?好。” 听见这话,我和李昭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我忙将桌上的茶水双手捧给杜老,笑道:“有您这番话,妾身就放心了。对了,孩子后背生了个疙瘩,韩太医说是疹子,这东西里头有黑点,仿佛很疼,孩子一放下?就哭。” 杜老皱眉:“哦?把衣裳脱了,让老夫瞧瞧。” 闻言,我忙将小木头身上穿的小袄脱掉,怕他着凉,肚兜没敢给他脱。 这小子乖乖地坐在我腿上,任由我摆弄。 我让胡马把烛台端过来,以便杜老看的更清,我轻轻地摩挲着儿?子白嫩柔软的背,指着中间那个透明的脓包,哽咽道:“您看,就是这个。” 杜老没言语,趴上去仔细看,忽然让人把他的药箱拿来,取出银针,扎破了那个包,指头沾了点脓水,放鼻子下?闻。 儿?子挨了一针,疼得哼唧了几声,委屈地看向他父皇。 我瞧见李昭这会?儿?也坐不住了,凑过来,同我一样,紧张地等杜老回复。 “韩太医说这是疹子?” 杜老鄙夷一笑,问。 “是啊。” 我忙道:“韩大人医术精湛,当初妾身难产,多亏了他才捡回一条命。” “呵。” 杜老翻了个白眼,用丝帕擦自己的手,冷笑数声:“韩明参这小子也就能干些?给妇人接生、瞧瞧月事不调的微末伎俩了。当年老夫那笨嘴拙舌的长子也在太医院任职,被韩明参挤兑的不行,先帝慧眼如炬,下?旨让老夫那不争气的长子侍奉在侧,韩明参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时?移世易,这种?沽名钓誉的江湖游医居然都?能当上院判了。” “咳咳,陛下?在呢。” 我轻咳了两声,暗示杜老别在李昭跟前抱怨这种?话,忙问:“依老先生瞧,小儿?背上这疙瘩,不是寻常疹子么?” 杜老淡淡一笑,反问我:“丫头,这个疹子是不是沾了血才生出来的。” 我登时?愣住,和李昭两个面面相觑,睦儿?身上?么时?候粘过血。 “对,我想起来了!” 我恍然,忙对李昭道:“你记不记得之前朱九龄割腕自杀?” “嗯。” 李昭脸已经阴沉下?来了,忙点头。“跟儿?子有?么关系?” “咱仨从汤泉行宫回来的次日,我去朱府探望了下?老朱,紧接着阿善说睦儿?发高热了,让我赶紧回去看看。” 我紧张的呼吸急促:“老朱不放心,紧跟着我过来了。那时?睦儿?哭闹,拉肚子了,老朱在跟前站着,帮忙抱了下?睦儿?,他腕子不是有伤嘛,血从纱布渗出来了,就粘在儿?子身上了,我记得我当时?就恼了,但没好意思发作,三言两语把他打发走了。” 说到这儿?,我忙问杜老:“朱九龄的血和我儿?的疹子有?么关系?” 杜老神秘一笑,指着儿?子脓包,问我和李昭:“你们能看见里头有个黑点么?” “看得见。” 我和李昭同时?答。 “这是只?虫。” 杜老挑眉一笑:“这种?蛊虫最?喜鲜血味道,阴差阳错,那位朱先生把血粘在孩子身上,蛊虫闻见,提前孵化成长。” 说到这儿?,杜老轻抚着睦儿?的小脑袋,叹了口气:“这娃命好啊,让咱们提早发现了毒虫,丫头,你说孩子放不下?,只?能抱着睡,一放下?就哭,那肯定?嘛,身子里有只?獠牙利爪的东西,搁大人也疼得受不了啊。” 听见这话,我垂眸看向睦儿?。 这小子完全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么,还当同他玩儿?,两条胳膊高兴得上拍下?打,冲我和李昭甜甜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好家伙,这两天评论区大神如云,我都不敢说话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8、“小产” 第108章胞衣 獠牙利爪……连大人都疼得受不?住,更别提孩子…… 杜老的?这两句话如同一记响雷,在我耳边炸开。 这些?天,孩子高烧、拉肚子,再加上后背这么个钻肉蚀骨的东西,怪不得他一放下就哭,疼啊,李昭还说男孩子怎么这般娇气,换他试试看。 此时,李昭眼睛红了,手?轻按在儿子头顶,而?儿子双手?伸向他,想让父皇抱。 我心?里实在有太多的?恨和不?满,只因小院外守着沈无?汪、大福子和数十羽林卫,再者杜老也在,不?合适下他面子,冲他发火。 良久,我低着头,恨恨地说了句:“好,你们就都欺负我儿不会说话。” 李昭起身,立在我身侧,将我们母子搂住。他这个人倒是有个优点,局面越乱,情势越危机,他就越稳。 他眉头几乎拧成了个疙瘩,可声音依旧平和沉稳,紧着问:“既然老先生看出是蛊虫,那此物什么来历?有何危害?可有解救之法?” 我立马正襟危坐起来,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我忙泪眼婆娑地看向杜老。 杜老轻拍了拍我的?胳膊,示意我别担心?。 他从桌上将睦儿的小袄子捡过来,帮孩子穿上,正色道:“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宫里谋害皇子公主的?手?段,不?论高明还是低劣,就那么些?,老臣在宫里当了几十年差,伺候过三位皇后、两位太后、无?数宫嫔,这种事?见太多了。太医院的典藏阁里有本《毒经》,原是老臣初进太医院时和几位同僚根据古籍和民间偏方,花费了数年考证查访编纂成的?,里头记载了各种毒虫毒草、方子还有降头、南疆毒蛊。 其实毒用的好,也是救人的良药,只可惜有些?宫人嫔妃却把它当做扶摇直上的?利器,四十年前、二十五年前、十七年前都发生过类似的?蛊毒案,故而?先帝在时,就已经将此书列为禁书,不?许它出太医院一步,想来梁元当年在御药局当差,偷阅过此书罢。” 说到这儿,杜老抿了口热茶,手?指勾了勾睦儿的下巴,逗孩子玩儿,侃侃而?谈:“论起谋害刚出生婴儿的法子,最妥帖狠毒的?,莫过于用在小皇子身上的?这种法子。此毒名?唤婴香,是用死婴的骨粉为药引,再加上南疆虫卵和数种珍稀药材而?制成的?。只消拿个中空的?针,往孩子身上这么轻轻一扎,就轻而?易举种上去了,刚开始那两天伤口会略微红肿,如同被蚊子咬了似的,孩子还会出现发烧和腹泻种种症候,后面就慢慢适应了。” 李昭微微点头,转动着大拇指上戴的扳指,问:“那这叫婴香的?蛊毒,究竟会对孩子造成什么样影响?” 杜老低下头,叹了口气,面带羞惭之色,道:“初种下时,虫卵藏在婴儿嫩肉里,一般得一年左右才能孵化?,虫子靠食婴儿精血和脑液为生,若要完全成形,得四五年。被下蛊的?孩子轻则体弱多病,也就五六年的?寿命,重则痴傻呆笨,行动无法自理,成为父母的?拖累……” 听完这话,我后脊背直发寒,垂眸痴痴地看儿子,他穿着银红色小袄子,脖子里戴着块麒麟长命金锁,眼珠黑大过白,肌肤嫩的?像刚蒸出来的豆腐,一触就碎。 这没心没肺的小子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背后的疼痛,两条胳膊急吼吼地往桌上的?果盘里伸,够到个橘子,高兴地双手捧住,放口里啃,他才刚长出小乳牙,啃不?动,靠在我身上,仰头看我,嘴里发出“嗯、呀”的?声音,仿佛示意,让我给他剥。 “睦儿想吃橘橘呀。” 我接过橘子,微笑着给他剥,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我很努力了,作为一个母亲,我不?能倒下,我儿子现在需要我,可我真的?、真的?忍不?住。 我抱住儿子,脸贴在他的?头上,泣不成声。 而?李昭,他这会儿眼睛也红了,额上的?青筋徒生,扭转过头,深呼了口气,擦了把眼泪,随后直面杜老,强笑道:“老太医这番话,倒让朕想起朕的?一位皇兄,他也是天生痴傻,不?到五岁就没了,偶然听皇祖母跟前的?嬷嬷们闲聊,说皇兄薨后尸身腥臭,脑袋很轻,仿佛脑子被什么东西吃掉大半似的。” 李昭的声音明显颤抖,问:“吾儿……还有救吗?” 我这会儿已经快崩溃了,整个人都贴在李昭身上,他立马将我抱住,防止我跌倒。 杜老瞧见我俩这般,忙从他的?医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色丸药,递给我和李昭,笑道:“这是降火舒郁的?养容丸,你们快吃下。陛下莫要担心?,若是把小皇子交给韩明参那种徒有虚名?的?江湖游医,那肯定悬,说句僭越的?话,老臣当年糊涂,犯下些?不?知死活的罪,可先帝仁慈,没舍得杀老臣,只是将老臣丢进诏狱里反省……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先帝留老臣一命,是让老臣今日来救小皇子,以赎当年之罪。” 我和李昭互望一眼,有救! 李昭拧着的?眉头稍稍舒开,松了口气,立马看向胡马:“拟旨,太医院院判韩明参年事?已高,赐其黄金百两返乡养老,洛阳杜家世代行医,其长子杜仲宅心?仁厚、医术精湛,曾侍奉先帝多年,而?此次三王之乱中,杜仲又为随军军医,救死扶伤,劳苦功高,特擢升杜仲为太医院院判,侍奉在朕之侧,另赐朕亲笔题字“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匾额于杜家,以传后世。” 听到这话,我登时怔住。 杜家当年是先帝打压贬斥下去的,按理?说,家族是翻不?了身了。 而?听杜老方才的?话,言语间似乎对院判韩明参大人多有不?满,其实不?用猜也能知道,同吃太医院供奉,两家当年肯定势同水火过。 李昭为了儿子,也真的?是用心良苦了。 果然,杜老听见李昭这旨意,手?里的?茶盏咚地一声落地,痴楞了半响。 还是胡马推了把他,他才忙跪下谢恩,登时老泪纵横,连连说:“老臣代犬子叩谢陛下天恩,定当尽心竭力解救小皇子。” 李昭上前一步,亲手扶起杜老,笑道:“敢问老太医,吾儿如何救治?” “倒也简单。” 杜老扭头,看向睦儿,柔声笑道:“有两种法子,其一用刀在孩子背后割个小口子,把这虫卵挖出来。” 听见要割肉,我心?猛地抽了一下,忙抱着儿子站起来,急着问:“那不行啊,会疼坏孩子的?,有没有旁的?法子,让娃娃少受点苦。” 杜老嘿然一笑,双手?背后:“第二个法子,让这虫卵变成虫子,自己爬出来。” 杜老躬身,再次对李昭行了一礼,笑道:“老臣方才说了,此虫性喜热血,小皇子命硬,阴差阳错背上见了血,所以虫卵提前孵化。老臣会做个药膏,敷在小皇子后背,约莫半个时辰左右,那虫子就能成长,最后只消用香引它,它自己就会爬出来,不?会损小皇子贵体分毫。” 李昭大喜,双手?握住杜老的?手?:“那有劳老先生了。” 杜老面上得意之色甚浓,捻须微笑:“只是有几味药引难得……” “老先生尽管说。” 李昭大手?一挥:“便是龙肝凤髓,朕也得弄来。” “倒不?用龙肝凤髓那般邪乎。” 杜老摇头笑笑,扭头看我,问:“丫头,你当时生下的?胞衣还在么?” “啊?” 我还未回过神儿来,回想了半天,急得直跺脚:“哎呦,那东西我觉着没什么用,找了个吉祥地埋了,现在怕是早都化成土了。” “可惜了。” 杜老连连摇头,嗔道:“这是孩子的?小衣服,该留着啊。” 他看向李昭,笑道:“没有自己的?胞衣,旁人的也行,陛下手?眼通天,偌大个长安,这两日肯定有妇人产子,花高价将新鲜的?胞衣买来即可。” 李昭扭头,看向门口守着的?沈无?汪,冷声道:“把杜老的?话都记住。” 随后,他笑着问杜老:“还有什么药引?” 杜老笑道:“此蛊阴毒,故而?第二味药引乃枉死妇人头骨一片。” 说到这儿,杜老若有所思地看向沈无?汪,阴阳怪气道:“羽林卫手下冤魂无?数,想来这片头骨应该很好弄。” 沈无?汪剜了眼杜老,冲李昭抱拳恭敬道:“此物臣明早便送来。” 杜老亦白了眼沈无?汪,对李昭笑道:“第三味药引,是至亲父母的?血,老臣不敢损及陛下龙体,到时候便让丫头放点血。” “无?碍。” 李昭看了眼我,笑道:“她身子弱,用朕的?便可,其余的?还需要什么?” 杜老抿唇一笑:“第四味药引乃至贵之物,只消从陛下玉玺刮点朱砂即可。至于这最后一味嘛……” 杜老顿了顿,斜眼看向沈无?汪,目光下移,盯着沈无?汪手里的?绣春刀,冷笑数声:“蛊本就阴毒邪性,须得世上至煞之物压制,第五味药引乃一把饮过上百人鲜血的?刀,就看沈大人肯不肯割爱了。” 话音刚落,沈无?汪上前一步,压着脾气,冲李昭抱拳恭敬道:“陛下,杜太医显然在戏弄下臣,他还记恨着当年被臣和左良傅下狱鞭笞之仇……” 谁知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大福子忽然上前,次郎一声拔出他的?绣春刀,两指夹住刀尖,闷哼了声,生生将刀头掰断一寸。 他双手?捧着,递给杜老,偷偷看了眼我,沉声道:“用下臣的刀即可。” 李昭莞尔,重重地拍了下大福子的?胳膊,随后瞪了眼沈无?汪,欣慰地对大福子笑道:“爱卿忠心?,朕瞧见了。” 说罢这话,李昭扫了眼众人,沉声道:“都听见了没,杜老说的药引,今晚必须给朕弄来,胡马你也回京,把曹兰青那贱婢给朕带到此处。” 李昭眸中生寒,狞笑了声:“看来她还有事?瞒着朕啊。” …… * 大福子和胡马连夜返回长安办差,留羽林卫总指挥使沈无?汪护在此地。 胡马临走前,将我拉到一边,颇有些?着急地对我说:杜老说药引子用孩子的?胞衣最好,夫人的?四姐是咱们小木头的?亲姨娘,算算时日,她就在月底生,能不能说通她,让她提前生产,把胞衣给咱们小木头。 我立马拒绝,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行走,怎么能提前催产,咱们另寻这两日生产的妇人,即便长安没有,找遍附近的?州县,肯定能找到,别惊扰四姐。 夜已深,睦儿吃了奶就睡了。 此时,李昭在隔壁大屋里和杜老聊养生之道,他逼着我去休息会儿。 正好我感觉身上不?太对劲儿,胸口闷闷的,小腹也有些?疼,底下仿佛有什么往出涌。 我唤了云雀,同我一起去隔壁换衣裳。 走出屋后,我四下环视了圈。 这会儿天空悬挂着弯圆月,光华柔柔地洒向大地,羽林卫军将小院团团围住,火把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 我揉搓了下发凉的?胳膊,闭眼,大口大口地呼吸冬夜清凉的?雪气。 直到现在,我都感觉飘飘忽忽的?,仿佛做了个噩梦似的。 若当初李昭没有抱走孩子,我也不?会离开家出去拼命做生意; 若没有用做生意,就不会结识朱九龄; 若没有被朱九龄戏耍作弄,李昭就不?会吃醋生气,就不会暗中支使朱九思写那封绝情绝义的?信; 若朱九龄未自杀,我未怀着好心去探望他,他就不会因?担心?我,跟着我回家; 若宝婕妤未进宫,我和李昭就不?会去汤泉行宫小住,睦儿就不?会着凉发热; 若朱九龄没有抱哭闹的睦儿,他的?血就不会粘在孩子身子上,那个可能隐藏四五年的蛊虫就不?会意外被发现。 我不?知道李昭有何感想,反正我是后怕得很,直到现在手脚都发软。 这回睦儿痊愈后,我要把今年丽和酒楼和丽人行的?一半盈利拿出来,过年前后好好地施粥做善事?,给我儿积德,愿他今后无灾无难。 …… 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哆嗦,带着云雀疾步朝隔壁小屋行去。 小屋里也被拾掇干净了,我将门窗关紧,刚撩起裙子,脱下亵裤准备坐马桶上解手,忽然发现亵裤中间上落下一片红。 我登时怔住……这、这怎么了? 算算日子,我这个月的?月事?好像一直没来,这几日为了睦儿情绪紧张、劳神费心……今晚上肚子又疼得紧。 “云雀。” 我忙穿好衣裳,捂着肚子,疲累地坐到椅子上,忍着痛,对云雀道:“你、你去叫陛下过来,我好像小产了。” “啊?” 云雀吓得花容失色,赶忙往出跑。 没一会儿,我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李昭脸色煞白,冲了进来,他额上隐隐能看见细汗,眸中痛苦自责之色甚浓,蹲到我腿边,抓住我的?手?,柔声问:“你现在感觉怎样?疼么?哎,都怪朕太贪了!” “好疼。” 我委屈地掉泪。 此时,我瞧见杜老疾步匆匆进来。 老先生也是眉头紧皱,瞧见我这样,让我先别动弹。 “来,老夫诊诊脉。” 杜老说话间就走过来,手?指搭在我的?腕子上,闭眼细思。 “她怎样了?” 李昭紧紧环抱住我,沉声嘱咐:“云雀,快去烧热水、准备剪子和纱布……” “不?用。” 杜老摇摇头,轻咳了声,转身往外走,撂下句话:“没怀,这丫头只是来月事?罢了,待会儿老臣给她开个温经止痛的?方子。” 听见这话,我脸腾地一下就热了,肚子好像也不?疼了。 我看向李昭,牙咬住下唇,尴尬一笑:“我、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李昭重复着这句话,蹲到我脚边,仰头看我,手?指刮了下我的?下巴,疲累地苦笑:“求求夫人了,别再吓朕了,朕真的?快撑不?住了。” …… 就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在文姜驿度过焦心又紧张的?一夜。 次日,大福子和胡马赶回来了,除了将杜老所要的?药引子带回来,亦将冷宫曹氏带了来。 让我没想到的是,郑贵妃居然也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9、宫里的孩子 第109章天子之?怒·上 三十出头的时候,我得了个儿子。 我将他视若珍宝,事无巨细地照顾他,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我不是个好人,可为了他,我愿意做善事,只为了给他积阴德,愿他平安长大。 在我眼里,儿子真的好乖巧,粉雕玉琢得像个瓷娃娃,谁会忍心伤害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孩? 可事实上,就有人厌恨这个小孩。 寒毒在明,蛊毒在暗,损害我儿的身子,意图让他活不过五岁。而在这短短五年里,更用毒虫折磨他,折磨我,让我们母子身心备受摧残,更要命的是,我们竟不知这蛊什么时候下的,谁下的。 如今想来,吾儿真的是死里?逃生。 万幸、侥幸! 曾经老陈在信中给我说过这样一段话,哪个皇帝那么好当?哪个不是从腥风血雨里滚出来的?咱们的势已经慢慢起来了,是好事,可运道不来,那就得等?。 我在想,这次的事是不是运? 我觉得不是。 睦儿死里?逃生,是因为有我,是当初我多了个心眼,坚持让老陈帮我请杜老来长安,否则呢?这个蛊最后会被当成普通疹子来治,儿子轻则早夭,重则痴傻,受尽痛楚而亡。 现在梁元死了,而睦儿中蛊的时间又和曹兰青下寒药的时间重合,一时分不出来哪个在先,哪个在后。更分不清曹氏是主谋,还是被人利用。 胡马和大福子连夜赶回长安,去搜寻那几味稀奇的药引子,并且按杜老开的方子买药。 而文姜驿这边呢? 李昭果真在手掌心割了个口子,放了血,随后杜老用纱布蘸了些,敷在睦儿后背的那个疹子上,因有生父热血温养着,一夜过去,那个黑点果然大了些,隐约能看见是个硬壳虫,背后还有暗红色的碎点。 睦儿一开始疼得哭了好久,后面习惯了,委屈地趴在他爹爹身上睡着了。 我和李昭几乎又是一夜未睡,坐在跟前时刻看护着他。 …… 今儿早上,天还未大亮,我就听见隔壁的杜老起来了。 老人家先去官道疾走了小半个时辰,后回到院里打了会儿拳,不出意外,再次阴阳怪气地和沈无汪寻了会儿事。 我和李昭洗漱罢后,换了衣裳,用了饭,焦心地等待胡马等?人,官道昨晚就封死了,方圆百里之?内设了关卡,不许任何人出入。 今儿日头不错,天空透蓝无云。 中午的时候,我搬了把椅子,裹上厚披风,怀里?抱了汤婆子,坐在院子里?透气。 极目望去,文姜驿四面环山,此时崇山峻岭白雪皑皑,如诗如画,而穿着飞鱼服的羽林卫皆手执长刀,小心谨慎地巡视、守在附近。 我的护卫阿良和阿善今早做了个冰车给睦儿。 这会儿睦儿浑身裹成了小粽子,只露出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由云雀抱着在官道上玩儿。 云雀此时盘腿坐在冰车上,怀里?紧紧搂着睦儿,催促阿善和阿良快些拉车,木车呼嗤嗤滑在雪上,女孩动听的笑?声回旋在寂寂官道,睦儿也高兴得咯咯欢笑?。 “慢些。” 我捂住发疼的小腹,冲这三个小年轻招手,摇头笑笑?,转而扭头看向小院门口。 此时,李昭和杜老两个立在棵老榆树下。 李昭身上裹着狐皮绣金龙大氅,头上戴着暖帽,脸上看不到一丝疲色,也是笑吟吟地看着睦儿玩。 他一直在和杜老说话,离得远,我听不清,只能看到他时不时皱眉,将腕子伸出来,让杜老给他诊脉。 这回睦儿出事,也把他惊着了。 他一直自诩掌控一切,可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梁元这么个人,依他的性子,勤政殿肯定会换一次血,至于最后会查出什么,就不知道了。 正在此时,我听见沈无汪低哑的声音响起:“来了,陛下,他们回来了。” 我忙起身,朝长安的方向瞧去。 果然看见官道尽头出现一骑马队,约莫二十多个人,冲在最头里的,是大福子,紧跟其后的是胡马。 在马队中间,还有两辆轻简马车。 我心一咯噔,怎么会有两辆马车? 除了曹兰青还有谁? 此时,官道上玩耍的云雀和阿良阿善赶忙把睦儿抱了上来,小跑到我跟前。 我略微屈膝,凑到儿子跟前,手指把他脸上的羊绒围套拉下来,这小子两只脸蛋儿冻的有些发红,睫毛上落着小水珠,高兴得咿咿呀呀直叫,两只胳膊上下打。 “还想玩是不是?” 我亲了几口儿子,隔着小老虎暖帽,轻抚他的头:“咱们要治病啦,待会儿杜爷爷把那只臭虫虫从睦儿后背取出来,睦儿就再也不疼啦。” 睦儿仿佛听懂了般,扁着嘴假哭了两声,忽然小身子兴奋地扭动,口里发出“妈、妈…”, 我忙转身去看,瞧见胡马背着个大包袱,骑在高头大马上,正激动地朝睦儿挥手。 原来,儿子叫的是胡马,我还一直以为他叫我呢。 我心里?竟有些醋,忙从云雀怀里?接过睦儿,抱着他急步行到门口,站到李昭跟前。 朝前看去,胡马翻身下马,他头上戴着灰鼠皮暖帽,原本白润的脸被冷风吹得通红,因他常年不骑马,被颠着了,一拐一拐地跑来。 紧跟在胡马身后的是大福子,他身上穿着极大的黑色披风,手里?拿着绣春刀,面色倒如常,唇稍有些发紫,长身挺立在骏马跟前,与我四目相对间,唇角浮起抹难以察觉的笑?,迅速低下头。 “陛下、陛下,哎呦。” 胡马跌了一跤,立马爬起,将背后的包袱解下,端着给李昭看。 一股浓郁的药味混杂着血臭味登时迎面扑来,包袱里是两个小红木雕花锦盒,十几包药材,还有一个玄色大酒罐,酒罐口子隔了好几张油纸,最后才用塞子塞紧,若没猜错,应该是新鲜胞衣。 我用手掌护在儿子面前,含泪给胡马福了一礼,哽咽道:“这一夜一上午,公公怕是一眼未合,实在劳累了。” “哎呦,老奴当不起。” 胡马赶忙蹲下,将我虚扶起。 他此时气喘吁吁的,挤眉弄眼逗睦儿,随后噗通一声跪下,将那个酒罐抱在胸前,苦着脸,仰头看我,忽然啪地一声抽了自己一耳光,愧疚道:“老奴对不住夫人,昨儿夜里?回京后,老奴胆大包天找到了您四姐姝姨娘,同她说了小木头的事,问她能不能……能不能催产。” “啊?” 我心里?一咯噔。 一时间百感交集,又气又感激,实在不好埋怨,只能嗔了句:“公公怎么能吓妾身的四姐呢,她如今怎样了。” 胡马抹了把热汗,抱着包袱站起来,笑?道:“姝姨娘知道这事,也是惊得要命,听见咱们小木头要胞衣,不用老奴开口,她就立马支使孙大人去请大夫和稳婆来,菩萨保佑,姨娘喝下药立马胎动,今儿早上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孙大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笑?得嘴都合不住。” “那就好那就好。” 我松了口气,若是因我的事害了四姐母子,那我真能恨死自己。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亲姐妹,这种?时候义无反顾地帮我。 正要往屋里?走,我忽然瞧见两个太监从马车上拖下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那女人穿着单薄素服,几乎瘦成了一把骨头,两颊深深的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脸蛋肿的老高,能清晰地看见鲜红的掌印,她太瘦了,便显得眼睛越发大,眼周发黑,像个活死人,是曹兰青。 还记得上次见她,真真惊艳了我,肤如凝脂,杏眼桃腮,是万里?挑一的美人,现在报应不爽,落得这般境地。 一看见她,我就想起儿子发高烧时哭嚎的可怜样儿,直恨得我牙痒痒。 我才不管她现在多可怜可悲,立马要要上前,打算狠狠打这贱人一顿泄愤,谁知立在我身侧的胡马偷偷用足尖踢了下我的脚后跟,我用余光瞧去,见胡马轻摇了下头,眼珠转向李昭。 我明白了。 胡马这是在告诉我,让我别出手,把曹兰青这贱婢留给李昭。 我心口憋着气,终究什么一个字都没说,生生将火气按捺下去,斜眼看向李昭,他目光发寒,冷冷地盯着曹氏。 忽然,我瞧见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个个头不高的微胖妇人,穿着金银线绣牡丹华服,发髻左右两侧各戴了支金凤钗,圆脸塌鼻,样貌清秀,眼角眉梢透着股厉害,居然是郑落云!她怎么会来! 我再次用余光看向李昭。 李昭眉头此时皱得紧,眼睛轻眯住,似乎在盘算细思什么。 此时,那两个太监架着曹氏,将她从马车那边往来拖,这女人病歪歪的,目光呆滞,任由旁人摆弄她,而郑贵妃面带无奈之?色,疾步跟在曹氏后头。 “启禀陛下,毓秀宫曹才人带到。” 那两个太监将曹兰青架过来,逼曹氏跪在李昭面前。 曹氏仿佛已经认不得人了,又好像觉得阳光雪色刺眼,抬起胳膊,挡在眼前,她看着蓝天嘿然一笑?,瘫坐在雪地里,痴痴地盯着雪中的枯草,手指卷着垂落的黑发,嘴里不知道在低声咕哝什么。 “兰青,你抬起头来。” 李昭居高临下地看着曹氏,声音依旧温和平稳,只不过多了几分?寒意。 曹氏没搭理,甚至还笑?了声。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除了勾结梁元下寒毒,你还做什么了。” 李昭垂眸,冷声问。 曹氏将头发扯进嘴里嚼,涎水立马从嘴角流出,滴到雪中,她身形晃动,仿佛真疯了般。 “好,真好。” 李昭莞尔浅笑?:“没想到爱妃竟也是块硬骨头,朕从前倒小瞧你了。” 我拳头紧紧攥住,呼吸急促,忍不住了,我真快忍不住了。 就在此时,郑贵妃笑?着上前来,屈膝恭恭敬敬地给李昭见礼,笑?道:“昨夜羽林卫军忽然闯入内宫,将曹才人从毓秀宫拿走,臣妾不知发生何事,便跟过来看看。” 郑贵妃似见李昭脸色不好,忙住了嘴,她转而朝我行来,上下打量我,眼圈一红,重重地叹了口气,安慰道:“妹妹消瘦了不少,这些日子是不是一直担惊受怕着?孩子怎样了?” 说话间,郑贵妃手伸向睦儿。 就在她的指尖碰到睦儿襁褓的瞬间,李昭将我们母子扯到他怀里?,郑贵妃的手登时悬空,她一愣,唇角强咧出抹尴尬的笑?,最终将手捏成拳,慢慢地放下。 “贵妃似乎很关心曹氏。” 李昭将我扯到另一边,阴阳怪气地笑了声。 “是钰儿那孩子。” 郑贵妃无奈地叹了口气:“钰儿如今在臣妾宫里住着,这孩子孝顺,夜里?偷偷去看他母亲,没想到正好撞上路大人来拿人。” 说到这儿,郑贵妃用袖子拭了下眼边的泪,摇头叹道:“孩子吓坏了,忙回回来,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瞧见羽林卫军凶神恶煞的,仿佛要吃人似的,跪下求臣妾追出来看看。” “哦。” 李昭歪着头看郑贵妃,讥诮道:“贵妃爱子心切,果真就追出来了。” 郑贵妃一怔,迅速地看了眼我,轻咬了下唇,秀眉蹙起,小心翼翼地问:“臣妾斗胆,敢问陛下……何故又重审曹氏,可是、可是因为高家妹妹心里?委屈……” 我冷笑了声。 感情贵妃娘娘觉得我在李昭跟前吹了枕头风,弄得李昭出尔反尔,要重新发落曹氏呢。 “这和她没关系。” 李昭冷哼了声。 忽然,官道又响起串急促且杂乱的马蹄声。 我忙抬头看去,瞧见从远处行五匹高头骏马,策马行在最头里的是个十余岁的男孩,是李钰,紧跟在他后头的是两个带刀侍卫和两个羽林卫军,不多时,这几个人就骑马奔至此处。 其中一个羽林卫军跃马而下,单膝下跪,急道:“启禀陛下,三皇子他以死相逼闯关,臣实、实在是拦不住,不敢拦啊。” 话音刚落,我就瞧见李钰从马上翻下来,他恨得用马鞭用力抽打了那卫军几下,疾步跑了过来。 我细细打量,这孩子个头还挺高,估计能到我鼻子,继承了他母亲的容貌,五官十分?精致,气质清贵,一路颠簸过来,头发有些散乱,脸冻得通红,额头上红了一片,显然是不久前跪下以头砸地过。 这孩子冲过来,扑通一声跪下,爬到了李昭脚边,将他母亲环抱住,眼泪瞬间就落下了,语气似是质问、又似在哀求:“父皇,父皇您明明答应放母妃一条生路,为何忽然又把她拿到这种?地方?” 说到这儿,这孩子猛地看向我,什么也不顾,爬过来咚咚给我磕头:“这位就是皇弟的娘亲罢,定?是姨娘仁慈心疼儿臣,怕儿臣成了没娘疼的孩子,同父皇说尽好话,这才饶了儿臣母亲一命。求姨娘再次高抬贵手,放过儿臣母亲,儿臣这辈子就这一个亲娘,她要是没了,这世上就剩儿臣一个人了。母亲的过错,儿臣愿一力承担!” 忽然,李钰从怀里?掏出把匕首,双手举着递给我,声泪俱下地哀求:“姨娘若是不解气,就拿这刀捅儿臣几下,只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母亲。” 呵。 到底是宫里?长大的孩子,心眼真多。 我要是真恨得捅他几刀,那我岂不是得罪了李昭? 来日这事若是传出去,众人只会说三皇子至孝至纯,而我心地狭隘,这么个大人,竟和一个孝子过不去。 这孩子刚下马就直冲着我跪,显然有备而来,知道我的存在。 李昭不可能给他说我的事,那还能有谁? 我斜眼瞅了下郑贵妃,淡淡一笑?,垂眸看着李钰:“三皇子快起来,妾身当不起您跪。妾身冒昧问一句,谁告诉您妾身是小皇子母亲的?” 李钰一怔,手抓住我的裙子,哭道:“没有谁,弟弟眉眼间和您很像,是儿臣猜的啊。” 说到这儿,李钰转身,从一旁跪着的侍从身上将包袱解下,从里面拿出件沾着血污的纱裙,血早都干涸,看来是件旧物。 李钰抱着那件纱裙,跪着朝他父皇行了几步,咚咚咚以头砸地,哀求:“父皇还记得这件衣裳么?当初娘亲就是穿着它小产的……这上面的血,是四弟冕儿啊,娘亲她真的因为太过思念弟弟疯魔了,您瞧她都下狠手打儿臣。” 说话间,李钰将袖子撸起,果然,胳膊上满是淡淡的青紫掐伤。 对此,我只能说厉害,皇宫里长成的孩子就是厉害,有备而来啊。 扭头一瞧,李昭唇微微颤动,似想要说什么。 我抢在他前面,怯懦道:“能不能先给睦儿治病。” 李昭身子一震,剜了眼曹氏母子和郑贵妃,忙环着我往屋里?走。 就在此时,郑贵妃满面担忧,紧跟着我们。 “贵妃,你跟着做什么?” 李昭停下脚步,略微扭头,垂眸冷冷盯着郑落云。 郑贵妃含泪看向我怀里?的儿子,叹了口气:“臣妾当初抱走睦儿,实在愧对妹妹,想……” “倒不用,爱妃疼钰儿一个就够了,这个小的是个傻子,你便是对他好,他也记不住你的大恩大德,日后回报不了你。” 李昭上下打量了番郑贵妃,阴恻恻一笑?:“朕只是给小儿子看病,又不是给他戴什么金玉冠、纸帽子,贵妃用不着这般好奇的。”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新年快乐!2021,大吉大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0、天子之怒 第110章天子之怒下 金玉冠、纸帽子…… 这原本是当初后宫嫔妃看过?睦儿后,贵妃和皇后相继刺激曹氏的话。 所以说,其实李昭心里什么都清楚。 我用余光略瞅了眼郑落云,她听见这话,身子一顿,面上尴尬和难堪之色更浓了几?分,眸子含泪,似乎想替自己解释几?句,但终究没敢进来,默默地立在门口,低头不语。 而那位三皇子李钰,索性抱着血衣跪下,哀声哭求父皇开恩,放过他娘亲,父皇当日是何等宠爱母亲,十?余年的情分,怎么就能一笔勾销呢,旧日父皇还是太子时,常常劳形于案牍,都是母亲夜夜侍奉在侧,给您端茶磨墨,这些事父皇怎能忘了呢? …… 我瞅了眼李昭,他冷着张脸,充耳不闻。 他前几?日犹豫退让,求我放曹氏一条性命,前提是那时我们只知道睦儿中的是寒毒,而且曹氏似也是被梁元和旁人挑唆利用了; 如今他知道儿子身上还暗藏着婴香毒蛊,若是他还能“宽仁原谅”,那我觉得,我们母子在他心里是没有地位的,一个不珍视妻儿性命的男人,我还留在他跟前做什么?等着睦儿再被落蛊暗害? 想着想着,我就掉泪了。 但我什么话都没说,趁人不注意时,偷摸抹去泪,谁知恰巧被李昭看见了,他脸上的阴沉消退几?分,抬手轻抚了下我的侧脸,柔声道:“你放心,小木头肯定会没事的。” “嗯。” 我强笑了声,单手抱睦儿,另一手将儿子脖子上的围套扯下,大拇指揩掉儿子嘴边的涎水,对李昭笑道:“先前睦儿发出‘麻、麻’的声音,我还当他喊我呢,方才胡马回来了,这臭小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咿咿呀呀乱叫,这时候我才知道他叫的是胡马的‘马’,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瞧你小气的。” 李昭手指轻点了下我的额心,笑道:“这小半年一直是胡马照顾睦儿,虽然朕也不愿承认,孩子第一个叫的仿佛就是他的胡马大伴。” 此时,胡马怀抱着包袱进来了,他麻利地支使太监们将桌上的茶盏、果子撤掉,把几?个木盒、数十包药材和装了胞衣的罐子一一摆好,忙乱之余,冲我和李昭笑道:“陛下又取笑老?奴了,老?奴当不起啊。” 说到这儿,胡马眼睛忽然红了,虽未掉泪,可声音却颤抖,愧道:“说到底还是老奴的错儿,日夜看护小木头,觉着他乖巧好带,又爱笑,便掉以轻心……这大伴老?奴是再也当不得了,只希望小木头赶紧学会说话,这样哪里不痛快了,能自己说出来,而不是哭。” 这番话,说得我心里发酸难受,胡马对睦儿的爱,一点都不输我和李昭。 蓦地,我心里一咯噔。 有些交锋是看不见的,那边有李钰跪下,用“旧情”声泪俱下地哀求,这边有胡马以自己“疏忽”自责,暗中回击。 漂亮! 此时,我瞧见杜老?双手背后走了进来,老?先生这会儿冷静严肃,冲李昭见礼后,便支使太监们开始忙。 先是搬进来六个装了红炭火的药炉和药罐,紧接着就是磨药的舂桶、碾槽等物,他把不相干的太监们全都撵了出去,将大福子喊进来,从木盒中取出那片有些发黄的头骨,说大福子力气大,命他洗了手,将此物研磨成粉末。 随后,杜老?行到长桌前,迅速将各种药包拆开,用手抓药,一部分交给大福子切片磨成粉,另一部分交给胡马,让他亲手煎药。 没一会儿,屋里便充满了苦涩难闻的药味。 我和李昭抱着儿子,紧张地站在一旁等着,也不知道待会儿能不能把蛊虫引出来,若是不成,那照杜老?的说法,就得用刀把儿子的嫩肉划开,将虫子剜出来,若不当心弄破了蛊虫,只要是虫液沾到的地方,全都得剜掉。 李昭环住我,让我别担心。 我背靠他,离得近,我能清楚地察觉到他心也跳得很快。 待大福子将骨头和药都磨成粉后,杜老?挥挥手,让他站开些。 我瞧见杜老?从药箱中取出个小勺,按不同分量取了骨粉、朱砂泥还有各种药粉,倒入小瓷罐中,最后又加了些沉水木碎屑、炼蜜还有剪碎的胎衣,将这些东西和成几?颗暗黑色的药丸。 “行了,咱们赶紧开始。” 杜老?用袖子抹了把额上的热汗,让人给他端一盆干净的水来,从药箱中取出个长颈瓷瓶,旋开塞子,将瓶中暗红色汁水倒入盆中,仔仔细细地净了手,并用手巾把手擦干。 他坐到椅子上,让胡马将烛台端过?来放桌上,看向我,沉声道:“丫头,把孩子衣裳脱了。” 我闻言,立马和李昭两个一起动手,把睦儿身上的襁褓、小袄子都除去,单剩个绒底肚兜。 李昭皱眉,抱着睦儿准备往杜老?对面的椅子上坐,谁知杜老?手立马伸到椅子上,没让他坐。 “陛下,待会儿老臣会用刀尖在小皇子后背划开一条指甲盖那么大小的口子,他势必啼哭挣扎不已,须得一人抱,另一人抓住他才行。” 李昭手轻抚着儿子的小脑袋,沉声道:“放心,朕会把他抱稳的。” 杜老?嘿然一笑,再次看向我:“陛下稳健,老?臣自然不会担心,只是怕丫头稳不住……” 李昭了然,忙招手让胡马过?来抱。 他退到我跟前,从后边环住我,静静地等着。 我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不知不觉,手心全是汗。 朝前瞧去,胡马坐到椅子上,很自然地把腿分开,将小木头放坐到自己左腿上,随后他两腿并住,将孩子的小腿夹住。 大福子这会儿也蹲到胡马跟前,唇紧紧抿住,大手抓住睦儿胳膊两侧,将睦儿上半身死死稳住。 睦儿不知道待会儿要对他做什么,这小子好动,此时四脚被人禁锢住,他又开始假哭挣扎,委屈地仰头看胡马,可怜兮兮地叫:“马、马。” 胡马挤眉弄眼地逗睦儿,弹舌哄他笑,斜眼瞪向大福子,嗔道:“路大人是拿刀的,手上素来没轻重,仔细把他的嫩胳膊给咱家弄断了,快快低下头,长得那般凶神恶煞,没得把孩子吓着了。” 大福子白了眼胡马,冷哼了声:“不用公公说,下官手底下自有分寸。” “吵什么吵!” 杜老?白了眼这俩人,喝道:“都给老?夫抱稳了。” 说话间,杜老?从桌上拿起小银剪,将睦儿身上绑着的纱布剪断,用粘了药的棉清理孩子背上的血污。 我心里登时一咯噔,头皮阵阵发麻。 从昨夜到现在,那个蛊毒一直用李昭热血温养着,当初指甲盖那么大小的疹子,如今涨到了大拇指大小的疙瘩,我能清楚地看见毒虫长了倒刺的足,还有一动一动的长须。 只是这么一看,我的双腿就发软,不由得紧紧靠在李昭身上。 忽然,我瞧见门口立着的郑贵妃脸色大变,两眼紧盯着睦儿后背的毒虫,似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眯住眼,屏住呼吸仔细瞧,等瞧清后,她身子猛地一震,涂了胭脂的红唇轻微颤动,胸脯一起一伏,她手按在心口,试图稳住,眼睛飘忽,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而此时,我看见李钰那孩子哭着跪爬到门口,连连磕头,求父皇饶恕他母亲。 郑贵妃瞬间蹲下,手紧紧捂住李钰的嘴,压低了声音喝道:“别说了,这里有本宫呢,你赶紧回去。” 李钰仿佛十?分不满贵妃阻止他求情,挣扎着往开推贵妃,没留神,将贵妃给推倒在地,仍哭喊着:“求父皇开恩,留母妃一条生路。” “闭嘴!” 郑贵妃立马爬起,再次捂住李钰的嘴,扭头冲跟前的沈无汪喝道:“劳烦沈大人将三皇子送回去,快!” “娘娘您到底想怎样!” 李钰大怒,毫不客气地冲郑贵妃喝道:“您既然答应来救儿臣的母妃,现在又为何屡屡阻止儿臣发声?若您不愿意,您大可自己离开,儿臣不会怪您的。” “好孩子,这里边的事你不懂。” 郑贵妃第三次捂住李钰的嘴,急道:“你听话,现在立马回去!” 我登时怔住,心里也泛起了嘀咕,难不成郑贵妃竟不知道毒蛊的事? 历朝历代都忌讳这东西,郑贵妃出身清贵,其舅父家世代为史官,不可能不知道巫蛊之祸的厉害。 若没猜错,她已经察觉出李昭连夜拿曹兰青来此处的真正原因,现在最要紧明智的,就是赶紧把李钰弄走,免得这孩子牵连进来。 好敏锐的女人。 “都给朕闭嘴!” 李昭扭头,冲郑贵妃和李钰喝道:“谁都不许走,都给朕跪好了!” 我这会儿真没那个心思盘算她,忙看向睦儿。 此时,睦儿被胡马逗得咯咯甜笑,而杜老?则拿起一把刀锋极利的小刀,弯下腰,两眼紧盯住毒疹。 “都抱稳了,老?夫要动手了。” 说话间,杜老?就用刀尖割向睦儿后背,在毒疹跟前划开个小口,血立马流下一行。 也就在瞬间,睦儿哇地一声大哭,疼得小身子使劲儿乱扭,奈何被人禁锢住,他逃不了。 孩子凄厉的哭声一声声刺入我耳中,我的背这会儿居然也开始“疼”,我也哭了,急得直跺脚,想上前去安抚孩子。 忽然,李昭一把将我环抱住,不让我动弹:“你别过去。” 我朝前看去,大福子倒是稳,胡马却心疼得掉泪了,仍紧紧抱住睦儿,柔声哄:“没事没事,咱们小木头是大英雄,最厉害了,马上就好啦,不怕不怕啊。” 我瞧见杜老?用镊子从瓷罐中夹出块乌黑的丸药,在蜡烛上点燃,药丸登时冒出股灰白的烟,紧接着,他将那药丸放置在毒疹跟前,皱眉喝道:“别让孩子乱动,抱紧了,仔细烫伤他。” 若没有李昭抱我,我早都站不稳了。 此时,我闻见股类似尸臭的味道,泪眼朦胧间,看见儿子后背的那个蛊虫在动,黑须已经从孩子肉里探出来,仿佛要使劲儿往出挤,伤口不断往出流血和脓水。 药丸很快燃尽,杜老?重新点了颗。 我瞧见那只毒虫的头已经出来了,而此时,儿子哭得越发凄厉,害怕地看向我和李昭,居然清清楚楚地叫了声:“娘!” 我再也绷不住了,使劲儿往开挣脱李昭的禁锢。 李昭反应快,将我正面抱住,手扣在我的后脑勺,将我的脸按在他身上,不让我看。 我泣不成声,听见大福子惊喜地喊:“爬出来了,虫子爬出来了。” 忽然,我听到儿子不哭了,而大福子紧接着急道:“杜老?,快,小皇子背过?去了,没气儿了。” 我一把推开李昭,扭身朝儿子看去,发现孩子此时小脸憋得通红,眼睛紧闭,满头满脸都是热汗和泪。 “儿子,我的儿子啊。” 我尖叫了声,眼前一黑,居然直挺挺晕过?去。 幸好李昭在背后接住我,晕晕乎乎间,我看见李昭整个人都呆住了,眼泪成串往下落,喃喃重复两个字:“吾儿、吾儿。” “瞎叫唤什么。” 杜老?喝了声,立马取出银针,扎向睦儿。 也就在瞬间,我听见睦儿回过?气儿来,哭得比方才更大声,边哭边咳嗽,都吐了奶。 “已经完啦。” 杜老?柔声哄着孩子,用棉蘸了药,轻轻擦拭那个血伤口,笑着安抚孩子:“小木头太厉害啦,咱们再给敷个药就没事啦。” 至此,我总算松了口气,也终于活了过?来。 “没事了妍妍。” 李昭来回搓着我的胳膊,将我环住,按在椅子上坐好。 迷迷糊糊间,我看见他脸阴沉得吓人,眼里尽是杀意,他拿帕子帮我抹去额上的汗,迅速用袖子擦去自己的泪,拧身离开。 我强撑着精神,扭头往外看。 我看见李昭怒气冲冲地大步往出走,一脚踹开堵在门口的李钰和郑落云,厉声喝骂:“怎么,他们两个就这么碍你的眼?你非要了他们母子的命才痛快?!” 郑贵妃也顾不上去揉肩头的剧痛,立马跪好,仰头看向李昭,那张富态粉嫩的脸煞白,右手竖起,发起誓:“臣妾郑落云愿起毒誓,若臣妾用毒蛊谋害五皇子睦,便让父家郑氏阖族、母家羊氏阖族覆灭,父母、舅父亡魂永堕阿鼻地狱,不得安生,臣妾亦受尽五马分尸和凌迟酷刑而死。” “那是谁? ” 李昭眼睛越发红了,转身,看向跪在雪中的曹兰青:“你?” 他大步走过去,扬手重重地打了曹兰青一耳光,当即就将那女人打翻在地:“怎么,下寒毒不成,还想用蛊毒杀吾儿?” 曹兰青冷笑了声,躺倒在雪地里,手指揩去鼻血,擩进嘴里咂。 “父皇,你不能打我娘!” 李钰扑到李昭脚边,张开双臂,护住他母亲,哭着哀求:“我母妃的错过?,全由儿臣一力承担。” “你承担?!” 李昭冷笑数声,忽然将自己绣了金龙的锦袍脱下,一脚踹开李钰,随后又抓住李钰的衣领,将男孩拖行了数步,他强行将锦袍往李钰身上裹,原本俊秀的五官此时狰狞得厉害:“来来来,朕现在就让你当皇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能不能放过朕的小儿子一命,啊?说话!” 李钰被吓坏了,压根不敢穿那件锦袍,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父皇恕罪,求父皇恕罪,儿臣不敢,真的不敢啊。” 此时,我瞧见郑贵妃似乎想拉,又不敢拉,这女人的发髻已经散乱,凤钗早已溜掉,她呼吸急促,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似乎逼自己冷静下来,忽然小跑曹氏跟前,不知在曹氏耳边说了句什么。 曹氏的美眸慢慢地不浑浊了,猛地推开郑贵妃,踉跄着起身,居然胆大包天地抓住李昭的胳膊,一把将李昭扯开。 “你少碰我儿子!” 曹兰青抱住李钰,朝李昭吐了口血唾沫,骂道:“钰儿也是你儿子,你为了那个来历不明的杂种竟敢伤我儿!” “你再说一遍!” 李昭恨得剑眉倒竖。 “说就说!” 曹兰青这会儿完全清醒了,冷笑数声,瞪着李昭,凄厉恨道:“我儿冕儿怎么薨的,究竟是皇后那贱妇暗算的冕儿,还是陛下你,你敢承认么?” “曹才人!” 郑贵妃急得喝道,拼命给曹氏使眼色:“不许忤逆陛下。” “我忤逆他不是一次两次了。” 曹兰青索性豁出去了,歪着头,挑衅似的看李昭:“怎么,被人称颂仁慈的文宣帝居然敢做不敢认!” “朕怎么不敢认!” 李昭重重甩了下袖子,居高临下地看曹兰青:“兰青,朕当初被三王逼得差点自尽殉国,你们家怎么对朕的,竟私底下串通魏贼谋朕的皇位,朕不止一次拉你们母子回头,便是之前寒毒之事,朕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没要你的贱命,你怎么对朕的,居然给朕的儿子下蛊!” “寒毒是我做的,蛊不是。” 曹兰青脖子一横,怒瞪李昭,哭得凄厉:“我只恨没有给那小子下够毒弄死他,就是他克死我的冕儿,是你算计亲子,害得我儿无法投胎,凭什么他能昭穆相承,我儿就要被你扣了个冕,李昭,你听好了,我就诅咒你那小儿子短命而亡……” “娘,别说了。” 李钰慌得捂住他母亲的嘴,向李昭哭道:“父皇您别听娘瞎说,她疯了,真的。” “毒妇!” 李昭咬牙切齿地喝了句,又看向李钰:“毒种!” 他眼皮生生跳了几?下,狞笑:“朕当初就该清算你家叛朕这笔账,留你到今日,竟成了祸害!” 紧接着,李昭朝屋里喝道:“胡马,给朕拟旨,曹氏在宫中大行巫蛊之事,毒害诅咒朕和皇五子,赐毒酒,其父兄教女不善,曹氏男子成年腰斩,女子籍没为奴,五服之内亲族不得参加科考,皇子李钰乖张忤逆,交由月瑟公主夫妇暂为教养。” 听见这番话,我真的惊到了。 书中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想必就是此。 蓦地,我想起了我们高家,当年先帝只是降罪我们高氏一族,并未牵连五服内的亲族,李昭,他、他比先帝更…… “人呢!” 李昭扭头,冲屋里喝道:“把梅濂给朕找来,朕倒要看看,私底下和曹氏、叛贼亲近的还有哪些官员,给朕查。” 我被吓得一哆嗦,环视了圈,内外早都黑压压跪了数十人,我忙看向胡马。 只见胡马将睦儿交到杜太医手里,连爬带滚地跑出去,跪到李昭腿边,摇着李昭的下裳:“陛下,您以前说过为了彻底平复三王之乱余孽,要暂将此事按下的,您、您就算再气,也不能……求陛下消消气,求陛下消消气。” “什么东西!” 李昭一脚踹开胡马,两指指向胡马的门面,喝骂:“区区太监,竟敢议政,滚!” 说话间,李昭朝立在门口的沈无汪喝道:“你来拟旨,去!” 他每一声怒喝,都想针似的扎到我身上。 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是温和仁厚的,哪怕我屡屡不敬、哪怕朱九龄次次讥讽、哪怕被袁文清三番四次驳面子,他笑笑就过了,从不曾这般盛怒过?。 我瞧见沈无汪大步走进屋子,迅速在绢帛上拟了个旨,随后端着印和这张帛书小跑出去,躬身交给李昭。 我清楚地看见李昭毫无犹豫地拿起方印,就要往那帛书上盖。 就在此时,郑贵妃忽然站了起来,冲过去夺李昭手里的印,她个子矮,只能垫脚尖抢,没想到被李昭一把推开。 “好个牝鸡司晨的妇人,竟敢干政!” 郑贵妃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怔了片刻再次冲过去抢。 “陛下就算赐死臣妾,臣妾也得说,求陛下收回旨意。” 郑贵妃急得胖脸通红,鼻尖上全是汗:“陛下您忘了施政初衷了么?若大兴巫蛊之狱,势必牵连甚广,引起朝堂动荡。陛下励精图治,轻徭薄赋,释放奴婢和怜悯贫妇得满朝赞誉,一路走来多艰难,这才谋得了如今的安稳局面,眼瞧着盛世中兴啊,您不能因为曹兰青这疯女人一人之错葬送全部,倘若三王旧部得知您清算曹氏,死灰复燃怎么办?臣妾担心您大行巫蛊之祸,错杀忠良啊!” “你放开!” 李昭往开推郑落云,谁知不当心,玉玺一角划到贵妃额上,登时就将她额头拉了个口子,见了血。 瞧见此,李昭愣住。 也就趁这个空,郑落云抢走诏书和玉玺,撕扯掉帛书,吞掉其中一半,并且将玉玺紧紧抱在怀里,连连往后退,回头朝我看来,拼命地冲我眨眼暗示,向我求救。 我这会儿已经慌了,真的,我从未想到过这个局面。 是,郑落云兴许有私心,当初刺激了曹兰青,可站在朝堂大局高度讲,她从未含糊过?,所言所为全都是站在李昭角度和大局考虑。 是她给吾儿下毒蛊么? 我应该怎么做? 算了,赌一把,我赌自己的直觉。 想到此,我用力咬了下指头,指头登时就见了血。 我吮了些在口里,同时将血往帕子上抹了些,捂住嘴猛咳,轻踢了下大福子的小腿。 大福子忙转身,看见我病恹恹的,急得忙喊:“陛下,夫人咳血了,她不行了,您快来看看!” 不多时,我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李昭从外面冲了进来,他蹲到我腿边,慌乱地看我手中的带血帕子,手附上我的额头,急得问:“妍妍,你怎么了?啊?” 我歪在椅子里,虚弱地看他,烦躁道:“能不能别杀人,能不能给我和儿子积点阴德。” 作者有话要说:昭不淡定了 —— 小夜给大家拜年啦,祝大家牛年大吉大利,幸福安康,如意平安!感谢在2021-02-1100:55:11~2021-02-1218:2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流年里遇见花开2个;雨霖铃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如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杰、不董翁、瑶台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色的云12瓶;NNN10瓶;嘟嘟嘟6瓶;BK4瓶;yiyi2瓶;不爱吃鱼的猫、23228263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1、福祸相依 第111章福祸相依 最终,因为我的“咯血”哭求,那封抄家灭门的诏书没有发?下去,巫蛊之狱也没兴起。 但是曹兰青赐死了。 开平元年十?一月中,毓秀宫才人?曹氏被文宣帝赐了鸩酒,死前亲笔写了认罪书,只承认谋害皇五子睦和诅咒皇帝,但绝不承认行巫蛊事,控诉自己被勤政殿太监梁元教唆陷害,画押后?,含恨就死。 她的遗骨被装入一口?薄棺中,草草掩埋在文姜驿的荒山野岭,无碑无灵,无香纸供奉,无法师念往生咒,陪葬仅一件血衣。 至于皇三子钰,由沈无汪带羽林卫军亲自送去洛阳,暂交其皇姑月瑟公主和谢子风教养,非诏不得回长安。 我并?不同情曹氏,因为她的确谋害过我儿,这是罪有应得的。 可我难免生出股兔死狐悲的感伤,在我没有出现的这十?多年,曹氏是备受李昭宠爱的,可能没交过心,但的确曾经红袖添香过,也曾如漆似胶过。 而李钰更是李昭顾念的亲儿子,谁料一朝天子盛怒,被强行皇袍加身。记得李钰被沈无汪带走的时候,痴呆不语,坐在雪地里,紧紧地环抱住身子,像只孤零零的“小猴子”,连哭都不会了。 这一天,将会是这孩子永生难忘的一天。 那么我呢? 我的恩宠何时到头?睦儿的偏心偏爱何时结束? 若干年后?,我会不会走曹兰青的老路?或者比她更惨? 我没再想这个问题,徒给自己增烦忧。 我现在知?道,这样一个理智隐忍的男人?为了我们母子龙颜大怒,这就已经够了。 …… 处死曹氏后?,李昭就派人?快马加鞭回去找梅濂来此处。 然?后?一整个下午,他脸色都不好,不知?道是愤怒还?是难过,盘算还?是思索,一个人?站在官道中间,不许任何人?靠近,沉默不语。 我担心他。 他站了多久,我就陪着站了多久。 久到我的棉鞋都被雪水浸透,久到我的手脚被冻到麻木。 夜幕来临的时候,官道尽头传来阵急促的马蹄声,策马而来的是个俊美非凡的男人?,三十?出头,气宇轩昂。 是梅濂。 梅濂来后?,李昭将他带入停在路边的马车里。在上车的时候,李昭朝我挥挥手,笑得温和,说外?头冷,让我别傻站着了,莫担心,赶紧回去。 我知?道,那个冷静理智的他又回来了。 他把梅侍郎叫到此处,想必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需要和他信任的心腹、利刃、酷吏梅郎商议。 …… 我低着头,默默往院里走。 大抵是受了冻,我的肚子疼的厉害,恶心得一口?东西都吃不进去。 此时月上柳梢,客店四间屋灯火错错,隐约传来孩子咿咿呀呀的欢叫声。 我走进最中间的大屋,登时被一股香暖之气裹住。抬眼瞧去,此时云雀正?盘腿坐在炕上,正?和睦儿玩躲猫猫,睦儿穿着件银红色小袄子,越发?显得粉雕玉琢,机灵可爱。 “夫人?!” 云雀瞧见我,忙笑道:“那鬼虫子弄出去后?,咱们小木头果然?感觉比先前活泼多了,方才吃了奶后?,还?用了一碗鱼泥粥呢,到底男孩子皮实,后?背有那么个血口?子,他竟好像忘了,玩的可欢实了。” “嗯,那就好。” 我淡淡笑了笑,脱下鞋上炕,将云雀发?髻上的钗环和绢花都取下,轻声道:“曹氏没了,咱们不能太高兴,也别打扮的花里胡哨,这两?日就别逗睦儿玩了,也别笑。” 说话间,我抱起儿子,将他身上的衣裳全都脱掉,吩咐云雀从箱笼里拿素色袄子肚兜来。 正?在我给儿子换衣裳时,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竟是贵妃。 我忙要下炕给她见礼,她快走几步过来,摆摆手,笑道:“妹妹不用下来了。” “是。” 我微微一笑,继续给儿子穿衣裳,他背后?有伤,我尽量轻些,免得弄疼了他。 在这空儿,我用余光觑向郑贵妃,她并?未换衣,还?穿着中午那身华服,凌乱的头发?已经梳好,凤钗和宫花早已除下,只戴了支银簪,素面朝天,颧骨附近的斑点清晰可见,额头有条半指来长的血痕,伤的不轻。 等给儿子穿好衣裳后?,我由着他满炕乱爬去玩儿,低下头,轻声细语:“对不住了,贵妃娘娘。” “妹妹何故道歉?” 郑贵妃面上带着疑惑。 “陛下今儿不是故意打您的。” 我叹了口?气:“您侍奉他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他素来沉稳仁厚,从不对女人?动手。他是皇帝,有些话心里憋着,说不出口?,那道歉的话便由我替他说。” “没什么的。” 郑贵妃淡淡一笑,眼中闪过抹落寞。 她斜着身坐到炕边,盯着自己膝头泥印瞧,叹了口?气:“本?宫和兰青相处快十?年了,她平素恃宠生娇,的确惹人?烦,但也不是什么恶毒人?,不想最终会是这么个死法,世事无常啊。” 我们俩谁都没说话,各自沉默。 正?在此时,我瞧见睦儿欢快地爬向郑贵妃,抓着贵妃的袖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郑贵妃怕孩子跌倒,忙环住孩子。 忽然?,睦儿两?只小胖手“啪啪”打贵妃的脸,贵妃头略往后?撤,有些不悦地躲开。 我大为尴尬,忙笑道:“孩子在和娘娘打招呼呢,他、他对妾身和陛下也是这样。” “嗯,好。” 贵妃亦有些尴尬,似要推开睦儿。 也就在此时,我那傻儿子居然?抱住贵妃的脖子,哇地亲了口?贵妃,涎水弄了贵妃一脸,眼睛笑成两?弯月牙,兴奋地拍打着贵妃的肩,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娘!” 我愣住,贵妃也愣住了。 “你娘在那儿呢。” 贵妃指向我,却?把睦儿抱住,嘟着嘴逗孩子。 “这小子最近总会含含糊糊地说话。” 我身子探过去,把儿子的小袄往下拽了拽。 蓦地,我发?现贵妃眼圈忽然?红了,痴痴地看着睦儿,手轻抚着睦儿的脸蛋,眼里尽是悲抑落寞。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杜老是有名?的国手,娘娘何不趁着他在,让他帮您调理下身子?” “啊。” 贵妃猛地回过神儿来,笑道:“多谢妹妹好心,我身子素来不好,年岁也大了,早都不适合怀孕,倒是妹妹你,趁着年轻该多生几个,以后?睦儿有个兄弟姊妹照应,不至于孤立无援。” 其实自打上次睦儿被她强行抱走,加上她的确曾在曹氏跟前说过阴阳怪气的话,所以,我对她并?没有多好的印象,但客套面子还?是得顾的。 “不瞒娘娘,这回睦儿遭遇这种事,妾身的确想过再给他生个弟弟妹妹,哪怕有一日妾身不在了,也有人?能照应他。” 说这话的时候,我鼻头忽然?发?酸,又掉泪了,看向儿子。 大抵真的母子连心,睦儿摇摇晃晃地扭转过身,看见我哭,这小子扁着嘴,也哼唧了几句,推开郑贵妃,没站稳,跌坐下,忙爬向我,小猫似的窝在我怀里,仰头看我,难过得哇一声哭出来。 我抱着他,轻轻摇,渐渐地,他不哭了,安静地靠在我身上,吃小手手。 “妹妹和睦儿这回受委屈了。” 郑贵妃叹了口?气,安慰道:“祸兮福所倚,睦儿这关闯过去了,以后?会顺顺利利的。” 说到这儿,郑贵妃又坐上来几分,打发?云雀出去给她倒杯茶,等云雀走后?,郑贵妃扶了下发?髻,笑着问:“妹妹觉得这次毒蛊之事,是曹氏做的么?” “娘娘觉得呢?” 我莞尔,反问她。 其实事已至此,我心里已经有数了。 郑贵妃听见我这话,眉一挑,斜眼看向外?头,低声道:“方才本?宫仔细问过杜老先生蛊毒的事,老爷子口?风紧,并?未向本?宫吐露半个字,本?宫冒昧问妹妹一句,此蛊为何物?是立马病发?,还?是过些年才发??” 我扯了条被子,盖在我和睦儿身上,淡淡道:“此物名?唤婴香,出自太医院禁书。婴孩被种后?会不适应几日,表现出发?烧腹泻症候,此蛊初时只是卵,五六年后?孵化成虫,以孩子精血脑液为食。孩子或身子虚弱过早夭折,或痴呆愚笨,活不过五岁。” 说这话的时候,我紧盯着贵妃一丝一毫细微表情。 她秀眉紧蹙,沉默不语,像李昭的旧习惯那样,或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金戒指,或指尖轻点着腿面,忽然?勾唇一笑,微微点头,说了两?个字:“高明。” 她坐直了身子,看向我,笑着问:“敢问妹妹,若毒蛊现在未发?,依着陛下之前的决断,曹氏如何?本?宫如何?” 我淡淡一笑:“曹氏囚禁冷宫,娘娘抚养皇子李钰。” 郑贵妃双眼微眯住,凑近我,紧着又问了句:“五年后?事发?,曹妃怎样?本?宫又怎样?” 我按捺住恨,笑道:“想必曹氏因巫蛊之祸族灭,娘娘亦因抚养皇子钰受牵连,甚至可能被污蔑,说您做局陷害曹妃,以得到皇子钰,更说您才是此事主谋。” 我暗暗冲她竖起大拇指,赞道:“毕竟娘娘盛名?在外?,是有城府谋划之人?。” 郑贵妃眸中闪过抹欣赏之色,接着问:“那妹妹你呢?在这五年中会如何?” “大抵……会意外?身亡。” 我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可浑身却?寒透了。 一箭数雕,我、贵妃、曹氏、李钰、睦儿全都套进去了,一个都没剩下。五年后?,李璋也有十?七八岁,可以成婚当太子了,甚至可以继位当皇帝了。 “皇后?……” 我将垂落的黑发?别在耳后?,笑道:“她挺厉害的,我到现在真的服了。” 贵妃轻轻拍了下我的腿,挑眉一笑:“后?宫的女人?,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背后?站的是一个家族。” 说到这儿,贵妃凑过来,在我耳边低语:“姐姐只问妹妹一句,当初皇后?秽乱宫闱,在陛下未察觉前,谁给她了事的?” “张…” 我脱口?而出。 “嘘。” 郑贵妃食指按在我唇上,轻轻摇了下头,笑道:“他虽是庶子,可确实是个很有能耐的人?,是个治国齐家之才。” 其实我早该猜到,张家已经知?道我的存在。 我轻敌了,之前看见李昭轻而易举地用张达亨之死,设计玩弄张曹两?家,而素卿意图将张春旭嫁给谢子风,却?被李昭狠狠打脸,我总觉得张氏外?强中干,只要等我的运势起来了,就能从容应对。 我错了。 瞧着这回的事,若睦儿后?背的蛊毒没有意外?被发?现,我们所有人?在睡梦被人?斩首…… 我忙抱着熟睡的睦儿,跪到炕上,急着问:“妾身求教姐姐,该如何应对?”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郑贵妃忙扶起我。 她正?要说话,忽然?外?头传来胡马叩门的声音: “娘娘,夫人?,陛下让老奴过来知?会您二位一声,咱们该动身回长安了。” 我一怔,忙看向郑贵妃。 郑贵妃对我笑道:“从前怎么过,今后?就怎么过,约束好家人?。最要紧的是,要把睦儿平安抚养长大。” 说罢这话,郑贵妃对我点头一笑,率先出去了。 …… 当晚,我们一行人?就回了长安。 李昭让我带着杜老和睦儿回家,他则和郑贵妃返宫。 次日,刑部?尚书蒋王孙重病不起,再一次向李昭提及告老还?乡之愿。李昭再三挽留,命侍郎梅濂暂代?尚书事。 没几日,宫里传出毓秀宫曹氏毒害五皇子睦,并?且对皇帝心怀怨怼,数次诅咒。 李昭命羽林右卫指挥使路福通彻查此事,并?把勤政殿换了次血,而此时,梅濂上书,言及曹氏父兄与一桩侵占皇庄、纵奴杀人?案有关。 李昭大怒,让三司彻查,将曹国公和几位小曹大人?下了诏狱。 数日间,检举告发?曹国公的官员不计其数,而张达齐大人?却?触犯天颜,略替曹国公说了几句好话,求陛下从轻处置。 李昭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张家落井下石,还?有提起巫蛊事。 最后?,李昭下旨。 其一,如今新朝初立,三王之乱后?四海凋敝,民不聊生,应当尽快以恢复民生经济为要务,不兴大狱。 且曹妃一人?之错,祸不及族人?,赐其鸩酒。但父兄教导不善,降公为侯,爵位不许承袭,不再荫封子孙,没收其家七成田产,授予无田贫农,三服之内族人?,十?年内不许参加科考。 其二,下令禁毁谶纬、巫蛊等书籍,倡令读书人?应效法汉儒朴学之风,将于开平二年加开恩科,提拔饱学有才之人?,为天子门生。 其三,皇子睦身染重病,送其至汤泉行宫休养,由前太医院院判杜朝义照料,其长子杜仲医术精湛,曾侍奉过先帝,此次三王之乱中居功甚伟,特?命其为太医院院判,接旨之日,速携家小赶赴长安。 旨意一发?,满朝文武盛赞陛下宽仁大度,怜悯弱小;贫农感激圣人?救命赐田之恩;读书人?更是对皇帝赞美不已,赏罚分明,顾念民生,言其有汉朝文景之风。 而我呢? 我的睦儿遭了一回罪,被他生父狠心夺走后?,小半年后?,又被他爹爹送还?给我。 这大概就是贵妃说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作者有话要说:视而不见,不用搭理,不给眼神,不打开折叠。 么么哒,大过年,我们都要开心,正月期间,不定时有小红包掉落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2、选贤举能 第112章选贤举能 十二月转瞬即至,不知不觉,睦儿就快满周岁,而我回长安也快两年了。 这些日子,李昭一直没有回家,他在忙曹氏案、处理勤政殿还有各种朝政。 其实这也好,他需要一个人和一段时间,从这事里彻底走出来,冷静下来,想一想睦儿中毒事的关窍,琢磨一下日后该怎么走。 帝王的路,比我的路更复杂、更艰难。 他没来,却时常打发胡马过来瞧我们母子?。 自打那蛊虫取出来后,睦儿身子?日渐健壮,沉了很多?,再也没发烧,便是连哭都很少见。 胡马逗睦儿时,与我“闲聊”。 素卿听闻杜老在汤泉行宫给睦儿治病,请求李昭,说杜老乃天下闻名的杏林圣手,璋儿身子?素来孱弱,请杜老给璋儿瞧一下。 李昭淡淡拒绝了。 说杜老擅长的是千金小儿科,皇后莫急,朕心里也记挂着璋儿,待杜老长子杜仲来长安后,伺候朕的空儿,慢慢地也给璋儿调理。杜仲当年是侍奉先帝的,医术不输乃父。 李昭都这么说了,素卿就算再不满,也只好作罢。 回宫后,李昭日日召幸宝婕妤,为表恩宠,还封宝婕妤那半岁的儿子为少阳君,赐了个宅子?,应承过两年会给她父亲张致林一个爵位。 李昭心疼皇后身子?,说宝婕妤年轻体健,又是你妹妹,闲时给宝婕妤教教怎么打理后宫,分担下你的辛劳。 宝婕妤也是个会来事的,日日过去给皇后请安,哭诉:她刚刚小产,身子还未彻底恢复,陛下正当盛年,龙精虎猛,毫无节制地索取,有一回将她弄得流了一床血……她也不敢拒绝,只是小声哭,陛下瞧她可怜,倒是退了一步,不再搓磨她,却让她用嘴……唉,真是没法说出口,还请堂姐劝劝陛下,妹妹实在受不住了。 胡马说,素卿当即气得剜了眼宝婕妤,次日头疼,免了宝婕妤的请安,并派人给宝婕妤送去《女诫》《女则》,让宝婕妤好好抄几遍,莫要学那狐媚子?的路数,没得坏了陛下清名。 听到这话,我摇头笑笑。 这宝婕妤果然是个伶俐人,等?着瞧,日后还有乐子?呢。 因给睦儿治病,我没有心思打理酒楼和丽人行。 酒楼那边,莫管事是个妥当人,按时给我送来账本和分红。 后面我把阿良派了出去,同莫管事一起去看酒楼分铺、装饰、买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招收厨子?伙计,还像之前那样,给鳏寡孤独也留了些活计,等?一切弄好后,估摸要在十二月底开业。 而丽人行这边呢。 燕娇真的很能干,这姑娘太厉害了。 不仅作坊、大小铺子管的井井有条,而且行事彪悍狠辣。 她同我当初的路子一样,从长安大小教坊司、秦楼楚馆入手,往这些销金窟里里推生意,并且“厚着脸皮”,找旧日的闺中密友、家族至交好友,大量地推货物。 这丫头与同行谈起生意来,或媚或娇或泼,一旦认准了,非要拿下不可,赵管事的名头如今在长安大得很。 她很快就攒够了当初我赎她的三?千两,要给我还,我没要。 我让她自己留着,看有什么想要的,给自己添置,女人家,一定要自己手里有东西,或房产或田地铺子,看着给自己置办些。 燕娇哭着跪谢了我,说这辈子?也难报我的恩情。 这三?千两,她并没有全部给自己用,拿出大半,先是重金请了从宫里出来的调香师傅,后给我新弄个香料生意,主要做日常焚的各种香料、香炉、原料、藏香和道?香等?,最近她在筹备着看铺子、买原料、招伙计。 剩下的银子,她给自己买了个宅子?,并且找到教坊司的宋妈妈,狠狠哭诉了番,又花了笔银钱,请宋妈妈用自己的人脉,从内狱帮她把母亲、嫂子?等?人弄出来,一家子住进她的小宅院里,重新过起日子。 真挺好的。 我希望燕娇能忘了过去的不愉快,日后高高?兴兴地活着。 …… 今儿十二月初一,我带着睦儿去广云寺上了香,给这小子和他爹爹求了平安符,随后让护卫们带我去了四姐那里。 恰好,如今快到年下了,不用去学里读书,礼哥儿和鲲儿都在。 这对表兄弟正在院子里玩投壶,见我来了,一左一右簇拥着我,一个叫姑妈,另一个叫姨妈,嘴甜的要命。 我让这俩小子?去车里搬燕窝、猪脚、乳鸽和各种补品药材,随后一人给了一吊钱,让他俩拿着买零嘴儿去。 四姐住的这个小院不大,胜在安静雅致,下人们也忠心老实,有几个还是我高?家的旧仆。 我抱着睦儿,轻手轻脚地走进上房。 屋中地龙烧得暖,桌上搭着洗好的尿布,四姐此时正坐在炕上,她后背垫了床被子,腿上盖着厚绒毯。 她刚生产罢,还未完全恢复,身子稍显臃肿,可即便素面朝天,依旧娴雅标致。 因坐月子?,她穿得厚实,头上戴了防风的暖套,腿边躺着个小婴儿。 “你怎么来了。” 四姐瞧见我了,面上一喜,忙要下炕,笑着嗔道?:“你怎么把睦儿也带来了,这大冷的天,没得冻坏了他。” “你快别下来了。” 我笑着进屋,扭头,让阿善和几个护卫守在外头,一手提着食盒,另一手抱着睦儿,快步走到炕边,将食盒放到炕桌上,给睦儿脱鞋子?和外头那件厚袄子?,轻拍了下这小子的屁股:“找姨妈去。” 随后,我将身上穿得披风脱下,抓了把皂豆,在水盆里洗手。 四姐瞧见了,嗔道?:“都这么大人了,还随便碰凉水,也该好好保养着。” “哪那么金贵了。” 我笑笑,走过去,抬腿坐到炕边,将食盒里的炖盅一一拿出来,摆在桌上:“这些是催奶的猪蹄汤、鲫鱼汤,还有给你补气血的鸡汤,里头加了好些珍贵药材,你为了我家小子?冒险催生,可是得好好补一下。” “哎呦,这么多?东西,你这坏蹄子?要把我撑坏呀。” 四姐掩唇笑道?:“前些日子老孙把杜太医请到我这儿,给我诊脉,听杜老说,他给你开方子调理身子,怎么,你这是准备再要一个?” “是准备要。” 我叹了口气,看向睦儿:“我怕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孤独,万一哪日我和他爹爹不在了,起码有个兄弟姊妹照顾帮扶他,就像咱们姐弟三?个,相互照应着过日子。” “也是。” 四姐坐过来,打开猪蹄汤,捏着鼻子喝了口,看向熟睡的婴儿,笑道?:“我生这个其实也是这个缘故,礼哥儿本就是庶子?,家里哥哥姐姐都比他大十几岁,又和他不亲,有个自己骨血相连的亲兄弟帮衬,日后我也能放心些。” 说到这儿,四姐噗嗤一笑:“这话千万不能和我的二小子说,否则指不定怎么恨我呢。” “等?着,等?你家老二长大后,我偏就告诉他。” 正在我们姐俩说笑的时候,我瞧见睦儿爬到婴儿跟前,好奇地打量着婴儿,扭头看我和四姐,眨巴着眼,小胖手指自己:“宝宝。” “对呀,这个弟弟和睦儿一样,也是宝宝。” 我笑着给他解释。 “呦。” 四姐惊诧道:“睦儿居然知道我家小子?和他一样都是宝宝,这孩子才九个月。” “他现在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出蹦话,也能听懂我说的一些话,看懂我生气还是高兴。” 我掩唇轻笑,心里的骄傲和得意遮掩不住。 “寻常孩子,也就在一岁左右才慢慢说话,你家这个也忒个别了。” 四姐啧啧叹道,她斜眼看我,笑道?:“不过也能想来,他爹娘就不是寻常人。” 忽然,我瞧见睦儿身子?探过去,拍打婴儿的脸。 四姐眼疾手快,立马将这顽皮的坏小子揽在怀里,轻轻打了下睦儿的小屁股,佯装恼了:“不能打弟弟,再打,姨妈就生气了。” 睦儿咯咯甜笑,小手抓他姨妈的下巴,忽而扭头看向我,哼唧了几声,小嘴一嘬一嘬的。 “饿了?” 我笑着问。 睦儿听见我的话,眯住眼,假哭了几声。 “真是个鬼精灵!” 四姐抱住睦儿,俯身亲了几口,随后将自己的衣裳撩开,揉了下乳,凑过去。 睦儿这小子抱住就吃,口里还发出嗯嗯和咽奶的咕咚声。 四姐摩挲着睦儿的身子,慈爱地看着怀中的小人,忽然倒吸了口冷气,冲我笑道?:“这小子还咬人,怪疼的。” “还说呢。” 我摇头一笑:“他把两个奶娘的血都咬出来了,他爹爹没人的时候直骂他,虎狼似的小子,长大后肯定凶神恶煞的,我紧着说了句,估计没一个姑娘敢跟他。” 四姐指着我笑:“你们俩呀,都不说点好的。” 正在此时,院中忽然响起阵脚步声,紧接着,我听见礼哥儿清脆的声音:“爹,舅舅,你们回来了呀,姨妈带小木头来了,正跟我娘里屋说话呢。” “知道了。” 孙御史沉厚的声音响起,训斥:“都十三?岁了,还成?天跟个小孩似的玩,没得把鲲哥儿也带坏了,你们俩念书去,晚上我要考。陛下隆恩,不拘一格选取贤良,放宽了取士标准,只要是贤才,身上微有残疾也可科考,眼瞧着日后荫蔽子孙这事会缩减取消,所以你们也别一天到晚偷懒侥幸,凭自己真本事去博个功名,挣一份前程。明年加开恩科,到时候你们俩也要把卷子做一遍,我瞧瞧你们策论写的如何,若是不好,可要重重受罚。” 听见这话,我扭头看向四姐,手放脸边,低声道?:“我还没见过四姐夫这么凶过。” “是要凶些的。” 四姐放下衣裳,笑道?:“因有恩荫,那些豪贵子?弟从出生就有官做,你姐夫常说,这些人仗着家世,不思进取,肚子?里没一点墨就敢做官断案,和蠹虫没什么两样,而真正饱学之才被排挤在官场之外,如此下去,迟早会毁了国家根基。” 说到这儿,四姐压低了声音:“我家那两个嫡子?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老孙而今发狠了,要好好栽培礼哥儿和鲲儿,让他们多向袁大相公学,以后即便做不了国之栋梁,当个父母官造福一方百姓也是好的。” 正在我们姐俩说话间,孙御史和八弟一先一后进来了。 孙御史笑着给我点头见礼,脱下暖帽,先过去瞧了眼自己的老来子,后看向睦儿,站在炕边,拍拍手,张开双臂:“好孩子?,到姨夫这儿来。” 睦儿从他姨妈怀里挣扎着起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抱住他姨妈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娘。” 这一声娘叫的,把我们几个都逗笑了。 我扁着嘴,佯装恼了:“真是有奶就是娘啊,我可不要你了。” 睦儿听见这话,忙爬向我,坐到我跟前,甜甜一笑。 我把这宝贝蛋子?揽在怀里,狠狠亲了两口,抱着他认人,指着八弟:“这是舅舅。” 然后转身,指向孙御史:“这是姨夫。” 孙御史笑着张开手:“来,姨夫抱抱。” 睦儿眨着眼,吃小手手,忽然一笑,头埋进我的脖子?里。 我轻抚着他的背,笑道?:“这小子害羞了。” 孙御史拈须微笑,给我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六妹你来,姐夫同你说几句话。” 我把睦儿交到四姐手里,和牧言一起跟四姐夫进了内间。 内间比外头还暖和些,归置了拔步床和桌椅等?物,是礼哥儿住的屋子?。 我和四姐夫坐到椅子?上,八弟则去给我们泡茶、端果子?。 喝了几口茶后,四姐夫左右看了番,压低了声音:“这些日子朝堂内外看着平静,其实底下波云诡谲,六妹,那晚上胡马公公过来,说睦儿的解毒药里缺一味胞衣当药引子?,求姝儿提前生子?,陛下降罪曹氏,也只是说曹兰青给皇子?下寒毒,诅咒皇帝,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儿,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一怔,四姐夫果然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就是敏锐。 我喝了口热茶,将这事原原本本给四姐夫和八弟说,包括梁元教唆、太医院禁书还有蛊毒,及文姜驿发生的种种。 八弟越听越恨,拳头攥住,重重锤了几下桌子?,喝骂欺人太甚。 四姐夫倒是稳重,眉头皱起,眸中含着股子盘算,良久,微微点头,沉声道:“我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我忙问:“姐夫,现在咱们还如何?总不能等着被算计。” “莫慌。” 四姐夫摆摆手,道?:“人算不如天算,若是睦儿背后那东西没有被意外发现,咱们到死都不知道中了圈套。现在挺好,起码知道有人已经盯上了咱们,你别急,这事套进去的人不止你一个,还有陛下、贵妃和曹氏。前不久陛下让梅尚书彻查曹氏案,想来就是等着张家落井下石,可偏偏张家父子什么动作都没有,而那梁元一死,所有证据都断了,这事目前根本扯不到张家分毫,他们不动,咱们也不动,睦儿如今抱在你跟前抚养,李钰也去了洛阳,皇子?们都安全,眼下最最要紧的,是把睦儿平安养大。” 我忙给四姐夫添了水,皱眉道?:“正是呢,贵妃娘娘也这么说的。” “哦?” 四姐夫眉一挑,笑着问:“她还说什么了?” 我回想了下,轻声道?:“她让我从前怎么过,今后就怎么过,还让我趁年轻再生个孩子?,也是让我平安把睦儿养大。” “呵。” 四姐夫双手捅进袖子?里,身子略略后倾,连连点头,眸中满是赞许,笑道?:“果然聪敏异于常人,也有胆魄,只可惜膝下无子?。想来她的意思是,关键还是在陛下,你还是得像以前一样。好好拢住陛下的心。” “嗯。” 我点点头,看向一旁坐着的八弟,担忧道:“贵妃还让我约束好家人,姐夫你这边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牧言,他那脉望书局当初是张首辅资助开的,里头伙计难免混入奸邪,我怕到时候他们大做文章,搞什么文字狱陷害牧言…” 八弟听见这话,忙道?:“那我把银子连本带利还他,再把书局整顿一下。” “倒不用。” 四姐夫勾唇浅笑:“两家扯不清才好呢,万一牧言这边真被人动手脚,咱们就往他们家身上赖,使劲儿把水搅和浑了,谁都别干净,那么最后谁都干净。我这边嘛,怕是等姝儿出月子?后,就得把她接回府里,上次大太太那事闹得挺难看,虽说我报上去,姝儿得了过人的病,这才搬出来,可我还是担心言官用宠妾灭妻弹劾我,我若是下马,接下来就是左良傅、梅濂。” “真这么邪乎?” 我手附上心口,急道:“贵妃都赞过张达齐是治国齐家的大才,他的手段我这回是见过了,真的让人防不胜防,太厉害了。” “是个人物哪。” 四姐夫轻叹了口气,忽而看向我,笑道?:“但你也莫慌,他下回若要对付咱们,就没那么容易了,除了我身居高?位,梅濂也已经入阁,左良傅更是即将封爵、出任云州,况且你背后还站着陛下呢。” 说到这儿,四姐夫凑过来,嘿然一笑:“再说了,他如今也腾不出来手算计。前些日子张首辅在家中逗重孙子?玩儿,不当心踩冰上了,滑了一跤,给摔狠了,老爷子当时就背过去了。虽说请了名医来看,可到底人老了,头上那盏灯也不亮了,昨儿我去探望,唉,不太好,瞧着应该出不了这个冬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3、备孕 第113章备孕 我在四姐家中?用过饭后?,这才带睦儿返家。 冬日的天总是黑得快,街上已经挂起了花灯,夜市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炸麻酥的香味蹿进马车里,让人食指大动。 我抱着睦儿,隔着纱帘,给他指外头的亭台楼阁、杂耍的艺人还有五彩旌旗,这小子高兴得小腿儿一伸一缩,胖手手直拍打车壁,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同我说话。 越往家走,小巷子就越漆黑安静。 快到时,阿善轻叩了下车壁,低声道:“夫人,大门口站着胡马公公,瞧着陛下应该来了。” 我一怔,半个来月没见他,他终于来了。 我听见外头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帘子被人挑开?,是胡马。 胡马将拂尘插在腰后?,搓热了手,冲睦儿张开?双臂,睦儿见是他的大伴,忙从我怀里挣扎开?,咯咯笑着爬过去?。 “呦,咱们小木头吃什么好的了?又沉了呢。” 胡马单手抱着孩子,迅速用大氅将睦儿裹住,眼里满是喜爱。 他冲我见了一礼,扭头朝小院看去?,笑道:“夫人怎么这般晚才回来,陛下都等?了一个时辰了,饭菜也都热了遍呢。” 说到这儿,胡马用力?眨了下眼,似在暗示什么,低声道:“陛下那会儿去?张府瞧了下老大人,他……现在不太高兴。” 我心里一咯噔。 张府? 四姐夫下午才同我说,张致庸逗小孙子时摔了一跤,瞧着摔狠了,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 …… 我忙冲胡马微微点头,笑道:“知道了,多谢公公。” 说话间,我踩着脚凳下了马车,提着琉璃宫灯,率先?进了小院。 绕过回廊,进了拱门,抬眼瞧去?,院中?的灯笼倒是点上了,可上房却漆黑一片。 冷风吹过来,我猛地?打了个哆嗦。 他怎么不掌灯,睡下了?还是干坐着等?? 也不知怎地?,我心里竟毛毛的,不太想进去?,最终深呼了口气,大步走了上去?,将门推开?。 四下瞧去?,屋里充斥着股小龙涎香味儿,地?龙并未烧,有些?冷,黑漆漆一片。 我隐约看见正前方的四方扶手椅上端坐着个男人,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发?,不知是在沉默,还是打量我。 “好冷啊。” 我随意?说了句,提着灯笼进屋,斜眼看身处黑暗中?的李昭,笑道:“若是知道你来,我今儿就不出去?了。” 说话间,我把蜡烛从灯笼里取出,将桌上的油灯点着,用余光瞧去?,李昭正一眼不错地?盯着我,他头上戴了二龙抢珠金冠,身上裹着灰鼠大氅,脸色阴沉,可唇角却勾着抹浅笑,让人不知他到底是喜是怒。 “陛下用过饭没?” 我笑着问了句。 “嗯。” 李昭应了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盯着我看,问:“你去?哪儿了。” “上午带着睦儿去?广云寺上了香,顺道又去?三清观求了个符,要带他出去?透透风,否则总把他关家里,都快捂成臭宝宝了。” 我将身上的白狐领红披风解下,搓了下手,捂住发?凉的双脸,笑道:“下午带着补品,去?瞧了下四姐。” “哦。” 李昭手指轻点着腿面?,又问:“去?做什么了?” 我已经有些?不舒服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发?现自打文姜驿之事过后?,他好像变了些?……就阴恻恻的,让人打心底发?寒。 “说话、吃饭呀。” 我尽量按捺住不悦,笑着答。 “哦。” 李昭端起手边的凉茶,抿了口,莞尔浅笑:“你和你四姐夫都说什么了。” 我一怔。 他果然知道我和孙御史、八弟说话了。 他真?是越发?多疑了,其实也能想来,这回勤政殿出了梁元这么个人,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安心。 莫慌妍华,你得摆清自己的位置,想想贵妃的话,从前怎么过,今后?就怎么过,面?对李昭,你不能把你们的关系变成后?妃君臣,他就是你的男人。 “还能说什么。” 我白了眼他,将手中?的披风随意?扔到椅子上,厌烦道:“不就是曹氏那事。” “是么。” 李昭咕哝一笑:“这事朕早有论断,暂将睦儿中?蛊之事按了下来,你仿佛不能同旁人说起。” “那你让我怎么办!” 我火气登时起来了,毫不畏惧地?直面?他:“自打上月中?回长安后?,你一次都没来,我便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好歹四姐夫年纪大,见识多,我问问他怎么了,难不成等?着我和睦儿再被人害一回?” 说着说着,我就掉泪了。 李昭看着我,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将大氅扯开?,拍了下自己的大腿,示意?我过去?坐。 我横了眼他,杵在原地?不动。 他摇头笑笑,语气温柔了很多:“来嘛,别像小姑娘似的同朕赌气了,朕今儿不太高兴,说话难免有些?冲,你莫要计较。” 我撇撇嘴,扭捏着过去?,坐到他腿上。 就像睦儿蜷缩在我怀里似的,我也蜷缩在他怀里。 我搂住他脖子,头枕在他颈窝,贪恋地?闻他身上的冷香,扭头,高声喊:“云雀,快端几个炭盆进来,冻死人了,再把热水烧上,待会儿陛下要沐浴,对了,被子里提前把汤婆子放进去?,今晚就让胡马带着睦儿睡……” 听见我这番调度,李昭摇头笑笑,手自然地?搂住我的腰,吻了下我的耳朵,轻声道:“以后?还是别去?寺里烧香,外头人多眼杂,万一什么歹人害了你们母子,你让朕以后?怎么办,管谁要人去?。” 哎! 果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委屈地?”像个挨父亲训斥的小丫头,嘟囔了句:“今儿初一嘛,我就想给你们父子俩去?求道平安符。” 说话间,我忙从怀里掏出两只叠成三角的黄纸,冲他笑道:“这个是睦儿的,这个是你的。” “对朕这么好啊,风和先?生?在此多谢夫人了。” 李昭手指刮了下我的鼻梁,叹了口气,柔声道:“你同孙御史说起睦儿的事,他怎么给你出主?意?的,同朕说说。” “他让我别担心。” 我拽走李昭腰间系的香囊,将平安符装进去?,笑道:“这回出这事,我真?的怕得紧,回来后?好几晚都做噩梦、睡不着,四姐夫叫我甭怕,再怎么说,我后?头站着他、左良傅……” 说到这儿,我捏住他高挺的鼻梁,轻轻摇:“还有你呢。” “是啊,还有朕呢。” 忽然,李昭像想起什么,眸中?闪过抹狠厉,可很快恢复如常,对我笑道:“放心妍妍,朕绝不会再让你们母子出事的。” 至此,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我的狗东西回来了。 我用力?推开?他,坐直了身子,撇撇嘴:“你就骗人。” “你不相信?” 李昭皱眉。 “哼。” 我斜眼瞪他,阴阳怪气地?嘲讽:“听说某人有了新欢,夜夜笙歌,把人家小姑娘给弄坏了,一床的血,我算什么呀,生?了孩子的半老徐娘,人老珠黄,早都没人要了。” “呦,谁家这醋坛子打翻了。” 李昭手指勾起我的下巴,斜眼觑向跟前放着的茶水,笑道:“血有什么意?思,信不信,朕今晚可以弄很多很多的水。”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这狗东西,如今荤话随口就来。 正在此时,云雀和胡马等?人抱着炭盆进来了。 我俩立马分开?,他翘着二郎腿喝水,我则去?内间洗手。 胡马是最伶俐的人,放下炭盆后?,就着急忙慌地?带着云雀等?人出去?了,并贴心地?将门关上,说老奴等?人去?外院逗小木头玩,一个时辰后?来给陛下、夫人送热水。 我的耳朵越发?热了。 等?屋里彻底安静下后?,李昭除去?身上裹着的大氅,笑吟吟地?走过来,身子斜倚在内间的门框上,挑眉坏笑:“听见没,胡马也怕了你那份野猫似的叫唤,早早躲了出去?。” “嗯?你说什么啊。” 我一脸茫然,佯装没听懂。 “呵。” 李昭解开?自己的圆领锦袍,一步步朝我走。 我害怕地?攥住自己的衣襟,“哆哆嗦嗦”地?往拔步床上退,脚一软,直接跌了上去?。 而此时,李昭扑了过来,他手撑在床上,与我分开?一段距离,俊脸微红,笑着看我,问:“这位夫人,蓬门今夜为朕开?否?” 我咬唇坏笑:“今夜风和日丽,请先?生?拿出钥匙开?门罢。” 李昭故意?急促呼吸,吻了下来。 我被他弄得脖子痒痒,忽然想起事前功课还未做,于是赶忙推开?他,疾步跑到西窗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你这是做什么?” 李昭斜躺在床上,笑着问。 “求菩萨今夜送我个孩儿。” 我双手合十?,闭眼虔诚祈祷。 …… 我真?有些?后?悔撩拨他了。 这夜,床上挂着的那只香囊摇晃很久,云雀进来送了三回水。 他最近到底是忍了多少气、憋了多少火,我已经累得疼得无?法描述细节,只能说一句,真?的被他狠狠收拾到躺平了。 我俩盖着鹅绒锦背,他平躺着喘粗气,我趴着回魂。 等?稍稍平复了些?后?,我从床边的小杌子上拿过瓶混合了檀香、茉莉和依兰的香油,盘腿坐起来,拍了下他的胳膊,示意?他趴下。 我往他背上倒了点油,给他按肩颈和腰背。 他两条胳膊懒懒地?耷拉在床上,头侧枕在枕头上,舒服地?长出了口气。 我垂眸看他。 他骨相好,侧颜真?的好看,鼻梁高挺,睫毛又密又长,剑眉黑而浓,额上生?了层微汗,面?颊绯红,唇角永远勾着抹浅笑。 这是我的男人啊。 “盯着朕看做什么。” 李昭轻声哼道。 “你管得着么。” 我抿唇浅笑,给他敲背,不禁想睦儿长大后?会不会很像他。 “昭,我下一个想生?女儿,名?儿都想好了,叫沁圆。” “为何要女儿?朕想要个儿子。” “女儿好啊,女儿贴心。” 我将他粘在后?背的黑发?拨开?,笑道:“你瞧我四姐,多照顾我和牧言。” “朕明白了。” 李昭摇头坏笑:“你是觉得姑娘心细,能照顾咱们小木头,那你还不如仔细挑选个宫女给他呢。不是朕说你,你这当娘的也忒偏心了,感情老二是给老大生?的,朕不管,朕就想要个儿子。” “这可由不得你。” 我拍了下他的腰,哼道:“若是下一个还是小子,我就塞回去?,重生?一回。” “你轻些?,腰疼着呢。” 李昭挥手,打了下我的胳膊,笑骂:“怀都没怀呢,就开?始瞎想。” 说到这儿,李昭扭头看向我,促狭道:“朕忽然记起一事,某人来月事了,眼泪汪汪地?看着朕,委屈地?说她小产了,真?真?笑死人了。” “还要记多久!” 我拧了下他的腰,随后?疲累地?躺到床上,斜眼看他,示意?轮到他给我按背了。 他果然坐起来,认认真?真?给我按了起来。 这狗东西力?道拿捏得好,按了几下后?,我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我闭起眼,随意?问:“今儿听我四姐夫说了一嘴,老张头滑了一跤,快不行了?” “什么老张头,人家可是朝廷的老首辅、朕的老泰山。” 李昭用拳头给我揉背,阴阳怪气地?笑了声:“皮子摔坏了,瓤子好着呢,至少还能活二十?年。你都没见,半个朝堂的官员都到张府探望过了,朕和梅郎、文清去?时,黑压压跪了一院子的孝子贤孙。” 李昭声音越来越冷,手上的劲儿也越来越重:“当时朕坐在床边,朕的这位老泰山抓住朕的手,有出气没进气的,老泪纵横啊,说伺候了朕十?几年,舍不得走,还想再多活几年,看朕开?创盛世?,还让朕忙国事的时候,也要注意?保重自己的身子。末了,这老狐狸把朕的二公主?萝茵招呼到跟前,说谁都能放下,就是放不下外孙女萝茵,随后?手颤巍巍地?指向袁文清,说文清家的长子是个人品学识皆好的孩子,可尚公主?。” 我莞尔浅笑。 明白了,原来张致庸这老家伙使了招“以退为进”,明摆着给李昭看,他这一跤跌的,半个朝堂的门生?故吏都来探望他这位三朝元老,并且留下“遗愿”,让外孙女和袁文清联姻。 是啊,老张首辅退下后?,眼瞧着下一任首辅就是袁文清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我撇撇嘴,闭眼道:“你女儿今年才十?岁罢,现在就定亲,会不会太早了些??” “那还能怎地?,门当户对啊。” 李昭恨得打了下我的背,紧接着又心疼地?揉,笑道:“你也别吃味,朕不会亏待了咱睦儿,朕已经给睦儿瞅准了门好亲,你妹夫左良傅的女儿颜颜,门第虽比不上袁家,年纪也比睦儿大一岁,可到底是侯府的姑娘,将门虎女,差不到哪儿去?。再说了,颜颜的母亲是长安第一美人,这小妮子长大后?模样肯定也好,正好配睦儿。” 我侧躺下,拍开?他的手,烦道:“睦儿还是个吃奶孩子,你瞎给他定什么亲啊,万一他长大后?不喜欢颜颜怎么办?而颜颜亦有中?意?的男子又怎么办?这不是害了两个孩子一生?么。我儿子以后?可不拘什么门第,他喜欢的姑娘便是贫民丫头,我都能接受。” “这么开?明呀。” 李昭眸中?闪过抹欢喜。 “那是。” 我捏住他的下巴,挑眉一笑:“人这辈子很难遇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若有机会,何不恣意?一把。” 我话还未说完,李昭就吻了下来。 正在此时,西窗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云雀清脆的声音柔柔响起:“启禀陛下,那位朱九龄先?生?来了,说是找夫人有点事。” 李昭松开?我的唇,厌烦道:“让他滚。” “等?等?。” 我忙扭头,高声嘱咐云雀:“让先?生?等?会儿,我梳洗一下见他。” “你干嘛呀。” 李昭有些?不满:“这老小子大半夜找上门来,肯定没好事,说不准还对你贼心不死,见他作甚。” “你说见他作甚。” 我坐起来,从床尾将肚兜勾过来,脚轻踢了下他的腿,笑道:“他可是你儿子救命恩人哪,说什么都得让睦儿给他磕个头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4、仙人抚我顶 第114章仙人抚我顶 李昭平躺着翘起二郎腿,小腹上盖一角被子,他盯着床顶瞧,忽然胳膊伸过来,摩挲着我的背,将我的肚兜带子扯掉,手抓住我的腰,坏笑:“叫朕的儿子给他磕头,他也不怕折寿,亏你想的出来。甭搭理他,容朕歇口气,待会?儿咱换个地儿玩,去洗鸳鸯浴如何?” “还鸳鸯浴呢。” 我将李昭不安分的手打开?,白了眼他:“上回去汤泉行宫玩疯了,第二日早上咱俩都发热,喝了两天的苦药汁子才缓过来。” 我凑过去,将被子给他盖好,给他飞了个媚眼,暧昧一笑:“待会?儿要委屈风和先生?藏在屋里?啦。” 李昭手凭空“抓住”我的媚眼,按在心口,脚踢了下我的肩头:“待会?儿把席面摆在外间,朕可是要时时刻刻盯着些,万一你这小淫猫饥不择食,给朕戴了绿帽子,朕可就冲出来捉奸了。” 我扭头,亲了下他的脚背,抱住他的小腿,眉一挑:“此门有主,概不外开?。” 李昭忍俊不禁,轻咳了声,故作严肃:“咱可说好,若是那老家伙再骂朕,朕这回一定把他那张臭嘴缝起来。” “瞧你这小气劲儿。” 我摇头笑笑,下床去洗漱,并吩咐云雀,让厨娘开?火做菜,烫壶好酒。 为表郑重,我穿了那身最华贵的浅紫色雪缎对襟小袄,梳了乌蛮髻,簪了明珠步摇。 李昭一直侧躺在床上看我。 最后,他还是没忍住,披了寝衣赤脚走过来,帮我画了远山眉、点了朱唇,这狗东西,非要吃我唇上的胭脂,我拼死抵抗才把他推开。 等?装扮好后,我将内间的厚帘子放下。 抬眼瞧去,外间的酒菜已经摆上了,热菜有糖醋鱼、羊汤鹿筋、咸蛋黄炒菜心、熘肝尖; 冷碟则有?油酥杏仁、鸡油笋丝; 另还有?两道下酒的菜,椒盐花生和凉拌口条; 汤是口蘑炖鸡汤,砂锅坐在红泥小火炉上,发出咕咚咕咚声响,香味儿弥漫了一整屋。 我让云雀再去炖个补气血的党参乌鸡汤,随后从乳娘手里?接过睦儿,让下人赶紧将朱先生?请进来。 没一会?儿,我就听见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我站在门口,踮起脚尖看去,从拱门外一前?一后进来两个男人,前?头那个是我的护卫阿良,他恭恭敬敬地打着灯笼,连声说“先生?小心门槛,方才飘起了点雪,仔细滑倒。” 后面紧跟着进来个高挺俊朗的中年男人,穿着圆领素色锦袍,头戴方巾,怀里?抱着一大一小两个长方红木雕花盒,正是朱九龄。 数日未见,他脸色好了很多,瞧见我了,他眸中闪过抹惊艳之色,停下脚步,温和大方地冲我点头见礼,随后大步朝我走来。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我抱着儿子下了台阶,屈膝给他见礼。 “夫人快起来。” 朱九龄虚扶了把我,扭头看向睦儿,笑着问:“小木头似乎又长大了些,病痊愈了么?” “托先生?的福,都好了。” 我手摸了下儿子的牡丹花暖帽,忙侧身,笑道:“妾身已经备好酒菜,外头冷,先生?快请进。” 进屋后,朱九龄将两只木盒放在书桌上,四下打量。 我则把儿子身上的襁褓和暖帽取下,抱着他,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想起睦儿在文姜驿取蛊种种,不禁感慨万分,鼻头发酸,含泪道:“妾身多谢先生?活命大恩。” 朱九龄一惊,忙让云雀去扶我起来,诧异地看着我,笑着问:“这是怎么话说的?” 我没敢将蛊毒、曹氏案说出来,示意他快入座,并让阿良和云雀伺候先生?用热手巾擦手、脱去外头的披风,再给他舀了碗热汤。 “先生?快喝点暖暖。” 我亲自给朱九龄夹了筷子菜,叹了口气,摩挲着睦儿的后背,无奈道:“我儿被只虫子咬了,这才经常发热拉肚子,起初那伤处不明显,我和他父亲都没察觉出来,先生?还记得上个月中,您随妾身回到家中,帮妾身抱了下孩子,腕子上的血意外粘在了小木头后背的事么?” “记得的。” 朱九龄饮了口汤,忙点头,皱眉问:“难不成是我的血把这个暗病勾出来了?” “正是。” 我再次抱着孩子跪下,哽咽着致谢:“若不是先生?,我儿必定夭折,所?以先生?您就是妾身和小木头的救命恩人,妾身万死也难报先生?大恩。” “原来如此。” 朱九龄怔了怔,随后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俯身将我们母子扶起,笑道:“九龄也只是阴差阳错撞上了,种善因、得?善果,其实若让九龄说,是夫人帮扶贫弱得到的福报。” 说到这儿,朱九龄眸子泛红,看向我怀里?的睦儿,大手轻轻地抚着睦儿的小脸。 也真是奇了,睦儿当日死活不让朱九龄抱,一碰就死命哭号,而今身上那只钻心蚀骨的虫子弄出去了,他竟对朱九龄甜甜一笑,两只小胳膊伸向朱九龄。 朱九龄喜得?眉开?眼笑,忙抱住睦儿,让睦儿坐在他腿上,爱怜地抚着睦儿的身子,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随之神?色黯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达、达。” 睦儿高兴地小手直拍桌子,胳膊朝内间伸去,咿咿呀呀地叫:“达、爹爹。” 朱九龄顺着睦儿指的方向瞧去,随后了然一笑,轻声问:“风和先生?在么?” “嗯。” 我大为尴尬,忙用喝鸡汤遮掩过去,笑着问:“先生?为何这半夜来?可是有事找妾身?” “是有点事。” 朱九龄喝了杯酒,斜眼看向书桌上放着的两只木盒:“今晚过来给夫人送两幅画,便当临别给红尘挚友的赠礼了。” 我愕然,忙问:“先生?要离开长安?” “嗯。” 朱九龄笑得?坦然,夹了块糖醋鱼,大快朵颐:“我准备出家当和尚去。” “啊?” 我惊得?手里?的勺子掉入碗中,汤汁登时溅起,飞到我的脸上。 “为什么出家?” 我下意识想起了李昭和大福子,忙用帕子擦脸上的汤,问:“可是谁逼迫你的?” “无人逼迫。” 朱九龄大手一挥,泰然自若地喝了杯酒,面上颇有?几?分兴奋之色,笑道:“九龄一直视夫人为知己,那就不瞒你了。也不知是谁将我自尽之事告诉了阿思,并且出言苛责这小子薄情寡义。这不,前?几?日我收到思儿的家书,他在信中给我致歉,埋怨我这么大年纪,竟像孩子似的闹自杀,也不嫌丢人,蝼蚁尚且偷生呢。我瞧见这信,高兴得一宿没睡着,我盘算着,思儿是他爷爷养大的,打小那老东西没在孩子跟前?说我的好话,可思儿如今快三十的人了,有?些事他慢慢地自己能想明白。他好面子,肯定迈不出这步,那我做爹的得?先拿出态度来,让他看到我的诚心悔过。思前?想后了好几日,我觉得?出家是最好的选择。” 我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一笑。 人世无常变故,莫过于此。 朱九龄名满天下,曾纵情声色、颓靡放浪,不想为了儿子,竟选择遁入空门。 怎么说呢? 感慨万分,若没猜错,朱九思那封道歉信应该是被李昭苛责过,惧怕之下才写的,到底有?几?分诚心,谁知道呢。 可九龄就将它当成了活下去的支撑信念。 我不能劝他再想想,因为朱九龄好像确实得?为他放纵的前?半生?赎罪,而有?意思的是,他第一个辜负且深爱的女人就是落发为尼,一切仿佛个因果循环。 “那妾身恭喜先生?了。” 我给自己倒了杯酒,举起,笑道:“不对,以后应该叫您大和尚、大师傅了。” “哈哈哈。” 朱九龄大笑,仰头痛饮了杯:“这些日子我闭门不出,将红尘中最后两幅画完成,赠予夫人。” “那妾身却之不恭了。” 我点头微笑,猛地想起朱九龄仿佛和张家私交甚好。 “日子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妾身已经和先生?结识半年有余了。” 我从朱九龄怀里?接过睦儿,笑着叹了口气:“想当初,咱们是在教坊司遇见的。” “是啊。” 朱九龄也感慨万分,垂眸看向我脚上的绣鞋,摇头笑道:“当初九龄放荡胡闹,还在夫人脚上画了两朵彼岸花,不想被你这刁钻聪敏的妇人当做丽人行的招牌,如今再想想,真觉得?有?趣得紧。” “正是呢。” 我给他添了杯酒,打趣:“当初先生?说画不出来,躲在教坊司看尽美人,哪知今年先生?佳作频出啊。” 我冲他竖起大拇指,掰着指头数:“头一件,就是那一红一白的两朵彼岸花,紧接着先生?醉中写了幅狂草《江州词》,据说被宫里?收走了。后来先生?来妾身这里?教鲲儿作画,画了张《舐犊情深》,加上画妾身的《长安丽人行》,给小木头的手抄佛经,以及鸿篇巨制《盛世长安夜景图》,真不少了,足以让先生?流芳百世了。” 我佯装像想起什么似的,笑道:“对了,先生?似乎还画过幅《斗花戏草》,据说让张家收走了?” “不错。” 朱九龄吃着菜,笑道:“也不瞒夫人,我同如今的大理寺卿张达齐大人私交甚好,这幅画就是在他书房当场画的,事后他要给我银子,我没要,逼他给我买了两匹汗血宝马。” 我掩唇轻笑,斜眼瞅向内间,也顾不上什么避讳,轻声问:“先生?相交满天下,妾身敬服,不知这位张达齐大人是个怎样的人?” “他比我要小几岁,确实是个龙章凤姿、满腹经纶的雅士,为人豁达,做官光明磊落,不似我风流纵情,他只有一个妻子,夫妻俩相敬如宾,在长安也是段流传的佳话。” 朱九龄喝了杯酒,笑道:“他生?母是老首辅的通房丫头,过世的早,大夫人刚嫁到张府时,膝下无子,怜悯他,将他养在跟前?,吃穿用度和嫡出没两样,后面大夫人虽说生?了皇后和达亨两个嫡子,但也未对达齐有?所?疏远,反而越发悉心教导,看着他科考娶妻,真真比生?母还要好,头几年大夫人过世,达齐生?生?哭晕在灵前,好几年过去了,他襟口一直别着朵白花,这份纯孝,谁人不赞啊。” “这样啊。” 我微微点头。 小时候我倒是见过张达齐,印象中确实?是个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的人。 张达齐和素卿姐弟关系匪浅,不论从报恩还是从家族利益出发,张达齐的确会出手给素卿了事,帮外甥李璋盘算大业。 而且听朱九龄的描述,张达齐似乎是个人品做事挑不出毛病的完人,让人根本抓不到痛脚。 正在我思索间,睦儿小身子挣扎,嘤嘤哭了起来。 “怎么了?” 我摇着安抚他:“是饿了么?” 听见这话,朱九龄放下筷子,笑着站起:“夜深了,我也不打搅你了,就此别过。” “先生?再吃一会?儿啊。” 我将睦儿交给云雀,起身挽留:“此一别,也不知何年再见。” “嗨,有?缘日后自然会重逢,再说……” 朱九龄斜眼朝内间瞧去,促狭道:“我若是再待下去,风和先生?就该恼了。” 说到这儿,朱九龄拧身朝外走,行到内间门口忽然停下,笑道:“我说风和先生?,在下就要走了,你也不出来送送?” 我咽了口唾沫,轻咳了两声,忙笑道:“他兴许睡着了。” “是么。” 朱九龄高昂起下巴,双手背后,嘿然一笑:“皇帝徒儿,为师就要走了,您老也不出来送送?” 我一怔,他他他,他什么时候知道风和是李昭的! 我猛地想起八月的时候,朱九龄故意上门挑.逗勾引我,李昭戴着面具,与他发生?过争执。 难不成那时候他就知道?那他还敢骚扰我,简直不要命啊! 就在此时,我瞧见内间的厚帘子被人从里头挑开?,李昭稍低头,抬脚越过门槛,微笑着走出来了。 他已经穿好衣裳,头上戴着玉冠,风度翩翩,简直就是个贵公子。 这狗东西唇角勾着抹浅笑,下巴骄矜地抬起:“到底还是被你这老家伙瞧出来了。” 说罢这话,他抱拳,微微躬身见礼:“朱先生?请受朕一拜,多谢先生?救了吾儿性命。” “客气了。” 朱九龄大手一挥,转身行到桌前?,抓起酒壶,满满倒了两杯,递给李昭一杯,坏笑着看了眼我,莞尔道:“陛下怕是已经和娇妻学会?喝酒了罢,来来来,陪为师喝一杯。” “请!” 李昭双手举杯,一饮而尽,将酒杯倒悬,示意他一滴未剩。 “好!好!” 朱九龄连说了两个好,亦将酒喝尽,上下打量李昭,笑道:“你这会?儿倒是比在东宫时有了几?分热气儿,也更招人喜欢。” “究竟是喜欢还是厌恨呢?” 李昭挑眉坏笑,揽住我,傲然道:“朕不仅勒令贵公子写那封绝情寡义的斥责信,害你想不开?自尽,还骂你自私凉薄、无情无义,如此糟污的品行,根本不可能作出好画,平庸已是你的巅峰了,你不恨朕?” 朱九龄亦高昂起下巴,傲睨自若地笑道:“我刻意引诱戏耍丽夫人,挖苦你是更胜嫪毐的大阴人,还嫌弃你的字暗藏杀气,骂你生?性多疑,写不出好东西,一般已是你的巅峰,你不想杀了我?” 这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不说话,忽然哈哈大笑,相携着重新入座,各自倒了杯酒,重重地碰了杯,同时一饮而尽。 李昭拿起我的筷子,吃了口清炒菜心,笑骂:“你这刁毒的老东西到底什么时候认出朕的?” “早认出来了。” 朱九龄斜眼觑向我,手抓起条熘肝尖,仰头送进口里,含糊不清地笑道:“当初她拿着你的字到教坊司,呵,她情人眼里出西施,觉着你写的极好,想拿那幅字与我套近乎,我虽醉着,却一眼就瞧出是你的手笔,当时还纳闷,一个商妇怎会有?皇帝的真迹。后来我刻意来这儿做客,那天晚上你也在,你以为戴着个面具,我就瞧不出你是谁了?皮子谦厚,可骨子里?却傲极,就是李昭小儿。” “先生?!” 我忙嗔了句:“你怎么能直呼陛下大名呢。” “心疼了?” 朱九龄打趣我:“当时他还是太子时,我给他教写字,天天叫他小子,朱九龄天不怕地不怕,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便是在先帝跟前?,我都屡次出言不逊。” “无碍。” 李昭搂住我,让我坐到他腿上,抚摸着我的背,亲了口,坏笑:“这老东西马上就要当和尚了,以后修了闭口禅,怕是再也不能妄语,今儿是咱们自己的家宴,你就让他狂,朱九龄若是不放肆狂妄,就不是朱九龄了。” “还是你懂我。” 朱九龄似乎很欣赏李昭这般大剌剌地抱着我,连连点头,笑道:“后面你让我教高鲲,哎呀,那孩子真是个至纯至善的好孩子,不敢对我说风和先生?是皇帝,就百般暗示。” 说到这儿,朱九龄摇头笑笑,看着李昭:“这孩子先是写字的时候,极力模仿你的字迹,用此来暗示我,后面偷偷与我耳语,让我千万别得罪你,更别得罪丽夫人,家风家教真是太好了,这个关门弟子,老子收定了。” 听见这话,我心里?甜滋滋的。 我家鲲儿就是好,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少年。 “收就收,但别把你那身坏毛病教给朕的贤侄。” 李昭白了眼朱九龄,抱着我摇,笑道:“你,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让人动容。当初三王之乱出钱出力,和文清、九思爱卿帮朕守住江州最后一道防线,小德可鄙,大义当赞,画中自有风骨,为当世首屈一指之大家。” 朱九龄双臂环抱在胸前,挑眉一笑:“你,虽说有?时心狠多疑,可不拘一格选取贤良,怜悯鳏寡孤独,不兴大狱,不修宫室陵寝,顶着千钧巨压从豪贵嘴里抠出土地授予贫农,还能容忍我这样的人,好胸襟,好皇帝。” 言及此,他斜眼看向桌上的长方木盒,笑道:“不枉我花半年画《盛世长安夜景图》,今夜来这里?,一则与丽夫人告别,二则将画赠陛下,三则还有?个不情之请。” “先生?尽管提。” 李昭面颊绯红,下巴微抬,笑着示意朱九龄尽管提要求。 “哎!” 朱九龄叹了口气:“我那儿子脾气执拗,官场肯定会?得?罪不少人,万一犯事了,还请陛下饶他一命。” “好说。” 李昭手指点着桌面,笑道:“冲着先生?救了吾儿,朕都要格外宽待九思。” “那就多谢陛下了。” 朱九龄抱拳见礼,打了个酒嗝儿,笑道:“还有?一事,陛下能不能帮我剃度,旧时有李白的天子呼来不上船,今儿有天子亲给九龄剃头,陛下就容九龄再狂一回罢。” 李昭拍拍我的屁股,示意我站起,高声喊:“胡马,拿剃刀来!” 不多时,胡马就将水盆、手巾、剪子和剃刀都端了上来。 朱九龄端坐在圆凳上,而李昭则净了手,站在他身后,拆开?他的方巾,拿起他的一束黑发,剪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见朱九龄虽说面带微笑,可在发落的时候,他眼中带泪,眸中含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 大抵,是他这几?十年的恣意,亦是他潇洒传奇的一生?,还是他亏欠负了的那些情…… 给不了、偿不清、还不完…… 没多久,李昭就将朱九龄的头剃光了。 胡马端着镜子,屈膝半蹲在朱九龄面前,笑道:“朱爷您瞅瞅。” 朱九龄抬手,摸了把光秃秃的头,凑近镜子仔细瞧,嘿然一笑:“还挺亮。” 说到这儿,他起身,双手合十,躬身给我和李昭见了个佛礼,笑着问:“怎样,还像那么回事。” “嗯。” 我含泪点头,抱着儿子,靠在李昭身上。 朱九龄闭眼,仰头长出了口气,随后笑着走到我们一家三口跟前?,他低头,慈爱地看着睦儿,手轻轻地抚着儿子的小脑袋,柔声道:“仙人抚尔顶,结发受长生。贫僧当初累她出家为尼,后又给你抄写了卷《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看来早已注定会?走入释门,愿你日后平安如意,事事顺心。” 说罢这话,朱九龄大袖一挥,双手背后,昂首往出走:“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走了,勿念。” 作者有话要说:注:《花非花》白居易 —— 九龄走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5、元美人 第114章元美人 我来长安后,见了?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 无疑,朱九龄对我来说,绝对是印象最?深刻的一个男人。 在我的前半生里,他的才华和风流英俊,曾短暂地惊艳过我。 当然?,这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只藏在自己?心里。 …… 天忽然?下起了?雪,地没一会儿就覆了?层微薄的白。 我站在门口?,目送着朱九龄离开?,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直到极目望去,只能看?见冬夜的茫茫的黑。 我不禁感慨。 朱九龄这辈子到底是个怎么活法? 他活得清楚,知道?自己?的路在哪儿,在书画一道?功成名就,李昭评价其为当世首屈一指之大家; 他活得稀里糊涂,在教坊司里醉生梦死; 他活得风流薄情,辜负过许多真心爱他的女人,还引诱戏耍过我; 他活得痛苦,与父亲决裂,亲生儿子拒绝认他; 他又活得恣意狂傲,孑然?一身,来也潇洒,去也潇洒,曾给长安带来浓墨重彩一笔,走的时候又悄然?无声。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我不去评判,全?都交给长安的雪。 站了?许久,我搓了?下发凉的双臂,转身回到屋里。 屋中的酒菜已经?撤下去了?,此时,几个宫人将那?幅《盛世长安夜景图》展开?,这幅画足足有一丈五尺,上面?画了?长安的亭台楼阁、车水马龙和民生百态,有小儿蹴鞠、有瓦市杂耍、有士子清议、有教坊司花魁跳剑器舞、亦有一掷千金的豪贵公子……的确是盛世之景。 李昭双手背后,立在这幅鸿篇巨制前,怔怔地看?。 他眸中之色十?分复杂,一会儿流露着骄傲,一会儿又皱起眉头,担忧满满,手好几次想要轻抚画卷,估计怕弄脏,没舍得,最?终让宫人们卷起,连夜送回宫中,珍藏在勤政殿的珍宝阁里。 紧接着,他又让胡马将朱九龄的另一幅画用撑杆撑起。 扭头看?向我,笑着勾勾手,示意我去他那?里,一起观赏。 另一幅画是《长安丽人行》,画的是我。 记得头一次见这幅画,还是朱九龄自尽那?晚,当时这幅画还是残稿,并未画五官,如今已经?添上去了?。 画中的我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穿着淡紫色褙子,发髻松散,媚眼如丝,似乎在看?什?么人,手中提着壶酒,赤着足,脚背上画了?两朵一红一白的彼岸花,旁边题着赵长卿那?首词: “玉楼初见念奴娇,无处不妖娆。眼传密意,樽前烛外,怎不魂消。 西风明月相逢夜,枕簟正?凉宵。殢人记得,叮咛残漏,且慢明朝。” 这首词是当初他戏弄我,写在纸上的。 “真好看?。” 我靠在李昭身上,掩唇轻笑。 “哪个好看??” 李昭揽住我的腰,轻笑着问:“人好看?,还是画好看??” “当然?是人。” 我毫不脸红地自夸,仰头看?他,打趣:“记得某人也曾给我画过幅嫁衣图,可比起人家朱大师的功力,那?真是差远了?。” “哼。” 李昭拧了?下我的屁股,“不满”地嗔道?:“朱和尚这幅画了?一两个月,精雕细琢,自然?是好。而朕的那?幅呢?某人当初同朕闹别扭,朕为了?哄她,只能连夜画了?那?张衣着不伦不类的画,肯定简单粗糙。若是不喜欢,还给朕便是。” “真真小气。” 我白了?眼他,转身,捏住他的下巴摇,噗嗤一笑:“画既送出,概不退还。您皇帝老爷送的这幅画,我可是要带进棺材里的。” 李昭面?有得意欢喜之色,俯身吻了?下我的头顶,忽然?扭头,看?向睦儿。 睦儿此时正?被乳娘横抱着,昏昏欲睡。 李昭笑容渐渐收敛,怔怔地看?了?良久,轻叹了?口?气:“因儿女事,咱们与老朱结缘颇深,惟有亲生父母才会如此为子女盘算、妥协、受屈。好个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希望吾儿日后平平安安,无灾无祸。哎,眼瞅着就到年下了?,他马上就该过周岁的生辰了?。” “是啊。” 我轻叹了?口?气,刚准备问李昭,打算怎么给睦儿过周岁,是不是要交给礼部,而今袁文清是礼部尚书,若是过得动静太大,老袁又该上奏札进言了?,可若是交给内宫操办,皇后免不了?要插手,她会不会又做什?么文章? 哎,真是烦人得很。 蓦地,瞧见他眸中似含有痛苦之色,似乎想起了?什?么人,他方?才有感慨父母子女之言,莫不是……李钰? “说起给睦儿过周岁,我正?准备给你?说个事儿呢。” 我拉住他的腕子,犹豫了?良久,低下头,笑道?:“还是算了?,我怕你?听了?后会不高兴。” “你?说。” 李昭抬手,温柔地将我额边的碎发往上抚,柔声道?:“不论你?说什?么,朕都不会生气。” “嗯……” 我佯装不好开?口?,最?后轻叹了?口?气,真诚地看?着他,柔声道?:“我晓得你?疼爱睦儿,这回这孩子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想弥补他,给他热热闹闹地办场周岁宴。” “妍妍,其实朕……” 李昭面?含羞惭之色。 “你?让我说完。” 我轻声打断他的话。 瞧见他这般神色,我便知道?自己?猜的多半没错了?。 “你?说的没错,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睦儿是你?儿子,钰儿也是。我虽恨他母亲伤害了?睦儿,可这孩子却是无辜的,而今他被你?远远逐去洛阳,外人瞧你?是一点都见不得他,我却晓得你?心里是在意他的,公主夫妇是胸襟开?阔、乐观豁达的良善之人,孩子由他们教养,坏不到哪儿去。而今曹氏被赐死,这孩子心里本就别扭,若是知道?你?给他弟弟大办周岁宴,难免心里会生出比较和怨怼。照我说,睦儿周岁咱们不大办,也不宴请什?么大臣公侯,就咱两个单给他过。你?偏爱睦儿的心,我知道?就行了?。” “妍妍,你?……” 李昭眸中含泪,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次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抱着我摇,喃喃道?:“多谢你?体谅朕,真的多谢你?。” 说到这儿,李昭斜眼看?向胡马,沉声吩咐:“明儿晓谕六宫,朕去汤泉行宫探望皇五子,宠幸宫人高氏,抬举其为美人,赐封号元,元亨利贞的那?个元字。” 听见这话,我登时怔住。 元,有原配、初始之意,李昭这这这……什?么意思? 我忙仰头看?他,咽了?口?唾沫,小声问:“这个汤泉行宫的元美人,是我么?” “你?说呢?” 李昭手指刮了?下我的鼻梁,眨巴着眼,噗嗤一笑:“怎么,不愿意当朕的后妃?还是嫌位份太低?你?先别急……” “不不不。” 我一把推开?他,冲他连连摆手:“你?先别过来,一下子把我弄懵了?,容我仔细想想。” “这有什?么好想的。” 李昭摇头,笑得无奈。 “位份我是不在意,我知道?你?以后肯定不会委屈了?我,可、可……” 我眉头皱成疙瘩,直面?他,说实话:“可若是封了?美人,我可就得进宫啊,你?那?皇后张素卿还不得吃了?我?” 说到这儿,我横了?眼他,撇撇嘴:“那?我不干,我还有一摊子生意呢,再说了?,宫里哪有外头自在,你?还是收回成命。” “这话朕已经?说出去了?,收不回了?。” 李昭手指轻点了?下我的眉心,俯身,盯着我的脸坏笑:“元美人住在汤泉行宫里,不为朕喜,且与皇后八字相克,倒也不必回长安拜见。朕的丽夫人就待在外头,高高兴兴地陪朕过日子,怎样?” 我抿唇偷笑,高昂起下巴:“让我考虑考虑。” “你?还敢考虑。” 李昭大手一挥,让胡马等人退下,他把我往内间带,笑骂:“看?来朕真把你?给纵坏了?,可是得好好收拾下你?,来元美人,今夜就开?始侍寝。” …… 开?平元年末,是我回长安的第二年。 这一年,没落的高家发生了?很多事。 年初,我促成月瑟和谢子风的婚事,向李昭索要爵位未果,反伤了?八弟和鲲儿父子,继而愤怒离家,恰巧,那?时李昭破格提拔梅濂到长安做官,我找到梅濂,同他体面?地和离,并且在那?个风雪之夜,我生了?个儿子。 年中的时候,我的儿子被李昭狠心抱走。我在伤心失望之下,第二次离开?了?家,有了?自己?的生意,结识了?朱九龄,并且从教坊司将赵燕娇救出,进而又帮扶贫弱妇人,初步实现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心愿,有了?点微薄名声,而八弟亦开?了?书局,日子蒸蒸日上。 年末,我与李昭和好,谁知睦儿被后宫前朝联手算计,差点夭折。万幸旧日结识陈砚松和杜老,亲姐姝华更是催产赠予胞衣,救了?吾儿一命。时隔半年,儿子重新回到我身边,而我,也有了?名分,不再是李昭生命里的过客流莺,是他心里的元妻。 回首想想,当初我两手空空来长安,落魄无助,寄身在妹夫左良傅家中,辛辛苦苦走了?两年,而今,我也终于?拥有了?点什?么。 这一路走得多不容易,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在发烧,没有二更啦,抱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6、周岁宴 第116章周岁宴 波云诡谲的开?平元年,就这样过去了。 不知不觉,距我封美人已经过了?三个来月,如今已是开平二年。 这三个月,倒是发生了?不少?事。 我现在总算明白当日李昭从张府回来,脸色为何那般阴沉。 张致庸逗孩子时被冰滑倒了?,摔了?一跤,当即就背过气了?,我四姐夫和半个朝堂的官员都去探望过,觉着老人家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这不,老首辅“临终”遗言都有了?,皇后偏爱儿子,多年来忽略了小公主萝茵,他心疼可怜这个外孙女,希望太子傅、翰林院大学士、礼部尚书袁文清的长子能尚公主。 好么,这门亲事定下后,老首辅估摸着能咽气了?,谁知人家“老骥伏枥”,拿人参汤吊着口气,病情居然有所?好转,生?生?熬过了?这个寒冬,而今在家卧床休养,拒不见客。 他的庶长子张达齐是出了名?的大孝子,每日家伺候在父亲床边,汤羹必得亲尝过不烫了,才喂给父亲,夜夜帮父亲擦身泡脚,他夫人林氏乃德靖侯嫡长女,出身高贵,林家也是豪宗大家,族中子侄出任武官的不在少数。 自打老爷子并下后,林氏逢初一十五必去三清观祈福上香,并将自己的嫁妆折成银子,大量买粮米,施舍穷弱。 不仅如此。 大理寺乃复审平反刑狱之司,张达齐为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他应天子宽和仁厚之风,查阅古籍,结合本朝三司决狱记档,花费数月写下《开?平慎刑十二编》,记述了?从三代至本朝的十二则经典刑狱决案,主要还是体现慎刑、宽严相济和?德法兼治之核要。 据说此书一出,李昭喜爱得手不释卷,连叹张达齐乃博古通今之大才贤臣,朝野上下也赞誉纷纷。 张达齐夫妇名?声盛极长安,有些门户还发出感慨:其实只要人好了?,嫡庶出身仿佛也没那么打紧。 可还有些世家大族反驳:嫡庶本就该分明,张达齐大人虽是庶出,可从小是当家大夫人一手教养大的,胸襟见识怎能是妾婢之子能比得上的。 一时间,嫡庶之论竟也成了?茶寮瓦肆谈论的时兴论题。 张致庸病重?无法理事,朝堂就出现了?巨大的人事变动。 六部素来以吏部最为要紧,这不,开?平二年年初的时候,李昭命袁文清为正二品的吏部尚书,同时署理礼部事,并擢升梅濂为刑部尚书。 紧接着,他根据考绩罢免了?一批无能官员,缩减恩荫,同时对五军都督府的武官进行了?升降贬罚,另外又在御史台下设十二道监察御史,对六部严厉稽查管制,牢牢地将军政大权抓在自己手里。 不仅朝堂有大的变动,宫里也是。 先是我封了?元美人,紧接着杜老的长子杜仲携家小搬到长安,任太医院院判一职。 杜仲来后,日日侍奉在皇帝身侧,后又给皇长子李璋调理身子,备受李昭宠信。 长安的天,在慢慢地变。 …… 今儿是三月初一,是睦儿的周岁生?辰。 不似去年生他的时候,天寒落雪,今年开春后天暖得早,长安城外的山樱和?桃花开了?些许,引得许多公子、贵女踏春游玩。 因着儿子中毒病危,去年我许了口愿,只要吾儿平安度过这劫,我愿拿出酒楼和丽人行收益一半,扶弱帮小,所?以从过年一直到今日,我都在施粥散米,丽夫人的善名?一时也无两。 睦儿平安如意、李昭高兴舒心,那我花再多的银子也欢喜。 这不,我去年同这狗东西打趣,若是挣了银钱,给咱换个大宅子。可惜手头大宗银子都花在生意和施粥上了?,这个愿望只能推迟一两年。 李昭知道后,不声不响地给我买了个府邸,是以前安顺侯的宅子,离皇宫和北镇抚司都近,他乘车进出方便,我和?儿子也更安全。 小木头生?辰,李昭晓谕前朝后宫,不大过,要?节省开?支,他自己去“汤泉行宫”看看小儿子就行了?。 好家伙,昨儿天还没黑,他就回家了,沐浴后想找我聊点床榻上的事,我不太舒服,拒绝了?。 他这些日子劳累,倒也没强求,早早睡下,如今都到日中了?,还没起来。 靠他,我儿子连口奶都吃不上。 这不,今日我早早起来,先是给儿子换上了?大红的小袄子,脖子上给他戴了长命金锁,手腕上则戴了我和?李昭的定情信物,就是那对刻了“金昭玉粹”的镯子。 紧接着,我就亲自去后厨做菜,荤八碟素八碟,又给儿子弄了?十来只虾仁泥小饺子,顺便让云雀带着嬷嬷们去后花园折些春梅来,插瓶里正好。 差不多准备齐全后,我赶忙回到上房里梳妆换衣。 我也穿了身银红色的袄裙,梳了最喜欢的乌蛮髻,为表喜庆,特意簪了朵宫纱堆成的山茶花,斜眼瞧去,李昭刚刚起来,睡眼惺忪地张开?双臂,由胡马给他更衣、洗脸。而儿子此时正由两个乳娘抱着,给他喂饺子吃。 我一边对着镜子戴耳环,一边打趣李昭:“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昨晚陛下梦里宠幸了多少?美人,居然这般懒睡。” “朕如今哪里还敢宠幸,又不是没有被醋坛子拿丝线绑过。” 李昭笑笑,擦了把脸,大步行过来,一屁股坐到梳妆台上,手轻钳住我的下巴,拿起螺子黛,帮我画眉,笑着问:“酒菜都备好了?” “嗯。” 我从桌上拈起枚猪油白糖糕,一整条全塞嘴里,含糊不清地对他说:“早都好了?,既然是咱俩给他过,我就亲自动手了?,吃罢饭后就抓周,下午我想去汤泉行宫泡温泉。” “也行。” 李昭笑着点头,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糕点上:“你不是最怕胖,除了滋阴养颜的燕窝糕,其他带糖的一点都不吃,怎么眨眼的功夫,都吃了?小半盘子。” “没办法,肚里的馋虫饿了?。” 说话间,我又吃了?两块。 李昭从我手里抢走半块糕,放嘴里嚼,嘿然笑道:“有个事,朕想给你说,那个……朕今儿另请了?贵客来。” 我白了他一眼,撇撇嘴:“不是就咱俩给他过么,你请了谁?瞧你这心虚的样儿,肯定是女人,贵妃。” “真瞒不过你。” 李昭手按住我的肩头,指头轻轻地摩挲着,笑道:“你如今也是后妃了?,朕得给你找个靠山,再者小木头过了?周岁后,差不多就能慢慢启蒙了?,朕思前想后了很久,把翰林院那些个大学士的履历翻了好几遍,觉着贵妃的表哥羊羽棠不错。” “什么,羊鱼汤?” 我噗嗤一笑:“羊和?鱼炖在一起,那还能吃么。” “少?贫嘴。” 李昭手指弹了下我的脑门,亦忍俊不禁,轻咳了声,正色道:“羊家虽不是公侯勋爵之家,但世代为史官,家学渊源,这点不容置疑。唐太宗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说到这儿,李昭拉起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在我掌心写“羊羽棠”三字,后将我手合住,柔声道:“羊羽棠学贯五经、品行好,人也谨小慎微,朕年初的时候在翰林院设了?陈史馆,命他编纂修订前朝陈史和本国史,那《穀梁传》中说‘羁贯成童,不就师傅,父之罪也。’朕思前想后,觉得由他当儿子的启蒙师傅,最合适不过了?。” 我点点头。 真是难为李昭,处处为我们母子思量考虑。 “行。” 我双臂趴在他腿上,仰头看他,笑道:“都听孩儿他爹的,那位羊大人今儿也来么?” 我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云雀小跑着进来,分别给李昭和我见了?礼,笑道:“启禀陛下,贵妃娘娘和?羊大人已经来了,正等在院门外,要?不要?宣进来?” “宣。” 李昭动动手指,让胡马亲自去迎人。 随后,他拍了?下我的肩膀,示意我去抱儿子,笑道:“毕竟今儿也算拜师宴,朕得礼贤下士些,跟着你去迎。” 我听见这话,从乳娘手里接过睦儿,随李昭走出上房。 这小子病好后饭量也大了许多,个头要?比寻常一岁的孩子高些,齁沉齁沉的,抱久了?胳膊疼,他近来扶着墙,能挣扎着站起走了?,不似去年那样简单地叫马马、爹、妈,如今他会简单地说几个字,甚至还能说一半句连贯的话。 李昭讶异不已,说这孩子也忒早慧了,璋儿一岁半上才会叫娘。 万幸,真是万幸,那个要?命的蛊毒没有伤了我儿的脑子。 …… 我抱着儿子,站在李昭身侧。 四下瞧去,小院的廊子都挂上了?红绸,靠墙根摆了?一溜开?得正艳的海棠、春兰和红梅,所?有的嬷嬷宫人都捯饬得精神,垂手侍立在青石台阶下,屏声敛气,静静等着。 只听一阵欢笑声传来,我朝前看去,从小院外一前一后走进来对男女,正是贵妃和?她表哥。 贵妃今儿盛装妆扮,眉眼皆笑,她身后跟着个胖男人,应该就是那羊羽棠。 这男人个头与贵妃差不多高,腰颇粗,瞧着四十上下,圆脸小眼睛,人太胖,就显得脖子有些短,鼻下留着两撇胡子,笑的时候浑身肉都在颤,左右手各提了?捆用红绸子包起来的书,不太像学富五车的大学士,倒像肉铺里的掌柜。 我面带微笑,嘴不动,低声对李昭道:“贵妃一家都挺圆嘛。” 李昭偷摸踩了?下我的脚,亦莞尔浅笑,悄声嗔:“会不会说话,人家那是富态。” 正在我俩悄声耳语的时候,那羊羽棠忽然踩到了下裳,直挺挺摔了?一跤,就地打了?个滚儿后,灵活地站起来,笑眯眯地冲贵妃和?宫女们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不用姐姐们扶。” 说罢这话,他重?新拎起那两捆书,一瘸一拐地笑着朝前走来。 忽然,睦儿小胳膊伸直了,指着羊羽棠,看着我和?李昭,高兴得四脚乱蹬,眼睛睁大了,奶声奶气地叫:“舅舅,那个是舅舅。” 睦儿这一叫,登时把那羊羽棠吓了?一跳,两只胖手抱成拳,连连作揖行礼:“微臣不敢当小皇子的舅舅啊。” “无碍。” 李昭大手一挥,看向贵妃,笑道:“听元美人说过,小木头之前还叫过贵妃一声娘,叫你舅舅倒也不算见外。他现在学说话,嘴碎,爱卿不必放心上,今儿是家宴,你们都随意些,别动不动行礼了,朕看着麻烦。” 说到这儿,李昭看向胡马,吩咐:“带着贵妃和?羊大人去花厅,现就开?席罢。” 待贵妃兄妹进花厅后,李昭俯身,捏住小木头的下巴,轻轻摇,笑骂:“你小子也忒会来事了?,这声舅舅叫的,羊羽棠怕是得把那满肚子的学问都教给你。” 我横了眼这狗东西,把儿子擩给他,低声笑道:“你被这小子给骗了?,你当他真是叫羊大人?” “那是……” 李昭皱眉细思,忽然恍然大悟,不禁哈哈大笑,狠狠亲了儿子两口:“朕懂了?,这小子看见羊羽棠刚才一瘸一拐的样儿,想起了?他舅舅牧言,嘿,这坏透了的小子,刚一岁就会排揎人。” “嘘。” 我抿唇摇头,笑着撞了?下李昭,同他一起往花厅行去。 花厅今儿亦布置得喜气,大圆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食。 贵妃倒是不拘什么礼,已经脱下繁缛沉厚的华服,去了碍事的步摇,端着杯酒,四下里打量花厅,一边点头,一边笑着对胡马说:“还是素简了?些,明儿把本宫宫里的那套红珊瑚摆件拿出来。” 而羊羽棠却不敢那么放肆,仍然提着两捆书,不知是累还是拘谨,额上满是热汗,胖脸绯红一片,躬身立在门口,瞧见李昭进来了,腰立马弯下去。 “都入座罢。” 李昭看向贵妃,笑道:“今儿的菜都是妍妍亲手下厨做的,若是不好吃,你也别表现出来,给她点面子。” “妹妹经营着那么大的酒楼,手艺肯定不差。” 郑落云将?酒杯放到桌上,笑着上前,屈膝给李昭行了?一礼。 见我要?跪下给她磕头,忙抓住我的双臂,将?我扶起来,上下打量我,连连点头,笑道:“妹妹越发貌美年轻了,过了?年虚岁得有三十三了?,瞧着倒像二十多岁,可是丽人行膏子保养的?” “娘娘若是喜欢,妾身立马让人去铺子里给您取两套。” 我莞尔浅笑,恭敬地屈膝见礼,随后扭头,示意云雀赶紧回丽人行取膏子去。 “呵。” 李昭笑着横了眼贵妃,抱着睦儿率先入座,打趣:“就你精,两手空空来吃酒席,还不忘占妍妍便宜。” “妾身这不是给睦儿送了?个大师傅嘛。” 贵妃拉着我入座,看向羊羽棠,笑道:“表哥,陛下都说了?,今儿是家宴,你也别拘着了?,把厚礼放下就入座罢。” 羊羽棠没动,看向李昭。 李昭微笑着点头,下巴努向对面的四方扶手椅:“坐。” “是。” 羊羽棠咽了口唾沫,这才踏着小碎步入座。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捆书放在脚边,低着头,盯着面前的碗筷。 李昭瞧见此,身子探过去些,轻声笑着问:“大舅兄给睦儿带来什么周岁礼?” “是微臣亲手点校过的《史记》和?《汉书》。” 羊羽棠笑着答。 “果然。” 李昭摇头一笑,手轻抚着睦儿的小脑袋,嗔道:“你也太迂了?,朕让你做他师傅,你现就准备好了书,他还是个奶娃娃,哪里能看得懂那些,没得辜负了?你一番辛苦校勘。” 羊羽棠抹了把鼻头的热汗,笑道:“微臣愚笨,素来送礼只会送些书,嘿嘿。” 正在此时,我的脚背一痛,原来这狗东西偷摸踩了?下我。 我会意,忙端着酒壶起身,走过去亲自给贵妃和?羊羽棠斟了?杯酒,随后端起茶,微微屈膝见礼,笑道:“陛下早都给妾身说过羊大学士家学渊源,睦儿顽劣,日后还要?您多费心了?。” 羊羽棠立马起身,谁知太胖,竟将?椅子连着带了起来。 这男人脸登时窘了?个通红,慢慢地起身,低着头,双手举起酒杯,躬身笑道:“元小主折煞微臣了,臣定当竭尽全力教导小皇子。” “你瞧你。” 李昭斜眼看向我,笑着嗔怪:“睦儿今儿拜师呢,你也不真诚些,喝茶算怎么回事,立马给朕换成酒,你能喝的,朕的酒还是你教的呢。” “那个……我……” 我脸有些发烧,手紧紧地攥住茶杯:“我戒酒了?。” 我尽量给他暗示。 “朕可不信你能戒了?。” 李昭给自己杯中倒了?酒,笑道:“这酒是温热的,可以喝,朕同你一人敬羊大学士一杯,朕先喝了?。” 说罢这话,李昭一饮而尽,他将?酒杯倒扣在桌面,见我仍拿着茶杯,诧异道:“怎么还不喝?” “我、我,哎!” 我白了眼他,真是有够无语。 我拒绝了?他多少?次行房,心里没点数么? “妹妹怕不是有了?。” 贵妃一怔,笑着问。 我抿唇点点头,手轻抚着小腹,笑而不语。 “真的?” 李昭立马站起,他将?睦儿交到贵妃手里,疾走过来环住我,紧张地上下看我,问:“怎么都不告诉朕?什么时候诊出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慢慢地带着我入座,让宫人将我面前的酒樽撤下去,换成汤碗来。 这狗东西激动得俊脸绯红,眼里早都没了?旁人,凑近我,手轻附上我的小腹:“几个月了??” “刚满两个月。” 我莞尔浅笑,心里甜甜的。 “怪不得最近胃口这么好。” 李昭眼里尽是笑意,激动地连喝了?两杯,扭头看向胡马,笑道:“晓谕六宫,朕登基后子嗣不丰,汤泉行宫美人高氏有孕,晋封为正二品元昭仪,位列九嫔之首。” “哎呦,恭喜妹妹了?。” 贵妃抱着睦儿起身,屈膝给李昭见礼,满脸堆着笑:“臣妾恭喜陛下,又添麟儿了。” “好、好!” 李昭连说了两个好字,大手一挥:“朕今儿双喜临门,赏,全都有赏。” 正在此时,我瞧见末座的羊羽棠喝了?口酒,似在壮胆子,他胖手握成拳,小心翼翼地进言:“陛下,是不是应该给昭仪娘娘另换个封号,这个元字,仿佛有原配、正夫人的意思,去年您封元美人的时候,臣就听见朝中隐隐有人议论,这个字不妥,微、微臣怕您太过宠爱娘娘,会对她母子不好。” 我心里一咯噔,羊羽棠说的没错啊。 朝堂那些人专会在字眼上做功夫,之前的冕,还有我儿的穆,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刚要?对李昭说,要?不换个封号。 其实不用元也行,我对这个并不怎么在意。 就在此时,我瞧见贵妃瞪了眼羊羽棠,凤眸微闭,沉声斥道:“表哥喝多了?,竟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贵妃抱着睦儿,看向李昭,眉一挑:“汤泉行宫元美人姓高,单名?一个元字,陛下当初随口用她的名?儿作为封号,本就是寻常事罢了。再说了,高家妹妹原本就是陛下未婚妻,那是天下皆知的事,封个元也没什么。” 说到这儿,贵妃眼里闪过抹狠厉,轻描淡写一笑:“再则,便是谋害睦儿的贱奴都能叫梁元,妹妹身怀龙裔,是有功之人,怎么当不起一个元字,放心罢,没人说嘴的。” 李昭听见这话,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点头微笑:“贵妃此言,深得朕心。” 作者有话要说:睦儿:额……我嘴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7、抓周 第117章抓周 开平二年三月初,我被封为九嫔之?首,亦有了新身份新名字高元,不是特别好听,但意义非凡。 我低头浅笑,打量席面上所有人的表情。 李昭自不必说,只喝了两杯酒,就仿佛醉了似的,不住地往我碗里夹菜,让我多吃些; 贵妃亦眉眼皆笑,逗弄睦儿:“小木头就要做哥哥了,高不高兴?” 而那位羊大学士,方才被他表妹说了几句,这?会儿再也不敢“不合时宜”地进言了,心疼地看了眼贵妃,不着声色地叹了口气,低头紧盯着面前的一道梅菜扣肉。 …… “都动筷罢。” 李昭笑着扭头,冲一旁立着的胡马道:“羊大学士有些拘谨了,你去侍奉他用饭,多夹些肉,他爱吃。” 说到这儿,李昭亲自舀了碗汤,递给贵妃,笑道:“这?道鸭汤极补,昭仪昨儿还跟朕啰嗦,说是她把人参、鹿茸剁碎了,掺和进高粱米里喂老雄鸭,后又加了火腿,用文火炖了好几个时辰才成的,你多喝些。” “臣妾多谢陛下赐汤。” 郑贵妃落落大方地颔首微笑。 她抱着睦儿不方便,索性直接端起碗去喝,哪料这?小子两只胳膊伸长了,急吼吼地去抢她的碗,整得她一口都喝不进去。 贵妃垂眸温柔地看着睦儿,柔声问:“怎么了?” 睦儿唇角流出涎水,眨巴着眼:“木头,喝喝。” “原来你小子馋了呀。” 贵妃就将碗沿儿凑近睦儿的口,喂孩子喝。 我心里一咯噔,贵妃未曾做过母亲,自然不知一岁大的孩子不能喝这?种极滋补又多盐的东西。 可我没表现出不满,由着贵妃喂了睦儿一两口,手指戳了下这?小子的屁股,笑骂:“真是有奶就是娘啊,郑娘娘这?儿有好吃的,你登时就忘了将你含辛茹苦养大的老娘,快丢开,别黏着娘娘撒娇了,让娘娘安心用饭。” 说话间,我将睦儿抱回来,让他坐在我腿面上,随后忙用筷子给贵妃夹了个杏仁泥裹鹌鹑蛋,笑道:“姐姐吃这?个,鹌鹑蛋腥,但杏仁清甜,妾身又?加了些酪,吃进嘴里有股子奶香,很不错的。” 郑贵妃听见我对她改了称呼,眉尾一挑,忙笑道:“呦,那姐姐可得将这?盘鹌鹑蛋全都吃光,才不辜负了妹妹的情儿。” 李昭听见这?话,嗞儿地饮了盅温酒,笑着打趣贵妃:“少吃些,瞧瞧哎,你这?脸最近又?圆了些。” 贵妃俏脸登时绯红,拿帕子隔空抽打了下,难得小女人状,立马挽住我的胳膊,笑着撺掇:“陛下真是越发坏了,妹妹得好好地帮姐姐治一下他。” “放心罢。” 我亦忍俊不禁,媚眼横向?李昭:“今儿睦儿生辰,我就不下你面儿了,快快自罚三杯。” 李昭斜眼觑过来,“悻悻”耸了下肩,笑着咕哝:“行?,姐儿俩就专门跟朕作对。” 说话间,他端起酒壶,仰头,直接往口里倒,咕咚咕咚喝了数口,不当?心,弄得满脸满身都是。 这?人也没在意,随意用袖子抹了把,连着吃了好几块炭炙羊肉,口里嚼着,手伸过来,摸了下睦儿的小脑袋,随后用筷子敲打酒杯,轻轻吟唱: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抚我畜我,长我育我。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唱到后面,李昭眼圈忽然红了,大手覆在脸上,长长地出了口气,不知是联想起自己无父母可依、如野草般苦苦求存的小时候,还是想起那个没了娘,孤身一人远去洛阳的儿子李钰。 我忙凑近他,连连抚着他的胳膊,柔声问:“怎么了?” “无碍。” 李昭笑着摇头:“喝多了。” 他很快收拾好情绪,饮了口汤,手指点着桌面,看向?贵妃,笑着问:“逆王旧日的心腹大将王猛如今盘踞在兖州,近日屡屡唆使朝中一些官员向?朕进言,夸这贼子在三王叛逆中拨乱反正,应当?给予嘉奖,这?不明着向?朕索要爵位么?,真真是烦人,你这?边准备得怎样了?” 我一怔,晓得李昭现开始与贵妃谈朝政了。 他没让我走,我就不动。 我佯装不感兴趣,用筷子将鹌鹑蛋碾碎,夹了点蛋黄,喂给睦儿,柔声哄他:“张嘴,啊,那会儿才吃了两个小饺饺,好宝宝不能挑食,再吃点。” 睦儿不吃,挣扎着要?下地。 我牢牢地抱住他,从盘子里夹了点菜叶,和蛋黄搅在一起,将这?小子放倒,给他喂:“你乖乖吃饭,娘亲待会儿带你去骑小木马。” 听见小木马三字,睦儿登时来了精神,小嘴张得大大的,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我,特别认真地用婴语说:“多多的。” “好。” 我忙笑道:“让你多多骑一会儿,今晚不给你洗澡澡啦,高不高兴?” 这?小子嘿然一笑,两只眼睛登时眯成了小月牙。 趁着给孩子喂饭的功夫,我偷摸瞧。 贵妃此时坐直了身子,饮了口酒,笑道:“陛下放心,臣妾亲自挑选了两个绝色美人,计谋武艺都是上佳,一个已经爬到了王猛床榻之上,备受宠爱,另一个将会在年中的时候去其副将范希大跟前,王猛老贼骄悍勇猛,强攻不如智取。咱们效仿貂蝉美人计缓缓图之,估摸着最多三年就能让他后宅起火,同时他的部下也会离心,待他们内乱分崩离析之?时,咱们便可一举拿下,几乎不费一兵一卒。” “嗯。” 李昭微微点头,笑道:“你办事朕放心。” 说到这儿,李昭给自己倒了些酒,举起,与贵妃碰了杯,皱眉问:“赵童明那个孩子怎样了?” “臣妾安排他北上,去了曹县。” 郑贵妃吃了口菜,细思了片刻:“算算日子,估摸有小一年了。” “曹县?” 我不禁出声。 一瞧,李昭和贵妃此时都在看我。 我紧张心通通直跳,皱眉望向?李昭,担忧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插嘴的。梅濂是赵家哥儿的灭门仇人,他母亲姬妾、庶子女都在曹县,万一赵家哥儿忍不住恨,去杀人怎么好?” 李昭噗嗤一笑,用筷子轻敲了下我的头,对贵妃道:“你瞧,当?娘的人就是心软。朕知道你怜悯燕娇,顺带心疼赵童明,无碍,如今朕派了李少赶赴边疆为朕组织商屯,顺带让他暗中教教?赵家哥儿生存之?道,长长见识。朕就是要让他日日见到仇家,否则怎么学会忍辱负重,若是他冲动之下杀了梅家人,那朕觉得他不堪大用,倒也不必栽培了。” 贵妃点头微笑,紧着李昭的话头:“陛下料事如神,童明果真是个能卧薪尝胆的孩子,化名?为安博,不仅刻苦读书,还混入酒楼,做起了小账房先生糊口,而且时常帮酒楼去梅府送吃食,与白老太太聊得好呢。” “那就好。” 李昭点点头,眸中含着抹狡诈之?色,笑道:“朕真期望有一日能和他相见。” 说到这儿,李昭忽然看向?我们母子,莞尔浅笑:“这?顿饭也吃了好久,让睦儿抓周罢,你而今身子重,别太劳累了,完事后早些歇息。” “行?呀。” 我忙抱着睦儿起身,笑道:“炕上早都摆满了东西,就等着咱们这?位小寿星去抓。” 说话间,我忙嘱咐胡马,去柜子里把睦儿的那身新衣裳拿出来,赶紧给他洗换。 …… 我带着儿子去隔壁小屋擦洗换,前前后后忙了小半盏茶的功夫,这?才把他拾掇停当?。 一切弄好后,我抱着这?沉甸甸的小子快步走进上房的内间,四下瞧去,屋里垂手侍立了好多人,有睦儿的乳母、云雀、胡马等,而李昭此时有酒了,正闭眼窝在四方扶手椅里歇息,贵妃则站在炕边,笑着同羊大学士说话。 许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李昭瞬间睁眼,抓住扶手站起,醉得没站稳,身子踉跄了几下,他笑着冲我招手,示意我赶紧过去。 我朝前看去,炕上铺了块绣了百子千孙的大红缎被,上头摆了文房四宝、算盘、弓、绣春刀、金元宝、印章、奏札,还有本代表五经的《尚书》。 我担心这?小子好巧不巧抓了朝堂上的东西,又?惹得李昭多心,于是这些日子天天给他玩金元宝,而今他一看见元宝就高兴,抓住就往嘴里擩。 抓银子总不会出错,世人谁不爱钱? “来,小木头抓周了。” 李昭从我怀里抱走儿子,爱怜地用大拇指揩去儿子唇边的口水,忽然眉一挑,抬手将自己头上二龙戏珠金冠拆下,丢在炕上,扭头看向?贵妃和羊羽棠,笑道:“你们也丢两件上去,朕倒要?看看这?小子最后会抓什么?。” 我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这?狗东西放什么?不好,偏放皇帝的冠。 “哎呦,就没听过抓周抓冠子的。” 我白了眼他,忙要?将那个金冠拿走,谁知被李昭抓住了胳膊。 这?狗东西仿佛真喝大了,浑身的酒气,单手抱着睦儿,另一手潇洒一挥:“你甭管,朕倒要?瞧瞧,带着祥瑞出生的孩子究竟能抓个什么?。” 说罢这?话,李昭环视了圈四周,目中含着抹狠厉杀意,冷声道:“今儿小皇子抓周的事,只能了结在这屋里,若是日后让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族诛。” 话音刚落,屋里立马黑压压跪了一地人,一个个连头都不敢抬。 贵妃瞧见此,摇头笑笑,从怀里掏出块晶莹剔透的玉璧,轻轻地放在炕上,笑道:“当?初臣妾远赴云州会见东海王和楚王,谁知被魏贼探子知晓。魏贼立马派骑兵追杀,臣妾带人彻夜逃亡,哪知背后冷箭直朝臣妾的头射来,当?时臣妾身穿铠甲,冠子上镶嵌的就是这块玉璧。臣妾命大,那只冷箭射穿了冠子,将这?只玉璧的角也射掉了。陛下既然放了冠,臣妾就放块玉,待会儿将此物送给睦儿,希望他以后能做忠臣良将,为国为民奉献一生。” 听见这?话,我总算稍稍松了口气,贵妃果然机敏。 我笑着上前,倚在李昭身侧,斜眼觑向?炕上的金元宝,抿唇偷笑:“妾没娘娘那般厉害的经历,妾是生意人,便只能放个俗气的金子,希望这?孩子日后富足一生,永不缺银钱花。” 李昭听了连连无奈地笑,嗔我:“他本就是天潢贵胄,怎么会缺银钱,瞧你这?当?娘的小气劲儿,也不说给儿子放个贵重的东西。” 说罢这?话,李昭看向?羊羽棠,笑道:“羊大学士准备给朕的小儿子放什么??” 羊羽棠肥胖的身子一颤,痴愣了下,忙俯身,将他带来的那两捆书解开,抽出本,双手捧着放到炕的最边上,恭敬笑道:“微臣身无长物,便放本《史记》,望皇子日后多读书、读好书、好读书。” “也行?。” 李昭嫌弃地看了眼。 他将睦儿放在炕上,大手轻拍了下睦儿的小屁股,俯身凑到儿子跟前,柔声哄:“好儿子,去给父皇抓个了不得的东西瞧瞧。” 我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紧紧地注视睦儿。 这?小子趴在炕上,茫然地看他爹爹娘亲,忽然咯咯欢笑,朝前爬去。 抓金子、抓金子! 我双手按在胸口,心里默念,慌地口干舌燥,用余光瞧去,李昭也有些紧张,身子甚至往前探了些,急得骂:“别碰胭脂,若是长大变成个好色之徒,瞧朕打不死你,往左、往左爬。” 睦儿没听他父皇的,偏偏往右爬,一路推开什么?玉璧、金元宝、文房四宝,一把抓住那本《史记》,欢喜地抱在怀里,小嘴还去啃,口水流了一书。 这?个结果,是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抓了本书,这?算什么??日后本本分分读书识礼? 也行?,如果睦儿长大后真能像鲲儿那般懂事温厚,是我的福气。 我笑着扭头,看向?李昭。 他难得痴呆住,嘴半张着,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转而板起脸,手伸向儿子,沉声命令:“把这?破书给父皇,重新抓。” 睦儿还当?他父皇跟他抢,嗯咦地摇头拒绝,甚至将书藏到背后,就是不给。 “再说一次,给父皇。” 李昭直接动手去抢。 “不、不要?。” 睦儿死死地将书抱在怀里,拧身就往后爬,扶着墙站起来,乐得直挥舞那本《史记》,口里发出咯咯笑声。 李昭瞧见此,气得愣住,转而头痛地抚额,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笑,最后扭头,瞪向一旁不知所措的羊羽棠:“瞧见了没,这?个徒儿你可算收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8、胎梦 第118章小羊入怀 儿子的周岁宴,就这样过去了。 有喜,无?险,一切如?意顺遂。 …… 入夜后,天开始飘起了冷雨,将檐下悬挂着的红灯笼打湿,点点滴滴,如?同美人的胭脂泪。 沐浴后,我穿着轻软的寝衣,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地往脸和脖子上抹润肤、防纹的膏子,透过大铜镜往后看。 此时,李昭正坐在炕上,怀里抱着睦儿,他跟前的炕桌上摆了厚厚一摞章奏、笔墨和茶点,这狗东西喝了口茶,用笔头将蜡烛的灯芯往亮挑了些,往奏疏上批自己的意见。 “知道这是什么?” 李昭垂眸,把睦儿手中的小木马夺走,从桌上拿了封章奏,递到儿子手里,脸贴着儿子的脸,笔头点着上面贴着的一张墨书小票,煞有介事地教:“这个叫票拟,六部阁臣把他们的意见用黑色的墨写在纸上,贴在章奏背后,然后送来给父皇,最后父皇用朱笔批阅后,方才生效,然后就可以发下去啦,这就叫票拟,听懂了么?” 睦儿两只小胖手抓住章奏,一把将那张小票撕下来,涎水流了老长,兴奋地挥舞着:“票票。” “对,对,吾儿真聪明。” 李昭用袖子擦去儿子嘴边的涎水,接着教:“六部有吏部、礼部、户部、兵部、刑部、工部,其中呢,以吏部最要紧,次重要的是兵部、户部,记清楚了?” “奶~奶~” 睦儿仰头看他父皇,小嘴儿耸动。 “不是奶。” 李昭摇头一笑,亲了下儿子肉乎乎的小脸,耐心地教:“跟父皇念,六部。” “木头,吃、吃。” 儿子手指向炕桌上的一碟蜂蜜糖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父皇:“要那个。” “那个不能吃。” 李昭按下儿子的胳膊,佯装虎着脸:“你现在往出长牙呢,吃甜的会坏小乳牙,不可以吃。跟父皇念,吏部,吏~” “坏!” 睦儿恼了,居然小手啪地打了下李昭的脸。 “嘿,你小子竟敢骂君父!” 李昭扬起手,吓唬睦儿:“快给父皇赔罪,否则父皇可就要打你的小屁股了。” 听见打屁股三个字,睦儿哇地一声假哭,两条小胳膊伸向我:“娘~~” 我没理他,用红木梳子通微潮的黑发,由着他撒娇。 “娘~” 睦儿见我不来,居然真哭了,四脚乱蹬,要从他爹爹怀里挣脱开,发现他爹爹不松开,也不安慰哄他,哭了几声后,渐渐止住,安安静静地窝在他爹怀里,小口吮吸着大拇指,同时委屈地摸自己的脸,含糊不清道?:“木头,乖乖。” 嚯,居然自己安慰自己。 我和李昭瞧见此,同时忍俊不禁。 我往发梢抹了点护发的茉莉油,用蚕丝带绑起头发,这才施施然往炕那边行去。 我脱了鞋上炕,盘腿坐在李昭跟前,拍了下手,张开双臂,看着我这个比丫头还俊的大儿子,柔声笑道?:“好啦,娘来了,看把小木头委屈的,快过来。” 谁知这小子居然“哼”了声,扭头拒绝看我,身子紧紧贴在李昭身上。 “嘿,还有脾气了。” 我身子凑过去,手轻轻地抚着平坦的小腹,故意道:“你就倔,等年底娘生了小妹妹后,疼她,不疼你了,哼!” “不要不要。” 睦儿立马推开他父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紧紧地抱住我的头,难过地哼唧:“娘要木头,要。” “哈哈哈!” 我一把将他放倒在怀里,头摇着冲向他的脸,这小子高兴得咯咯直笑。 李昭笑着看我们母子玩儿,从盘中拈了块酥,掰开,递到我嘴里,剩下的他吃了,嗔我:“你可别在他跟前说不要他,甭觉得孩子听不懂,他心里明镜儿似的。” 说到这儿,李昭目光落在我的小腹上,笑道?:“还没生出来呢,就胡乱给?睦儿说什么妹妹,万一到时候生了个儿子……” “肯定是女儿。” 我嚼着酥,挺直了胸脯,信誓旦旦:“前儿晚上,我梦见怀里冲进去只小羊,哎呦,雪白可怜的,太好看了。当初我怀睦儿的时候,有段时间什么都吃不进口,吐得昏天黑地,可现在怀的这个特别乖,不闹腾,而?且我最近特喜欢吃辣,民间不都说酸儿辣女么,肯定是个丫头。” 说话间,我垂眸看着儿子的小牛牛,捏住轻摇了下,笑道?:“一儿一女凑成个好,你不乐意么?” “乐意乐意。” 李昭摇头笑笑:“便是你真生了头羊,朕都喜欢。” 忽然,李昭大手抚着儿子的小脑袋,笑道?:“小孩的眼睛灵,咱俩在这儿争没意思,何不问一下这小子。” 说到这儿,李昭手指轻戳了下我的小腹,煞有介事地问睦儿:“儿子,告诉爹爹,你娘肚子里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 睦儿脱口而出。 “好儿子。” 李昭眉梢一挑,眼里尽是欢喜,看向我:“听见了没?” “你居然问傻小子,他除了吃奶,什么都不懂。” 我撇撇嘴。 “谁说朕的儿子傻。” 李昭扁着嘴,凑近睦儿,柔声道:“咱们精着呢,对不。” “起开,让我问。” 我白了眼李昭,从盘中拿起块酥,在儿子面前晃,柔声问:“告诉娘,娘肚肚里是妹妹还是弟弟?” 我慢慢地用口型给?他教:“妹~妹~” “弟弟。” 睦儿拍了下手,欢喜地叫唤:“木头,弟弟~” “听见了没?” 李昭挪过来,搂住我,坏笑。 “行啊,竟敢挑衅老娘。” 我哼了声,一口吃掉酥,故意唧唧地吃给?睦儿看。 睦儿看见我不给?他,气得直哼哼,手指忙从我口里抠,居然急得改了口:“妹妹呀,木头吃吃。” 听见这儿,我和李昭互看一眼,哈哈大笑,这小子挺精的啊。 “你小子!” 李昭轻打了下睦儿的小屁股,宠溺地气道?:“怎么能给父皇抓本破书呢,便是不抓冠子,好歹抓个印章呀。当年父皇抓周,可是一把抓住先帝的手,硬生生将先帝大拇指上戴着那个扳指给?撸了下来,就是父皇如?今手上戴的这个。” 忽然,这狗东西身子猛地一动,垂眸盯着自己大拇指上的那个翠玉扳指,皱起眉:“不对啊,抓史记,那《史记》中有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七十?列传,儿子你抓的是哪本来着?不行,朕得到书房找找去。” “哎呦,都这么晚了,去哪儿呀。” 我一把拉住他,斜眼看向纱窗,嗔道?:“外头下着雨呢,别着凉了。” 其实,我是真的怕这小子抓了什么本纪,若是传出去,又被外头那些人非议陷害,同时我也怕李昭多心,忙笑道?:“抓周嘛,本就是玩儿,哪有那么邪性,若你不在家,我还准备放一把汤勺呢,若是他抓了勺子,以后就真要做庖厨?” 说到这儿,我噗嗤一笑,胳膊倚在李昭身上,垂眸看着胖乎乎的儿子:“你儿子而?今不止嘴碎,还嘴馋,怕是吃够了淡如水的肉粥。羊大学士那么胖,肯定贪吃,想来点校古书的时候手边放了不少零嘴儿,满书的肉香,你儿子寻着味儿就爬过去了。” “真的?” 李昭半信半疑。 “爱信不信。” 我轻轻摇着睦儿,拍着他的肩膀,哄他睡,对李昭轻声道:“昭,原本我打算今年亲去趟洛阳,开丽人行和酒楼的分铺,眼瞧着肚子大了起来,不方便去了。等过两个月,燕娇将香料生意摆顺了,我让她去,恰巧南李北陈这两个豪商巨贾都在北方,老陈欠我人情儿,李少又是我酒楼的大东家,皆能给这丫头教本事。” “这倒也可以。” 李昭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沉吟了片刻:“这赵丫头虽是女儿身,确实是可塑之才,只是朕还不希望他们姐弟现在就见面。” “这个你知会李少罢。” 我从一旁拉了条锦被,盖在昏昏欲睡的儿子身上,看着他白腻的小脸,柔声问:“你今儿席上吟唱那首“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声音好凄凉,我便知道,你想起了钰儿,是不是?” “嗯。” 李昭长叹了口气:“洛阳的密探回报,钰儿自打曹氏赐死后,就没再说过话,任凭月瑟和子风夫妇如?何哄、逗,一个字都不说,夜里环抱住自己坐在床上,偷偷哭。这不,月瑟瞧见这孩子太过伤悲,同子风商量了下,俩人带着钰儿四处游历散心去了。” “哎!” 我叹了口气,摩挲着李昭的背,思量了片刻,笑道?:“这么着,正好我要派燕娇去洛阳开铺子,先前我那火锅生意,公主着实帮了不少忙,他们俩成亲的时候,我送了个白玉做的送子观音,总觉得有些薄,洛阳酒楼开后,我打算拿出盈利的一部分给?公主,便当给?公主的分红,让她拿着踏踏实实地给钰儿花,我知道公主和驸马不缺银钱,短不了钰儿的,可到底也算我的一份心意,还有,朱九龄不是送了我一幅字嘛,我转赠给?公主夫妇,你看怎样?” “你的那点小钱,还是留着给?自己置办衣裳、首饰罢。” 李昭一笑,深深地看着我,将我搂在怀里,什么话都不说,连吻了好几下我的头顶,轻轻地摇我。 良久,这狗东西忽然坏笑了声,呢喃:“说起礼,你知道今儿发生了何事?梅濂的夫人,那个叫什么莲生的妇人,她今儿在梅濂跟前偷偷说,算算时日,大奶奶应该就是这几日生产的,她孩子快过周岁了。嚯,梅濂那时正抚着只玉如?意出神,听见这话,猛地一下就打向莲生的嘴,直将那妇人的牙打掉了两颗,嘴里全是血沫子。梅濂那张脸冷的吓人,关了门,对着莲生好一顿拳打脚踢,喝骂:你这贱蹄子是想连累全家都死么?若是再让本官听见有关大奶奶的一个字,下回就勒死你!” 我心里一咯噔。 玉如?意?梅濂莫不是……在想我? 我冷笑了声,不屑道?:“还是那么爱打女人,莲生辛苦操持家宅,一口气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后面两个还是双生女,鬼门关里打了好几个来回,落下了一身的病,竟被这样虐待。” 正在此时,我听见西窗传来阵轻轻地叩窗声,紧接着,胡马沉稳的声音幽幽响起:“陛下,老奴有事要向您禀告。” 李昭皱眉,问:“朝堂还是后宫的?” “坤宁宫的。”胡马紧着答。 李昭眸中的温柔逐渐褪去,冷声道?:“什么事。” 胡马低声道?:“今儿下午老奴回宫告知皇后娘娘,您册封夫人为元昭仪,娘娘当着老奴的面没发作,老奴走后,她恨得将手边的香炉拂到地上,手腕烫红了一片,傍晚的时候,娘娘打发跟前的太监惠飞出宫去张府,入夜后,皇后娘娘的嫂子林氏入宫,俩人说了好一会子话。方才,娘娘支使惠飞给?老奴传话,说昭仪乃正二品的九嫔之首,须得行册封礼,昭仪还得去坤宁宫叩拜皇后娘娘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0、再见素卿 第120章素卿 说眯一会儿,可闭上眼,怎么都睡不着。 过去我是如意的时候,深恨素卿,可这能怎样呢?我没有能力报复,没有胆子回长安,在漫长的十三年,我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诅咒她,咒她短命而亡、咒她子女俱损、咒她被其他嫔妃暗算…… 有?时候想着想着会笑出声,仿佛她真被我咒死了,可立马就会黯然,没本事的人才会&—zwnj;遍遍在脑子里报复,事实呢?素卿依旧是仪态万千的东宫太子妃,儿女双全。 如今,我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了,有?了身份,亦有了孩子。 忽然,胎动了&—zwnj;下。 我手附上大肚子,抿唇笑,此时胎儿又连着动了两下。 哎,睦儿这小子如今特别黏我,我今儿是趁着他午睡后偷偷溜走的,也不知这小祖宗醒后该怎么哭闹,罢了罢了,宫里这?宗事了结后,赶紧回家。 想着想着,我不禁打了个哈切,让随行嬷嬷给我从箱笼里拿了条薄被,盖在肚子上,窝在软靠里昏昏欲睡…… 我做了个梦,梦见回到了十六岁。 那年的我还是矜持高贵的六姑娘,昂首阔步行在内宫的长街,素卿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头,拽了下我的袖子,她斜眼往侧边瞧,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磕磕巴巴地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我顺着她的目光去看,看?到了少年李昭,他立在拱门前,正在冲我们招手。 紧接着,我忽然发现自己站在纱窗后,踮起脚尖往殿里瞧,我看?见李昭正坐在桌前看?书,而素卿则端了&—zwnj;碟子“鸳鸯酥”,含羞带臊地喂他吃酥。 李昭这狗东西眉眼含情,居然一口轻咬住了素卿的手指。 “干什么你们!” 我恨得重重地拍了下窗。 身子猛地一动,忽然就给惊醒了。 我下意识手覆上肚子,蓦地发现,马车早已停了,云雀和嬷嬷此时跪坐在我身侧,&—zwnj;个将我扶起来,另一个给我递来脂粉和镜子。 “到了么?” 我用帕子擦了额上的虚汗,轻声问。 “回娘娘,咱们已经到神武门外了。” 云雀跪行上前,给我揉双肩,柔声笑道:“路大人和黄大人早都等在外头了。” “黄大人?” 我愕然。 哪儿又冒出个黄大人? 我也没多想,对着镜子尽快补了下妆,由云雀和嬷嬷搀扶着下了马车。 极目望去,我们一行车驾正停在神武门外,城门守着披坚执锐的将士,大福子则双腿稍分开,静静地立在马车跟前。 在他跟前还站着个英姿飒爽的女人,穿着妆花罗飞鱼服,头戴玄色曲型幞头,双臂环抱住,默立在原地,这?女子并未着粉黛,约莫三十上下的年岁,个头甚高,眉眼间透着厉害,她身后还站着十几个相同装扮的女卫军,每人手中都拿着绣春刀,仿佛都有武艺在身,很不好惹的样子。 大福子和这?个女人见我下车了,立马上前行礼。 “微臣路福通参见元妃娘娘。” “微臣黄梅参见元妃娘娘。” 黄梅?微臣? 这?女人也是个武官? “快起来。” 我虚扶了把,冲大福子微微点头,目光落在那位英气勃勃的黄梅身上,笑着问:“这?位是……” 大福子斜眼觑向那黄梅,眼里闪过抹讥诮:“这?个小娘们是……” 他刚说到这儿,黄梅身后的女卫军们齐刷刷半拔出绣春刀,怒瞪向大福子。 大福子撇撇嘴,立马改了口,对我笑道:“这?位是抚鸾司的黄梅黄大人,位同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咱们羽林卫不光有?堂堂男人,还有?极少数娇柔女人,有?些男人不方便做的事,譬如搜查内宫、审讯获罪嫔妃、命妇,就交给这?些女卫军。” “堂堂男人,娇柔女人,哼。” 黄梅冷笑了声,手肘猛地捅向大福子的小腹。 大福子竟没来得及躲开,硬生生挨了这?&—zwnj;下,“痛”得腰立马弯下,再次改了口:“说错了,小弟说错了。” 大福子冲那黄梅抱拳,嘿然笑道:“您黄大人不娇柔,是彪悍。” 黄梅白了眼大福子,面色严肃,再次给我躬身见礼,朗声道:“微臣原是隶属北镇抚司的,后来陛下将微臣手下的卫军分成两队,&—zwnj;队前年随郑贵妃娘娘去了云州,另一队暗中保护元妃娘娘您,今年初,陛下精心挑选了五十个女卫军,单独成立了抚鸾司,抚鸾司名义上虽说还在羽林卫,但?实际上归陛下直接调遣。今日您觐见皇后娘娘,陛下命微臣贴身保护,此时五皇子和杜老正在顺贞门内等您。” 说话干脆利索,简明扼要,且在男人当权的羽林卫中,这?黄梅&—zwnj;点都不甘居于人后,眼里含着股狠劲儿,我喜欢。 “睦儿?” 我皱眉,忙问:“他怎会来?” 黄梅侧身,请我往里走,沉声道:“您刚走,五爷就醒了,他见不到您,哭闹得没法子,怎么都哄不住,正好陛下也传来口谕,让您带着五爷一起见皇后娘娘,微臣腿脚快,就抱着五爷早您一步来了。” 我摇头笑了笑,李昭这狗东西心可真黑,把活泼好动的睦儿抱给张素卿看,岂不是明摆着打那女人一耳光么。 我没言语,随着黄梅往宫里走,而今身子太重,脚浮肿得厉害,没走几步路就累得不行。 快到贞顺门时,我就听见&—zwnj;阵熟悉的孩子闹喊声:“不要、不要碰,木头要娘亲。” 我不由得加快脚步,刚迈进巍峨的铜花门,就瞧见不远处站了十几个人。 有?睦儿的乳娘、丫头、嬷嬷、府里的宫人、太监,还有?杜老。 杜老换上了素日在太医院任职的官服,他跟站着个三十多岁的随行太医,身上背着个大药箱。 乳娘这?会儿抱着睦儿,给他扇扇子,而杜老不知从哪儿捉了只蚂蚱,两指夹着,故意在睦儿面前晃,吓唬孩子。 谁知睦儿的小胖手&—zwnj;把抓住那只蚱蜢,用力掼在地上,脸蛋气得通红,烦躁地在乳娘怀里扭动:“不要不要,要找娘亲。” 挣扎间,睦儿看见了我,小脸立马委屈地板起脸,哇地一声哭了,两只胳膊伸向我,急得四脚直蹬:“娘亲、娘亲!” “来了来了。” 我忙扶着后腰小跑过去 ,从乳娘手里接过睦儿。 刚抱住,这?孩子立马紧紧搂住我的脖子,不再像方才那般烦躁,委屈地嘤嘤哭:“要木头,乖乖。” 我轻抚着儿子的后背和小屁股,摇头一笑。 睦儿这个年纪正是恋娘的时候,还当我不要他了,这?不,吓得给我保证,说自己以后会乖乖的。 “不哭啊,娘这?不是在嘛。” 我柔声哄着孩子。 正在此时,我瞧见大福子挥挥手,让人将步辇抬到我跟前。 我会意,抱着睦儿上了步辇。 我肚子大,坐下抱儿子难受,便给他腾了点地方,让他坐在我跟前。 他见了我,也不发脾气了,乖乖地坐在我身侧,好奇地打量周遭的&—zwnj;切。 这?会儿,我高高坐在步辇之上,前后身侧紧跟着太监、宫婢和卫军,偶尔有?端着花的太监经过,瞧见了我的步辇,低头跪下恭敬行礼。 我闭眼,深呼吸了口气,闻见股浓郁的花香,隐隐还有?股雨后潮湿的霉气。 上次光明正大地行在这座孤寂富丽的“城”,是十六岁,那天我入宫探望姑母,和素卿两个并排走在寂静长街,与李昭红尘最后一面,送了他&—zwnj;个锦绣茶包…… 倏忽风雪十六年,我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这?系什么?” 睦儿小胖手指着红墙黄瓦,奶声奶气地问。 “这?里是皇宫,你父亲长大的地方。” 我俯身,轻抚着儿子的小脑袋,低声给他讲:“你看?,那个好多竹子的是浮翠亭。” 往日的记忆,忽然涌入脑中,原来我还记得曾经走过的路。 “往前走是绛雪轩,再往前是钟萃宫,拐个弯,就到了承乾宫,你姑奶奶……” 我忽然止住,换了个话头,柔声问:“小木头喜不喜欢这里?” “喜欢。” 睦儿高兴得两只小手抓住步辇,回头看我:“下地,木头玩。” “&—zwnj;会儿再玩好不好?” 我与他打商量:“娘亲现在要去见皇后。” “不要~” 睦儿显然不乐意,可怕我又偷偷走了,转身抱住我,小脸贴在我的腰上:“木头,不去不去了,要娘亲。” “小木头真乖。” 我俯身,吻了下睦儿的小脑袋。 不经意间发现,行在步辇&—zwnj;侧的大福子正用余光看?我,唇角噙着抹难以察觉的温柔笑意。 察觉到我看?他,他立马直视前方,手将绣春刀握得更紧了,刀柄上悬着的平安结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不多时,步辇停在了坤宁宫。 朝前瞧去,宫门口早都等了好些宫人、太监和内卫,饶是如此炎热夏日,我竟感觉迎面袭来一丝丝寒意,让人浑身不舒服。 大福子阔步上前来,躬身对我道:“微臣不得入内宫,待会儿由黄大人陪娘娘进去。” 我微笑着点头。 这?时,我瞧见黄梅将佩刀解下,交给大福子,点了五个女卫军,护在我和儿子的前后左右。 我深吸了口气,抱着睦儿下了步辇。 我府里的几个太监小跑着进去禀告皇后,并且迅速静立在坤宁宫内,我则带着云雀、嬷嬷和杜太医等,&—zwnj;步步往里走。 坤宁宫乃&—zwnj;国之母所居之宫室,气势十分的恢弘,屋檐上的五条垂脊上是狻猊等六种上古神兽,棂花窗上糊着富丽繁杂的描金银漆纱,院中的摆了数十盆珍品牡丹,&—zwnj;时间,满宫都是花的清芬,凤尾蝴蝶上下翻飞,煞是好看?。 正殿门口肃立着个中等身量的太监,瓜子脸,三角眼,他瞧见我来了,将拂尘&—zwnj;甩,扬声唱:“元妃娘娘驾到。” 随后,他示意宫人将垂地竹帘从两侧掀开,深深地弓下腰,在等着我进去的时候,不住地斜眼偷偷打量我。 “这?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掌事太监,惠飞。” 黄梅凑到我身侧,低声道。 “嗯。” 我应了声,扭头看?向身后跟着的杜太医。 杜老微微摇头,轻声道:“娘娘放心,老臣暂未闻出来有损及胎儿的毒物。” “好。” 我轻轻点头,抱着睦儿大步往里走。 踏入门槛后,我四下瞧去,殿内自是富丽堂皇,最上首坐着的是素卿,她左手边坐着郑贵妃,贵妃近来仿佛又丰满了些,她本就白,此时热得脸通红,妆都褪了&—zwnj;半。 皇后右手边则坐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应该就是那萝茵公主,长得倒是蛮白净清秀的,穿着厚重的华服,梳了双环髻,髻上各簪了只镶了红宝石的金簪,热汗将这?小姑娘的碎发打湿,紧紧地贴在额上,饶是如此,她都坐得端端正正的,&—zwnj;动都不动,见我进来了,厌恨地朝我瞪来。 我没理她,再往前瞧。 皇后身后立着个两个妇人,&—zwnj;个是三十多岁的宫人,板着脸,瞧着应该是宫里掌事嬷嬷,另一个穿着诰命夫人的冠服,看?起来四十上下,容长脸,相貌还算秀丽,眼角已然生起了皱纹,虽面带微笑,可眉眼间透着算计,正是张达齐的夫人,皇后的大嫂子林氏。 这?妇人我小时候是见过的,倒是没怎么变化?。 而皇后呢?我的素卿姐呢? 我们俩忽然就对视了。 我站在原地,&—zwnj;动不动。 她坐在凤座,身子略微前倾。 这?女人眼里闪过抹慌乱,可很快又镇定自若起来,四平八稳地坐在上首,扫了眼乌压压进来的女卫军和宫人嬷嬷,眸中厌恨甚浓,隐在大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此时,立在她身后的林氏轻轻地按了下她的肩膀,她的手紧紧攥成拳,并未将愤怒表现出来,目光下移,落在我怀里的睦儿身上,眼睛连眨了很多次,唇亦抿了下,好似有?些心虚,又有?些狠厉,目光再次往下瞧,看?我凸起的大肚子,这?回她身形有些晃动,薄唇微张开,似有怨恨和不甘,眼圈也有?些发红,但?什么都没说。 我也看?她。 两年前我被李昭暗中带进勤政殿,隔着纱窗,我偷偷看见过她的。 那时她已然容颜憔悴,过了两年,呵……仿佛老了十来岁,太过瘦,颧骨 和下颌骨越发明显,脸更方了,薄唇上涂了胭脂,给人种刻薄的感觉,虽说戴着凤冠和义髻,可仍能瞧出头发枯黄,仿佛还脱落了不少。 我们俩再次对视。 我对她嫣然一笑,她怔住,立马避开我的目光,但?很快,她抬眸直视我,骄矜&—zwnj;笑。 殿里实在太过安静,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正在此时,我瞧见那个叫惠飞的掌事太监捧着个蒲团,躬身进来了,因我前后左右都守着女卫军,他没敢靠近,将蒲团放在我的正前方,退在一边,扬声唱喝:“请元妃娘娘给皇后娘娘行跪拜礼。” 我只是看着素卿笑,并未动。 惠飞&—zwnj;怔,再次唱喝:“请元妃娘娘行跪拜礼。” 我还是不动。 此时,&—zwnj;直坐着的郑贵妃嘿然一笑,轻咳了声,屈膝给皇后见礼,大步行到我身侧,给我用力眨了下眼,下巴朝蒲团努了努,又斜眼瞧向跪坐在一旁篾席上的女舍人。 我明白贵妃的意思,记录内宫史的女舍人在,今日发生的&—zwnj;切,都会写到后妃起居注上,贵妃想让我暂时折腰,对付过去就行了。 我朝贵妃微笑着点头。 “瞧着元妃妹妹身子大安了呀。” 郑贵妃笑着朝我走来,拍拍手,张开双臂:“来睦儿,到郑娘娘这?儿来。” 睦儿瞧见熟人了,立马朝贵妃伸出两条胖胳膊,急不可耐地要过去。 正当贵妃要接到他时,这?坏小子咯咯笑,猛地转身,抱住我的脖子。 “嘿,你小子竟敢耍本宫。” 郑贵妃宠溺地拍打了下睦儿的小屁股。 正在此时,我瞧见那林氏笑着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给我行了&—zwnj;礼,满脸堆着笑,上下打量我,并未直接挑破我是高妍华,佯装不认识似的,没口子地夸:“元妃娘娘的容貌真是倾国倾城哪,饶是有孕,依旧看不出臃肿,如今得有?六七个月的身子了。” 我淡淡&—zwnj;笑:“本宫如今才怀了五个月。” 说这话的时候,我笑着看?向素卿,果然,她似想到什么耻辱的事,身子急剧地颤抖。 “请娘娘恕妾身直言。” 林氏再次冲我屈膝见礼,掏心掏肺地笑道:“妾身过去也曾生育过,娘娘肚子有?些大,想来是补品吃太多了罢,这?样怕是生产时艰难。” 正在此时,默立在我身后的杜老上前&—zwnj;步,眸中闪过抹狡黠,嘿然一笑:“夫人好眼力,元妃娘娘腹大,实乃怀了双生胎。” “啊?” 林氏一怔。 我也愣住了。 之前我总以为这回肚子比上回怀的时候大,是因为吃太多了,竟、竟怀了俩? 怪不得最近胎动的时候,&—zwnj;下接着&—zwnj;下。 “是两个小公主么?” 我忙笑着问杜老。 若是两个女儿,那沁圆就不够用了,少不得要让李昭多拟个名儿。 “启禀娘娘。” 杜老粲然一笑:“依老臣多年行医的经验,应该是两个小皇子。” 我再次愣住,垂眸看向睦儿,我怀了两个儿子? 忽然,我听见上首传来“咚”地一声,朝前瞧去,原来是素卿没端稳茶,杯子掉了,她此时面色煞白,想要站起来,好似&—zwnj;阵眩晕,无力地窝入凤椅上。 “母后,您怎么了?” 萝茵唰地一声站起,疾步冲向素卿。 素卿淡淡摇了下手,强咧出个笑,不由得看?了眼我,挣扎着坐端正:“本宫无事,只是近来闷热,有?些中暑罢了。” “欺人太甚!” 萝茵恨恨地喝了句,拧身直朝我走来。 她倒是端着公主架子,并未口出恶言,只是愤怒地站在我面前,上下打量我,越看?越恨,最终没忍住,咬牙道:“原来父皇就是被你这?么个狐媚祸水迷住了,你不过区区宫人,配封元么?你这?贱婢抱着儿子觐见中宫,什么意思,不过庶子罢了,有?什么可显摆的。父皇为了你搜查坤宁宫,又是什么道理??” 萝茵气得眼睛都红了,胸脯一起一伏:“妾婢之身,见了正宫皇后,居然不行跪拜礼,好大的胆子。” 说到这儿,这?丫头扬手朝我的脸打来,谁知胳膊立马被黄梅抓住。 “放开!” 萝茵扭头瞪着黄梅,怒喝。 黄梅没理会。 “放开公主殿下。” 我淡淡&—zwnj;笑。 黄梅闻言,皱眉细思?了片刻,松开手。 萝茵剜了眼黄梅,再次扬起手,恨得要打我耳光。 我往后一闪,还是被重重地打中胳膊,嚯,年纪挺小,力气倒挺大。 我扭头看?向&—zwnj;旁跪坐的女舍人,果然在奋笔疾书。 我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 可就在此时,我怀里抱着的睦儿忽然挣扎着弯腰,&—zwnj;把抓住萝茵公主的头发,嘴里咿咿呀呀地大叫:“坏!” “松开!” 萝茵直拍打睦儿的手,哪知睦儿居然越抓越紧,另一只手啪啪地打萝茵的头,还抠萝茵的头皮。 “松开呀。” 萝茵又急又疼,慌乱间,竟然用指甲去抓睦儿的手。 饶是如此,睦儿还不松开。 此时,跟前立着的贵妃、林氏、杜老和黄梅等人都急了,全都上前来往开拉,连声哄睦儿。 这?小子居然两只手齐上,额头被那臭丫头指甲抓出一道血印子,丝毫没理?,虎着脸,用力撕扯萝茵的头发。 萝茵眼泪鼻涕齐流:“母后救我,疼!” “放肆!” 素卿终于坐不住了,从她的凤坐上冲下来,过来救她的女儿。 林氏往后拉萝茵,我们几个往后退,终于把这?两对姐弟分开了。 朝前&—zwnj;瞧,萝茵的发髻早都松乱了,抱住她母亲哭得厉害。 素卿连连给女儿揉头,并用帕子擦女儿的头皮,&—zwnj;瞧有淡淡的血点子,气得朝我瞪来,终于没忍住:“什么虎狼似的小子,居然敢在坤宁宫放肆。” 说这话同时,她一边落泪,&—zwnj;边恨得轻推了把女儿:“你比他大十岁呀,居然这么没用,被他给打哭了,闭嘴,不许哭了!” 我白了眼这对母女,忙看?向睦儿。 我儿脸和头上有?好几道血痕,这?小子居然没哭,两只小胖手紧紧地攥着把断发,扁着小嘴儿,上下挥舞着胳膊,委屈地骂:“坏!” 与此同时,这?小子眼里含泪,扭头看?我,小拳头捏着头发蹭我的脸,哇第一声哭了:“娘亲乖乖,不疼不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1、交锋 第121章交锋 “不疼,娘不疼。” 我含泪柔声哄儿子。 垂眸瞧去,儿子头皮有两条血痕,脸上的一条几乎靠近眼睛,手背上最多,有四条!他肉皮嫩,伤口最厉害的地方都出了血。 儿子这会儿难过得嘤嘤哭,时不时地冲萝茵奶声奶气地喝道: “坏!木头疼疼,打!” 我恨得瞪向素卿母女,萝茵小脸哭花了,委屈地靠在她母亲身上,头顶似乎秃了小指头般大小一块,跟前垂散了很多被拦腰揪扯断的黑发,额上也有三条指甲抠出来的血印子。 而素卿呢?一开始用帕子包住手,拿掌根不住地给闺女揉头,恨闺女居然被个一岁多的奶娃娃给打哭了,安慰气恼的话就要脱口而出时,似乎意识到自己是中宫皇后,于是挺直了背,松开萝茵,往后退了两步,用眼神示意她的心腹嬷嬷去搀扶公主,皱眉斥责了声: “行了萝茵,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在坤宁宫正殿这般啼哭,成何体统。” 说话间,素卿朝我看来,而我也看她。 我们俩就这么怨恨地相互瞪着。 她垂眸看向我儿子,凤眸里愤恨甚浓,薄唇半张,斥道:“元妃,你怎么教养五……” “咳咳。” 林氏忽然重重地咳了两声,打断了素卿的话。 这妇人同嬷嬷一左一右护住萝茵公主,秀眉蹙起,轻摇了下头。 素卿瞧见后,深吸了口气,生生将话咽下去,她再次朝我看来,眼中的敌视和愤怒居然少了一大半,强咧出个笑,甚至还有礼地点了下头。 我略怔住,可以啊,做了这么多年太子妃和皇后,果然还是有了点道行,竟把这口气给忍下去了。 我抱着儿子屈膝,给她见了个礼,嫣然一笑。 “母亲。” 萝茵推搡开林氏和嬷嬷,大步走向她母亲,抓住素卿的凤袍,吸溜着鼻子,斜眼剜向我母子“四人”,哭道:“女儿好疼啊,还有这元妃……” “住口!” 素卿一把甩开萝茵,扬手,居然脆生生地打了萝茵一耳光,登时就把萝茵给打得摔倒在地。她心疼地身子前倾,想要去搀扶女儿,硬给忍住了,甩了下大袖,指桑骂槐地斥道:“堂堂公主,竟屡次口出狂言欺辱妃嫔,礼仪嬷嬷就是这般教你行无礼无德无品行的事?更何况睦儿还是你弟弟,他尚在襁褓之中,你竟能下得去手,看来本宫素日里把你给骄纵坏了。” “母亲,女儿是替您鸣不平。” 萝茵捂住脸,气得两只小拳头狠锤了下地。 “不必说了。” 素卿喝断萝茵的话,瞪向她的心腹嬷嬷:“把公主带下去,禁足半月,好好抄一抄佛经清心静性。” “母亲您怎么了!?” 萝茵不可置信地看向素卿,气恨道:“您就怕她怕成这样?我、我去找父皇!” “快快拉下去!” 素卿扭转过头不看,脸色越发差了。 不多时,那个心腹嬷嬷就将萝茵连拉带拽地带出去了。 没了女孩的哭泣,殿内登时清静了很多。 我冷冷地看向素卿,三个月前李昭同我说过,张家如今以退为进,素卿要见我,是想致歉的,当时我还不相信,可前朝后宫息息相关,李昭下手又快又阴,张家果然一退再退,如今以求保存家族势力,竭力培养大皇子,以期来日。 今儿萝茵顶撞我,我猜很可能是她母亲和林氏暗暗挑唆的,这不,素卿方才发狠教训自家女儿给我看,摆明了在“示弱”。 哎,女孩儿家的脸面最要紧,更何况萝茵还是李昭唯一的女儿,便是不受父母重视,也不该为了家族和李璋的前程当众伤了她的面子。 此时,素卿看向我,笑得温柔,似乎在说:满意了。 满意?想什么呢。 我鼻头发酸,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虽面对着她,却斜眼看向记录后妃起居注的女舍人,哭道:“方才是睦儿这小子先动手的,皇后娘娘宽仁厚道,没有指责他,甚至还训斥了公主,真让臣妾无地自容。求娘娘看在睦儿年幼的份儿上,宽恕他罢。其实方才臣妾正要给您行跪拜礼,公主就……哎,左右都是臣妾的错。” 说罢这话,我含泪看向素卿。 而此时,她也看我。 我们俩就这么再次相互看着,谁都不说话,忽然又冲对方“温和”一笑。 忽然,我瞧见那林氏走上前来,先搀扶着素卿坐回凤椅,随后转身,朝我走来,行到我面前时噗通一声跪下,双手伏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贱妾林氏,参见元妃娘娘,公主殿下真不是故意要冒犯伤害您和五皇子的。” 林氏面含真诚,看着我凸起的大肚子,笑道:“到底元妃娘娘宽厚大量好福气,真人才赐了您双生子,陛下更是宠您,给您封元这个字,真真是独一无二的荣宠,想来您诞下两位皇子后,陛下定赏赐不断,还会升您的位份。” 说到这儿,林氏忽然语结,登时双手伏地,身子急剧颤抖:“贱妾该死,竟敢擅自揣摩圣心,陛下曾金口玉言,皇后娘娘之下设贵妃、元妃和淑妃三夫人,若再封,您的位份怕是要越过…哎呦…贱妾失言,真不是成心冒犯您和贵妃娘娘的。” 听见这话,我心里一咯噔。 好厉害的妇人,瞧着是给我磕头赔罪,居然阴恻恻挑唆我和贵妃的关系,暗示贵妃,我生下两个皇子后,封号地位会越过她。 我忙看向贵妃。 贵妃只是淡淡一笑,端起茶,像敬酒般冲我举了举,眉梢轻挑了下。 我抿唇微笑,冲贵妃点了点头。 聪敏人不需要提前打商量,见招拆招就是了。 “夫人快起来。” 我忙让云雀扶起林氏,叹了口气,无奈笑道:“一开始,本宫也觉得元这个封号似乎不妥,可陛下说了,只是随意取本宫名里的字作封号罢了,陛下还说,便是谋害五皇子的阉人贱奴都能叫梁元,本宫接连怀孕,乃有功之人,当得起这个字。” 说这话的时候,我略微扭头,看向素卿。 果然,素卿唇角抽了下,仍稳如泰山地坐着,没言语。 而此时,贵妃放下茶盏,起身走过来,从我怀中抱走睦儿。 她与我眼神短暂交流了下,抱着睦儿坐回椅子上。 睦儿这会儿已经不哭了,乖乖地坐在贵妃腿面上,仰头泪眼盈盈地看贵妃,小指头指着自己手背上的血痕,委屈道:“看。” “哎呦。” 贵妃大手包住睦儿的小手,摩挲着孩子 的头,柔声问:“睦儿是不是疼?” 睦儿嗯了声,忽然望向我,拨浪鼓似的摇头:“木头乖,不疼不疼的。” “真是个勇敢的小英雄。” 贵妃逗弄着睦儿,斜眼看向皇后和林氏,笑道:“嗨,元妃妹妹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怎会计较公主的那一巴掌呢。公主是情急之下才苛斥五皇子乃庶出,小孩子言语,没什么的,林夫人你也莫要太过多心,公主并未嫌弃大理寺卿张大人是庶出,更未指桑骂槐咱们陛下非中宫所出……” 贵妃话还未说完,林氏脸刷地一下瞬间煞白,立马下跪,连声道:“陛下乃九五至尊,天之骄子,我等?愚夫愚妇只有跪地膜拜,从不敢仰望天子项背,公主殿下也没有那个意思。” “哎呦,本宫不过闲话一句,林夫人何必如此多加揣摩呢。” 贵妃勾唇浅笑,眼里满是讥诮,伸出两指,往上抬了下:“地上凉,快起来。” 我冲贵妃莞尔浅笑。 扭头,对身后跟着的云雀和嬷嬷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将事先准备好的蒲团和茶具等物搬上来,置于素卿的凤座之下。 而此时,黄梅将素卿身后立着的嬷嬷、太监驱走,她一个人站在皇后身侧,给手下女卫军使了个眼色,让她们护在我的两侧,并把林氏等人全都隔在我身后。 我搀扶着云雀,抚着后腰一步步艰难地走上前,正如我艰难地从十六岁走到今日。 我抬眸,看着凤椅上的这个三十出头,却像四十几的女人。 看这个因丽华年幼时的一句闲碎戏言,就狠心毒杀我妹妹的女人; 看这个当年挖我墙角,给了我致命一击的好姐姐…… 我妩媚一笑,抓住云雀的胳膊,跪到厚软的蒲团之上,给她行跪拜大礼。 “臣妾高氏叩拜娘娘,愿娘娘……” 我笑着说违心的话,弯腰磕头。 再次直起身时,我看到高坐在前方的素卿似乎有些诧异,诧异我居然肯给她跪下,不过她眼中更多的是得意解气,转而又悲戚,一直盯着我看,看我的脸、身子,好似在看我为何能让李昭如此宠爱,仿佛在揣测,我为何能从泥里爬出来。 “起来。” 素卿虚扶了我一把,忽然不着声色地重重叹了口气,人有些恍惚,不知想起了什么人,什么事。 “按礼,臣妾该给您敬茶。” 我挥挥手,云雀立马将小矮几端到我身前。 “臣妾原本想给娘娘煮茶的,只是夏日炎热,恐炭火热气冲撞了您。” 说话间,我旋开小瓷罐,用竹夹子从里头夹出一只风干了的黑甲虫,用手撕成碎块,放置在莲花茶盏里,随后,我拎起铜壶,往杯中倒半开的热水,甲虫“碎.尸”登时漂浮在水面。 我轻轻晃动茶盏,恭敬笑道:“此茶乃武夷山正山小种,乃陛下所赐,茶汤清亮,有股淡淡的桂圆味道,能降火明目,特呈给娘娘。” 素卿看见杯中之物,身子猛一哆嗦,脸色很难看,拳头紧紧攥住,很快又松开,俯身要接茶。 我和她此时只有咫尺之距。 离得近,我能更清楚地看到,她那张满是脂粉的脸、被热汗冲刷后的斑驳,她眼角的深纹,她略有些浑浊的眸子,她头上沉重的凤冠,华美无比的凤袍。 她和李昭是这世?上最尊贵夫妻,想必也曾少年相亲过,谁知竟同我和梅濂一样,他们也走到了这步,相互猜忌算计,他另寻欢好,而她孤单地守在深宫…… 作为女人,她这一生是可悲的,不幸福的、让人同情的。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正在此时,我发髻边簪着的那朵艳丽嫣红的山茶花掉到地上,花瓣散了两片。 我想起了十六岁。 那年我和丽华在牢里,浑身酸臭,虱子爬满了头,头顶仅有一方小小通风口,就是这个小口子,阳光和雨雪能飘进来,我们姐妹俩相互拥抱着度过凄苦寒冬、在地上划出棋盘,把石子儿当棋子,熬漫长的苦。 那年,丽华没了,七窍流血,死在了我怀里,对我说:下辈子咱们还做姐妹好不好? 好啊,丽华。 我闭眼,泪水滑落,滴到茶盏里。 我想起了被带出牢狱的那天,看到的雪和刺眼阳光,想起了一路被折辱,更想起了和梅濂那鸡同鸭讲、难堪痛苦的十三年。 我想起了八弟,他告诉我,张家对他这个故人之子“厚道”极了,十几年来共给他接济过二十三两六钱,每回送来银子,他都谢东宫娘娘大恩,前年在春一醉酒楼,我更亲眼看到张达亨如何折辱我八弟的; 我更想起了我儿子,倘若不是出了朱九龄那个意外,那只毒虫还在残害我儿的身子! 我粲然一笑,用如意泼辣的方式,往茶盏里吐了口唾沫,双手举起,递给素卿。 这会儿,只有我、素卿还有黄梅能看到我这个并不雅的举动。 黄梅面色如常,双臂环抱住,看向前方,视而不见。 而素卿愤恨地瞪着我,拒绝接茶。 “请皇后娘娘用臣妾敬的茶。” 我温柔地说话,却在狞笑。 素卿眼睛红了,眼泪忽然下来了,瞪着我,胸脯气恨得一起一伏,还是不接。 “娘娘为何不接茶,可是臣妾哪儿做错了,让娘娘这般容不下。” 说这话的时候,我扭头委屈地看向奋笔疾书的女舍人。 而就在此时,素卿忽然从我手中把茶端走了。 我慢慢地拾起落在地上的山茶花,插在髻中,笑看着素卿。 素卿端茶的手在抖,眼皮生生跳了两下,似想将茶往我脸上泼,她牙关紧咬,薄唇颤得厉害,瞪着我落泪,忽然深吸了口气,将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多谢娘娘。” 我莞尔,招手让云雀过来。 我扶着她的胳膊艰难地起身,屈膝给素卿福了一礼,笑道:“方才听娘娘说有些中暑,那臣妾就不搅扰您了,臣妾告退。” 说罢这话,我往后退了三步,转身就走。 我朝贵妃瞧去,睦儿此时已经在贵妃怀里睡着了,贵妃亦起身给皇后行了一礼,抱着睦儿,与我并排离开。 正当我和贵妃走出坤宁宫正殿的门槛时,我听见背后传来嬷嬷、宫人们焦急地呼喊声:“快传太医,皇后娘娘吐了口血,昏过去了。” 我没理,淡淡一笑。 忽然,我听见身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胳膊一痛,原来是林氏抓住了我,只是瞬间,林氏就被女卫军拿住。 “元妃娘娘啊。” 林氏双眸含泪,急切地看向我 她想跪,可被人死死拿住,直不起身,也跪不下去。 这妇人扭头,看向身后忙乱惊慌的局面,压低了声音,眼中含着股子哀求,对我道:“皇后娘娘是国母啊,她不仅要接受您的封号,还被卫军接连三天搜宫,纵观史书,就没哪个皇后因礼让宠妃,被如此对待过,这是奇耻大辱啊,还请元妃娘娘高抬贵手,给大皇子一条生路。” 呵,又给我挖坑。 我挥了下手,让女卫军放开林氏。 “陛下当初给五皇子拟睦这个字,就是取他们兄弟和睦之意,夫人什么意思,觉得本宫这一岁的孩子会毒害他哥哥?你说奇耻大辱,难道是本宫命人搜的宫?夫人只管找下令的人说嘴去。本宫今儿来坤宁宫见皇后娘娘,是没行跪拜礼?还是没恭敬地敬茶?” 我扶了下发髻,上前一步,凑到林氏耳边,挑眉一笑:“何为奇耻大辱?要本宫亲口告诉萝茵公主和大皇子么?行了,赶紧请太医给皇后瞧瞧暑气罢。”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很久没发过小红包了,来留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2、豆蔻&洗脑 第122章豆蔻&洗脑 时隔了十六年,我再次正面见到了素卿。 人生啊,就是这么荒诞又可笑。 当年我还是升斗小民,在丹阳县与白氏和刘玉儿争吵算计着过日子。 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梅濂过一辈子,谁知偶然的不甘和突发奇想,让我一步步走到了今日,做了元妃,在坤宁宫里见那个我痛恨了十几年的女人。 坤宁宫的会见,在我看来,就是场笑话。 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皇后妃嫔、公主命妇,簪花穿罗、金奴银婢。 她端着架子时还会折腰求和,我恭敬温顺时还会给她敬一杯口水茶。 其实我挺想问素卿一句,这十六年,你过得幸福么?平安顺遂么? 想来她,也有很多想要问我的。 我这十几年做过土匪,当过泼妇,受二房和婆母的闲气,被丈夫暴打嫌恶过,好不容易挣下份家业,谁知一朝化?为乌有,后遇到李昭,我屡次被他疑心打压,更经历了八弟犯病、鲲儿断指,儿子被夺被下毒之恨; 她这十几年是太子妃、进而为皇后,看着李昭跟前有“严淑妃”、曹兰青、郑落云、张春旭……与这些女人争斗过,受了不少气,如今和李昭日渐离心,同房的次数从多变少,直到现在完全没有,更看着李昭偏爱宠溺我,焉能不恨。 可我们真的会和对方说这些话么? 当然不会。 她会稳坐在凤座上?,守着皇后的体?统,不会轻易呵斥嫔妃,更不会争风吃醋,她父亲是三朝重臣,兄长是享誉满朝的贤良,嫂子是侯府千金,儿女双全,羡煞旁人。 我会手扶着后腰,摸着大肚子,给她显摆李昭对我如何宠爱,他把我当成了原配妻子,赐我封号元,我有三个儿子,另给自己挣下份家业,兄弟姊妹相互帮扶,平安和乐; 女人不会轻易倒下,不管是我憎恶的她,我自己,甚至于四姐、燕娇、张春旭、落云…… 即便到了绝境,只要还能挣扎,还能看见一孔阳光,那就还有希望。 …… 记得素卿吐了口血,后急宣了太医。诊脉后,太医说无事,估计和这几日天太热有关,娘娘本就体?虚郁烦,方才又穿了厚重的华服,喝点降暑疏肝的药,殿里把冰供应上?,安心歇息两日便好,只是不能再动气了。 我听说素卿后来信佛,常彻夜抄经,便让人给她送去尊送子玉观音,希望她能喜欢。 从坤宁宫出来后,杜老先生立马给我和睦儿诊脉,并未查出半点毒物和不妥。睦儿被萝茵那臭丫头抓到受伤出血,到底男孩儿皮实,给他上?药的时候,他只是哼唧了几声,翻了个身,接着睡。 后头李昭让太监来传旨,说他这会儿正和内阁阁臣议事,叫我去偏殿等,用罢晚饭后,他同我一道回家。 传旨的小太监叫蔡居,是胡马的干儿子,很是机灵懂事,偷偷同我说,今儿李昭把大皇子也叫去了,让大皇子在旁听政,顺带考问下李璋近来学业如何。 我让乳娘和大福子护送睦儿回勤政殿,并给那个蔡居赏了角银子。 我并未立马去勤政殿,心绪有些烦闷,便同贵妃两个一起在御花园散步。 今儿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午后天上?就开始慢慢堆积灰云,瞧着傍晚有一场雷雨。 天闷热,再加上?我身上怀了两个孩子,后脊背这会儿全是汗,花园子里芳香馥郁,邻近太液湖,风吹来很是凉爽。 黄梅依旧手持绣春刀,警惕地走在最前头,我身后跟着六七个抚鸾司的女卫军,云雀在左边搀扶着我,贵妃行在我右侧。 我抬手,将髻边簪着的那朵山茶花摘下,戴的时日长了,花儿有些蔫,我不由得叹了口,将这朵和丽华一样美的花收进荷包里。 “怎么了?” 贵妃轻轻摩挲着我的胳膊,柔声问:“可是见了那位,心里不舒坦?” “有几分。” 我摇头一笑,如今我真是有些感谢她,方才那林氏明里暗里给我挖坑,好几次都是贵妃帮我化?解。 我垂眸,看着自己凸起的大肚子,担忧道:“去年生睦儿艰难,谁知如今竟怀了两个,旧日我也曾听说过,那些怀了双生子的妇人比寻常孕妇要更危险些,第二个孩子有的竟憋死在腹中,哎,想想就让人害怕。” 我赶忙抓住郑贵妃的胳膊,诚挚地看着她,含泪道:“姐姐,你家世清贵,人品贵重,又极有本事,若到时候我有个三长两短,睦儿和这两个就靠姐姐多……” “胡说什么。” 郑贵妃打断我的话,摩挲着我的手背,柔声笑道:“你是个不惧将来的人,莫要想那些还未发生的事吓自己,再者杜老手段咱们都见过的,有他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吃好后多走动,到时候定能顺利生产。” 我嗯了声,正在此时,我瞧见黄梅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郑贵妃皱眉问。 “宝婕妤正带着人往这边走。” 黄梅握紧绣春刀,沉声道:“微臣去赶走她。” 说话间,我听见一阵娇柔动听的声音传来。 我朝黄梅微微摇头,移步往前走。 透过一人多高的花丛树荫,我瞧见从远处走来四个年轻女人,为首的是个十七八岁的美人,正是宝婕妤,余者似是她的宫婢。 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位宝婕妤。 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杏眼朱唇,肌肤白腻,高挑纤细,身穿浅碧色绣粉荷裙衫,头上戴着珍珠发钗,腕子各戴了只翠玉手镯,行动间环佩叮当,在这炎炎夏日里,倒是抹动人之色。 “走快些。” 宝婕妤粉颊含春,催促身边的嬷嬷、宫女:“今儿元妃娘娘拜会皇后,咱们兴许还能赶上?,见她一面呢。” 她身侧的嬷嬷面带犹豫,皱眉道:“小主见她作甚,如今她位份高,膝下不仅有个五皇子,腹中还怀着个呢,若是不当心冲撞了她,陛下定会龙颜大怒……” “你懂什么。” 宝婕妤剜了眼那嬷嬷:“正是她受宠,我才要三拜九叩地见她,兴许还能沾点光儿呢。” “也是。” 嬷嬷点点头,笑道:“小主进宫都半年多了,肚子一点消息都没有,兴许奉承了她,陛下高兴之余,也能多宠幸您呢。” 宝婕妤眼里闪过抹不自然之色,唇角生生抽了两下,叹了口气:“我呀,也不指望能得圣宠,更不敢奢望有幸怀龙裔。头先陛下隆恩,许陵儿入宫与我小住几日,我真的高兴得直喊阿弥陀佛。” 说到这儿,宝婕 妤果真双手合十,朝勤政殿方向拜了拜,她眼圈一红,目中含泪,哽咽道:“我原想着与他数月未见,他定会忘了我。谁知他一看见我就叫我娘,更奇的是,我忽然又有了奶,他抱着我,吃得那叫一个香甜。哎,我这辈子若是能给他再挣个爵位,也就行了。” 宝婕妤的声音越来越远,她走了另一条花荫小路,瞧着,是往坤宁宫的方向去了。 …… 我和贵妃相视一笑,竟谁都没说话,默默地往前走。 皇宫内院是什么地方,外?男岂能随意进出?更何况还是宝婕妤与前夫生的孩子。 李昭竟这般好心? 以我了解的他,他不会。 当初他察觉出张春旭的恨后,让梅濂百般诱导,“无奈”地同意这丫头入宫,册封为婕妤。 瞧那会儿素卿忽然吐血,想来平日里没少受宝婕妤的气。 而正如李昭用梅濂一样,从地方将他提拔到京城,先给他侍郎、再给尚书,但李昭暗中也在磨刀。 同理,李昭给了宝婕妤位份,许她见儿子,更封那个孩子为少阳君,以此一步步辖制住宝婕妤,给他做事…… 我不知道说她是蠢,还是聪敏,总之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选择的路。” 郑贵妃轻拍了下我的手背,目视前方,淡淡一笑:“咱们外?人可能觉得不值得,可兴许这对她来说,是种荣幸,毕竟她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嗯。” 我笑着点头,扭头看贵妃,问:“那姐姐您呢?说句难听的,陛下如今对我实在是……您可有意难平?有没有后悔入宫?” “你倒是真不跟我见外?,问这个。” 郑贵妃促狭一笑,面色如常。 她并未回答我这个问题,挽着我,朝前走。 我们慢慢转出御花园,行到回廊上?,这里地势高,放眼望去,皇宫之景尽收眼底,楼下就是嶙峋假山丛。 雷声隐隐传来,灰云似乎越压越低。 忽然,我听见假山底下传来女孩哭泣声,还有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我忙停住脚步,身子往后撤了些,朝下看去,原来是萝茵公主和林氏等人。 此时,萝茵散乱着头发,奔在青石小径上?,不住地用袖子擦眼泪,愤恨地骂道:“本宫定要去禀告父皇,元妃仗着有身孕,一进坤宁宫就耀武扬威,方才就将母亲气吐血了,后还送来送子观音讥讽母亲,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还有那个贱婢张春旭,又来坤宁宫聒噪,竟不让母亲安生一日!” “公主,你等等。” 林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拽住萝茵。 她给左右使了个眼色,让紧跟着的宫人和嬷嬷们退后写=,随之,她环住萝茵,带着女孩坐到假山旁边的石凳上,轻轻地摩挲着女孩的背。 “好了好了,不哭了啊,你是堂堂公主,在宫人跟前落泪发火,不成体?统。” “可是我难受啊。” 萝茵抽泣不已,窝在林氏怀里,消瘦的身子急剧发颤:“舅妈,她们欺人太甚,觉着我母亲身上?有病,就敢肆意羞辱。我母亲可是正宫皇后啊,我就不信父皇能由着她们欺负我娘!” “好了,妾身都知道,不哭了啊。” 林氏用绣帕轻轻地揩去萝茵脸上的眼泪,循循善诱道:“公主,您起码有三件事做错了。若是察觉不到错处,一旦闹到陛下跟前,陛下只有斥责你的份儿,你压根占不到任何理。” “我怎么就做错了。” 萝茵不服气地坐端了身子,直面林氏,哽咽着问。 “其一呢,您不能叫妾身舅妈,咱们尊卑有别,您应该称妾身为林夫人。” 林氏从怀里掏出把红木梳子,抬手,轻轻地将萝茵的头发拆开,给女孩重新梳头发,柔声笑道:“其二呢,毕竟是你先动手教训的元妃,还把五皇子脸抓破了,陛下素来偏疼五皇子,岂不是要训斥你?” “可是、可是……” 萝茵气结,手摸了下自己的头顶,委屈道:“可是我的头发也被那小子抓掉了很多。” 说到这儿,萝茵面上浮起抹羞惭之色,低下头,手指搅动着衣角,眼泪啪嗒啪嗒地往裙子上?掉:“其实我没想伤睦儿的,从前睦儿在勤政殿住着的时候,我天天找他玩儿,他长得漂亮,又爱笑了,还叫我姐姐呢,我当时就是太气了,女先生常给我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是他,元妃是元妃……哎,待会儿我去瞧瞧他。” 林氏摩挲着萝茵的背,松了口气,笑道:“你这么想就对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婴孩,不如你懂事,你该先给陛下承认错误。” “嗯。” 萝茵抿唇,重重地点头,问:“那第三错呢?” 林氏轻巧地给萝茵梳了个髻,用发带绑住,笑道:“第三呢,元妃今儿来拜见皇后,除了腹大难以穿上吉服,该有的礼数,该敬的茶,一样没落下,便是后面那尊送子观音……” 林氏冷笑了声,柔声道:“她也是听说皇后平素里多抄经念佛,尊敬地呈上?来的,真心有几分,咱们也不知道,便当她是好心罢。所?以你这般去皇上?跟前大吵大闹,非但一点便宜都占不到,反而让皇上?觉着是皇后唆使了你,支使你故意和元妃闹,你错上?加错,定会被陛下斥责的。” “我倒没想到这层。” 萝茵委屈地低下头。 “好啦,妾身知道你孝顺,皇后娘娘更知道。” 林氏将簪子插.进萝茵的发里,笑道:“晚些时候,你记得要去勤政殿认错,咱们是长公主,更要懂分寸、知进退。” “好,我都听夫人的。” 萝茵连连点头,仍靠在林氏身上,手臂亲昵地环住林氏的腰,似在撒娇:“舅妈,我偷偷给您说,之前外?祖和父皇给我定了那门亲事,我不喜欢。头些日子,袁大相公的儿子进宫拜见母亲,我躲在屏风后头瞧他了,土头土脑的,竟然把漱口的茶水当成喝的,太丢人啦,我还是钟意景表哥多一点,舅妈,你能不能让他当我的驸马,这样我每天都能和他说话了。” 林氏一怔,环着公主轻轻摇,笑着嗔道:“你小孩儿家的,哪里学的钟意喜欢。你哥哥如今心思全在科举功业上?,今年底就定亲了,舅妈给他相了家清流人户的闺女,不能再陪你玩了。再说了,袁大相公乃进士出身,从前家门不显,他的公子头一次进宫,束手束脚些也能想来,你不该轻视他。” “我没有轻视。” 萝茵撇撇嘴:“月瑟皇姑从前对我说,女人要嫁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我不喜欢他。” “哼。” 林 氏从鼻孔发出声冷哼,仍面带仁慈之笑,哄道:“月瑟公主素来离经叛道,对皇后很是不敬,你该远离她。再者,公主受天下百姓的供养,自该心甘情愿地为社稷出力,她当年拒绝和亲,先帝大怒,将她囚禁在挽月观,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你是嫡出的长公主,与她不同,自该怀着怜悯苍生之念,为国家……” “可是我下嫁袁公子,仿佛并未对社稷有功啊。” 萝茵不甘的抿唇,愤愤道:“都当我是小孩子,可我心里清楚,你们让我嫁给袁公子,是因为袁大相公是内阁首辅,更是璋哥哥的师傅,父皇母后都疼哥哥,从不疼我。” “谁说不疼你。” 林氏柔声道:“袁大相公人品贵重,你嫁过去后,他们家定会礼敬你的。再说了,你和大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只有你哥哥好了,你才会受宠,皇后娘娘也不会再受这种窝囊气,所?以啊,咱们以后不能再说不嫁的话了,知道么?” “嗯。” 萝茵扁着嘴,显然有些不满。 忽然,林氏像是想到了什么,秀眉微微蹙起,轻声问萝茵:“舅妈记得你上?回说过,陛下赞赏过你韵微表姐的字好,是不是?” “对啊。” 萝茵像想起什么高兴的事,忙笑道:“韵微姐姐虽说只比我大六岁,可言行举止就像二十多岁的大家闺秀,人长得也美,我很喜欢她。那日我同她去给父皇请安,父皇一时兴起,考校我的字,我写的不好,挨了父皇的骂。韵微姐姐却写的极好,父皇说有几分朱九龄先生的味道,还说只可惜朱先生出家了,不然舅舅还能请朱先生去府里,好生再教教表姐字,直夸表姐是可塑之才。” “是么。” 林氏大喜,莞尔浅笑:“这么着,皇后娘娘罚你禁足宫中,舅妈便让韵微进宫陪你小住些日子,如何?她会说话,在陛下跟前多替你求求情,兴许陛下就不计较你伤了五皇子和元妃这事了。” …… 听到这儿,我摇头一笑,看向郑贵妃。 郑贵妃亦斜眼看我,唇角噙着抹讥讽之笑。 都是女人,谁还不知道林氏心里怎么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元宵节快乐~ 豆蔻+洗脑=豆腐脑 这章再发一波红包,老规矩,截止到明早上十点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3、维护 第123章维护 郑贵妃给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退后些。 她则稍稍整了下衣衫,上前一步,手?臂倚靠在朱红柱子上,低头朝底下看,扬声笑道:“萝茵。” 我伸长脖子瞧,果然,贵妃这一出声,公主倒没什么,把林氏惊得身子猛地颤动,这妇人瞬时站起,仰头朝上看来,脸白一阵红一阵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珠慌乱地左右乱转,可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侯府老千金,镇定自若地给贵妃屈膝见礼,笑道:“妾身林氏见过贵妃娘娘。” “免礼。” 郑贵妃虚扶了林氏一把,身子微微前倾,挑眉一笑:“皇后娘娘现下如何了?” “娘娘服了药,已经歇下了。” 林氏应对从容,斜眼看向跟前的萝茵公主,笑道:“公主方才想要去勤政殿给陛下请安,妾身瞧着天阴沉得厉害,担心暴雨骤来,就赶忙追出来,不想在御花园碰巧遇到了娘娘。” “六月百花齐放,正是观赏的好时候,本宫也四?处散散心。” 郑贵妃面带讥讽,笑道:“本宫从坤宁门出来,瞧见了一张童子面牡丹,沿着太液池过来,猛地又发现一张洛阳锦牡丹,直行到假山丛这边,嚯,居然又遇见了一张醉面美人的牡丹。” 郑贵妃伸出三根手指头,笑道:“夫人你说巧不巧,这宫里竟有如此美的“三?张”牡丹花。” “三?张”二字,郑贵妃特意说的很?重。 果然,林氏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低头,莞尔浅笑。 可萝茵才十岁,自然不晓得郑贵妃这话里有话,忙屈膝见礼,仰头笑道:“郑娘娘,咱们素日不是常说一朵牡丹,或是一株牡丹么,怎么您说三?张?” “哎呦,本宫竟说错了,是。” 郑贵妃轻扶了下发髻,朝萝茵勾勾手指,大方笑道:“皇后娘娘要罚你禁足宫中,不过姐弟俩拌嘴打架乃常事,本宫觉着有些重了,这么着,你皇姑月瑟公主远嫁洛阳了,前些日子她写信给陛下,说这宫里与你最好,想把挽月观送你。本宫在抚鸾司点两个女卫军,让她们伴你去挽月观禁足怎样?那里山清水秀,到时再让女卫军带你去打猎,如何?” “太好啦!” 萝茵听见这话,喜得直拍手?:“儿臣多谢郑娘娘关爱。” 郑贵妃嫣然浅笑,看向林氏:“你家姑娘韵微素来稳重,便陪着公主一起去。” 林氏此时额上满是冷汗,双肩微微颤动,笑得沉稳:“是,谨遵贵妃娘娘懿旨。” “行了。” 郑贵妃理了理衣襟,站直了,瞧了眼灰沉的天,笑道:“暴雨将至,夫人赶紧带公主回坤宁宫躲雨。” 说罢这话,贵妃没再理会林氏,转身朝我走来,扶住我的胳膊,慢慢地同我朝前走。 “三?张。” 我摇头笑笑,斜眼看向贵妃:“姐姐还真会打趣,打得那林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不过,姐姐觉得陛下真对那小张姑娘颇有些好感?” “吃醋了不是?” 贵妃拍了拍我的胳膊,笑道:“本宫从前瞧着张家是想把韵微给了璋儿,哎呦,那姑娘品貌、性子真没的说,她父家是累世官宦,母家乃勋爵人户,林氏自己出身高贵,她有二子一女,可打小却十分看重这个姑娘,不仅沿请名师教韵微琴棋书画,还重金聘请前翰林院大学士教小丫头五经六艺,像是插花、品茶也得精通,故而?这张家淑女的名头在长安城显得很?哪。” 说到这儿,郑贵妃叹了口气:“去年韵微进宫陪萝茵小住,过来给我请安,我仔细一瞧,嚯,手?指头包的严严实?实?,问怎么了,这丫头说在家练琴磨破了,天气热,伤口化脓了。头先日子,萝茵和韵微两个去勤政殿给陛下请安,正巧陛下在练字,一时兴起,就让这两个丫头写几个字瞧瞧。当时本宫也在勤政殿,韵微写了几个字,陛下瞧了眼,笑着说有朱九龄的味道,后陛下忽然紧盯住韵微丫头的脸,边看还边点头笑,这丫头当即脸臊得通红,逃也似的从勤政殿退出去了。事后,我问陛下,何故那般看着人家小姑娘?陛下笑笑,说韵微让他想起个人。” “谁呀?” 我忙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 郑贵妃嘿然一笑,打趣:“妹妹自己问陛下罢。” …… 郑贵妃将我送到勤政殿跟前,就走了。 此时李昭还在正殿议事,我便由那个小太监蔡居带着去了偏殿。 偏殿与我前年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了,地上的铺的绒毯更厚实?,踩上去软绵绵的,书桌旁摆着个婴儿摇床,地上有许多逗小孩的玩意儿,木做得牛、羊、马、刀剑等,箱笼里有大半是睦儿的小衣裳和鞋子。 这会儿睦儿已经睡醒了,正坐在小木马上玩儿。 瞧见我回来了,一把推开乳娘,高兴得直朝我跑来,抱住我的小腿,手?朝正殿那边指:“爹爹,大伴~” “是呀。” 我轻易弯不下腰,微微屈膝,摸了下儿子的小脑袋,笑道:“爹爹和胡马大伴在那边是不是?他们待会儿就过来陪你玩。” 我给乳娘使了个眼色,让她给睦儿做些小食来,随后,我和云雀一同?将睦儿的旧日衣物鞋袜往包袱里拾掇,我想着四?姐的小儿子恭哥儿如今也快半岁了,正好能穿睦儿半岁时的衣裳。 此时,外头传来阵阵雷声,暴雨倏忽而至,噼里啪啦落在地上,让人心烦。 我让云雀给我倒了杯水,端着,大步行到偏殿的小门那边。 我轻轻地将门推开条缝儿,往正殿里瞧。 这会儿,正殿人颇多。 李昭歪在龙椅上,手?拿着支朱笔,一边在章奏上批阅,一边听内阁阁臣议事。这些阁臣大学士端坐在圈椅上,面前各有方小桌,桌上摆着茶点等物,我能认识的有吏部尚书袁文清、刑部尚书梅濂,剩下的皆没见过,在最末坐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面色稍有些苍白,清瘦高挑,长得倒是俊秀得很?,言谈举止落落大方,的确是个龙章凤姿的孩子。 正是李璋。 不由得,我扭头看向后背,此时,我那傻儿子不愿意吃饭,正满屋子跑,后头追了两三个乳娘,我再低头,瞅向凸起的大肚子,这两个以后会是什么样儿呢,能不能赶上李璋呢? 想到此,我皱起眉头,接着往里看。 此时,李昭合起一封章奏,温和地看向他的嫡长子,笑着问:“今夏多雨,利州多处洪水泛滥,弄得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朕倒是听说了一桩事,地方官以府库存粮乃税粮为由,不敢给百姓放,璋儿,你怎么看?” 李璋偷摸看向他的师傅袁文清,而?袁文清笑着冲他点头,示意他放开胆子说就是。 < br> 李璋沉吟了片刻,站端正了身子,侃侃而?谈:“回父皇,儿臣以为事急从权,救民如救火,税粮虽取之于民,归根到底还得用之于民。古时齐宣王问孟子,如何才能王天下?孟子说,君子因为怜悯牛羊禽兽被宰杀,故而?远离庖厨。孟夫子还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君主当心怀怜悯,将仁德推及百姓,这样定能王天下。而?唐太宗更是批评隋文帝,爱惜仓库而?不怜悯百姓,儿臣以为,地方官应当立马开仓放粮。” 李昭面带满意之色,笑着问:“还有呢?” 李璋想了想:“嗯……朝廷应当派出安抚使主持地方大局,一则尽快疏通河道,二则将百姓撤离安置在安全之地。” 李昭微微点头,接着引导:“再有没有了?你往罚的地方想想。” 李璋听见这话,皱眉苦思,忽而恍然,笑道:“洪涝期间,严禁地方商贾坐地起价,办事不利的官员,须得问责。” 此时,六部阁臣皆相互小声议论,冲李璋连连点头,似在称赞。而?袁文清更是笑容满面,眼角眉梢遮掩不住欢喜自豪之情,在与他的高足学生?对视间,粲然一笑,在袖中偷偷冲李璋竖起大拇指。 听到这儿,连我也不禁对这孩子生?出些喜欢。 怨不得李昭屡屡对张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这嫡长子果然是人中龙凤。 我不禁又看向身后,儿子此时被乳娘逮住了,强给他喂蛋黄鱼泥粥,这小子假装吃进口,哪知趁乳娘不注意,偷偷吐到手里,一把扔远。 哎,人家儿子都能议政,我家这个小的今儿一进皇宫就打了一架,这可怎么好啊。 我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接着往里瞧。 此时,李昭指了指案桌上的一盘糕点,示意胡马给他的大儿子端过去。 忽然,这狗东西像想起什么似的,手?指点着桌面,看向李璋,笑着问:“方才朕听坤宁宫的小太监来报,说是今儿元妃去叩拜皇后,原本后妃在和乐说笑,谁知公主和五皇子忽然争吵动手,这俩小人都是朕的骨肉,还都伤的不轻,朕这个阿家翁一时没了主意,璋儿,你怎么断这宗案子?” 我心里一咯噔,不禁往前走了两步。 往外瞧去,李璋显然一怔,再次看向袁文清。 袁文清皱眉,忙朝李昭恭敬笑道:“这是陛下的两个孩儿争吵,大皇子也不好断。” “无妨。” 李昭大手?一挥,看向袁文清:“首辅也忒紧张了,朕不过随意问问,璋儿,你也随意断断。” “是。” 李璋显然陷入了纠结,想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道:“儿臣以为,错在公主。五弟如今才刚满一岁,尚不懂事,而?公主已经快到金钗之年,身边不断有教养嬷嬷和女先生?指点,如此还能与幼弟发生?争执,可见不甚懂事。儿臣觉得,当加紧对公主的约束管教,并责罚带她的嬷嬷侍女。” 李昭莞尔浅笑,微微点头,而?袁文清亦暗中松了口气。 谁知就在此时,李璋眉头忽然蹙起,从座椅上起来,行到殿正中,抱拳躬身道:“父皇容儿臣直言,公主素来纯孝,想来冲动争吵,是别有缘故罢。” “咳咳。” 袁文清袖子掩住唇,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李昭眉一挑,面色显然有些不太对劲儿,却笑得极温和:“继续说。” 李璋似想起什么痛苦事,腰躬得更深了,沉声道:“其实事之起因,皆因父皇太过宠爱元妃,以至于六宫不满,公主心生?怨念。” 这话一出,殿里忽然就安静了。 袁文清急得拳头紧攥,连连咳嗽,其余阁臣则低下头,一句话都不敢插。 李昭呢? 脸已经很挂不住了,笑得极尴尬,舌尖轻舔了下唇,斜眼看向梅濂。 梅濂立马会意,忙起身,躬身冲李昭见礼,笑道:“臣以为,大皇子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当初内宫频发下毒案,至曹氏认罪伏法之后,元妃娘娘母子屡遭磨难,而?今娘娘得天庇佑,更是怀有双生?子……陛下素来怜惜皇后娘娘的身子,担心元妃将病气过给皇后娘娘,故而?一直未允准她回宫侵扰娘娘的太平,近日也是瞧着元妃娘娘身子大安,这才宣她回宫。民间有句老话,阿家翁处置家事子女,须得一碗水端平了,方可得和美安乐,陛下念元妃娘娘屡遭磨难,稍稍给些恩宠,也是人之常情,若是陛下一味不理,倒有些无情了。” 看到这儿,我摇头笑笑,将小门关上,没再继续看了。 当众让君父下不来台,李璋也是厉害。 到底是孩子,有些事还装不进心里,日后多吃几次亏,他就学乖了。 …… 今儿上午费了神,我难免有些乏,用了盏茶后,就躺到床上歇觉去了。 等再次醒来,天已经擦黑,太监们正端着碗碟,鱼贯往殿里送吃食。 我挣扎着起身,揉了下发酸发胀的眼皮,任由宫人给我穿绣鞋,我扭头,看向旁边的睦儿,这小子手?里拿着把木剑,正骑着小太监蔡居玩儿呢。 “娘娘醒了啊。” 云雀从箱笼里取了件轻纱披风,拿着走过来,给我披到身上,笑道:“今儿下了一下午的雨,才停,风把雨气吹过来,竟有些冷。” 我把披风推开,打了个哈切,笑道:“本宫身上热,用不着这个,我睡了多久,陛下呢?” “陛下议完政,去瞧皇后了。” 云雀撇撇嘴:“等着瞧,指不定公主怎么和陛下哭诉呢。” 我忙给云雀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这里是皇宫,谨言慎行。” 正在我俩说话间,我瞧见外头传来阵杂乱的脚步声。 不多时,胡马率先进来,挥了下拂尘,示意殿内伺候的嬷嬷、宫人们都退下,他冲睦儿眨了下眼,对我笑道:“娘娘,陛下来了。” 我忙起身,瞧见李昭冷着脸从外头进来了。 他扫了眼正在往出撤的太监宫女们,叱道:“磨叽什么,还不快滚?” 我心一咯噔,难不成真像云雀说的那样,公主和皇后添油加醋给他耳朵边吹风?他现在来找我们母子算账? 没一会儿,所有的宫人们都退了出去,门吱呀一声被胡马从外头关上,此时殿里,只有我们三个。 “怎么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 “哼。” 李昭从袖中掏出方带血的帕子,打开,原来里头包着着长短不一的许多黑发。 他瞪了眼我,攥着那黑发,一步步行到地上坐着睦儿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孩子,将那黑发一把掷到睦儿面前,呵斥:“虎狼似的 小子,你瞧你干的好事!” 我忙扶着肚子走过去,白了眼他,不满地小声嘀咕:“喊什么,瞧把孩子给吓的。” 我叹了口气,艰难地蹲下身,盘腿坐到地毯上,将睦儿拉起来,摩挲着孩子的背,哄他:“好儿子,爹爹现在生气啦,赶紧给爹爹道歉,说儿臣再也不敢啦。” 睦儿虽不完全明白此时发生了什么,茫然地站在我旁,瞧见了地上落的那把黑发,小胖手?忙指过去,像想起什么似的,奶声奶气道:“骂!小木头打!” “还敢打!” 李昭立马蹲下,猛地将睦儿扯到他跟前,怒气冲冲地瞪着儿子,忽然噗嗤一笑,亦盘腿坐到地上,一把将儿子抱住,心里眼里皆是溺爱,轻捏住儿子的鼻子摇:“你呀,才一岁大点,居然把个十岁的丫头给打哭了。” 说到这儿,李昭扭头看向我,笑着问:“听说这小子抓住萝茵的头发不放,硬生生?揪掉那丫头一小撮头发,是不是?” “是啊。” 我暗松了口气,摇头一笑:“你儿子如今太顽劣了,我可管不了了。” “是么?让朕看看有多厉害。” 李昭将儿子抱起,看他两只小脚乱蹬,点头笑道:“皇帝的儿子就得厉害些,是不是呀,像朕,朕小时候被乳娘偷偷苛待,生?生?咬掉那贱婢的乳.头!” 睦儿乐得咯咯笑,小脚脚在他父亲脸上又蹬又摸。 “你也不给儿子教些好的。” 我抚着肚子,往过挪了些,靠在李昭身上,同?他一起看儿子,叹了口气,嗔道:“你呀,也别尽想着儿子们,多多关怀些萝茵,她可是你唯一的女儿。哎,不过话说回来,这丫头也真狠,瞧把睦儿给抓的。” “让朕瞅瞅。” 李昭将睦儿放下,大手附上儿子的小脑袋,指头轻轻地摩挲孩子头上和脸上的血痕,柔声问:“疼不疼呀?” 睦儿小嘴儿立马扁起来,委屈地眼里含泪,手?指向自己的手?背上的一道血痕:“坏!小木头好疼好疼。” “不哭啊。” 李昭心疼地用指头揩去儿子的泪,柔声哄:“过几日就好了,你姐姐是个糊涂的,你莫与她计较。” 忽然,我猛地就想起了李璋。 想起他在勤政殿的侃侃而?谈,想起他不给君父留面子。 今儿睦儿是为了维护我,才跟萝茵打架的,若是能让李昭看到小儿子维护他…… “这小子,真真暖人心,这么小就懂维护他娘。” 我佯装灵机一动,拍打了下李昭的胳膊:“昭,我假装打你,看他怎样,你待会儿哭。” “行。” 李昭也来了兴致。 我故意板起脸来,掐住李昭的脖子,看着睦儿,发出凶狠的声音:“我打死你~~” 而?李昭也假装疼的哭,身子左摇右摆,手?伸向睦儿:“儿子,快救爹爹,咳咳,爹爹不行啦~” 睦儿被眼前之景吓到了,竟给愣住了,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冲到我跟前,手?扬起,又舍不得打我,哇地一声大哭,抓住我的胳膊往后拽,嘴里喊着:“不要不要!” 见我还是不撒手?,李昭也翻眼背过去了,这小子居然一口咬住我的胳膊,没用力,但挺疼。 “哎呦。” 我佯装剧痛,一把松开李昭,手?揉着胳膊着同?时,瞪向睦儿,醋道:“爹爹比娘要亲是不是,臭小子,居然咬我。” 睦儿哭得止不住,直咳嗽,站在我面前,气恼道:“娘,坏坏。” “好儿子。” 李昭忙将睦儿搂进怀里,让儿子坐在他腿面,用袖子给儿子擦泪,同?时轻轻推了我一把,柔声哄:“娘亲坏,爹爹打她了,小木头不哭了哦。” 忽然,李昭似也想起什么,摩挲睦儿的背出神,轻轻地摇:“好儿子啊,这么小就懂维护爹爹,比你哥要……” 我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淡淡一笑,将睦儿的小衣裳往下拉了下,看向李昭,笑着问:“那个韵微怎么回事啊?还不老实?交代。听贵妃说,你把人家姑娘盯得脸儿通红,臊得从勤政殿逃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2623:55:02~2021-02-2723:0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illy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坦殿100瓶;依依墟里烟10瓶;ida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4、第三封信 第124章第三封信 李昭斜眼向我?觑来,唇角噙着抹痞笑:“怎么?吃醋了?” 我?笑着白了眼他,没言语。 “瞧你那酸劲儿。” 李昭拧了下我?的脸,坏笑:“朕年纪都快能当韵微的爹了,还不至于那么禽兽,对小孩子下手。” “你若是不禽兽……” 我?不禁将大肚稍稍往前挺了下,手轻拍了下睦儿的小屁股,轻佻地笑:“那这三?个是怎么来的?” “行啊,朕现在就告诉你怎么来的。” 李昭把睦儿放开,任由孩子去玩。 他身子压过来,那张斯文好看的脸与我?只有咫尺之距,我?能清楚地闻见他身上的淡淡茶香。 “张嘴。” 他轻声命令。 “不要。” 我?笑着紧紧抿住唇,往后躲。 “怎么,元妃娘娘大方慷慨,给皇后吃“瑶池仙露”,倒不给朕匀一点?” 他轻声呢喃,从身后揽住我?,鼻头温柔地蹭我?的侧脸,紧接着又吻了下,在我耳边坏笑,骂道:“你这臭丫头太大胆了,竟敢那般羞辱她,不雅,忒不雅了。” “行嘛,臣妾给陛下来个雅的。” 我?勾住他的下巴,微眯住眼,盯着他看,忽然一口咬住他的唇。 “呜~” 李昭闷声笑,反客为主,直接将我?搂在怀里,吻了下来。 许久之后,我?俩都微有些喘,这才放开对方。 我?手附上他的侧脸,大拇指揩去他唇上的口水,另一手按住他的大腿,一点点往上,一把捏住他的……我冲他坏笑:“她许久没有承你的雨露,瞧那一脸的怨妇样儿,我?一进?坤宁宫,她就死盯住我?不放,仿佛要把我?吃了似的。我?是大方的好妹妹嘛,想来咱俩平素里经常口齿交接,我?送她那一盏口水茶,她喝进?嘴里,便等同于你亲了她,她还得?感谢我哩。” “哈哈哈哈哈。” 李昭乐得?大笑,用力拧了下我?的嘴:“偏你会说。” 正在此时,一旁坐着玩的睦儿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我们俩跟前,生气地挤进来,噘着嘴,急切地撒娇:“小木头也要亲亲。” 我?和李昭互相望去,面上皆有尴尬之色,立马分开,真是的,竟忘了儿子也在跟前。 “好好好,亲睦儿。” 我?忙亲向儿子的左脸,李昭也凑过来,亲儿子的右脸。 我?们俩一左一右,登时把儿子的胖脸蛋亲得变形。 放开睦儿后,这小子咯咯甜笑,不好意思地用胳膊擦脸,忽然转身,抱住李昭的脖子,小手摸了又摸,一本正经地哄:“爹爹乖,不疼不疼。” 李昭忙看向?我?,笑道:“这小子还记得你掐我?脖子的事儿呢。” 说到这儿,李昭揽住睦儿,扁着嘴,宠溺地看着睦儿:“爹爹不疼不疼啦,谢谢儿子关心。” 他伸长胳膊,勾过来一只藤球,扔远,让睦儿捡着玩儿去。 这男人还像往常那样,脱了我?的绣鞋,看向?我?的双脚,笑道:“好像比昨儿更肿了。” “今儿走路走得?太多。” 我?疲累一笑。 “朕给你揉揉。” 李昭温柔地帮我?揉小腿和脚,笑道:“当日萝茵和韵微过来给朕请安,朕一时兴起,让她们给朕写几个字瞧瞧。你知道的,张达齐同朱九龄私交匪浅,故而这些年一直请老朱教韵微写字,这孩子虽说才十六岁,但?手上的力道却不浅,可见是下过狠功夫的,加之她谈吐温和、知书达理,是个很不错的丫头,朕总觉着她像谁,盯着瞅了会儿,忽然觉得?……” 说到这儿,李昭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兴奋道:“可不就和你家鲲儿很像么,你瞧,都是朱九龄的关门弟子,性子都温软,但?又极明是非,心里是有股子狠劲儿在的。正巧她比鲲儿大三?岁,不是有句老话,女大三?抱金砖嘛。朕当时就盘算着,这俩小人倒挺般配,没成想朕把韵微丫头给看臊了,红着脸跑了。后来这事不胫而走,朝堂、后宫、外戚素来喜欢揣摩朕的心意,这不,林氏就觉着朕对那丫头有意思了。” “原来如此啊。” 我?了然地点点头,不禁一笑,转而又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大家族女子的婚姻素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当年的我?如?是,素卿亦如?是,再到而今月瑟、春旭、萝茵和韵微,皆如?此。 “你也别乱点鸳鸯谱了。” 我?双臂撑在身后,身子微微后仰,将左腿收回,把右腿搭在他的腿上,由他给我?按,笑道:“我?们高家小门小户的,配不上张家淑女。” “那朕给牧言封个伯爵?” 李昭摩挲着我?的脚面,笑道:“左右你如?今是元妃了,朕给他个爵位,倒也能说得?过去。” “快别了。” 我?很自然地用脚尖捅了下他的小腹,笑道:“不瞒你,从前我?是真的想拉扯把他。可后来在长安久了,越发觉得?给他爵位反而是害了他,他后半辈子不思进?取,仗着是皇亲国戚就作威作福,守着那点子恩赏和田产铺子过活,迟早会败光家业的。他既想做书局,那便让他拼去,我?家的那些后辈子侄也是,好好在经世致用的学问上用功,凭自己的本事挣个功名,那才是正经。” 我?叹了口气,看向?睦儿:“牧言和小时候很不一样了,可见挫折能磨炼人,把人从软骨头磨成铁脊梁,又把人从少不更事磨成内圆外方,当初你给了他父子一道保命密诏,已足够了,不必再多加恩赏。” “你呀,真跟从前不一样了。” 李昭亲了口我的脚背,嘿然一笑:“朕也不同了。” 正在此时,睦儿跌跌撞撞地小跑过来,站在我跟前,一边看自己怀里的那只系了小铃铛的藤球,一边看我?凸起的大肚子,这小家伙居然把藤球装进?自己的衣裳里,学我挺腰,胖乎乎的手指指向?自己,看我?和李昭,甜甜一笑:“这是娘亲~~” “我?儿子太聪明了。” 李昭面带得?意之色,对我笑道:“前两日,朕给他念了句诗,他鹦鹉学舌似的竟紧跟着背了出来,不愧是朕的种。” “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看向?他,不服气道:“他是我生的,像我。” 忽然,睦儿摇晃着走到我跟前,小手“啪”地一声打向?我?的肚子,一脸无辜地对我?笑:“娘也玩小球球。” 而此时,我?猛地胎动了下,肚皮疼得紧。 李昭反应极快,立马拽走睦儿,紧张地问:“你感觉怎样?朕立马叫人宣太医来。” “无?碍,别紧张。” 我?轻抚着肚子,对他笑道:“真没事儿,已经不疼了。” 李昭明显松了口气,他一把将睦儿按在他腿上,扬手,狠狠地打了几下屁股,厉声教训:“你这不孝子,刚在坤宁宫打了姐姐,居然又在勤政殿欺负娘亲和弟弟!” 睦儿吃痛,哭得厉害,四只小脚脚齐蹬:“娘亲救命,小木头疼。” “娘亲来啦。” 我?忙探过身,从李昭怀里把儿子抢走,揽住他,给他揉小屁屁,柔声哄道:“爹爹坏,打咱们小木头,娘亲骂他。” 说到这儿,我?看向?李昭,笑着嗔:“你打他做什么,他又不懂,他瞧见我?的肚子像球儿,就过来拍打着玩。” “朕替你出气,你倒埋怨上朕了。” 李昭笑着推搡了下我?:“真是慈母多败儿。” “我?们还小,不懂嘛,要慢慢教。” 我?用袖子抹去睦儿的眼泪,亲了口儿子,让他坐在我腿上,指着自己的肚子,很认真地对他说:“娘亲这个不是小球球,里面装着睦儿的两个弟弟。” 睦儿一脸的委屈,看向?我?的腹部,茫然重复:“弟弟。” “对。” 我?将衣裳撩起,给他看我?那圆鼓鼓的肚子,笑道:“小木头以前也从娘亲肚肚里来的。” 睦儿似懂非懂,想了半天,从我怀里挣脱开来,跪坐在我面前,小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肚子,仰头看我?:“木头坏,娘亲好疼好疼。” “娘亲不疼的。” 我?鼻头发酸,心里暖暖的,含泪对他笑道:“小木头以后要保护弟弟,知道吗?” 睦儿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喃喃道:“木头的弟弟。” 忽然,他抱住我?的肚子,哇地亲了口,再次仰头看我?,道:“不是小球球,不能玩。” “对!” 我?揉着他的小脑袋,笑道:“睦儿真聪明,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说罢这话,我?斜眼看向?李昭,莞尔:“瞧见了没,这不是就教会了?” 李昭冲我竖起大拇指,赞赏地点头。 他扭头,看向?远处的四方长桌,对我笑道:“光顾着说话,饭菜都凉了,罢了罢了,这么晚了,朕担心你吃了积食,都撤了。” “先等等。” 我?挣扎着起身,朝方桌走去:“先让我吃几块糕饼垫垫,待会儿再让御膳房好生做些珍馐美食送来,我?饿了。” “朕听嬷嬷说,你下午不是才吃了两碗鸡汤银丝面么?” 我?从盘中拈了块牛乳饽饽,忙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对他说:“不行啊,我?如?今一张嘴三个人吃,一下子就饿了,对了,忽然想喝点酸辣肚丝汤,你赶紧让御厨送来,我?真是饿得?不行了。” …… * 在宫里用罢饭后,我?就带着睦儿回了家。 李昭并未走,近日利州遭暴雨侵袭,流民走投无?路,揭竿而起,与官府对抗,而魏王旧部又蠢蠢欲动,地方章奏每日家流水似的送来,这几日,李昭忙着处理政务,于是让我?先走,说他晚些时候再回来。 马车摇曳在长安的街道,我?推开车窗朝外看。 今儿虽说下了一后晌的雨,可街道此时已经干透了,夜市原本热闹非凡,我?们这一行车驾排场大,护送的侍卫众多,引得?沿途百姓纷纷侧目,猜测车中坐的到底是哪家了不得?的贵人。 我?嫌睦儿闹腾,特让乳娘带着他坐后面那辆车,我?则与云雀同乘一辆。 我?身子靠在车壁上,轻摇着小香扇,一边看外头喧闹的瓦市,一边任由微凉夜风往脸上吹,倒能让人清醒几分?。 今儿入宫,倒不是一无?所获,除了把积压在心里十几年的恶气出了外,我?还看到,李昭对他的嫡长子真的非常看重,而李璋那个孩子也的确很优秀,在父皇和阁臣面前也不露怯,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而在处理公主和睦儿打架一案时,也能做到不偏不倚。 但?他仿佛不太有自己的主见,时不时地与袁文清眉眼相接,而且当面刺君父之失。 其实这些都是小毛病,教养历练几年也能克服。 这些年,我?自己的起起伏伏经历,足以证明一个人一个家族,可能一时间受困、被踩在泥里,但?只要够有韧性,能忍、敢拼,迟早会爬起来的。 张家林家如今眼瞧着为官家厌弃,但?未彻底倒塌,归根到底是因为李璋的缘故。 可我又不能对璋儿那个孩子出手,这是李昭的底线,如?今我?也为人母,心到底没有过去那般冷硬。 居安思危,我?不能因为现在受宠,有了正一品元妃的名分?,生意一切顺遂就得意忘形,越在这时候,我?越得?冷静。 我?一步都不能错,得?走得更谨慎更稳,伴君如?伴虎,他是我丈夫,同时我也得?知道,他还是皇帝。 如?果我?倒了,那么牧言、孙家、左家……甚至我的三?个儿子都会遭灭顶之灾。 “停一停。” 我?轻拍了下车壁,抚着肚子,对云雀无?奈笑道:“我?又饿了,方才闻见街面上有股子驴肉火烧的味儿,你带着侍卫去买几个来。” “是。” 云雀笑着点头,下了马车。 等她走后,马车再次摇晃在街面上。 我?从香包里拿出支眉笔,把锦被叠好,放在腿面上,将秀帕铺平,皱眉细思了片刻,在上头给陈砚松写信: “陈大哥: 近来可好?腿上的寒疾可有医治? 长安耳目众多,小妹也只有趁无?人的机会给您写封信,向?老狐狸求救求救。 小妹运气不错,如?今得?封元妃,又怀了双生子,坐今年十月的月子。 哎,自打上回向?大哥求救,请您将杜老请至长安来,又发生了许多让人心惊肉跳的事。 先是曹氏被勤政殿太监梁元唆使,给我?儿下寒毒,谁知与此同时,那梁元将蛊毒又暗中种在了我?儿身上。” 我?尽量言简意赅,将睦儿中毒,以及后面李昭如何处置曹氏、张氏及朝堂的人事变动写给老陈。 一方帕子不够写,我?又从箱笼里拿了一条,接着写道。 “小妹原本打算今年亲自去洛阳做生意,与大哥细谈过去发生的种种,谁知忽然怀孕,只能将此事作罢。 时至今日,小妹入宫叩拜皇后,虽说出了口恶气,将这贱人气吐了血,但?事后仍心有余悸。 一则,皇后子女对小妹成见颇深,虽说孩子本性良善,但?到底会向?着母家,怕是日后会容不下小妹的三?个孩子,小妹此时该如?何自处? 二则,李璋实是可塑之才,小妹一时陷入迷惘,不知我的三?个孩子如?何赶上他; 三?则,小妹深觉张达齐心机城府深不可测,而小妹碍于种种原因,不敢轻易派人去查他,还求陈大哥帮小妹暗中调查此人。小妹不能像这回一样,被动挨打,得?提前做准备。 最?后,李钰那孩子没了娘可怜,如?今寄养在谢子风和公主夫妇跟前。大哥素来同荣国公谢家交情匪浅,请您在国公爷跟前多说几句好话,照应一下孩子。 数日后,小妹将会派大管事赵燕娇赶赴洛阳,开酒楼和丽人行等分?铺,此信会由燕娇带给大哥。这丫头于经商一道颇有天分,还望大哥给她指点一番,莫要将人才埋没了。 妾在长安,静候大哥回信。 如?意字”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家常一章~ - 谢谢姐妹xxx12~会说您就多说点,哈哈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5、惊变 第125章惊变 写好后,我把这两方锦帕折好,塞进抹胸里。 我整了整衣襟,将车窗轻推开往外看,车驾一侧紧随着两个抚鸾司的女卫军,前后皆有不少侍卫护送。 今儿离宫的时候,睦儿瞧见了胡马,抱住不撒手,哭闹得不行,没法子,李昭只有让胡马去送送这小磨人精,这会儿他俩应该在后面那驾车上,正玩儿得好。 我摇头笑笑,怔怔地看外头的长安夜景。 各色花灯挂在牌楼上,西域来的胡人头戴花式繁复的小方帽,脖子上缠绕着条手臂般粗细的黄蛇,招徕游人过来看热闹,用蹩脚的中土话说:不咬人滴,不信摸摸看。 两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正蹲在贩卖旧衣的小摊前,挑挑拣拣了半天,拎着条六七成新的拖泥裙,同摊主讲价。 …… 正在此时,我瞧见不远处行来一对夫妇,他们身后跟着护卫、婢女和一辆轻便马车。 女的秀丽端庄,认识,是林氏,而行在她身侧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穿圆领燕居直裰,头上戴着方巾,阔脸高鼻,相貌堂堂,气度闲雅而沉静,正是张达齐。 我的手不禁紧紧地攥住纱裙,身子往车壁贴得更近些,仔细瞧。 他们这行人正慢悠悠地走在繁华热闹的街市,林氏眉头蹙着千重心?事,不知在想什么,不当心?脚踩在了裙子,差点跌倒,张达齐立马搀扶住夫人,摇头笑笑,摩挲着妻子的小臂,轻拍了下,温和地对妻子说了几句话,似在宽慰,他停步在一处卖饰物的小摊前,蹲下身,精心挑选了朵芍药绢花,给摊主付过银钱后,起身亲自簪在林氏髻上。 林氏颇有些不好意思,似小女人般莞尔浅笑,愁思登时消减了大半。 大抵我的车驾太过招摇,引得行人皆朝这边看来。 张达齐夫妇也?不例外,林氏皱眉,仰头对她丈夫低声说了几句话,同时斜眼朝马车觑来,张达齐倒是面不改色,微微点头。 当马车路过他们夫妇时,我瞧见张达齐双手抱拳,恭敬地朝马车行了个礼,而林氏则笑着屈膝道?了个万安。 我半推开车窗,看向张达齐,看这个赢得满朝赞誉的大理寺卿,看这个皇后背后最刚硬的一条脊梁,看这个数次帮皇后了事的智囊,看这个谋划出计中计、一箭数雕,害了曹氏我儿,并把包括郑贵妃等人都套进去的男人。 我并未表现出半点厌恶,对他嫣然一笑,手指轻抬了下,示意他免礼平身。 张达齐再?次躬身,直到我们母子车驾远远离去,他才直起身,对林氏温柔一笑,携妻子朝相背的方向走了。 …… 我倚在车壁上,饶是炎炎夏夜,可竟觉得通身寒透了。 我该派杀手制造意外,把这个男人弄死么?这样我的三个孩子和自己都会安心?。 可万一李昭又多心?怎么办?龙颜大怒怎么好? 谋杀朝廷正三品大臣,管我是元妃还是皇子母亲,只要事发,我身上总不会干净。 忍住忍住,现在拼的就是谁比谁更有耐心?,傻子才自己动手呢,想想张达齐的手腕,他从未亲自动手,从来都是借刀杀人,这次若不是朱九龄的血意外让毒蛊显露,他依旧稳坐大理寺正堂。 我手轻轻按住肚子,既然暂没有更好的对策,那先按兵不动,目前养胎、教养睦儿、平安把小六和小七生下来才是第一要事。 我深呼了口气,没再想这些烦心事,将薄毯盖在肚子上,闭眼小憩。 迷迷糊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行到一处密林里,正坐在大石头上晒太阳,忽然瞧见不远处奔来一头通身雪白羚羊,后头紧着追来只红眼花斑的獠牙恶虎,恶虎嚎叫了声,猛地扑向羚羊。 “躲开!” 我急得大叫,肚子一痛,给惊醒了。 醒后浑身汗津津,正胎动得厉害,原来是肚子里的两个小人在“打架。” 我摇头笑笑,也?不知道这两个生下来后会是什么光景,若是能像睦儿那般聪敏灵动就好了。 正在此时,马车停了。 外头传来阵铠甲摩擦之声,黄梅英气勃勃的声音徒然响起:“启禀娘娘,咱们到府邸了,微臣和嬷嬷们侍奉您下来。” “好。” 我应了声,让她们进车。 我艰难地起身、下马车后,立在府宅门口,一股雨后清亮之气登时铺面而来。 四下瞧去,这条街面上只有我的宅子,很是安全安静,侍卫们皆屏声敛气,肃立在一旁,府门口蹲着两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府里的太监们早都提着灯笼等着了。 我朝前瞧去,从后头那驾蓝布围车上下来了乳娘和胡马。 胡马显然极高兴,拂尘插在腰后,仍穿着内侍官服,怀里抱着睦儿,睦儿这小子亲昵地搂住胡马的脖子,撒娇撒痴:“伴伴,小木头还要听。” “老奴下回再?讲个汉武帝金屋藏娇的故事,好不好?” 胡马怜爱地摩挲着睦儿的背,抱着孩子,大步朝我走来,对我行了一礼,笑道?:“老奴就送娘娘和小皇子到这儿了,得赶紧回宫伺候陛下服参汤,近日事多,陛下估摸着今晚不回来娘娘这儿了,您早些歇息罢。” “有劳公公了。” 我微微点头,示意乳娘去把睦儿接过来。 谁是乳娘刚碰到睦儿,睦儿就跟针扎了似的,啊地尖叫,身子一缩,紧紧地贴在胡马身上,小手连连往开推乳娘,恼得发脾气:“不要不要。” “睦儿乖,大伴要回去了。” 乳娘温柔得哄。 “走开。” 睦儿小手直打乳娘,随后死死地抱住胡马的脖子,小脑袋枕在胡马的肩窝里,死活不撒手。 正在此时,我瞧见远处行来辆轻简马车。 没一会儿,云雀就从里面下来了,她左手拎着个大食盒,右边臂弯挎着个大包袱,手里还拿着个没有吃完的驴肉火烧,小跑着过来,屈膝给我见了一礼,往起拎了拎食盒,笑道?:“奴给娘娘买了好些吃食,有樊记的火烧、苗家的四喜丸子,真馐斋的糖撒子、乳酪裹杏仁、酸梅饮、樱桃糕……” “好了好了。” 胡马打断云雀的话,虽板着脸,可眼里的喜欢和宠溺遮掩不住,嗔道?:“娘娘跟前这般聒噪,日后要收心养性,多做事少说话。” 云雀扁扁嘴,顽皮一笑:“奴给公公也买了驴肉火烧,还热腾腾的呢。” 胡马摇头笑道?:“咱家素来不吃这些重荤腥的东西,姑娘留着自己用。” 说罢这话,胡马垂眸,看向睦儿,柔声打商量:“小木头是最懂事的皇 子,你先回家睡觉觉,老奴保证,明晚上一定来看你好不好?” “不要。” 睦儿委屈不已。 “那这样好不好?” 胡马忙笑道?:“老奴明儿从御马监挑匹小马驹,给您牵来,等过两年小木头长大了,就能骑啦。” “小马。” 睦儿似懂非懂,手指戳着胡马的侧脸,嘤嘤笑。 忽然,这小子指向我腰间系着的荷包,眨着要,对我说:“要那个。” “要这个呀。” 我忙将这个荷包解下,递给睦儿,同时给乳娘使眼色,趁他听话高兴的时候把他抱走。 谁知这小子打开荷包,从里面抓出一块小排骨,递到胡马嘴里,笑道?:“大伴吃。” 我一愣,轻拍了下睦儿的屁股,笑骂:“你小子倒精,什么时候偷的肉?居然还藏在娘亲的荷包里,哎呦呦,瞧着手法?如此娴熟,以前藏了不少回。” 睦儿羞涩一笑,小脸埋进胡马身上,居然不好意思起来。 而胡马显然目中含泪,嚼着那块早都冷了的排骨,声音有些哽咽,柔声笑道?:“老奴多谢小皇子赏肉,这辈子都值了。” 正在此时,街道?尽头响起阵急促的马蹄声。 很快,我就瞧见策马而来的是胡马的干儿子蔡居,这蔡居其实只比胡马小三岁,生的倒白净伶俐。 行至三丈之外,蔡居猛勒住黄马,跃下马,从怀里掏出腰牌给侍卫看,得到放行准许后,小跑到我们跟前,先恭敬地给我行礼,随后躬身立在胡马跟前,喘着气,不急不缓道?:“公公,宫里出事儿了,陛下发了好大的火,让老奴赶紧宣您回去呢。” “出什么事了?” 我忙皱眉问。 “回娘娘,好像是宝婕妤。” 蔡居给我见礼,笑道?:“这会儿宝小主宫里围得水泄不通,奴也打探不到发生了何事。” 我心?里一咯噔,记得今儿在御花园见到了宝婕妤,瞧着是往坤宁宫的方向去了,大抵,宝婕妤又生事了。 我摇头冷笑,让乳娘和嬷嬷们强把睦儿抱走,不理会这小子哭闹,忙对胡马笑道?:“既如此,公公快回去伺候陛下,顺便叫陛下放心,本宫这边一切都好。” “是。” 胡马给我见了一礼,担忧地看了眼睦儿,坐上马车,带着蔡居回去了。 我也?扶着后腰,同云雀和一众宫人们回府了。 …… 今儿在宫里提心?吊胆了一整日,难免有些累,匆匆沐浴更衣,喝了安胎药后,我便睡下了。 可心里隐隐不安得很,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再?加上身上热,肚子里的两个小人动得欢快,闹得我根本睡不着,我索性起床,吩咐嬷嬷,去给我做几个小菜来,再?将云雀买的驴肉火烧热一下。 我原以为心?里装着事,会吃不了多少,没想到眨眼间就风卷残云地吃了大半。 我一边喝着燕窝粥,一边盘算,该怎么让燕娇把给老陈的信带走呢?缝在肚兜里?不行,本就是用眉笔写的,若是被香汗浸湿,岂不是把字迹都弄模糊了。 正在我乱想间,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上夜嬷嬷敲门的声音:“启禀娘娘,御史台孙大人求见。” “四姐夫” 我一愣,他怎么会来? 为了避嫌,他一次都没来过我这里,而且这是晚上,他一个外臣更不能来拜见我。 难道是四姐和恭哥儿出事了? 还是牧言出事了? “快宣,让孙大人在外院的花厅等着,本宫更衣后就来。” 我忙起身,让云雀和侍女帮我穿衣,拾掇好后,就带着宫人们匆匆出门。 内府大,而我白日里又走多了,难免腿脚浮肿,便坐着藤轿往外院赶。 虽说一行十几个人看护,府中各处都悬挂着灯笼,时不时还有女卫军守夜行过,但冷风吹来,猛地瞧向漆黑之处,难免让人心?底发憷。 约莫一刻钟,我就行到了外院。 外院是太监和家中侍卫所居之处,此时花厅亮亮堂堂,院里守着我府里的太监和四姐夫的心?腹侍从。而四姐夫穿着官服、戴着官帽立在花厅正门口,皱着眉头来回踱步,他瞧见我来了,忙小跑着过来,跪下给我行礼: “臣孙储心,叩拜元妃娘娘万安。” “四姐夫……” 我忙轻咳了两声,忙虚扶起他:“孙大人快请起。” 过去我无名无分,叫他姐夫,而今我是元妃,自然得守着礼改口。 “孙大人怎么这么晚来?可是家中出事了?” 孙御史暗暗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会意,率先走进花厅,嘱咐心?腹嬷嬷们:“守好宅院,去给孙大人沏壶正山小种来。” 说话间,我扶着后腰走进花厅,坐到最上首。 抬眼瞧去,孙御史也紧跟着走进来,他立在原地,没得到我的“恩准”,未敢坐下。 “大人快坐。” 我下巴努向下边的四方扶手椅,示意云雀,将果子端给孙御史。 “臣谢娘娘赐座。” 孙御史坐下后,仍紧蹙着眉头。 “到底怎么了?” 我也?顾不上喝茶,紧张地心咚咚直跳,忙问:“可是四姐出了事?” “娘娘放心,臣家中一切都好。” 孙御史沉吟了片刻,环视了圈花厅立着的女卫军和七八个嬷嬷太监们。 我忙道?:“你们都下去,只留两三个伺候便是。” 等人都走后,孙御史端起茶,猛灌了数口,面色严肃,看向我:“娘娘,今夜宫里来人宣陛下口谕,着臣立马进宫面圣,来的蔡居公公,说宫里的宝婕妤娘娘小产,命悬一线。蔡公公还说,臣入宫时正好能路过娘娘的府邸,陛下说娘娘今儿动了胎气,叫臣过来探望下您,娘娘,您、您身子可好?” “本宫一切都好啊。” 我恍然笑道?:“本宫记起了,今晚上睦儿把我的肚子当成了藤球,用力拍了一下,不过没事,已经让杜老仔细瞧过了,一切都好。” 我心?里甜滋滋的,手抚着大肚子:“本宫直到今儿才知道,原来腹中怀了双生子,杜老今儿在坤宁宫直言,说这两个可能都是男孩儿。” 四姐夫听见这话,眼里也?是惊喜,眼角眉梢的高兴遮掩不住,忙起身行礼,含泪笑道?:“上苍眷顾娘娘啊,臣、臣真是,哎,请娘 娘恕臣失仪了。” “大人快坐。” 我忙笑道?:“我就说,我这肚子怎么比上次怀孕时还大。” 见了家人,我不免唠叨了些,猛地记起四姐夫方才说的那番话。 我皱起眉头,将茶盏放下,轻声道?:“怎么,宝婕妤又怀了?不对不对,又小产了” 我越来越疑惑:“不对啊,宫嫔小产,陛下宣外臣进宫何意?没道理啊。” “不止宣了臣。” 孙御史正襟危坐起来:“臣方才过来时,瞧见了刑部尚书梅大人的车驾,前头也有个公公引着呢,似乎是往宫里走。” “怎么回事。” 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今儿听宝婕妤的话,她似乎知道自己不可能怀孕……怎么就莫名其妙小产了。 “娘娘。” 孙御史打断我的沉思,沉声道:“陛下既叫臣先来您这里,想来是让娘娘给臣说些事,敢问娘娘,今日您进宫,可是发生了大事?” “没有啊。” 我摇摇头,皱眉道?:“今儿进宫叩拜皇后,我一切都按着礼数来,磕头、敬茶一桩都没少,殿里当时还有记录后妃起居注的女舍人,可谁都别想揪出我的错儿来。” 我手按了下发痛的太阳穴,忙道?:“若说有事,那也不打紧,不过是萝茵公主心?系母亲,和睦儿打了一架,睦儿把公主的头发揪掉一撮,可后头陛下也?未生气,说不过姐弟俩打架拌嘴,小事罢了。” “听着仿佛没什么。” 孙御史起身,在花厅来回踱步,忽然停下,扭头看我,问:“娘娘仔细想想,还发生了什么?与宝婕妤有关的。” 我细思了片刻:“今儿本宫走的时候,皇后郁结于心,吐了口血,可太医诊断,说她是中了暑气,好生休养便是。后头我同贵妃在御花园散步,正巧看见宝婕妤带着宫人嬷嬷往皇后宫里走,那妇人嘴里唠唠叨叨,说什么不敢想陛下的恩宠、也?不奢望能怀龙裔,只想给她儿子陵儿挣个爵位。” 我喝了口茶,接着道?:“后头本宫同贵妃也?没理会她,行至游廊上观皇宫之景。不防头瞧见皇后的家嫂林氏追萝茵公主,那两人言语间有提到宝婕妤,说宝婕妤又到坤宁宫聒噪,惹得皇后不得安生。” “嗯。” 孙御史连连点头,再?次在花厅踱步,他眉头几乎拧成了个疙瘩,忽然问:“娘娘,陛下之前可有跟您说过有关皇后的事,您再想想。” 我冥思苦想:“本宫封元妃后,因胎气不稳,并不太想见皇后,可陛下笑着说,还是见,见一次就少一次……” 我心?里猛一咯噔,隐隐有了答案。 孙御史怔住,低头杵在原地,口里喃喃自语,想了许久,忽然眼前一亮,皱眉:“陛下素来是谋定而后动的人,凡事不会明言,既叫臣来给娘娘请安……” 说到这儿,孙御史转身,朝宫里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沉声道:“臣明白了。” “怎么说?” 我身子不禁前倾,心?紧张地咚咚直跳。 孙御史转身,对我躬身道?:“娘娘,臣瞅着天上乌云密布,方才隐隐传来几声雷鸣,怕是要变天了,您夜里务必要关好门户,免得着凉。” 说罢这话,孙御史直直地看向我,眉头拧成了个疙瘩,用嘴型说了两个字:废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6、下红 第126章下红 四姐夫和我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我返回到绣房里,坐在书桌前久久不?能平静,废后?这么快?李昭怎么没给我透露一星半点,今儿还让我入宫拜见皇后,甚至萝茵和睦儿打架之后,他还亲自去了?趟坤宁宫探望素卿。 若说变故,恐怕还是出在宝婕妤身上,好端端的,她怎么会突然小产。 此时,天空隐隐传来一两声闷雷,将我吓了?一跳。 我抓住桌子起身,端着烛台走到纱窗跟前,轻推开往外看,门外守着值夜女卫军和守夜的嬷嬷,妖风忽起,将院中的树叶吹得飒飒作响,更将花瓣卷得飞上半空……天上一道鲜红闪子划过,紧接着炸雷响彻云霄,豆大的雨点子倏忽而至。 我的心也被吓得随之咯噔了?一下,手中的豆油小灯亦被风吹灭。 此时,守夜的嬷嬷察觉到我立在窗边,忙小跑着过来,柔声问:“娘娘起来了?可是要喝热水?还是身子不?适?” “本宫无事?。” 我将灯盏放在窗台上,皱眉道:“打?雷了,你们待会儿过去瞧一下睦儿,他若是害怕,就抱过来。” 说罢这话?,我将窗子合住,慢悠悠地返回到书桌前。 心里实在是烦,我从锦盒里取出朱九龄从前赠予的那卷手抄《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又裁了?一沓宣纸,将蜡烛挑亮些,坐下抄经静心。 抄了?几行后,竟将字写歪了,我揉掉纸重新抄,可总不能静下来,最后,我将藏在裹胸里的那两方丝帕拿出来,铺平在桌上。 低头一看,我身上的冷汗热汗早都将帕子弄得微潮,字迹有些都看不?清了?。 我打?算将信重抄一遍,可猛地察觉到,局势如今正在变化。 譬如张达齐,这个人我还需要老陈帮我调查么?再譬如李璋,我还需要提防么? 外头风雨大作,雨点子噼里啪啦地砸在门窗上,我将帕子点燃,扔进铜盆里,烧焦羽毛味登时蹿上来,弄得我恶心的不?行。 正在此时,肚子两个小人动的频繁,有些疼,我压根不敢再耗神想这些事?,忙高声喊人,去把外院住的姜太医找来。 没一会儿,太医就过来给我请脉,说:无事?,吃一剂安胎药便好,再点上些能凝神静气的香蜜,千叮咛万嘱咐,娘娘如今可不能忧思过度,更不能熬夜了?。 姜太医诊完后,我还是放心不?下,让人去杜府将杜老请过来,再帮我瞧瞧。 约莫一个时辰后,宫人来报,说杜家的两位太医都连夜进宫了,到现在还未回来。 这事?闹大了?? 一个宝婕妤,竟能劳烦杜老父子出手? 如若废后,张家会不?会狗急跳墙,将我母子扯进去搅浑水? 我该如何应对? 谁知只要一想,肚子就疼。 为了腹中两个孩子的平安,我也不?敢再耗神琢磨这里头的关窍,莫怕莫怕,若要咬我,我前头有四姐夫孙储心和前夫梅濂顶着,更何况还有李昭呢。 我就在这种忧思重重之下,艰难入睡。 梦里也乱糟糟的,一会儿梦见十六岁时和素卿一起劈线做刺绣,一会儿梦见素卿拿着尖刀划开我的肚子,狰狞地叫嚣着,说要剪断我儿子的头,可谁知一照镜子,竟发现我的脸变成了?宝婕妤。 那么我到底是谁? 妍华还是春旭? 双腿狠蹬了下,我醒来了,下意识去摸肚子,仍高高耸起,两个小人也安静得很,不?再闹腾。 扭头看去,天已经大亮,但瞧着纱窗灰沉沉的,仍能听见雨声。 屋里已经静立了?好几个嬷嬷和宫婢,端着热汤和漱口的茶水,见我醒来了,忙过来伺候我洗漱穿衣。 “娘娘难得像今儿这般睡懒觉。” 云雀帮我换掉寝衣,用温热的艾水汁子帮我擦后背和胳膊,随后同两个宫婢帮我往身上抹防纹的美体膏子,笑道:“杜老早都候着了?,只等娘娘起来,给?您请平安脉呢。” “哦?” 我一怔:“杜老出宫了?呀。” 我细思了?片刻,问云雀:“一晚上过去,宫里可有传出什么异动?” “那倒没有。” 云雀皱眉道:“不?过奴倒是听阿良说了?一嘴,咱们府邸不是离北镇抚司挺近的嘛,昨夜那儿的火把亮了一夜,卫军进进出出的,仿佛有什?么事?发生。” “行。” 我大步朝梳妆台走去,催促宫婢们帮我梳头上妆,并让她们赶紧将杜老请来,我在内院的花厅等?着。 我略用了口粥,吃了?两个包子,就往花厅走去。 雨虽没有昨夜那般大,可天阴沉得厉害,瞧着是场连阴雨,估摸着得下好几天。 进到花厅后,朝前一看,杜老此时坐在四方扶手椅上,旁边的小桌上摆着茶点和药箱,老人家面上略有疲态,两手捅进袖子里,正闭眼小憩。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杜老忙睁开眼,见我进来了,立马起身给我见礼: “娘娘万安。” “快免礼。” 我虚扶了把,入座后,让花厅里其余的人退下,只留一两个信得过的心腹伺候。 我并没有直接问宫里的事?,亲自给杜老倒了?盏茶,递过去,笑道:“昨晚上不?太舒服,想请您过来瞧瞧,谁承想扑了?个空,家里人说您父子二人都被陛下宣进宫了。” “是啊。” 杜老笑笑,饮了口热茶,让云雀和嬷嬷将丝帕放在我的腕子上,随后,老先生两指按在我的脉上,皱眉听了会儿脉,笑道:“娘娘只是虚火稍有些盛,不?妨事,也不?必吃药。” 说到这儿,杜老扭头,嘱咐跟前立着的嬷嬷:“在膳食上稍稍调理下便是,娘娘素来喜食羊肉,近日不可上桌了?,甜腻之物也少食。” 我端坐在椅子上,偷偷给云雀使了个眼色。 云雀会意,端着盘枣泥糕上前,放在杜老跟前的小桌上,笑道:“这个糕点是厨子最近新做的,酸甜可口又好克化,您老吃些。” 紧接着,云雀半蹲下身,在给杜老添茶的时候,轻声问:“老爷子,听说昨晚宫里出了大事,可是宝婕妤小产了?” 杜老点点头,一手拿起块糕饼,另一手托在下巴,吃了?几口,对我笑道:“昨儿娘娘您离开坤宁宫后,宝婕妤就去给皇后请安。” “请安”二字,杜老刻意说的有些重,双眼微微眯住,手将胡须上的糕饼残渣捋掉,接着道:“那时皇后因暑热上心,吐了 ?口血,萝茵公主气急,要去勤政殿找陛下讨说法,林氏紧着追了出去。这时宝婕妤到了坤宁宫,请安时言语尖刻、字字讥讽,皇后本就郁结于心,当?即着人掌宝婕妤的嘴。 宝婕妤也是厉害,厉声喝斥坤宁宫诸人,说她怀了?龙裔,看谁敢动她。 皇后娘娘冷笑数声,说左右太医也在宫里,便让太医给你诊诊脉,若是敢欺瞒中宫,谎称有孕,那就罪加一等?。 随后,给?皇后娘娘瞧病的徐太医立马给宝小主诊脉,说宝小主并未有喜。 皇后娘娘当?即着人,将宝婕妤按在地上,狠狠地打了?一顿板子,逐出了坤宁宫,谁知就在当夜,储秀宫的宝小主见了?红,立马着人去勤政殿请了陛下。” 听到这儿,我大抵也能猜出几分了?。 宝婕妤定是在李昭跟前哭诉,说自己百般告诉皇后有了?身孕,谁知皇后还是打了?她,害她滑胎小产。 我身子不?禁凑过去几分,眉头蹙起,轻声问:“那位……真有孕了??那位徐太医不是诊过脉,说没有么。” 杜老笑笑,将最后一口糕点吃完,用帕子反复擦自己的手,斜眼朝我看来,暗示:“太医院的这些后辈小子们,医术不精,诊错脉也是有的。这不?,陛下连夜宣了老臣入宫,给?婕妤小主扎了针,服了?药,后头又叫数位太医轮番会诊,宝婕妤的的确确有怀孕的迹象,可惜啊,宝小主昨日遭了刑罚,下了?大红,元气大伤,怕是这辈子都怀不?上了?。” 我心里一咯噔。 坤宁宫那位徐太医诊断的,未必是假。只是杜老手段了得,用扎针吃药改一下脉象,做出有孕痕迹,也是有可能的。 我忙问:“那现在呢?陛下怎样?皇后又怎样?” “陛下气急攻心,当?即晕了?过去,老臣的长子杜仲随侍在侧。” 杜老双手捅进袖筒里,眼睛盯着地毯上的牡丹花样,幽幽道:“陛下如今旧疾发作,头痛不?已,理不?了?朝事?,连夜将三品以上大臣宣到勤政殿。陛下倒是暂未对皇后娘娘有所处置,只是重重地呵斥了几句,并让抚鸾司的女卫军暂将坤宁宫围了起来。” 此时,天空响起声闷雷,将我吓了?一跳。 我抓住椅子扶手,慢慢地站起来,在花厅来回踱步。 其实我心里仿佛有了?结果,但模模糊糊的,暂时还连接不起来。此事在明面上瞧着,好像只是误伤嫔妃小产,但……李昭不久前设置了?抚鸾司,贵妃将爱母心切的萝茵公主弄到了挽月观“禁足”,连夜宣重臣入宫,还让四姐夫过来问我话?…… 看着都是有节奏、有计划地来,宝婕妤小产,怕只是个引子。 蓦地,我想起昨夜回家时,在集市遇到了张达齐夫妇。 林氏看上去愁云满面,张达齐倒是稳健如常。 我转身,看向饮茶的杜老,笑着问:“您老这辈子都在宫里伺候,想必看见听见的人和事?都特多,嗯……您可知大理寺卿张达齐是怎样的人?昨晚上我在街面上偶然碰见了?,瞧着倒温文尔雅得很。” 杜老沉吟了?片刻,喝了?口茶,叹道:“是个人杰哪,他为官的声誉想来娘娘也多有耳闻。依稀记得三十年前,先帝在国子监挑选了?些国之贵游公子,随圣驾行猎、赋诗,小张大人原是庶子之身,本无资格伴驾,但陛下也是听闻小张大人是出了名的神童,素有诗才,且在大夫人膝下教养了多年,言谈举止同大家嫡子差不了?多少,便格外开恩,也让他随行。” 杜老眸中依稀有泪花,抱拳朝东边方向行了?个礼,叹道:“先帝当?年正当?壮年哪,雄姿英发,豪气冲天,真真让人神往。曲水流觞宴上,先帝笑着让众人行酒令,小张大人语出惊人,拔得头筹,得先帝恩赏,让他在侧侍奉。而后来围猎时,草丛中忽然窜出条毒蛇,直朝先帝面门飞去,小张大人瞧见后,什?么都没想,直接用胳膊去抵挡,当?时就被毒蛇咬得昏迷不醒。幸而老臣随侍在旁,多加施救,保得小张大人一命。 事?后,先帝频频去小张大人帐中探望,命老臣等一众太医务必悉心照料,甚至还摸着小张大人的胳膊,直言“此子忠勇,凡吾李氏子孙必厚待之”,也正是因为他救驾有功,后才能高攀上侯府嫡女的亲事,此后有了?岳家提携,再加之他人品贵重,行事?小心谨慎,待人也宽厚和善,一步步坐到了大理寺正堂之位。” 听了杜老这番往事?重谈,我也不?禁怅然。 三十年前,张达齐也不?过鲲儿这般年纪,救驾之事?,究竟人为还是巧合,已经不?能考据了,我虽深恨此人,但也不?得不?叹的确是个厉害的。 正在此时,我听见外头传来阵脚步声。 朝前瞧去,府里的掌事?嬷嬷收了伞,恭敬地立在门口,屈膝给?我见了?礼,沉声道:“娘娘,御史台孙大人来了,瞧他还穿着官服,老奴略问了句,大人说他出宫后直奔娘娘这儿,您现在要见么?” “见!” 我皱眉想了想,忙吩咐:“想着孙大人还未用饭,去让厨娘给?大人多做些吃食,先送过去,本宫这就来。” …… 说话间,我就让云雀等?人去准备软轿,顺便往身上披了件薄纱,喝了?安胎药后,就坐着轿子往外院去了?。 此时雨仍下着,滴滴答答落在轿顶,让人心烦。 四姐夫既然能到我这儿,想必是得了?李昭的允准,过来给我透露些消息。 这次,真的能废后么? 我惴惴不安地坐在轿中,深呼了几口,尽量让自己平稳下来。 没一会儿,软轿就停到了外院角门,嬷嬷们打起帘子,撑着伞,扶我往花厅那边走去。 我怕滑倒,特意走得慢,行到花厅门口,我瞧见四姐夫此时正坐在滕皮小圆凳上,面前的大方桌上满满摆了?一桌子的粥食,他仍穿着昨夜那身官服,眼下稍稍有些发乌,身上的雨气甚浓。 瞧见我进来了,四姐夫忙放下碗筷,起身给?我行礼。 “快免礼。” 我虚扶了一把,笑着走进去,坐到上座。 “孙大人坐罢,咱们边吃边说。” “是。” 四姐夫重新入座,紧着喝了?几口粳米粥,皱眉问:“娘娘身子可好?” “都好都好,就是昨晚上孩子闹腾,肚子有些疼,不?打?紧。” 我笑着寒暄了?几句,问道:“方才杜老已经给?我请过脉了?,倒是说了?几句昨夜储秀宫的事?,陛下如今怎样?身子不?打?紧。” “咳咳。” 孙御史轻咳了两声,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会意,忙让不相干的人出去。 我让云雀给?我端来碗燕窝羹,喝了?两勺,轻 声问:“都是真的?” “嗯。” 孙御史眉头紧蹙,点点头。 此时,雨水从他黑发中流出,沿着额头一路往下滑,他从袖中掏出方帕子,擦了下,皱眉道:“宝小主如今命悬一线,陛下太过担忧,旧疾复发,已然昏了过去。昨夜召集三品以上的大臣进宫侍疾,顺便交代了?下近日的朝政。昨夜之事?毕竟涉及皇后,陛下略问了句诸臣,该如何处置。” “怎么处置?” 我紧着问了句。 若按照往年,我想大抵就以皇后不知情,而宝婕妤恃宠而骄犯上,略申斥几句就过了?。 这次,怕是不同了?。 孙御史眸中闪过抹精光,抱拳冲宫廷的方向见了?一礼,沉声道:“臣孙储心冒死进言,中宫无德,应废。” 我身子一震,果然! 李昭昨儿晚上命四姐夫先来我这儿问话,果然别有深意,是让四姐夫在众臣跟前开口。 “然后呢?” 我手紧紧抓住扶手,接着问。 孙御史勾唇浅笑,皱眉道:“刑部尚书梅濂在臣之后进言,七年前二皇子李炜溺亡、前年四皇子李冕胎死腹中,而至今日宝婕妤二度落胎,宫中屡屡发生皇子夭折惨案,次次与中宫脱不了?干系,应当?诸案并立,重新查证。” 我怔住,一口一口地喝燕窝粥。 当?初睦儿周岁那天,我和李昭逗弄儿子时,也曾感慨过,对他说:睦儿的事?是谁做的,大家心知肚明。可你估摸着会因为璋儿的颜面,暂不?计较,会将此事按下。 犹记得李昭当时刮了下我的鼻子,笑道:是会顾及几分璋儿,但你说朕会将事?按下,那倒不?见得,该收拾的,朕还会收拾。 …… 他已经开始收拾了么? 我将玉碗放下,用帕子擦了下唇,朝宫里的方向白了眼,嗔道:“他也不?跟我说一两句,这事?发生的太突然,一点征兆都没有,弄得人紧张兮兮的。既如此,我昨儿就不?去叩拜了?,还害得我给?她磕了?个头……” “哈哈。” 孙御史轻笑了?两声,眉一挑:“娘娘以为这是陛下临时起意的?” “难道不?是?” 我撇撇嘴。 其实我心里大概有了?线索,只是太零散,加上孕中脑子有时候实在跟不?上,需要有人帮我捋一下。 孙御史摇头一笑,温和道:“那些话?本子上,常说古时帝王将相处置人,找着个由头,当?即就发难,真真是没见过政局的说书先生之言。殊不?知,要做成一件事,须得多年部署,朝中后宫,缺一不?可。” 说到这儿,孙御史眼里满是钦佩,喃喃自语:“这也是臣敬佩之处,陛下当?真天纵英才,深不可测啊。” “怎么说?” 我忙问,不?禁莞尔。 听见四姐夫夸赞李昭,我竟觉得比夸我自己还感到高兴。 孙御史示意云雀将花厅的门关上。 他从笼屉中拿出枚小肉包,放在最左边,皱眉道:“凤翔二十二年,也就是三王之乱那年,陛下当?时还是太子,用张达亨和李冕敲山震虎,以作警示,但……呵呵。” 说到这儿,孙御史在盘中拈出块绿豆糕,放在小包子旁边,沉声道:“同年十月,陛下提拔路福通为羽林右卫指挥使,并作出与荣国公联姻决策,但当?时,张后家中亦想将贵女嫁给?谢子风。年底,陛下提拔的左良傅、袁世清屡战屡胜,江州刺史袁文清大人死守关中最后一道防线,外围可谓固若金汤,而陛下重视贤臣良将,不?拘一格选拔贤才,在军中甚有威望。” 我点点头,示意云雀去给四姐夫倒杯茶来。 此时,四姐夫从碗中夹出只小烧饼,放在绿豆糕旁边,眼中赞赏敬仰之色愈发浓了?,笑道:“开平元年初,三王之乱平,陛下登基,当?即做出恢复凋敝山河、劝农归田、减免赋役等决议,赢得朝野内外赞赏。开平元年五月,宝婕妤产子丧夫,为月瑟公主刁难,更为张后折辱,入庵为尼。十一月,宝婕妤小产入宫,备受宠爱,十二月睦儿毒发,陛下宽厚,只是处死了罪妃一人,更言明,新朝初立,不?兴大狱,加开恩科,不?拘一格选取贤才,咱们鲲儿才有机会日后参加科考。” 孙御史再次向宫中的方向抱拳见礼,他用筷子从碟中夹出辣萝卜,放在糕点跟前,侃侃而谈:“开平二年三至六月,陛下先后在御史台底下设置十二道监察御史,专门监察六部,又在羽林卫设置全由女卫军组成的抚鸾司。 十二道监察御史重查六部旧案,牵出张达亨贪墨事?,更查出张首辅门生故吏户部尚书莫非焉纵容兖州刺史贪下两税,此后,莫非焉被外放到地方,而尚书一职,由三王之乱中主战功臣姚瑞顶上。” 孙御史第三次向宫廷方向崇敬地见礼,扫了眼被他摆满桌的糕点吃食,看向我,挑眉一笑,叹道:“想那宋朝除旧革新的名臣王安石诗有云:‘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娘娘,其实这场雷雨,早都开始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求个作者收藏~~mua~`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7、捉奸 第127章捉奸 四姐夫用了?几口饭,就匆匆走了?。 他说要回趟家?,盥洗拾掇一番,再嘱咐家?人几句,得赶在日?中?前入宫,今儿且有的忙呢。走的时候,四姐夫百般嘱咐我,说此番不是一人一家?的私事,而?是“辞旧迎新”之大举动?,让我安心养胎,旁的什么都别想,陛下自有安排。 他还说,四姐最近去庄子查账去了?,他家?去后即刻着人将四姐寻回来?,这些天,便让姐姐带着礼哥儿和?恭哥儿陪我小住,解解闷。 四姐夫走后,我心里烦,便带着云雀沿湖边走走,散一下心,身后自然跟着十来?个嬷嬷宫婢,她?们搬着椅子、抱着食盒和?披风等物,随时方?便我坐下,这些人生怕我出事,半步都不敢离开。 雨比清晨时小了?些。 点点滴滴打在湖面上,激起一圈圈小小涟漪,湖里种了?荷花,此时正开的好,偶尔有一只银鳞鲤鱼跃起,叼走粉白花瓣,惹得婢女们拍手欢笑。 我站在湖边,将饵饼掰成碎块,抛洒到湖里喂鱼。 朝堂上的事,我不太懂,大抵李昭将来?要行新政、改弊政,首先得把朝中?一些以张致庸为首的顽固阻力除去。 如四姐夫所说,李昭素来?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所以即便没有我,他也迟早会对付张家?。其实算起来?,我的运气真挺好的,在合适的时机走到他身边,帮他完成一些事,带来?一些人,给了?他一个疲惫时温暖的怀抱…… 废掉素卿后,紧接着就得立继后。 我不认为他会在朝中?另选个豪族勋贵之女立为继后,多半就落在我和?郑贵妃上了?。 倒不是我妄自菲薄,两相比比,郑贵妃为继后的可能更大些。 她?资历深,在李昭身边熬油似的熬了?十多年; 她?贤德,这些年并未听说过有争宠谋害嫔妃之举动?; 她?有功,在三王之乱中?身入险境,巧舌如簧挑拨三王关系,屡次死里逃生,深得李昭、群臣敬重; 她?有勇谋又沉稳,当初我生睦儿,李昭罢朝一日?,她?搬了?张椅子坐在勤政殿门口,稳住诸臣后妃; 而?我呢? 虽说当年是李昭未婚妻,可到底是少年时的微薄情分,且离开他十几年,还成过一次亲,回到他身边也只有区区两年半而?已…… 且冷眼瞧着,李昭在短短半年封我为元美人、进而?为元昭仪,再为元妃,给足了?我体面和?偏宠,未必不是为来?日?立郑落云为继后,提前哄我。 即便我有三个儿子又能怎样? 又不是比数,立宠还是立贤,其实用脚指头?都能想到结果。 可……怎么就有点不甘心呢。 不管结果如何,我还是想用自己的法?子略微争取一下,那么最后即便花落郑家?,我也不会因为自己没争而?后悔。 想到此,我扭头?看?向云雀,抚着大肚子,柔声?笑道:“带几个人去库里,把上回陛下赏赐的雪缎挑些出来?,左右雨这么大,哪儿都去不了?,闲着也无聊,我给小六和?小七做两件肚兜。” 说罢这话?,我抿唇浅笑,盯着荷叶上晶莹的露珠,低声?自语:“顺便给陛下也做件寝衣。” …… 其实婴儿的肚兜很好做,在纸上画个图样,钉在布上比对着裁下来?,把毛边折进去,缝一圈就好了?。 我也没在上头?绣什么花啊鸟儿的,男孩子嘛,不用那么花里胡哨的,只在红肚兜上用黑线绣了?个“陆”字,绿肚兜上用红线绣了?个“柒”字,略作区别就是了?。 做了?一上午的针线活儿,难免有些乏,腰背酸得很。 用过午饭后,我就回内室歇觉去了?,等帘子放下后,我侧身躺在床上,盯着枕边摆着的玉如意笑了?,捂着口放肆地笑。 我虽到不了?内廷,但想象着如今素卿该是如何的惊慌、愤怒。 她?的女儿已经被支走,儿子虽在宫里,怕是孤掌难鸣,再声?泪俱下地求情,也难改变李昭的决定,母族的兄长此时应该四处奔走,联络旧日?的门生故吏、亲家?友人,联合起来?上表求情……但有用么? 朝中?三品以上重臣多半是李昭亲手提拔起来?的贤良,这次怕是会一致表态……废后! 笑着笑着,我忽然就哭了?。 眼泪夺眶而?出,沿着脸庞,流入黑发和?枕头?里,消失不见。 当年我眼睁睁看?着丽华被毒死,后来?我被装进麻袋里,半夜叫人从狱中?提出去,她?吩咐了?,要把我毁容,远远扔到边疆当农妇。那凄冷的路上,我被张家?贱奴多次羞辱、被押送官银的恶人羞辱,后来?我遇到梅濂,做过山匪、吃过草泥…… 我怎么能一步步爬到现在,怎么能苟延残喘到如今,我居然还活着啊。 后面,我慢慢就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模模糊糊间,我瞧见床边坐着个身量窈窕的俏丽妇人,定睛一看?,是四姐。 四姐穿着浅粉色褙子,髻上戴着支碧玉簪,薄施粉黛,还是那样温婉动?人,只不过面上带着些许赶路的风尘之色。 “姐。” 我挣扎着起身,大抵睡太久了?,头?有些发晕。 “慢慢来?,别起猛了?。” 四姐从后边将我扶起来?,让我靠在她?身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笑着问。 “来?了?有一刻钟了?。” 四姐从床边的矮几上拿了?杯热水,给我递到手里,帮我将锦被盖到肚子上,摩挲着我的胳膊,柔声?笑道:“老孙着人给我带了?口信,让我赶紧回长安,陪你小住几日?。谁知?到了?城门口,嚯,今儿也不知?出了?什么要紧事,城门大白天就下钥了?,守城的将士凶赫赫的,不许任何人出入。我还当进不了?长安,谁知?竟有个小将军直朝我家?的马车走来?,虎着张脸,问是不是御史府的车驾?我忙说是。那小将军脸色立马松缓了?些,同我说,上头?有命,只许御史府车驾进出长安,夫人请。” 四姐从云雀手里接过衣衫,帮我往起穿,笑道:“进了?长安后,我发现街面上冷清异常,时不时有卫军骑马经过,盘查行人。哎呦,我这心里跟油煎似的,生怕你发生了?什么事,本想着回府里问问老孙,谁知?他竟不在。这不,我赶紧让下人拾掇了?下衣物,套了?车,带着两个哥儿朝你这儿赶来?。” 说到这儿,四姐面颊微红,眼里含着抹异样的神采,凑近些,悄声?问道:“到你这儿后,我偷偷问了?云雀几句,她?说宫里要废后?” “嗯。” < br> 我笑着点点头?,将水杯擩给嬷嬷,冲四姐挑眉一笑:“多半定了?,咱们静等着消息便是。” “好。” 四姐弯腰,从脚踏上帮我将绣鞋捡过来?,忽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忙起身跪到床边,笑道:“一见着你,我高兴得什么都忘了?。如今你是娘娘,贱妾该给您行大礼才是。” “哎呦。” 我赶忙扶起四姐,将她?扯到床边坐下,亲昵地挽住她?的臂弯,头?枕在她?肩上,笑着嗔:“这里又没有外人,咱们亲姐妹没那么多的虚礼。” 我深呼了?口气,闻着姐姐身上的淡淡乳香,娇声?道:“还是孙大人想的周到,知?道我这些日?子心烦,便把你寻了?回来?,有姐姐在跟前就是舒心,我这下什么都不怕了?。” “快起来?,没得让云雀和?嬷嬷们笑话?。” 四姐轻轻地打了?下我的胳膊,柔声?笑道:“都三个孩子的娘了?,还爱撒娇。” “嗯?” 我忙朝跟前侍立着的嬷嬷们看?去,轻抚着大肚子,嗔道:“原本我想亲自和?姐姐说双生子的事,给她?个惊喜,谁的嘴那么快,竟赶在我前头?了?,必是云雀这小蹄子,哼,我定要罚她?一年不许吃酒才行。” 云雀给我拧了?个热手巾,递过来?,扭头?朝嬷嬷们笑道:“瞧,娘娘如今自己吃不得酒,就见不得咱们吃,可是寻着由头?跟咱们置气呢。” 这话?一出,满屋子都笑了?。 正在我们姐俩说话?间,只听外头?传来?阵脚步声?,府里的掌事秦嬷嬷小跑着进来?,屈膝给我道了?个万安,皱眉道:“启禀娘娘,孙御史家?的大太太带着儿媳妇和?一众嬷嬷、小厮们尾随着姝姨娘来?了?,被咱们府上的暗卫拦在街头?,那妇人嘴里不干不净的,说姝姨娘趁孙御史不在,带着两个儿子卷包会,想必是攀上高枝儿,与奸夫私会去了?,这会儿正吵吵着呢,很不像样子,奴请娘娘的意见,是直接下狱,还是扣在咱们府里?” 我扶着后腰,坐直了?身子,这恶妇,竟还不放过四姐。 到底这里头?有四姐夫的面子在,我不好让人去教训她?们,便对秦嬷嬷道:“你亲自去请大太太回去,只说姝姨娘是来?探望闺中?密友,并不是什么奸夫,提醒大太太,这里是长安,须得谨言慎行,注意自己的身份。” 说到这儿,我皱眉细想了?想,道:“客气些,别伤了?她?体面,劝回去就行,她?若是还不走,便说等孙御史从宫里回来?,由大人亲自给她?解释。” 秦嬷嬷领了?我的吩咐,退出去办事了?。 我将垂落的黑发别在脑后,看?向四姐,笑着问:“怎么,你家?大太太经过上次的事,竟还不收敛,一直在寻你麻烦?” 四姐面上难堪之色甚浓,啐了?口,笑道:“因着你元妃娘娘的体面,老孙如今很是厚待我,让我学着管家?理事,还不断给我置办田产铺子傍身。家?中?人多口杂的,我本不愿意,可想着跟前还有两个哥儿没长起来?,为了?他们不受气,我少不得要学一学、管一管杂物,我懂分寸的,其实碍不了?太太奶奶们的掌家?大权。 这不,就得罪了?大太太和?她?儿媳妇,三天两头?同我找事,而?今竟开始诽谤恭哥儿是我偷人生出来?的,还说老孙有了?年纪,怎么可能还能生育。族里那群老东西竟也信,撺掇着老孙滴血认亲,幸而?老孙在家?中?还是有威望的,呵斥了?众人,责骂了?大太太和?儿媳妇,对我一如往昔的信宠。 素日?里我谨言慎行,不会让她?拿住一点把柄,可今儿记挂着你,匆匆出门,没想到她?竟派人偷偷跟踪。你方?才处置得很对,而?今你无娘家?撑腰,只这么个老姐夫站在前面,咱们没必要因着打这糊涂娼妇的脸,下了?老孙的面子。” “嗯。” 我靠在四姐身上,莞尔浅笑,瞧见枕边放着的一摞肚兜,忙道:“今儿上午我给两个小东西做肚兜,做多了?,待会儿给恭哥儿匀两件,也算我这个姨妈疼他了?。” “快别了?。” 四姐笑道:“上回你派人送来?睦儿半岁时的衣裳,几乎全是新的,他都没穿完呢。你如今身子重,别做针线活儿,伤眼睛又耗神,底下有这么多嬷嬷在呢。” “还是姐姐疼我。”我甜甜一笑。 正在我们姐俩说话?间,只听外头?又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朝前瞧去,方?才出去办差的秦嬷嬷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屈膝给我行了?一礼,用帕子擦着脸上头?上的雨水,皱眉道:“启禀娘娘,那位孙夫人好不讲理,非说咱们窝藏奸夫淫.妇,要进来?搜查。卫军将他们家?下人打了?,大太太当即就恼了?,要去告官,让府衙的差役过来?拿人。奴瞧着他们吵吵嚷嚷的,话?里话?外实在难听,就将她?们十几个人全都扣在外院了?,娘娘,您看?要不要老奴差人进宫,把孙大人请出来?了?事?” “孙大人如今正忙,哪有空管内宅妇人的闲事。” 我扶了?下发髻,起身,淡淡一笑:“把大太太迎到这儿来?,本宫会会她?。” “妍华。” 四姐亦起身,忙抓住我的胳膊:“你可别为了?我去责打她?,不上算,还是我去罢。” “没事。” 我拍了?拍四姐的手,笑道:“你和?礼哥儿被她?折辱了?十几年,也该到头?了?,放心,我有分寸的。” 说话?间,我就让宫婢们过来?,给我更衣上妆。 等梳洗好后,我扶着四姐的胳膊,慢慢地出了?房门。 此时已经到了?下午,因天阴沉下雨,显得有些黑,廊子上的灯笼提前点上了?,院子里站满了?女卫军和?太监、嬷嬷们。 没一会儿,我就瞧见几个女卫军押送着三个妇人进到内院。 为首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微胖,穿着华贵的对襟衫子,头?上戴着金钗,浑身被雨淋了?个透,她?身侧则是两个年轻的妇人,三十上下,瞧着像孙家?的儿媳妇,倒都长得眉清目秀,只不过妆被雨弄花,显得狼狈得很。 那孙家?大太太厌烦地推搡开卫军的禁锢,一进院子,四下环视了?圈,目光锁在我身上,微微皱眉,并未言语,她?冷笑数声?,看?了?眼周遭垂手侍立的太监们,尖刻道:“我早就说她?外头?有人,这不就是证据,哪家?豪宗大院的内宅会有这么多男人。” 说到这儿,大太太摆着谱儿,站直了?身子,厌恨地瞪向四姐,尖刻道:“高姝华,你也不必差人说什么探望闺中?密友的胡话?了?,快快把你那奸夫叫出来?,再带上你的两个孽种,随我家?去,等老爷回来?后,咱们就开祠堂,请阖族耆老来?断断这门污糟官司!” “大太太说的这是什么话?,您可瞧清楚了?,周围站着的都是净过身的公?公? ,哪有什么奸夫。” 四姐上前一步,压着脾气,屈膝见了?一礼,皱眉道:“妾身再说一句,我高姝华绝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老爷的事,太太快回去罢,别再闹了?。” “公?公??” 大太太噗嗤一笑,摇头?道:“姝姨娘真当我老眼昏花了??公?公?不在宫里,在这样的地方??这分明是暗娼窝子!光天化日?的,一伙子人居然聚众淫.乱,还有没有王法??!这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竟然当街上对我家?下人动?手,还把人扣在外院,怎么,你们想杀人灭口不成?” 此时,那年轻媳妇偷偷拉扯了?下大太太的袖子,低声?道:“母亲,儿媳觉得不对劲儿……方?才拦咱们家?人的那些女侍从,瞧着身上穿的衣裳和?北镇抚司的卫军很像,咱、咱要不回去罢,今儿闹了?这出,公?爹回来?后指不定会怎么说您呢。” “没用的东西。” 大太太推了?把她?儿媳妇,凶赫赫地朝前走,谁知?刚走了?两步,就被女卫军用绣春刀拦下。 “做什么?” 大太太双眼圆瞪,朝女卫军们喝道:“好大的胆子,你们已经违制穿衣,而?今还敢私藏刀兵,知?道我家?老爷是谁么,堂堂三品御史大人!等我回去后,定会将这暗娼窝子实情全告诉老爷!” 说到这儿,大太太朝我看?来?,冷笑数声?:“这位夫人是谁,瞧着如此貌美妖媚,又身怀六甲,难不成是我家?老爷新找的外室?好啊,我竟不知?,你们又做下这般污秽的事。” 她?刚说到这儿,周围立着的太监和?嬷嬷们纷纷喝道:“住口,还不快给元妃娘娘跪下!” “都把刀放下。” 我手轻抚着肚子,朝大太太微微点头?,笑道:“不许对孙夫人无礼,赶紧给太太和?少夫人打伞。” “元妃?” 大太太脸色微变,眸中?闪过抹惊慌之色,但很快就恢复平静,看?向我,冷笑数声?:“听闻元妃娘娘如今住在汤泉行宫里,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又怎会见我家?的妾婢庶子,可见撒谎。好啊,你这妇人竟敢冒充娘娘,难道不想要命了?!” 此时,大太太身后立着的两个媳妇儿上前来?,一左一右拉扯住大太太,忙小声?劝:“母亲,咱们还是算了?,今儿的事透着玄乎,况且儿媳听说元妃娘娘昨日?回长安叩拜中?宫皇后,昨儿车驾还经过咱们府门口哩,儿媳还听说,元妃娘娘姓高……万、万一……那位夫人的穿戴实在不是普通命妇的样式,求您了?,咱们回去罢。” “你起开。” 大太太推了?把她?儿媳妇,厉声?呵斥:“从前你总在我跟前抱怨,说姝姨娘把你嫡长媳的掌家?权夺了?,害得你在长安贵妇中?间抬不起头?,怎么,如今被人咋呼几句,竟怕了??!我倒要看?看?,这些仗着年轻偷人、又挺着大肚子进门的妾婢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谁知?她?刚往前走了?几步,立马就有女卫军打向她?的腿弯,逼得她?跪下。 “好啊,你们还敢滥用私刑!” 大太太咬牙切齿地哭号,手指向四姐的门面,戳脊梁骨般的骂:“当年你还是闺阁女时,就百般勾引那个能当你爹的男人,你姑姑谋害我孙家?皇妃皇嗣被赐死,你入了?内狱还不安生,后来?大着肚子进我家?门,好不要脸……” 我听着实在难听,扭头?一看?,四姐眼睛早都红了?。 四姐她?身子急剧颤抖,没忍住,往前行了?两步,凄声?喝道:“你住嘴罢,当年我未婚夫家?已经筹到银钱,眼瞧着就要将我从狱中?赎走。若不是他从中?作梗,我能到你孙家??能受你十六年的折辱?” “姐……” 我愕然,含泪看?向四姐。 正在此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我朝前瞧去,看?见胡马拎着个食盒,身后跟了?五六个太监从角门那边进来?了?。 胡马快步小跑上前来?,他完全无视大太太等人,躬身给我行礼,笑道:“老奴请元妃娘娘安。” “本宫安。” 我略微抬手,虚扶起胡马,趁机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 胡马是宫里当了?二?十几年差的人精,立马会意。 他把撑伞的太监推开,转身,冷冷地看?向大太太,上下打量了?圈那妇人婆媳三人,阴沉着脸,皱眉道:“孙夫人今儿街面上戒严,你不在自己家?里呆着,跑到这儿做什么!” “胡、胡马公?公?……” 大太太早都没了?方?才那般盛气凌人,她?过去也曾出入过内宫,给皇后请安,也是见过胡马的。 “您、您……” 大太太头?木然地转过来?,看?向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直用力扇自己耳光:“求娘娘饶命,贱妾有眼不识泰山,求娘娘饶命啊!” 我冷笑了?声?,没言语,忽然想作弄下这妇人。 我手捂住肚子,哎呦地叫了?声?,痛苦地喊:“快,本宫被这孙家?大太太骂妾婢暗娼,气得肚子疼,赶紧传太医来?。” 那大太太听见我这话?,眼睛瞬间瞪得如铜铃一般,口里发出咕哝响声?,竟给活生生吓晕过去。 我白了?眼那晕倒在院中?的妇人,摇头?一笑,没想到竟是个色厉内荏的东西。 我虚弱地倚靠在四姐身上,淡漠道:“因雨大,本宫出不了?城,暂在此处小住几日?,没想到竟被你们如此烦扰聒噪。大太太不知?本宫身份的情况下才多加冒犯,她?上了?年纪,经不得冷雨,你们把她?抬下去,好生照料,赶紧宣太医给她?瞧瞧,莫要病了?。” 说到这儿,我看?向院中?跪着的那两个年轻媳妇,抓住四姐的手,冷冷道:“你们两个身为人媳,却不知?规劝婆母,可见不懂规矩,且素日?里挑拨离间,专和?姝姨娘过不去,甭以为本宫没瞧见,当日?在三清观门口,也不知?是你们俩谁的儿子,冲着礼哥儿和?姝姨娘拳打脚踢,不敬长辈,毫无规矩,你们俩便在这院子里跪着反省。” 说罢这话?,我扶着四姐的胳膊,慢悠悠地进了?内屋。 进去后,四姐用袖子擦了?下眼泪,哽咽道:“多谢了?妍儿,多谢你替我出这口气。” “这有什么的。” 我心疼地看?向四姐,柔声?笑道:“那个老的教训不得,这俩小的还是能惩戒一番的,这几日?她?们也不必回府了?,就同本宫住几日?,让府里的嬷嬷们好生教教她?们为人处世的规矩,保管回去后对你客客气气的,再不敢欺辱你。” 正在我们姐俩说话?间,胡马躬身进来?了?。 他笑着给我见礼,左右看?了?番,似乎在找寻什么人。 “睦 儿在隔壁屋睡觉,估计还没醒呢。” 我柔声?笑道。 “是。” 胡马合颔首微笑,将手里的食盒往起拎了?下,笑道:“这是陛下亲自给娘娘做的汤羹,叫老奴赶紧给您送出来?,虽说凉了?,可咱们陛下的心却是热的呢。” “那我可要多吃两碗。” 我抿唇一笑,心里甜滋滋的,难为他在这样要紧的关头?,还惦记着我。 蓦地,我想起了?素卿,我挥手,让屋里无关紧要的宫人们退下,身子略往前探了?些,问:“宫里如今怎样了??” 胡马淡淡一笑:“废后的诏书已经发下去了?,中?宫无德,降为才人,移居钟粹宫,着卫军严加看?管。” “仅仅降位?” 我皱起眉,轻声?问。 胡马意味深长一笑:“今儿数案并立,抚鸾司的卫军已经将张才人的家?嫂林氏拘走,慢慢审、细细查,这才只是个开始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8、并蒂莲 第128章并蒂莲&红尘悠悠 林氏? 我登时怔住,忽然想起昨儿晚上从宫里出来,在街面上瞧见了张达齐夫妇。 林氏满面愁容,明显已经乱了阵脚,惊慌得差点摔倒,可张达齐确沉稳淡然得很。 而我昨日入坤宁宫叩拜素卿,更是看见素卿对这个庶嫂相当信赖看重,从林氏说服萝茵公主那儿瞧,这妇人也是个刁钻有心计的,可再有主意,到底远远比不上李昭。 李昭不出手则罢,一出手就打向七寸。 先设了专办宫嫔、命妇刑狱的抚鸾司,皇后倒下只是个先声,紧接着就从与皇后过从亲密的?命妇、宫人跟前查,下一步怕就是张达齐,直到最后,他?会将新政的阻碍全部扫清。 其实冷眼再往深瞧瞧,他?登基后收拾的,多数是当初三王之乱中摇摆不定的?求和党人,亦或是暗中与逆王往来的叛臣。 …… 哎,也不知道林氏进了抚鸾司后,到底能吐出些什么东西。 严淑妃和李冕事我倒不怎么关心,我想知道的?是,那个梁元到底是如何谋害睦儿的,而他?,又是被谁溺毙在荷花池的?。 我让云雀将胡马手中的食盒接过来,笑道:“外头雨大,也是怪了,六月的?天竟冷成这样,公公待会儿吃盏热茶再走。” “多谢娘娘。” 胡马微微颔首,用袖子抹去脸上的?雨水,莞尔:“宫里事多,老奴将吃食送下后,还得回勤政殿伺候陛下。” “那就不留公公了。” 我扭头看向侍立在一旁的?秦嬷嬷,嘱咐:“待会儿去把睦儿逗醒,抱过来让他?见见大伴。” “可别可别。” 胡马连连摆手,笑道:“老奴可不敢见他?,昨儿晚上答应了他?,要从御马监给他?挑匹小马驹来,这两日实在忙,竟给忘了这事。您可千万别看他?小,觉得他?好糊弄,他?心里可记事呢。 头先老奴在勤政殿带他的?时候,有一回换了乳母,他?怎么都不吃新乳娘的?奶,老奴就逗他?,若是乖乖吃,下回就给他?带个紫檀木雕刻的“马踏飞燕”,睦儿打小就喜欢骏马,仿佛听懂了,当即就高兴地吃了奶。 后头老奴忘记这事儿,伺候完陛下后回偏殿照顾他?,嚯,他?死命地哭,怎么哄都不顶事,之后更是一口奶都不吃。扁着个小嘴儿,委屈巴巴地看着老奴,老奴忽然茅塞顿开,可不忘了给他?的?承诺嘛,立马让蔡居跑了趟司制房,紧着雕刻出了匹木马,擩到他手上,他?这才高兴了。 还是等下回罢,等老奴亲自挑一匹温顺的小马驹,给他?牵了来,再见他?也不迟。” “怪不得呢。” 我摇头轻笑,对跟前站着的?四姐和嬷嬷们道:“怪不得这小子天天抱着那匹紫檀木小马不撒手,原来还有这么段故事。” 说到这儿,我摒退屋里宫人们,略问了句胡马:“今儿是怎么废后的?大理寺卿张大人就没有为皇后求情?大皇子他?没求情么?” “嗨。” 胡马轻甩了下拂尘,眉一挑:“陛下昨夜宣了三品以上的?重臣问话,压根就没叫小张大人,六部三司除了袁大人没表态,余者皆紧着御史台孙大人之后,进言废后。 今儿内宫传出要废后的消息,张府立马着人去请亲家德靖侯,估摸着是想私下联络朝中一些中下层官员为皇后说话?,谁知宫里闹刺客,卫军全城暗中搜捕,众人门户紧闭,这事便悄无声息地按下去了。大皇子今儿冒雨在勤政殿外跪了一整日,这不,傍晚废后诏书发下去的时候,忽然病重晕倒,叫人送回宫了,这会儿估计还发着高热,昏迷不醒呢。” “是个孝顺孩子。” 我轻叹了口气。 谁知此时,胡马阴阳怪气地笑了声:“而今雨太大,若是找不着地方避雨,”那就往后站些,省得踩一脚泥,没的脏了鞋子。” 我心里一咯噔,瞬间了然。 身为人子,肯定是要给母亲求情的?,便是我家这个一岁多的?奶娃娃,尚且知道护娘呢,更何况李璋。 这孩子确实聪明啊,或许有人提前教?过了,晕倒昏迷,后面火就算烧得再旺,也沾不到他一星半点。 想当日李钰也是百般给曹氏求情,可当时郑贵妃瞧见了睦儿背后的蛊虫,立马呵斥李钰回京,但那孩子到底年纪小,固执地营救母亲,正巧就撞到了李昭龙颜大怒,当即给他?强行皇袍加身,最后把他?撵去了洛阳…… 正如胡马说的,这事才只是开了个头,绝不会仅仅以废后收尾。 我没有再问下去,扶着后腰走到绣床边,从簸箕里将做了一半的?小孩儿肚兜拿出来,往里头装了些六安瓜片,用丝带绑成荷包,又吩咐云雀去把前些日子收的荷花露水取一罐出来,悉数交给胡马。 我斜眼觑向小桌上摆的?大食盒,难得脸红,抿唇对胡马笑道:“陛下巴巴地打发你送来这份厚礼,我一声不吭地收下也不太好意思,现给他?回一份。茶能明目,做成香包握在手里,乏了时取出些,放口里嚼,总比那些寻常的?香蜜丸子要强些。” 在十六岁时,我就送过他?一只香茶包。 胡马将荷包揣进怀里,笑道:“那老奴就告退了,娘娘务必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没事儿甭出去,仔细被青苔滑倒。” …… 胡马走后,我慢悠悠地行至方桌前,将食盒打开。 里头有两层,第一层是十来束开得正艳的红牡丹,花瓣上还有水珠,清芬之气徐徐涌来,让人心情不由得畅快; 第二层是三个白瓷炖盅,上面贴了红纸,分别写了“陆”“柒”“妍”,我不禁笑出声,这狗东西倒是别有心思。 此时,嬷嬷抱着半岁的?恭哥儿进来了,说孩子刚吃了奶,瞧不见姨娘,不太高兴。 四姐娴熟地横抱着她儿子,走过来,立在我跟前,肩膀轻撞了下我,笑道:“这下心里美死了,陛下待你是真真好,旁人都羡慕不来。” “哪有。” 我用手背轻触了下微烫的脸颊,稍稍踮起脚尖,去瞧四姐怀里的?恭哥儿,倒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皮肤不甚白,头发剃光了,单在前头留了一撮,这会儿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我,忽然咧嘴笑了。 “哎呦,你瞧他冲我笑呢,让姨妈抱抱。” 我从四姐怀里接过孩子,坐到小圆凳上,故意做鬼脸,逗孩子,对四姐笑道:“比上回重了些,我瞧着眉眼间很像孙大人,礼哥儿倒是像你,对了,礼哥儿呢?不是同你一起来了么,怎么不见他??” “想是读书去了罢。” 四姐亦坐到我跟前,时不时用帕子轻轻擦儿子唇边的涎水。 “我怎么瞧着礼哥儿比鲲儿还用功呢。” 我莞尔浅笑:“待会儿让厨娘做些鸡汤银丝面给他?,再打两个荷包蛋,若没记错,过几日就到他生?辰了,礼哥儿得有十四了。” “嗯。” 四姐眼里满是骄傲:“我听老孙说,陛下日后对官员的?考绩会更严格,礼哥儿那两个哥哥的官儿也不知能做到几时,老孙而今着重教?养他,他?也是个能吃苦有天分的?,不久前写了今年春闱的策论,卷子老孙和羊大学士看了,都说不错。” 正在我们姐俩说话?间,湘妃竹帘被人从外头挑开,是乳娘带着睦儿进来了。 睦儿瞧着似乎刚睡醒,不太高兴,白嫩的?侧脸上有几条被压出来的枕痕,他?一手抱着心爱的紫檀木小木马,另一手抓住乳娘的?食指,瞧见了我抱着恭哥儿,愤力甩开乳娘,摇摇晃晃地小跑进来,不由分说地就用小木马打恭哥儿,抓住襁褓,使劲儿往下拽。 “走开走开!” 恭哥儿才半岁,哪里吃得住这小子打,哇地一声就哭了。 我忙将恭哥儿还给四姐,一把将睦儿拽到跟前,扬起手,忽然看见这小子脸和头上的?血痕,到底没舍得打,板着脸训斥:“弟弟那么小,你能打他?么?” 说罢这话?,我故作恼怒,转过身去不理他?。 睦儿急了,站在我两腿之间,哼哼唧唧地抓我袖子,想让我看他?,奶声奶气地喊:“小木头的?娘亲,不系弟弟的?,讨厌讨厌。” “哎呦。” 四姐摇着哄恭哥儿,笑着嗔:“你家这小子也忒霸道了,旁人都不能碰一下你。” 我转过身子,两手抓住睦儿的肩头,俯下身直面他,很严肃地教:“那个也是弟弟,不能打的?。当初你得了病,还是弟弟的?胞衣救了你,你要对弟弟好,知道么?要是再这么不由分说地打人,娘亲就再也不理你。” 睦儿扁着嘴儿,豆大的泪在眼中打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把心爱的小木马扔到四姐脚边,随后扑到我怀里,抱住我的?肚子,小脑袋枕在我的?腿上,委屈道:“小马给弟弟,木头要娘亲。” 我抿唇偷笑,仍恼怒着:“那以后还打不打弟弟了?” “不打了。” 睦儿已经带了哭腔。 “知错能改,这才是娘亲的好孩子。” 我用袖子轻轻擦去睦儿的眼泪,将他?搂在怀里,对四姐笑道:“他?把那个紫檀木小马当宝贝似的,一刻都不离手,晚上都要搂着睡。方才竟舍得丢给你,那是在给恭哥儿认错呢。” “好灵动的孩子哪。” 四姐抱着恭哥儿蹲身,对睦儿笑道:“弟弟说,睦哥哥也不是故意的,他?没有生?气。” 正在此时,秦嬷嬷弯腰从外头进来,屈膝给我和四姐分别行了个礼,斜眼觑向外头,笑道:“孙府的?那位大太太已经醒了,太医给她诊过脉,说是并无大碍,就是那会儿她瞧见娘娘动了胎气,吓狠了,溺了一裤子。这会儿正哭着跪在屋里,说想过来给娘娘陈情,前言不搭后语的?,还说什么旧日里曾入宫给张才人请过安,才人暗中嘱咐她,要好生关照姝姨娘和八爷,她不敢违逆,只能屡屡找姝姨娘的?麻烦。” 我冷笑了声,墙倒众人推,不管素卿以前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大太太这做派,着实让人看不起。 “就说我没事儿,也不会计较什么,让她别担心。” 我挥了挥手,厌烦道:“好吃好喝地待着,将那尊大肚子弥勒佛赏她,叫她以后好好供奉着,多吃斋念佛,希望她能宽和大度些,看紧了,莫让这恶妇寻了短见。” 秦嬷嬷走后,我斜眼看向四姐。 四姐此时安静地坐在小圆凳上,手轻轻地拍着儿子,眼睛红红的?,头一直低着,尴尬一笑:“让你见笑了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太太敢这般羞辱对待四姐,除了孙家耆老在后边撑着,更是仗着自己有娘家,有嫡子女傍身。 背夫偷汉,这罪名太恶毒了,不仅羞辱了四姐,以后两个哥儿怕是也没法抬头做人。 “姐,你真的?没想过离了孙家?” 我心里疼得厉害,拳头不由得握紧,急切道:“上回你搬出去躲清静,她找上门来寻事,孙大人但凡对你好一点,她就容不下,眼瞧着非要把你踩死才甘心。说句难听的话?,你、你是被他?强迫了的?。” 说着说着,我气得掉了泪,身子直颤:“我如今是元妃了,牧言也立了起来,你是有娘家撑腰的,还怕什么?咱们离开,或是寻良人再嫁,或是自己单过,总强过在那虎狼窝受气。” “你看你,又说孩子话?。” 四姐摩挲着恭哥儿的胳膊,笑道:“人和人、事和事、人和事得分开看,这些年老孙到底待牧言很好,扶持着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在当年也算保全了我,这是恩,咱们不能发达了扭头就走,更不能卸磨杀驴,所以我说,你对大太太的?处置很对,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再者,他?对不起的也只是我一个……” “可我心疼你啊。” 我打断四姐的?话?,泪奔涌而出,直愣愣地盯着貌美文静的?四姐,哽咽不已:“你、你就不恨他么?” “恨呀。” 四姐莞尔一笑:“可我要是一直揪着不放,那日子要不要过了?难不成整日家我怨恨你,你仇视我么?我有礼哥儿要养,还要给牧言治病,我知道自己的?力量微薄,那我这时候就不恨他了,同他?好,他?心甘情愿地给我做事,大家面子心里都舒坦。” 说到这儿,四姐长出了口气,摩挲着我的?腿,笑道:“我呀,其实真的?很羡慕你,你到了如今这样的年岁,还能高兴时会笑,难过时会哭,心里有股子劲儿,我不行?了,老了,眼瞧着过几年礼哥儿成亲后,我就能做祖母了。” “谁说你老了。” 我气道:“你便是素面朝天出去,信不信,屁股后头立马跟过来一堆公子哥儿,等着你挑呢。” “哈哈。” 四姐噗嗤一笑,打趣:“谁知最后挑来挑去,夫君家里也是一堆乌七八糟闲事,还不如孙家呢。” 我望向四姐,气道:“那会儿听见那恶妇嘴里不干不净的?,说、说你在闺阁时就同孙大人?我才不信!我真恨不得撕了那恶妇的?臭嘴,你又没掘她祖坟,挖她脑子,这十几年来小心谨慎地侍奉,她怎么就这么容不下你。” 说到这儿,我重重地叹了口气:“犹记得当年你同祁家二爷定了亲,你们俩婚前虽少见,但还是很要好的,他?是个很温和腼腆的?人,每回跟着祖母来咱们家里做客,都会给妹妹们带礼物,有时是宫花、有时是些精致果子,牧言小时候顽皮,偷摸躲在凤尾竹林子里,拿石子儿打他?,他?也不介意,笑呵呵就过了 。他?、他?叫什么来着?我竟给忘了。” “祁南星。” 四姐眼里似有种神采,温柔笑道:“他?真是个好人哪。” 言及此,四姐轻抿了下唇,笑道:“你方才问我,大太太为何一直容不下我,确实是有缘故的?。 当年祁二爷回老家给母亲守孝前,送了我一对“并蒂莲银簪”,让我戴着,等他?回来。后来有一日,孙储心来家中做客,与父亲在花园子里谈天散步,正巧我去给祖母送点心,遇上了他?,我当时给他?见了礼就离开了,没成想簪子溜了一支,被他捡走了。 他?回家后,把那簪子当成了宝,日日拿在手里摩挲,长吁短叹,夜不能寐,可不就让大太太给见着了。再后来,我成了他?的?外室,有了身孕后,他?把我带回家,大太太一眼就认出我头上戴的那支银簪,和老孙房里的?那支是一对儿,便当我还在闺中时就与老孙暗中苟且。” “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我用帕子抹去泪,哽咽道:“那祁二爷如今在何处?成亲了没?” “他?几年前没了。” 四姐眼里含着泪,但没落下,痴痴地盯着桌上的?宫灯,良久,笑道:“后来,他?知道了我的?下落,和祁伯父来孙家,想同老孙商量着把我要回去,老孙没同意。这个痴人哪,这辈子没成亲,也没来孙府闹,就住在长安。头几年得了病,背后生了恶疽,说自己时日不多了,想见见我。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孙也释然了,便带着我去瞧了他?,可怜哪,都瘦成了一把骨头。 我不知道说什么,他?也没说,我们俩谁都不说话,就这么痴愣愣地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哭着哭着,我们忽然就笑了。 后来老孙带我回去了,没几日,他?不行?了,我想再去看看他?,礼哥儿不让我去,说我若是去,他?就不认我这个娘了,那我便不去了。 我托牧言把那对簪子拿给他?,牧言说,他?棺中什么都没放,就放了那对银簪。” 听到这儿,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看向四姐,她并未哭,只是眼里蕴满了如深秋般的感伤。 此时,四姐轻轻摇着儿子,抬头,笑着问我:“妍儿,你说人有没有下辈子?” 忽然,我听见西窗外传来响动,似乎是瓷盘落地声,紧接着,秦嬷嬷焦急的声音响起: “哥儿,雨太大了,奴让小霜给您找把伞,别跑那么快,仔细跌倒了。” 我和四姐互望一眼,礼哥儿竟在外头? 我起身,扶着后腰走向西窗,推开往外瞧,果然看见礼哥儿冒着雨往外跑,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夜晚的?漆黑里。 我扭头看向立在门口的秦嬷嬷,轻声问:“礼哥儿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好一会儿了,说是给姝姨娘送糕点。” 秦嬷嬷蹲下身,将地上的?碎瓷片拾起,包在帕子里。 “这孩子去哪儿了?” 我心里不免担忧,皱眉道:“不会去寻大太太的晦气了。” “回娘娘的?话?。” 秦嬷嬷微屈膝,给我见了一礼,笑道:“哥儿方才给奴说,天还早,他?去咱们府东北角的?万卷书楼再温会儿书。” 听了这话?,我扭头望向四姐,不禁黯然。 四姐虽这般轻描淡写地说往事,可因礼哥儿的阻挠,到底还是没能见到祁二爷最后一面,这是一辈子的?遗憾啊。 我叹了口气:“姐姐,你也别难过,礼哥儿他长大后就懂了。” “他?已经长大了。” 四姐用手指揩掉泪,笑道:“我儿子说,等他?金榜题名后,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将我从孙府抬走。”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真是写上头了!分享一首歌《红尘悠悠》,小匆匆翻唱版本 ————— 《红尘悠悠》 当初是谁在月光下拂袖添香 当初是谁在伞下与我共思量 当初是谁手指着天边的方向 而今又寻谁红尘两茫 谁不曾痴痴爱过一程哭一场 后来恰逢了某个情形而感伤 听来的悲伤 却挡不住自己为情 侥幸生还的胆量 红尘匆匆几度春秋 自古人去人留 散落的誓言才是痛心的缘由 缘来昙花满山 缘过寥寥烟柳 人困在旧城里锁住深秋 红尘如梦悠悠 自古几人白头 染过年华再谈当时欲说还休 刻骨释然几番 铭心几次不朽 方知柴米油盐之间的路 与谁执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9、遗书 第129章-遗书 听过四姐的?事后,我久久不能平静。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原来这世上,到底还是有至情至性之人的。十六年过去,我早已忘记祁二爷的音容笑貌,只能依稀记得有这么个人,可四姐却能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我在想,若是当年祁二爷的母亲晚去世几?年,他们应该会成亲罢,高家虽落难,但祸不及出嫁的?女儿,四姐和祁二爷是厚道温和的?人,定会想方设法营救我和丽华,他们俩一辈子与世无争,琴瑟和鸣。 我还在想,若是当年祁二爷父子寻到孙府,而孙储心也?仅仅是短暂地痴恋四姐的?美貌,等玩儿够了,兴许就愿意放手。 祁家在我们高家落败后,仍能坚持找寻那个未曾过门的儿媳妇,可见是家风很正的人家,定不会嫌弃四姐被孙储心糟蹋过,他们会照顾好这个可怜无助的姑娘,还会将?她迎娶进门,新婚之夜,祁二爷将那对“并蒂莲”银簪戴在四姐髻上,环抱住她,温柔地说:“都过去了,后半辈子我好好待你。” 可惜,没有如果。 …… 深夜雨寒,我立在西窗旁,看着漆黑黑的?小院,听着雨嘀嗒嘀嗒打在青石地上,给人种莫名的?感伤。 我反复搓了下发凉的?双臂,转身,朝书桌那边走去。 坐下后,我痴痴地盯着豆油小灯发呆,手轻按在大肚子上,过去我曾见过不少怀双生?子的?妇人,十人中竟有六人因难产而亡,要么只能生下一个,另一个憋死腹中。 那么我呢? 我能顺利将这两个孩子生?下么?会不会有人在我产子时害我? 若我死了,那存世的?亲人该如何? 我徒然生出股悲观,想趁还活着,交代下后事。 我心里烦闷,从抽屉里取出一沓桃花笺,用银簪将?油灯挑亮了些,笔蘸饱了墨,可准备写的?时候,却犹豫了,不知该写些什么。 停顿了片刻,我深呼了口气,一笔一划写道: “李昭,你好啊,你还记得妍华么? 这是我在开平二年六月初二夜写下的?遗书,若你能看到这封信,那说明我因难产而没了,别哭,你是皇帝,若是哭可会被旁人笑话的?。” 才写了个开头,我竟哭了。 我自嘲一笑,用帕子抹去泪,接着写: “今晚我听了四姐和祁二爷的往事,忽然就很?难过。二爷几年前重病走了,我姐在说他的?时候,特别平静,没掉一滴泪,可我却觉得她很痛苦。 比起她,我的?命和运气真的?好太多了。不知不觉,咱们吵吵嚷嚷已经过了快三年,孩子也?有了三个。 祁二爷去逝了,我就想,万一哪日我也?走了,这人间又是什么光景。 盈袖有左良傅疼爱她,还有袁家表兄弟撑腰,我是不担心的?;八弟牧言有了脉望书局,他人沉默谨慎,这辈子也?不会出什么大错,会平安过下来的;四姐姝华呢?孙家虽水深火热,但孙储心到底在意她,况且她还有个成器的儿子,我也?不担心。 思来想去,我最放不下的?还是你们父子。 我若是走了,你不许很快纳妃子,也?不许在我的?忌日和旁的?女人行房,否则我就化作厉鬼,日日寻你麻烦!” 写到这儿,不禁笑出声,转而鼻头发酸,叹了口气,接着写: “算了,你还是寻个性情好又貌美的年轻丫头,早早忘了我罢。 你呀,要好好保养自己的?身子,政事繁杂,不可能一下子全能做完,偶尔偷偷懒,去汤泉行宫泡个温泉,没人会怪你的?。 唉,我也?不知能不能把小六小七生?出来,便当他们都顺产平安罢,没娘的?孩子可怜,你要好好照顾他们啊。 日后孩子们若是问起,他们母亲是怎样的人,你可不许说我坏话。 我疼了场睦儿,却不能看着他长大,真是死不瞑目。这孩子脾气大,但很?聪明,你慢慢地同他讲道理,他能懂的?。 我想,孩子在这世上只有一个爹,一个娘,他长大后应该不会忘了我罢,你要告诉他,娘亲真的?很?爱很爱他,很?舍不得他。” 写着写着,我早已泪流满面,心也?疼得厉害。 “其实,我希望你永远看不到这封信,人间如此多娇,我还没活够呢。 好了,夜已经很?深了,我要去睡了。 等等,我忽然又想起一事,那位祁二爷没的?时候,只在棺中放了对并蒂莲银簪。我死后,想必也?要陪葬点什么。思来想去,金银玉器到底太俗,你就把当初给我画的那幅婚纱图放进去,我这辈子没穿过嫁衣,死的时候也?算穿了一回。对了,把风和先生?写的?所有情信也放进去,我要反复看,然后永生?永世嘲笑你。 好啦,我真的?要去哄睦儿睡了,下回再说。” 写完信后,我将?这几?张纸折好,塞入信封中,然后锁到小木箱里,藏到床底下。 若说之前的?香茶包是算计,那么这封信,确实是我七八分真心话了。 我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希望日后一切如意顺遂,平安静好。 …… * 四日后 数日的连阴雨总算停了,今儿放晴,日头照了一整天,将?地上的?雨气和霉气一扫而光。在屋里闷了这些天,我和四姐一起去花园子里散散步,舒展舒展筋骨。 饶是已到傍晚,藏在柳树里的?蝉仍拼命嘶鸣,夕阳的余晖落在湖面上,荡起一圈一圈的?小金鳞,甚是好看。 犹记得那日,孙家大太太偷偷跟踪四姐来府里,问都不问清楚,先给四姐扣个背夫偷汉的?帽子,嘴里不干不净地臭骂了通,后晓得我身份后,吓得溺了,直言要过来给我陈情。 当晚,孙御史就将?他这妻子接走了。 其实我一直有些疑心,那日全城戒严,卫军在街面上来来往往盘查,怎么会放大太太一行人靠近我的?府邸? 据说孙御史回去后,先是将跟大太太去的?下人们狠狠打了顿,随后找了人牙子来,甭管这些下人是管事,还是哪个少爷的通房丫头爹妈,通通拿了身契远远卖掉,至于卖去哪儿了,谁也?不知道。 那两个儿媳,长媳素日里抓尖卖乖,已经差人通知她娘家把人领回去,孙家不要了;老二媳妇念着那日极力?劝阻大太太,罚跪祖先三日。 而大太太呢,孙御史倒是没怎么处置。 可孙家的耆老却屡屡进言,说大太太口出狂言,辱骂了元妃娘娘,娘娘宽宏大量不计较,可大太太素日里为了贴补娘家,私放印子钱,又嫉恨有 孕姨娘,早都犯了七出之条,让她回利州老家罢。 大太太的两个儿子听见这话,虽不敢闹,可也想出了刁钻的主意,逮住回家取书的?礼哥儿,这两个做官的?嫡子居然当众给礼哥儿下跪,只求放过他们母亲一条生路,说母亲上了年纪,若这般被休弃,那肯定是活不成了的?。 孙家大房听说了这宗事,很?是不满,他们到现在还记得当年我姑母慧贵妃谋害他女儿的事,言语间颇有抱怨,要么讥讽四姐小人得志,不日就要报复他家,要么骂孙御史无情无义?,竟想休弃跟了他三十几?年的发妻。更讥讽孙家就要没落了,阴盛阳衰,眼看着就要西风压倒东风,由旁人做主了。 一时间,孙府竟乱成一团,又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还有与他家有仇的?人家,暗地里煽风点火,说今儿敢羞辱娘娘皇子,怕是明儿就要在宫门口撒尿了。 这时候,四姐回去了趟,差人去大儿媳妇娘家,把人接了回来,又去祠堂,扶起了二儿媳妇,更直接对孙府阖族耆老说,嫡庶尊卑有别,妾并不敢有坐正室之念,况且娘娘宽宏大量,念大太太糊涂不知情,不与她计较,赏了她一尊弥勒佛,让她供奉着,日后多多积德行善。一家子骨肉,何必闹得这样难看,惹人笑话,从前怎么过,今后就怎么过。 眼看着孙府要变天换主母,父子兄弟走向不和时,这事忽然就给息住了。 …… 晚风徐来,吹得人浑身舒畅。 我让人往柳树下搬了两张椅子,和四姐两个一齐坐到湖边,赏夕阳下的?幽幽碧荷,看鸳鸯成双结对游在湖面上。 我接过云雀递来的杏皮饮,喝了口,斜眼看向?四姐,笑道:“你也?喝些,酸酸甜甜的?解腻。” “我又不害口,喝那个做甚。” 四姐轻摇着檀木团扇,用帕子擦脖颈里的?香汗。 “姐,你真不愿做正妻?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我皱起眉,不由得叹了口气:“你既不愿离开他家,好歹也?给自己谋个身份啊。” “嗨,我也?不稀得当他的?正室。” 四姐怔怔地盯着湖面上的?那对鸳鸯,笑道:“老孙若是把我扶正,你瞧,家中今后永无宁日,大太太的那两个儿子就先跟我们母子三人过不去,紧接着就是大房,虽说他们忌惮你元妃娘娘的?威势,不敢明着来,可暗地里胡说八道,我岂不是害了你?” 四姐扭头,看向?我,轻轻摩挲着我的?肚子,柔声道:“再则,如今老孙在家中给大太太单辟开个佛堂,让她好生忏悔,其实同坐牢子差不多,而咱们姐妹不计较,也?能得个宽宏大度的?贤名儿,何乐而不为呢。”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替你感到憋屈。” 我摇头叹息,从瓷盘中拈了只猪油白糖糕吃。 正在此时,我听见花园尽头传来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我就瞧见走个来衣着华贵的?妇人,居然是郑贵妃。 郑贵妃今儿精心打扮了番,化了酒晕妆,头上戴着朵重瓣牡丹,发髻上簪着明珰步摇,加上她丰满,倒是有点唐韵的味道。 离得老远,郑贵妃就踮起脚尖,笑着朝我招手:“妹妹好雅兴,在这儿赏景偷闲,害得我到处找你。” “臣妾给娘娘请安。” 我忙携四姐起身,笑着给贵妃见礼。 “快免礼。” 贵妃疾步走过来,将?我扶起,扭头看向?四姐,上下打量了番,点头赞道:“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嫡女,气度品貌果真俱佳。” 说到这儿,贵妃拉住四姐的?胳膊,亲昵地摩挲着,问近日家中还太平?两个哥儿身子可好? 四姐守着规矩,一一恭敬地回答。 “快坐罢。” 贵妃亲自扶我坐到四方扶手椅上,扭头看向?随行嬷嬷们手里拎的食盒,笑道:“陛下这几?日忙,抽不得空看你,可心全都在你身上,这不,打发我出来瞧瞧你,给你送些补身的?汤羹。” 我抿唇浅笑,柔声问:“陛下最近精神头怎样?夜里可还失眠?” “好,都好,你放心罢。” 郑贵妃摩挲着我的?手,笑道:“而今你不管旁的?,只须好好将?养自己的?身子,把两个小人平安生?下才是要紧的。” 说到这儿,郑贵妃看向?一旁侍立着的?四姐,莞尔:“陛下听说了四姑娘处置家族之事,连连赞叹姑娘不愧是大家族出身,到底有胸襟见识。” 听见这话,我心里一咯噔。 贵妃称我姐为四姑娘,而非姝姨娘,一来就连连夸赞,还把李昭也搬了出来,难不成要封赏四姐? 果然,贵妃坐直了身子,随手将?髻边的?一支金凤步摇赐给四姐,并让嬷嬷搬张小圆凳来,叫四姐坐到她跟前。 “陛下觉得四姑娘处事公道,娴静懂礼,再加上之前姑娘慷慨大义?,冒险催生诞下胞衣,救了五皇子睦,乃有功之人,须得重重地赏赐。” 郑贵妃抓住四姐的?手,轻拍了下,笑道:“之前四姑娘曾劝孙大人莫要休妻,可陛下又不想委屈了姑娘,再者姑娘是元妃的?亲姐,为人妾室到底不好听,陛下前后思索良久,决定给姑娘封个诰命,虽非正室,可这份荣耀却远远越过那正房大妇,也?算聊表夫人当日赠胞衣之情了。” 谁知四姐淡淡一笑,跪倒在地,声腔依旧温软轻柔,可字字掷地有声:“恕贱妾斗胆,有违陛下的?隆恩了。” “怎么?” 郑贵妃愕然,不可置信道:“你竟不愿做诰命夫人?四姑娘啊,本朝妾室之身得封诰命的,只你一人,这是高孙两家阖府的?荣耀啊。” “回娘娘的?话,这的?确是荣耀,可妾身却受不起。” 四姐身子微微弯下,双眼盯着草里穿梭而过的?蚂蚁,淡然道:“陛下宠爱元妃娘娘,惠及贱妾,可贱妾无功无德,这十几?年来未曾扶持教养过娘娘,不敢受封;二则,贱妾催生赠胞衣,那纯是顾念姊妹间的情分?,怜惜小皇子无辜受苦,若是以此邀功,情义?就变了味儿,非贱妾初衷了,所以贱妾跪谢陛下隆恩,但实不敢受。” 贵妃怔住,盯着四姐看了良久,亲自扶起四姐,重重地叹了口气:“姨娘真是明事理豁达之人,比那些一味在利禄中钻营的竖冠男子要强太多了,可惜啊,你若是哪家的?正房大妇,必定是那家族之幸,可惜孙家没这个福呦。” 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贵妃这般夸赞一个人,便是如今赤手可热的部堂大臣袁文清和梅濂,她都未曾有过溢美之词。 “既然姨娘不愿,那咱也别强人所难了。” 我摇头一笑,岔开这个话头,身子稍稍往前探了些,剥了两个荔枝,递给贵妃,轻声问:“宫里如今怎样了,上回听胡马说,林氏进了抚鸾司?她可有吐出些东西?”<b r> 贵妃嚼着荔枝,笑道:“那林氏瞧着娇柔,没成想竟也?是块硬骨头,遭了十二道刑罚,愣是说自己和皇后是冤枉的?。黄梅另想了个招儿,命人将?这贱妇的?眼睛扒开,不许她合眼,一日一夜后,她受不住,招了。” 言及此,郑贵妃将?荔枝核儿吐到手心,远远扔进?荷花池里,接着道:“这贱妇承认,张氏曾暗中命梁元唆使曹兰青下毒。” 我的?心猛地一跳,忙问:“怎么,是皇后唆使的梁元,竟不是张达齐?” “妹妹真是慧眼如炬,一针见血哪。” 郑贵妃用帕子扇凉,笑道:“林氏死活不承认此事和他夫君有关系,后头又吐出桩坤宁宫污秽事……” 说到这儿,贵妃忽然停住口,佯装左右看景,让云雀去给她盛一碗冰酪来。 我自然知道是什么污秽事,故意不解,笑着问:“坤宁宫什么事啊。” “没什么,就是太监和宫女对食,不太光彩。” 郑贵妃面色如常,扯谎避开这宗秽乱宫闱的丑事。 我明白,她是在替李昭遮丑。 我也?没再问,换了个话头,笑道:“林氏到底供出了张素卿,后面陛下怎么做的??” “审呗。” 郑贵妃喝了几?口凉茶,冷笑了声:“张素卿进了一遭抚鸾司,只承认她妒忌陛下宠爱睦儿,所以才同梁元勾结,唆使诱骗曹氏下寒毒的?,但是她对蛊毒茫然不知,说兴许是梁元为了报恩,背着她私下做的?决定,而梁元之死,也?和她毫无关系,不知是自杀还是遭人谋害。” “报什么恩?” 我忙问。 “说是十几?年前的?一桩旧事。” 郑贵妃接过丫头递来的冰酪,连着吃了好几口,含糊不清道:“当年妹妹还是陛下未婚妻时,张氏借口给太后请安,私下提了盒“鸳鸯酥”去见陛下,哪知陛下并不想吃,她只能悻悻地拿走,谁知出宫的?路上,逢着领班太监教训初入宫的?梁元。张氏好心,斥责了那领班太监,在和梁元谈天中得知其家中遭难,随手赏了角银子,并且将?那盒鸳鸯酥也给了他。后来梁元逐渐在宫中扎住脚跟,先是进了太医院的御药房当差,紧接着凭借一手高超足底按摩功夫,被胡马看上,进?了勤政殿伺候。 张素卿说,这么多年,梁元一直记着她那盒鸳鸯酥的恩情,看见她因陛下太过宠爱睦儿而愤恨,便主动提出,设计除了睦儿。” 听到贵妃的?这番话,我顿时陷入了沉思。 犹记得十六岁那年,我和素卿探望完姑母,曾对她说过姑母宫里的?鸳鸯酥好吃,来日做些送到她府上。没成想她用我做的?酥,转手拿进宫和李昭调情,进?而又赏了梁元。 睦儿中毒时,我先后听胡马和大福子说起过,梁元溺亡后,胃里发现大量的鸳鸯酥,而我做梦,更不止一次梦见过这东西。 看来冥冥中早有暗示。 “呵。” 我冷笑了声,轻摇着小香扇,看向?贵妃:“娘娘信蛊毒乃梁元一人独做的??他图什么啊。” “信不信,张氏就只交代了这些。” 贵妃摇头浅笑,无奈地叹了口气:“左右梁元死了,咱们到底也?不知他是报恩自愿下蛊,还是受人指使的,而张素卿和林氏更是全都招认,一点都没扯到旁人。” 我手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沉声问:“就这些么?张素卿还交代什么了?不是说二皇子李炜母子之死和她也有关系么。” “我倒忘记说这茬了。” 郑贵妃斯条慢理地端起凉茶,浅啄了口:“张氏说,李炜的?确是她派人暗害,但绝不承认严淑妃薨是她的?手笔。” “那是谁害死的??” 我紧着问。 “谁知道呢。” 郑贵妃耸了下肩,笑道:“兴许是血崩而亡罢,妇人生子本就是在鬼门关打转。” 我头皮一阵发麻,笑了笑,没有再追问这事,只是盯着湖面上迎风起舞的?荷花出神,良久,才轻声问:“最后陛下怎么处置她的?” 郑贵妃杯中剩下凉茶一饮而尽,不知是不是太热,她面颊浮起抹如同酒醉的?绯红:“张氏废为庶人,生?生?世世囚禁冷宫,非死不得踏出一步,而其嫂林氏多年来妖言蛊惑张氏,唆使其做下不可原谅之事,赐鸩酒。其父德靖侯教女不善,褫夺爵位,宝婕妤此番受了大委屈,晋为正二品充容,其子庞陵顺手赏了个子爵。”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写完,后劲儿太大,昨天缓了一整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0、家有一老 第130章家有一老(上) 就这样,素卿一废为才人,二废为庶人。 她和李昭、我同梅濂都是结发为夫妻,最终怎会都走到了这步?作为元妃,看到有子女和强大娘家的皇后这般被废,可能有点物伤其类的?不?安感,但?作为妍华,这一天,我咬牙切齿地等了很?多很?多年。 我真恨不得冲进宫里,看她被抚鸾司的女卫军抄宫、看她被强扒去华服、看她惊恐无助地待在冷宫里,无助地仰头,看那方孤零零的天。 我的?胸襟并不宽广,即便我可以原谅她辱我之耻、忘记她算计毒害睦儿之恨,但?我没有资格替丽华原谅,所以我不?同情她,如果有?机会,我还想亲眼看看她的落魄惨状。 这个机会很?快来临,在贵妃来探望我的?五日后,李昭派勤政殿的?随堂太监蔡居来府上接我入宫,说是请我看场好戏。 因礼哥儿、恭哥儿还有?鲲儿鹏儿在家中,小木头有?了陪他玩耍的?哥哥弟弟们,便没那么缠着我,我趁他睡午觉的?时候偷偷出门,进了宫。 天有些阴沉,黑云团团压下来,给人种窒息感。 太液湖纹丝不?动,躲在树窝里的?蝉嘶鸣得更响亮,地被烈日烤了数日,这会儿正一簇簇地往上泛热气儿,偶尔刮过来阵风,倒能稍稍凉爽些。 我穿了单薄的?纱衣,坐在辇轿里,匆匆往勤政殿赶去。 我们这一行人并不?多,今儿我只带了心腹云雀和?秦嬷嬷,李昭则派了几?个武艺高强的女卫军随侍。 轿子里闷热,我不?断地用帕子擦着脖颈里的?热汗,斜眼朝外瞧去,蔡居公公此时正弓着腰,面带微笑地行在一旁,他个头不?高,皮肤甚是细白,小眼小嘴,长得倒蛮清秀,笑?得时候给人种和?善可亲之感。 我轻轻摇着玉骨团扇,低声问:“方才进神?武门的时候,本宫瞧见比平日多了一倍的?侍卫,今儿可有什么要事发生?” “娘娘真是慧眼如炬。” 蔡居腰弯得更低了,笑?道:“因着陛下废后,动静大了些,这不?,就把咱们长安城最尊贵的皇亲国戚们给惊着了。” 说到这儿,蔡居凑近了轿子,手挡在嘴边,压低了声音:“老首辅将肃王请出山了,那肃王可是高祖的?庶长子,不?仅战功赫赫,更是保着先帝过关斩将,登上帝位,便是先帝在时,对这位庶长兄都不敢高声说话,尊敬得很?哪。但?咱们陛下也厉害,将避暑山庄养病的?何太妃请了来,太妃娘家是武安公,世代忠烈,族中出了不?少名将,奴听宫里的?老人儿们说,肃王年轻时好像喜慕太妃,只可惜太妃被指给了先帝。 当年陛下生母懿德太后薨得早,得亏何太妃照拂了年幼的?陛下,陛下如今很?是尊敬太妃娘娘呢,再加上几?位部堂大人、御史孙大人、大理寺卿小张大人……今儿的勤政殿,真真比过年还热闹着呢。” “怎么,废后不是已经铁板钉钉了,谋害皇子多大的罪名,张氏还想翻案不?成?” 我冷笑了声。 “嗨,大抵老首辅觉着废为庶人太难听,还想挣扎下呗,毕竟咱们陛下当了那些年的太子,都是老首辅在旁提携教授、保驾护卫的。” 说到这儿,蔡居轻打了下自己的?嘴,连说了几?声陛下饶命,这秀气聪敏的太监嘿然一笑?,眉梢微挑:“其实说到底还是为了大皇子,奴的干爷胡公公私下说了两句,母凭子贵和子凭母贵是一个道理,张氏废后,大皇子已经失了嫡子的?身份,若是有个庶人母亲,到底还是妨碍了大皇子的?前程,这不?,老首辅请肃王爷出面说和?说和,好歹给张氏个名位,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些。” 原来如此。 我淡淡一笑?,轻扶了下髻边的?山茶花,紧着问蔡居:“今儿既然请了陛下大伯父来说和?,想来庶人张氏也会来勤政殿罢,大皇子呢?他必定要来替母亲求情罢。” “庶人张氏自然要去的,但?大皇子却不在京中。” 蔡居狡黠一笑?。 “哦?” 我皱眉,问:“那他去哪儿了?这孩子不?是前些日子雨地里跪着求情,重病昏迷过去了么?” “娘娘明察秋毫。” 蔡居毫不脸红地奉承我,笑?道:“头先陛下命抚鸾司数案并立,彻查当年二皇子炜、四皇子冕,还有?咱们五皇子睦中毒案,的?确是庶人张氏的手笔。这不?,大皇子最开始在雨地里替母求情,知道母亲干下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后,穿了孝服,拖着病躯亲去妃陵给严淑妃赔罪忏悔,并且还去了趟佛寺,给两个幼弟超度祈福,希望他们早登极乐,奴听见朝中官员议论,大皇子真真是个至纯至孝又?明理的?人。” “的?确啊。” 我怔怔地盯着团扇上绣着的?蝴蝶,陷入深思。 素卿这事怎么说都得牵扯到李璋,若是他不?理不?顾,会被人说不孝;可若是他一味地营救母亲,又?会被人说不明是非,说不准还会被李昭嫌恶,这中间的寸劲儿最难拿捏。 瞧这孩子前前后后的行事,很?明显早都有人给他教了,是谁? 张家父子?还是袁文清? 张致庸都搬动了肃王,难不成素卿真能复位? 不?会,李昭是谋定而后动的人,他一旦认定要做的?事,任谁都撼动不了。 正在我乱想间,轿子停了。 云雀和?蔡居等人上前来,搀扶着我下轿,略瞧去,勤政殿外果然守了比往日多数倍的?卫军,羽林位总指挥使沈无汪手执半人来高的?绣春刀,肃立在正殿门口,殿外躬身默立了十几?位文武官员,皆屏声敛气,时不时用眼神偷偷交流。 蔡居带着我从后头绕进了偏殿。 偏殿里点了能让人凝神?静气的?沉水香,青花瓷缸里有?高高一摞冒着寒气的?冰,使得整个殿里凉爽非常。 我匆匆擦洗了下手,端着杯杏皮饮,朝偏殿小门那边行去。 此时,蔡居轻轻将小门推开条缝儿,立在旁边,一下下地帮我扇凉。 我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往正殿里看。 好家伙,殿里竟这么多人。 李昭此时正歪在龙椅上,有?些日子没见了,他瞧着仿佛清减了些,今儿穿着玄色冕服,头上戴着玉冠,大抵因太过闷热,面颊稍稍有?些绯红,端起案桌上的?玉碗,喝了好几口冰镇酸梅汤。 他底下的?右手边坐了个五十余岁的?妇人,穿着厚重华贵的?冠服,有?些胖,两只手上各戴了只红宝石金戒指,鬓边染上了霜华,长得倒挺慈眉善目的,正是何太妃,而郑落云此时蹲身侍立在太妃身后,轻摇着团扇,笑?吟吟地不知和太妃低声说什么体己话。 而在李昭左手边坐着个六十上下的?男人,穿着暗黄盘龙袍,头戴紫金冠,须发 花白,容长脸,眉毛杂而倒立,眼中透着股凶悍,脸上有?道从下巴长及太阳穴的?陈年老疤,双腿八叉开,正一口一口地喝茶。 “那便是肃王了。” 蔡居轻咳了下,大拇指和?小侄比了个六,小声道:“老王爷今年得有?六十六了,他十五岁时就入了行伍,为高祖和?先帝数次击退越国贼人,守好国门,三个嫡子皆战死沙场,而老王爷当年也因中了越贼毒箭,受了重伤,不?能生养,跟前只剩一个女儿,故而先帝和?咱们陛下甚是敬重厚待他。老王爷同先首辅张致庸当年一齐上过战场,入过朝堂,真乃莫逆之交,他们二人历经三朝,情谊非比寻常哪。” 我了然地点点头,接着往外看。 此时,李昭侧过身,恭敬地同肃王说话,谁承想肃王冷着脸,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 李昭讪讪一笑?,盯着案桌上的?章奏,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没再言语。 最底下的?两侧圈椅上坐着六部尚书和御史台、大理寺重臣,大抵因殿里又?热又压抑,众人额上都生出了热汗,时不时用帕子去抹。 在这些大臣里,数梅濂年轻,亦属梅濂貌相最好,不?知是不是太过兴奋,这男人面颊带着如同喝醉般的坨红,低着头,眼睛不?断地左右乱看,嘴里还念念有?词。 而在殿里最底下,跪着个穿着素服的?女人,正是废后张素卿。 她髻上只戴了支银簪,人都瘦脱相了,眼珠通红,脸甚黄,怔怔地盯着地毯上的?牡丹图样,唇角浮起抹古怪的笑?,忽而又?痛苦的闭上眼,整个人如同深秋的?落叶,透着死气。 我皱眉,冷笑数声。 张素卿,当年你残害我和?丽华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我特意朝跪坐着的?张达齐瞧去,不?知是不是因丧了妻,他神?色落寞,襟口还像往日那般,别了两朵小白花,看着仍儒雅沉稳,但?是端茶的时候,手在抖,这男人偷摸朝他妹妹瞧去,眼里流露出怜惜和?痛苦之色,轻轻摇头下头,不?着声色地叹了口气。 忽然,我瞧见肃王坐直了身子,两指点着椅子的?扶手,眉头拧成了疙瘩,看向跪着的?素卿,饶是年近七十,声音依旧沉若洪钟:“给那孩子赐个座罢,不?管她犯了何错,到底是跟了你十几?年的发妻。” 这天下敢这般“命令”李昭的,怕是只有德高望重的?肃王了。 李昭脸色果然有些不?自在,依旧像往日那般温润谦和?,笑?道:“侄儿都听伯父的。” 虽这般说,李昭斜眼觑向贵妃,微微眯起眼,似在暗示什么。 郑落云会意,上前一步,屈膝给肃王恭敬见礼,笑?道:“回伯父的话,这张氏乃戴罪之身,所犯之错罪无可赦……” 谁知郑落云话还未说完,肃王猛地将茶盏掼到地上,嚓啦一声,瓷片碎了一地。 肃王怒瞪向郑落云,喝道:“这里哪有你一个内宫妾妇说话的?地儿,怎么,打量着昭儿把素卿丫头废了,就能立你为后了?听说你仗着当初三王之乱中的?微薄功劳,在昭儿跟前胡言乱语地干政,区区妇子,牝鸡司晨!” 这番话刚落,郑落云脸立马窘得通红,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落落大方地给肃王行了一礼,笑?道:“王爷教训的是,是臣妾僭越了。” 说到这儿,郑落云转身,给李昭躬身见礼,哽咽笑道:“妾身忽感到一阵眩晕,求陛下允准臣妾告退就医。” “你去罢。” 李昭动了动手指,薄唇抿住,强咧出个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已经有?些生气了。 而此时,何太妃一把将郑落云拽住,拉到自己身后。 这妇人身子微微前倾,笑?看着肃王,半打趣半压斥:“大伯不?愧是马背上的?战神?,瞧把云丫头给吓的?,小脸惨白一片。怎么,依着大伯这意思,哀家也得麻溜儿滚出勤政殿?” 肃王脸色稍缓,笑?道:“太妃言重了,本王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何太妃莞尔浅笑?,给身后立着的?老太监使了个眼色,淡淡道:“素卿这孩子,哀家也是疼着长大的?,可怜见?的?,想是受了不?少委屈,便赏她个蒲团跪着罢。” 听见这话,我心里喝了声彩。 何太妃果然厉害,轻言淡语就把肃王这蛮横的?老家伙顶回去了,且她是名将功臣之后,在这朝堂和?长辈里,说话自然是有力度的。 李昭真是太精了,竟能想到把太妃搬出来对付肃王。 我手捂住咚咚发跳的心口,接着往外看。 果然,李昭眉头稍纾,唇角也浮起抹浅笑?。 而此时,我瞧见肃王高昂起下巴,一把推开给他递茶的小太监,皱眉看向李昭,恨铁不?成钢般地重重拍了下大腿,呵斥:“昭儿,你父皇膝下那么多孩子,伯父素来最疼你,伯父打了一辈子仗,是个粗人,你也别嫌伯父说话不?中听。听说你近年很宠一个叫高……高元的?嫔妃?甚至还给她封了“元”作为封号?” 肃王连连摇头,冷眼瞪向底下坐着的?部阁重臣,斥道:“元乃正妻原配之意,是区区后妃可用的?你们竟都不进言劝阻陛下!” 我心里一咯噔,怎么好端端扯到了我身上? 就在这时,我瞧见四姐夫孙御史上前来,躬身先给李昭行礼,随后才给肃王见?礼,沉声道:“回王爷的话,陛下当日也是随手在高氏名中选了个字来作封号,况且连那谋害皇子的?阉人也能叫梁元……” “你便是孙储心?” 肃王打断四姐夫的话,冷笑数声:“本王闲时倒是听了不?少孙大人的?艳闻,五十来岁的?人,竟还这般宠妾灭妻,可见家风不?正,为官也必定……” “哎呦,大伯又?是哪儿听得这些闲言碎语。” 何太妃掩唇轻笑,用帕子隔空朝肃王打了下:“这都没有?的?事,哀家倒是听说,那孙御史的妾室原是元妃的?姐姐,先前冒险催生,用胞衣救过五皇子,按理说,也该给个诰命了。可那丫头深明大义,说嫡庶有别,且赠胞衣纯是念着姊妹间的情分,并不想图什么。你瞧,到底是一家子骨肉,就是心疼侄儿,你这老顽固怎么也不?心疼心疼你侄儿呢?” 这番话一出,肃王登时愣住,老脸一红,好似要顶太妃几?句,可又顶不?过,冥思苦想仿佛要说什么,可又忘了什么,急得手握成拳,竟重重砸了下自己的?腿。 坐在最上首的?李昭瞧见此,使劲儿憋着笑?,给胡马使了个眼色,让胡马将好克化?的?杏仁栗子糕给何太妃端去。 就在此时,一个瘦弱的?小太监弯着腰小跑进来,躬身给李昭见礼:“启禀陛下,先首辅张致庸已经抬来了,正侯在殿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1、搅浑水 第131章家有一?老(下) 张致庸来了?还是被抬来的? 我精神一?震,心不禁狂跳,也是,今儿这场大戏少了这棵摔不死、病不坏的终南长青松可怎么行。 素卿的罪行已然有了定论,我倒要看看,张家便是将皇族长辈肃王请来,还怎样挣扎着翻案,还怎样再给素卿讨回一?个名位。 就在此时,我瞧见肃王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身子略微朝太妃前倾,虎眸瞪成了铜铃,侧脸的刀疤生生?抽了两抽,翁声道:“且慢,方才太妃说那元妃高氏乃孙家姨娘的妹妹?” 肃王满脸的狐疑,扭头瞪向孙御史,皱眉道?:“孙大人的妾室不是昔年礼国公的嫡女么?本王怎么听说这位姨娘的三个幼妹,老五撞墙而亡,老六病死狱中,老幺被一?个商人买去做妾,多年来渺无踪影,怎么,元妃竟是礼国公的幼女高丽华?一?个二嫁甚至三嫁的庶女?” 听见这话,我紧张得手?心热汗频生?。 张家早都知道我回长安了,既请了肃王来,想必已经将我的底细查清告诉了王爷,被辱嫁人其实都不重要,要紧的是,我曾杀过张家贱奴,更与梅濂劫过官银,并且参与了掩埋押银差役。 张家若是要给素卿脱罪,以这些罪名将我拉进废后事中,使劲儿把事扯大扯多了,李昭为了保我,少?不得要退步。 莫慌莫慌,我要是被牵扯进去,梅濂也不会无辜。 想到此,我忙看向梅濂,果然,梅濂脸色有些难看,眼神飘忽不定,薄唇微微发颤,端起茶杯连连饮水。 这男人似乎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起身行到殿正中,躬身分别给李昭和肃王见礼,笑道?:“王爷,其实元妃娘娘……” 谁知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肃王厉声打断:“你是何人?” “臣、臣乃刑部尚书梅濂。” 梅濂仍稳住心神,笑道?:“元妃娘娘她……” “你就是梅濂?” 肃王再?次打断梅濂的话,眼里的鄙夷嫌恶甚浓,冷笑数声:“瞧你也不过三十出头,年轻有为啊,居然在这个年岁就做到尚书之位。听说你梅大人当初为魏王臂膀心腹,谁料转眼间就背叛旧主,将他?子女儿孙杀了个干干净净,好手段!好狠心!梅大人的首鼠两端与那三姓家奴吕奉先真真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肃王这番话说的,让殿里所?有人都惊诧不已,而梅濂更是脸色煞白,额上冷汗频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看向李昭,李昭这会儿也不太自在,给梅濂使了个眼色,让他退回去,转头对肃王笑道?:“伯父这是哪里的话,仁美他弃暗投明,追杀逆王,又冒险与越国缔结停战合约,实乃有功之臣。” “功过是非,史书后人自有评判。” 肃王铁拳紧握,对李昭叹道:“昭儿,此人一?脸奸邪,你可得慎用哪。” “是、是。” 李昭笑得极尴尬,轻咳了声,斜眼看向何?太妃。 何?太妃会意,将手?里的栗子糕放下,对肃王笑道?:“当年礼国公家的六丫头的确饿死在狱中了,哀家过去与她姑母有几分交情,便想给她收个尸,谁承想正要埋她的时候,这丫头忽然一口气吐出来,竟活了过来。哀家瞧这丫头都饿成了一?把骨头,便让她在哀家跟前当个伺候洒扫的婢女,另给她取了个名儿,叫高元。前年哀家瞧着皇帝跟前没个体贴人,便让她过去伺候。这事素卿丫头也知道,是不是啊,张丫头?” 素卿听见太妃这话,身子猛地一震,头杵得更低了,手?指绞着衣角,嚓啦一声,竟生?生?扯下一?块布,豆大的泪珠掉下,落入厚软的蒲团里,消失不见。 瞧见此,我不禁冷笑。 她哭了? 我并不觉得她在惧怕即将被太妃戳穿当年毒害我的事实,相反,我认为她在后悔,若是当年再狠一?点,把我的头颅砍去,确定我死得透透的,那么今日兴许就不会走到这步。 “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肃王沉吟片刻,手?指摩着鼻下花白八字须,端起热茶,抿了口,挑眉一?笑:“可本王怎么听说这元妃是个二嫁的商妇,对,就是去年闹得人尽皆知的什么丽夫人。好个刁钻的妇人,屡屡出入教坊司那种淫邪之地,听说她与朱九龄那种腌臜浪子在教坊司里白日宣淫,后更无耻地将朱九龄在她脚上作的花当成招牌揽客,真真寡廉鲜耻。本王还听说此女追求者甚众,有什么公子先生?的,入幕之宾不计其数,本王倒是找了几个酒楼和丽人行的管事,待会儿将元妃宣到这儿,让他们认一?认,看看元妃到底是不是那丽夫人,若真是,那本王觉得此女品行不配为妃,更不配教养皇子。” 听见这话,我脑袋顿时嗡地一声炸开。 去年我和李昭争吵分手?,的确与朱九龄接触颇深,可这事李昭全程都看在眼里,除了脚上作画,我再?没有任何轻薄举动。而且李昭去年数次当我的军师,给我讲老朱的密档,甚至同我一?起“欺负”老朱。 我忙看向李昭,果然,这狗东西一个劲儿转动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虽未发火,但薄唇紧紧抿住,似在极力按捺住怒火,冷眼盯着跪在殿中的素卿,勾唇狞笑。 明白了! 我呼吸短促,手?捂住咚咚直跳的心口,而此时,腹中的两个孩子接连动弹,弄得我肚子稍痛。 张家是想把这潭水搅浑了,使劲儿揭我的底,往我身上泼脏水,是啊,品性污糟的淫.妇都能为妃,想来素卿所犯之错,也无甚要紧。李昭要么都处置,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素卿小惩大诫便行了,别闹得大家面上都难看。 就在此时,我听见勤政殿传来阵妇人嘤嘤哭泣声。 我忙抬头往里看去,发现何太妃这会儿用帕子捂住脸,哭得甚是悲伤。 “太妃,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李昭身子离座,焦心地看向何?太妃,皱眉对胡马道?:“去,赶紧将太医宣来。” “哀家无事。” 何?太妃摆摆手?,双目含泪,委屈地看向李昭:“哀家年纪大了,许久未见皇帝,又许久未吃到如此美味的栗子糕,故而一?时悲伤难以自抑,哎,哀家失仪了,还请皇帝见谅。” “怎么?” 李昭身子猛地一颤,震惊地问:“太妃娘娘平日里竟、竟吃不到这些糕点?” “皇帝言重了。” 何?太妃用帕子摸去泪,转身,对殿里坐着的众高官笑道?:“皇帝对哀家很是孝顺,让哀家去避暑山庄养病,只是有些掌事太监很不像话,欺负哀家是个老寡妇,竟敢克扣哀家的吃食,哀家怕给皇帝添麻烦,便没计较,一?个字都没提。” 肃王听见这话,铁拳砸向桌子,怒喝:“好大的胆子!是哪个不要命的阉货,竟敢欺辱太妃! ” “是啊,哀家贵为太妃都受到刁奴如此欺辱,更别提民间那些丧夫丧子的寡妇了。” 何?太妃重重地叹了口气,对李昭哽咽道:“寡妇生?存艰难,年轻的被人指指点点议论,年老的冬日里衣不蔽体,连口干净粥都吃不上。哀家听说民间那个商妇丽夫人心很善,不仅帮扶这些寡妇贫女,给她们提供活计,更拿出银钱屡屡施粥散米,她这是帮皇帝供养百姓子民哪,皇帝必得好生嘉奖她。” 说到这儿,何?太妃扭头看向肃王,笑道?:“王爷是打仗的人,想来知道代父从军的花木兰,若是木兰顾着女子的矜持,又怎能提刀上战场?又怎能保家卫国?哀家觉着那个丽夫人就很好,那些竖冠男子只听见她一些以讹传讹的艳闻,怎么就听不见她供养鳏寡孤独呢?王爷,您说是不是?” “啊。” 肃王怔住,发乌的嘴半张开?,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仿佛喝醉了般,眼皮硬生?生?跳了好几下,最后端起茶盏连喝了好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李昭沉稳地坐回龙椅里,扫了眼底下坐着的大臣,叹道:“连个商妇都能有此善心善举,爱卿们平素里也该学一?学。” 众臣忙起身称是,皆赞丽夫人的义举。 …… 瞧见此,我松了口气,蓦地发现手?心满是热汗,而耳朵也阵阵发烫,好险好险,得亏我当初定下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计划,也算积累了点微薄名?声,否则今儿怕是要被人强钉上“寡廉鲜耻”的名?头了。 何?太妃真是个厉害人哪,轻描淡写间就将这潭浑水捋清,帮李昭扳回一?局。 就在此时,我瞧见勤政殿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两个小太监抬着个软椅进来了。 椅子上坐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灰白的头发掉了大半,几乎能看见头皮,脸上布满了皱纹和大块黑斑,眼珠浑浊,涎水从嘴角流出来,饶是如此炎炎夏日,仍穿着夹袄,正是前首辅张致庸。 而在张致庸跟前随行着个十六岁上下的姑娘,虽未着粉黛,但仍娇俏动人,穿着素色裙衫,并未戴首饰,襟口别了朵小白花,她似乎哭过,眼睛稍有些红肿,加之身段窈窕,气?质娴雅,便是进了勤政殿、见了这么多高官都没有畏畏缩缩,一?看就是个大家闺秀。 这姑娘低着头,时不时地用帕子帮张致庸擦涎水。 这时,立在我身边的蔡居走上前来,低声道?:“她便是小张大人的独女,韵微小姐。” “嗯。” 我微微点头,的确是个非常出挑的丫头。 我踮起脚尖,接着朝里看去。 张致庸进来后,肃王率先起身,大步朝老首辅走去,双手?握住老兄弟的手?,叹道:“怎么瞧着病又重了些,你比本王小好几岁,可不能走在我前头哪,哎!想当年咱们一?齐在国子监读书,又一?齐北上杀敌,你数次押送粮草解救军中燃眉之急,又数次帮本王挡下明枪暗箭,这些事老哥哥全都记在心里。” 而此时,殿里诸臣皆站起,向这位三朝老臣看去,刚准备见礼,蓦地,他?们发现李昭没有动弹,这些人私底下眉眼交接,复又坐回到篾席上,低下头,没敢动。 李昭淡淡一笑,忙起身往下走。 他?站起后,众臣才敢跟着起身,给老首辅见礼。 李昭三步并作两步行到张致庸跟前,俯身,手?轻轻地摩挲着张致庸的,含泪关切地叹道:“老首辅近日身子如何??参汤可还吃着?” 张致庸望着李昭,眼里满是殷殷关怀挂念,手?颤巍巍地伸向李昭,忽而无力地垂落,浊泪瞬间掉下,病重到说不出话,含糊不清地哽咽:“好,好,老臣许久未见陛下了,陛下又清瘦了,莫要太劳累,当,咳咳,当注意自己的身子,老臣教女无方,对不住陛下啊。” 瞧见此,我摇头一笑。 若不知道的,还当这对翁婿、君臣关系有多亲密无间呢。 寒暄了几句后,我瞧见李昭帮张致庸将薄被盖到腿上,随后拧身,回到龙椅坐下。 此时,肃王立在张致庸身侧,一?手?按住老人的肩头,另一手?叉腰,直面李昭,叹道:“昭儿哪,当年先帝把素卿丫头指给你,实是想让致庸贤弟多多提携指点你,他?也算你的太傅恩师了,十几年来兢兢业业地帮扶你,这份情咱得顾念,他?也老了,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膝下子女也只剩下达齐和素卿丫头了,素卿是个糊涂软性的人,对她那刁滑的嫂子林氏言听计从,如今林氏已伏法?,素卿丫头对往事也忏悔过了,德行虽不配为后,但你好歹看着皇子公主的面儿,看着老首辅的面儿,看着伯父的薄面,给她个位份,算了罢,昭儿,你不能让群臣议论你刻薄寡恩哪。” 李昭干笑了声,忙称是,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斜眼看向梅濂。 梅濂立马会意,躬身出列,沉声道:“陛下,臣有事要上奏。” 李昭身子歪在龙椅里,让胡马去给老首辅端盏参汤去,莞尔浅笑:“爱卿有何?事?” “先前臣奉命,与抚鸾司黄梅大人彻查二皇子炜和四皇子冕薨逝案,以及五皇子睦中毒案,如今已有了结果。” 说罢这话,梅濂转身,将装了一?摞供状的漆盘捧过头顶,掷地有声道:“经过臣和黄大人连日翻阅旧档以及拷问坤宁宫宫人,已经确定二皇子炜落水乃庶人张氏支使心腹太监惠飞所?为,四皇子冕为张氏授意其弟张达亨下毒所?薨,五皇子睦乃张氏命勤政殿洒扫太监梁元挑唆曹氏下寒毒,后梁元更暗中给五皇子下一?种名?为“婴香”的蛊,幸而前太医院院判杜朝义及时救治,才保得皇子一?命。” 言及此,梅濂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里头是只拇指般大小的黑色甲虫,须尾皆在,壳上布满暗红色的毒点。 “此物便是那蛊虫,此蛊在婴孩体内可潜伏数年,以食婴孩脑液为生?,中蛊的孩子并无半分异常,只是随着年纪的增大,或变痴呆,或不足五岁而夭折,若非五皇子身子偶然沾到人血,引出蛊虫,此毒绝不会被发现,罪妇供状画押皆在此,可臣以为,仅凭庶人张氏和林氏的智慧不能将事设计得如此周全细密,而那梁元之死也疑点重重,臣怀疑,此乃张家父子一?手?策划,意图谋害皇子,更意图谋害陛下圣躬安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2、对峙 第132章对峙 梅濂这番话一落,勤政殿瞬间哗然,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朝张家父子瞧去。 就在此时?,老首辅张致庸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瘦骨嶙峋的双手抓住软椅扶手,似乎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奈何?病实在太重,又重新跌回椅子里,喉咙里发出咕咚的咯痰声,忽然侧着身猛咳了通,往地上吐了口鲜血。 “父亲!” 张达齐一个健步冲上前去,蹲到老首辅跟前,不住地轻拍他爹的背,连声问怎样。 而韵微哭得花容失色,用帕子擦老首辅口边的鲜血,揉她?爷爷的胸口,同时?怒瞪向梅濂,恨得脑门青筋直冒,如同一只被逼急了的红眼小白兔。 我?紧张得口干舌燥,不禁往前行走一步,大肚子紧紧地顶在小门上。 我?伸长脖子,朝殿中跪着的素卿瞧去。 这女人仿佛压根感觉不到外物,轻蔑地扫了眼张致庸,食指伸进口中,用力一咬,竟生生咬出血,她?歪着头,举起?手,看血一滴一滴从指间掉落,随后,她?用小指蘸了些?,往自己毫无血色的薄唇上涂,噗嗤一笑,形如疯子。 我?白了眼她?,扭头朝张达齐望去。 张达齐这会儿双目发红,立在他父亲身侧,袖子重重地一甩,两指指向梅濂,喝道:“好个小人,简直一派胡言,竟在勤政殿红口白牙地污蔑我?父子!我?张家究竟如何?得罪你?了,你?竟要用巫蛊灭我?满门。” 说到这儿,张达齐转身,噗通一声朝李昭跪下,虽未落泪,但?深深地望着李昭,仿佛含了满腹的冤屈,身子急剧地颤抖,最终双手伏地,低声怒吼:“陛下,臣冤枉哪!” 我?立马看向李昭。 这狗东西俊脸满是疑惑,可唇角却掀起?抹嘲讽之笑,皱眉问梅濂:“仁美,怎么还有蛊毒之事?朕竟不知,快快从头说来,免得……冤枉了朕的大舅兄。” 我?顺着李昭的目光朝梅濂看去。 谁知就在此时?,我?瞧见肃王爷铁拳紧紧攥起?,脸上的陈年老疤随着愤怒不住地抽.动,整个人如同头即将暴起?的猛兽,忽然大步朝梅濂跃去,一把揪住梅濂的襟口,铁拳重重朝梅濂的侧脸砸去,登时?就将这健壮挺拔的年轻男人打得猛退了几步,手中的供状落了一地,脚底一踉跄,生生半跪下。 梅濂手捂住已经发红见血的左脸,抿住嘴盯着肃王冷笑,喉结滚动,仿佛将血唾沫咽了下去,他挣扎着站起?,挑眉一笑:“王爷不愧是赫赫有名战神,饶是年近古稀,这把子力气?还是不输年轻人。可这里是勤政殿,还请王爷注意自己的身份,莫要做出些?莽夫糊涂事,没得让臣下耻笑。” “好个狠辣的酷吏奸臣!” 肃王怒喝。 我?忙看向李昭。 这狗东西懒懒地窝在龙椅里,眼里明明是愉悦,可偏偏做出气?恼,斥道:“仁美,不得对王爷无礼。” “是。” 梅濂玩味一笑,朝肃王深深躬了一礼,弯腰将地上的数张供状拾起?,给?身侧的小太监们使了个眼色,让小太监将供状传给?诸位高官和张家父子看。 随后,这男人刻意躲避开肃王,站直了身子,冷声道:“经过?臣等数日审问,罪妇张氏已经招供,十?数年前曾有恩于梁元。罪妇授意梁元挑拨曹妃,明着支使曹妃下寒毒,实则暗中将蛊种?在五皇子睦身上,一箭数雕,将曹妃、三皇子钰、贵妃娘娘、元妃娘娘以及五皇子皆除去,以确保大皇子的储君之位,而罪妇张氏否认溺杀梁元,由此证明,梁元乃其父兄灭的口,试图将真相永远掩埋!” “你?这是刻意构陷!” 张达齐跪直了身子,朝梅濂怒喝:“当时?我?妹妹已是皇后,大皇子乃嫡出,我?张家为何?冒险谋算一个尚在襁褓的庶出皇子?” 说这话的时?候,张达齐一面?担忧地看病发的父亲,一面?跪着朝李昭爬起?,声泪俱下地控诉:“陛下,臣实在冤枉,求陛下明察。” 梅濂勾唇冷笑数声,直接打断张达齐的话:“本官怎么就冤枉你?了,全天下谁人不知,当初陛下独自抚养五皇子睦,将小皇子放心尖儿上宠,而大皇子素来体弱……本官问你?,你?家安插一个通晓邪门歪道的太监在勤政殿是何?意?窥伺陛下?还是暗中给?陛下落那种?察觉不出的毒物?好个张家,仗着当初提携陛下的一点微薄功劳,竟敢做下谋朝篡位的滔天恶事,如今东窗事发,还在巧言令色地狡辩!” 我?摇头一笑。 梅濂这把利刃果然又狠又辣,疾言厉色弄得张达齐手足无措,连半句都还不上口,而素卿眼瞧着神志不清,张致庸又病发……肃王嘴上没功夫,这事怕是就要了结了。 可……我?总觉得那么简单,张达齐混迹官场多年,竟这般窝囊? 就在此时?,我?瞧见那娇小孱弱的张家小姑娘韵微丢开她?爷爷,上前一步,先恭恭敬敬地跪下给?李昭行了一礼,紧接着又给?殿中诸高官见礼,泪眼婆娑地看向李昭,颤声唤人:“姑父…哎,陛下,臣女已经没了娘亲,如今还要被这位梅大人强夺去父亲的性命,爷爷也快不行了。” 李昭轻咳了声,没言语,他身侧侍立着的胡马甩了下拂尘,朝韵微轻轻挥了下手,叹道:“姑娘可不敢在勤政殿里哭闹,陛下晓得老首辅一刻都离不了你?,这才准许你?进殿照顾,这已经是莫大的天恩了,此事牵连甚广,姑娘还是带着老首辅退下就医罢……” “天下皆知,陛下是最宽仁的君主!” 张韵微打断胡马的话,直面?李昭,紧张得小胸脯一起?一伏:“不知陛下给?不给?臣女一个说话的机会。” 李昭一怔,眉头忽然蹙起?,沉吟了片刻,淡淡笑道:“你?想说什么。” “臣女有几句话要问梅尚书!” 张韵微仰头瞪向梅濂,深呼吸了口气?,掷地有声地问:“梅尚书口口声声说臣女的爷爷父亲暗中喝命梁元落蛊,证据呢?” “庶人张氏和罪妇林氏的供状就是证据!” 梅濂轻蔑地白了眼韵微。 “天下人皆知,不管是谁进了羽林卫和抚鸾司,非死?即残,重刑之下一定会吐出点什么,可万一是屈打成招呢?” 韵微丝毫不给?梅濂说话的机会,紧着道:“臣女方才仔仔细细看了供状,上面?只写?着姑母承认结识梁元,可并没有直接的证据指明臣女的父亲杀害梁元,更没有证据表明我?父结识梁元。” 我?心里一咯噔,隐隐察觉出点什么。 原来张达齐的后招是他这个闺女!有些?话他不方便?说,恐得罪了李昭,便?支使他年幼的女儿说,左右殿里那么多竖冠男子,谁还好意思和一个丫头片子过?不去? “怎么没有!” 梅濂此时?也不敢轻 视这个十?六岁的丫头,正要说话,谁知再次被韵微打断。 “有也是屈打成招的!” 韵微冷笑了声,下巴高昂起?,斜眼瞪向胡马:“姑母虽在十?几年前就结识梁元,可梁元的的确确是胡马公?公?提拔进勤政殿的,公?公?这是何?意啊?梅尚书口口声声说万幸鲜血粘在了五皇子身上,引出了毒虫,怎么就这么巧合呢?还有,臣女看供状上写?,梁元的蛊术是从御药局的一本毒经上学的,而这毒经则是由前太医院院判杜朝义?多年前所撰,怎么好巧不巧,杜太医在五皇子毒虫发现时?就到长安救治呢?梅大人怀疑我?父唆使梁元,我?还怀疑是胡马公?公?为了讨好元妃娘娘,暗中命梁元落蛊,刻意构陷姑母和我?张家! 方才臣女在殿外等候的时?候,遥遥听见太妃娘娘说,元妃实乃礼国公?之女,当年更是与陛下有过?婚约,安知不是元妃嫉恨姑母,设计诬陷的。” 听见这话,我?的脸仿佛猛地被人打了一耳光,瞬间发烫发热。 好个刁钻厉害的丫头,竟把事反推在我?头上。 我?忙看向李昭,李昭唇角那抹自信沉稳的笑逐渐褪去,手指一下接一下地点着桌面?,垂眸盯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没言语。 他身旁的胡马立刻跪下,连声辩解:“陛下明鉴啊,老奴将小皇子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怎么可能算计他,而元妃娘娘那时?更是远在汤泉行宫,行动间都在陛下掌控之下,她?怎么会同老奴串通啊!张姑娘这是混水摸鱼,混淆视听!” 就在此时?,我?瞧见素卿忽然古怪一笑,吮吸着指头上的血,斜眼看向李昭,忽然尖刻地嘶吼:“本宫就是被屈打成招的,皇上你?刻薄寡恩,怕是早都想除了我?张家,我?问你?,我?弟弟张达亨怎么死?的?你?说他在诏狱悬梁自尽,可他的头颅为何?是被人砍断的?你?解释的清么?你?是皇帝便?可为所欲为?好个仁义?无双的文宣帝!” “放肆!” 李昭抓起?茶杯,朝底下摔下去,他俊脸扭曲不已,喝道:“事到如今,你?竟敢攀篾朕!” 也就在此时?,梅濂朝前跨出一步,躬身急道:“启禀陛下,臣还有一桩秽乱后宫案揭发,只是此事涉及陛下天颜,臣提议,只留正二品以上阁臣听案,余者皆退出。” “准。” 李昭拳头砸了下案桌,朝殿里扫了眼,点人:“六部尚书留下,其余的全出去,非诏不得进入!” 话音刚落,勤政殿呼飒飒站起?数人,躬身退下,大门吱呀之声关上,严寒肃杀之气?将殿中的烛火冲得闪了几下。 李昭此时?已经没了之前那种?儒雅淡然,冷声道:“仁美,你?要说什么尽管说便?是!” 梅濂垂眸,看了眼张达齐父女,狞笑道:“臣要揭发,废后张氏与一秦姓男子暗度陈仓,企图混淆皇家血脉。前年十?月,也就是凤翔二十?二年,张氏得知心腹太监秦林有一孪生兄弟,名唤秦望,她?借口出宫探望父亲为由,让秦家兄弟互换身份,暗中将秦望带入宫中行淫..秽之事,后来那真太监秦林找到大理寺卿张达齐,以此作为威胁,向小张大人索要银钱和官位,张达齐私下联络废后张氏,先将秦家兄弟灭口,其后更在张府暗中为废后落胎,此事由宝充容娘娘之父张致林向臣检举告发。 臣更是查到当年太医在十?到十?二月间,一次都未给?废后请脉,但?坤宁宫中每每以补血为由,向太医院要补气?血的药,而臣在拷问废后心腹太监惠飞时?得知,废后小产后落红,身子虚弱不已,曾在非信期时?屡屡出血,污血沾到了鹅羽坐垫上,后更被太医诊出染上了脏病。” 梅濂唇角含着抹讥诮,不屑地扭头看向素卿,坏笑:“臣冒昧,从院判杜仲那里调取陛下脉案,陛下许久未碰废后,陛下的身子是没问题的,臣暗中派人去秦氏兄弟老家查访,得知那假太监秦望曾与青楼一名妓多有往来……呵,张娘娘,您说得清这身脏病哪儿来的么?若是觉得臣冤枉了您,咱们大可召太医来诊诊,也可唤皇子公?主来长长见识。” “混账东西!” 李昭忽然站起?,愤怒地将案桌上的章奏全都拂掉,大步从上首离开,一把推开挡路的梅濂,剜了眼那男人,径直朝素卿走去,居高临下地立在素卿面?前,扬手想要打,最终重重地甩了下袖子,双手背后,咬牙冷笑:“朕不打你?,脏手。” “呵。” 素卿居然掩唇媚笑,她?舌尖轻舔了下唇上的鲜血,挑衅地看着李昭:“脏?你?这三年和一个千人骑、万人跨的贱妓欢好,咱们俩到底谁脏?我?实话告诉你?,他比你?强太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3、血溅华堂 第133章弃车保帅 千人骑、万人跨的贱妓? 那瞬间,我浑身的血仿佛沸腾了般,当年被辱的画面忽然就重现脑中。 我是出身高贵的国公小姐,我也是爹疼娘爱的娇娇女……可那年冬天,没人听到我的嘶吼求救,我被迫在一夜间长大,从少女变成了妇人,那种疼痛不是双腿染上?处子血那么简单。 张素卿她凭什么用这种表情、这种语气说出这种话! 我没忍住,立马就要推门而出。 谁知就在此时,我身侧立着的蔡居公公猛地拉住我的袖子。 我扭头怒瞪蔡居,蔡居忙将手松开,低下头,皱眉沉声道:“娘娘何必出去生那闲气,这里头其实根本没您什么事。” 我一怔。 是啊,勤政殿里发生的既是家事,又是国事,六部尚书和太妃、王爷皆在,我出去不合适。 我深呼吸了口气,平稳住激动的心绪,手覆上?大肚子,冲蔡居莞尔浅笑,以示谢意,心里暗赞,不愧是跟了胡马多年的干儿子,反应就是快。 “蔡公公站远些罢,之后的事你不该听了。” 我低声道。 “是。” 蔡居躬身,带着云雀等?人退后一丈有余。 我见他们站远后,才忙踮起脚尖往勤政殿里看。 饶是我离得远,也能感觉到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吏部兼礼部尚书袁文清闭上眼,“不看不听”; 户部尚书姚瑞当初在三王之乱时就是抗战一派,很看不上?以张氏为首的求和党人,这会儿眯着眼盯向病重的老首辅,时不时地冷笑; 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我都没见过?,他二人低下头,盯着案桌上?的的茶盏。 而我那刑部尚书前夫梅濂,一眼不错地瞪住素卿不放,隐在袖中的拳紧紧攥住,眉头几乎拧成了个疙瘩,牙咬住下唇,吃去唇上?被打出的鲜血,眼里除了过?浓的算计,还?有些许气恨。 李昭呢? 他倒是没有立即发火,居高临下地看着素卿,但我的的确确能察觉到,他的那份沉稳温和正在慢慢褪去,冷声问了句:“你说什么?” “你没听清?” 素卿身子挺直,歪着头,粲然一笑:“我说你才脏,三年来和那个千人骑、” 啪! 李昭扬手,重重地扇了素卿一耳光,登时就将那女人的脸打得歪在一边,而他大拇指上?的那个翠玉扳指也在此时掉落到地上,滚了几圈,停在素卿跪着的蒲团边。 我愣住。 十六岁认识的李昭沉默寡言,给人种木讷胆怯之感?; 三十岁认识的李昭城府深沉,虽手段狠辣,但骨子里到底有种皇族的高贵傲气,从未打过?人,便是骂人,也是顶着风和先生的名儿,还?戴着面具,一个脏字都没有。 而今天,他竟对一个女人动手了。 “呵。” 素卿紧接着捂着侧脸,发出声冷笑,扭头看向李昭,进而狂妄而又任意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身子不由得一前?一后地动,笑得直咳嗽,忽然板起脸,似乎想要守着规矩,但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怎么,心疼了?” 素卿斜眼看着李昭,渐渐地,她面上的嘲讽之笑褪去,转而眼中浮起层水雾,薄唇剧烈地颤抖,到最后,那挑衅的眼神逐渐被怨恨绝望所取代。 他们两个,谁都不说话,就这样瞪着对方。 “我与你成婚十五年了。” 素卿笑笑,眨眼间,泪珠成串落下:“这么多年,你对我永远都那么温和,连高声说话未曾有过?,便是之前?你让人抄坤宁宫时,也只是冷着脸,不曾呵斥过我。怎么现在竟这么气?是我辱了她?还?是我辱了你?” “这么多年,朕给足了你体面。” 李昭双眼微眯,稳住情绪,冷声道。 “体面?” 素卿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似的,手拂去面上的残泪,可越擦,泪越多。 最后,她索性不管了,故作轻松,对李昭挑眉笑道:“听清楚了,他就是比你强!” “贱妇!” 李昭咬牙叱道:“竟敢拿区区贱民同朕作比,好大的胆子!” “怎么比不得?” 素卿声音尖刻了几分:“他每次都会温柔地问我疼不疼?跪在床边给我捧茶,将我当珠玉似的抱在怀里,他整个人都是我的。你呢?嗯?最开始还?叫我姐姐、后面是爱妃、再?后面就唤我皇后,我记得你叫李昭,可你记得我叫素卿么?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么?” 越往后说,素卿的声音越大、越嘶哑。 此时,软椅中的张致庸仿佛受到极大的刺激,眼珠已然上翻,有出气没进气。而张达齐跪着爬过来,没敢靠近,拳头重重地砸向地,压着声喝道:“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 素卿双眼通红,凄厉嘶吼,她瞪着李昭,癫狂地嘲笑:“知道么,你不行。我都数着呢,你每回都二十几下,他,我的小林子,我让他什么时候停,他就什么时候停。” 啪! 李昭扬手,又打了素卿一巴掌。 他没说话,可眸子已然泛红,薄唇抿着愤恨。 瞧见此,我手轻捂住口,竟些不可置信。 素卿打算彻底和李昭撕破脸啊,居然这么有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话,她难道不顾两个孩子前?程?张家阖族性命了? 我忙看向李昭。 李昭这会儿铁青着脸,剜了眼素卿,转身看向病在软椅上?的张致庸,唇角牵动,冷笑数声:“老首辅,您可教养出了个好皇后哪。” 我心里一咯噔,紧张得口干舌燥。 犹记得去年底,李昭喝醉了,抱着我说了件难以启齿的陈年往事。 他说当年真的竭力营救过?我,甚至还求到了张致庸跟前?,给这位老首辅跪下了,而他的老丈人给他教了个道理:朝前?看,莫要走回头路。 …… 我忙伸长了脖子往外瞧。 李昭此时双手背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张致庸。 而张致庸起初还?病迷糊着,后面那双浑浊的双眼逐渐变清明,亦深深地看着李昭,仿佛一辈子不认识这个年轻男人。 最后,张致庸那双干枯的手用力地抓住椅子,推开要来扶他的孙女韵微,撑着一口气颤巍巍地站起来,佝偻着身子,直面李昭 ,再?次打量他眼前的年轻帝王,闭眼苦笑,慢慢地单膝下跪,紧接着,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仿佛一座巍峨的大山,轰然倒塌了般。 李昭双手背后,长出了口气,垂眸看身前跪着的那个古稀老人,勾唇浅笑。 而就在此时,肃王惊诧地猛退了数步,早已没了刚进勤政殿时的那种盛气凌人,想上前?去扶起他相交了几十年的挚友,可又不知顾忌什么,最终没迈出那步,颇有些愤怒地瞪向李昭,压着声训斥:“陛下啊,他这么多年提携你,你、你……” 说到这儿,肃王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不再?看。 我发现,肃王不再?称李昭为昭儿,而叫他陛下。 忽然,我瞧见素卿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冲到张致庸跟前?,抓住父亲的袖子,使劲儿往起拽,恨道:“你给我起来!” 就在此时,一直“窝囊”沉默的张达齐猛地推开素卿,垂泪气道:“你清醒点,别再疯疯癫癫了!” “闭嘴你!” 素卿扬手,从发髻拔下檀木簪,狠劲儿往她哥哥身上?扎,哭得涕泗横流:“好个忠君的贤臣哪,你为了他的名声,逼我把小林子毒杀了,还?逼我喝下堕胎药!这么多年我在宫里过?怎样的日子,你丝毫不理会,只叫我做好皇后,不许我做错一件事。” 言及此,素卿竟用大袖用力抽打自己的父亲,凄声控诉:“还?有你,你为了家族前程,把我送到李昭小儿跟前?,让我守活寡,如今你竟把我女儿强嫁给袁家,还?想让韵微跟了璋儿,张家的女人都被你糟践光了,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看见这出父女、兄妹的相互指摘怨怼的闹戏,我惊得半张开口,一时间居然有几分同情素卿,她被父兄当成棋子,十几年来规行矩步地活在这座华贵的牢笼里,她这辈子从不曾快乐过?。 不对啊。 我心里一咯噔。 这事明明是素卿秽乱后宫,企图混淆皇家血脉,而事情露出苗头后,她哥哥给她暗中了事,怎么竟变成一个怨妇控诉自己的丈夫和父兄薄情寡义,又怎么变成是张达齐为了维护李昭的颜面,杀人灭口的? 今儿什么肃王、老首辅抱病来朝,其实根本不是说和,而是在保另一个人! 我忙看向李昭。 果然,李昭也反应过?来了,他眸中显然闪过抹慌乱,转身疾步往上?首龙椅走去,急切地朝梅濂低声喝:“仁美!” 梅濂身子一震,显然还未回过?神来,眼珠子左右乱转,似乎在迅速思索什么,急得额上?满是热汗。 梅濂刚要说话,谁知就在此时,我瞧见张致庸忽然站了起来,也不知这老东西哪里来的力气,重重地扇了自己女儿一巴掌,用力跺脚,仰天大哭:“先帝啊,老臣教女不善,辜负了您的重托,对不住您啊。” 李昭急得直拍桌子,朝梅濂喝:“仁美,快拦住他。” 梅濂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低吼了声,朝张致庸跑去。 哪知还是慢了,张致庸咬紧牙关,一头朝朱红蟠龙大柱撞去,只听咚地一声闷响,这老家伙软软地瘫倒在地,他满头满脸是血,整个人渐渐失去意识,有出气没进气,挣扎了几下,再?也没了动静。 此时,勤政殿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何太妃、六部尚书、郑贵妃……还有李昭! 李昭呼吸急促,那张素来冷静的俊脸憋得通红,两只拳头按在案桌上?,整个人仿佛像一头随时会跃起的猛兽,而梅濂完全痴楞住,站在张致庸的尸首跟前?,一会儿急得看李昭,一会儿气恨地狠劲儿掐自己的大腿。 “父亲!” 张达齐扑到老首辅身上,哭号着猛摇他父亲,张家那小姑娘韵微更是哭得梨花带雨,跪在张致庸身侧,连声唤爷爷。 而张素卿瞧见她父亲自尽,显然愣了下,随之原地转了几圈,手指向张致庸,弯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形如疯子:“哈哈哈哈,老东西终于死了,我解脱了,哈哈哈哈。” 我只感觉有些站不稳,抬手一摸,额上?居然渗出这么多冷汗。 好厉害的手段!张家死再?多的人都没关系,只要张达齐这个最要紧的人还活着,那么就有来日可期! 我心疼地看向李昭。 他这会儿双目猩红,瘫坐在龙椅上?,身子竟在颤抖,不知是气还?是恨,最终没忍住,用力地砸了下案桌。 底下的梅濂身子猛地一震,立马弯腰,急切地上表:“启禀陛下,废后秽乱后宫,张家父子又涉嫌谋害圣躬安康,如今竟以想死来矫饰过?去,臣提议,立即将大理寺卿张达齐扣押至诏狱,” “爷爷都被你逼死了,你还?想怎样!” 张韵微恨得从腕上?撸掉玉镯,砸向梅濂:“你还?想严刑逼供我爹爹吗?你非得把我家的人杀光才高兴吗?” 好一句指桑骂槐。 我忙看向李昭。 李昭此时眼里已然浮起抹慑人杀气。 就在此时,我瞧见张达齐猛地打了女儿一耳光,喝道:“朝堂之上?,岂容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多嘴,陛下宽仁,不与你计较,你越发放肆了!” 说到这儿,张达齐将父亲的尸体放平,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残泪,整好官服,往前?跪行了几步,恭恭敬敬地将官帽摘下,轻轻地平放在地上,随后,他双首伏地,颤声道: “微臣有罪,不能约束好弟妹妻房,因?惧怕那秦氏兄弟会辱及天家,又犯下了杀人的罪过,微臣不敢忝居高位,求陛下降罪,赐臣一死。” 瞧见此,我不禁拊掌摇头。 这男人瞧着温吞,真的是个厉害人物啊。 我瞧见那位张家小姑娘韵微急速地爬到自己父亲身边,哭喊着:爹爹不要死,别丢下微儿…… 忽然,这小姑娘手伸进衣襟里,动作太大,竟将衣裳扯开些许,露出半截藕色肚兜。 她从怀里掏出方玄色锦缎,手忙脚乱地打开,高举过头顶,嘶声力竭地哭道:“三十余年前我父随先帝行猎,为先帝挡下毒蛇致命一击,当时先帝屡屡探望我父,抚摸着我父胳膊,说:‘此儿勇武,凡吾李氏子孙必厚待之’,当年并随手扯下龙袍一块,将此话亲笔书写上?去,盖上?玉玺,赐予我父。” 说到这儿,张韵微抬头,定定看向上?首坐着的何太妃、上?了年纪的户部尚书姚瑞,兵部和工部尚书,并且扭头,望向肃王:“三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难道朝中竟无一人记得先帝的金口玉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4、廷议 第134章廷议 外头一声炸雷响起,将我吓了?一大跳。 我猛地记起之前杜老帮我诊脉时,我曾问过他,晓不晓得张达齐是个怎样的人?杜老给我说了件三十来年前的?往事,就是先帝行猎时被毒蛇噬咬,而年近十二的?张达齐毅然决然地用胳膊挡下这致命一击。 杜老说,当时先帝对这个张家庶长子赞赏有加,可我没想到,先帝居然还给张达齐留了?封保命诏书。 我忙踮起脚尖,朝勤政殿内看去。 殿中诸人的?表情皆不同,六部尚书沉默敛声,伸直了脖子朝韵微捧过头顶的?那方玄色锦缎望去; 张达齐“瑟瑟缩缩”地伏地小声痛哭; 梅濂径直走上前去,两指指向那封密诏,俊脸涨得通红,急道:“假的?,一定是伪造的?诏书!” 肃王立在张致庸尸体跟前,那双铜铃般的虎眸也是充满了疑惑,似在努力回想什么; 而李昭则和何?太妃迅速交流了?下?眼神。 他这会儿已然没了?方才那般气定神闲,剜了?眼跪在地上的?韵微,随后,接过胡马拾回来的那只翠玉扳指,紧紧攥在手心,双眼微眯,紧盯住张达齐不放。 又一声炸雷响起,外面狂风大起。 我捂住心口往里看。 此时,何?太妃正襟危坐起来,没有慌,端起茶抿了口,看向张韵微,丰白的手挥了挥帕子,淡淡笑道:“因着陛下?仁厚,才许你伺候着老首辅进殿,小丫头,勤政殿可不是随意妄言的?地方,退下?罢。” 听见何?太妃这轻描淡写的?赶人话,韵微瞬间就急了,跪直了身子,左右环视殿里的?诸臣,重复方才的?话:“先帝当年抚着我父的胳膊,直说‘此儿勇武,凡吾李氏子孙必厚待之’,并且亲赐下?诏书,怎么,才过去区区三十年……” “咳咳!” 何?太妃重重咳了两声,打断韵微的?话。 她已然没了?之前那样的慈眉善目,本就略吊的?眼角更低垂了?,对李昭温和道:“三十年前哀家有幸侍奉先帝行猎,倒是听说过这桩事,可却不知先帝竟赐下?诏书。” 说到这儿,何?太妃望向韵微,笑着问:“丫头,伪造诏书可是灭门重罪,你想好了?再回话。” 韵微娇小的身子颤得厉害,小脸煞白,咬牙道:“臣女不敢撒谎,这的?确是先帝亲笔所书。” “是么。” 何?太妃给跟前立着的?胡马使了个眼色,命胡马将那封诏书呈上来,她摩挲着那方玄色锦缎,稍稍放远了?些看,笑道:“这笔迹像是先帝的?,只是回锋力道不足,失了气势,玉玺印也真切……缎子嘛,的?确是从龙袍上撕下?来的,似乎是蜀锦哪,可哀家记得当年蜀中大旱,未曾供上蜀锦,先帝吩咐后妃诸臣当节俭用度,自己带头穿素锦,怎么会赐小张大人蜀锦诏书呢?” “是、是……” 韵微已经慌了?,略有些口吃:“这、这诏书的确先帝写下?后赐给爷爷,后来爷爷交给臣女保管的,兴许是他记错了?日子,此、此乃先帝于次年暗中赐下?的?。” “小丫头又扯谎。” 何?太妃掩唇轻笑:“哀家年纪大了?,记错了?。当年蜀中并未大旱,宫嫔人人都被赐了?蜀锦,先帝爷当时也穿着呢,小丫头,这到底是哪年的?密诏?” “这、这……” 韵微下?意识望向她父亲,定了?定神:“好像是三十年前行猎时所赐。” “是么。” 何?太妃随手将那封诏书扔在案桌上,对李昭笑道:“诏书、密旨可不能随意赐人的,用印皆有记档,哀家仿佛没听过这码子事儿。哀家瞧这丫头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可见是因亲人相继过世,脑袋有些不正常了?,一个糊涂可怜孩子,皇帝莫要与她计较。” “我不糊涂!” 韵微急得扯着脖子大喊。 何?太妃摇头笑笑,眼里充满了怜悯:“按说大家闺秀,该十分得懂礼,可这丫头未得皇帝允准,屡屡尖刻地顶撞部阁大臣,更以下?犯上冒犯哀家,连蜀锦到底是不是先帝龙袍上的?都不清楚,可见这密诏来历不清,更可见这丫头当真是个糊涂的?。” 李昭重重地叹了口气,柔声问:“那依太妃,朕该如何?处置张家这小姑娘?” “送去澄心观静修罢。” 何?太妃用帕子擦了下?嘴角边的浮粉,笑道:“哀家赐她个道号,愿真,希望她以后好好修心,病好后能讲真话,懂道理。” “甚好。” 李昭莞尔浅笑,他歪在龙椅里,将翠玉扳指戴上大拇指,轻轻地转动,嘱咐胡马:“现在就把?小真人送去罢。” 听见这话,韵微大惊失色,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怔怔道:“怎么还能这样,密诏就是真的?啊!” 她立马爬到她父亲跟前,扯动张达齐的?袖子,急得大哭:“爹,你快说两句啊。” 也就在此时,胡马带着两个心腹太监走下去了,一左一右抓住了韵微的?肩膀,连拖带拽地将韵微往出拉,小姑娘绣鞋都被拖掉了?一只。 韵微似乎反应过来雷霆已至,拼着全身的?力气抓住肃王的?下?裳,尖声喊:“王爷,臣女爷爷刚才没了啊,求您救救臣女。” 肃王一把?将那两个小太监推开,由着韵微抱住他的?小腿,轻轻抚摸孩子的?头顶。 他扭头看了?眼地上蜷缩的?那具尸体,侧脸上的?老疤猛地动了两动,身子微微前倾,望向李昭,卖起了老脸,带了些许求:“陛下?啊,小王的?女儿泾阳县主家的?幼子,正好年纪与韵微相仿,他们两人打小就认识,先前就说着要?订亲……” 何?太妃直接打断肃王的?话,淡漠道:“张姑娘身上有热孝,怕是无福做县主的?儿媳,没得耽误了?小公子。” 说到这儿,何?太妃给胡马使了个眼色。 胡马会意,手紧紧捂住张韵微的?嘴,强行将韵微的?手从肃王腿上掰下来,把?那娇弱的小姑娘硬生生给拖了?出去…… 一时间,勤政殿又恢复了?些许安静。 饶是我离得远,也能闻见浓郁的?血腥味,一股股一簇簇扑来,让人恶心。 我不禁哑然,方才还大义凛然救父、挽救危局的?厉害姑娘,只在顷刻间,就得了?“疯病”,说得好听住在道观静修,说难听点,就是囚禁。 我摇头叹了口气,接着往里瞧。 这会儿,肃王双腿八叉开,立在张致庸尸首旁,他左右乱看,几次欲言又止,花白的头发越显凌乱,最终双臂无力的?垂下?,一言不发?。 此时,何?太妃从四方扶手椅上 起来,她抬手,隔空将要?起身的?李昭按下?,笑着说:“皇帝别起来,坐着,哀家就先下?去了。” 何?太妃由郑落云搀扶着往外走,行到肃王跟前时,停下?脚步。 她垂眸看了?眼张致庸的?尸体,摇头叹了口气,转而望想肃王,眉梢轻挑,用帕子凌空打了?下?肃王,莞尔浅笑:“走罢大伯,如今早已不是高祖、先帝的?年头了?,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咱们都老了?,回去逗弄小孙子玩儿罢。” 肃王肩膀往后躲了?下?,仍不甘地看向李昭,语气又萎了几分:“陛下?,素卿丫头……” 李昭铁青着脸,直接打断肃王的?话:“张氏暂囚局冷宫,过后发落。大伯走好,朕就不起身送您了。” …… 此时闷雷阵阵,雨乎哧哧落了下?来。 我搓了?下?发?凉的?双臂,踮起脚尖往殿里看,素卿这会儿痴痴地盯着父亲的?尸体瞧,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好似真疯了般,等抚鸾司的黄梅过来押她的?时候,她仿佛忽然醒了?,再次挑衅地瞪向李昭,甚至还飞了?个媚眼过去,手抚了?下?松散的发?髻,打开黄梅的?手,潇洒地转身,妖妖乔乔地往外走。 忽然我就愣住了?,有那么瞬间,我居然佩服这女人可以撑到现在。 倘若有一天我到了如此境地,将会是如何?与李昭诀别? 我忙转身,大步朝偏殿的正门行去。 指尖触碰到铜环,凉意蔓延而上。遥想前年夏日,我被李昭偷偷带入偏殿,那时我见不得人,藏在殿里,而素卿是执掌六宫的?太子妃,身穿华服、头戴珠冠,携着儿子来给李昭请安。 如今呢? 我隔着窗纱往外看,此时暴雨忽至,白花花的雨水如倾盆而下?,正殿外立了?二品以下的?诸高官,其中就有四姐夫孙储心。 羽林卫手执绣春刀,严防死守,何?太妃和肃王各自坐了?软轿,被侍卫抬着离开,很快就消失在雨帘中。 此时,素卿从勤政殿里走出来了。 她仍高昂着下?巴,整了下?衣襟,冷眼扫了圈那些高官。 忽然,我瞧见另一边偏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从里头走出个十三上下?的?清秀少年,穿着素色锦袍,面色甚是苍白,瘦得一阵风能吹倒似的,居然是李璋!他不是去佛寺“忏悔祈福”去了么?怎会在此?他难不成将全部的事都看在眼里? 我不禁头皮发紧,口舌干燥,心也快速咚咚跳了起来。 李璋那张神似他父亲的?小脸扭曲得厉害,手捂住口猛咳了通,冲到他母亲面前,胳膊抬起,指向殿里,厉声质问:“都是真的??啊?你真的?做出那种肮脏事?” 素卿显然有些慌乱了,但仍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鄙夷一笑:“怎么,你也要?指责你娘?这么多年娘过什么日子,你难道不清楚?我有什么错!你这不孝子,居然嫌恶你亲娘!” 虽说口里叱责儿子,可素卿还是抬手,想要帮她儿子整一下?衣裳,谁知手却被李璋厌恶地打开。 “你别碰我!” 李昭如同只炸毛的?小虎,用力推开素卿。 他双目猩红,瞪着他母亲,眼泪如洪水般涌了?出来。 忽然,这孩子开始大口喘息,晕得站不稳,连退了?数步,饶是如此,还不许他母亲碰他,他的?呼吸开始短促,手像抽筋那样蜷成鸡爪,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璋儿!” 素卿尖叫一声,忙跪下抱住儿子。 她慌了?,手一直摩挲李璋的?胸口,抓住儿子痉挛住的手,轻轻往开揉、往开掰,同时还用力掐儿子的?虎口,急得直哭,哀求:“对不住,是娘错了?,娘不该激你,好儿子别生气,是娘惹璋儿生气了?,全都是娘的?错。” 此时,抚鸾司的黄梅径直上前,从后面抓住素卿,生生将素卿从李璋身上拉走。 “别,再等等。” 素卿双手合十,凄厉地哀求:“求求你了?,我儿他不舒服啊。” “带走!” 黄梅冷着脸,直接将素卿扔给两个女卫军。 素卿拼命挣扎,但无法挣脱,她被人拖入雨中,浑身瞬间被淋湿,可饶是如此,头依旧极力往后扭,看她儿子:“璋儿,你别这样啊,全都是娘的?错。你以后遇事不能这么急啊,好不好孩子,娘求求你了?……” 我没再看下?去。 作为妍华、如意,我是深恨这贱妇的?,可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我有点同情她。 母亲素来无坚不摧,一身的刺,可惟遇到子女事,她甘愿低头认错,把?自己贬低得一文不值。 我闭眼深呼吸了口气,手覆上大肚子,转身朝小门那边走去。 还像方才那样,我没让蔡居和云雀等人上前来,踮起脚尖往里看。 这会儿,勤政殿真是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 六部阁臣端坐在篾席圈椅上,各怀心事; 张达齐失魂落魄地跪在他父亲身侧,鬓发?早已被冷汗浸湿; 而李昭呢? 他歪在椅子里,沉默不语,死盯着张达齐瞧,忽然胳膊伸向案桌,指头将那方诏书勾起来,笑着问了句: “爱卿,你说这封密诏到底是真是假?是先帝亲笔之书,还是有人刻意伪造?” “这……” 张达齐身子猛地一震,头越发?低沉:“或许真,又……或许假。” “是么。” 李昭笑容敛去,俊脸逐渐变冷,将那方诏书一点点揉成团,忽然用力抛到张达齐面前,没发火,莞尔浅笑:“你先把?老首辅尸体带下去。” 说到这儿,李昭扭头看向胡马,抬手动了下?指头,淡漠道:“去把孙储心叫进来。” 听见这话,我又紧张了?起来,若没猜错,接下来应该开始廷议,决定该如何?处置张家案。 没一会儿,张达齐横抱着他父亲离殿,而我四姐夫孙御史躬身小跑着进来。 大门吱呀呀地被关上,将外头的风雨阻隔。 胡马支使着小太监,给各位高官敬上热茶、端上糕点,将地上的?鲜血擦干净,又往金炉里倒入龙涎香粉。 灰白的烟登时从镂空炉中飘了?出来,逼退血腥,给朱红蟠龙柱裹上香气。 李昭端起香茶,喝了?口,他沉吟了?片刻,道:“都议一议罢,该怎么处置张达齐。” 众人一怔。 梅濂放心茶盏,率先道:“启禀陛下?,臣依旧认为,废后张氏设计不了?如此周密的?局,此事背后定有张达 齐父子手笔,臣提议,立即以巫蛊罪将此事立案,刑部和羽林卫并查。” 四姐夫孙储心沉声道:“臣附议。” 此时,户部尚书姚瑞将吃进口里的?玫瑰乳酥放下,手抹了把?嘴,忙道:“不可不可,巫蛊案缺少重要?罪证,梁元已死,废后拒不承认此事和张达齐有关。张家乃三朝大族,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中下层许多官员皆是其门生故吏,而他家豪族皇亲中亦有声望,若是贸然兴诏狱,陛下?免不了?被人非议陷害臣子。梅大人,之前赵元光案不就是这样?语焉不详,致使陛下?英明被蒙了?微尘。” “好端端你扯我作甚。” 梅濂甩了甩袖子,白了眼姚瑞:“现在说的?是张达齐,废后可是亲口承认十余年前有恩于梁元,那就说明梁元和张家有扯不清的?关系。” “你这是诡辩!” 姚瑞斜眼瞪向梅濂,讥诮道:“方才梅大人被张家那小姑娘好一番指责,人家说了,梁元还是胡马公公提拔进勤政殿的?呢,公公是伺候陛下?的?,又与五皇子和元妃娘娘走得近,少不得最后还得胡乱攀扯上好人,梅大人你不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证据,要?证据!” 梅濂被气得脸红脖子粗,重重拍了?下?案桌:“那假诏书就是证据,张氏必是提前设想好了?今日局面,所以才刻意教授一个黄毛丫头胡说八道,还胆大包天伪造先帝遗诏,这是族诛证据,只消把?那小丫头片子和张达齐拷打一番……” “粗鄙!” 兵部尚书海明路从鼻孔发?出冷哼声,瓮声瓮气道:“刑不上大夫,如今皆无实证证明张达齐有参与,且当年先帝的?的?确确说过那番话,哼,怕是三十年前梅大人才刚生出来没多久,你刑部素来就是这般办案子的??” 四姐夫孙储心坐直了身子,皱眉道:“海大人,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宗事显然是张氏有意保张达齐而为之的?,瞧他们先后对皇子下?手,压根就是冲着皇位去的,保不准还想谋害陛下?。” 兵部尚书海明路眉头拧成了?疙瘩:“孙大人乃元妃姐夫,莫不是在帮亲?” 四姐夫拳头锤了下?案桌:“本官说的是实话。” “可是没证据啊。” 兵部尚书海明路冲李昭抱拳,皱眉道:“陛下?,臣不建议发?巫蛊案,新朝初立,四海凋敝,史上巫蛊案素来牵连甚广,动辄刑动数千至万人,朝廷动荡,地方必然不安,地方乱,恐三王余孽卷土重来,如今还是该以恢复民生为上。” “你什么意思?” 梅濂剜了?眼兵部尚书:“难不成就放了这奸贼?你们之间什么关系,听闻海尚书过去与张氏走得挺近的?。” “梅大人少攀扯本官。” 兵部尚书怒道:“过去张致庸为首辅,本官自然要多接触,都是公事公办,本官也是说实情。倒是梅大人,为何执意发巫蛊案,你无证生案,岂不是坏了陛下?名声?!” 正在此时,工部尚书轻咳了声,小心翼翼道:“莫若……以秽乱后宫治张氏罪?左右张达齐承认杀了?秦氏兄弟。” “不行啊!” 户部尚书姚瑞连连摆手,担忧地看向李昭:“此事有损天子颜面,不可不可,况那张达齐口口声声说为了陛下?而私下?了?结秦氏兄弟和罪后腹中子,占了?个忠字。” 说到这儿,姚瑞有看了?眼首辅袁文清:“且大皇子无辜,若以此事发?罪,少不得会损及大皇子,更会让皇室成为臣民口中茶余饭后的笑柄。” “臣附议。” 兵部尚书抱拳,望向李昭,忧心忡忡:“老首辅当年到底一手扶持陛下?,而今已然因教女不善撞死在勤政殿,臣实在担心,若是以秽乱后宫和混淆皇家血脉罪治了?张达齐,陛下?会落得个刻薄寡恩,容不下?臣子的?名声。”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就这么放过张达齐?” 梅濂气得五窍生烟,两指点向姚瑞和海明路:“纵虎归山,必遭后患,便是为了?大皇子的?将来,都不能再让此人留存于世。若是实在没有罪名,那便也以教女不善,给他赐杯毒酒,左右他那女儿在勤政殿屡屡出言冒犯陛下?,还涉嫌伪造诏书!” 兵部尚书直接抓起块桃酥,朝梅濂掷过去,骂道:“你这是陷陛下?于不义。梅大人气量怎么如此狭小,方才何?太妃将张氏女送入道观,官家已然做出定论,如今再赐死,岂非让人说官家出尔反尔,同黄口小儿过不去。” “老匹夫,你竟敢打本官!” 梅濂抓住茶盏,朝兵部尚书砸过去。 忽然,上首传来李昭的呵斥: “行了?!” 李昭皱眉,扫了圈底下?争论不休的?大臣,手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忽然看向端坐着的?袁文清,挑眉一笑,问:“首辅自打进殿后就一言未发,说说罢,朕该如何?处置张达齐。” 袁文清面色沉稳,他将手中的杯盏放下,转而面向李昭,恭敬道:“回陛下?,臣以为谋害皇子案乃罪后张氏和罪妇林氏所为,此已有定论,再争执下去无意义。” “呵。” 梅濂冷笑数声,阴阳怪气道:“首辅乃大皇子傅,莫不是要偏袒皇子舅舅?” “仁美!” 李昭低喝了?声,给梅濂使了个眼色。 转而,他看向袁文清,笑道:“朕素来知道文清爱卿公正,不会因私偏帮,故而朕才将璋儿交给他教授。爱卿,你接着说。” “是。” 袁文清再次见礼,沉声道:“巫蛊案缺少最直接证据梁元,秽乱后宫案不可发,惟有先帝诏书存疑,但诚如张达齐所说,先帝或赐,或未赐,左右老首辅亡,已不可查。故而臣以为,张达齐不应被赐死。” “这样啊。” 李昭点点头,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但张达齐的?确亲口承认杀死秦氏兄弟!” 袁文清皱眉,正义凛然道:“不论是忠还是勇,杀人有罪,且他为大理寺卿,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李昭莞尔,舌尖轻舔了?下?唇,手背轻抚侧脸,笑着问:“依卿看,该如何?处置。” 袁文清打量李昭一丝一毫的动作,细思?了?片刻,沉声道:“臣同意诸位大人看法,天子颜面事关朝局,且秦氏兄弟早已身灭,死无对证。但张达齐的?一双弟妹、妻房皆犯下重罪,长兄为父,妻为夫纲,他未能规劝教导家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但天子仁厚,念其素日为官勤勉……臣提议,免张达齐大理寺卿官职,贬其去象州,为一州之通判,教化象州群山中被发?左衽之民,以此赎罪。” 听见这话,我登时怔住。 如此贬官,其实和流放差不多,此生怕是不可能回中枢。 在没有直接罪证的?情况下,这个处置算是最合适的?了?,只是我也同意梅濂的?看法,纵虎归山,必有后患。 我不相信用阖族之力保住的男人会安安分分待在贫寒凄苦的不毛之地,哎,真是为难李昭了。 我望向李昭。 李昭显然有些不满这个提议,他起身,在原地拧了几圈,欲言又止,眼中时而杀气腾腾,时而又顾虑万千。 最后,他返回到龙椅上,闭眼,长出了口气:“拟旨罢。”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两天因为情绪原因,屡屡断更。今天更了6600,算是两更合一。 目前评论区被锁定,部分用户可能评不上,抱歉抱歉。 这章发波红包,留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5、骂人 第135章-骂人 外头风雨凄凄,灰云团团压下来,仿佛要将这个波云诡谲的宫廷包裹住,加上时不时劈下的闷雷,如同一声声天神怒吼,要将妖氛清扫而光。 我没有再看下去,摇头叹了口气,转身朝偏殿的绣床行去,云雀和蔡居想要过来伺候我用茶,我挥了挥手,让他们先下去。 我想一个人冷静会儿。 雨声凌乱而动听,我除去绣鞋,歪在床上,往自己肚子上盖了薄被,原本想歇会儿觉,可怎么也睡不着。 废后就这样结束了,它?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往远了说,从先帝指派张致庸做李昭老丈人开始,从李昭那屈辱一跪开始; 往近了说,从前年三王之乱,李昭用李冕和张达亨之死设计张曹两家相斗开始萌芽,而至睦儿中毒时全面兴起; 往细里说,他是有为君主,若要行新政,那就得破除朝中顽固势力。 李昭步步为营,设抚鸾司,提拔重用袁文清、梅濂、大福子、姚瑞、黄梅,以皇子被害为缺口,精准打击; 而张家小心谨慎,先是老首辅摔跤垂危,把外孙女许给袁家,再是张达齐经营孝顺和为官勤谨名声,事发时率先将李璋摘了出去,进而让素卿林氏全全扛罪,最后在勤政殿之上,张家请来了德高望重的肃王撑腰,而素卿胡言乱语,生生把混淆皇家血脉扯成了怨妇行糊涂事,紧接着老?首辅以教女不善和愧对先帝自杀,张韵微又拿出先帝密诏,将张达齐从杀人灭口拔高到了忠君爱国…… 勤政殿的波云诡谲,丝毫不比战场上真刀实枪差。 从前我总是心急,觉得李昭有些窝囊,素卿做下这么多污糟事,他竟也能忍到现在。 如今瞧瞧,饶是他这般周密部署,到底还是棋差一招,让张达齐逃出生天。 这个局,到底谁赢了? 说不来,双方都赢,可又都输了。 张达齐这个人,看似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才是藏得最深,最厉害的那个。 我不禁想起那晚从宫中回家时,在街面上遇到了张达齐夫妇,林氏已经焦头烂额,可张达齐仍坦然自若…… 流放象州,若是回不了中枢便罢了,若是有朝一日回到长安,想必又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所以,李昭会暗中派人解决他么? 想着想着,我就开始犯困。 两个小家伙仿佛也知道他们娘亲的烦忧,竟没闹腾,乖乖地蜷缩在我肚子里。 我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在梦里,我看见张达齐穿着黑色直裰,头上戴着方巾,襟口别了五朵小白花,还是那样儒雅,笑?吟吟地冲我躬身行了一礼,在他直起身时,那五朵白花忽然渗出血,开始只是染红了白花,后面竟忽嗤嗤往外喷涌,将张达齐的衣裳全都染红。 随后,这个温文尔雅的血人不知从哪里抽出把尖刀,什么话都不说,微笑着朝我走来…… “走开,别!”‘ 我直接被吓醒,手下意识去摸肚子。 蓦地发现床边坐了个俊逸非凡的男人,我睡懵了,一开始没认出来,吓得尖叫了声,身子直往后闪躲。 “妍妍,是朕哪。” 李昭忙抓住我的手,轻轻地摩挲,柔声问:“做噩梦了?” “嗯。” 我重重地点了下头,心仍狂跳不止,将他的手按在我的胸口,试图用他掌心的温热来平复不安。 缓了片刻,我累得长出了口气,轻声问:“什么时辰了?你已经忙完了么?” 李昭笑着点了下头:“申时了。” 他俯身,胳膊从我脖子后头绕过去,将我慢慢地从绣床上搀扶起来,柔声道:“那会儿处置完事,朕又同袁文清说了会子话,让他和杜仲去毓庆宫瞧瞧璋儿,本打算立马过来找你,谁承想又被仁美绊住脚,拉着朕嘀咕了好一会儿。” 说这话的同时,李昭用帕子帮我擦了下脖子后的热汗,笑?道:“快起来,太妃这会儿也在呢,仔细她笑你。” “啊?” 我一怔,耳朵瞬间发烫,立马挣扎这坐起来,低声嗔:“你怎么不早说呢。” 坐起后,我瞧见何?太妃此时正端坐在殿正中的四方扶手椅上,她换了身衣裳,发髻略微有些潮湿,不知是不是受凉了,这会儿用帕子捂住口直咳嗽。 我勾过银线绣穿花蛱蝶的纱衣,手忙脚乱地穿上,小声问。“太妃娘娘不是晌午同王爷一道走了么?” “没。” 李昭弯下腰,帮我将绣鞋穿好,又帮我将稍有些散乱的头发用手朝后拢,笑?道:“太妃把王爷送出宫后,又折了回来,说是想看看你。” “哎,你怎么不提前同我说太妃娘娘来,我也好给她老人家准备些厚礼。” 我笑?着低声嗔怪李昭,同时也钦佩他。 今儿在勤政殿吃了这么大一个瘪,按理来说,脸色肯定不太好,可他瞧着平平常常,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正在此时,我听见何?太妃温和的笑?声传来:“你们俩说什么话儿呢?元妃丫头起来了没?” 我脸瞬间发烧,赶忙抓住李昭的胳膊,慢慢地站起来,再次整了下衣裳和发髻,扶着后腰大步朝太妃走去,扭头看了眼李昭,此时他亦走过来,立在我身侧,还穿着上午那身玄色龙袍,笑?吟吟地示意我给太妃见礼。 我忙跪下,恭恭敬敬地给太妃磕了三个头,想起上午在勤政殿,肃王信誓旦旦地攻击我,说我二嫁,又指责丽夫人和朱九龄做下了污糟事,太妃一一帮我化解,甚至还在殿中赞扬“丽夫人”的义举,为我解围。 想到此,我忙再次磕了三个头,以表谢意。 蓦地,我又想起张韵微借着“年幼无知”,话里话外讽刺李昭,后更拿出那封所谓的诏书逼迫李昭放过她父亲,还是太妃,三言两语帮李昭扳回一局。 想到这儿,我又给她磕了三个头。 何?太妃莞尔,俯身将我扶起,笑?吟吟地上下打量我,扭头对李昭道:“果然是个美人坯子,莫说皇帝一颗心日日夜夜悬在她身上,便是哀家都瞧着心疼呢。” 说到这儿,何?太妃柔声问:“好孩子,你方才怎么给哀家磕了九个头,太见外了。” 我还没说话,李昭倒先抢白:“没事儿的,娘娘您打小就照拂厚待朕,她帮朕多磕几个头应该的。” 说话间,李昭大步走到方桌那边,拿了两个小圆凳过来,给我擩了一个,他自己坐了一个,从旁边的玉盘中抓了把荔枝,仔细地剥,剥好后先捧给太妃,后全都给了我。 当着尊长,我没好意思吃,抿唇一笑?:“第一次 磕头,是给娘娘见礼;第二次磕头,是多谢娘娘帮陛下和臣妾解围,至于第三次磕头,臣妾希望娘娘福寿安康,日后事事顺心。” “喔呦。” 太妃将荔枝核儿吐出来,放到旁边的茶盖上,对李昭笑道:“这丫头忒懂分寸,嘴真甜。” 太妃用帕子仔细地擦了把手,轻轻地摩挲我的胳膊,再次打量我,忽然盯着我怎么养护都养不细腻的双手,重重地叹了口气:“一看这手啊,就知道是双受过苦的手。哀家忽然想起了你姑母慧贵妃,当年她没的时候,也就是你这么大年纪,日子过得真快哪,都十六年了。可怜呐,你也是国公府的名门闺秀,怎么遭了这么多的罪。” 说到这儿,何?太妃眼圈忽然红了,用帕子拭去泪,扭头看向?李昭,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手里,按住,笑?道:“原本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了,一个天,一个地,谁料想兜兜转转,两个人又走到了一块,可见这老?天注定的缘分,是任谁都拆不散的。” 李昭也感慨万分,紧紧攥住我的手,唇角上扬,冲我一笑?。 我银牙轻咬下唇,白了眼他,抿唇偷笑。 “哀家瞧元丫头这肚子够大的,几月生啊?” 太妃笑?着问。 “坐十月的月子。” 我手轻抚着大肚子,看了眼李昭,对太妃笑?道:“臣妾如今真的担心极了,就怕到时候难产,或是只生出一个。” “呸呸呸。” 何?太妃呸了口,轻拍了下我的腿面,笑?道:“莫要胡说,哀家听皇帝说过,杜朝义如今照看你的胎,放心罢,这老?东西手段出神入化,一定会保你母子平安的。” “就是。” 李昭嗔道:“别一天到晚地吓自己。” 说到这儿,这男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面带喜色,笑?道:“朕忽然想起一事,太妃母家哥哥是瑜国公,瑜国公有个小孙女,名唤德润,今年刚及笄,生的貌美婀娜,朕瞧着倒是和鲲儿很配,那会儿你睡着的时候,朕还和太妃说呢,鲲儿这孩子知书懂礼,聪慧过人,不仅朕亲自教了他段日子,他还是朱九龄的关门弟子,而今也还是羊大学士的得意门生,想必来日定会在科举上大放异彩,不论人品还是相貌,与德润都极般配。” “你瞧你,又来了。” 我笑?着打断他的话:“头先还说韵微和鲲儿配呢。” 听见韵微二字,李昭上扬的唇角忽然落下,眼里闪过抹阴狠,只是瞬间,他又恢复常色,摩挲着我的手,笑?道:“子侄里,朕素来偏疼鲲儿,瞧见了年纪相仿的好姑娘,自然是第一个想着他。” 其实我知道,李昭一直在弥补鲲儿。 自打鲲儿断指之后,我除过喝醉那次明着说出不满,其余时候一个字都没说。 我虽未说,可他却记在心里。 我并未将拒绝的话明摆着说出来,望着仁慈善目的何?太妃,鼻头发酸,强笑道:“臣妾自然是一万个愿意,只是臣妾八弟乃平头老?百姓,如今经营着个书局,鲲儿这孩子是真不错的,可惜断了三指,身有残疾,怕是配不上国公府的姑娘。” 何?太妃是最机敏不过的女人,大抵也是品咂出我这话里的意思,笑?道:“这不过是哀家同皇帝随口开的玩笑,元丫头你也别当成真话。哀家从前总觉着父母之命是最要紧的,可而今瞧见废后和皇帝走到如今地步,这才想到除过门第,小夫妻间最重要的还是能说得上话,否则就是对蹉跎一生的怨偶。” 说到这儿,何?太妃故意板起脸,佯装训李昭:“皇帝也莫要强牵线,到底还是要看孩子爹娘的想法,还有两个孩子到底能不能处到一块。” “是。” 李昭满脸堆笑?,又给太妃剥了个荔枝,笑?道:“孩儿谨遵太妃的教导。” 太妃莞尔,用帕子隔空打了下李昭,将李昭递来的荔枝推开,笑?道:“天色不早了,哀家这就出宫了。” 说话间,太妃起身,将我和李昭的手握在一起,柔声道:“都好好的,有什么难处了,让人去避暑山庄找哀家,哀家这把老?骨头还能折腾得动。” “哎。” 李昭叹了口气,望着太妃,羞惭道:“原该是孩儿孝敬您的,可没成想屡屡打搅您的清静。孩儿知道您不愿待在宫里,便不敢强留您,这就送您出城,过些日子等她生了,再接您来瞧瞧孩子。” “皇帝这句话,把哀家的心都暖了。” 何?太妃轻拍了下李昭的手,柔声道:“别送了,眼瞧着入夜后还有场雨,皇帝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哪。” 说罢这话,何?太妃温和一笑?,起身离开了。 我和李昭一起将她送出偏殿,目送着她乘轿辇离开,这才返回。 他牵着我的手,满脸堆着笑?,一会儿紧张地盯着我的肚子,问两个孩子好不好?一会儿又问我饿不饿?要不要让御膳房做些鱼糜粥来,瞧见胡马和云雀等人要随着进殿侍奉,他挥挥手,说忙了一整日,有些累,想睡会儿。 等进殿后,李昭的笑?容渐渐敛去,而门吱呀一声紧闭后,他脸瞬间阴沉下来,眸中含着股子狠辣嗜血,他死盯住我不放,将我看得毛毛的。 “怎么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手拉住他的袖子,同时拼命回想哪儿得罪了他。 没有啊,不过是方才不太同意他给鲲儿做媒,可之前他说韵微和鲲儿般配的时候,我更是明着讥讽过他,按说他心眼没那么小。 “到底怎么了?” 我凑过去,轻声问。 谁知他一把甩开我的手,俊脸渐渐变得绯红,气得咬牙切齿,唇都在微微发颤。 “是……因为张达齐么?” 我咽了口唾沫,柔声问。 李昭没回答,气恨得胸脯一起一伏,拧身朝书架那边大步走去。 他抓住一只甜白釉瓷瓶,举过头顶,用力朝地掷去,饶是如此还不解恨,随手抓起本书,用力往开撕,没撕开,居然用牙咬。 我明白了。 他还是气恨,但在臣子和太妃这些外人跟前,他绝不会表现出来。 如今没人了,他终于能发泄出来了。 我什么也没想,径直走到他跟前,从书架上将珊瑚摆件、琉璃盘、夜光杯悉数取下来,一件件递到他手里,鼓励他用力砸,随后,我又将自己身上穿着的纱衣脱下,用牙齿咬开个缺口,塞在他手里,命令:“撕,给我撕开!” 此时他双目通红,薄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 “好!” 他牙关紧咬,闷哼了声,将我的纱衣刺啦一声撕开,撕碎还不解气,用力掷到地上,小孩子似的又踩又踹,压声喝骂:“好个妾 婢庶子,竟敢算计朕!快死去!” “你这算什么骂。” 我推开他,朝那件碎衣裳吐了口唾沫,厉声道:“跟我学,张达齐你这个生儿子没屁.眼的的大阴人,你把你十八辈子的仙人板板都亏死了。你恶心巴拉的,嘴咧得跟个烂鞋梆子似的,牙呲得和蠢驴似的,撒尿冲洞洞照镜镜,居然死了,怎么死的?被自己那张丑脸吓死的。” 我骂的不亦乐乎,扭头一看,李昭早都愣住,像第一次认识我似的,歪着头直看我。 “看什么?!” 我拍了下他的胸口,喝命:“学着骂呀!” “张达齐你这个生、生儿子没屁……” 李昭骂到这儿,半张着口,努力了好多次,终究红着脸憋出句:“贱货!” “哈哈哈哈!” 我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知道他这辈子没说过什么难听的话,便也没难为他,于是大步走到立柜那边,取出一壶羊羔小酒,用牙咬开塞子,行到他面前,将酒擩到他怀里,高昂起下巴:“不会骂人,酒总会喝。” “好!” 李昭夺过酒壶,仰头就灌,谁知喝猛了,呛得直咳嗽,他用袖子抹着嘴,气恨道:“妍妍,你帮朕骂,朕听着解气。” “听好了。” 我双手叉腰,闭起眼养神,气沉丹田,让自己迅速回到“如意”状态,忽而睁开眼,破口大骂:“张达齐你这个日娘儿,诸葛亮草船借箭借了个你,啪哧一下射到你爹屁股上,你爹一转头看见你,说,哎哟喂,这不是我那没屁.眼的傻缺儿子吗?” “哈哈哈哈哈。” 李昭仰头灌了口酒,连连拍手:“解恨!” 他朝地上那件碎衣裳吐了口,忽然脚一软,跌倒在地,痴痴地盯着满地的碎瓷片和纸屑,恨地将酒壶用力砸远,转身抱住我的腿,头倚靠在我的大肚子上,气得双拳砸地:“老?子精心布局,没想到竟被这个妾婢庶子给破了,还有他家小贱……丫头片子,牙尖嘴利,人小鬼大!老?子明明知道那封诏书是假的,可头上顶着个孝字,只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李昭手成爪状,挠我的腿,咬牙切齿:“还有张致庸那老家伙,竟敢用死来裹挟朕,更可恨的是张素卿,居然当着朝臣的面儿,辱骂朕比不上她那个姘头,气死了气死了,妍妍,你是跟过朕的,你说朕强不强?” “强!跟你了我才知道,原来女人也能很快活!若是不强,咱这仨孩儿怎么来的?” 我像安抚小孩那样,抚着他的头,解开他的冠子,松散开他头发,用食指按摩他的头皮,柔声道:“你要是被气死,可就如了他们的意了。不过说起来,咱也不是输的一败涂地,总算把那庶子流放到了不毛之地,也在朝堂狠狠打了肃王那老东西的脸,我那会儿都瞧见了,肃王缩着脖子,再也不敢倚老?卖老?,居然在你跟前自称小王。” “哈哈。” 李昭噗嗤一笑?:“大伯这辈子强横,在先帝跟前都趾高气昂的,今儿在朕跟前折了腰,也算解气。” “嗯。” 我盘腿坐下,拍了下腿,示意他正面枕在我腿面上。 随后,我轻轻地替他按摩发紧的双肩,还有头皮,让他慢慢地放松下来,柔声问:“饿了没?想不想吃东西?” “不想。” 李昭舒服地呻/吟,笑?骂了句:“朕都被气饱了。” “那咱们回家泡个热水澡罢,这几日接连下雨,人都快发霉了。” 我怜爱地抚着他俊美的侧脸。 “你先回。” 李昭叹了口气:“朕今晚去瞧瞧璋儿,这孩子如今心里正别扭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6、不分彼此 第136章我的,就是你的 我陪李昭沐浴后,又一起用了饭。 谁知刚吃了没几口,他就放下碗筷,说心里?还放不下璋儿,得去瞧瞧。 说罢这话便匆匆离开,走得时候让我今晚别回去了,就住在勤政殿,过段时间,他会让人将毓秀宫拾掇出来,接我入宫。 因着睦儿还在家中,我担心这小子见不着我,又会不安地哭闹,于是喝了两碗粥,准备出宫。 夜幕降临,一弯冷月悬挂在天空,下了一整日的雨,四处充斥着泥土腥气和一股让人不适的霉腐味儿。 夜晚的皇宫和白天完全不一样,阴森又安静,寂寂长街除了昏黄的宫灯,再?也没有别的人影,随行的女卫军们身上穿着软甲,时不时地与绣春刀碰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让人心烦。 一阵阴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将身上披风裹紧了些。 不知是不是方才吃了太多东西,觉着撑得慌,便让抬轿辇的人停一停,打算下地走会儿。 这会儿,勤政殿的掌事?太监蔡居打着灯笼行在头里?,而云雀和秦嬷嬷则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我。秦嬷嬷是今年初伺候我的,五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量,微胖,在宫里?待了一辈子,最是谨慎小心。 “走几步,人还能舒服些。” 我摇头笑笑,看向前面恭敬灵巧的蔡居,笑道:“蔡公公待会儿送到玄武门跟前就行了,赶紧回去伺候陛下,他这两日有些上火,公公务必记着,让御膳房多给陛下做些清热发散的吃食,但也切记,别给他端加了冰的饮子或汤茶,仔细伤胃。” 蔡居身子又弯了几分,三角眼眯成了条缝儿,奉承笑道:“满宫里?就属娘娘惦记陛下,怪不得您圣宠不衰呢。” 我手背轻抚了下发烫的侧脸,莞尔,轻笑着问:“蔡公公原先在哪处伺候着,来勤政殿几年了?” 因头先出了梁元那事,我总是对勤政殿这些太监宫人不放心,害怕张氏安插下的暗桩未彻底清除,还会谋害李昭。 “奴是十二的时候进的宫。” 蔡居笑道:“那时奴在御膳房里伺候,足足切了十年的菜。后来干爷瞧着奴做了一手好糕点,便把奴提拔到勤政殿的小膳房里,平素里?给陛下做些宵夜,再?给议政的大臣们煮茶、制些精致点心,过了几年,干爷觉得奴还算老实,就提拔奴进勤政殿里?伺候。” 我点点头,紧着笑道:“听公公的口音,仿佛还带着股洛阳那边的腔儿,你是北方人么?” “娘娘真是慧敏。” 蔡居毫不吝啬地夸我,笑道:“奴祖籍是洛阳跟前的康县,父母去世后,便千里?迢迢来到长安投奔叔叔。哪料被无良狠心的叔叔算计,这不,他为了几两散碎银子就把奴送进宫,逼着奴净身当了太监。” 说到这儿,蔡居眼圈微红,啐了口:“也算报应罢,奴那烂赌的叔叔因还不上债,又把奴的堂妹给卖入侯府为婢,那腌臜人手里?刚有了几两散碎银子,就兴高采烈地打酒吃,没想到醉后冲撞了街面上出名的恶霸,被那恶霸推了一把,头磕到了石台阶上,给活生生磕死了。” 蔡居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道:“这事?奴是过了几年才知道的,当时奴想着堂妹也可怜,从小到大受她爹打骂,一件好衣裳都没穿过,那时奴投奔阿叔时,都是堂妹偷偷给奴擩吃的,奴才没饿死。那时正好奴入宫后攒下些银子,便想着将堂妹从侯府里?赎出来,看着给她寻个良人,也算报了她旧日的恩情。谁知打听了才知道,那老侯爷犯了事?,家中女眷要么流落烟花之地,要么被转卖到各大户人家为奴,而堂妹因与侯府小姐面貌有几分相似,便顶替小姐入宫为婢。” 听见蔡居说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也是心有戚戚,柔声问:“那公公找着堂妹了么?” “哎!” 蔡居一脸的悲痛,用袖子抹去泪,哽咽道:“奴求到了干爷跟前儿,请他帮着找找,倒是找着了,只可惜……四年前堂妹在先帝的宠妃琪昭容跟前伺候,不当心打碎了先帝赐给昭容娘娘的琉璃盏,被娘娘扒了衣裳亵裤,当众仗责。妹妹也是个气?性大的,况且又担了侯府千金的名儿,受不下这份羞辱,登时投井自尽,那昭容娘娘对外只说奴的妹妹盗窃宫中宝物,畏罪自杀……后来奴记得先帝在垂危时,屡屡对左右说他喜爱琪昭容的温柔体贴,故而先帝驾崩后,娘娘也在殉葬之列,跟着去地下伺候先帝了。” 蔡居说到这儿戛然而止,唇角勾起抹浅笑。 我知道,不论琪昭容多恶劣,身为宫奴是不能评议主子的。 仔细品咂这番话,其实不难猜测。 当时老皇帝驾崩时,蔡居已经爬到勤政殿伺候李昭了,殉葬名单上兴许没有琪昭容,他大抵动了个手脚,添上那宫嫔,如此便也替堂妹报了仇了。 我没挑破这事?,柔声问:“那公公的堂妹叫什么?来日本宫让下人给她买个吉穴,好生安葬了她。” “哎呦。” 蔡居噗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双手伏地,仰头含泪喊道:“奴多谢娘娘大恩,多谢娘娘。奴的堂妹名唤蔡薇,就是谐音《诗经》里?‘采薇采薇,薇亦作止’的那个。后来她不是顶了苏侯爷千金的名儿嘛,便改叫念浓,宫里人都唤她阿浓。” “倒是个好名。” 我点头笑笑,俯身,虚扶起蔡居。 正在此时,我忽然听见长街尽头隐隐传来声女人的凄厉尖叫,如同女鬼夜哭,竟将栖息在檐顶的雀鸟惊起,扑棱着翅膀朝反方向飞去。 我也受了惊,头皮有些发麻,手捂住突突直跳的心口。 早都听说这种存留了上百年的宫殿不太平,如今又是夜里?,莫不是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了? “怎么回事??” 我皱眉问。 搀扶着我的秦嬷嬷眯住眼,伸长了脖子往前瞧,她摩挲着我的背,安抚我,低声道:“前面左拐就是冷宫了,那位今儿不是被圈禁了,估计是她……” 我一怔,方才那声凄厉的尖叫,是张素卿? “过去瞧瞧罢。” 我理了理发髻和衣襟,大步朝漆黑的长街尽头走去。 想想,六月初的时候,我抱着睦儿进宫叩拜她,不过区区数日,她就从皇后成了阶下囚。 不知为何,本该喜极而泣的我,并不是多开?心,反而心一阵空落落的,日后我该恨谁?该提防谁?该谋算谁? 我攒着的那股子狠劲儿仿佛一下子松散了,忽然找不到方向。 张家在这日败落倒塌了,死了很?多人人,张致庸、张达亨、林氏;囚禁了人,韵微、素卿;流放了很?多人,张达齐父子;亦用功名利禄困住了些人,张致林、张春旭…… 没一会儿,穿过花荫小径,走过长街,我行到了冷 宫前。 素卿嘶哑凄厉的声音盘旋在上空,让人心惊,而冷宫门口此时静立着五六个穿着飞鱼服的抚鸾司女卫军,皆屏声敛气?,时不时厌恨地朝里?剜。 她们瞧见了我,忙上前行礼,挡在宫门口,欲言又止,担忧道:“庶人张氏这会儿又开始发癫,娘娘还是莫要进去了,仔细冲撞了您。” “无碍。” 我挥挥手,淡漠道:“本宫只在门口瞧一眼……故人。” 说罢这话,我手扶着后腰,一步步朝前走去,立在冷宫口的那盏小白灯笼下,朝里?看。 冷宫里?有些破败,倾倒着断壁残垣,青石地被污泥掩盖,正殿的木门只剩半扇,颓颓欲倒,窗子上的红漆被风雨侵蚀,早已剥落,院中空地上长了一人来搞的野草,若是仔细瞧,甚至还能发现死老鼠和鸡骨头。 素卿此时被两个女卫军死死拉住,根本动弹不得。 她上午穿着的那件素色袍子被雨水泡过,这会儿皱巴巴的,裙子满是泥点子,发髻松散,枯黄的头发凌乱在面前,狼狈非常。 瞧见这样的她,我竟想起了当年刚从狱中出来的我,衣不蔽体,虱子在头上爬来爬去,跪在雪地里,痴痴地仰头看完整的太阳…… “放开本宫!” 素卿挣扎着尖叫:“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臭虫,母狗!好个抚鸾司,这是李昭小儿专门为本宫设的吗?哈哈哈哈,真是难为他费心了,事?到如今还想屈打成?招吗?他也就这点能耐了,床上不行,行止更卑劣,忘恩负义?,算计臣子,冤杀枕边人,来呀李昭,我但凡皱皱眉,就是你小子养的。” 忽然,这女人不辱骂了,身子仿佛没了力气?般,坠坐到地上,任由两条胳膊被女卫军抓住,高举过头顶,她哭得凄惨:“我错了,真的错了,求求你们,让我去见一眼璋儿罢,不然我死都闭不上眼啊。璋儿啊,你到底有没有听娘的话,遇事?别那么急,不然手又该抽抽了。陛下,贱妾真的错了,求您念在贱妾伺候您十几年的份儿上,饶恕我,我爹没了,我想回去给他磕个头,爹啊,孩儿对不住您啊!” 瞧见此,我手覆上大肚子,隔着肉皮摸两个孩子,猛地想起了睦儿,热泪忽然涌上眼眶。 倘若有一日我也落得如此境地,想见我的孩子们却不得,只怕我心里?的恨不会比素卿少。 可忽然,我想起了丽华,想起了十六年前死在我怀里?的姑娘,想起了那个在牢里与我下棋的小妹,想起了八弟这些年一次次屈辱下跪,想起我儿子被蛊虫折磨时的哭爹喊娘…… 我忽然狞笑了声,张素卿你活该,这样的你,我真是喜闻乐见。 就在此时,素卿忽然抬起头,朝我看来。 而我,亦看向她。 就像当日我入宫叩拜她时般,隔着一道门,隔着十六年,我们俩就这么相互看着对方,谁都不说话。 我们俩的眼里往复着不甘、怨恨还有得意,望着彼此,一言不发。 素卿死盯住我,她仿佛忽然有了力气?,挣扎着站起来,推开禁锢着她的两个女卫军,站端了身子,手抹去脸上的残泪,并且将垂落的头发别在耳后,高昂起下巴,骄矜地瞪着我,冷笑。 我手轻扶了下玉簪,报以浅笑嫣然。 “高妍华,呵,高妍华啊。” 素卿忽然摇头嗤笑了声,进儿放声狂笑,笑得都流下了泪,隔壁指向我,嘶哑着声音喘道: “没想到,你还会回来,你居然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 我淡淡一笑,问:“有个人曾告诉过我,若要确定一个人是不是真死了,那就砍掉她的头。所以素卿姐,你后悔么?” “呵。” 素卿白了眼我,唇角浮起抹讥诮:“后悔什?么?” 她笑吟吟地摇头,眉一挑,轻轻摆着手:“不不不,本宫不后悔。若是让你痛痛快快地死了,这世上岂不是少了个千人骑、万人跨的淫.娃荡.妇?妍儿,本宫家的两个贱奴滋味如何?是不是比陛下要好?” “闭嘴!” 那两个女卫军大惊失色,一个反剪住素卿的胳膊,另一个扬手,一巴掌打向素卿的脸,紧紧地捂住这女人的嘴,喝骂:“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元妃娘娘,哎呦!” 女卫军吃痛,手下意识离开素卿的嘴,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又一巴掌打下去:“你还敢咬人!” 素卿剜了眼那凶神恶煞的女卫军,再?次挣脱开束缚,她站直了身子,手背抹去粘在脸上的污血,笑着看向我,问:“姐姐问你话呢,怎么不答?嗯?” 我嫣然一笑,歪着头看她,没说话。 我当然不会像个泼妇似的与她对嘴,嘲讽她和一个假太监私通,没意思。 这女人开?始时还笑着看我,后面怨恨忽然爬上脸,银牙咬住下唇,生生咬出了血,忽然斜眼瞪向我,仿佛不想让我看到她的落败和不堪,复又冷笑了声,骄傲地讥讽:“你真当我不知道前年你就在勤政殿?真当我没察觉出那时你正在和李昭小儿鬼混?哼,妾婢之身,即便被他抬举为元妃,也只配躲在门背后见正妻。” “所以呢?” 我勾唇一笑:“所以姐姐当年就偷偷爬到了他身边?把小妹做给你的鸳鸯酥,拿到他跟前去卖好调笑?小妹至今记得姐姐生辰那年的话,你指着满桌的厚礼,真诚地说:妍儿,我的就是你的,喜欢什么就挑去。所以呢,我的男人就成了你的男人,说抢就抢,连招呼都不敢打一声?”、 我深呼吸了口气,将大肚子往前挺了下,莞尔:“不好意思啊素卿姐,我这回学学你,也不想打招呼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7、担忧 第137章担忧 听见我这番话,素卿先是怔住,那张病黄了的瘦脸竟然逐渐有了“血色”,再也不?顾旧日的所谓体统,仿佛豁出去了似的,吸了口痰,朝我的门面吐来?,一则离得?远,再则她如?今身子孱弱,并没有吐多远。 但她仍不?放弃,不?断地?朝我吐痰,直到把自己?弄得?咳嗽,弯下腰干呕。 我知道,她兴许在?报复当日我敬她那杯口水茶,又或许在?表达对我的厌恶痛恨,她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如?此。 因为如?李昭当日说的,见一面少一面,何不?抓住机会呢? “哈哈哈哈哈。” 素卿捂着肚子,弯腰狂笑,扭头鄙夷地?瞪我:“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妾婢谋算,肮脏、下贱!你以为他多在?乎你?不?过把你当成个暖床的玩意儿,他自己?也知道你脏,所以才把你藏在?外头,你呢,你就是见不?得?人?的臭虫、淫.妇,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成日家戴着面纱,甚至不?敢承认自己?的名字,鬼鬼祟祟地?同那个年纪都快能当你爹的浪子厮混。” 说到这儿,素卿朝勤政殿的方向,放肆地?嘲笑:“李昭小儿,你身上到底背了多少只王八,自己?算过么?她肚子里那两?个真是你的种?” 听见这种攀篾,我只是笑笑,并没有对嘴,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而我身边的云雀到底年轻,沉不?住气,手指向素卿,气恨道:“你少在?那里污蔑好人?,我家娘娘对陛下忠心耿耿,这才得?到陛下宠爱,三年怀仨,满宫里谁有这种荣宠?” “哼!” 素卿白了眼云雀,盯着我的肚子,冷笑:“她那是偷来?的荣宠。” 言及此,素卿重重地?甩了下袖子,身子忽然急剧地?战栗,愤恨不?已:“高妍华,小时候你就争强好胜,事事压我一头,当年一起入宫叩拜太后?,净是你在?讨好卖乖,我连一个字都说不?上。十六年了,你足足折磨了我十六年,就是你这淫.妇让我和他离心,我就算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莞尔,仍没有说话,由着她发泄谩骂。 你和李昭十六年说不?到一块去,这也能怪到我头上,你怎么不?去想?想?自己?每日家吊着张脸,用“贤妻良母”的腔调反复劝他,陛下该这样,陛下别那样,他能高兴么; 当初少年李昭和张家有了心结,你不?反思,也不?站在?他立场想?事,更没有及时将这个结化解,反而十几年来?摆着张“我家对你有恩”的臭脸给他看,他能与你有话说么? 其实十几岁的李昭未必对我多么情根深种,更多的是怜悯和愧疚,可你呢?容不?下我便罢了,还要把我赶尽杀绝,是,成婚时你们俩之?间的确没了个碍眼的人?,可心里呢,却?有了根刺。 素卿哪,心窄了,这路能走宽么? “你怎么不?说话?” 素卿气得?将垂落在?面前的些许发丝扯掉,转而一笑:“是啊,在?正妻面前,妾婢自然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我没理会她的这番粗言秽语,冲她点头微笑,从秦嬷嬷手里拿过食盒,放在?地?上,叹了口气:“当年姐姐送了我一只麻袋,将我装了十几年,而今我送姐姐些糕点,今儿闹了这么久,老首辅因你撞柱自杀,璋儿又因你突发急症,想?来?姐姐心里很不?好受,一口都没吃罢。冷宫艰难,姐姐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小妹这食盒里也没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陛下吃剩下的糕点,你凑活着吃些。” 说到这儿,我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后?停下,转身将那个食盒拿走,淡淡一笑:“算了,小妹还是拿去喂狗,比起人?,小妹更喜欢狗儿。” “贱婢!你给我回来?!” 素卿拼命地?嘶吼。 我没理会她,拎着食盒往前走。 “哈哈哈哈。” 素卿忽然大笑,骄矜吼道:“听说你如?今同郑落云那贱人?走得?很近?姐妹一场,本宫就告诉你件往事,当年本宫将那盒子鸳鸯酥赏给梁元,正巧,郑落云随着她舅父入宫叩拜先帝,那日她撞见了本宫和梁元说话,听见梁元日子艰难,随手将一对珍珠耳环赏了他。” 我心里一咯噔,停下脚步,微微回头。 借着清冷月光,我瞧见素卿被?两?个女卫军紧紧拿住,她不?断地?挣扎,虽怒瞪着我,可眼里却?满是狡黠。 “去年本宫的确挑唆过曹兰青,那时郑落云也在?跟前说了一嘴。后?来?曹兰青那贱婢事发,李昭小儿查到真凶梁元,可却?不?晓得?梁元为谁效命,郑落云为什么不?告发是本宫?嗯?” 素卿语气里充满了得?意和暗示:“再告诉你件实情,梁元不?是本宫杀的,更不?是本宫父兄动的手,那她被?谁灭口的?谁想?站干岸?谁想?推波助澜?抚鸾司那些母狗多半随郑落云去过北疆,她们可对这老谋深算的贱人?忠心耿耿哪。高妍华,本宫今儿把话放这儿了,你和你肚子里俩贱种绝不?会平安,你也就两?三个月寿命了,哈哈哈哈,务必吃好喝好,咱们姐妹到时黄泉路上见!” 我被?她这番话弄得?心烦意乱,头皮阵阵发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是郑贵妃真知道梁元是谁的人?,那她岂不?是一直躲在?暗处,静静观望局势变化,以至于最终得?利? 是啊,当初曹兰青事发,她抚养了李钰; 睦儿蛊毒发作,她虽不?能再将李钰养在?跟前,但却?得?到了我的好感; 后?面她的表哥羊羽棠又成了睦儿师傅,她进一步把人?安插在?我跟前; 而这次素卿倒台后?,她素有贤名,怕是继后?的不?二人?选。 越想?越怕,我尽力?稳住心神,冲素卿淡然一笑:“少挑了,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不?信?” 素卿将吹落的发髻别在?耳后?,莞尔:“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不?知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是孕中情绪容易波动,我一下子就被?素卿给弄得?心烦不?已。 我用帕子轻轻擦了下唇角的胭脂,故作平静,嫣然一笑:“姐姐即便到了如?此境地?,还这般关心小妹。你有这个闲心,莫不?如?多挂念一下你女儿萝茵。人?哪,心不?能太偏了,你上蹿下跳念叨着儿子,怎么忘了当初还是这个小女儿给你出头,她的头发被?睦儿揪掉了一撮,你心疼过么?姐姐既然不?心疼孩子,那妹妹便……” 说到这儿,我戛然而止,大步朝前走去。 果?然,素卿被?我“刺激”到了,疯了似的喊: “你站住,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想?对萝茵怎样?” “高妍华,你恨的是我,我女儿是无辜的,她是皇上跟前唯一的公主,你动她试试。” “她是袁家的儿媳,你若是敢算计她,觉着袁家能放过你?我儿能放过你?” “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你有恨只管报复在?我身上,别动我的孩子们啊。” …… 她凄厉的声音越来?越远,消失在?宫廷寂寞长夜里。 我仰头,看天上的那弯皎洁冷月,心里竟有些不?好受。 我不?杀人?,但我诛心,我知道她如?今一无所有,最在?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对小儿女。 所以我说出那句语焉不?详的话,足以让她胡思乱想?,将她击垮。 当年我还是梅家妇时,因着多年被?辱受屈的恨,再加上维护盈袖,我毫不?留情地?毒杀了刘玉儿母子。 那时我走窄了,没有想?过稚子无辜,只是狠手清除了踩在?我底线上的人?。 如?今每每想?起这事,我依旧心惊胆战。 我在?想?,前年袖儿难产,我大着肚子跑到左府照顾她,是真怕她被?素卿暗害?我不?遗余力?地?做善事,是真的好心? 想?到此,我手轻轻地?抚摸着大肚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又自嘲一笑。 李昭、素卿、郑落云、梅濂手里的冤魂可比我多十数倍了,人?家都能稳眠高榻,可我却?一直心有戚戚焉。 我真的很怕,这个报应当初没有落在?盈袖和睦儿身上,但会落在?我肚子里这两?个孩子这里。 我能平安生下他们么? 老天爷,若是您能保佑妾身的这两?个孩子顺利降生,那么妾便不?争那个什么皇后?,就算让我死了,我也愿意。 * 出宫后?,我没让秦嬷嬷和云雀随侍,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发呆。 长安的夜依旧繁华,瓦市里的歌女高唱着《两?相欢》,惹得?叫好声一片。 我的心很空。 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走下去,皇子和公主不?仅是张家后?人?,同时身上还流着李昭的血,我动不?得?; 素卿与我虽有深仇大恨,但李昭还未发话,我动不?得?; 张达齐一定是谋害我儿背后?的那个人?,可如?今被?贬官,又有先帝的遗嘱在?,我动不?得?; 今夜素卿扯出郑落云,一下子就把我打懵了,若是真的,我算计不?过这女人?,若是假的,我贸然出手,岂不?是得?罪了郑贵妃,对我有什么好? 张家落败,我高家眼看着兴起,到时候的荣宠强盛又该如?何迎接? 盛极必衰,我家与朝中数位文武高官有关系,睦儿又会不?会被?有心人?推着往储位上走? 李昭素来?多疑,会不?会对我和高家再次打压?又会不?会像对付张家和梅濂那样,早早布局挖坑,准备在?几年后?,十几年后?对付我高家? 而我,会不?会落得?素卿这样的下场?或者更惨,我连素卿都不?如?? 那么我的家族子孙和袖儿呢?又会不?会受到牵连?获罪被?辱? 再想?坏一点,若是真有人?站在?暗处,谋算我和这两?个孩子,我会不?会死? 种种的种种,让我心烦不?已,忽然,肚子一阵剧痛,腹中频繁胎动。 我不?敢再吓自己?了,忙打开小香扇,使劲儿对冲着脸扇风,试图忘却?这种烦闷,果?然肚子的疼痛稍稍减轻了些许。 我转身从箱笼里拿出条素色帕子,将它平铺在?腿面上,又从妆奁里拿出支眉笔,寻思了半响,原本是想?写?给老陈,问?问?他的意见,可落笔的时候,竟写?了李昭二字。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在?帕子上写?道: “昭, 这是妍华第二次给你写?遗书了。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死了有一段日子了。 你有没有想?我呢?我猜猜,你正在?哭对不?对?别哭啊。” 虽然给他写?信,让他别哭,可我却?先落泪了,泪珠子砸到帕子上,晕开了几个字。 “我也不?知道死了后?,会给你留下几个孩子。不?管是三个、两?个还是一个,你一定好好好照顾他们啊,他们没了娘,就只剩爹爹了。 今儿你接我入宫,我看到了张家如?何巧言令色,看到了朝堂的惊心动魄,还看到了你的隐忍和无奈。你以后?不?开心了,要及时发泄出来?,别堆积在?心里,会难受的。 晚上出宫,我去瞧了眼素卿。 很奇怪是不?是,面对这个毒害我的女人?,我竟然很平静,没有奚落辱骂她,也没有落井下石,大概妍华也长大了,从过去的那条窄路里走了出来?。 我不?想?像她一样,这么多年把不?满藏在?心里,最后?怨恨你。 昭,看到张家落得?这般地?步,我真的很怕,也在?想?,高家以后?如?何走?子孙们如?何自存? 我现在?回头看以前走过的路,犹记得?当初管你索要爵位,没想?到把八弟的疯病激了出来?,伤了他们父子,也伤了咱俩。如?今想?想?,也真是可悲可笑得?紧。 八弟和四?姐、左良傅盈袖这一辈,我是不?担心的,我担心下一辈的孩子们。 你别因为我,就去刻意补偿宠溺高氏族人?和亲友,别滋长了他们骄慢的心。 你要规劝他们,多读圣贤书,懂得?‘不?义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的道理,还要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为人?处世之?道,若是他们犯了错,别因为我就网开一面,该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你是文宣帝啊,我心疼你,不?想?你的英名被?污了。 前些日子,我一口气给你做了十来?条亵裤,你喜欢在?上面绣什么呢?金龙?还是祥云纹?算了,我就自作主张绣成最喜欢的山茶花,又香又好看。 好了,快到家了,我得?去照顾睦儿了,下次再同你聊。” 写?罢这信,我长出了口气,心里的烦躁郁闷登时减轻了些许。 就在?我要将帕子折叠好,放入箱笼中时,马车忽然停了。 我听见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没多久,车帘被?人?从外头掀开,来?人?竟然是四?姐。 四?姐此时满头大汗,妆都有些花了,她搀扶住云雀的胳膊,挣扎着爬上了马车,看着我,急道:“怎么办啊妍儿,那会儿宫里传出了张致庸自尽和张达齐被?贬官的消息,还传出元妃就是高妍华,今儿下午牧言来?你府里探望咱俩,正好就听见了这事,这傻子一句话都不?说,黑着脸往张家跑去了。我怕他闹出难看的事,紧着追了出来?,恰好碰见了你的车 驾,这个时候,咱可不?能让他落井下石啊。” 作者有话要说:第四卷快完了。 应该……或许……还有第五卷。 我发誓,真的是最后一卷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8、二十三两四钱 第138章嫌隙 其实也能想来,诏书往下一发,张达齐父子还有我是高妍华的事,势必会很快传出去。若没猜错,紧接着?就是张家进一步被踩,而我高家则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时候,高家必须得谨言慎行,不能让旁人抓住把柄。 而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八弟找张家去了。 “牧言应该不会冲动。” 我摩挲了下四姐的胳膊,抬手,帮她将?发边快要掉落的绢花往里?插了下,笑着?安慰:“你也别太急,瞧,头发都跑松了。” 虽这般安慰四姐,可我手心却渗出热汗。 “哎,你不知道。” 四姐眼睛已然红了:“丽华周年那天,东宫大婚。这傻小子?也跟今儿似的,没忍住,背着?家里人跑去张府……一开始我还当他又出去闲逛去了,就没上心,谁知夜里?还不见?他回?来,这才觉得不对劲。当时我央告老孙,去张府瞧瞧,哪知扑了个空,张府说家里?为着太子妃出阁,忙得很,谁有空招呼无关紧要的人。老孙让人满城寻了他两日,都找不着?人,都快把我急死了,若是牧言再没了,那我还有什么活头。 谁知第三日晚上,张达亨把他送回?孙府了,那些腌臜人,把这傻小子?打了个半死,捆了扔到柴房,关了三天。那张达亨趾高气?昂地让我和老孙以后好好约束家人,下次若牧言再敢寻晦气,可就不是一顿打能了事的。 老孙那时和张家还算交好,再加上东宫大婚,他没敢去理论,反劝我务必要忍耐,别把事闹大了。 后面张达齐拿着厚礼和伤药过来探病,诚意诚意替他兄弟致歉,说自己也是刚知道弟弟做下这糊涂事。可我就想,张达亨打人锁人他能一点儿不知道?他难道不清楚牧言究竟为什么去闹事?这般纵容自己兄弟,可见也是个虚伪狠心的。” 四姐一屁股坐到我跟前,用手在面前扇凉,那张秀美的脸上写满了着?急,眼角的细纹仿佛更深了,气?得手猛地拍了下腿面,自责不已: “我怎么就没拉住他呢。这时候牧言去寻仇,万一被那起混账东西瞧见了,说他仗势欺人可怎么好?连累你的名声怎么办?” “别急别急。” 我揽住四姐,柔声道:“我让侍卫快马加鞭过去拦人,咱们这边也快些去,不会出大事的。没事儿的,而今我正得盛宠,那些个有心人若是想以此攻讦我,也得仔细掂量着些?。” 四姐忙点头,情?绪已经稳了些?,皱眉道:“那会儿我已经打发礼哥儿回家,去把他父亲也叫来。老孙到底是场面上的人,经历的事多,倒也能在前面同那些污糟人斡旋番。” …… 马车急奔在长安的街上,沿路的人声鼎沸渐行渐远。 我难免有些?紧张,心咚咚直跳,饶是如此炎炎夏夜,居然感觉有些?冷,于是紧紧地贴在四姐身上,试图贪一阵温暖。 也不知行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不多时,只听外头传来阵急匆匆脚步声,似乎是个男人。 车帘被秦嬷嬷从外头挑开,她屈膝给我行了一礼,斜眼朝后望了眼,低声道:“娘娘,前头就是张府了,侍卫们已经追了过?去,可八爷不许人靠近!孙大人也赶来了,正站在马车跟前。” “知道了。” 我用小香扇略掀开车帘,果然发现孙御史此时正端铮铮地立在一旁。 他换了燕居常服,头上戴着方巾,不知是不是赶路急,这会儿也是满头热汗,给我见?了一礼后,低声道:“娘娘莫急,待会儿臣过去把牧言拉回?来,他还是很听臣的话。” 说到这儿,孙御史扭头,朝巷子黑暗处瞅了眼,轻咳了声:“方才臣过来时,瞧见梅尚书竟也来到此处,他在张府附近站了会儿就走了。哪知走的时候,不防头与个来吊唁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没认出梅大人,骂了句好狗不挡道,梅尚书笑吟吟地致歉,随手给了那人一锭银子作赔罪,等那人走远后,梅尚书暗中支使随从跟踪那人去了,估摸着少不了一顿好打。” 听见四姐夫这番话,对于梅濂偷偷摸到这儿观望,我居然一点也不意外,当年赵元光案后,他不也三番五次寻到教坊司找燕娇么。 我扶着后腰,吃力?地往前挪动,坐到车口,将?帘子?轻掀开往外看。 张家曾是三朝重臣,府邸自然华贵豪奢,只是昔年那般门庭若市,而今寂寂寥寥,难免让人唏嘘不已。 屋檐下的灯笼已经裹上了白布,偶尔有几个素日里有交情的官员、同僚过?来吊唁,府中隐隐传出和尚念经声,离得老远,都能闻见股烧纸钱的味道。 张府门口站着?两个披麻戴孝的年轻男子,瞧着二十来岁,貌相同张达齐有些?相像,眼睛哭得肿成了核桃,虽未发火,可却虎视眈眈地怒瞪着立在台阶下的八弟。 八弟这会儿怔怔地站定,仰头死盯着张府的匾额看。 也就在此时,我瞧见四姐夫疾步走到八弟跟前,低声央告劝了好一会儿,甚至还拉扯八弟的胳膊,谁料被八弟一把甩开。 “八爷这是什么意思?” 张家公子上前一步,恨地甩了下袖子?,一行清泪落了下来,咬牙颤声恨道:“您这是专程来看我家的笑话?陛下只是将我父贬官,可并未落罪,甚至还让大内的人来家中帮忙给祖父办丧事。怎么,八爷莫不是连哭都不让我们哭?纵使您的姐姐是元妃娘娘,可也不能有逼人子?孙背弃祖宗的道理!” 八弟淡漠地瞥了眼那张家公子,没言语,往台阶上行了一步。 “站住!” 张家公子怒喝了声,挥手,让家仆们过来。 “你到底想怎样,还敢私闯官邸?” 说到这儿,这张家公子抱拳,冲府门口立着?的吊唁官员和亲友们哽咽道:“各位大人们也瞧见了,此人仗着?家中势力搅和祖父安宁,欺辱我父子,小子定当一纸诉状递到官家那儿,求官家评评这个理!” “公子严重了!” 四姐夫的脸上显然已经有了怒,亦上前一步,像护孩子?似的将?痴呆的八弟护在身后,皱眉冷声道:“内弟来此只是吊唁已故长者,并未刻意寻衅,他一个字都没说,公子倒迎头泼来盆脏水,张家子孙好家教、好口才,本官今儿算是开眼了。” 言及此,孙御史挤眉弄眼地给八弟暗示,沉声道:“行了,咱也算把礼数尽到了,回?去,别让你四姐担心。” 听见四姐二字,八弟身子猛地一震,木然地扭头,痴愣愣地盯着孙御史的脸,茫然地说出两个字:“四姐。” “牧言?你、你没事。” 孙御史眉头皱得越发深了,转而倒吸了口冷气,忙嘱咐跟前的侍卫:“不好!快把八爷拉走。” 哪料侍卫刚碰到八弟,他如同 被针扎了似的,猛地打开那侍卫的手。 “别碰我!” 这傻子额上冷汗频生,眼睛瞪得都要凸出来,眼球上血丝遍布,显然已经快犯病了。 我急得不行,刚要嘱咐秦嬷嬷再派两个人过?去,哪怕把人打晕也好,赶紧带走,莫要让他犯了那种病,伤了旁人,更伤了自己。 谁知就在此时,我瞧见从张府里?走出个高大儒雅的男人,是张达齐! 不知是不是逃过?死劫,还是为父亲、妻子女儿、妹妹的遭遇感到伤心,才一个下午,这男人仿佛老了十岁般,面色泛黄,嘴唇发干,身上穿着孝服,腰上绑着?麻绳,十分的颓靡。 他大步走出来后,先喝止了儿子的无端指责,随后踉跄着?走下台阶,躬身给孙御史见了一礼,苦笑着?寒暄了几句,转身望向?牧言,强咧出个笑。 “原来是小八爷。” 张达齐声音极虚弱,侧身,胳膊伸向里?头,叹道:“下官方才在守灵,不知贵客来访,有失远迎,还请御史大人和小八爷千万见?谅,而今饭菜已经准备好,二位请随下官进去用盏茶罢。” “张大人太客气?了。” 孙御史挤出个笑:“知道你忙,待会儿本官将?内弟送回?去后,再过?来给老大人上柱香。” 话音刚落,那张家公子尖刻道:“爹,您何必这般小声客气?,他们明摆着?就是来耀武扬威,专门来看咱们家落败的惨状。” “闭嘴!” 张达齐剜了眼儿子,捂着?嘴猛咳嗽了通,手捂住胸口,歉然笑道:“犬子无状,让御史大人看笑话了。” 说到这儿,张达齐转身直面八弟,闭眼重重地叹了口气,眸中尽是无奈又歉疚的浊泪,带了几分哀求:“八爷,往日恩怨在下定会给您一个说法,能否请您大人有大量,容在下为家父……” “张大人。” 八弟猛地打断张达齐的话,他歪着头,隐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住,脸上的肉在抽搐,痴愣愣地问:“我姐以前教过?,人和人、人和事、事和事得分清,草民糊涂,斗胆问大人一句,您可曾分得清?张伯父尚且有孝子?贤孙守灵上香,草民有个姐姐,她死的时候刚十六岁,是草民给她收的尸。” 张达齐登时怔住,嘴半张着?,一时竟无法应对,他垂眸,眼珠左右转了番,手抓住儿子的胳膊,叹了口气,一条腿已经跪了下去。 谁知就在此时,八弟将?他扶了起来,这傻子死死地禁锢住张达齐的两条胳膊,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盯住张达齐的脸不放。 张达齐仿佛被八弟看毛了、心虚了,扭过脸,泪潸然而至。 半晌,八弟松开张达齐的胳膊,往后退了数步。 他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放在台阶上,又掏出个鼓囊囊的荷包,压在银票上,随后抱拳,冲张府里?头行了儒礼,颤声道:“大人分不清,可草民分得清,逝者已去,草民什么话都不说,只愿张家伯父早登极乐。银票是当日老首辅送给草民,资助草民开书局的,荷包里?是二十三两四钱,乃这十六年贵府接济草民的银子,悉数还上,从此两不相欠,告辞了。” 说罢这话,八弟拧身就跑。 我呆住,愕然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哽咽着往外看,瞧见张达齐这会儿怔怔地看着?八弟远去的背影,疲累地一笑,他弯腰,想要拾起那封银票,谁知没站稳,竟给跌坐在台阶上。 这男人双手捂在脸上,用力地揉搓,随后仰头看天空的那弯冷月,双目含泪,凄然苦笑。 …… 我没再理会,忙让侍卫赶车去追八弟。 马车行到一处逼仄小巷口时,进不去,我便同四姐下车,让人打了灯笼,疾步去追。 巷子又脏又黑,路也不好走,若不是有四姐和嬷嬷的搀扶,我都不知要跌倒多少次。 终于路行到尽头,我们一行人停住了脚步。 朝前看去,八弟这会儿正蜷缩在墙角,一个年近三十的大男人,此时哭得悲伤。 而四姐夫孙御史则蹲在他跟前,柔声安慰:“没事了,你瞧你,都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怎么还这么冲动。也罢也罢,咱把银子给了他们,不欠他们的情?儿,快别哭了,起来跟姐夫回家。” 我心里?疼得厉害,忙要上前去安抚八弟。 谁知四姐拉住我,她眼里含泪,连连冲我摆手,难受得话都说不完整:“你、你就别去了,仔细他伤着你。” 说罢这话,四姐小跑到八弟跟前,她也没管地上是不是有牲口溺下的屎尿,跪坐下,从后面环住八弟,将?八弟揽到怀里?,用掌根揉着八弟的心口,哭着劝:“没事了啊,丽华今儿能闭眼了,咱过两日去给她扫墓去。你这样,姐姐心里?不好受啊。” “呜~~” 八弟犯了那种病,俊脸扭曲得厉害,唇早都肿了起来,绝望地盯着四姐哭,想要说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忽然,他手指向?我,身子挣扎得更厉害了:“她、她……” “不怕啊。” 四姐摩挲着牧言的胸,柔声道:“那个是妍华,你忘了?她回来了。都过去了,你以后要听话啊,别一根筋拧住了就跑出去,你要是出事了,让姐姐怎么活啊。” 说到这儿,四姐用袖子?将?泪抹去,问孙御史:“药拿来了没?” “拿了。” 孙御史忙从怀里?掏出个褐色瓷瓶,旋开塞子?,往手心倒了几颗药。 他熟稔地捏开牧言的口,把药强.塞,进去,又管侍卫要了个水囊,往八弟嘴里送水:“来,把药咽进去。” …… 立在一丈之外的我瞧见此,心简直如刀子?割般疼。 我不知道在我离开的这十几年,四姐和孙御史经历了多少回?这样的事,又这样给八弟喂了多少回?药。 因着?他们的照顾,八弟这些?年鲜少犯病,我只看到两回?。 一次是上次我管李昭索要爵位,一次是今日张家落败。 八弟经历了家族强盛和落败,他心里?有恐惧,有恨,也有自己的认知和选择。 我长出了口气,仰头望月。 也不知哪里落下滴雨,打在了我脸上。 丽华,牧言的病会好,对。 …… * 因八弟犯病,四姐和孙御史两个送八弟家去了。而我则一个人回?府,等到家后,已经丑时了。听乳娘说,睦儿一整日见不到我,哭闹得厉害,嘴里一直喊着?娘亲,后面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累了一天,身上有出了汗,我便让嬷嬷们烧了热水,打算稍微擦洗下 就睡。 谁知脱了衣裳,竟发现亵裤上有块淡淡血迹。 我登时就慌了,忙让人拿帕子?来,在底下擦了遍,发现已经不出血了,登时松了口气,安慰自己,许是白日里劳累,加上忧思过?度,这才动了胎气。 原本我想宣太医过来瞧瞧,可一寻思,若是闹出了动静,李昭少不得要赶出宫看我。 他已经够累了,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于是,我让云雀偷偷将亵裤烧了,再去熬碗安胎药,喝完就睡下了,谁知一闭眼,脑中要么是勤政殿废后争议,要么是八弟犯病,乱糟糟的,止不住地瞎想,一瞎想肚子?就疼。 我是真不敢再这么耗神了,左右睡不着?,便让云雀将?府里?养的小戏子宣来,让这些?丫头们说会儿才子?佳人的故事,再说会儿谐音笑话,试图将不安的情?绪转移。 果然,情?绪稍稍愉悦之后,肚子?里?的两个小魔星也不再闹我,渐渐地安静下来,正当我歪在床上,连连打瞌睡时,我瞧见屋里?的丫头、嬷嬷们面带惧色,皆起身退下。 我心里?一咯噔,怎么了? 我揉了下发酸的双眼,往前瞧去,发现李昭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此时他仍穿着昨日那身玄色龙袍,双手背后,端铮铮地立在西窗边,浑身散发着股慑人的冷气,不知透过纱窗在看什么。 “你怎么来了?” 我揉了下发疼的太阳穴,虚弱地问。 “来瞧瞧你。” 李昭转身,笑着?朝我大步行来,他勾了只小圆凳,坐到床边,盯着我瞧了半响,从怀里?掏出条粘了血的雪缎亵裤,轻轻放在床上,叹了口气:“你出血了,云雀不敢瞒,同秦嬷嬷商量了后差人进宫禀报了朕,朕放心不下你,紧赶慢赶地出宫来看你。” “没多大事。” 我摇头一笑:“已经不流了,夏日里蚊子?多,咬得人身上都是包。兴许是我挠破了腿,这才粘上的。” “朕想也是。” 李昭松了口气,坐到床边,轻轻地将我按下去,他看上去很累,眼底发乌,仍强打着?精神,从枕头边拿起团扇,帮我扇凉,柔声道:“璋儿身子?不适,朕这几日得多陪陪他,你也体谅体谅朕,朕只要得空就出来看你。” 我一怔。 他怎地忽然说这样的话,难不成?,他以为我刻意往亵裤上弄血,来引他出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9、狐疑 第139章沟通 听见李昭这番所谓“璋儿不痛快,得多陪陪儿子,有空了一定?出宫看?你,你要?体谅朕”的话,再看?到他把我的亵裤掏出来,神情如此平稳,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璋儿是儿子,我肚子里的不是? 璋儿需要?关怀,我和孩子就不需要?了? 一想这些事,我肚子就开始疼,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心绪,又开始烦闷起来。 算了算了,我三十来岁的人了,在这种时候是该懂事些。我也得站在李昭的立场来想事情,朝堂后宫还有子女的事,已经够他?心烦了,我不能再给他?多添烦忧。 再者,他?看?见我亵裤上有血,彻夜赶到这儿,总算是心里有我,且他?的阴阳怪气我不双手接着,又有谁接呢?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我刻意把不满忽略,抓住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吻了下?他?的手背,柔声道:“如今虽是盛夏,可夜里还是寒津津的,出来时有没有穿披风?” “没。” 李昭的眉头疏解了几分,两指揉着眼睛,疲累道:“朕一听见你不舒坦,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瞧见你无恙,便也放心了。” 说到这儿,他?瞌睡得打了个哈切,手附上我的头,大拇指刮着我额边的碎发,笑着问:“你出宫的时候,去瞧张氏了?” 我心里又一咯噔。 抚鸾司在他的掌控之下?,他?什么不知道,何须问我。 “路过冷宫时听见声凄厉的惨叫,就过去瞧了眼。” 我平静地同他?说话,挣扎着起身,穿上绣鞋,朝立柜那边行去,背对着他?,打开柜子,从里头翻找他的寝衣,强笑道:“还有一个来时辰天亮,你这些日子累着了,踏踏实实睡一会儿罢。” “不用了。” 李昭柔声道:“朕看?一眼你,待会儿就走。” 说罢这话,李昭冷笑数声:“张氏此番经历剧变,性情大变,满嘴的污言秽语,她见罢你后悲从中来,竟趁人不注意,撞门自杀了。” “她死了?” 我登时怔住,手落在素白柔软的寝衣上,没动。 “那倒没有。” 李昭好听稳重?的声音徐徐在我背后响起:“抚鸾司的卫军来报,说张氏只是头磕破了个血窟窿,受了重?伤罢了,朕才不会让她这么便宜地死了。” 忽然,李昭阴阳怪气地笑了声,问:“对了妍华,你究竟说什么话了,怎么就把她刺激成这样,让她作出这种举动。” “也没说什么啊。” 我轻手轻脚地关上立柜,扶着后腰,转身慢慢地朝方桌那边走去。 我从茶笼里拿出瓶大食国进贡的蔷薇香露,往白瓷杯里倒了些,用温水冲开了,又往水里加了几勺蜂蜜,笑着往李昭那边端,想结束这个让人不悦的对话。 谁知他冲我摆摆手,手指了下?方桌跟前的小圆凳,示意我坐下?。 我抿唇淡淡一笑,手抓住桌子慢慢地坐下?,并且双腿分开,让大肚子在空中悬着,这样会更舒服点。 我轻抿了口蜜水,香甜的味道登时在口舌间绽开,稍稍缓解了些许我那紧绷的心绪,笑着问他:“你真的不喝吗?” “不喝,你自己喝罢。” 李昭翘起二郎腿,斯条慢理地摇着小团扇,笑着问:“你是不是用璋儿和萝茵刺激她了?” 我只感觉后颈子凉风阵阵,浑身不自在。 “嗯。” 我决定明明白白地承认,好好说话,不和他?隐瞒。 “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嘴向来欠。” 我只感觉口舌发干,也不知道怎么了,鼻头一酸,眼泪忽然就掉下?了。我低下头,抿唇微笑,用手指将眼泪揩去,哽咽着对他坦诚:“我就是讥讽了她几句重儿轻女,后头临走的时候又说了句语焉不详的话,可我真的对萝茵没恶意的,我可以用睦儿的平安对天发毒誓。” 心里越来越烦,我将茶盏放在桌上,两条胳膊无力地垂下?,手掌撑在腿上,头越发低垂:“萝茵是她的孩子,可也是你的,我干嘛要?做得罪你的事?是,当日那丫头是在坤宁宫顶撞过我,当着众人的面儿给我难堪,后面甚至还抓伤了睦儿,我是不喜欢她,可也不至于就生了毒害她的心思。” “嗯。” 李昭淡淡嗯了声。 仿佛察觉到自己语气态度不太好,李昭长叹了口气,柔声对我解释:“妍妍,朕也不是专门来质问为难你,你是个通透人,应该知道如今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旁人看在眼里,可能你自己没那个意思,但落在有心人嘴里,就会污蔑你容不下?张氏的子女。” “谁在你跟前搬弄是非了?” 我登时恼了,忙问。 “这倒没有,朕就是打个比方。” 李昭用手将微皱了的下?裳拂平,笑道:“行了,不说这些闲事了,好没意思的。你也别把张氏的那番挑拨离间的话放心里,朕今晚出宫前,宣郑贵妃来勤政殿细细问话。当年先帝的确喜欢郑氏女的豁达多才,有心让朕婚后收她为侧妃,便让贵妃舅父带着她进宫拜见过太后。但贵妃今晚也对朕赌咒发誓过,当年没见过梁元,更没有所谓的赏赐梁元耳环之?说。” “嗯。” 我哽咽着点头,手覆上肚子,轻轻地摩挲。 “妍妍,你这么想。” 李昭用手锤了下?自己的肩头,温和道:“若是你出一点事,那么郑贵妃的嫌疑最大,朕岂能轻易放过她?她巴不得你平平安安地生产呢。” 说到这儿,李昭将团扇丢到绣床上,起身大步朝我走来,立在我身边,将我搂在怀里,大手扣住我的头,让我的侧脸贴在他的小腹上,柔声细语:“朕知道,你自打知道自己怀了双生子后就一直担忧,莫要怕,有朕在你跟前,没人会算计到你的。” “我听你的。” 我松了口气,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小龙涎香气,烦闷和不安一点点卸下。 庶母和继子之?间的嫌隙,是个天长地久的问题,不是说我和李昭今晚相互坦白沟通就能解决的,慢慢来,顶多我躲得远远的,后半辈子尽量一个字不提张素卿的那对儿女,少给自己和我儿子们惹事,也少让李昭烦心。 “咱们去睡一会儿。” 我抬臂,搂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小腹上,眨着泪眼,撒娇:“别走了,陪我一个时辰好不好?” “好。” 李昭手指刮了下?我的鼻梁,斜眼朝立柜那边望去:“去给朕拿套寝衣,咱们舒舒坦坦地睡一会儿。” “等着。” 我胳膊肘撑着桌子起身,大步朝立柜行去。 谁知刚走没几步,忽然听见李昭冷声喝了声:“站住!” 我心猛地一跳,忙转身,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0、两小无猜 第140章两小无?猜 没多久,杜老就匆匆赶来,他和两位太医一起帮我会诊,皆说无大碍,嘱咐我最近别太过忧郁耗神,莫劳累,须静养,如今炎热,饮食上也得清淡些,这样好生产。 李昭看着我吃了安胎药,睡下了,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 天微亮,第一缕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静悄悄的打在案桌上的砚海上。 外头守了好些个嬷嬷丫头们,皆屏声敛气,端着热茶热汤,静静地等着我醒来,偶尔传来秦嬷嬷一两句压声呵斥: “以后荔枝就别往上端了,娘娘这两日忌口,寒凉之物碰不得。” “娘娘心绪不稳,近日你们都要高兴些,多让娘娘看到笑脸儿。金铃儿,别在那儿傻愣着了,待会儿去折些百合插进瓶里,百合最能凝神静气了。” 原本我想踏踏实实地睡一上午,可心里压着好多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起床,蹑手蹑脚地走向书桌那边,从抽屉了拿了摞宣纸出来,坐下?后准备抄会儿佛经静心,哪知越抄越乱。 忽然,我想起了老陈。 当初我从洛阳一步步走到现在,一旦困惑了,老陈的回信总会静我心,帮我指明方向。 我重新找了几叶干净的纸,笔蘸饱了墨,写?道: “陈大哥: 近来可好?南淮兄弟婚姻可还顺利?你的寒腿有无?痊愈?生意怎样? 你的女儿盈袖在长安一切都好,听陛下?说,等左良傅回京后,就会给他封个爵位,咱们袖儿以后可就是侯爵娘子了。 不瞒大哥,小妹近日忧心忡忡。 月前给您写过信,但当时朝廷后宫忽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妾身只能静观其变,暂时将信销毁,待事过后再给大哥详述。” 我闭眼细思了片刻,将李昭命羊大学士教养睦儿一事写?下?,又?略写了几句入宫叩拜素卿时,睦儿和公主打架的事,还写?了在勤政殿时,我看到李璋侃侃而谈之事。 然后,我将废后的全过程详细写?下?,包括从宝婕妤小产开始,再到抚鸾司的来历,以及黄梅等人彻查坤宁宫,最后,我将昨日在勤政殿看到的波云诡谲,还有同素卿的那番对话全都写下?。 不知不觉,已经写?了十来页。 我抿了口冷茶,试图抚平焦躁的情绪,润了下?笔,接着写?道: “陈大哥,妾身现而今真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头一个就是妾身生产之日将近,古来双生子多难产,妾不知自己最后能不能平安。若是不幸遭难,睦儿该何去何从?李璋也不知能不能容得下?妾身的儿子亲族。 再一个,张素卿言语刻毒,挑拨妾和郑贵妃的关系,更说妾只有三个来月的寿命了。虽说陛下?反复安慰,莫要将那疯婆子的话放心上,可妾仍旧提心吊胆,担心张氏或者郑氏暗中对妾不利。 最后,张达齐而今死里逃生,被贬去象州做通判,此人心机城府深不可测,妾绝不相信倾张氏阖族之力保住的男人,会甘心守在不毛之地。妾如今为后妃,不能干政,也不能背着陛下?斩草除根,还请大哥暗中派人,帮妾身盯着张达齐一举一动,若此人一旦有异动,杀之,后果由妾一人承担。 纸短不尽言,妾在长安静等大哥回信。 如意手书。” 将信写好后,我长出了口气,将信折好后,暂放入李昭存放章奏的木匣子里,转身大步走向拔步床,上床歇觉。 …… * 我足足睡了一整天,日头偏西的时候才?醒来。 屋里太闷热,我便让下?人将软榻和案桌等物摆在荷花池心的凉亭中,带着睦儿过去赏花散心。 此时红霞漫天,霞光印在池中的水面上,晚风徐来,将池水吹起一圈圈纹波,满池的荷花绽放,有粉有白,清香席卷了整个园子。 此时,我躺在软塌上,肚子上盖了薄毯,跟前的案桌上摆了果盘、糕点还有文房四宝、以及一摞厚厚的账册。 今儿燕娇差人将酒楼、丽人行和香料铺子的账本送来了,请我查阅。 看了会儿账,我揉了下?发酸的脖颈,扭头朝园子那边瞧去,这会儿睦儿正和十来个宫人们玩儿老鹰捉小鸡,云雀抱着睦儿当老鹰,小跑着去抓那些小丫头、小太监……睦儿高兴得咯咯欢笑,两只小胳膊不时地上下?翻舞。 忽然,这小子像想起什么似的,着急地朝我看来,扭动着胖乎乎的小身子,从云雀怀里挣脱开,下?地后得得得地朝凉亭这边跑来,猛地扑到软塌边,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我。 “娘亲在呢,没有走。” 我手轻抚着儿子汗津津的小脑袋,莞尔。 这小子昨儿一整日没见?我,吓着了,今日死死地看着我,哪怕是玩儿,也要时不时跑来,确认我还在。 “累不累呀?” 我将账本放置在肚子上,用帕子擦儿子脸上身上的热汗,天太热,我就只让他穿了只凌红的肚兜,他长得好,越发像年画上的散财胖童子,真是让人忍不住亲几口。 “不累。” 睦儿拨浪鼓似的摇头,抓住被子,挣扎着爬上来,乖乖地躺到我身侧,吃着小手手,忽然指头指向账本,仰头看我,奶声奶气地问:“介个是什么?” “这个是账本。” 我搂住儿子,打开?账本,给他指上面记录的一堆数,柔声教:“咱们酒楼里做了很?好吃的饭饭,大叔大婶们肚子饿啦,可是呢,咱们又?不能白给他们吃,他们得用银钱来买。比如一壶羊羔酒价值一个铜板,那么两壶值多少个铜板呢?” 睦儿懵懵懂懂地听,掰着小指头数:“一、二……” 我配合他,惊喜道:“对啦,就是两个铜板,我儿子就是聪明。” 听见我夸他,睦儿咿呀甜笑,转身搂住我的脖子,凑上来啃我的下?巴,忽而委屈地嘟嘴,小手啪啪地打我的脸,可又舍不得,满是汗的小手掌帮我揉,假哭着哽咽:“娘亲要小木头。” “娘亲当然要你了。” 我亲了口他的额头,柔声安抚他:“娘亲昨天出去办事啦,忘记和小木头说,是娘亲错了,咱们睦儿是最懂事的宝宝,只要和睦儿说好了,睦儿就会让娘亲出去,对不对?娘亲坏坏,再也不偷偷跑了。” 正在我们娘儿俩说话间,只听一阵环佩叮咚声从不远处响起。 我不禁坐起身,一看,走来几个衣着华美的女子。 行在最前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美人,肌肤胜雪,容貌明艳逼人,正是盈袖,她今儿穿了身墨兰色的宽袖纱衣,发髻上簪了支金凤,化了桃花妆,眉心贴了花子,行动间如步步生莲 ,饶是这园子里开?满了万紫千红,也不及她的一颦一笑。 她身后的嬷嬷怀里抱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雪白可爱,穿着绿色的衫子,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袖儿。” 我一看见?盈袖,心里的烦闷登时一扫而光,赶忙坐了起来。 “别起别起。” 盈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来,她倒没有像四姐那样太过守着礼,径直坐到塌边,双手将我按下?,上下?打量我,目光落在我脸上,皱眉道:“月前才?见?过你一回,按?说,你该胖了的,怎么瞧着又?清减了?脸色也不好,身子不舒服么?陛下?派人来我府里宣旨,说你白日里要休养,叫我拾掇些衣物,晚些时候来陪你住段日子,发生什么事了么?我今儿听表嫂说了一嘴,张家那个老首辅没了?那位大理寺卿也贬官了?” “你瞧你。” 我摇头一笑,手指揉着发痛的太阳穴:“一来就叭叭叭说了这么多,让我从哪句回呢?” “那就不回了。” 盈袖摩挲着我的胳膊,笑道:“我对这些事也没多大兴致,就是担心你,你身子怎么了?” “不打紧。” 我笑着宽慰姑娘:“就是天炎热了,吃不进去东西。” “嗨,怀孕就这样。” 盈袖斜眼看向嬷嬷怀里的女儿颜颜,笑道:“当初我怀她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口都吃不下?。待会儿我就亲自下厨,做几道你爱吃的南方菜。” “好。” 我轻拍着睦儿的小脑袋,柔声哄:“叫小姨啊,才?多久不见?,你就忘记她了?” 睦儿羞涩一笑,怯生生叫了声小姨,头立马埋进我的肩窝里。 忽然,这小子灵活地下地,得得得跑到那个抱着颜颜的嬷母跟前,拽住嬷嬷的裙子摇,手指向颜颜:“妹妹,下?来和小木头玩。” “那不是妹妹。” 我与盈袖相视一笑,用帕子隔空打睦儿:“颜丫头是你姐姐。” 此时,嬷母将胆小的颜颜放在地上,颜颜骤然来了新地方,害怕得很?,眼里泪汪汪的,直往嬷母腿上靠,小手推开睦儿,扁着嘴:“你走开呀。” 嚯,这两个孩子穿着一红一绿,一个粉雕玉琢,一个胖乎可爱,特别惹眼。 忽然,我瞧见我家这傻小子死缠烂打上前,抱住颜颜,踮起脚尖哇地亲了口女孩。 颜颜被吓到了,哇地一声哭了。 睦儿一愣,小胖手连连摩挲颜颜的的脸蛋儿,安抚她,转身得得得跑到我这边,从玉盘里拧了只葡萄,又?急匆匆地跑到颜颜跟前,将葡萄递给颜颜,煞有介事地哄:“不哭,哥哥给你吃萄萄。” 颜颜看见?了葡萄,忽然就开?心了,小手从睦儿手里拿走,一笑,两靥登时生出浅浅的梨涡,看着睦儿,竟也凑上前去,啪叽亲了口睦儿的脸蛋儿,脆生生道:“谢谢哥哥。” 这两个小人的举动,把凉亭里的嬷嬷和丫头们都逗笑了。 我亦掩唇轻笑,挥挥手,让嬷嬷们带着睦儿和颜颜去花园子里玩去。 等人都退下?后,盈袖噗嗤一笑,动手剥了只葡萄,给我递过来,用难懂的南方丹阳话打趣道:“可了不得了,你家睦儿小小年纪就会讨好姑娘,长大后也不知道有多少名门千金要沦陷在他甜言蜜语里呢,才?来就哄得我家丫头叫他哥哥,也不害臊。” 我也用南方话调笑:“要不咱俩结个儿女亲家?” “呸。” 盈袖娇嗔了口,将手镯和戒指都褪下?,帮我按摩浮肿的脚和小腿,笑道:“我们这小门小户,可高攀不起皇室大族。” 我爱怜地看着这个我一手拉扯大的丫头,柔声问:“良傅快回来了?陛下?说会给他封个爵位。” “他已经来家书了,就这个月回京。” 盈袖用掌根帮我揉脚心,笑道:“爵位什么的我倒不在意,他平安就好。” 说到这儿,盈袖眼睛忽然红了,哽咽道:“你也是啊,你这一路走来多不容易,我都看在眼里。你是个好强多心的,皇家比寻常豪宗贵族更艰难,你肯定受了不少委屈,这才?动了胎气,对不?我虽然不十分清楚这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比对过去,当年刘玉儿进门,你忍气吞声了数年,也是这样经常头痛发病。 而今张后已废,你和睦儿就成了众矢之的,张素卿的儿女必定是你为仇敌,后宫那些女人们一个个跟虎狼似的,还有前朝的男人们,要么想从你身上沾光谋前程,要么算计你,想把你从元妃的位子上拉扯下去,想想都害怕。照我说,你就躲在这里好好养胎,旁的什么都别想,谁若聒噪你,我就十倍百倍帮你报复回来。” “好。” 我舒服地长出了口气,不禁眼角发热。 真好,到底是我养出的丫头,这十几年来同我心意相通,最是懂我。 “袖儿,你来。” 我轻咳了两声,左右看了看,见?下?人们都离得远,这才?低声用南方话对盈袖笑道:“姐想拜托你一件事,可、可有些不太好意思开?口。” “你说啊。” 盈袖笑道:“我一定帮你办到。” 我深呼了口气,小心翼翼道:“那个……我打算派我铺子里的大管事赵燕娇去趟洛阳,把生意往北方做,她到底年轻,经验缺乏,而你父亲……陈老爷是生意场上的个中翘楚,你能不能给他写?封信,让他带带燕娇。我知道你恨他,如果太为难的话,就算啦。” “可以啊。” 盈袖一口答应了,她眼里闪过抹厌恶,撇撇嘴:“我三年没和他说过话了,信不信,只要我命令他,他肯定跟哈巴狗儿似的帮我办事,待会儿我就给他写?信。” “你也别拿狗比他,太难听了。” 我起身,摩挲着袖儿的背,叹了口气:“你心里恨他,可他到底是你生父……” “我没父亲!” 盈袖厌恨地甩了下?袖子,忽而冲我粲然一笑,反搂住我:“我呀,没有爹娘、也没有哥哥,袁家表哥虽说待我好,可到底生分着。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要好好的,千万别出事,不然我真的会哭死的。” “放心。” 我轻拍着袖儿的背,过了良久,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我私下?还给老陈写?了封信,问了他一些事,奈何府里各方势力耳目太多,而我身子近来也不好,没法送出去。过后你帮我把这封密信暗中递给燕娇,让她务必贴身保管,去洛阳后亲手交给老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1、齐王 第141章齐王 三个月后 又到重阳佳节,秋高气爽,正是喝菊花酒、插茱萸、食肥蟹的好日子。 不知不觉,距离废后已经过去许久,而今我?怀孕也有九个多月了。临盆之期将近,我?的肚子也开始下垂,而我?人瘦,就越发显得腹部奇大无比,瞧起来着实有些骇人。 之前我?还担心素卿或是郑贵妃会谋害我和孩子的平安,但过?了这么久,也没见她们有任何异动,尤其是郑贵妃。 听胡马说了一嘴,贵妃越发谨慎小心,平日里也懒得出宫门,从前还私下帮李昭处理一下琐碎政务,而今以身体抱恙为由,再不敢发表任何政见。 而我?最惧怕的那个男人张达齐,他安葬完父亲后,就携带家小远赴象州去了,听李昭说过?一嘴,这男人路上水土不服,生了场重病,差点就死在任上?。而去象州后也有些心灰意懒,对政事不甚上?心,每日或是酗酒买醉,或是与同僚结伴出游。 因热孝在身,他并未敢娶继室纳妾,但貌似与当地酒楼的一个年轻的弹唱妓.女纠扯不清,为此,他的两个儿子没少同他置气。他也没理会,说等出了孝期想续弦,谁也不知道他要娶谁,可众人猜测,多半就是那个妓.女了。 这和我?之前认识的张达齐完全不同,我?不知道他是故意做给长安看,还是这回受了大刺激,真的消沉失意。 原本我是想请老陈帮我盯着这男人,可前几日远去洛阳的燕娇来信,说她在北方一切都好,经营商屯的李少和陈砚松手把手带她,给她教了不少为商之道,她在洛阳开酒楼和丽人行?分铺的时候,更是得到公主夫妇的帮助,一切都顺利。 就是陈家发生了几件不幸的事,头一件是陈南淮,他刚满一岁小女儿不幸夭折,而侍妾怀孕半载,也不幸小产; 再一个就是老陈,他的红颜知己李良玉重病过?世了。 老陈接连受了孙儿夭折和挚爱去逝的打击,很是悲痛,而今把自己关在小院子里,谁都不愿见,也不想理会任何事。 既如此,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差人送了份厚礼去洛阳,一则安抚老陈,二则略表我?的哀思。 …… 今儿是九月初九重阳节,李昭在宫中举办家宴,不仅宣了宫中嫔妃、皇子公主,更是命人请了避暑山庄的何太妃、家中颐养天年的肃王等宗亲、外国使臣,以及朝中三品以上的重臣去赴宴。 九月流火,盛夏眨眼间就过?去。 我?特意精心捯饬了番,梳了最喜欢的乌蛮髻,化了精致的酒晕妆、远山眉,穿上宽大的衫子,午时前带睦儿入了宫。 睦儿而今也有一岁半了,真是一日一个样儿,不仅个头长了,小模样也越发俊俏,近来居然还会背诗了,喜得李昭爱不释手,抱着睦儿直亲,说睦儿是他所有儿子中最聪颖的一个,日后必成大器。 我?府中私底下就有人开始议论,想来将来陛下必定会立睦儿为太子。 我?一听见这种话,立马让秦嬷嬷等人排查了遍,将素日里多嘴多舌的全都挑拣出来,杖责五十,赶去妃陵服侍去了的严淑妃。并且下了命令,谁若是再敢胡吣非议储君,立马打死,绝不留情。 经过我?这番整治,府里顿时清净了不少。 是,在旁人眼里,李昭的确偏宠我?们母子,更有人觉得张氏式微,且素卿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必定会连累李璋,这个大皇子多半会和他三弟一样,被李昭厌弃。 可实际并不是这样,李昭反而更加厚待教?养李璋。 这不,上?个月破例封李璋为齐王,命大内去给齐王选府邸,前几日已经开始动工营造了,李昭说了,璋儿如今还小,且先在宫里住着,等过?两年再搬去王府。 …… 想想就烦躁。 我?抚了下髻边簪着的茱萸花,慢悠悠地行在假山之上?的回廊里,临盆之期将近,杜老让我多多走动,说到时候会好生产。 此时,皇宫之景尽收眼底,宫中各处都摆上?了菊花,画像气簇簇席卷而来,让人心情愉悦。 我?扭头往后看,乳母此时抱着睦儿,正高兴地指着飞檐、琉璃瓦给他看。 “娘亲。” 睦儿两只小胳膊伸向我?,奶声奶气地问:“要去哪里呀?” 我?身子实在是重,抱不了他,便用指头轻刮了下他的小脸蛋,柔声笑道:“咱们今儿要去见爹爹,记得娘亲给你教?过?的诗吗?” “记得。” 睦儿几乎没想,脱口就背:“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哎呀,小木头真棒。” 我?冲他竖起大拇指,瞧见他唇角又流出涎水,忙用帕子帮他擦。 谁知这小子胳膊忽然伸向前边,惊奇扭头,对我道:“哥哥。” 我?一怔,忙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 此时从花园子的假山洞里走出两个男子,为首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清秀文弱,正是齐王李璋,他身后跟着个年轻小太监,手里提着个鸟架,架子上?蹲着只通身雪白的红嘴鹦鹉。 李璋明显花心思捯饬了番,身穿墨兰色锦袍,襟口别着朵茱萸花,他面上冷冷的,眉宇间显然凝着不开心,但唇角却强咧出抹笑,他斜眼瞅向身后的小太监,问:“都教会了么,别到时候在陛下跟前出丑。” “放心罢王爷,您瞧好咯。” 那小太监眉飞色舞地冲着鹦鹉吹了声口哨。 果然,白羽鹦鹉学人说话:“圣躬安、圣躬安。” 瞧见此,我?摇头浅笑,原来李璋弄来这么个有趣玩意儿,去讨他父亲欢心。 忽然,那白羽鹦鹉扑棱着翅膀,骂道:“小畜生、小畜生。” 我?一愣,差点笑出声,回头一瞧,云雀和秦嬷嬷等人也在忍笑。 我?也没在意,准备离开。 谁知就在此时,我?看见李璋猛地停住脚步,这少年脸色变得极差,缓缓地扭过身,瞪着那小太监和鹦鹉。 小太监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忙把鹦鹉架子放置在地上,左右开弓打自己耳光,带着哭声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头几日奴教?它说话,哪知它死活不张口,奴气急了,骂了它几句小畜生,没想到它竟给学了去。” “混账东西!” 李璋愤恨地踹向那小太监的心窝子,怒道:“脏了口的东西也敢擩给孤,若是这畜生在陛下跟前辱骂,岂不是连累了孤?王八羔子,竟然想害孤!” 说话间,李璋左右看了翻,见没人,倒是没打那小太监的脸,只是用脚踹,只见李璋恶狠狠地瞪向白羽鹦鹉,大步走过去,弯下腰,手指温柔地抚摸着鹦鹉的圆鼓鼓的 头顶,忽然一手抓住鹦鹉的身子,另一手抓住鹦鹉的头,竟活生生将那鸟儿的头给拧了下来。 我?下意识去捂睦儿的眼,发现云雀早都用手虚按住睦儿的脸,不让孩子看。 我?接着往前底下看去,此时,李璋把那鹦鹉的头扔在小太监面前,他两指从袖中夹出条帕子,斯条慢理地擦血手,淡漠道:“给孤把鸟头吃了。” 那小太监手颤巍巍地伸向那鹦鹉的头,谁知鹦鹉忽然动了下,小太监身子瞬间抖如?筛糠,连声求饶:“王爷饶命、求王爷饶命。” “吃!” 李璋低声喝命。 我?实在看不下去,原本想出声解救下那小太监。 可转而一想,若是李璋发现我瞧见他行?凶,恼羞成怒了可怎么好?这小子之前没少在他父亲跟前哭诉害怕我?容不下他,若是转头去告我?黑状,我?可吃不消。 罢了罢了,今儿进宫高高兴兴赴宴,还是不惹事的好。 想到此,我?忙转身,刚要暗示嬷嬷们先退到回廊尽头的角门外,谁知底下忽然传来那小太监惊讶的呼喊声:“元妃娘娘,奴、奴叩拜娘娘安。” 这下好了,想躲都躲不了了。 我?慢悠悠地转身,垂眸往底下看,发现李璋这会儿亦仰头看我?。 这少年看我?的时候特别平静,可眼里却明显含着股怨毒,他忽然笑了,躬身朝我?见了一礼,挥舞着手中那条带血的帕子,朗声问安:“原来是元娘娘和五弟啊,儿臣失礼了。” 我?莞尔,手隔空虚扶了把,目光刻意避开那鹦鹉的尸体,笑道:“睦儿顽劣,溺了一裤子,本宫正忙着带他去换衣,不想碰到了王爷,想来王爷还忙,本宫便不打扰了。” “呦,五弟这小家伙都一岁半了,还尿裤子啊。” 李璋摇头无奈一笑,侧身,胳膊朝前伸去,微微躬身:“既如此,元娘娘便赶紧带他换洗罢,待会儿父皇还要带后妃群臣登高、喝菊花酒呢,娘娘莫要误了吉时。” “好。”我?微笑着点头,大步朝前走,低声问秦嬷嬷:“方才睦儿没看见那脏东西罢。” “没看见。” 秦嬷嬷紧走几步上前,扶住我?的胳膊,忙道:“得亏云雀丫头及时捂住了睦儿的脸,没看到。” 言及此,秦嬷嬷摩挲着我?的背,凑到我耳边,低声道:“娘娘受惊了,从前老奴在勤政殿伺候陛下的时候,所见所闻的大皇子是个温厚怯弱之人,不想今日竟瞧见他……估摸着那事对他刺激太大,娘娘,咱们以后可千万要小心,这孩子坏起来,可比大人要可怕得多。” “嗯。” 我?皱眉点头:“惹不起躲得起,咱回去后更要加紧约束府里人,以后遇到齐王及其随侍,绕着走,而今眼瞧着陛下宠他……” 我?话还未说完,忽然瞧见从前面的拐角处走出来个瘦高清秀的少年,是李璋。 “哎呦。” 我?被这小子吓得轻呼了声,不禁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用手护住肚子。 我?定了定神,笑道:“王爷怎么来这儿了?含光殿可不是这个方向啊。” “儿臣是专程来叩拜元娘娘的。” 李璋说话间就跪下,恭恭敬敬地给我?磕了个头,笑道:“娘娘万安。” “本宫安,王爷快起来。” 我?虚扶了把李璋,迅速与秦嬷嬷交换了个眼神。 秦嬷嬷会意,半个身子挡在我身前,对李璋笑道:“娘娘原是想同王爷说会子话,只是妊娠之期就在眼前,方才娘娘忽然到一阵腹痛,怕是不能在此地停留了,还请王爷见谅。” 李璋仍跪着,并未起身。 他仿佛没听见秦嬷嬷说话般,仰头看向我?,温和笑道:“儿臣那日才得知,元娘娘和母亲是手帕交,情谊深厚,旁人是怎么都比不上?的。故而儿臣极力?在父皇跟前推举元娘娘为继后……” “什么?” 我?不禁皱眉,这小子怕不是要做坏事啊。 “王爷不必如?此啊,本宫无才无德,实在不配入主中宫,哎呦,” 我?佯装痛苦,手捂住肚子,连连往后退:“快,本宫实在不适……” 哪料我?才说了这一句,李璋紧着就高声道:“若是元娘娘当了皇后,可否放过儿臣和妹妹萝茵?” 我?心里的厌恨越来越浓,这小子果然在这儿等着我?。 我?假装“晕”的都站不住脚。 谁知李璋比我?更“快”一步,他仿佛又犯那种病了,开始大口呼吸,眼睛慢慢变得混沌,脸也变得惨白,呼吸进而急促,咚地一声侧身倒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了团,手也抽抽成了鸡爪状,拼命地伸向我?:“救、救命……” 我?知道,这小子多半是装的,若是我的下人去施救,他出了个好歹,岂不是我的错儿? 就在此时,李璋哇地吐了口血,神志也开始不清,脚一蹬一蹬的。 我?也顾不上?那些忌讳,忙让秦嬷嬷等人去掐他人中、虎口,并让人将这少年赶紧背到最近的“翠雪阁”去,同时派人赶紧去请太医和李昭。 真他娘的倒霉,怎么一进宫就遇到这种污糟事! 不怕妍华,左右今儿这么多人随侍着,咱也不怕这小子反咬一口。 …… * 我?让秦嬷嬷等五六个得力?仆妇在翠雪阁的正殿照顾李璋,千叮咛、万嘱咐,别给王爷喝东西,更不能给他吃吃东西,一切等太医和陛下来再说。 为了避嫌,我?没有进殿,我?让人搬了张四方扶手椅,坐在院子里的牡丹花旁。 而今肚子太大,没法抱睦儿,我?便让云雀和小太监们带着他在院里捉蚂蚁玩,再三吩咐云雀,不许逗睦儿笑,咱们一行?人淡淡的就好。 如?今到了秋日里,饶是上午,徐徐冷风吹来,也让人感觉身上寒津津的。 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手用力搓了下双臂,一种无力?感忽然袭来,不禁又开始胡思乱想,李璋这是真犯病了,还是故意做出病发的样子来陷害我??他目睹祖父撞柱自杀,又亲耳听到母亲的那些污言秽语,肯定心里装下事了。 而这孩子和老三李钰不一样。 当时曹妃获罪,李钰拼着被父亲厌弃、丢开前程的危险,连夜骑马赶去文姜驿,哭着喊着为母亲求情,而李璋呢?他和张达齐是阖全族之力?保下来的,废后案刚发时,他就犯病晕倒,从此事中摘了出去,后面又是去佛寺祈福、又是去妃陵赔罪,这里面怕是假意大过真情。 若没猜错,张家人早都给他教?过?,这时候千万别冒头,你保住了,咱们就能期待来日 。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总感觉这孩子有些凉薄怯懦,哎,若在这方面来看,他远远比不上?李钰。 正在我乱想间,我?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阁外传来,抬眼一瞧,李昭带着数位宫人、太监还有太医院院判杜仲来了。 我?忙起身,要给他见礼。 他仿佛很急,匆匆看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径直往殿里行?去。 我?心里有些不高兴,自打相遇到现在,他还未如此无视我?。 哎,李璋是人家的长子嘛,换位思考一下,能理解。 我?让云雀抱着睦儿过来,手抓住椅子扶手,艰难地起身,随后大步往正殿里走去。 翠雪阁从前住着先帝的宠妃徐昭容,正殿还似往日,摆置的器具华贵非常,案桌上?的金兽炉中正燃着沉水香,一堆人静静立在拔步床边,皆低头垂臂,不敢高声说话。 李璋这会儿已经醒了,但病恹恹的,眼睛半睁半闭着,呼吸甚是微弱,太医院院判杜仲此时坐在拔步床边的脚凳上,正皱眉给大皇子诊脉。而李昭则坐在一旁的的小圆凳上,俊脸含着抹担忧,轻声问: “怎样了,璋儿没事?” 杜仲转身,给李昭见了一礼,沉声道:“齐王殿下的脉象已经平和下来了,骤然发病,应该是情绪起伏太大而导致的,请陛下放心,待臣开一剂药,给殿下调理调理就好。” 听见这话,我?登时松了口气。 我?扶着后腰上前,立在李昭身后,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轻声道:“莫担心,太医都说没事……” 谁知李昭忽然转身,仰头瞪了我?一眼,他显然是在压着脾气,叹了口气,大手按住我的手,柔声道:“朕头先嘱咐过?你,尽量别私下见璋儿,你怎么……算了算了,朕心里都有数,你先回去罢,朕晚些时候来找你。” “嗯。” 我?忍住难受,强笑道:“那我带着睦儿先出宫了。” 说罢这话,我?就准备走。 哪料就在此时,我?瞧见李璋手肘撑着床榻往起坐,发乌的薄唇剧烈地颤动,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望向李昭:“父皇,不怪元娘娘的,是儿臣非要同她说话的。” 李璋瞧着又激动了,大口喘气,拳头用力捶着心口,身子一翻,滚下了床,他扯开锦被,挣扎着跪下,泪如雨下地哀求:“母债子偿,儿臣愿受尽千刀万剐之苦,求元娘娘放过儿臣的妹妹萝茵罢,她年纪小不懂事,之前得罪了您和睦儿,求求您,放过萝茵,给她一条生路。” 李璋的嘴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话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不全,他又一次倒了,抓住他父亲的下裳,哭道:“儿子要死了,求父皇让、让元娘娘当继后,放过……” 我?是真没想到,一个年仅十四的孩子居然这般能演会说。 忽然,我?的肚子猛地抽搐了下,痛楚阵阵传来,像是快生的感觉。 我?稳住心神,强笑道:“王爷这话就折煞臣妾了……” “别说了!” 李昭冲我喝了声。 他剜了我?一眼,忙半蹲下身环住李璋,大手摩挲着他儿子,连声安抚:“别胡思乱想了,父皇暂无立后的打算,有爹爹在,没人会伤害到你的,好孩子,别怕啊。” 我?知道,李昭不是个糊涂之人,所言所说仅仅是安慰一个心受了伤的孩子,他过?后会找我,我?们会把事情完完全全说清。所以现在我最好闭嘴,什么都不说,因为越说会越乱。 想到此,我?给秦嬷嬷等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们抱着睦儿离开,可忽然,我?这傻儿子小拳头攥起,虎着脸儿,朝李璋怒道:“吃鸟鸟的坏蛋,小畜生!不许欺负小木头娘亲!” 我?没想到我儿子竟看到了李璋逼迫小太监吃鸟头,更没想到这傻小子为了维护我,竟把那句鸟语学了。 “陛下,容臣妾陈情,这真不是臣妾教?的啊。” 我?急了,忙解释。 哪料李昭噌地一声站起,重重地甩了下袖子,手指向殿外:“带着你儿子,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2、产子 第142章产子 滚? 相处快三年,共育有三个孩子,我与他吵过、闹过和欢爱过,他也曾气恨过,但从不未对我说过“滚”这?个字。 不知怎地,我忽然想起了素卿,这?才过?了多久,我就变成了她。 我低下头,一口闷气上不来也下不去,抬眸望向李昭,而他此时正愤怒地瞪着我。 我抿唇,强咧出个笑,屈膝给他行?了个礼。 李昭一怔,脸色稍缓,可怀里的李璋正抽搐犯病,他的烦躁仿佛更盛了,什么话都没说,冲我连摆了几下手,示意我赶紧走。 “那臣妾这?就告退了。” 我再次给他行?了一礼,带着秦嬷嬷和云雀等人快步走出萃雪阁。 其实,我很不喜欢在他跟前自称臣妾,一些重要场合没办法,我肯定会守着规矩这般自称,可如此不情愿的情况,还是头一遭。 怎么就那么委屈呢。 …… 出了萃雪阁后,我肚子的阵痛也减轻许多,重阳宴会眼瞧着是不适合参加了,我便让人去把软轿抬来,准备出宫。 我手撑着后腰,由云雀和秦嬷嬷搀扶着,慢慢地行在悠静的长街,时不时有一行?宫女抱着菊花盆经过,恭敬地给我行?礼问安。 寒凉秋风阵阵吹来,卷起地上如月牙般的残菊花瓣。 “娘娘受委屈了。” 秦嬷嬷摩挲着我的胳膊,扭头,让后面的侍女、太监们脚步慢些,别跟太近,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劝道:“老奴说句实话,齐王殿下那点子鬼蜮伎俩,谁看不透呢?陛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是逢着皇子病发,一则他心里着急,二则陛下同娘娘亲近,觉着嘴里吆喝您几句来安抚齐王殿下,想来您通情达理,不在乎这?些。” “嗯。” 我鼻头发酸,强忍住泪,凄然一笑:“虽说我不能像孩子似的胡搅蛮缠,可我如今肚子这?么大了,他……” 我没再说下去,深呼吸了口气,叹道:“民间有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升斗小民过?日子尚且闲气不断,更何况皇家,如嬷嬷所说,李璋心思谁不清楚?症结在于陛下愿不愿意清楚,阿家翁难做,我今日受点委屈没什么,只希望他日后对我的孩子们一碗水端平就好。” 言及此,我扭头看了眼后面的睦儿,这?小子怀里抱着心爱的小木马,正兴高采烈地给乳娘背刚学会的诗,完全忘了刚才还怒气?冲冲地给他爹爹告状。 “唉。” 我只感觉头痛得?紧,忍不住抱怨:“李璋那孩子这?般怨恨我,日后指不定要怎么算计我们母子,希望陛下能好好管教他,让他分清楚是非对错。” 秦嬷嬷再次往后看了眼,凑近我,低声道:“娘娘何必担忧齐王管教之事?,人家自有陛下和袁大相公操心,老奴斗胆问一句娘娘,您可知咱们方才从哪里出来的?” “萃雪阁。” 我眉头微皱:“听说是先帝宠妃徐昭容生?前住在那里。” 我扭头看向秦嬷嬷,这?妇人此时倒是镇静。 秦嬷嬷在勤政殿待了大半辈子,共服侍过?两位皇帝,到我府里后,一开始我还不是很信任她,因顾着李昭的面子,给了她后厨和管教一二等大丫头们之权,后面孙御史家的大太太来闹事,我瞧见她处事?麻利、进退有度,便让她近跟前侍奉。 “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素来见多识广,还请您指点一二。” “娘娘折煞老奴了。” 秦嬷嬷再次往后看了番,确定后头的宫人们离得?稍远,这?才低声道:“当年的徐昭容相貌昳丽,先帝对她是无比的宠爱,连带着偏宠她的儿子李典,老奴记得?李典十岁上就被先帝封为晋王。先帝如此偏心厚待,滋长了晋王的骄慢和野心,后晋王更是生出与先太子争夺储位的念头……先帝虽厚爱晋王,可一旦涉及皇位,最?后还不是痛杀爱子。依老奴看,您以后更得谨慎教养睦儿,至于齐王殿下,他今日残忍对待一只无辜鸟儿,来日怕是更暴戾,这?别扭性子怕是难摆正了。您今日做法就极对,一言不发就是以退为进,等陛下明白过来后,会更看重您的。” “嬷嬷是明白人哪,您真懂妍华。” 我反握住秦嬷嬷的手,来回地摩挲,苦笑:“我还能怎样呢?当着众人揭发一个病人的歹毒险恶?仗着盛宠就欺负没娘的孩子?这?种时候越吵越没道理,我没错反而会变成有错。” 说到这儿,我顿了顿,低声嘱咐秦嬷嬷:“我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回府了,你留在萃雪宫,瞅个机会把事?情原委告诉陛下。” “是。” 秦嬷嬷忙颔首点头:“请娘娘放心。” …… * 上午还碧空万里,这?会儿忽然乌云密布起来。 天灰沉沉的,正如我此时的心,不安失落得很。 马车行?在繁闹的街上,而今正值重阳佳节,天上添了几点愁雨,又?是一个斗花作诗的好日子。 我懒懒地歪在软靠里,双腿伸直了,胳膊撑在车壁上,看路两旁的烟火长安发呆,云雀和睦儿此时坐在前边,两个鬼灵精正抓子儿玩,睦儿“输了”,不服气?地从云雀手里蛮横地抢走荔枝,还嘟着嘴“哼”了声,仿佛嫌弃云雀这?么大的人,都不让他一个小孩子。 “娘亲。” 睦儿手巴住车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朝我走来,小手抓住我肩膀,撒娇:“娘亲陪小木头玩嘛。” “乖,去找云雀。” 我帮儿子将衣裳往下扽了扽,轻拍了下他的小屁股,柔声道:“娘现在不太舒服,真的不能跟你玩耍。” “好。” 睦儿小脸闪过抹失望,刚准备走,仿佛记起什么似的,两只小手手捂住脸,忽然松开,对我甜甜一笑:“喵~” 我知道,他在逗我笑,跟我玩躲猫猫。 我也学他,手掌挡住脸,然后撤开,眨着眼对他笑:“喵呜~喵呜~” “来,娘抱抱。” 我将睦儿揽在怀里,重重地亲了口他柔嫩的脸蛋儿,瞬间泪如雨下。 这?是我生?的孩子,从我身上掉下的肉,这?么小就屡屡维护我,我不开心了,还会哄我。 我反复地亲着他的小脑袋,循循善诱:“咱们是懂礼的好孩子,以后不能说脏话,李璋是你哥哥,更不能凶巴巴地骂他,好不好?” 睦儿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换了种他能听明白的方式,柔声道:“以后别提吃鸟鸟,也不能骂别人小畜生?,好不好?娘不喜欢。” 睦儿吃着小手手,倚在我身侧,委 屈巴巴地点头,手摸着我的脸:“木头不骂人了,娘不哭不哭。” “对,这?才是娘的好宝宝。” 我又?亲了下他的小脸,忽然一怔,我哭了? 我手附上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哎,怎么忽然就哭了呢。 忽然,肚子又?开始痛。 我拳头不禁紧紧攥住,忙嘱咐云雀:“去,快去将杜老请到府里,我不太舒服。” “娘娘怎么了?” 云雀跪爬到我跟前,从侧边扶住我,紧张道:“这?是要生?了么?可还不到日子啊,是又动胎气了么?奴这就让人去请胡太医。” “什么胡太医。” 我被肚子弄得?心烦:“我要的是杜朝义杜老,除了他我谁都不信的,你赶紧差人去请他。” “那个……” 云雀眼神闪躲,吞吞吐吐的。 “怎么了?” 我一把抓住云雀的胳膊,紧张登时加重了几分,肚子也随之疼了几分,质问:“杜老出什么事?了?” 云雀强咧出个笑:“能出什么事?啊,就是年纪大了贪杯,前儿喝醉了摔了一跤,正卧病在床呢,奴不敢惊扰娘娘,想着胡太医从前也为您诊治过,医术不错的。” “你从没在我跟前说过谎。” 我手上的力气?大了些,将云雀捏得吃痛,这?丫头疼得轻哼了声。 “奴说的就是实话啊。” 云雀虽坚持着,可眼里闪过抹不安。 “那行。” 我丢开她,深呼了口气,平缓阵痛:“掉头,本宫亲自去杜家瞧瞧,杜老对本宫有再造之恩,对睦儿更是活命的恩人,他老人家不适,本宫理当去探望他老人家的。” “娘娘,咱们别去了,算奴求您了。” 云雀已经带了哭腔,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 “你起开。” 我一把推开云雀,作势要下马车,气?道:“都不给本宫说实话,本宫只有自己去看。” “他重伤昏迷了!” 云雀惊惧之下,脱口而出。 说出这话,这?丫头就后悔了,忙用手捂住嘴。 “怎么回事??” 我更紧张了,两手猛地抓住云雀的双肩,逼这丫头直面我,质问:“杜老到底发生?什么了?!快说!” “是、是……” 云雀眼睛红了,恨道:“前几日杜老出门遛鸟,好端端走在街上,不知从哪儿蹿出匹疯马,直朝老先生?奔去,当即就将老先生?踩了个半死,他这?些日子一直昏迷着。陛下知道您只信赖杜老,为了宽您的心,只让我们说杜老生?了风寒。” “疯马?” 我登时怔住,紧张得?心狂跳。 这?是意外还是人为?什么时候不出事,偏偏要在我怀孕最?后一个月出事。 我不禁又?想起当时素卿的那番恶毒狂笑:高妍华,你和你的两个孽种只有三个月寿命了…… 杜老是因为我,被人算计伤害了么? “娘娘。” 云雀手轻轻地在我面前摇,吓得?小脸惨白,抽泣着问:“您就这?般信赖杜老么?” “什么话!” 我恨得用拳头狠狠地砸向车壁,慌得?失了体统分寸,怒道:“杜老于我如再生?父母,若没有他,我根本不会有这?三个孩子,睦儿更不会活到现在,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想要害他!他老人家上了年纪,如何能受得住疯马踩踏!快,掉头,我要去探望老爷子!” “娘娘莫要着急,注意您自己个儿的身子哪。” 云雀忙转身,从箱笼里拿出个皮囊和甜白釉瓷杯,她用牙咬开塞子,极力地忍住难过,在往杯中倒甜汤的时候,手一抖,倒在自己裙子上些许,这?丫头给我递来甜汤,哽咽道:“都是奴的错,不该说出来吓您的,若您有个好赖,奴定当一根绳子吊死给您赎罪。” 我接过云雀手中的杯子,连住喝了好几大口定神,叹了口气:“你也是被我逼的,无碍,咱们现如今最?要紧的是去瞧瞧杜老,再设法通知大福子,他手段多,定能查到疯马的主人是谁,我倒要看看,究竟谁敢在老娘头上撒尿!” 心里有些乱,我竟然当着孩子说粗话。 我忙朝睦儿看去,这?小子这?会儿跪坐在我身边,手指点着我裙子上绣的茱萸花玩儿,小手掌按上去摸了又?摸,忽然仰头,冲我笑:“娘不乖,尿裤裤喽。” 尿? 我大惊,忙朝底下看去,发现屁股底下的裙子已然濡湿。 破、破水了 “啊!” 云雀瞧见此,惊慌得?手忙脚乱,一会儿趴到我跟前,一会儿又爬到车口让人快赶车。 “夫人,姐姐,姐姐,” 云雀已经语无伦次起来了:“怎么办啊。” “没事,别慌。” 我挣扎着坐起身,手按住云雀的肩膀,忍住一阵阵的疼痛:“我破水了,应该是要生?了。你先让人骑马回府,让嬷嬷们准备好接生?的物什,再派人进宫通知秦嬷嬷,她经验多,让她赶紧回来,对,去孙府将我四姐找来,快啊!” 我拼命喊出这话,疼痛频至,快将我撕裂。 睦儿仿佛被我吓到了,眼泪巴巴地看着我,哇地一声就哭了。 “没事没事。” 我搂住儿子,连连摩挲他的背,安抚他:“娘把小木头吓到了啊,不怕不怕。” “嗯!” 睦儿忍住哭,挣扎着站起来,抱住我的脖子,伸过小脑袋,唧亲了口我,反过?来安慰我:“小木头亲亲娘,娘亲不哭。” “好,娘不哭。” 我闭起眼,要紧牙关。 为了我的睦儿,我也得?撑下去。 …… * 夜幕降临,秋雨如期而至,冷冷地砸向这?个喧闹的人间。 太疼了,我已经忘了最?后是怎么回家的,是被谁抬回到屋里的,又?是怎么换下衣裳的。 我能看见的是,此时我躺在炕上,身上盖着锦被,被子上撒了寓意吉祥的百合、花生、铜钱等物,我身下跪趴了两个稳婆,身边左侧跪坐着秦嬷嬷,右边是我四姐。 “已经看见头了,娘娘憋住气,再努一把劲儿!” 我深呼吸了口气,刚要用力,也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起今日入宫 时看见李璋拧掉哪知鹦鹉的头,血淋淋的,正如当年我亲手扼死了陆令容;我又?想起李昭阴沉冷漠的脸,还有那个滚字;我还想起杜老被疯马踏伤,生?死难知…… 有人要害我吗? 是下毒还是要在我生?孩子时候动手? 我忽然泄气?了,疼痛登时放大了数十倍。 “哎呦,又?缩回去了,娘娘使把劲儿啊,得?赶紧把六皇子生?出来。” 我用力扇了自己一耳光静心,蓦地发现自己脸上、手心全是汗水。 此时,我四姐一把抓住我的手,她那张娴雅柔美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可仍稳住,让秦嬷嬷给我倒了杯奶茶,喂我喝下去,安慰鼓励我:“别怕啊妍儿,有姐在你跟前呢,咱再攒攒劲儿。” “姐,我好疼啊。” 我如同一个失去糖的孩子,泪如雨下:“姐,我怕,我是不是要死了。” 忽然,我听见窗子传来重重的拍打声,李昭沉稳的声音徒然响起:“妍妍,你别说傻话,朕在你跟前,朕来了,你别怕啊。” 我扭头,怨恨地瞪了眼纱窗,不想和他说话。 我再次深呼了口气,拼了死命发力…… “出来了出来了,六皇子出来了。” 我松了口气,此时头皮发紧,浑身的每寸肉都疼。 紧接着,我听见婴儿嘹亮的哭声,真好,生?出来了。 而此时,外头李昭的声音显然有些颤抖,有些高兴,还有些惊慌:“妍妍,你再忍忍啊!再坚持一会儿,哎!朕、朕他娘的都不会说话了!” 我心里难受,上次生睦儿的时候,他在我跟前守着。 如今,他都不进来了。 我也顾不上埋怨他,又?喝了几口汤,再准备攒劲儿生,谁知实在是疲累,提不上力气?。 我猛地想起先前从书上看到的,双生?子危险,或是大人难产,或是第二个憋死…… 不行?,我高妍华从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绝不会被这点子危险吓倒。 想到这儿,我用尽全力,感?觉骨头都要裂开了,奋力往下生?……我只感觉有什么从我身子里滑了出来,应该是把小七生?出来了。 也就在此时,我听见屋里传来阵杂乱的脚步声,扭头一看,竟是李昭。 他身上披着玄色大氅,帽子和衣裳被雨水淋透了,俊脸如同喝醉般,绯红一片,眼睛也急得通红,他手忙脚乱地将大氅和帽子扯去,反复搓手,疾步朝我走来。 我冲他无力一笑。 他冲我莞尔,松了口气。 忽然,我听见底下传来接生?嬷嬷焦急恐惧的声音:“咦?七皇子怎么没气儿啊?” “什么?” 我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坐了起来,抬眼朝前看去,刚刚生?下的小六已经被秦嬷嬷抱着擦洗去了,而适才降生?的小七赤身裸.体地被接生嬷嬷抱着,孩子身子发红,像猫儿般小,一动不动。 死、死了? 我眼前一黑,重重地跌倒。 我只感觉又?有什么东西从身子里流出来了,听见周遭出来更加惊恐的尖叫:“快、快叫太医啊,娘娘下大红了!” 大红? 血崩了? 我只感觉所有的声音在耳边回旋。 忽然,我听见一声孱弱的婴儿哭声,紧接着,那个接生嬷嬷惊喜道:“七皇子有气?儿了,有气?儿了,又?活过来了!” 活了? 我心里高兴,可没有力气?笑,连疼的感?觉都没有,眼前黑乎乎的,看不清任何人。 模糊间,我仿佛听见李昭龙颜大怒了,不知在跟谁发脾气。 我拼着全力睁开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竟跪了一屋子的人,而他这?会儿正趴在我身边,他好像特别愤怒,又?好像特别害怕,这?么狠毒的人,居然会在这么多下人跟前掉眼泪,丢人。 他手反复地摩挲我的脸,颤着声连连喊我: “妍妍,你别吓唬朕啊,你睁眼看看朕啊。” 不,我才不想看你。 我感?觉好困啊,他的脸越来越模糊,忽然,我也想诛诛他的心,拼着最?后的力气?对他说:“陛下别生气?,臣、臣妾这?就告退了。” 作者有话要说:六号七号出生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3、失魂落魄 第143章失魂落魄 说完这话?,我虚弱地抬眼,望向李昭。 迷迷糊糊间,我看见他?面上含着痛苦后悔之色。 而此时?,旁边的四姐跪行?到我跟前,她满脸都是泪,额发早都被汗濡湿,俯下?身凑近到我跟前,手?扣住我的侧脸,忽然?,她鼻尖上—?颗豆大的泪珠掉到我唇上,有点苦。 “说什么傻话?啊!” 四姐搓着我的脸,哭着斥:“什么告退,你还想去哪儿?没事啊,你和两个孩子都平安,以后日子会……” 到后面,四姐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在我头顶上盘旋,渐渐地就?听不清了。 眼前漆黑—?片,我感?觉身上发冷。 模糊间,我仿佛看到了丽华,她穿着红袄红裙,发如乌云,杏眼桃腮,干净而美好,此时?,她正在抛黑白棋子儿玩,朝我勾勾手?,声音—?如二八年华时?般灵动清脆: “妍华,快过?来呀,咱们—?起下?棋。” “好呀。” 我忙答应了,蹦蹦跳跳地迎了上去。 蓦地发现自己身轻如燕,伸出手?—?看,十指纤长而白嫩,半点粗糙都看不见,而腰肢也更纤细平坦,并?不像刚生产过?的样子。 低头间,我发现地上有—?汪清水,我半蹲下?往里瞧,水中倒映出—?个十几岁的年轻姑娘,肌肤呀,嫩得像刚剥了壳儿的鸡蛋,双眸未被世俗染过?,透彻清明,这不是十六岁时?的我么? 忽然?,眼前出现—?双凌红色的绣黑山茶花的绣鞋。 我仰头看去,是丽华,她朝我伸出手?,笑道:“走妍华,咱们去找祖母和父亲去,他?们可想你了。” 我怔怔地抬手?,忽然?心里—?咯噔,猛地站起来,并?且迅速往后退,连连冲丽华摆手?:“不行?不行?,我刚生了两个儿子,还没见他?们的样子呢,我不能?跟你走!” 说罢这话?,我转身就?朝光亮的地方跑,谁知不知被什么绊倒了,直挺挺朝地摔去,眼看着就?要脸着地,脚—?蹬,忽然?就?给惊醒了,原来竟是场梦。 我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感?觉头晕乎乎的,身上不得劲,连动都动不了,只能?转动眼珠朝四周瞧去,此时?,我盖着锦被躺在炕上,窗纱完完全全被夜的黑所包围,屋子里只孤零零地点了几盏宫灯,而李昭盘腿坐在我身侧,他?左臂横抱在胸前,右手?撑住脸,头发稍稍有些?凌乱,手?背上有块干了的血斑。 “陛……” 我想喊他?,可发现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他?用手?指揉了下?眼皮,惆怅地长出了口?气,手?无力地垂下?,扭头朝我看来。 发现我醒了,他?先是—?愣,转而—?喜,进而又—?悲,眼睛特别红,焦虑得眸子快速眨动,喉结滚动,似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凑到我跟前,声音竟有些?嘶哑:“妍、妍华……” “嗯。” 我应了声,泪从眼角滑下?,滚入头发里,凉飕飕的。 我刚要说身上发冷,就?被他?抢先了。 李昭紧张地上上下?下?打量我,俯下?身,手?轻轻捂住我的侧脸,哽咽不已:“对不住,都是朕的错,朕不该伤你心,不该冲你喊滚。” 我没听错,他?竟然?在道歉? 是看到我生两个孩子艰难?还是秦嬷嬷告诉了他?事情原委,他?冷静后仔细想了想,那?颗偏的心又扭回来了? 我正要说算了。 谁知他?忽然?平躺下?,讨好似的笑道:“朕滚,朕现在滚给你看。” 说罢这话?,他?还真滚了,身子朝炕的左边滚了三圈,然?后又滚回来了,正面我,忽然?就?泪流满面,却笑得像个少?年:“朕又滚回来了。” “哈哈。” 我被他?这番动作?弄得噗嗤—?笑,谁知牵动了底下?的伤口?,感?觉有什么东西慢慢地往出流。 我又困了,想睡会儿。 哪知李昭忽然?盘腿坐起来,他?轻按住我的双肩,颇有些?急道:“妍妍,朕封你为后。” 什么? 我这是在做梦?还是他?又想试探我什么? 是啊,晌午的时?候他?儿子李璋犯病,哭着喊着求他?,让他?册立我为继后,如今他?是不是看我敢不敢接这个封赏?是不是在试探,看我是不是自以为生了三个儿子就?配坐那?个位子? 蓦地,我想起当年除夕夜为八弟求爵,莽撞之下?害得鲲儿断了三指。 “不,不不。” 我连连摇头,避开他?炽热疯狂的眼神,虚弱地拒绝:“不做皇后,我、我不想当第二个素卿,你放过?我。” 我明显感?到李昭身子忽然?开始颤抖,脸上—?凉,用余光瞧去,发现他?竟在落泪,身子剧烈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痛苦,他?紧着又问:“那?不当皇后,朕在贵妃之上设皇贵妃,你喜不喜欢?” “你这是怎么了。” 我疲累得紧,闭上眼,不想看他?。 “妍妍,你别睡啊。” 李昭的声音听起来惊慌得很:“把?眼睁开好不好?你告诉朕,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这句话?咱们在小酒楼初次见面时?你就?问过?,后面夹杂着真情和假意,试探和真心,你还问过?几次。 我隐约觉得不太对,他?不对劲,我也不对劲。 —?种难以名状的恐慌从心底升起,犹记得小七刚生出来时?,我听见—?个接生嬷嬷吓得喊孩子没气儿,当时?我就?下?大红了……再?后面我就?昏过?去了。 我不敢想,我怕得很。 “孩子呢,快抱来让我看看。” 我身上忽然?来了股劲儿,而此时?,我瞧见炕桌上的灯盏焰火猛跳了下?,正在—?点点变暗,就?要烧到尽头了。 我心里急,—?把?抓住李昭的衣襟,手?上用力,身子竟慢慢地往起抬了几寸:“你听见了没,我要见孩子。” “咱们先让太医进来诊治。” 李昭柔声安抚我:“别急,治好了再?看儿子。” 我心里厌恨更浓了,杜老都遭人毒手?了,还治什么。 我松开他?的衣襟,复又跌回在炕上。 李昭瞧见我如此,忙扭头朝外间的方向喝道:“去把?六郎七郎抱来,快些?。” “还有睦儿。” 我哭得泣不成声 。 “把?睦儿也抱来!” 李昭手?抹了把?泪,转身,从炕桌上端起个装了黑乎乎药汁子的玉碗,他?的手?—?直在发颤,但仿佛为了安我的心,咬牙稳住了心神,瞧起来依旧沉稳文儒,他?舀了—?小勺药,给我送到嘴边,柔声哄:“张嘴,把?药吃了就?没事了。” 我喝了—?小口?,头撇到—?边:“太苦了。” “良药苦口?。” 李昭又喂来—?勺,唠唠叨叨地劝:“云雀那?贱婢多嘴,吓着你了,你放心,朕已经派人将杜老抬到了府上,让太医院的人合力救治他?,他?已经醒了,赶明儿就?能?给你扎针,你很快就?能?恢复了。” 合力救治…… 我无力—?笑,看来杜老比我的情况还糟啊。 正在此时?,我听见—?阵杂乱急匆匆的脚步声,没—?会儿,内间的帘子被人从外头挑开,—?下?子涌进来好多人,秦嬷嬷怀里抱着个小婴孩,乳娘怀里抱着另—?个,而我四姐抱着睦儿这个大宝宝,睦儿睡着了,头枕在他?姨妈肩上,胖乎乎的侧脸被压平了,唇角流出串涎水。 四姐眼睛红肿得像个核桃,衣裳已经换过?了,秀眉拧成疙瘩,她深深地望着我,檀口?微张,眼泪倏忽落下?。 “睦儿快醒醒,你娘叫你呢。” 四姐拍着睦儿的小屁股,唤孩子。 睦儿这小子有起床气,烦躁地哼唧,小手?拍打着他?姨妈的胳膊。 这会儿,秦嬷嬷和乳母抱着两个孩子小跑过?来,先给李昭行?了—?礼,然?后急速脱鞋上炕,跪在我身侧,把?两个婴儿往前抻了些?,以便我能?看得清。 这就?是我辛辛苦苦怀了九个多月生出的孩子么? 他?们刚生出来,模样瞧不出像不像,都丑,圆圆的脸,胎发还没有收拾,红色襁褓里的儿子要大—?点,小手?卧成拳,眼睛睁开了,茫然?地看我;而绿色襁褓里的那?个儿子并?未睁眼,哭声弱的像猫儿似的,小嘴—?吮—?吮的。 我哭着哭着就?笑了,真好啊,我高妍华就?是厉害,平安地把?他?们两个生出来了。 他?们会不会像哥哥—?样,过?两年又健壮又聪明呢? “妍儿,这是咱们的两个小儿子。” 李昭笑得比哭还难看,手?指向红襁褓的那?个婴儿:“朕早都给他?们取好名儿了,六郎叫旸儿,意为旭日初升。” 他?抓起我的手?,食指在我手?心写字,紧接着又看向绿襁褓里的那?个:“七郎叫朏儿(fěi),意为新月将出,—?日—?月是为明,朕希望他?们能?明德,能?止于至善。” “好、好。” 我想起来摸—?摸两个孩子,可是没力气,只能?泪眼婆娑地看着李昭,重复着两个孩子的名儿:“旸旸、朏朏。” 我咧唇—?笑:“我这下?有小木头、小太阳和小月亮三个儿子了,真好,以后我们娘儿四个都能?打马吊了。” “不带朕吗?” 李昭含泪笑着问。 “不带。” 我撇撇嘴,你伤我心了。 忽然?,我想起当时?睦儿满月时?同月瑟、子风他?们打牌,李昭不会打还在背后瞎指教,真是讨厌。 “你呀,就?在—?旁给我端茶递水,昭,我饿了,想吃饭。” “饭?” 李昭愣住,立马转身从炕桌上端来—?盘子细点,他?将—?块糕饼掰碎,喂到我嘴里,柔声笑道:“能?吃就?好,吃下?去就?能?恢复元气。这是重阳节的菊花糕,你瞧,里头还能?看见—?丝丝花瓣呢……” 他?的喋喋不休在我耳边盘旋,菊花糕入口?,我却尝不出什么味道。 大概在昏迷的时?候,被人灌了太多的药,嘴里苦得很,我扭头看向四姐怀里的睦儿,其实我最不放心的,还是我的小木头啊。 “睦儿……” 我用力唤他?,谁知已经哑了声。 可就?在此时?,我儿子忽然?醒了,他?用手?背揉了揉双眼,困得朝我这边看来。 这小子手?腕子上还戴着我和他?爹爹的定情信物,那?对镌刻了“金昭玉粹”和“平安如意”的金镯子。 我困了,也累了,想睡—?个很久很久的觉。 我听见周围哭喊声—?片,有叫妍儿的、也有叫娘娘的……真的好烦。 于是我“醒了”,并?且坐了起来,我忽然?感?觉自己身上的劲儿—?点点回来了,重重地咳了声,惊喜地发现自己中气十足,于是扭头烦躁地朝李昭和嬷嬷们喝道:“我不过?是生孩子累了,想安安静静地睡会儿,能?不能?让我歇会子!” 可我愕然?发现,秦嬷嬷和乳母两个跪着抱住旸儿、朏儿,哭得厉害,她们仿佛根本听不见我说话?。 怎么回事? 我再?扭头朝另—?边望去,李昭此时?完全像个木头人,痴呆没表情,额上和太阳穴附近的青筋暴现,嘴半张着,手?上用力,将那?块菊花糕攥成了碎块,忽而暴喝了声:“太医,都死哪儿去了!” 他?为什么这般生气。 忽然?,我发现案桌上的那?盏蜡烛噗地—?下?灭了。 我登时?怔住,木然?地扭头朝下?瞧去,却看到炕上此时?躺着个脸色灰白的女人,和我长得—?模—?样。 我下?意识摸自己的脸,将手?摊开,发现双手?像纱般透,怎么回事,我……死了?魂从身子里出来了? “李昭,李昭。” 我扑向李昭,谁承想从他?身上穿透,摔到了炕的另—?头。 我忙坐起来往前看,眼前之景让我震惊,四姐紧紧地抱住睦儿,哭得几欲跌倒,从外间进来五六个身穿官服的太医,皆瑟瑟缩缩地跪在地上,头根本不敢抬,杜老的长子杜仲和胡太医两个畏惧地走上前来,给我的肉身诊脉,翻起眼皮看,最后噗通—?声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陛下?节哀哪,娘娘已经油尽灯枯了,臣、臣方才就?给您说过?,请您保重龙体,务必要节哀哪。” “放屁!” 李昭将手?中的菊花糕残渣恨得抛掷在杜太医脸上,咒骂:“她方才还同朕有说有笑,还要吃的。你们起来继续治,她只是睡着了,没错,就?是睡着了,你们要是治不好,朕必定将尔等族诛!” 我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李昭,他?又哭又笑,—?会儿冷静—?会儿暴怒。 忽然?,他?—?把?抓起我肉身的手?,使劲儿搓手?和胳膊,—?只搓完换另—?只,双眼含着股近似疯癫之色,喃喃地 对他?面前的我笑:“搓热了,妍妍就?能?醒了,对不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我说话?他?也听不见。 我接受不了自己死了,起身木然?地往后退,就?在此时?,睦儿这傻小子忽然?扭头看向我,小胖手?指过?来,委屈地扁着嘴:“爹爹,娘亲要走了。” 小孩子的眼睛干净,儿子能?看见我? 我楞住,往前看去。 李昭如同被人重击了—?拳般,他?疯了似的站起,朝睦儿指的地方冲来,似乎想要抓住我,谁知没踩稳,这么大个子的人,竟直挺挺从炕上摔下?去,而地上正巧摆着只烧过?止血药草的铜盆,他?头恰巧磕在盆上,生生给摔晕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4、失态 第144章失态 瞧见李昭摔晕了,我几乎是下意识扑到地上,想要把?他捞起,哪知捞了个空。他的头磕在了铜盆沿儿上,盆中的药灰粘了一脸,鼻子受了伤,血正往外流,把?口唇上的灰都濡湿成黑红的泥,显得特别狼狈。 也?就在瞬间,太医们就冲了上来,将他身子掰正。 两个太医把他搀起,另一个老太医用帕子按住他鼻子,抬到外间医治去了。 我焦急地站起,想随着出去瞧瞧,可刚走了两步猛地顿足,而今怕是我才是更可怜的那个。 我忙拧身冲到炕边,垂眸看自己的肉身,一动不动,面如死灰,真的死了么? 忽然,我瞧见太医院院判杜仲伸出两指,我鼻下探了探,再三诊了脉,这个矮矮胖胖的男人一脸的愁容,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 他身侧的胡太医亦上手给我的肉身诊了脉,凑到杜仲跟前,压低了声音:“两个时辰前娘娘落大红,已然剩最后一口气了,咱们太医院拼尽全力,才让娘娘苏醒片刻,这陛下?是知道的,他在娘娘跟前守了许久,下?官以为这么久也?该想开了啊。” “噤声!” 杜仲眼珠左右滚动看了圈,用袖子擦额上的冷汗,低声叱道:“不想要命了?你没瞧见陛下?方才那样子,怕是娘娘不醒,他、他真会族诛了咱们。” “可咱们还有什么法子。” 胡太医急得摊手:“若是令尊杜老在,他老人家精通千金小儿科,能从阎王殿里把?病人抢出来,故又有鬼仙之雅称,若是老爷子醒着?,娘娘兴许还有救,可偏偏……哎!” 杜仲皱眉细思了片刻,似下定了决心,左拳重重地在右掌心砸了下?:“去准备麻沸散,少不得要给老爷子开?膛剖腹。” 胡太医见杜仲有了主意,长出了口气,忙用袖子擦去脸和头上的冷汗,竖起大拇指:“到底是院判大人,就是有手段。那娘娘这边呢?您有何高招?” 杜仲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行?到炕桌跟前,将灭了的蜡烛点着,沉声道:“娘娘其实就剩半口气了,哎,继续用药吊着?。” …… 我木然地站在炕边,盯着我的肉身看,脑中一片空白。 就剩半口气了,此时我已离魂,那和死差不多了。 嬷嬷们抱着旸旸和朏朏出去喂奶了,四姐没舍得离开,让乳娘将睦儿抱走,她在温热的艾叶水里拧了个手巾,盘腿坐在我的肉身跟前,帮我擦脸和身子,四姐都哭成了泪人,几欲晕倒,摸着我的死气沉沉的脸,哽咽不已:“你是我一娘同胞的妹妹啊,才三十二?,怎么能……妍儿啊,你不能这么狠心就去了,你放心的下?三个孩子?放心的你一手养大的丫头盈袖?” 我放心不下?啊。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爬到炕上,平躺到我的肉身上,希望能魂灵合一后苏醒,可无济于事。 我坐起来抱着膝痛哭,开?平二年重阳节,高妍华难产濒死,丢下一堆牵挂走了,我的儿子们都那么小,他们终于也都变成了没娘的孩子。 旸旸和朏朏连我的面都没见过,一口奶都没吃过,睦儿最依恋我,他以后去哪儿找娘?日后李昭兴许会将他们养在旁的高位分嫔妃身边,可亲娘只有一个,我缺失了他们的童年、少年还有成亲生子,他们三个必定会抱憾终身,而我何尝不是?我焉能放得下?心? 想到此,我跑下?炕,朝墙冲去。 穿墙而过后,我站在上房外,此时天黑得紧,凉薄秋雨淅淅沥沥地砸向人间,院子里跪了许多宫人、太监,众人低下?头小声哭,其中有个面容清秀的宫女抽泣着?问旁边的小太监: “我方才听见几声怪异的哭,好吓人啊,都说鬼哭是直的,娘娘薨了后,咱们是不是都得陪葬?” 她话还未说完,廊子口站着?的秦嬷嬷就怒气冲冲地上前,扬手打了那宫女一耳光,眼里闪着泪花,压着?声啐:“竟敢诅咒娘娘,来人哪,把?这贱婢的嘴捂住拉下?去,打三十板子,再把?她这张臭嘴好好拿针扎几遍!” …… 我摇摇头,何必如此呢,她说得也?是实话。 我抹去脸上的泪,朝睦儿住的偏房走去。 儿子的屋里的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摆了许多他爱玩的东西,此时,他孤零零地坐在绣床上,而乳娘则搂住他不断地掉泪。睦儿怀里抱着他心爱的小木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着?,指着?嘴对乳娘说:“小木头饿啦。” 乳娘解开衣裳,把?睦儿抱怀里,给孩子哺乳,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睦儿身上,轻拍着?孩子的背,连连叹气。 “睦儿。” 我轻轻地唤儿子,可这回,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正专注地吃。 “娘舍不得你啊。” 我哭得泣不成声,小木头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美的梦,有了他,我那颗冰冷狠毒的心渐渐柔软起来,生命仿佛重新有了意义,多贴心的孩子啊,看见我受了欺负,屡屡维护我,从小猫般大小,一直长到这么大,慢慢地长了牙、会说话。 我温柔地抚摸他的小脸,他仿佛感应到般,胖乎乎的小手按在自己脸上,忽然停住吃奶,扭头,叫了声娘。 我再也?绷不住,痛哭着拧身逃了,穿墙而过,到了另一间屋子。 屋里灯火通明,有五六个乳娘和?嬷嬷,炕上平放着两个小婴儿。 我疾步走上前去,站在炕边看两个孩子,他们俩不足月,看起来特别小,脸还没我巴掌大,忽然,两个孩子齐哭,我想安抚他们,奈何只要一靠近,他们哭得就越厉害。 是因为我身上阴气重么? 想到此,我连连后退,不敢再靠近,只能远远地看他们被乳娘和?嬷嬷们安抚,渐渐地平静下?来。 …… 我一直往后退,再次穿墙而过,这回,我到了一间精致干净的屋子。 朝前看去,绣床上坐着?一对男女,是胡马和?云雀。 胡马满面愁云,他搂住云雀连声安慰,而云雀这会儿痴呆得像只木鸡,脖子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她怔怔地盯着地上一条麻绳,忽然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哭得凄惨: “都是我害了娘娘啊,都是我!你让我死去,为什么要救下?我,娘娘这三年待我如亲妹妹般,给我买了宅子,给我教做生意,我却……!我要去地下服侍她,她孤苦了一辈子,不能一个人走!” “你清醒点。” 胡马喝了声,随后叹了口气,将云雀紧紧搂住,劝道:“我知道你是悔恨没照顾好娘娘,可娘娘这不是还吊着?口气么,万一她醒了,听见你上吊死了,又受刺激怎么好?院判大人已经想法子施救杜老了,这时候你就别添乱,娘娘日后还要你伺候呢。”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几下?叩门声,紧接着?,蔡居公公温和?的声音响起:“干爷,陛下?醒了,让您进去伺候呢。奴瞧着陛下?许久水米未进,方才去小厨房准备了些鲍鱼粥,劳烦您待会儿给陛下?端上去。” “知道了。” 胡马应了声,松开云雀起身,他迅速整了下?衣裳,担忧地看了眼趴在床上哭泣的云雀,大步走了出去。 我飘到绣床那边,手指轻轻地触着?云雀脖子上那道勒出血的伤痕,哽咽道:“好好活着啊,傻丫头,别再做这样的事了,不然姐不会原谅你,知道么?” 我叹了口气,手捂着?发疼的心口,朝外疾步走去,穿过凄凉的秋雨,我再次回到上房的内间。 此时,内间已经拾掇了番,多添了十几盏灯。 李昭抱着睦儿盘腿坐在内间的炕上,他旁边就是我死气沉沉的肉身,这男人额头红肿了一块,他并未换衣,还穿着那身玄色龙袍,歪着头,一眼不错地看着?我,忽然问:“妍妍,你不会丢下我的,对。” 他凄然一笑,两行浊泪潸然而下?:“从前我嘲笑朱九龄,嫌弃他私德败坏,是个烂透了的人。可如今,我却对他那离经叛道有些感同身受,他的小姑娘离他而去,他性情大变,变得滥情薄性,那以后我会不会也?变成他这样?你是不是真这么恨我,狠心把?我孤零零抛下??你知道么,方才我忽然感觉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说到这儿,他将睦儿抱起,轻推了下?睦儿的小屁股,柔声道:“去,把?你娘叫醒。” 睦儿闻言,跌跌撞撞地走到我肉身的头跟前,一屁股坐下?,小手推我的胳膊,甜甜地笑:“娘亲,快起来。” 见“我”没什么反应,睦儿茫然地扭头看向他爹爹,这小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两只小胖手挡在面前,忽然松开:“喵呜~喵呜~” 我破涕一笑,这小子还当我不高兴,在跟我玩躲猫猫逗我呢。 见娘亲依旧沉睡着,小木头索性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他侧身躺在“我”跟前,小手搂住我,乖巧地眨着眼:“娘亲困啦,小木头和?娘亲一起睡觉觉。” 看到儿子这般懂事,我再次泪流满面,抬眼瞧去,李昭双手捂住脸,身子剧烈颤动,出声痛哭。 我坐到炕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哭什么,我最?烦男人哭了。” 正在此时,我瞧见胡马掀帘子进来了,他端着漆盘,小跑到炕这边,把?漆盘等物放在炕桌上,打开?炖盅,往瓷碗里倒了些热气腾腾的鲍鱼粥,用小勺快速搅动,半条腿跪行?上去,给李昭递去,柔声安慰:“陛下?要保重身子哪,娘娘如今全靠您在背后撑着?呢,您可不能倒下?,好歹吃两口。” 李昭用手背抹了把?脸,看了眼“我”,从胡马手中接过粥,刚吃了口,俊脸忽然变得极难看,居然全给吐了,他无?力地趴在炕上,苦笑:“朕如今总算知道什么叫难以下?咽了。” 李昭推开?过来搀扶他的胡马,复又盘腿坐到“我”跟前,他将粥碗放在炕桌上,从玉盘中拈了块菊花糕,掰了指甲盖那么大点,凑到“我”身前,将糕点往“我”嘴里擩,柔声哄:“那会儿你说饿了,可却没有吃,现在能不能卖风和先生一个面子,张嘴吃一口?” 他话音刚落,内间门口忽然传来蔡居恭顺的声音:“启禀陛下?,袁首辅、梅尚书还有羽林卫总指挥使沈无?汪大人已经来了。” “让他们进来。” 李昭疲累地长出了口气,他将糕饼放回玉盘中,扶着胡马的胳膊下?炕,谁知没站稳,脚底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他闭眼深呼吸了口气,定了定神,让胡马帮他整理了下?仪容,他大手摸了摸睦儿的小脑袋,低声嘱咐:“娘亲累了,小木头要乖乖的,别闹腾,知道么?” “好。” 睦儿说罢这话,立马紧闭起眼,佯装睡着。 李昭笑了笑,大步往外间走。 我紧随在他身后,亦出去,这会儿外间侍立了四位太医,临时支起张红木长桌,桌上满满当当摆了几十封待批的章奏,在门外站了三个器宇轩昂的男人,正是袁文清、梅濂还有沈无?汪。 李昭淡淡地扫了眼这三人,抓住胡马的胳膊,坐到长桌后的椅子上。 他已然恢复往日那个冷静自持的文宣帝,看不出多悲痛,只是眼睛的红肿到底出卖了他。 李昭手揉着?发痛的太阳穴,皱眉道:“三位爱卿进来罢。” 我飘到李昭跟前,朝前瞧去。 这三位朝中重臣依次进来,他们头上身上都被秋雨淋湿了,进来后恭敬地给李昭行礼。 沈无?汪面无表情,袁文清眉头深锁,眼里含着股担忧,梅濂脸色稍有些发白,眼珠偷摸朝内间斜去,只匆匆看了一眼,头就低垂下?去,没敢再看。 “赐座。” 李昭挥了挥手,歪在椅子里,他怔怔地转动着大拇指上戴的翠玉扳指,沉声道:“深夜将三位爱卿宣来的原因,想来传旨太监已经给你们说过了。元妃早产,身子不太舒服,朕这些日子得留在此处。” 说罢这话,李昭斜眼望向袁文清:“国事就有劳首辅调度了。” 袁文清行?了个拱手礼,忙称是。 李昭拳头攥起,又看向沈无?汪,冷声道:“元妃骤然早产,朕疑心和?张达齐脱不了干系,你去趟象州,查一查此事。” 沈无?汪亦沉声领旨。 吩咐完这两宗事后,李昭两指揉着?眼角,疲累地挥手:“行?了,二?位爱卿先回去罢,仁美留下?。” 我朝前望去。 梅濂低头端坐在椅子上,而袁文清和?沈无?汪则起身行?了个礼,往出退。 哪知就在此时,刚退了几步的袁文清忽然停下?脚步,噗通一声跪下?,抬头望向李昭,哽咽着劝:“如今秋日苦寒,陛下?还当好生保重身子哪,请你务必要节哀。” “放肆!” 李昭勃然大怒,重重拍了下?长桌,竟将案桌上的茶盏给震倒,水流了一桌子,他的脸在瞬间涨红,噌地一声站起,两指指向袁文清,厉声喝道:“什么节哀,元妃好端端地躺在里头,朕节什么哀!” 说到这儿,李昭随手抓起茶盏,朝袁文清的头掷去,袁文清竟未躲,额头硬生生挨了这下?。 饶是如此李昭还不解恨,随手抽了份章奏,从长桌后转出去,疾步冲到袁文清面前,扬手啪地一声打向袁文清的头,他双眼通红,勃然怒斥:“朝中臣子都言你铁心铁面不讲人情,元妃好歹与你是旧相识,帮你袁家抚养大了姑娘,你不念她的恩情,反倒诅咒她,好冷的心肠!朕信任你,将璋儿交给你教养,你瞧瞧朕的长子如今是何样子,如街上泼妇般尖酸刻薄,这就是是你教的好徒弟,如今你还敢顶嘴!” 瞧见此 ,我无?奈地摇头。 其实袁文清哪里诅咒我了,实在是李昭这狗东西因我的昏迷不醒,他心里本就悲痛烦躁,又因李璋言行?窝着?火,而今竟这般失了往日的沉稳分寸,毫无道理地将气撒在内阁首辅身上。 我忙往前看去。 袁文清这时跪直了身子,那张方正的脸窘得通红,目中似含泪,明显憋着?千言万语,但到底什么话都没说。 还是胡马上来打圆场,他将袁文清搀扶起,不着?声色地往出推男人,忙道:“首辅大人身上似有酒味,舌头都打结了呢,快去喝几碗醒酒汤,为陛下?好好办差事。” 三推两搡间,胡马就将袁文清给送出去了,紧接着?,胡马又将屋里的太医们赶出去,并关上外间的门,他躬身冲李昭行了个礼,扭头朝内间望了眼,低声道:“小木头还在里头呢,恐他饶了娘娘的好眠,奴进去照看着?他。” 说罢这话,胡马就恭顺地退到内间。 此时屋里,只剩下李昭和梅濂二?人。 李昭如同一只被秋霜打了的茄子,瞬间萎靡了下?去,他没站稳,直挺挺地往后倒。梅濂瞬间弹起,冲过去扶住李昭,满脸皆是担忧:“陛下?、陛下?您没事,臣这就宣太医给您瞧瞧。” “无?碍。” 李昭拍了拍梅濂的手背,长叹了口气,皱眉道:“仁美啊,朕长话短说,三个月前冷宫贱妇曾诅咒过妍儿,说她只有三个月寿命,想必你也?听说了,前几日云雀去请杜老给妍妍诊平安脉,哪料路上忽遭疯马袭击,杜老当即就摔出轿子,被那疯马踩踏成重伤,到现在都昏迷着。朕实在觉得这些事太过蹊跷,大福子去洛阳办差去了,抚鸾司又不可尽信,而今朕身边只剩你一个可信之人,你给朕去细查查冷宫和?郑贵妃,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胆大包天要陷害妍妍!” “臣遵旨。” 梅濂连连点头,强笑道:“请陛下?放心,臣必定将此事彻查清楚……” “你为什么要笑?” 李昭打断梅濂的话,一把?推开他最?得力的酷吏利刃。 忽然,他仿佛悲从中来,眸中含着泪,连连摇头,上下?打量梅濂,斥骂:“她好歹跟了你十四年,辛辛苦苦为你操持家业,虽算不上顶顶的贤良淑德,可也好歹与你举案齐眉了,给你纳妾,为你侍奉老娘,你怎么连一点恻隐心都没有,她都这样了,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梅濂瞬间方寸大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以头砸地,泪如雨下:“求陛下?恕罪,臣有罪、臣有罪,臣愧对娘娘啊。” “行?了行?了。” 李昭手扶额,厌烦地挥手:“别饶了她清静,滚!” …… 瞧见这一切,我隔空扶住李昭,剜了眼退出去的梅濂,撇了撇嘴:“他满心满眼只有权势利禄,心里早都没我了。” 我环住李昭的腰,随他往里间走。 往前看去,胡马怀里横抱着睡着的睦儿,他看见李昭进来了,忙迎了上去。 李昭没理会他,气恨地抓起瓷瓶,高举过头顶要砸,忽然望向炕上躺着的“我”,他没敢砸,轻轻地将瓷瓶放回到桌上,冲到炕边,俯身痴痴地看昏迷的那个我,心疼道:“你怎么会嫁这种禽兽不如的畜生,妍妍啊,这些年你为什么不早早来找我。” 他大拇指刮着“我”毫无血色的唇,凄苦道:“你最?爱美了,每日家都要妆扮,快醒来好不好,你现在好丑啊。” 我站在他跟前,用袖子抽打了下?他,骂:“我都这样了,你还刻薄。” “朕给妍妍妆扮,好不好?” 李昭疯魔般咧唇一笑,起身朝梳妆台奔去,他翻箱倒柜地找胭脂,找到一盒嫣红的膏子,刚要往回折,猛地顿足。 他低下头,往脚踏的毯子望去,脚重重地踏了几下?,皱眉道:“怎么,这儿竟还有个暗格?” 我心里猛地一咯噔,当初我将风和先生给我写的信、作的画全都收在暗格里,还有那两封遗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5、秋雨潇潇 第145章秋雨潇潇 当初我写那两封遗书,正值废后前后,一封是我听了四姐和祁二?爷的往事,有感而发写下的,另一封是目睹勤政殿的波云诡谲,过度忧虑亲族该何去何从而写。 我这个人呢,做什么事都?会在心?里掂几个过儿?,写下这样字字是泪的信,其实也是在谋算李昭,如果来日我有个三长两短,他?看?到信,肯定会厚待我的儿?子?和亲族。 可现在,我心?里竟不太想让他?看?见。 他?的妍华差不多已经咽气了,他?虽说悲痛,可还算没有方寸大乱,能有条理地安排好朝政、查内宫及派人远去象州调查,而我那两封信,不是我大言不惭,我真觉得会把他?压垮。 我站在梳妆台跟前,冲他?大喊大叫,让他?别动。 此时,他?将那盒胭脂攥在手里,狐疑地盯着压在圆凳下的毯子?瞧,往后退了几步,半跪下,一把将毯子?掀开,底下是一整块可以活动的地砖,中间有个小?小?凹槽,上了锁。 李昭面上的疑惑越来越浓,让胡马把睡着的睦儿?放下,端盏烛台来。 虽已为“鬼魂”,可我仍感觉心?砰砰直跳,紧张得双手来回搓。 李昭这会儿?将烛台放置在暗格旁,双腿全全跪在地上,手指拨弄着金锁,皱眉嘱咐胡马:“去到处找找,亦或是问一下云雀,看?妍妍将钥匙收在哪儿?了。” 刚说罢这话,他?猛地抬头,朝炕上死?气沉沉的我望去,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毯子?重?新平铺到暗格上,抓住胡马的胳膊起身: “罢了罢了,她既然私下弄出这样一个暗格,想来里面藏的东西不愿让旁人发现,那朕也不看?了。” 听见这话,我登时松了口气。 这时,李昭佝偻着身子?,抓住胡马的胳膊,一步步朝炕那边走去。 我紧随在他?身后,对他?说:“快歇会儿?,国事家事重?重?累叠,快把你的身子?熬坏了,早早歇息,咱们就静等着杜仲院判的妙手回春,看?他?能不能将老爷子?救回来。” 此刻,李昭艰难地踩着脚凳坐到炕边,他?扭头,看?向只剩半口气的那个“我”,爱怜地抚着我的黑发和灰白的脸,随之,他?又望向睡着的睦儿?,将睦儿?口中含着的大拇指拉出来,把胳膊放到被子?里,隔着锦被,轻轻地拍着儿?子?。 我突感一阵心?酸,坐在他?身边,含泪劝:“若实在睡不着,就去隔壁屋子?瞧瞧旸旸和朏朏。” 我刚说完这番话,就瞧见胡马跪在地上,他?帮李昭将靴子?脱掉,将李昭的脚放在腿上,轻揉慢捻,仰头轻声问:“陛下要不要看?一眼六郎七郎?” “朕不想见。” 李昭双手捂住脸。 听见他?这样说,我气得隔空推了把他?的肩,嗔道:“他?们兄弟自出生后,你连抱都?没抱一下,如今单单把小?木头带在跟前。当初我存了私心?,想给?睦儿?生个弟妹,以便以后能帮扶照顾他?,可你是君父,不许这么偏心?,更不能觉得我是因为生那两个而丧命,就不待见他?们,知道么?” 这时,李昭挥挥手,让胡马不用按脚了。 他?上炕,拿起炕桌上那只还温热的白瓷炖盅,仰头强喝了数口,随后,揉着心?口,对胡马皱眉道:“去将章奏抱过来,朕要批阅。” “瞧见您能吃下东西,老奴心?里真是高兴,您为了娘娘也得撑下去啊。” 胡马收拾着炖盅等物,苦口婆心?地劝:“夜深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娘娘这儿?有老奴守着,保管一只苍蝇都?不会靠近……” “让你拿,你现在就去拿,唠唠叨叨个没完,嘴忒碎了!” 李昭压着声叱。 “是,奴这就去。” 胡马担忧地望了眼李昭,端着漆盘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胡马抱了摞贴了小?票的章奏和几本春秋三传进来了,将这些东西全都?放在炕桌上后,他?拧身又小?跑出去,这回用大漆盘端了笔墨和一些细点吃食。 全都?摆置好后,胡马爬上炕,将炕椅放到桌旁,搀扶着李昭坐下,又在箱笼里拿了条披风,披在李昭身上。 随后,胡马跪在李昭背后,轻轻地帮他?主子?揉肩。 我飘到了炕上,盘腿坐到李昭身边,两条胳膊肘支在炕桌上,歪头看?他?批阅章奏。 他?翻开章奏,迅速扫了眼,又仔细审阅内阁批注过的墨书小?票,笔蘸了些朱砂,在小?票上书写自己的意见。 我抬手,轻轻地抚着他?乌黑的鬓发。 我很喜欢他?处理国事的样子?,专注又冷静,别提多吸引人了。 忽然,他?脸上的愁闷加深,将批了一半的章奏扔下,拿起本《左传》,身子?往烛台跟前凑了些,皱眉读书。 我一眼不错地看?着他?,莞尔浅笑。 他?国事虽繁杂,可却?有个手不释卷的好习惯,每日睡前都?要翻书,五经诸子?皆读,甚至民间时兴的话本小?说也看?,平日若是无事,他?还喜欢将翰林院的大学?士宣到跟前,听他?们谈诗论经。 蓦地,我瞧见他?烦躁地迅速翻书,不经意间撕扯掉一页,最后,他?将书也扔了,两指揉着鼻梁,长吁短叹。 外头秋雨噼里啪啦地打在青石地上,确实惹人心?烦。 我摩挲着他?的胳膊,劝他?:“别看?了,越看?越焦躁,你就算熬个通宵,我也醒不来啊。算我求你了,快去睡会儿?。” 忽然,他?扭头,望向东北角的梳妆台,眉宇深锁,抬手阻止胡马给?他?按肩,沉声道:“去将那把锁砸开,朕还是好奇妍妍心?里到底藏了什么。” 我登时怔住,左右开弓扇了他?两耳光,骂他?:“你他?娘的让羽林卫暗中监视群臣罢了,而今还想看?老娘的秘密,要不要脸啊。” 在我骂这多疑的狗东西当口,胡马找来根极细的铁针,趴在地上撬锁,没几下就把金锁给?撬开了。 胡马手攥住金锁,立在一旁,望向李昭,苦笑道:“求陛下恕罪,老奴不敢窥探娘娘私隐,实、实不敢打开暗格。” “嗯。” 李昭挥了挥手,让胡马站开些。 他?披着厚披风下炕,端着烛台,大步走向梳妆台那边。 我紧随在他?身后,跟着他?过去。 他?将烛台放在梳妆台上,蹲到暗格边,犹豫了良久,再三朝炕上我的肉身看?去,最后深呼了口气,一把将暗格打开。 在打开的那瞬间,我看?见李昭明显吃了一惊,盘腿席地而坐,痴愣愣地盯着里面,他?身子?前倾,先将最上面的一个檀木匣子? 拿出来,放在腿边,随后,又把最底下的一个大锦盒抱出来,平放在腿面上。 他?迟疑了片刻,把锦盒打开。 里面是三件衣裳,一条黑缎面绣红牡丹的旗袍,一条白婚纱,还有一套黑西装,这是当时我帮他?数次奔走挽月观,月瑟公主所赠的,每件衣裳后面都?有一段或笑或泪的故事,我记得,他?也记得。 果然,他?指尖摩挲着衣裳,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紧接着,他?忍住悲痛,将锦盒里的两幅卷轴拿出来,展开。 那是两幅画,一幅是当初他?抱走睦儿?,我同?他?闹别扭,他?为了挽回我,臭不要脸地穿上西装,站在被月色包裹的巷子?口等我,后来他?记着我那句这辈子?从未穿过嫁衣的闲话,将我俩穿婚纱西装的样子?画下,送给?了我。 而另一幅,是朱九龄为我画的小?像,因为朱九龄,我们俩最终和好,那个夜晚,我们三人喝酒谈天,乐哉悠哉,最后他?帮朱九龄剃度,我俩一起将老朱送出门。 “傻子?啊。” 李昭手抹去脸上的泪,朝炕上的那个我看?去,笑骂:“几件破衣裳烂画罢了,至于藏这么隐秘吗,你呀,真真小?家子?气。” 我用食指戳了下他?的脑袋,哽咽着骂:“你是富有四海的皇帝,我是个两手空空的贫妇,当然小?家子?气了。” 这时,李昭低头不语,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将装了衣裳和画的锦盒放在一旁,拿起腿边的那只小?小?的檀木匣子?,薄唇轻抿住,打开,这里面是很多纸条和书信。 他?再次呆住,手微微颤抖,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已经有些泛黄了的桃花笺,打开。 这是当初我们俩假扮花娘和恩客,他?早上走后,在我枕边留了锭金子?和一张纸条,后来我找了张质地坚硬的桃花笺,将纸条粘了上去。 此时,他?双眼微眯,轻声念上面的字,而我坐在他?身侧,头枕在他?肩头,与他?一起念: “小?生先行一步,嫖资献上,花娘拿着去给?肚里的小?鬼买点心?吃罢。” 念完后,李昭凄然一笑,眨眼间,两行浊泪潸然而下,喃喃自语:“腹中小?鬼而今已一岁半,花娘你呢,你真要撒手而去?” 我也落泪了:“我也不想啊。” 他?黯然悲痛了会儿?,不想也不敢再接着拆信,刚准备合上檀木匣子?,也不知怎么地,长出了口气,复又打开,取出第二?封信。 这次,他?把信交给?了身侧举着烛台的胡马,低声哽咽道:“你来。” “哎。” 胡马将烛台放在地上,搓了下手,将我的第二?封信拆开,凑到李昭跟前,道:“呦,这封信是当初娘娘去开酒楼,您以长安公子?的名义给?娘娘送了满满当当两桌子?早饭,顺便还送了这封赌气信。” “是吗?” 李昭噗嗤一笑,手指将泪揩去,闷头去匣子?里又找出封信,塞到胡马手中,强笑道:“当时朕瞧见她屡次进出教坊司,又同?朱九龄走得太近,朕生气极了,可那时我们俩说好彼此丢开手,谁都?不干涉谁,朕不好意思上门寻衅,躺床上后跟百爪挠心?似的,压根睡不着,后面干脆喝起闷酒,哪知喝多了,给?她写了封调戏奚落的信,你看?看?,是不是呢?” “哎呦,正是呢!” 胡马匆匆扫了眼,把信递给?李昭,笑道:“原来娘娘如此深爱着陛下,将您的笔墨全都?存留下。” “别夸她了,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否则早都?醒了……” 李昭再次抹去泪,他?坐直了身子?,佯装无所谓,接着打开一封信,眯着眼瞧,对胡马笑道:“朕说她斤斤计较,你还不信,瞧,她把朕当时写的一首打油诗都?抄录下了,可是要嘲笑朕一辈子?。” 李昭顿了顿,念道:“一二?三四五六杯,头重?、脚轻……哎,当时谢子?风和月瑟的亲事定下,朕太高兴了,喝多了,在她跟前洋洋得意地念诗,朕都?忘了,没成想她却?一直记得……” 李昭苦笑了声,头杵下,身子?忽然剧烈颤动,竟哭出了声。 胡马环住他?,摩挲着他?的背,安慰他?。 而我亦低头无语凝噎,我一直以为自己凉薄,算计多过真心?,可没想到,不知不觉中,我居然如此在意他?。 良久,李昭才将情绪缓过来。 他?拿起最后两封信,慢慢地打开。 这两封,正是我怀小?六小?七时写的,写了我最真实的想法、感情还有恐惧。 当时我特别不安,当成遗书来写,没想到一语成谶,竟成真了。 我抬头,朝李昭看?去。 意料之中,意料之外,他?呼吸忽然开始变得急促起来,脸颊亦绯红一片,不可置信地将最后的两封信扣在腿面上,唇半张着缓了许久,最后又拿起往下看?。 他?先是摇头嗤笑,指头连连点着信,似乎在痛苦,又似在咒骂,随后又将信按在自己心?口,闭眼,头高高仰起,疯了般狂笑,笑后又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最后,他?慢慢地平静下来,怔怔地盯着信上几个被泪弄花了的字,扭头看?向炕上躺着的那个我,眸中之色复杂而痛苦:“妍华啊,到底是朕负了你。” 说罢这话,他?踉跄着起身,推开要来搀扶他?的胡马,失魂落魄的朝外走去。 他?要去哪儿?? 我忙随他?出去,想要拉他?,奈何人鬼殊途,手从他?身上穿过,根本碰不到他?分毫。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开始大步走,后面跑,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说地冲到院中。 此时院子?里空无一人,而秋雨也更大了些。 他?就这么颓靡地站在院中,仰头,让冰冷的雨水落在自己头上、脸上还有身上。 廊子?里侍立着的太监、嬷嬷和太医们瞧见他?这般,忙不迭地跑出来,跪在雨中哀声求陛下要爱惜龙体。 “滚!” 李昭手指向一旁,厉声喝道:“全都?滚!” 他?站在雨中,隔着冷雨望向灯火通明的上房,不说话不哭不笑。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啊。” 胡马跪在李昭腿边,摇着李昭的下裳,哭着哀求:“秋雨都?长刀子?,您这几日本就感染了风寒,身子?哪能吃得住这么冷的雨,老奴求求您了,别折磨自己。娘娘从未怨过您,孕中之人本就多心?多思。” “是么。” 李昭扯走胡马手中的衣裳,凄然苦笑:“若是朕能体谅体贴她一两分,再多照顾她一两分,兴许就……” 李昭没再往下说,他?就这么呆呆地淋着雨,谁拉谁劝都?不顶用。 我缓缓地从台阶走下去,走到他?面前站定,隔着阴阳和潇潇夜雨,看?他?。 从前的我一直觉得这辈子?两手空空,不曾拥有什么,我也想像袖儿?那样,得到一份干净纯粹的爱,想要得到一个男人全部的心?。 如今,我是不是得到了? 可这时的我却?觉得,这是种负担,如同?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压在身上。 想到此,我隔空环抱住他?,苦笑:“你说,我到底该不该恨你怨你呢?你呀,让我走都?走得不安心?。” 忽然,我瞧见李昭脚底一踉跄,直挺挺地朝后栽去。 我下意识要拽他?,却?抓了个空,得亏有胡马将他?接住。 “快快快,陛下晕倒了!” 胡马焦急地招手,将所有人都?唤来,七手八脚地将李昭抬进屋里。 …… 我“离世?”的第一夜,就在这般凄风苦雨中渡过了。 后来李昭发了高热,昏迷过去,嘴里一直说着胡话,把太医们急得不行。 李昭龙体有恙,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最后胡马冒死?差人通知了内阁和郑贵妃,让他?们尽快派人来府里。 这一晚,我要么去看?三个儿?子?,要么守在李昭跟前。 守到后面,我也是困得不行了,坐在绣床边连连打瞌睡。 在黎明来临之际,我忽然察觉到绣床微动,而昏迷的李昭也发出窸窸窣窣的起床声。 我心?里一喜,醒来就好,赶忙扭头看?去,可很快就愣住,他?、他?怎么这样了。 不多时,屋里守着的胡马、蔡居和太医等人听见了动静,也都?围了过来,他?们亦同?我一样,皆怔住。 “她醒了没?杜老呢?醒了没?” 李昭手捂住口,咳嗽了数声,虚弱地问,见众人脸色有异,他?皱起眉:“都?怎么了。” 怎么了? 我登时泪如雨下,凑上前,手附上他?清隽的侧脸,目光落在他?的头发上。 李昭啊,怎么才一夜的功夫,你的两鬓就花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都留言,我这本书收藏破万了,给大家发一波小红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6、试探 第146章试探 “到底怎么了。” 李昭扫了眼围上来的众人,腰疲累地佝偻着,一手按住额头,另一手的食指在被子上?轻轻地点着。 “陛下,您、您、” 胡马掉泪了,转身跑去案桌那边,拿来面铜镜。 他躬身立在床榻边,一开始将铜镜按在胸口,难过又犹豫,不肯也不敢给李昭看,后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跪行到李昭跟前?,手颤巍巍地将镜子高捧过头顶。 看见胡马跪下了,屋里的嬷嬷、宫女、太监还有太医们也都跪下了,一个个神情哀伤。 李昭厌烦地看了眼这些下人,一把拿走胡马手中的铜镜。 让我意外的是,他并没有震惊,也没有错愕,更没有发?火,他很平静,甚至还笑了笑。 他随手将镜子扔到一旁,拍了拍肩膀。 胡马会意,立马起身上前?来,一条腿跪在榻上?,用手肘给李昭揉背,含泪哽咽:“您才三十出头的人,怎么就……” 李昭闭起眼,紧皱的眉头松开,淡淡一笑:“你也忒腻歪了,谁人不老?谁人不长白发?犹记得前?年三王之乱时,朕急得两鬓冒出来几根白发,她看着心疼,朕就让她拔了,而今白了这么多,她能拔完么?” 说到这儿,李昭面上又一阵黯然。 我坐到床榻边,隔着阴阳望他,他面容依旧年轻清隽,只是鬓边的那两抹白,显得那样刺眼。 “值得么李昭?” 我含泪问他。 他听不见也看不见,怔了片刻,头略微朝后扭,皱眉问胡马:“你到朕这边伺候,她那边有谁?她今儿怎样了?” “陛下放心,娘娘的四姐和秦嬷嬷轮番照看着,旁人不会近娘娘半步。” 胡马双手合十,快速敲着李昭的肩颈,接着道:“娘娘还是老样子,倒是陛下昨晚把老奴吓死了,您后半夜发?了高热,说了好一会子胡话。” 说到这儿,胡马忽然跪到床榻边上?,头杵下,啪地打了自己一耳光,哭丧着脸:“老奴有罪,昨晚瞧见您这样,急得没了主意,忙差人去宫里请贵妃娘娘,又让人知会内阁大臣,这这这……而今三品以上的重臣已然到了这儿,都在外院的花厅里等着,让蔡居递了好几趟请安奏疏。” “朕安,让他们都回去。” 李昭挥了挥手,忽而眉一挑,紧着问了句:“贵妃也来了?” “没来。” 胡马见李昭没发?火,起身接着给他主子按摩:“贵妃娘娘昨儿误食了夹竹桃糕点,上?吐下泻,已经晕了一整夜,她虽挂念着陛下和元妃娘娘,奈何有心而无力,实在是寸步难行。” “呵,她倒是个聪明人。” 李昭冷笑了声,眸中含着抹寒意,不知在盘算什么。 忽然,他冷眼望向躬身立在不远处的太医院院判杜仲,皱眉问:“你家老爷子怎样了?” 杜仲闻言,疾走几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他有些胖,肚子仿佛怀了五六个身孕般,不太能弯得下腰,忙道:“回陛下,臣昨夜已经与同僚一起为家父施以剖腹之术……” “什么?” 李昭身子瞬间坐直了,他两指指向自己的肚子,划拉了两下,问:“是这个剖腹?” “回陛下,正是。” 杜仲鼻头已然冒出热汗,腰又弯了几分?:“家父的脏器被马踩坏了,须要切去一部分……” “混账!” 李昭愤怒地以拳砸床,喝道:“五脏六腑乃人之根本所在,切去人还能活?这事怎么没人给朕回报?好个杜仲,朕看你当年侍奉先帝有功,仿佛有几分?微薄医术在身,便抬举你做太医院院判,没想到你竟胆大包天杀人,不仅忤逆朕,更无人伦孝悌之道,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刀杀生父!若是杜老死了,那元妃岂不是毫无生还的机会了?” 李昭越说越急,手捂住口不住地咳嗽,气恨道:“元妃甚是敬重汝父,逢年逢节都要给老爷子送上?厚礼,此次更是听说老爷子重伤垂危,这才动了胎气,你这不孝子竟毒杀了生父,存心要害死元妃吗?” 杜仲立马跪下,满脸都是冷汗,他也不敢擦,笨嘴拙舌又不敢在圣怒之下为自己分?辨,于是连连磕头,有如捣蒜。 等李昭骂得口干舌燥,直咳嗽时,杜仲咽了口唾沫,见缝插针地温言回话:“启禀、启禀陛下,古医经上?确有开膛治病的记载,且父亲年轻时亦曾有过数宗开颅和开胸剖腹的医治先例,只是微臣和众师兄弟技艺不精,不敢轻易尝试。但前?年微臣当军医时,不得已为不少军官士兵施以此术,当时……” “说重点!” 李昭厉声打断杜仲的话。 “是。” 杜仲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忙道:“臣昨夜开膛之术颇为成功,家父今早醒了片刻。” “哎呀!” 李昭面上大喜,一把掀开被子,连鞋都来不及穿,疾步冲下去,亲手扶起杜仲,亲昵地摩挲着杜仲的胳膊,笑道:“如此甚好,爱卿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国手大家,真真胆大心细,妙手回春。” 说到这儿,李昭俯身看着杜仲的脸,疑惑地问:“爱卿何故汗流浃背?是屋里太热了么?” 瞧见此,我忙起身飘过去,嫌弃地用袖子抽打李昭的脸,笑骂:“你竟好意思问,还不是被你给吓的。” 我松了口气。 杜老今早短暂醒了会儿,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老人家性命保住了,而我也有活命的希望? …… * 不知不觉,一整日就过去了。 往往绝望中看到抹希望时的等待,才是最熬人的。 这一日,我或是去厢房探望昏迷的杜老,或是瞧旸旸和朏朏,亦或是停留在李昭身边。 李昭昨夜还能冷静自持,今儿显然开始烦躁易怒起来。 内阁重臣不住地要求见他,他撑着精神宣了几位重臣进到内院来,哪知那些臣子一看见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为了个区区妃妾,弄得两鬓斑白,高热不退,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喋喋不休地跪求陛下保重身子,还用殷纣之妲己、幽王之褒姒,甚至玄宗之杨妃来作比,进言陛下要以江山为重。 好么,这下可算撩动老虎的胡须了。 李昭本就满腹的愁燥,听见这番话,不禁龙颜大怒,茶泼首辅,当众揭兵部尚书的私短,说你这老匹夫养了个清倌人,那女子陪你酗酒暴毙,你尚且抱着她的尸首号啕大哭、如丧考妣,怎么朕的爱妃重病,就不许朕难受会儿了?一群伪君子,灭人欲的假道学。 骂了一会儿,他就让胡马将他的重臣们全都逐走。 秋雨缠绵,天黑的很早。 看罢旸旸和朏朏后,我站在上房门口的台阶边发?呆,听凄迷雨声,看重阳节的菊花瓣飘在水洼上。 屋檐下的琉璃宫灯在地上投映出一圈浅浅的昏黄,寒风一吹,左右摆动。冷雨凉透整个秋,也凉透了我的心。 杜老今儿断断续续地醒了三次,晌午后彻底昏迷过去,腹上的伤口出了血,情况不太好。而我的肉身脉搏时有时无,底下淅淅沥沥地出血,又朝鬼门关迈了一大步。 想到这儿,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穿墙而过,进到内间。 内间药味和血腥味甚浓,兽首金炉里的沉水香根本压不住,此时,我的肉身依旧死气沉沉地平躺到炕上?,李昭盘腿坐在我跟前?,他腿边放了个檀木匣子,匣子边散落了许多信笺。 他换上了那件西装,手里捧着一封信,从头到尾地给我念。 念完后,他从大锦盒里拿出白婚纱,平铺在我身上,莞尔一笑,忽眉头又皱起,一把将婚纱扯走,低声道:“虽说是嫁衣,可朕总觉得白不吉利,你还是别穿了,明儿朕让人给你做件红的。” 我站在炕边,摇头一笑。 这时,睦儿只当我睡着了,高兴得满炕撒欢,跌跌撞撞地跑到李昭跟前?,抱住李昭的脖子,奶声奶气的痴缠:“爹爹陪小木头去外面,踩水水玩儿。” 李昭一把将睦儿强搂在怀里,皱眉叱道:“你能不能听话一点,你娘都这样了,你这没良心的小子居然还想着玩儿。” 睦儿被吓到了,小胖手摸着李昭鬓边的白发,委屈道:“爹爹别生气,小木头不玩了,不吵娘睡觉觉了。” 李昭眼圈一红,叹了口气,俯身亲了口睦儿:“是爹爹气急了,你还不到两岁,懂什么。” 话音刚落,胡马忽然撩帘子进来了,他给李昭行了个礼,低声道:“启禀陛下,刑部尚书梅大人来了,老奴让他在外院的花厅里等着。” 说到这儿,胡马疾走几步上前?来,弯腰捧起李昭的鞋,柔声道:“老奴伺候您穿衣罢。” “用不着。” 李昭摇摇头,低头看了眼我,咳嗽了几声:“朕身上不痛快,你把仁美叫到这儿来。” “可是娘娘在此处,会不会不太方便……” 胡马有些迟疑。 “去!” 李昭呵斥了声。 听见这话,我不禁愣住。 他这是疯了么,居然让我的前?夫过来看我,于情于理都不合啊。 这时,李昭这狗东西俯身,凑到我肉身面前,吻了下我灰白的唇,狞笑了声:“朕也要熬一熬那个没心肝的东西,我真是替你觉得不值,十四年青春年华都喂了狗,不,他连狗都不如,你喂狗吃东西,狗都要冲你摇两下尾巴。你瞧瞧他,昨晚上?居然还笑得出来,无耻!简直是豺狼行径!” “你何苦这样呢。” 我依偎在李昭身侧,摇头嗔他:“之前?他来长安为官,我心里也是气不过,大着肚子赖在他府上?熬他,可如今我对他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我在意的是你。” 没一会儿,我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 帘子被人从外面挑开,进来个穿着官服,高挺俊美的男人,正是我那前夫梅濂。他身上满是深秋的寒气,不知是不是许久未眠,眼底稍稍发?乌,雨水从黑发?缝儿里流出来,沿着侧脸划落到下巴。 “臣梅濂,叩请圣躬安。” 梅濂压根不敢抬头,抱拳深深行了一礼。 “朕安。” 李昭白了眼梅濂,给我的肉身将被子往上?掖了下,叹了口气:“听胡马说,爱卿一日一夜未合一眼,奔走于宫廷和北镇抚司,为朕查案,辛苦爱卿了。” “臣不敢。” 梅濂的身子又弯了几分?。 “仁美,给朕倒杯热水来。” 李昭捂住口,猛咳了通。 “是。” 梅濂低着头转身,接过胡马手里的铜壶,往玉碗里倒了杯滚水,双手捧着往炕边行去。 我盘腿坐在李昭身侧,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皮看梅濂。 他的双手显然有些微颤,并不敢乱看,可还是没忍住,眼珠往左滑了些,当看到我的肉身时,他身子猛地一震,滚水登时从玉碗中溅出些许,我明显看到他眼角湿润了,薄唇紧紧抿住,仿佛在将悲痛遏制住。 他没再看我,将玉碗给李昭捧上去,可李昭没接,只是静静地看着梅濂。 这时,我儿子的小身子忽然前倾,想要拿过那只碗,哪料碗太烫,这小子居然将那玉碗给打翻,撅着嘴使劲儿吹手手,仰头委屈地看他父亲。 李昭勾唇一笑,大手将睦儿的小手给包住。 梅濂噗通一声跪下,连声说:“臣有罪,臣有罪。” “仁美何罪之有?” 李昭冷笑着问了声。 “臣旧日里苛待了娘娘。” 梅濂以头砸地,连着砸了好几下,颤声道:“臣万死难以赎罪!” “都过去了。” 李昭给胡马使了个眼色,让胡马扶起梅濂,并赐了座。 “你查的怎样了?” 李昭抿了口热茶,冷声问。 梅濂仍不敢抬头,也未敢喝赐下的茶,皱眉道:“臣乃外臣,不敢进宫拷问冷宫张氏和郑贵妃娘娘,只是递上?拜帖,想要问齐王殿下几句话,哪知被袁首辅给拦住了,首辅大人说齐王殿下病重,以此拒绝臣的盘问。臣后将抚鸾司的女卫军拿到北镇抚司,用、用刑讯问。” 说到这儿,梅濂从怀里掏出一摞厚厚的证词,交给胡马,让胡马呈上?去,接着道:“陛下您知道的,抚鸾司有一半的女卫军是随郑贵妃娘娘去过北疆的,其中有两个女卫军,一个叫严东珠,另一个叫毛红艳的,平素与齐王殿下走得近,当日元妃娘娘同冷宫张氏发生争执后,就是这两个女卫军将此事暗中告知齐王殿下的,但她们概不承认受谁的指使谋害元妃娘娘。至于杜老当日街上?被疯马袭击,北镇抚司的人查了数日也未有尺寸进展,只查出那疯马身上有鞭笞痕迹,似乎是被人有意驯服过的,原想将它放回街上?,看它能不能回到主人那里,哪知那马儿被人提前灌了毒,也早都暴毙了,线索又断在这儿了。” 李昭皱眉,一张张地翻看供词,他寻思了片刻,问:“仁美,依你看妍华这次早产而逝。” 李昭立马改了口:“早产垂危,是偶然之事,还是背后有人暗害?” “臣觉得必定有人在背后谋划!” 梅濂猛地抬头,咬牙道:“虽然废后和齐王口出不逊,但张家已然式微,没心思谋算得这样精准,先制造意外杀杜老,再步步紧逼元妃娘娘,包括昨日娘娘生产之时,那个接生婆喊了声七郎没气儿了,臣以为皆是别有用心,孕妇哪能禁得住这样吓,必定会落红垂危的!臣去查那个接生婆,哪知那妇人死不承认,最后居然以撞墙自尽来证清白,臣已经派人去查她的家族了,想来不久就有结果?。” 李昭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脸色越来越阴沉,问:“那你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臣不敢说。” 梅濂头越发?低垂。 “抚鸾司那两个贱婢与璋儿走得近,朕是知道的。” 李昭揉着心口,脸越发?阴沉:“暂解除黄梅抚鸾司的官职,交由北镇抚司看管,其余女卫军扣押审问,若审不出,过后或逐出京师,或赐婚,或随意在哪个衙门安插.进去,朕来日会重组一批女卫军。” 说到这儿,李昭抬头看向胡马:“你回宫里传旨,说朕快不行了,让郑氏出宫一趟。” 梅濂听见这话,急得起身,上?前?一步,望向李昭鬓边的白发,哽咽不已:“陛下要保重龙体哪,娘娘必不愿看到您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 “行了行了。” 李昭疲累地挥挥手,叹了口气:“你也辛苦了,家去歇着罢,不必担心朕。” “是、是。” 梅濂弯下腰,连连后退:“臣告退。” 十四年风雪,我想,我若是听闻梅濂重病垂危,定会感伤几分?。我虽恨他,可我还是个人,对少年夫妻的还有一点感情。 我真的很恶心梅濂这般冷静自若,条理清晰地给李昭分析所谓的真凶。 越想越气,我随着梅濂飘出去。 依照他这个阴损狠辣的性子,当初看到我大腹便便,毫不客气地对我拳打脚踢,是啊,我让他做了王八,给他戴了绿帽子,他瞧见我死了,保不准多高兴,心里憋的这口恶气终于出了。 往前?看去,梅濂打着伞,疾步匆匆地行在前头。 我跟在后面,不住地咒骂。 出府后,他从荷包里掏出锭金子,笑着感谢送他出门的蔡居公公,由心腹侍从搀扶着上?了马车。 我亦随着他,飘进马车。 车内很黑,看不到一丝光亮,马车默默地行驶在长安深秋的雨夜里。 而梅濂,此时盘腿坐在最里面,闭眼小憩。 忽然,他唇一咧,笑了,笑得特别得意。 我心里的气恨越发?浓,李昭说的没错,我的青春少艾果然都给了狗,不,他是豺狼。 正当我准备下马车离开时,忽然,我听见一阵细碎的呜咽声。 我忙扭头看去,发?现梅濂此时虽双目紧闭,但眼泪却潸然落下,他没敢哭出声,从背后将软垫抽出来,捂在脸上,痛哭出声,紧接着,他又从怀里掏出根银针,将袖子撸起,用银针猛往自己臂上?扎。 我看到,他胳膊上?有好多新新旧旧的血点子,仿佛这样扎了自己很久、很多次。 良久,他头杵下,喃喃低语:“你的命比草贱,也似草般顽强,活下来。” 说到这儿,他坐直了身子,冷声冲赶车的侍从喝道:“掉头,去北镇抚司。” 那侍从担忧的声音响起:“大人,您已经一日一夜未合眼了,小人先带您去酒楼用点饭罢。” 梅濂冷声道:“不用了,查案要紧。” 我也不知此时有何感想,转身飘出了马车。 …… 我站在灯火阑珊的长安街头,扭头,看马车朝着相背的方向,越走越远。 我冲马车的方向挥了挥手,提着裙子,朝我府里飘去。 飘到后门时发现,门口停着辆华贵马车,似乎是宫里之物,郑贵妃来了? 这次我和杜老出事,真的看起来都是意外,可一连串的偶然又让人觉得不是意外,梅濂方才已经暗示李昭,此事和郑贵妃脱不了干系。 会是她么? 我忙往内院飘,果?然,内院已经站了好些披坚执锐的羽林卫军。 而上?房的灯火错错,隐隐传来男人一两声疲惫的咳嗽声。 我疾步上?前?,穿墙进入内间。 此时,李昭已经将西装换下,穿上了平素的燕居常服,炕上?的信笺全都收了起来,他虚弱地坐在炕椅,胳膊耷拉在椅子栏上,担忧地望向我的肉身。 而郑贵妃则立在屋正中,她仿佛清减了很多,面上并未施粉黛,头上只簪着枝银钗,脸儿黄黄的,的确像身子不适。 屋子真的很安静,连落根针都能听见。 良久,李昭叹了口气,率先开口:“深夜将你唤来,是朕的不是,可朕……” 说到这儿,李昭忽然落了泪,手捂住脸,哽咽不已:“朕已然乱了心神,实在撑不下去了,便想找你说会儿话。” “陛下要保重身子哪。” 郑落云眼圈红了,心疼地看着李昭鬓边的白发,又望向我,叹道:“元妃妹妹必定吉人天相,您莫要太过悲伤。” “嗯。” 李昭微微点头,让胡马给郑贵妃端盏茶来,正在贵妃刚坐下,准备抿茶之时,他忽然用帕子捂住口,猛咳了通,咳后一看帕子,上?面落了好些血。 胡马和郑贵妃急得忙上?前?。 胡马都落泪了,冒死跪下嗔道:“陛下,算老奴求您了,您别这样了好不好,昨夜白了头,今儿又咳血,您这是在折元妃娘娘的寿啊。” “混账!” 李昭将帕子掷向胡马,喘着骂:“不许咒她!” “臣妾给您将太医请来瞧瞧罢。” 郑贵妃身子凑上?前?去,不住地摩挲李昭的背。 “无碍。” 李昭摇摇头,又开始絮叨:“朕知道自己的病根在哪儿。” 忽然,他凄然一笑,扭头痴痴地看向我,含泪道:“那些臣子把朕比作?玄宗,说朕太过宠爱妃妾,可朕这辈子孤苦冷寂,遇到她才得片刻欢愉轻松。” 说到这儿,李昭捂着口又咳嗽了通,晕的泫然欲倒,望着郑贵妃,无奈道:“她一走,朕怕是时日也不多了,只是留下这一大摊子烂事,实在是放不下心。你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素有决断,以后少不得要靠你撑着了。” “陛下,陛下您何出此言呢。” 郑贵妃瞬间泪如雨下,正要跪下,哪知被李昭拉了起来。 李昭长出了口气, 摩挲着郑贵妃的胳膊,细细想了片刻,叹道:“袁首辅是个中正不阿的,有他在,朕的新政必能接着推行下去。户部尚书姚瑞老成,但太直,有时遇到军政大事会拧巴住,难免与人争吵结怨,你要会调解,也要会利用;兵部尚书海明路老奸巨猾,朕担心你会对付不了他……” 我愣住。 我才飘出去多久,李昭身子就急转直下,不行了?他怎么就开始交代后事了! “陛下,臣妾不敢啊。” 郑贵妃急得涕泗横流,极力劝:“您正当盛年,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你让朕说完。” 李昭疲软地歪在炕椅上?,强撑着精神,接着道:“梅濂是个十足十的小人,朕走后,此人不可留,必迅速诛杀。” 说到这儿,李昭揉了下太阳穴,虚弱地问:“如今就剩立谁为太子了,六郎七郎刚出生,不必考虑。朕如今犹豫了,不知该立璋儿、钰儿和睦儿哪个,落云哪,你说说你的想法。” 我心里一咯噔,头皮阵阵发麻。 李昭这狗东西哪里垂危了,他分?明在试探郑落云哪,而且还是用立储这种干系着社稷大事来试探。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留言都群发过小红包了,没收到的吱一声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7、狗急跳墙 第?147章狗急跳墙 此时,我紧张得口干舌燥。 犹记得刚来李昭身边时,他就百般试探过我是否有当皇后野心、是否—?心谋害素卿复仇,那时我虽小心谨慎,但还因为自己的贪婪掉入了他的陷阱里,以至于害得八弟父子受伤。 后我得到老陈指点?,再加上日积月累对他的揣摩,逐渐才走出?—?条“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路,让他慢慢地对我敞开心扉。 他后宫的女人,这么多年他必定都?是吃透的了,瞧瞧素卿和?曹氏的下场,再瞧瞧他对张春旭的算计,对我的利用,那么贵妃呢?她的机敏才干我—?直是非常欣赏的,她这次会掉入李昭挖的坑么? 果然,听见李昭问立谁为太?子之事,郑落云脸色—?变,但她并未表现得惊慌,她看上去很悲痛,猫儿—?般灵圆的双眼满含泪水,噗通—?声跪下,往炕的方向?跪行了几步,难过得手捂住心口: “陛下您才三十出?头,岁数比臣妾还小两个月,怎能?有如此悲观厌世之想哪!” 郑贵妃微微摇头,心疼地看着李昭两鬓白发,泪如雨下:“谁都?有不适之时,太?医院国手如云,定能?调理好?您的身子!臣妾求您了,莫要再说这样的话,臣妾害怕哪。” 好?! 我暗暗喝了声彩,抿唇浅笑,斜眼望向?李昭,笑道?:“人家郑贵压根不接储君的话茬,遇到高手了。” 此时,李昭又用帕子捂住口,猛咳嗽了通,擦去唇角的血,无?奈—?笑:“阎王叫你三更死,哪里留人到五更。你也别这么害怕,朕这么多年来—?直当你为最信任的红颜知己,咱们向?来无?话不谈的,朕叫你来之前想了—?日—?夜,璋儿钰儿生母卑贱,为朕不喜,但均年过十二,又都?聪慧过人,倒是可以考虑为太?子人选,睦儿出?身最尊贵,机灵活泼,最为朕喜,也可以为储君,可他还不到两岁,朕实在难以抉择,你帮朕瞧瞧,太?子该立谁?” 我摇头—?笑,好?个李昭,这个问题贵妃要是不答,他是不罢休了。 我看向?郑落云,她这时仿佛病气也上来了,掌根按住胃部,难受得额上冷汗频生,虚弱道?:“臣妾乃—?介妇人,不敢妄言立储之事,方才臣妾来时路过外院,略瞧了眼,内阁大学士和?大理寺、御史台、三大营等不少重臣良将都?在花厅,正等着您的传召,他们的才智更胜臣妾百倍,陛下何不将他们宣来问话?” 我莞尔:好?哇,这个雪球又抛给了李昭,推了个干干净净,不愧是贵妃。 “也好?。” 李昭身子前倾,隔空将贵妃虚扶起。 随后他转身,在旁边炕桌上的章奏堆里抽出?—?块明黄色的帛书。 “是朕没顾虑周全,为难你了,朕知道?,自打上次你在勤政殿被肃王呵斥过后,—?直谨慎小心,不敢妄言……朕的大伯是个武夫,朕都?屡屡被他吆喝,他的话你也不必放心上。” 说到这儿,李昭垂眸,看着手中的那封折好?的帛书,不知想起了什么,这男人低下头,眼角湿润,羞惭道?:“落云哪,你伺候朕这么多年,朕在男女之事上实在是愧对你。” 郑落云没言语,亦低头掉泪,那样子,仿佛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这时,李昭慢慢地将帛书打开,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墨字,哽咽道?:“你真的是个好?女人,三王之乱时,张氏消极对抗,曹氏更是无?耻叛朕,惟有你—?直对朕忠心耿耿,所以朕相信你,将全部身家性命都?交付在你手上,你也不负朕托,帮朕离间三王,扭转乾坤,后更是帮朕藏匿赵氏童明……朕—?直是感?激你的。” “陛下快别这么说。” 郑落云目光真诚,泪眼盈盈地望着李昭:“妾蒲柳之姿,在这女子卑贱的世道?里,是陛下给了妾—?个机会,让妾见识天地有多大,过去种种,更让妾明白陛下的胸襟有多宽广,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陛下就是妾的伯乐,妾生生世世感?念您的知遇之恩,容妾冒死直言,您于妾而?言,早已超脱了男女之爱,是师生之情。” 听到这儿,我不禁拊掌。 李昭这狗东西?处处挖坑,言语可谓伪善之极,若放旁人,怕是早都?感?动得不行,把心里话全都?吐出?来。 可贵妃呢,简直比李昭更肉麻,动情奉承的话随口就来,非但不居功自傲,反而?不动声色地拍马屁。 “哎!” 李昭叹了口气,将那封帛书放在自己腿边,往前推了些许,神情越发难受:“正是因为如此,朕才觉得委屈了你。而?今张氏已废,—?则宫里不可无?后,二则泰山崩后,少不得你要垂帘听政,辅佐少帝,若是你无?皇后之身份,恐怕名?不正言不顺。” 听到这儿,我越发紧张。 当初李昭用凤袍试探过我,而?今用封后诏书试探贵妃。 愚笨如我尚且知道?婉拒,我猜贵妃绝不会接受。 果然,郑落云第?二次跪下,几乎哭成了个泪人儿:“陛下抬爱臣妾,是妾莫大的荣光。只是妾无?德无?才,父母皆亡故,膝下又无?子,怎配为后?又怎配垂帘听政?如陛下方才所说,朝中袁首辅、姚尚书等人皆是忠良,必能?辅佐储君,妾鼠目寸光,实不敢耽误江山哪!” 我点?头微笑,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贵妃,拒绝得有理有据。 我头枕在李昭肩上,朝他耳边吹了口阴气,笑骂:“吃瘪了,人家偏不上你这当!” 李昭倒是没表现出?失望之样,虚弱地喝了口参茶,拍了拍手,对胡马道?:“去把孩子们抱过来。” 没—?会儿,秦嬷嬷带着乳娘们和?孩子们鱼贯进入。 睦儿是大孩子,只是包在被子里,那两个小的则裹得严严实实,被子—?角将脸小脸盖住。 三个孩子被秦嬷嬷安置到炕上后,她就带人全都?退出?去了。 我忙飘过去,心疼地看着我儿子们。 睦儿睡着了,他贪玩,脸上少不了摔倒的跌伤,朏朏气若游丝,也睡着了,而?旸旸这会儿则睁着眼,这小模样,和?他哥哥刚生下时—?模—?样。 这时,李昭挣扎着坐过来,就着昏暗的烛光打量三个孩子,他不禁回头,悲痛地望着我的肉身,随后俯身吻下睦儿,又用食指轻轻摩挲了下旸旸的脸蛋,哽咽不已:“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可怜你们三个同爹爹—?样,打小就没了娘。” 李昭用袖子擦去眼泪,看着郑落云,叹道?:“如你所说,朝政有贤臣良将守着,朕可以放心,可朕唯独不放心他们三个。落云哪,朕对不住你,这么多年你—?无?所出?……朕想了想,睦儿和?旸儿是好?孩子,唯独这个李朏,—?出?生害得他母亲血崩而?亡,又害得朕白发吐血,实乃克父克母的煞星,朕着实不喜,朕打算将他打发去避暑山庄,让太 ?妃娘娘帮朕抚养。 璋儿有文清爱卿教授经世致用的学问,钰儿跟在公主夫妇跟前,想来也不错,而?今就剩下睦儿和?旸旸,落云哪,你要帮朕好?好?抚养他们长大。” 说实话,我真的很不喜欢李昭现在的言语。 什么叫朏儿不祥,孩子早产虚弱,分明是我这个当娘的过失,和?他有什么关系,再者,就算你要算计郑落云,可凭什么把我的孩子们送给旁的女人! 我瞪了眼李昭,看向?郑落云。 果然,—?听见孩子之事,郑落云恍惚了片刻,可很快又清醒过来。 她没有拒绝,可也没有答应,连着咳嗽了数声,直咳到干呕,才虚弱地哭道?:“妾薄命,无?法为陛下绵延子嗣,已是罪人。按说元妃妹妹而?今孱弱,她旧日里与妾身交好?,妾自当帮她照看—?段时间孩子。只是妾近日脾胃不适,恐将病气过给孩子们,若真如此,妾就辜负了陛下的重托,更辜负了元妃妹妹的情义。” 到这儿,我真是服了郑贵妃。 不论李昭给她挖多少坑,她都?能?轻巧避开; 不管李昭用垂帘听政、继后还是孩子来诱惑她,她都?能?清醒地摆正自己的身份,委婉地拒绝; 李昭垂危托孤,好?么,那她就病重,死活不接; 李昭哭诉旧日的情分,行,她也哭着感?恩陛下的知遇之恩,就是不上当; 这女人简直厉害得油泼不进、水淹不透,这便是以柔克刚了。 就在此时,我听见旁边传来两声男人冷笑,让人不寒而?栗。 我扭头朝李昭瞧去,发现他此时完全像变了个人,哪里还有方才的孱弱垂危,俊脸阴沉着,眉宇拧着些许愤怒,他—?把掀开盖在腿上的薄被,直接下炕,想要穿鞋,老半天穿不进脚里。 胡马小跑过来帮他穿,他烦躁地将胡马踹开,就这么赤着脚走向?郑贵妃。 郑贵妃见李昭如此,忙要站起。 谁知李昭双手巴住椅子的两边扶手,俯身,将郑贵妃逼迫在小小椅子里,不能?动弹。 郑落云显然被李昭的骇人脸色这番动作?给惊吓到了,背紧紧地贴在椅子靠上,眼眸低垂,不敢直视,声音亦有些发颤:“陛、陛下,您怎么了?” “怎么了?” 李昭的声音此时冷漠异常,他—?把捏住郑落云的下巴,强迫贵妃与他直视:“落云,你是个聪明人,又为社稷立下奇功,朕的确挺敬重你的,有些事朕知道?,可顾着你的面子,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李昭脸又凑近几分,狞笑数声:“当年严氏是你的宫人,你看见朕与张素卿面和?心不和?,将这个能?歌善舞的宫女推到朕跟前,朕还当你是个解语花,哪成想你是想占据严氏的儿子,你敢说炜儿生母难产血崩,不是你的手笔?” “不是。” 郑贵妃已经慌了,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 “闭嘴你!” 李昭怒喝了声:“你敢说你没有怀私心挑拨过曹兰青毒害睦儿” “臣妾是说过不体面的话,可从没想害过睦儿啊,” 郑贵妃鼻头已经哭红,极力为自己辩解。 “你是不会害睦儿,你想抚养睦儿!” 李昭猛地掐住郑贵妃的脖子,他骨结发白,明显在用力。 “睦儿是朕与心爱之人的孩子,又得朕偏爱,抚养在身边数月,旁人怎能?不眼热心恨!” 李昭拍着郑落云的侧脸,咬牙发狠:“当日睦儿出?生时,不仅有漫天红霞的天象,还有市井牡丹花尽开的异端,更有民屋发掘出?上古竹书的祥瑞,人都?道?这孩子是个有来头的,朕开始时也这么觉得,可朕忽略了—?件事,古书有云‘天子失官,学在四?夷’,你母家羊氏前朝时就掌握着京都?各处古墓所在的位置,羊家世代为太?史公,拿出?古物伪造—?个墓穴不是难事。这事朕私下查阅史书,又百般与你表哥羊羽棠说话才推测出?的,你为睦儿制造祥瑞什么意思?,嗯?你压根看不上李钰,从头到尾你看重的是睦儿,对不对!” 听到这话,我口半张开,楞得久久不能?回神。 “这、这……” 郑贵妃也痴楞住,喉咙滚动,咽了口唾沫。 饶是到了这种地步,她仍旧冷静,为自己争辩:“臣妾没有,古墓这事臣妾也不清楚,怕是要、要问舅父,兴许重见天日时正巧撞上睦儿出?生,也未可知!” “你舅舅早死了,上哪儿拷问他!” 李昭抓住郑贵妃的发髻,将女人的头往后拉,双眼微眯,冷笑数声:“你谋算的好?啊,站干岸,添柴火,撺掇着张氏和?曹氏内斗,梁元究竟是不是你杀的?那个自尽的接生婆子是不是你安插在妍妍跟前的?杜老遇袭是不是你做的?是啊,妍妍若是死了,你当皇后就顺当了,—?下子连儿子都?有了,怎么,你下—?步就想谋害朕么?朕把你的胃口越喂越大,在朝堂北疆出?风头已经满足不了你了,你就这么想当武则天!” 忽然,双生子齐哭,而?我也被李昭吓到了,身子不由得往后缩。 倒不是我为郑贵妃说话,他说的这些事,其实全都?是猜测。 若是有真凭实据,他早都?发作?了,何苦今晚屡屡试探。 哪知贵妃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聪敏之人,不上他的当,他恼羞成怒了。 我摇摇头,飘到他跟前,挽住他的胳膊,想要将他往起拉。 奈何人鬼殊途,我并不能?动他分毫。 “昭啊。”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的女人皆没有好?下场,她们都?算计你,可你又何尝没有谋算她们,当昨夜你看到妍华的真心时,你手足无?措了,那些烫心的话你承受不了,所以你—?夜白头。” 忽然,我瞧见李昭松开了郑落云。 他站直了身子,—?点?点?往后退,退到炕边,淡漠地瞅了眼双生子,没搭理他们的啼哭,双臂环抱住,冷冷地注视着郑落云,道?:“说啊,到底是不是你在背后谋算妍华!谋算朕!” “臣妾没有!” 郑贵妃扑通—?声跪倒在地,圆润的脸上全是冷汗,她伸出?三根手指:“臣妾对天发毒誓,” “少来!” 李昭直接打断,不屑道?:“你的毒誓还少?你这样的女人会相信神鬼报应?” 郑贵妃—?怔,慌得左右乱看,身子前倾,也是豁出?去了:“臣妾愿—?死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8、守得云开 第147章苏醒 听见杜老醒了,我心里?极欢喜。 此时胡马已然将外头?廊子上守着的人唤进来,吩咐乳娘赶紧把睦儿和双生子抱下去,又让四姐好生照看住我。 他半跪在地上给李昭穿鞋,时不时用袖子抹泪,仰头?笑道:“娘娘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陛下这下尽可放心了。外头?还下着雨,老奴待会儿给您寻件大氅,对了,今晚的药您还没吃呢……” 李昭俯身,大手按在胡马的肩头?,笑得温和:“这两日朕把你也折腾坏了,,瞧着都瘦了一圈,待会儿你去歇着,换蔡居上来伺候。” “伺候陛下是老奴的本分?。” 胡马踮起脚尖,往手心倒了些茉莉油,迅速帮李昭将凌乱的头?发抹平,又给他穿上狐领大氅,含泪笑道:“方才老奴吩咐小厨房做了些鱼片粥,陛下用药前先垫垫。” “行行行,偏你这老货唠叨” 李昭连声答应了。 他刚要往出?走,发现郑贵妃仍垂手立在原地,他上下扫了眼贵妃,脸色虽没有方才那般阴冷,可也说不上多热切温和,淡淡地说了句:“回宫后,你去给先帝抄卷祈福的佛经,他老人家生前疼了你一场,临终前特特嘱咐朕,过去的事和人都不要紧,要厚待你,落云哪,希望你不要让朕再?失望了。” 说罢这话?,李昭拧身就走。 郑贵妃屈膝恭送圣驾,她神色悲戚,回头?望了眼我的肉身,指头?将眼边的残泪抹去,冲守在炕边的我四姐和秦嬷嬷略微点头?,便算见过了。 她弯腰,将掉落在地的那张封帛书拾起。 我瞧见后,立马飘了过去,垂眸略扫了眼,上面的字迹飘逸灵动,的确是李昭亲笔所书,只不过并不是什么封继后的诏书,而是唐朝骆宾王写的《讨武檄文》。 郑贵妃神色黯然,她什么话?没说,将这封帛书折好后放入炕桌的抽屉中,离开了。 我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管这次之事她有没有下手,但李昭今晚的确迎头?给了她一记重?击,想必将来她入主?中宫也很难了。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见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胡马便带着心腹宫人们进来,他们搬进来张略低的软塌,往上面铺了熏热的褥子,随后让我四姐和秦嬷嬷将我的肉身从?炕上挪下来,放置在软塌之上。 紧接着,胡马又让人在软塌跟前支起三面大屏风,将我的肉身遮了个严严实?实?。 没多久,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我朝前瞧去,从?外间进来好多人,最先进来的是杜老,他躺在竹躺椅上,由两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抬进来。 我登时愕然,只听云雀说多日前杜老被疯马重?伤昏迷,可我没想到,他老人家居然伤的如此重?。 大抵数日未进油米,杜老真是暴瘦了很多,花白稀疏的头?发用方巾裹在头?顶,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额头?有明显的撞伤和擦伤,脸上的黑斑越发明显,这会儿虚弱地歪在躺椅上,眼珠浑浊,有出?气没进气的。 此时,李昭紧随在杜老跟前,他双手背后,目光坚毅,倒是冷静沉稳得很。 而太医院的院判杜仲和其余国手、女医低头?紧跟在他后头?,鱼贯入内,没一会儿,内间就乌泱泱站了许多人。 “杜老啊,元妃就交给您了。” 李昭俯身,抓住杜老的胳膊,眼里?含着焦急和信重?之色。 杜老双手颤巍巍地从?紧被里?伸出?来,反抓住李昭的手,虚弱地连连点头?,许是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老爷子眉头?皱住,痛苦地轻吟了声,忙道:“老臣必定?竭尽全力救治娘娘。” 说这话?的时候,杜老两指按在李昭腕子上,叹道:“陛下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待会儿老臣就给您重?拟个散热驱寒和疏肝解郁的方子。” 李昭忙笑道:“朕身子不打紧,您老还是留着精神头?先看看元妃。” “是。” 杜老恭敬地回复李昭,可当他面对诸位太医院国手的时候,眼里?的轻蔑和傲慢又升腾起来。 “老夫眼神不太好,先来个人给老夫念一下元妃娘娘的脉案和这两天开的方子。” 这时,院判杜仲和胡太医对视一眼,二人捧着本厚厚的脉案上前,蹲在杜老跟前念,念了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被杜老喝骂着打断。 老爷子鄙夷地扫了圈诸人,坐直了身子,捂住肚子骂长?子杜仲:“当年先帝说你是个谨慎的,其实?他老人家是嫌弃你太懦弱,你瞧你开的这些方子都是什么东西,全是些温和补血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杜仲胖脸臊了个通红,别过脸不看他爹。 在场的太医们见杜老又开始骂人,忙低下头?,生怕自己被点到,谁知?还是被横扫到了。 杜老斜眼看向胡太医,闭眼摇头?,倒没骂,他此时仿佛在极力隐忍痛楚,额上全是汗,“怜悯”地嘲笑,虚弱得声音都在颤抖,还喋喋不休地骂:“你小子也算家学?渊源了,怎么写出?这种乱七八糟的脉案,没得耽误了娘娘。一个连《千金方》都背不全的庸才,竟也敢上手搭脉,听说昨儿杜仲拿刀开老夫的肚子时,你吓得避了出?去,糊涂蛋,这样?一个长?见识的好机会竟白白错过,你也就配治妇人痛经这种病了。” “咳咳。” 李昭重?重?地咳了声,很难得地一脸谄媚,奉承杜老:“多少年才能出?您这样?一个奇才,太医院的这些庸人不中用,朕过后会好好痛斥他们,您老别在这些庸人身上浪费力气了,还是尽快看一下元妃。” “是是是,老臣在圣驾跟前失礼了。” 杜老忙笑着认错。 忽然,老爷子哎呦叫了声,两眼一翻,竟给晕过去了。 李昭瞧见此,急得直跺脚,蹲到杜老跟前连声唤,他脸上显然很烦躁,冷冷地瞪着昏迷的杜老,咬牙悄声骂了句。 而此时,一旁侍立着的杜仲察觉到陛下不悦,他立马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手忙脚乱地将里?头?的药喂给给父亲,同时将父亲的衣裳解开,将父亲腹部早已被鲜血浸透的纱面拆掉,重?新包扎好,轻声埋怨:“得,又把伤口弄开了,不是儿子说您,您任性妄为了几十年,而今竟也在陛下跟前胡言乱语,您知?不知?道,娘娘凤体才是最要紧的,您、您怎么就分?不清主?次呢,忒糊涂了……”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杜老口里?传出?痛苦地呻.吟声,许是实?在没力气了,他醒来后没再?骂人,两指微动,支使小太监将他抬进屏风后头?。 我随着老爷子飘进去,看见他此时躺在竹椅上,手伸过去,隔着丝帕给我的肉身细细地诊脉……只见老爷子沉吟片刻,又让人将他抬出?去。 此刻我紧张得口干舌燥,不断地搓着双手,静等?着老爷子开口。 李昭也有些急,上前一步,轻声问:“老爷子,元妃她能医好么。” 杜老没有说话?,低头?沉默了良久,摇摇头?,虚弱地对李昭叹道:“陛下,太医院的后生小子们已经尽全力了。” 李昭听见这话?,登时怔住,笑容凝固在唇边。 “陛下别焦急。” 杜老手隔着被子,轻附在腹部伤口上,疼得皱眉道:“老臣也竭力试试,但只有两成的希望,老臣跟您提前打声招呼,待会儿老臣得用些毒物,兴许会伤了娘娘凤体……” 李昭一个健步上前,面颊燃起希望,俯身摩挲着老爷子的双肩,眼圈微红,含泪笑道:“老爷子尽管放手去治,只要能把她救活,朕必以上宾厚待爱卿阖族!” “请陛下放心。” 杜老双眸含泪,强撑着坐起来,郑重?地承诺:“老臣若是医不好娘娘,自当饮毒以报天恩,杜氏子孙从?此亦不必再?吃太医院的供奉。” 说罢这话?,杜老疲累地跌倒回竹椅上,竟给晕倒了。 他身边侍立着的杜仲立马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将里?头?的药喂给给父亲。 没一会儿,杜老重?新转醒,定?了定?神后,他平躺在竹椅上,皱眉思量了会儿,让杜仲准备纸笔,记下他的诊断结果,滔滔不绝地念了几十种稀奇古怪的药引子和珍稀药材,紧接着,他又吩咐女医进到屏风后头?,给我扎针 …… 到后半夜的时候,方子上的药终于配齐全。 李昭亲手将药给我的肉身喂进口里?,说来也奇,我底下的出?血止住了,脉搏也恢复了,可就是没有苏醒。 李昭或是坐在椅子上,或是在屋里?屋外来回拧,硬生生守了我一夜。 这一夜,我也急得很。 数次躺回到自己肉身里?,没有用,还是做不到阴阳合一。 而在黎明时,杜老也因伤口出?血,再?度昏迷过去。 老爷子昨夜说过,我只有两成生还的可能,我究竟能不能还阳啊!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肉身跟前,闭上眼,头?深深杵下,绝望和希望反复地折磨我。 隐约间,我听见阵琴瑟乐声,还有女孩子们欢歌笑语声。 忽然,我仿佛被什么力量给拽出?去般,头?晕目眩,眼前白茫茫一片,我闭起眼,顺着琴音往前走,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此时竟不在我府上,不知?被那个力量扯到了什么地方。 四下瞧去,这是间华贵的闺房,陈设摆置皆不像寻常官户用得起的。 忽然,我听见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抬眼瞧去,我发现一丈之外的绣床上躺着对神仙眷侣,认识啊,是左良傅和盈袖。 左良傅晒黑了很多,但看起来更健壮英俊了,他怀里?搂着我养大的姑娘盈袖,袖儿便是睡着都那么美。 此时左良傅俯身,爱怜地亲吻怀中娇媚动人妻子。 “袖儿。” 我轻轻唤盈袖。 盈袖仿佛听见了般,脚一蹬给惊醒了。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切,转身搂住左良傅的腰,头?枕在丈夫的肩窝,娇声道:“方才我梦见嫂子了,还听见她叫我。这两日我心里?总不踏实?,觉得出?事了,待会儿我想去她府上瞧瞧,她怀双生子不容易,眼看着月底就要生了。” “你先顾好自己罢。” 左良傅轻轻地拍着盈袖的肩膀,柔声道:“你也有两个月身孕了,要当心。陛下这两日没上朝,怕是娘娘那边有动静了,待会儿我写封拜帖递上去,哎,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娘娘。” …… 听见这对小夫妻的对话?,我心里?大喜,袖儿又怀了?这是好事啊。 我生产之事,府上消息堵得死死的,他们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可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好呢,没得吓坏了袖儿。 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大步走到绣床边,低头?看着床上的这对经历过千难万险后,才终于走到一起的璧人,忽然落泪了,柔声嘱咐:“良傅,后半辈子你一定?要好好对待我的盈袖,她是个没父母的可怜孩子,头?先又被陈南淮那小畜生折辱,心里?的疙瘩还未完全解开,你要对她耐心点,好好开解她。” 转而,我望向盈袖,泣不成声:“你呀,一定?要好好的,别让嫂子担心。” 我抬臂,用袖子擦泪。 耳边又传来阵鼓瑟乐声,还有纷纷杂杂的人说话?聊天声。还像方才一样?,头?晕目眩见,我又一次被种可怕的力量拽走,抬头?间,我发现自己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间屋子不甚大,也没有太华贵之物,靠墙有四个极大的书架,上头?摆满了书。 在屋子正中间的方桌旁坐了一家五口,是我八弟和他媳妇。 桌上摆了香甜可口的饭菜与米粥,弟媳妇是个恬静温和的妇人,她正用勺子给丈夫和儿女们舀粥,在剥鸡蛋的当口,弟媳妇眼圈忽然一红,泪珠子嗒嗒地往下掉。 “怎么了你?” 八弟牧言抱着刚两岁的小女儿雁回,正用小勺给闺女喂饭,看着媳妇儿笑道:“大清早的哭什么?” 弟媳妇用手抹去泪,哽咽道:“如今你姐姐正得盛宠,那些过去欺辱你的公?子哥儿们闻着香味儿蹿过来,点头?哈腰地奉承你,这倒罢了,我知?道你看不上他们,避之不及,可、可那个什么安国公?家太太昨儿到咱家做客,说想把家中女儿指给你做妾,我寻思着,你如今大富大贵了,是该添妾室了。” “嗨,我还当什么呢。” 八弟将鸡蛋剥好后,沾了些酱,给媳妇递过去,笑道:“当年你没嫌弃我穷,也不怕我的疯病,高高兴兴地嫁给我这个瘸子,给我养育二儿一女,操持这摊子家事,你是我最亲最敬的女人,我十几年前就发过誓,要一辈子待你好。如今我骤然富贵就负了你,岂不是无情无义的王八么,放心,我高牧言此生就你一个女人,绝不相负。” 弟媳妇破涕一笑,害羞地瞅了眼坐在旁边的两个儿子鲲儿、鹏儿,嗔道:“真不害臊,儿子跟前说这种话?。” “你若不信,我立马写个字据!” 八弟眼里?爱意浓浓。 “爹爹,这话?儿子可听见了。。” 鲲儿笑着起身,往书桌那边跑去:“我去拿纸笔,待会儿您还得按手印!” 鹏儿跟着起哄:“那我就是见证,爹爹若是将来负了娘,我们就拿着字据去四姑六姑那儿去告状!” 瞧见这和和美美的一家,我心里? 又暖又羡慕,同时也感慨。 人和人到底不一样?,有人升官发财死老婆,有人不论富贵到何种地步,依旧珍惜爱怜贫贱之妻,弟媳妇真是个有福的女人啊。 我低头?,笑着抹去泪。 忽然,我耳边想起阵类似战场的杀伐和马铭嘶嘶声,鬼哭狼嚎,让人不寒而栗,紧接着还有种女人尖刻地谩骂声和哭声,让人心生烦躁。 再?次抬头?时,我发现自己又到了个新地方,左右瞧去,这仿佛是个鸟语花香的书房,地上铺着厚软的毯子,外间的桌上和圆凳上摆着好些珍惜兰花,凌空悬挂着五六个精巧鸟笼子,里?头?关着毛色鲜亮的画眉鸟。 屋里?有两个男人,我四姐夫和他的嫡长?子。 孙家的两个嫡子先前来给我请过安,长?子叫学?谦,今年有二十六了,在大理?寺做了个末流小官;次子名唤学?勤,考了三次都不中,而今在家中等?着荫官的恩旨。 四姐夫穿着燕居常服,眉头?深锁,手里?拿着只铜壶,正在给兰花浇水。 这时,他的嫡长?子孙学?谦急走两步上前,从?袖中掏出?方帕子,帮父亲给兰花的叶子擦水,笑道:“爹,过去大房出?了个微不足道的宫妃,这些年没少在咱们跟前趾高气昂。而今咱家有个更尊贵元妃娘娘,可算是抬起头?来了,您不知?道,而今那大理?寺卿安大人见了儿子,都客客气气的呢。” 四姐夫白了眼长?子,冷声道:“你以后要谨慎些,别给娘娘添乱,而今咱们家也算皇亲国戚,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稍有不慎,弹劾的章奏就送到了陛下跟前。” “您说的也忒严重?了。” 孙学?谦满不在乎一笑:“娘娘如今有三子,谁能贵得过她?又有谁敢欺负她的亲戚?不瞒您说,前几日儿子碰见德靖侯家的大爷林广舒,您猜怎着,这小子竟偷摸去观里?探望他表妹张韵微,儿子当场将他拿了个人赃俱获。他们张家当年不是把高舅舅的腿打折了么,左右张氏嫡系去了象州,儿子便也让人打断他家亲戚林大爷的腿,便算替高舅舅和娘娘出?了口恶气。儿子在大理?寺做了六七年的录事,一点升迁的机会都没有,您老去求求姝姨娘,或者您在娘娘跟前帮儿子奔走奔走……” “糊涂!” 四姐夫随手抽了本书,重?重?地打了下他长?子,喝骂:“娘娘屡次告诫为父,要约束子侄。这回她就是因为太过忧心竭虑,这才动了胎气早产,你姨娘这两日守在娘娘跟前,一眼未合,为父也是今早才回来。” 四姐夫瞪了眼长?子,连连摇头?,斥骂:“虽说德靖侯林家已没落,可好歹也算官面上的人物,你怎敢为一己私欲就拿林家大爷把柄,还重?伤他,赶紧去准备厚礼,待会儿咱们上门给人家赔罪。” “不至于。” 孙学?谦揉着胳膊,讪讪道:“一个破落户罢了,至于您堂堂御史?大人给他致歉?” “无知?小儿!” 四姐夫将水壶扔到桌上,不防头?,砸坏了一盆墨兰,他冷声训斥:“越是爬到高处,越要小心谨慎。你若是有本事,早都当上少卿了,何至于到现在还是个小小录事。我看你也不必再?呆在京中了,去地方历练个十来年再?回来,也省的给家族和娘娘惹事!” 我叹了口气,不愿再?听再?看。 这便是我最担心的事,盛极必衰,往往在我心眼到不了的地方,就有亲戚子侄给我惹这些闲事。 不过好在四姐夫是个老谋深算的,有他在一天,就会约束家中子侄一日。 正在我乱想间,我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 我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会飘到盈袖、八弟和孙府?这是回光返照? 忽然,我面前一阵光亮,刺得我睁不开眼。 隐约间,我看见了丽华,她穿着嫣红的嫁衣,发髻边戴着朵山茶花,笑眼盈盈地冲我招手,声音简直比山间流水还要动听,歪头?,冲我嫣然一笑,诱惑着我: “妍华快来呀,咱们该走了,父亲祖母可想你了。” 我不由自主?地朝丽华走去,越走,我感觉越舒服,就像踩在温水里?,身上的疼楚逐渐越轻,心绪也轻松自在。 我想,若是跟着丽华去父亲那边,我就有爹爹爱护了,十七岁的惨痛就不会发生,被梅濂背叛打骂就不会重?来,被李昭伤害也不会再?有。 走着走着,我猛地听到有个男人喊了我一声:“妍华!” 我瞬间惊醒。 我才三十二,这辈子才刚刚开始; 我还有很多放不下的人,李昭、儿子、四姐、盈袖……我不想死。 想到这儿,我双手捂住耳朵,转身朝后狂奔,嘶声尖叫:“我不想和你走,丽华,放过我好不好!” 谁知?忽然,我发现地上生出?来无数条惨白的手,抓住我的脚,不让我动,我听见刘玉儿和陆令容诅咒我的声音,让我还她们命来; 我还看见林氏、曹兰青面目狰狞,手里?拿着铁链,要锁住我的脖子,她们在阴森森地笑,说我的阳寿已尽,要把我带走; 我还看见了张达亨,他抓住自己的发髻,嘎嘣一声将头?拧下来,手拽着脑袋,摇摇晃晃朝我走来; 我更看到了十几年前欺辱轮.奸了我的两个恶奴,他们淫.笑着往开解衣裳,说我永生永世都要被他们摧残,是他们的母.狗.... 依稀间,我看见盈袖被刘玉儿和陆令容欺辱毒杀; 我还看个几个瞧不清模样?的人在掐我三个儿子的脖子。 “滚你娘的臭贱人!生前不是我对手,死后也别想伤我分?毫,老娘偏不死,我就要活!哈哈哈哈,气死你们这些贱人、臭虫!” 我疯了似的咒骂这些人,索性一把撸起袖子,闷头?朝他们跑去,挥舞着胳膊乱打:“来呀,脸伸过来让老娘打一下!当了鬼怎样?,你以为我怕?瞧老娘不把你们的脑浆子打出?来!敢动我儿子,想死了是不!” 正打的兴起,谁知?一脚踩空,我瞬间落入无尽地黑渊。 我努力地呼喊,朝老天爷喊我心里?的不服,因为我真的很想活下去, 忽然,我的身子一沉,十倍百倍的痛楚从?四肢和腰腹传来,头?也昏昏沉沉的,我睁开了眼睛,模糊间,我看见天又黑了,怎么,我这是昏迷了整整一日? 此时床榻跟前跪了很多人,有太医、胡马、云雀……我四姐哭得都晕过去了,而在我旁边坐着个男人,是李昭。 他背佝偻着,不哭不笑,呆呆地盯着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绝望而疲惫地说了声:“妍华啊。” “哎。” 我应了声。 我瞧见李昭猛地扭头?。 这男人苍白的脸忽然涨得 通红,不可置信地盯着我,居然动手扇了自己一耳光,俯身凑到我跟前,舌头?都打结了:“妍华,你、你……” 也就在这时,我看见秦嬷嬷和胡马等?人都震惊万分?,跪着爬到我的床榻跟前。 秦嬷嬷喜极而泣:“娘娘,您活过来了!” 而胡马则转身,也顾不上什么体统,高声喝道:“快,太医呢,赶紧给娘娘瞧瞧。” 我分?不清现在到底是死还是活,于是尝试着动了下手指,艰难地抬起胳膊,手按上李昭清隽的侧脸,热的,而且不再?像之前那样?凭空穿透。 我这是……活过来了? 杜老把我给救活了? “妍妍,妍妍。” 李昭抓住我的手,眼里?的惊喜和兴奋难掩:“你现在感觉怎样??啊?” 我哭丧着脸,拼尽全力骂了句:“疼死老娘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9、沟通的重要性 第148章沟通的重要性 我发现“十六”对我来说?,是个不?太幸运的数。 十六岁时,高氏家族覆灭,而?我也一夜之间从衣食无忧的贵女跌入狱中?,开始了一段漫长而?又艰辛的底层生活; 三十二岁时,在我和亲人举步维艰地经?营之下,高氏一族重新崛起,可我也在最尊荣之时,难产血崩而?亡。 万幸命硬,昏迷两日两夜后,生生从鬼门关逃了回来。 醒来后,我一度对曾经?魂魄离体这件事产生了怀疑,觉得自己所见所听?到的全是假的,是我做的一个漫长的梦。 可当我看到李昭两鬓的斑白时,我忽然又觉得,这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他这两日的坚守、痛苦、悔恨、愤怒和濒临崩溃全都是真的; 我看到的袁文清、梅濂、八弟、孙家还有盈袖也全都是真的。 为了验证我究竟有没有离魂,醒后,我以?担心想念盈袖为由,想宣她来府上,李昭安抚我,让我安心养病,说?盈袖而?今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若是让她看见我这个样子,肯定会担心的,要是到时候动了胎气,那就不?好了。 至此,我确信那两日两夜的确魂魄离开过?肉身,的确死过?。 从四姐口中?得知。 当时杜老经?历过?开膛剖腹之术醒后,给我下了猛药,非但没将?我救活,反而?直接将?我给“毒”死了,因为我没了呼吸、没有脉搏,身子冰冷并开始出现僵硬。 我“死”后,李昭不?吃不?喝不?哭不?笑,呆呆地坐在我身侧,四姐活生生哭晕,而?云雀更是割腕殉主。 可杜老就是杜老,他不?仅将?我从鬼门关给勾了回来,还把?自杀的云雀也救回来了。 但是,我活命也是有代价的,因元气大伤,我可能再也不?会怀孕,而?且接下来两三年?药不?离口,得慢慢弥补生双生子所亏下的虚耗。 …… * 长安的夜总是这样寂静,若添上些许秋雨,更显得漫长而?凄凉。 这会儿正值卯时,距离我苏醒已经?过?了四个时辰。 吃药擦洗后,我的身子和精神?也在慢慢恢复,虽说?依旧极度虚弱和疼痛,可比起死要强多了。 此时,我刚诞下的那对双生子就躺在身侧,也不?知是不?是母子连心,前?两日我濒死病危,这两个孩子的状况也不?好,时不?时地啼哭,奶也吃不?进去,尤其是七郎朏朏,气若游丝,不?像是能养活的样子。 说?来也怪,我醒后,秦嬷嬷和四姐将?他们抱在我跟前?,这俩孩子竟渐渐地安静下来,奶也进得香。 我侧身躺着,借着案桌上昏暗的油灯,仔细瞧我的两个小儿子。 真好。 他们俩仿佛还觉得自己在娘亲肚子里,开始时紧紧贴在一起睡,后面不?知怎地就给抱在一起了,脸贴着脸,腿绕着腿,朏朏这小子好似饿了,闭住眼嘬住旸旸的脸蛋,旸旸到底是小哥哥,默默地忍受着。 我艰难地抬手,将?他俩分开,谁知这俩小子同时哼唧,嘤嘤地哭起来。 “没事没事。” 我摇头?笑笑,又将?他们两个揽在怀里,当这俩又“亲”在一起时,登时就安静了下来。 我轻轻摩挲两个孩子,双眼微眯,朝梳妆台那边望去。 方才没外人的时候,我让四姐帮我瞧了眼压在毯子底下的暗格,已经?换了新金锁,同之前?的一模一样。 我慢慢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炕桌,上面摆着的章奏早已被胡马搬走。 犹记得那会儿胡马过?来拾掇的时候,我挣扎着起身,抽开炕桌,佯装要拿铜镜瞧瞧自己,其实我想再看一眼那张“封后”假诏书和装了毒的小瓷瓶,谁知胡马手忙脚乱地将?诏书揣进怀里,说?是地方官员递上来的密奏,娘娘还是莫要看了。 我转而?好奇地抓走那只小瓷瓶,拔开塞子,凑到鼻下闻了闻,问这是什么东西,佯装要喝。 胡马恭顺地从我手里拿走,一饮而?尽,笑着说?:“这不?过?是普通的蜜水,陛下这两日身子不?适,在吃药,难免嘴苦些,喝点甜的能缓缓。” 果然我离魂时看到的没错。 李昭封郑落云为继后的诏书是假的,剧毒也是假的,可是以?雷霆之势威逼贵妃的的确确是真的。 当初三王之乱时,他重用信任贵妃,并且给予她有限的问政权利,让她处理一些琐碎政务和赵氏孤儿事。 可一旦当朝局稳定后,他毫不?犹豫将?这些权利全部收回,当初借着肃王一句“牝鸡司晨”,便让贵妃数月退居宫中?,不?敢插手政务,而?今更是以?一张抄录了《讨武檄文》的假诏书和假剧毒,明着为我之死发疯,实则重重地弹压了贵妃。 这里边或多或少?有点卸磨杀驴的味道,可这就李昭。 他是个仁厚的人,容许张氏多年?来欺压在他头?上,对曹氏背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以?重用臭名昭著的梅濂,更是愿意让贵妃对朝政指手画脚。 可一旦当他翻脸了,瞧瞧,张氏几?乎灭族,曹氏三代不?许参加科举、梅濂头?顶悬了一把?尖刀,而?对贵妃,他更是毫不?犹豫地用剧毒来恐吓。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腰腹的酸痛又升腾起来。 万幸当初我走了条正确的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没有试探着插手干涉他的皇权朝政,没有踩在他的底线上,所以?到现在,我能做到元妃,并且平安生下三个儿子,更让他为我一夜白头?。 …… 正在我乱想间,我听?见外头?传来宫人跪拜请安之声。 没多久,炕桌上的烛焰一闪,从外间进来个高挺清隽的男人,是李昭。 他已然沐浴更衣,休养了些许时辰,面上虽带着疲色,可眉宇之间拧着的疙瘩松开了。 “醒着呢?” 李昭轻声问了句。 他怀抱着睦儿,大步朝我这边走来。睦儿似是被他强叫醒的,这会儿瞌睡得头?枕在爹爹肩头?,小屁股撅起来,嘴角挂着串涎水。 李昭抬手,用大拇指将?睦儿的口水揩去,笑道:“这皮小子两天?没见你了,闹着让朕带他来找你和弟弟。” “嗯。” 我忍着腹痛,应了声:“把?他放上来。” “好。” 李昭走过?来,拉了只小老虎枕头?,熟稔地铺下小褥子后,才将?睦儿放下。 等做好这些事后,他解开身上披着的大氅,除掉靴子,亦上了床榻。 此时,他穿着旧日里我 做给他的寝衣,臊眉耷眼地盘腿坐在三个孩子跟前?,扭过?头?,手紧紧地捂住口咳嗽了几?声,时不?时地偷摸看我。 很奇怪。 当初听?到他对我说?出那个“滚”字,我怨恨他; 看见他为了我痛苦悲抑,我心疼他; 可如今我醒了,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我们之间的矛盾依旧没有解决,当面对对方时,我们没有劫后重生的激动、没有深情夫妻的你侬我侬,就淡淡的,甚至还有点尴尬。 这时,睦儿醒了。 他翻了个身,爬到双生子跟前?,小脑袋侧枕在胳膊上,指头?好奇地戳了下六郎旸旸的脸蛋,然后眨巴着眼望向我。 “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我强打着精神?,虚弱地问。 “小猴子。” 睦儿一本正经?答,笑嘻嘻地指着旸旸,问:“介个可以?玩吗?” 听?见这话,我气得要背过?去了。 “他们是你弟弟,不?是小猴子,也不?能玩。” 我耐心地给睦儿解释,笑道:“你记不?记得娘亲的肚子之前?特别特别大?” “记得。” 睦儿甜甜地答。 我手伸过?去,摩挲着睦儿的小脑袋,柔声道:“那是娘亲在肚子里给两个弟弟盖了个小屋子,现在他们不?想在里面呆啦,就跑出来和小木头?哥哥见面啦。” 睦儿似懂非懂地点头?,隔着被子指向我的腰腹,问:“娘亲,小木头?以?前?有没有屋子呀?” 这时,李昭强凑了过?来,厚着脸皮加入我们母子的温馨一刻。 他手附上睦儿的小屁股,拍了拍,一路往上,十分自然地按住了我的手,对睦儿说?话的时候,却含情脉脉地看向我,柔声道:“娘亲生你们三兄弟不?容易,你以?后要好好孝顺她啊。” 我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去,佯装给双生子掖被子,疲累地喘着气,客气地强咧出个笑:“臣妾听?秦嬷嬷等人说?了,陛下这两日不?眠不?休地守着臣妾,都累病了,您还是回去歇着罢,六郎七郎生的时候不?足月,若是沾惹到风寒,那可就不?好了。” “啊。” 李昭一怔,眸中?痛苦之色甚浓,尴尬笑道:“朕不?多留,就是过?来瞧瞧你和孩子们。” 说?到这儿,他神?色黯然,委屈地如同受了气的小媳妇,偷摸抬眼觑我,嘟囔了声:“你以?前?从不?在朕跟前?自称臣妾,怎、怎么忽然改口了呢,还这么恭顺客气,弄得朕好难受。” 我假装没听?见,揉了下胸,逗睦儿:“小木头?要不?要过?来吃.奶奶?” “不?要~” 睦儿害羞地用双手捂住脸,透过?指缝看我:“弟弟吃。” “还知道让着弟弟呀。” 我笑着打趣,谁知牵动了底下的伤,疼得我嘶地倒吸了口冷气。 我一边和睦儿聊,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李昭。 他悻悻一笑,叹了口气,满脸不?情愿地准备离开,可行?到榻边又舍不?得走,闷着头?撤回来,着实不?好意思再凑到我跟前?,于是盘腿坐在炕桌旁边。 他箱笼里取出笔墨和宣纸,面色平静地练字,忽然,这人从炕桌的抽屉里翻出一面贵妃镜,将?灯盏拉近些,仔细地照镜子。 “哎!” 他刻意重重地叹了口气,斜眼偷瞄我,然后将?笔蘸饱了墨,竟开始慢慢地将?两鬓斑白的头?发往黑描。 瞧见他这刻意又做作的行?为,我既觉得好笑,可又心酸,眼睛一眨,泪珠便夺眶而?出。 我默默地抽泣,问:“头?发怎么了?” “没什么,朕原先就长过?白发,这几?日忽然冒多了些。” 李昭放下笔和贵妃镜,挪了过?来,他一开始还笑得温和,后面眼睛忽然红了,也掉泪了,恨恨地盯着我,手指抹了把?白发,哽咽道:“朕还当你死了,这白头?发,就是硬生生给急出来的。” “谁让你急来着。” 我泣不?成声,骂他:“你让我做鬼都不?安生,原本我都要跟丽华走了,听?见你在上头?叫我……” “往哪儿走?你好好在这儿待着!” 李昭亦哭了,呵斥了我一声。 这时,睦儿瞧见我们俩都哭了,这小子惊恐地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他爹爹,忽然哇地一声大哭,哭得直咳嗽:“小木头?也哭哭。” 我和李昭互望一眼,噗嗤一笑。 我拧了下睦儿的鼻子,李昭则打了下睦儿的小屁股。 他将?睦儿勾过?去,凑到儿子耳边,小声说?了会儿话,不?知在教什么。 睦儿食指含在嘴里嘬,迷迷糊糊地点头?。 忽然,睦儿颤巍巍地起身,走到床榻最尽头?,咚地一声趴倒,像个小木棍似的来回打滚儿,紧接着跪坐起来,两只小手抱成拳,对我笑道:“小木头?代爹爹滚啦,娘亲不?要生气啦。” 我忍俊不?禁,招招手,让睦儿到我跟前?来,亦学着李昭,在睦儿耳边小声教了几?句话。 睦儿嘟着嘴点头?,挣扎着站起来,兴冲冲地跑到李昭怀里,抱住他爹爹的脖子,重重地亲了一口,小胖手摩挲着他父亲的脸,柔声哄:“娘亲说?,她原谅爹爹啦,爹爹以?后再也不?许长白头?发了。” 我和李昭看着对方,不?再隔着阴阳,含泪而?笑。 见坡就下,我不?会揪着不?放,让自己和他都难堪。 这时,李昭将?炕桌上的灯盏吹灭,他抱着睦儿过?来,拉个只枕头?躺倒孩子们的另一侧。 他也顾忌着自己生了风寒,没敢靠太近,只是将?手伸过?来,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胳膊,在黑暗中?柔声道:“妍妍你放心,朕过?后定会好好责备璋儿,让他过?来给你磕头?赔罪。” “那倒不?必了。” 我撇撇嘴,同他说?实话:“他恨我是情理之中?的事,你若是强按他的头?致歉,岂不?是让他多厌恨我一重?罢了罢了,以?后无大事我就不?进宫了,少?见少?些是非。” “真是委屈你了。” 李昭闷声咳嗽了几?下,叹道:“这孩子经?历过?勤政殿之事,脾气性子别扭得很,希望以?后文清能好好教他。” 说?到这儿,李昭声音徒然冷了几?分:“朕总觉得你这次早产不?对劲儿,你放心,朕已经?让仁美去查了,定要还你个公道,朕心里觉得郑落云不?干净。” “嗨,查不?查的有什么要紧。”< br> 我困得打了个哈切,叹道:“我也给你赔个罪,怀孕的时候我太过?忧心忡忡了,因此动了几?次胎气,害得七郎差点没气儿,从前?我总嫌弃素卿心窄,这次我的心竟也窄了一次,能查出固然好,查不?出便算了,左右我们母子三人都平安,那比什么都强。” “嗯。” 李昭轻轻地拍着我的胳膊,像哄孩子似的哄我睡,忽然笑道:“妍儿,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当日朕说?的话依旧算数!” “我想想哈。”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我并没有直接答应,于是茬过?这个话头?,笑道:“当初咱们顾虑重重,小木头?的满月和周岁都没有好好办,我心里总是过?不?去。这回旸旸和朏朏的满月和百天?,一定要热热闹闹过?一场,便也算给咱俩冲冲晦气,咱们一家五口以?后得和和美美、平安顺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0、百日礼 第150章百天礼 三?个月后 不知不觉,距离我产下双生子已经过了三?个多月。 让素卿失望了,旸旸和朏朏都活下来了,而且日益健壮。 两个小子已不似刚生下时皱巴难看,五官精致得像小丫头,乳娘的奶水好,奶得他俩肌肤白嫩得像蒸出来的豆腐似的,眼睛又大又圆,黑溜溜得像葡萄般,真真漂亮得让人爱不释手。 这三?个月,倒是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首先呢,我的身子当初元气大伤,踏踏实实?地在家中休养了许久,这才慢慢地恢复,因补品药膳一直不断,烦心事?也?近不到耳朵跟前?,静心养护间,从前的身上的一点妇人病养好了,气色也不错,就是怕冷得很,早早就穿上了厚的。 杜老年纪大,又经历过开膛剖腹之苦,到底不似年轻人那样恢复得快,感觉一下子老了十多岁,说话也?不似之前?那样中气十足。 虽说李昭赏赐不少?,可我心里总过意不去。 正好老爷子爱吃鱼,我便同我的几个大管事商量了下,在长安的城郊的湖边买了块地,盖了亭台楼阁,开了个鱼庄,名字就叫“杜鱼”,主要经营河鲜,另外也?有各色珍馐美食。 还似从前?那样,每年我都会拿出生意盈利的一部分,施粥散米,并且长期或短期雇些贫妇,给她们一份赖以活命的生计。 杜老特别喜欢鱼庄,十日里竟有八日待在那里,或是坐小船去湖心钓鱼,或是在鱼庄的竹林里同旧日同僚老友下棋谈心,渐渐地,长安城中的一些贵人打听到老爷子在鱼庄,纷纷前?来求诊。 丽夫人的鱼庄名噪一时,每日家供不应求,食客单子居然排到了三?个月之后。 杜老呢,脾气大。 高兴的时候,同弟子徒孙背着小药箱,到乡野之地给农人鄙夫瞧病,非但分文不取,还慷慨赠药。不高兴呢,便是什么?国公爷、部堂大人家的女眷,他也?一概不瞧。 其次呢,便是查我意外早产和杜老遭遇疯马袭击的案子。 羽林卫和梅濂暗中查了三?个来月,一点进展都没有,仿佛真的全都是凑巧。 羽林卫的总指挥使沈无汪奉李昭之命,远赴象州调查张达齐与此事?有没有关系。 后沈无汪回报,张达齐并无异动,看不出谋划过什么?。而且张达齐去象州的这小半年,性情大变,全无旧日在京为官时的谨慎小心,经常酗酒,同一个酒楼弹唱妓.女往来甚密。 这不,前?些日子那妓.女有了身孕,张达齐因还在孝期,担心同僚参他,不敢认,于是让儿子暂且将那女子收了,谁知他儿子竟也?与那女子眉来眼去的,有一日让张达齐抓了个正着,父子俩闹得不可开交。 象州地方官甚至当面取笑过张达齐,不知白无瑕姑娘将来生下的孩子,该叫您爷爷还是父亲? 初听李昭同我讲这事?的时候,我震惊不已,老半天缓不过神儿来。后来想想,这兴许也?算张达齐的一种生存之道罢,他若是还像从前那样奋勉图强,兴许李昭真容不下他,暗中派人解决了他也?未可知。 郑贵妃那边呢,除了疑似让抚鸾司的两个女卫军在齐王李璋跟前?嘀嘀咕咕,再也?没查出她做什么?。 我难产血崩之后,李昭算是彻底收回郑贵妃参与政事的权利,他将抚鸾司原有人马解散后,重新挑了批身世清白的女子,依旧由他信任的黄梅统领。郑贵妃仿佛也?心灰意懒了,每日家独居宫中绣花、要么?传宫里的女戏子们来唱戏,全然不似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女中豪杰。 而素卿那儿呢? 李昭一开始确实生了杀心,但顾着齐王和萝茵,到底没杀,明面上好生训诫了一番,赏了顿嘴巴子,可私底下却让女卫军将她的喉咙熏哑了,由着宫人们肆意凌.辱打骂,并且隔三?差五地赏赐春.药,让她一个人受尽苦楚。 他不会?杀孩子生母,但会?逼着素卿自尽。 素卿深恨他,可挂念着一双子女,竟给忍了下来,瞧那架势,仿佛要熬死李昭,等着儿子以后将她接出去。 意料之中,李昭嘴上说会责罚齐王,并让那小子过来给我磕头认错。但我等了三?个多月,也?没有等到。 理解嘛,李璋是他喜欢的长子嘛。 可他心里也?的确有我,并且觉得愧对我,所以上个月,他力排众议,坚持封我儿子李睦为瑞王,众人都说这份荣宠翻翻史书都难以找到,可只有我和他知道,封瑞王到底是恩宠,还是弥补。 最后呢,是后辈子侄的一点小事?。 犹记得当初勤政殿风波后,何?太妃曾想做我家鲲儿和她哥哥武安公嫡亲孙女的媒,当时我婉拒了。 后来,李昭还是存了弥补鲲儿的心,让武安公的孙子何?道远、何?德润兄妹到我府上,同睦儿、鲲儿鹏儿、礼哥儿一齐念书。 何?德润兄妹来我府上读书那日,何?太妃、武安公夫人乔氏、我四姐还有我八弟媳妇都来了,明着是来看双生子、给我请安,实?则是武安公家相看鲲儿。 鲲儿虽身有残疾,但好歹是朱九龄高徒,又是我元妃的亲侄子,除过这些,这孩子的相貌、才学、品行着实?好,满长安挑不出第二个。 当日相看后,何?太妃和武安公夫人甚是满意,没口子地夸,嘱咐德润兄妹,日后要在学堂里跟着羊大学士好好学,一定要敬重高公子。 我知道何?家和李昭什么?意思,他们不强迫两个孩子结合,意思是先在一块处处看,若是合得来,那可以定亲,合不来便算了。 德润那丫头我见了,真是不错,模样出挑、温和沉默,其实心里也?是个有主意的,的确是大家闺秀,鲲儿若是娶了这丫头,以后于仕途定会?有助益,且武安公家在军中素有威望,或多或少?也?能庇佑高氏。 这几个孩子在学堂上都处的很好,让我意外的是,鲲儿对何?家姑娘不冷不热,礼哥儿对德润却殷勤得很,日子久了,德润好似对礼哥儿也有好感,两个孩子经常互和诗词,瞧着是生了情?愫。 说实话,我心里还是更偏爱鲲儿。 私底下我把这小子叫到跟前?,问他喜不喜欢德润? 鲲儿当即脸臊了个通红,连连摆手,说只将德润当姐姐看,并没有别的想法。我心里一阵失望,忽然瞧见他腰间悬挂着个荷包,上面绣了一粉一白两朵莲花。 我随口问了句,是你母亲给你绣的?还是街面上哪家铺子买的? 鲲儿解下来递给我瞧,大大方方地同我说,前?些日子他去江州探望师父朱九龄,正巧遇到了九龄的孙女,也?就是江州刺史朱九思的女儿朱璧君,璧君比他小一岁,生的明艳活泼,大方有礼,如今正跟着祖父学书画,也?算是他师妹了。 初次见面,他将随身佩戴一块翡翠平安扣当见 面礼,送给了朱小姐,而朱姑娘则将刚绣好的荷包回赠给了他。 听了这话,我也?没多想,问鲲儿你师父最近可好?朱九思有没有认他? 鲲儿说师父出家后,受不了清规戒律的约束,教唆寺中弟子饮酒吃肉,把主持气得没法子,可老朱是名士,又曾是帝师,骂不得赶不得,只能忍耐。 至于朱九思,还是老样子,面上冷冷的,并没有认父亲,但顾着陛下的天威,对父亲比从前要温和了许多。 哎,于九龄来说,能时时见到儿子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所以我依旧认为,出家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 * 今儿是十二月初九,是我两个小儿子的百天礼。 我天不亮就起来了,精心地梳洗打扮了番,早早带着三?个儿子进了宫。上午是宴请群臣和宗族亲贵,我少?不得要打起精神应对一番,并未吃什么?东西,饿得饥肠辘辘。 过了晌午后,李昭让人在翊坤宫摆了个小席面,说好的我俩单独给旸旸、朏朏过,可后头,他让人将李璋请了来,说璋儿上次顶撞了我,心里一直有愧,要当面给我磕头认错。 我是真的一眼都不想见这小子,可顾着李昭的面子,少?不得要笑着应对。 晌午的时候,天空逐渐变得灰蒙蒙,零星开始飘起了雪花。 正殿里地龙烧得暖和,地上铺了厚软的牡丹花织金毯子,案桌上摆着象征吉祥的摆件,圆桌上堆满了各宗亲送上的厚礼,睦儿此时正和云雀、胡马等人在正殿里玩闹,时不时发出甜甜地笑声。 旸旸和朏朏刚吃了奶,睡着了。 我坐在床榻上照看着双生子,手里捧着贵妃镜,用小指蘸了点胭脂补妆。 斜眼瞧去,李昭有酒了,侧身躺在两个孩子跟前?,醉眼惺忪地觑我,时不时地用脚尖踢我的腰。 “想干嘛?” 我白了眼他。 “想干你。” 李昭毫不遮掩地表达自己的欲望。 他欺身上前?,从后面环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使劲儿嗅我的脖子,手不安分地从我的袄子底下钻进去,找到最暖和的地方乱动,我嫌他手凉,不住地躲,他索性一把抓住,不让我动弹,凑在我耳边,坏笑:“朕早都说过,你丰满些更美。” “孩子在跟前?儿呢。” 我虽这般说,却隔着衣裳按住他的手,斜眼嗔他:“你是君父,也?不注意些行止。” “我是色中饿鬼。” 李昭咬了口我的脖子。 说话间,他拉下条锦被,挡在两个孩子身侧,将我按在另一边,急不可耐地往起掀我的裙子。 “昨晚不是弄过了么?。” 我咬住下唇。 “没吃饱嘛。” 李昭憋着口气,直捣黄龙后,他面上带着愉悦之色,舒服地轻吟了声。 “你悠着点。” 我抬手,轻抚着他鬓边的斑白。 也?是奇了,按理说男人长白发不好看,这人长白发,却越发给人一种心动的吸引力。 我手下移,揽住他的腰,压着声笑骂:“慢些,别把孩子晃醒。” “真的要朕慢?” 李昭吻了口我的鼻尖,挑眉一笑。 “方才席面上,肃王那老东西带着璋儿喝了不少?,他去醒酒了,算着时候估计快来了,咱俩也?抓紧些。” 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敲了敲内殿的小门,紧接着,胡马沉稳的声音从外?头响起:“启禀陛下,齐王殿下来了。” 听见这话,我忍俊不禁,拧了下他的腰,故意撺掇:“要不让你儿子等等?”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李昭明显不满足,他捧住我的脸,狠狠地亲了几口我的唇,随后起身,用帕子稍稍清理了番身子,并将用过的帕子给我扔过来,坏笑:“你自己擦,还是朕帮你?” “你恶不恶心。” 我笑着将他的帕子砸到他身上,斜眼觑向柜子那边:“去给我找条干净的来。” 说话间,我朝被锦被隔开的两个儿子瞧去,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着圆而黑的眼看我,忽然一齐笑了。 我大窘,脸臊了个通红,一边整理着发髻,一边压着声“骂”李昭:“你就骚,儿子们醒着呢,若是睦儿这小子不防头跑进来撞见咱俩打架,瞧你怎么解释。” “朕骚?” 李昭将新帕子在水里浸透,拧干净了给我递来,笑骂:“也?不知方才谁骚,欲拒还迎的,分明是想把朕给生吞活剥了。” “行啊,倒诬赖起我了。” 我擦洗好后起身,整理着衣裳,故意坏笑:“那妾身以后可要远离您皇帝老爷,省得被冤枉。” 说话间,我俯身抱起旸旸,往正殿大步走去。 扭头看去,李昭抱着朏朏,紧跟着走过来,他踢了下我的小腿,冲我飞了个媚眼,打了个酒嗝儿,挑眉坏笑:“今晚,那个那个,懂了么??” “什么?这个那个的,太难懂了。” 我抿唇憋住笑,率先逃走。 “不懂?” 李昭追过来:“朕今晚给你手把手教。” 我俩玩玩闹闹间,就走到了正殿。 此时正殿垂手侍立了许多宫人,门口站这个清瘦文俊的少?年,身穿华服,唇红齿白,正是齐王李璋,他怀里抱着个大锦盒,笑吟吟地打量个四周,瞧见了我和李昭,忙将锦盒递给跟前?的小太监,疾走几步上前?,恭敬地父亲和我见礼。 起身后,李璋双目含泪,低着头,不太敢看我,最终上前?一步,打量着我和李昭怀里的两个小人,笑着夸赞:“上午儿臣坐的远,没看清两个弟弟,长得真俊哪,很像元娘娘。” 我心里的恶寒和难受越发浓了。 这些日子我听秦嬷嬷说过,自打上回我难产血崩后,李璋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跟着袁文清苦读,而且仿佛想开了,数次在他父亲跟前?坦诚自己听信了小人的挑唆,心里怨恨母亲行不义之事?,可同时又怜悯母亲,这才顶撞了元娘娘,说自己以后绝不会?再做这种糊涂事?,会?心胸开阔些。 这小子果然说到做到,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每日早晚都会给李昭请安,风雨无阻,待下人也更和善宽和,宫人不当心摔倒,茶弄脏了他的衣裳,他笑呵呵地说无碍,甚至亲手将那宫人扶起,问有没有摔疼。 的确是个谦谦有礼的君子。 可我私底下听大福子说,三?年前李璋怜悯先帝苏才人,将她从殉葬名册上勾去,暗中将那女子安置在外头,原本两人规规矩矩的,李璋这三?年只是去看了十次,每次去也?只是送些银钱。 但自打重阳节过后,李璋每月都要去五六次,强行与苏氏发生了关系,他每每行完房事,都要用软鞭痛打一顿苏氏,前?几日,苏氏硬生生被他打得小产。 不仅如此,他还在外宅养了两个乳娘,歇觉得时候,像婴儿似的吮奶,让乳娘哄他睡。 这些事?,大福子都没敢上报李昭,只是私下知会了我一声,让我千万提防齐王。 正在我乱想间,忽然听见李璋轻声唤我:“元娘娘?” “啊。” 我怔了怔,深呼了口气,歉然笑道:“让王爷见笑了,我方才走神儿了。” “您要养育三个弟弟,累些也?能想来。” 李璋笑着替我辩解。 他说话间往后退了一步,跪下,恭恭敬敬地给我磕了三?个头,笑道:“儿臣恭祝六郎七郎百日之喜,再则,真诚地给元娘娘致歉,先前?儿臣不懂事?冲撞了您,还请您千万担待些。” 我扭头看向李昭,李昭莞尔浅笑,冲我点点头。 我会?意,将怀里抱着的旸旸交到秦嬷嬷手上,亲自将李璋扶起,忍着恶心,温和笑道:“王爷说得是哪里的话,快起来。” “多谢娘娘。” 李璋含泪起身,他挥挥手,立马有太监将那个锦盒捧了上来。 这小子从锦盒里拿出幅画,打开,对我笑道:“这是儿臣亲手画的,儿臣学艺不精,让元娘娘见笑了。” 我忙说哪里哪里,抬眸朝前?瞧去,那幅画上画了五个人,我和李昭坐在四方扶手椅上,一人怀里抱着个小婴儿,而我的大儿子睦儿则坐在我和他父亲脚边,手里捧着只小木马,笑得正甜。 说实话,画得还算挺传神,可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果然,就在此时,李璋这小子潸然泪下,眼里满含着羡慕与孤独之色,手指连连地轻抚着画上的父亲,口里喃喃道: “一家人在一起,真真是天底下顶快活得意之事?哪。” 说话间,这小子眼中豆大的泪珠子啪地一声落在画上,他慌乱地用手抹去,抬头,对李昭粲然一笑,佯装坚强,笑着问:“爹爹,您觉得儿子这幅画画的怎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1、洛阳来信 第151章洛阳来信 听见李璋的这番话,我瞬间了然。 他画我们一家五口什么意思,是觉得李昭把他和萝茵排除在外,而今他和妹妹孤零零的,爹不疼娘不爱; 他潸然泪下地说一家人在一起顶快活得意又是什么意思,是怀念当日父母皆在时的幸福日子。 傻孩子,上回你在没人的地方犯病,抱着病躯在你父亲跟前胡乱攀扯一通,你父亲在没有完全明白事情经过的情况下,为了安抚你,只能呵斥了你厌恨的元妃我,这回你可是在他跟前这般哀哀怨怨,若是再犯病,那可不赖我了。 我没有接他这话茬,抿唇一笑,扭头朝旁边瞧去,胡马已经将酒菜布好,而睦儿此时正立在堆满厚礼的方桌之下,踮起脚尖,抓住桌布一角,往下拽。 “别拽了,仔细锦盒掉下来砸到你。” 我借口看护睦儿,转身就走。 走之前我用余光瞧了眼李昭,他脸色稍有些不好,淡漠地扫了眼自己的长子,并没有理?会儿子这番自怜自艾,反而俯身,弹舌逗怀里抱着的七郎朏朏,轻巧地将这个话头岔过去: “用饭,上午宴席太吵,朕只顾着同宗亲说话,都没吃几口。” 说罢这话,李昭将乳娘唤来,将七郎交给?乳娘后,亦大步朝小席面这边走来。 我淡淡一笑,经历过上次萃雪阁之事,李昭果然没搭理他大儿子这茬。 而就在此时,我瞧见睦儿将那桌布唰地一声给拽下来,满桌的锦盒、玉如意、长命金锁厚礼随之下滑,咕咚一声全都落在睦儿身上,当即就将孩子给?压倒在地。 我和李昭急得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而跟前的乳娘和嬷嬷等?人也登时围了过来。 睦儿哇哇大哭,尤其看见了我和李昭,越发哭得厉害。 李昭扭头,气得冲跟前的宫人喝骂:“做什么吃的,一群人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登时间,殿里呼刷刷跪了一地人。 “没事没事。” 我将睦儿身上的厚礼扒拉开,心?疼地揉着儿子的小屁股,柔声问:“哪里疼,告诉娘亲。” 睦儿现在可是会说话了,哪里不舒服会同我说。 睦儿委屈地正要哭诉,瞧见他父亲盛怒,而他最喜欢的胡马、云雀和秦嬷嬷都吓得跪下了,这小子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拍拍屁股,眼泪嗒嗒地往下掉,强忍住了,对李昭和我奶声奶气地说:“爹爹不生气,小木头不疼的。” 听见这话,我和李昭互望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李昭扭头看了眼长子,对跪着的宫人喝道:“今儿是六郎七郎的好日子,瑞王年纪虽小却极懂事,又会说话,朕便不罚你们了,日后若是再看护不好小木头,朕必重重惩罚!” 宫人们齐磕头,谢陛下隆恩,又谢小王爷的仁厚。 我忙抱起睦儿,一边给他揉着后背和小屁股,一边随着李昭入席。 今儿小厨房做了满满一桌好菜,琳琅满目,让人瞧着食指大动,这种场合,我也不想与李璋说什么客套亲近的话,只想赶紧对付过去走人。 我让睦儿坐在我的腿面上,让云雀将那碗虾仁蒸蛋端来,用勺子搅碎,给?他往嘴里喂。 “张嘴。” 我柔声哄。 “不要。” 睦儿扭动着小身子,手指向桌上的酒杯,砸着嘴:“我要喝那个。” 上首坐着的李昭听见这话,一个怒眼横过来,佯装恼了:“你还想上天?乖乖把那碗蛋羹吃干净,否则你屋里那些小藤球、小木马什么的,爹爹全都没收了。” 睦儿听见这话,气得“白”了他父亲,不情愿地大口吃掉蛋羹。 “哎呦,小老虎真棒。” 我又舀了一勺,没口子地夸,瞧见这小子手按在嘴上,忙道:“不许吐出来,瞧,你爹爹又恼了。” 我用余光扫了眼,一旁坐着的李璋虽闷头喝鸭汤,却时不时地看他父亲,忽然,这孩子脸上的痛苦之色越发浓了,这回倒是没有哭,看向我和睦儿,笑道:“元娘娘当真宠爱五弟,瞧见您这样,倒叫儿臣想起当年母亲也是这样追着给?妹妹喂饭的。” 李璋筷子搅动着鸭汤,悲从中来,哽咽道:“妹妹是个糊涂人,儿臣每每想起当日她抓伤五弟之事就气得不行?,可又瞧见五郎和六郎七郎这般弱小可爱,难免想念她,如今快到年下了,她还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挽月观住着,儿臣想将她接回来。” 我心?里的厌烦越发浓了,才十四的孩子,哪里那么多的鬼心眼。 把你妹妹发配到挽月观的是你爹,他不想孩子掺和进废后之事,又干我何事?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是逼着我求你爹,把你妹妹接回来全了一家人情分?我若是不开口说话,岂不是坐实了我气量狭小,容不下一个小姑娘? 正当我在想如何回话,就在此时,李昭轻咳了声,用锦帕擦了下手和嘴,眼望向桌正中的鱼汤,示意胡马给?他盛一碗来。 此时,李昭轻抿了口汤,淡淡道:“这汤不错,璋儿,你多喝两碗。” 李璋面上闪过抹不甘和尴尬之色,紧着道:“爹爹,如今眼瞧着天一日冷似一日,” “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李昭放下碗,转动着大拇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扭头看向胡马,道:“朕记得李钰这回派人从洛阳给六郎七郎带来了厚礼,是么?” “正是呢。” 胡马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立着的蔡居赶紧将老三?的礼找来,躬身笑道:“三?皇子送来了对长命金锁,上头镶嵌了数十颗红宝石,锁儿下缀了三?只小金铃,一动就叮铃叮铃地响,极好听,对了,三?爷还给?元妃娘娘写了封家书呢。” 我登时怔住,李钰怎会给?我写家书。 “拿来念念。” 李昭淡淡道,他不动声色地夹了块炙羊肉,放嘴里嚼。 我紧张极了,上回两个孩子满月,李钰守着礼数,只送来了两颗明珠,其余什么话都没有,怎么百天礼时又送来了家书? 没一会儿,蔡居就躬身捧着个蜀锦盒子进来,立在胡马身侧。 胡马从盒子中拿出封信,打开,转身面向我,朗声念道: “元娘娘亲启: 儿臣钰叩拜娘娘安,恕儿臣远在洛阳,不能当面给您磕头道喜。 不知娘娘身子康健否?三?位弟弟平安健壮否? 儿臣在洛阳一切都好,姑姑已有了身孕,她时常念叨着旧日里同娘娘交好的日子,屡屡跟儿臣提起挽月观与您的口舌交战、与姑父的初次见面,还提起给您做旗袍 和婚纱之事,更说当日与您一起商量着怎么经营火锅,儿臣每每听到耳中,神往不已。” 听到这儿,我不禁莞尔,看向李昭:“月瑟怀孕了呀,实在想不来这丫头当了娘后是什么样儿。” 李昭笑着点头,温和道:“子风给朕的家书中抱怨,说月瑟自打怀孕后,脾气越发的刁钻,她自己害口吃不了肉,逼着子风和钰儿也不许吃,这爷俩可是无肉无酒不欢的,偷摸去酒楼吃,月瑟一听这事就恼了,气得直哭,说子风心里没他,到国公爷夫妇跟前告状。哈哈,国公爷和夫人自然是向着小儿媳妇,索性发话,月儿害口好之前,阖府都吃素。这下倒把月瑟弄得不好意思起来了,忍着恶心,说她不害口了,不能让家里人都断了肉。子风到底还是心疼这丫头,跟着吃了两三个月的青菜豆腐,算算日子,月瑟如今都有了六个月的身子了。” 听见这话,我忍俊不禁。 洛阳的日子真是快活似神仙哪,李钰若是当日留在长安,兴许会一直郁结于心,跟着公主夫妇,果然会心?胸开阔,也能高兴些。 我扭头看向胡马,示意他接着念。 胡马清了清嗓子,笑着念道: “转眼间,距离文姜驿之事已过去一年了。 当日儿臣心里念着母亲,不分青红皂白地冲到文姜驿,求陛下宽恕母亲罪过,更是当面顶撞过元娘娘。 而今想想,实在是糊涂至极。 母亲虽是儿臣的娘,可错就是错了,她因一己之私迁怒在睦儿身上,害得弟弟险些丧命,儿臣每每想到此事,心?里愧疚得夜不能眠,本应亲自到长安给?娘娘和五弟致歉,奈何身在洛阳,无法实现。 而今儿臣在信中,给?娘娘和五弟磕头赔罪,希望娘娘宽恕母亲糊涂,亦希望五弟和六弟七弟日后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母亲有罪,可到底是儿臣的亲娘,儿臣不忍娘亲孤零零地躺在文姜驿的凄风苦雨里,求娘娘仁慈,帮儿臣向父皇请罪,给?母亲挪坟,另则一处安葬。 纸短而言长,儿臣便搁笔此处。 再祝娘娘如意顺遂。 儿臣钰字。” 听完这信,我真是久久不能平静。 李钰当真是聪明至极的孩子,不管这封信是写给?我,还是写给?李昭看的,可不管是谁人看过,难免会心?里触动,夸赞他明理孝顺。 若是张氏有李钰这样的孩子,我和睦儿怕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陛下。” 我望向李昭,含泪欲言又止。 “放心,朕心?里有数。” 李昭点点头,斜眼看向他的长子李璋,问:“璋儿,你怎么看这封信?” 李璋显然有些慌张,他眼珠左右乱看,低头沉思了片刻,支支吾吾道:“回父皇,三?弟信中言辞恳切,孝子之情跃纸而出。” “是啊。” 李昭重重地叹了口气,两指揉着眼角:“曹氏虽罪大恶极,可到底曾伺候了朕一场,胡马,你以元妃的名义给?曹氏挪坟罢,好好修葺一番。” 我没言语,亦跟着李昭对这个孝子怜悯感慨,同时摩挲着睦儿的背。 李昭当众让人念这封信,其实是想告诉李璋,老三?明事理?,知道自己母亲有罪,你这个当哥哥的就别阴阳怪气的抱怨,更别往元妃身上攀扯。 谁知就在此时,我瞧见李璋忽然起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含泪望向李昭,哭着哀求:“爹爹,母亲虽罪大恶极,可到底是儿臣和萝茵生母。冷宫苦寒,自打重阳节后,儿臣便听不到她的任何消息,快年下了,儿臣想去瞧一眼她。” 听见这话,我心?里一喜。 好么,你爹百般暗示你,你却作大死。 我偷偷朝李昭看去,果然瞧见李昭脸色大变,他直接抓起跟前的瓷碗,朝李璋的头掷去,喝道:“猖狂的逆子!” 我知道李昭是真生气了,少不得要骂出些宫人们听不得的话。 想到此,我将睦儿放下,忙起身行?到乳母和嬷嬷们跟前,嘱咐她们将双生子抱回府去,同时吩咐胡马等?人下去,并将门带上。 这般调度好后,我转身朝后看去,此时李昭双手背后,站在他长子面前,而李璋则跪在地上,头杵下,眼泪珠子颗颗落下,砸到厚绒毯上,他没敢擦,身子颤抖,再不敢发一言。 而此时,我瞧见我那儿子食指放嘴里嘬,傻乎乎地看着他爹发火,忽然摇摇晃晃跑过去。 我心?里紧张极了,真的担心?这坏小子又发狠打人。 谁知睦儿跑过去后,踮起脚尖抱住李璋的脖子,哇地亲了一口,小胖手摩挲着李璋的脸,奶声奶气地哄:“哥哥别哭,乖乖。” 说罢这话,睦儿丢开李璋,直面他爹,嘟着嘴气道:“爹爹坏,骂人,讨厌讨厌!” 我登时松了口气,将那口紧张的唾沫咽下。 “你瞧见了没!” 李昭重重地甩了下袖子,手指向睦儿,瞪着李璋:“他才两岁,尚且知道兄友弟恭,你这么大的人怎么一点道理?都不懂。” 我忙跑过去,一把将睦儿抱起,冲李昭努了努下巴,示意我带着儿子先退到偏殿。 行?到偏殿后,我将小门关住,重重地亲了口儿子,莞尔浅笑,压低了声音问:“你喜欢大哥哥吗?” 睦儿拨浪鼓似的摇头。 我一愣,将这小子的食指从嘴里拉出来,帮他揩去嘴边的口水,问:“那你为什么要亲大哥哥?” 睦儿歪着头,对我甜甜一笑:“爹爹教过木头,喜欢要亲亲,不喜欢也要亲亲。” 我再次呆住,随之摇头一笑,打量着我怀里的坏小子,瞧这眉眼鼻子嘴,无一不像他爹,今儿我算是服了,这小子真的彻彻底底是他爹的种。 我踮起脚尖,透过门缝往外?瞧。 此时李昭阴沉着脸,扬手,用袖子狠狠地抽了下李璋的脸,毫不留情地喝骂:“从小到大,你的师父、吃穿用度皆是最上等?的,先帝和朕宠着你,悉心?教导你,李炜和李钰让着你,便是上次你顶撞元妃,朕念着你身上心?里不痛快,呵斥了元妃,害得她惊惧之下早产,差点丧命。你到底哪里还不满足,嗯?” 说这话的时候,李昭拧身走到方桌跟前,从长方锦盒中找出李璋送来的那幅画,展开,愤怒地扫了眼,用力掷到儿子跟前,喝骂:“你师父袁文清就让你画这种鬼东西?他掏心掏肺教导你,给?你讲道理?,让你在六郎七郎百日宴上画“让梨推枣”的典故,以示兄友弟恭,你画了什么?朕不想理会,你越发不依不饶了。” 李璋头如蒜倒,连连认错:“爹,儿臣错了,儿臣痰迷了心?窍。” “你不是痰迷了心?窍 ,你就是心窄,容不下元妃!” 李昭剜了眼儿子,气得双手叉腰,喝道:“当初张致庸祖孙三?代是如何逼朕的,你难道没看见?你恨得在朕跟前哭骂,难道忘了?” 李昭气得手抚额,质问:“朕现在问问你,你到底姓李还是姓张!” “儿臣当然是姓李了!” 李璋愕然,仰头望向他父皇,泪如雨下:“儿臣心里眼里只有您,只是偶尔会羡慕弟弟有娘,” “你那娘做了什么污糟事,你居然还念着她!” 李昭恨铁不成钢地推搡了把儿子的头,接着逼问:“你说,当年你在坤宁宫看到了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爹!” 李璋瞧着快要崩溃了,抓住他父皇的下裳,涕泗横流,眼里痛恨和惊慌之色甚浓,连连摇头,求道:“儿臣、儿臣……” “说!” 李昭一把拽走自己的衣裳,喝命。 “儿臣、儿臣……” 李璋一屁股瘫坐在腿上,闭眼,痛苦道:“儿子看见那个太监手伸进娘的裙子里,娘,废后她哄儿臣,说、说是那恶人在帮她整理裙衫。” 李昭听见这话,得意一笑,转而温柔地轻抚着儿子的头发,语气和缓了些:“那时你年幼,很多事便是撞见了也不懂。如今也大了,也晓得男女事了,这可是你亲眼所见,难道是朕冤枉了她?这样的淫.妇怎配当你母亲,又怎配你日夜念叨,你记着,你是李氏子孙,身体里流的是尊贵的皇家之血。” 说到这儿,李昭手抚了下鬓边的斑白,垂眸冷眼看着儿子,道:“光一个袁大相公还不行?,朕打算再给?你添两个师父,给?事中翦一良位卑权重,能直言上谏,过些日子让他也去教你。” “父皇!” 李璋身子如同被雷击中了般,竟忘了哭,一把抹去眼泪,急道:“翦一良当初直言儿臣怯懦小量,如同妇子,实在是欺人太甚,儿臣与此人势同水火,您、您怎能让他教儿臣,儿臣素来敬仰袁大相公,大相公对儿臣耐心?指点,儿臣有这一位老师足矣。” “连这点指责都受不住,以后还能成什么气候!” 李昭虎着脸,忽然冷笑数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淡漠道:“行?,你既不愿,那便算了。” 李璋登时怔住,忙往父亲跟前爬,连声道:“儿臣愿意的,是儿臣方才糊涂,辜负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行?了,你退下罢。” 李昭挥挥手,颇有些嫌恶地瞪了眼儿子,转身朝偏殿这边行来。 没走几步,他忽然停下脚步,扭头淡淡说了句:“以后在学业上多用心,无事少往宫外跑。” …… 我将小门轻轻合上,随后大步朝梳妆台那边走去。 我把睦儿放到地上,由着他玩儿,坐到圆凳上,从桌面上拿出盒脂粉,对镜补妆。 心?里暗道,李昭瞧着还是重视曾经的嫡长子,也能想来,我和睦儿才来他跟前三?年,而李璋可是在他膝下长了十四年,他不放弃这个儿子也是情理?当中的,没事儿,瞧这小子是个口服心?不服的,心?里的疙瘩不是说父亲的教养和怜宠就能解开的。 天长日久,我就等着看你慢慢作死。 正在我乱想间,听见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扭头瞧去,李昭气冲冲地进来了,他脸色很差,嘴里咒骂不已:“什么东西,一天到晚净会惹朕生气。” 他骂骂咧咧时,低头朝睦儿看去,此时睦儿正跪坐在地上拆一个大锦盒,盒子里是月瑟做给?旸旸和朏朏的小衣服,睦儿把数件雪缎衣裳扯得到处都是,甚至将一条小亵裤套在头上。 “你又是做什么!” 李昭气烦地蹲下,从睦儿手中抢走衣裳,皱眉道:“这是你皇姑送给?弟弟的衣裳,放下,别扯坏了。” “不要!” 睦儿死死地抓住小裤子,小脸拧巴:“这是小木头的。” “这是你弟弟的!” 李昭剑眉倒竖,虎着脸呵斥:“这么小的衣裳你能穿上?你记着,而今家里不是你一个男孩了,当哥哥的要大度,不许和弟弟抢。” “不要不要!” 睦儿一把从李昭手里抢走衣裳,气得小脸儿都红了:“骂!这就是木头的!” 瞧见此,我摇头笑笑,起身行?到这对父子跟前,盘腿坐到绒毯上,手轻推了把李昭的肩膀,笑道:“行?了,别把火气撒在儿子身上。” 说到这儿,我从后面环抱住他,掌根给他揉心?口,柔声道:“为这点子生气,不值得,左右那两个小的回去了,待会儿我就给你好好泄泄火。” “怎么泄?” 李昭斜眼觑我,坏笑。 “就这样那样呗。” 我环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膀,头歪在他的侧脸,笑着看睦儿。 睦儿这倔小子来劲了,索性将自己的衣裳脱掉,死命将他弟弟的小衣裳往上套,奈何实在太小,穿不上去,急得小脸通红。 李昭瞧见此,也是被逗乐了,故意板起脸,问:“你自己瞧瞧,到底是你的衣裳还是弟弟的?” 睦儿显然很不高兴,可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最后索性脑袋杵地,钻进衣裳堆里,小屁股高高崛起,难过地哭道:“是弟弟的。” “你瞧他这个厚脸皮,居然还害臊了。” 我忍俊不禁,轻拧了下李昭的胳膊,笑道:“让嬷嬷把他抱出去。” 李昭会意,咳嗽了声,手掌啪地打了下儿子的小屁股,笑骂:“以后要学会跟弟弟分享,要真正做到兄友弟恭,彼此和睦,这才是爹爹的好儿子,行?了,待会儿让胡马带你去玩儿,爹爹要和你娘,咳咳,打架。” 睦儿一听这话,立马坐了起来,急得冲过来,抱住他爹爹的脖子,嘟着嘴:“你们不许打架,小木头不要走!”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基友青丝着墨连载新文:《爆红后发现金主是死对头》,幻言那边对收藏要求高,各位帮我基友点个收藏,感谢感谢! —— 108线的小艺人罗塔塔终于从古代穿回来了。 这一趟也算没白去,收获新技能纯正古舞、皇宫礼仪,外加…宫廷独家净身秘术。 回来后,她发现经纪人跑路,公司被吞并,除了挣钱赎身别无二路。 现在最大的翻身机会就是新公司推送的女团综艺选秀,争取成团出道。 曾经的罗塔塔是舞盲只能抓瞎,但现在的她可是古代首席舞姬歌艺全能! 结果初舞台当晚,罗塔塔 意外看到一张有点熟悉的资方嘉宾脸。 这…长相,这身材,怎么看着仿佛当年阉过的那个死对头啊。 等等,这个死对头是这次活动的金主爸爸? 而这个金主爸爸正眯着眼睛看着她,若有所思面色难看,好像……妈妈救我……这是不是认出来了 ~* 成团后的罗塔塔受竞争对手水军无底线抹黑,加刚出道没人捧,渐渐连粉丝都快灰心了。 却没想到,她实力爆棚,捡漏的小破网剧因完美的宫廷剑舞出圈火到海外,被公司调换的没落乡村综艺因高超的阉猪技术震惊全网,临时补位的国风走秀变摔为凌空侧翻刷爆热搜,更一己之力奶火了小糊团,逆袭成顶流。 就在这时,有人放出塔塔夜夜入酒店的模糊照片。 “原来是靠潜规则啊。”“励志人设全是假的!”“等下!我怎么看着那拎包的人像……商行简!”“不可能!那是何等卧槽的神仙大佬?!怎么可能被她拿下?” 就在全网炸裂的时候。 商行简发文:已被拿下。@罗塔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2、老家伙--上 第152章老?家伙 因着这霸道的小家伙,我和李昭两个老妖精到底没有打?成架。 晌午的时候,我们仨一齐歇了个觉,后面他去勤政殿处理新政事宜,而我则带着睦儿出宫回府。 雪渐渐地大了,偌大的宫城如同被笼罩在仙雾中般。 我和宫人们一起行在幽长寂静的游廊之上,此时,秦嬷嬷搀扶着我走在最头里,睦儿和云雀等人在后边打?雪仗玩,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咯咯笑声,让人听着心里舒服。 遥想上回走在这条游廊,还是三个月之前?的重阳节,那天我无意间撞见李璋拧掉鹦鹉的脑袋,无端责打?太监。 我无心招惹事端,没想到他却紧咬着不放。 想到此,我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娘娘怎么了?” 秦嬷嬷帮我将披风狐领上的雪拂去,她四下瞧了眼,挥手,让跟着的太监们行远些,压低了声音问:“可是走到此处,想起了齐王?” 我笑了笑,没言语。 “娘娘何须为这样的人烦忧,身子要紧哪。” 秦嬷嬷摩挲着我的胳膊,柔声道。 “怎么能不烦心。” 我扭头看了眼睦儿,叹道:“你今儿也瞧见了,他?生怕我和睦儿占据了陛下,走走步步给我们母子挖坑,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得安生。” 秦嬷嬷虽说是李昭指派来的,但到底相处日子久了,她无儿无女,已然将我当成了倚靠,而且头先我血崩濒死,看到她忠心耿耿地守着我,且她年长,经历见过的事多,有些事年轻丫头们不理解,我与她说,听听她的见解,倒能获益不少。 “后娘难当,尤其是齐王这样的坏种,那就是块冰,您怕是费尽心思都化不了他?,既知道是小人,那咱们躲着些就是了。” 秦嬷嬷亦扭头看了眼睦儿,柔声道:“而今最要紧的,还是将小皇子们教养大,说句难听的,于李氏皇族,您到底是妃妾,是外人,有些事您即便受了委屈,可在陛下和臣工们眼里未必占理,若是您与齐王计较,恐会在陛下心里扎刺儿。” “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 我轻拍了下秦嬷嬷的手背,低声道:“今儿李钰来了封家书,信中言辞恳切地替他母亲同我致歉,并请求我给他?母亲挪坟。我料想陛下看重子女们和睦,且李钰和齐王不一样,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咱们睦儿日后得和这位三哥哥打好关系,替曹妃挪坟的事,便全交给嬷嬷了。” “娘娘睿智,将来谁坑害兄弟,陛下会废掉谁。” 秦嬷嬷笑道:“您放心,老?奴定然将此事办好。” “对了,曹家也顺带关照些罢,暗中给老?大人送些银钱。” 我紧着嘱咐了句。 “依老?奴看,曹家咱们还是莫要理会。” 秦嬷嬷伸着头,前?后看了番,低声道:“陛下素来多疑,且曹家和张家一样,都为陛下所不容,今日齐王就是提到废后张氏,这才惹得龙颜大怒。老?奴觉得,陛下未必就念着曹兰青旧日的情分?,不过是借机敲打齐王罢了。娘娘此番将曹氏从文姜驿迁出来,曹家阖族上赶着念您的好儿,这是您的恩情,您只管拿着架子就行,在这种风光无限的关头,您莫要落人口实,更莫要让陛下起疑您心里存了什么。” “多亏嬷嬷提醒了。” 我亲昵地挽住秦嬷嬷的胳膊,叹了口气:“妍华娘亲去的早,这么多年的路都是自己一个人走,不知错过多少回,吃了多少次亏,天可怜见,您老到了我跟前?,说实话?,妍华早都将您当成了亲人。” “喔呦。” 秦嬷嬷忙道:“娘娘您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无依无靠,万幸才能靠到娘娘跟前?,这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正在我们主仆说话的当口,忽然,我瞧见游廊下的假山那边走来三个人,是齐王李璋和他?的心腹太监。 李璋显然是瞧见我了,腰一猫,带着人快速闪到了暗处。 我冷笑了声。 停下脚步,装作没看见,与秦嬷嬷一齐观赏雪景。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便是李昭给李璋这小子将孔孟先圣找来,怕是也难以扭转他?别扭的性子,什么东西,明面装得跟纤尘不染的君子似的,可暗地里面目狰狞,心里不痛快了,竟把火气撒在女人身上。 我眉头紧皱,对秦嬷嬷诉苦:“头几日听我四姐说,她家的大少爷孙学谦嫌大理寺录事的官小,想讨好本宫,谋个前程,他?竟暗中守在澄心观跟前?,果然就当场逮住了那林家大爷私下去探望他?表妹。这混账东西,竟发狠打?断了林广铭的腿,还以此作为威胁,本宫已经勒令孙御史整顿家风,好好管教他?那惹是生非的儿子。” 我故意长叹了口气,无奈道:“可怜韵微那丫头被困在了澄心观,家里人探望一下也没什么的。” 说到这儿,我暗中掐了下秦嬷嬷的胳膊。 秦嬷嬷会意,斜眼朝拐角那边瞅去,忙道:“娘娘这就是您的不对了。” “哦?” 我疑惑了声。 秦嬷嬷笑道:“那张家姑娘小小年纪就牙尖嘴利,仗着无知便在勤政殿大放厥词,何太妃娘娘见她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这才将她送去澄心观反思悔过。您和她非亲非故的,何苦同情她呢,而今眼瞧着天一日冷似一日,老?奴昨儿发现脚上冻起好几个疮,又痒又痛的,您身子虚,还是暖暖和和地待在屋里山珍海味地进补着,兴许明年又能给陛下添个小皇子呢。” “你这老?货,嘴忒刁了,倒编排起本宫来了。” 我用袖子,轻打了下秦嬷嬷的嘴,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聊起双生子的趣事。 虽说两个孩子才三个多月大,可瞧着性子似乎也出来了,六郎脾气臭,七郎娇气爱哭,俩小子好的时候,咿咿呀呀相互说听不懂的婴语,聊得可美了,若是不好时,那就拳打脚踢起来了,旸旸总能把朏朏揍哭。 每当这俩小的打?起来时,睦儿这个哥哥就充当起小大人了,坐在弟弟跟前?,有板有眼地噘着嘴,呵斥不许打架,要乖乖。 说了小半盏茶的功夫,秦嬷嬷轻捏了下我的胳膊,示意李璋那小子走了。 我笑笑,让宫人过来撑伞,昂首朝风雪中走去。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璋如今这个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你不让他做什么,他?偏偏就要做。 且张韵微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为了家族和李璋的前?程,这丫头在勤政殿冒死犯上,我就不信李璋能忍住,不去暗中探望他?表妹。 我也是从家族败落中走出来的,深知张韵微此时心里必定?恨极,必定?不甘一辈子困在 澄心观,只要见着齐王表哥,她必定?有所行动。 一个别有用心的坏丫头,一个悲抑苦闷的少年,挺好的嘛。 …… * 今儿是双生子的百天礼,再加上小席面着实被李璋那小子给恶心了一把,我便想回府泡个药澡,驱驱晦气。 谁知刚到府门口,就接到杜家下人的贴子,说是杜老?这两日兴致浓,同鱼庄的厨子一起研制了道药膳,请我过去品尝品尝。 我原想推了的,哪料云雀这蹄子偷摸凑在我耳边,悄声说,杜老?昨儿给她传了话?,说已经暗中查出谁害我早产,又是谁操纵疯马踩伤他?。 听到这儿,我登时来了精神,于是回府换了“丽夫人”的行头,带了数个心腹侍卫出了门。 睦儿这小子而今恋娘,一刻都离不开我,瞧见我戴着面纱走了,哭着闹着要同我去,没法子,只能带上这小祖宗。 约莫行了一个来时辰,我们一行人出了城,到了城郊的鱼庄。 鱼庄坐落在玉貌峰下,它的亭台楼阁是仿江南的白墙黑瓦,离远看,倒像富户的小庄园。周遭是片茂密的竹林,入口是一条青石小径,蜿蜿蜒蜒往上,直通玉貌峰顶的“清凉寺”,山中多奇石,石上镌刻着名家题诗,的确是个悠闲雅致的去处。 饶是如此大雪,我的鱼庄依旧有不少食客,多是慕名前?来的豪贵雅士,或是不远千里来求医之人。 大雪纷飞,使得湖面升起层白浓的雾,一只小小画舫停在湖边,有种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味道。 因杜老?在休息,我不便打扰,于是先去鱼庄各处巡视了番,看了会儿帐,没过一会儿,管事来传话?,说杜老?将小席面摆在了画舫上,今儿请夫人和小少爷去船上用酒菜。 听见这话?,我摇头笑笑,杜老?而今归隐竹林,倒越发雅了,再者他?有了幕后行凶之人的线索,在包间里交谈,难免会被人听去一鳞半爪,若是在船上,倒能避开些。 我也没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情绪,于是抱着睦儿,带着云雀率先上了画舫。 画舫不甚大,但装饰精致,船上摆了红泥小火炉,炉上坐着只煮了六安茶的紫砂壶,桌面上摆了只大铜锅,里头塞了红彤彤的木炭,锅子里煮着提前?腌制好的鱼块,味道鲜美,隐隐还带点药味儿。 我抱着睦儿,坐在柔软的篾席上,因画舫实在冷,我把儿子包成了粽子,不仅给他?戴上厚暖的小老虎帽子,还给他?脖子上围了条火狐皮的脖套。 这小子太皮了,一会儿要去玩水水,一会儿又挣扎着要吃锅子中的鱼,我佯装生气,吓唬他,若是不乖乖在娘亲怀里坐着,立马家去,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这小子怕我扔下他?,果然听话了很多。 正在此时,我听见不远处传来声男人的喝骂声。 抬头瞧去,从鱼庄那边走来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为首的鹤发童颜,手里拄着拐杖,头上戴着灰鼠皮的暖帽,方脸长须,正是杜老?,而在他身侧跟着个六十上下的老?者,手里端着装了茶水点心的大漆盘,是老爷子的仆人项叔。 人还未到,骂声却传来了。 杜老?嫌弃地扭头,连连喝骂项叔:“你比我还小几岁,怎么倒先老?糊涂了?连柴胡和地榆都分不清,知不知道用错一味药,就会改了药性,说不准还能把人吃死了,你跟了老?夫几十?年了还学不会,哎,你也就配端茶递水了。” 项伯背越发佝偻了,他?瞧见岸边立着十?来个年轻侍卫,尴尬得老?脸发红,连声道:“老?爷教训的是,老?奴以后一定?小心,求您给老?奴留点面子,莫、莫要骂了。” 没一会儿,杜老?和项伯便上了画舫。 我的侍卫们想要跟着上来,杜老?脸顿时拉下来,厉声呵斥:“船这么小,能容的下你们这么多人?今儿是丽丫头的好日子,老?夫不过是想送她份药膳厚礼,你们还这般小心谨慎,算了算了,老?夫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了,走了。” 说罢这话?,杜老?转身就走。 “老?爷子!” 我忙叫住杜老?,抱着睦儿起身相迎,笑道:“是妾身失礼了,您快请。” 杜老?白了眼护在岸边的侍卫们,由项伯和云雀搀扶着上了画舫。 此时雪又大了些,纷纷扬扬落入湖中,消失不见。 项伯搓了搓手,站在船头撑船,没一会儿就将画舫撑到湖心,他?盘腿而坐,不住地用嘴哈气,偷摸拿出酒囊喝一两口取暖。 这儿没外人,我笑着将老?爷子请到上座坐好,随后从热水中取出温好的花雕酒,给他?老?人家满了杯,又用长竹筷夹了块烫熟的鱼肉,放在杜老?面前的玉碗中,笑道:“难得老?爷子有雅兴研制新菜,妾身方才尝了尝,鱼肉嫩滑鲜美,汤汁辣中带甘,的确是至味。” “娘娘亲自夹菜敬酒,老?朽当不起哪。” 杜老?忙要行礼。 “您老快坐下。” 我忙按住杜老?,同时推了下睦儿,柔声道:“快叫杜爷爷,你忘啦,去年这时候你得病,还是杜爷爷救的你呢。” 睦儿此时小脸被冻得发红,听见这话?,眯住眼,甜甜地叫:“杜爷爷好。” “哎呦!” 杜老?抓住桌子一角,忙跪在篾席上,连声道:“小王爷真是折煞老?臣了,老?臣实在不敢当啊。” 说到这儿,杜老?重新坐回篾席,往腿上盖了条虎皮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看着我,让我将胳膊伸过去,帮我诊了诊脉,亲自给我舀了碗鱼汤,笑道:“娘娘气色比先前?好多了,这里头老臣加了些补血的好药材,您多喝些。” “好。” 我端起碗,连喝了数口。 因心里记挂着背后行凶之人,我放下碗,看着杜老?,低声道:“您老私下让云雀给妾身传话?,又借口品菜,想来有些事不方便在人多的地方说罢,如今已行到湖心,长安各方势力的耳目再通天,也听不到这儿来,请老爷子给妾身解惑。” “娘娘睿智。” 杜老?饮了口酒,手抚须,神?秘一笑:“老?朽的确查出点东西,不过这事不由老朽说,由他来讲。” 说话间,杜老?将筷子指向船头正在喝酒的仆人项伯。 “他??” 我眉头紧皱。 在我印象里,这个项伯唯唯诺诺的,被杜老?呵斥了一辈子,他?能知道什么。 谁知就在此时,我看见那项伯挑眉一笑,将手中的酒囊放下,朗声道:“没错儿,就是由老哥我来说。” 老?哥? 我越发疑惑,这个声音中气十?足,分?明像四十?多岁正当盛年的男人,而且好熟。< br> 我下意识紧紧环抱住睦儿,身子往后撤,再次打量这个老人,头发花白,眼角布满了皱纹,脸上有好多块老?人斑,看上去的确像六十多岁,可双目含着慑人的精光,让人不寒而栗。 我冷声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项伯猫着腰进来,他?笑着坐到我旁边,自顾自地给自己舀了碗鱼汤,坏笑:“怎么,妹子如今一步登天,当了元妃娘娘,连故人都不认了?” “你……” 我心紧张得砰砰直跳。 这时,这位项伯嘿然一笑,往手心倒了点酒,拍在脸侧,没一会儿,我就看见他?脸边卷起块人.皮。 他?抬手,用力将人.皮面具扯下,登时露出庐山真面目。 此人貌相英俊非常,肌肤白腻,高鼻薄唇,天生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通身的风流俊雅,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居然是陈砚松! “嘿!傻了?” 陈砚松手在我眼前晃晃,与杜老?互望一眼,摇头笑道:“真?不认识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发下章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3、老家伙--下 第153章老家伙下 我心里一咯噔,一时间还真?没反应过来。 半年前勤政殿风波后,我为局势所困扰,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当时借着燕娇去洛阳,我曾给陈砚松写过封密信,但当时燕娇回的家书中说,老陈因孙儿接连夭折,再加上红颜知己李良玉去世,他心灰意冷之下闭门不出,不问世事。 可、可他怎会在长安?什么时候来的?怎会乔装成杜老的仆人项叔? 方才杜老说陈砚松知晓我这次早产真?凶,他暗中查了么?查出来线索了? 可是长安不同洛阳,长安全在李昭掌控之下,他的行踪被羽林卫察觉到了么? 在那瞬间,我心里涌起无数种疑惑。 此时,陈砚松往帕子上倒了些热茶,擦拭着脸,扭头对杜老爷子笑道:“看来贵人事忙,将鄙人给忘了。” “等会儿。” 我手用力拍了下脑门,紧绷的身子和心绪逐渐放松。 我眯住双眼,仔细打量斜侧方跪坐在金丝篾席上的男人,许是易容的缘故,他将鼻下的两撇胡须刮去了,越发显得年轻俊朗,唇不点而朱,那双桃花眼在看见美人时,永远闪着些许暧昧,可隐隐有些狡诈狠辣,不是老陈是谁! “你、你,陈大哥!” 我喜笑颜开,一时竟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哈哈哈,想起了。” 陈砚松粲然一笑,他放肆地上下打量我,毫不脸红地夸赞道:“拿不动刀的女人果然厉害,你如今真?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想想四年前你刚同梅濂回到北方时,衣着褴褛,头上插着枝草标,穷得连喝水杯子都要管邻人借。” 他点头,啧啧称奇:“到底贵气养人哪,妹子而今真?是越活越美,丈夫是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连生?三子稳住地位,宫里当着元妃,宫外是豪商大贾丽夫人,在女人堆里,你就是这个。” 说到这儿,陈砚松挑眉一笑,冲我竖起大拇指。 “您说笑了。” 我忙恭恭敬敬地给陈砚松见了一礼,往日种种重现眼前,我端起温热的酒壶,给?陈砚松和杜老爷子各满了一杯花雕,举杯,含泪笑道:“若没有陈大哥当初的指点,没有老爷子屡次出手相救,妾走不到今日,薄酒一杯,聊表谢意,二位尊长日后若是有用得着妍华的地方,万死不辞。” 说到这儿,我用大拇指揩去泪,笑着问:“陈大哥,您什么时候来长安的?妾身听说,您家中……” “来了有段日子了。” 陈砚松动筷,吃了块烫鱼片:“家中是出了点小事,也?不打紧。” 他目光落在我怀里的睦儿身上,笑道:“这就是你的长子,果然生的一表人才?,喔呦,草民?该给瑞王殿下跪下磕头哪。” “这是哪里的话。” 我忙虚扶起陈砚松,将睦儿抱起,指向陈砚松,凑在儿子耳边循循善诱:“快喊人哪。” 睦儿眨巴着眼睛,盯着陈砚松那张年轻俊朗的脸,脱口而出:“大叔。” 转而,他摸着自己的小脑袋,诧异地看着陈砚松花白的头发,疑惑不已:“白头发,是老爷爷呀!” 我忍俊不禁,柔声给儿子教?:“他是你颜姐姐的祖父,按辈分,你应该叫陈爷爷的。” “陈爷爷。” 睦儿乖巧地喊人。 “真?乖!” 陈砚松脸上尽是温柔之色,双手伸向睦儿,将睦儿抱在自己怀里,喜爱得不住地摩挲孩子,难过不已:“哎,我前半辈子作孽太多,而今一个孙子都留不住,我女儿又不认我,如今我看见小孩儿,简直爱得要流口水。” 陈砚松眼里似有泪光,对我笑道:“袖儿多亏你照顾了,我听杜老爷子说过,当初我闺女难产,得亏你守在她跟前。” 大抵想起了盈袖母女,陈砚松长叹了口气,他神色黯然了片刻,从怀里掏出块玉佩逗弄睦儿,睦儿胆子素来大,倒也?不认生,好奇地打量着陈砚松,小手要去抓那块玉。 “陈大哥,这三年您过得好么?” 我给?他添了杯热酒,柔声问。 “嗨,就那样。” 陈砚松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笑道:“三年前家财被魏王那老狗日掏空了大半,而今你家皇帝也?盯着我,想要将云州豪贵迁入关中,真?真?痴人说梦。” 陈砚松嗤笑了声,眼里尽是暧昧:“半年前你让赵燕娇将生?意做到洛阳,丽人行和丽和酒楼而今可是洛阳炽手可热的生?意。可妹子你知道么,你家皇帝在你的铺面里安插了许多细作,一则看守你的生?意,二则也?在暗中盯着洛阳各方势力,你男人不简单哪。” 听到此,我内心毫无波澜,李昭若是不动点手脚,那就不是他了。 我抿了口酒,淡淡一笑,问:“燕娇这丫头怎样?我让她去洛阳,也?是想让她多见识下世面,让您老调.教?一下她。” “不错不错,这小丫头虽说是个女人,可的确是这行里的翘楚天才,一点就透,肯吃苦、脑子也?好,日后定有一番作为。” 陈砚松端起酒杯,嗞儿一声一饮而尽,坏笑:“床上的功夫也真?不错,花样百出,真?叫人吃不消,老夫差点让她折磨得归了西。。” 我耳朵发热,一把将睦儿从老陈怀里抢走,双手捂住儿子的耳朵,小声嗔了句:“孩子在跟前呢,就说这样的话。” 杜老也?白了眼陈砚松,亦斥了句:“粗鄙!” 我轻咳了声,气道:“陈大哥,您可不带这样欺负小姑娘的,早知如此,我就不让燕娇去洛阳了。” “这可是两情相悦的事,怎么能说欺负呢。” 陈砚松耸了耸肩,埋头大快朵颐,斜眼觑向我,两指朝湖心指去,笑道:“鄙人无妻,她无夫家,看对眼儿了直奔床榻,事后我俩谁都不用负责,生?意场上我是他前辈师父,可私底下我俩是一见如故的红尘知己,在一起深入聊点男女事,有何不好呢?谁管的着呢?且那丫头找相好的也?挑人,俺老陈有财有貌,不论什么年纪的女人都上赶着往跟前凑,没办法,这是天生?的本事。” 我被他这番说辞气得胸闷,剜了眼他:“你就浪你。” 说笑了几句,场面也暖了不少。 此时雪又大了些,湖面白雾茫茫的。 岸边遥遥站了好些披坚执锐的侍卫,他们时不时地在湖周遭巡视,看有无?行刺之人。 我往白饭里舀了勺清炖老鸭汤,拌起来,给?睦儿喂了几口。 时间宝贵,我不能在湖上待太久,于是单刀直入,长叹了口气,“哀怨”地看向老陈,委屈道:“您老在洛阳风花雪 月,享尽了艳福,可妹子在长安却如履薄冰,这不,今年妾身在重阳节时生双生?子差点难产而亡,明明感觉遭人暗算,可怎么都查不到幕后真凶是谁。” 陈砚松给自己舀了碗鱼汤,吸溜了几口,笑着问:“那妹子觉得是谁呢?陛下又觉得是谁呢?” 我心中的憋闷大盛。 “不知道。” 我摇摇头,叹道:“最先怀疑的是张家,毕竟勤政殿风波后,张素卿曾当着我的面诅咒我,说我和腹中胎儿只有三个月的寿命,其后她儿子李璋又屡屡找我麻烦,可见心里是恨极了我。但陛下事后查过,的确有抚鸾司的女卫军在李璋跟前嘀咕了些难听的话,所以李璋曾当面顶撞过我,其后陛下又查到郑贵妃头上,可郑贵妃除了与部分女卫军私交过甚外,她在我怀孕期间,称病躲在宫中,寸步不出,仿佛跟她也没关系,最后陛下又暗中派羽林卫总指挥使远赴象州查张达齐,可张达齐父子因为一个宠妾内斗,好像没有害过我。” 说到这儿,我不禁掰着指头数,摇头苦笑:“宫里宫外与我有仇、厌恨畏惧我、想我母子死的可太多了,我那前夫梅濂、曹氏、孙家大太太、李璋、张家、林家……” 我揉了下发痛的太阳穴,望向杜老,皱眉道:“我怀双生?子艰难,胎一直是由老爷子照料的,可偏偏前脚老爷子被疯马踩伤昏迷,我后脚就早产濒死,总感觉这两宗事太过巧合,可偏偏什么都查不到,哎,希望是赶巧了,否则若是被人设计,那躲在背后的那个人就太可怕了,掌控全局,算得分毫不差,让人防不胜防。” 这时,陈砚松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头伸到酒杯上方,眨着眼瞧自己的倒影,疑惑地看向我,笑道:“鄙人觉得自己也?没那么面目可憎,还算俊俏,妹子你也?不用那么害怕呀。” “嗯?” 我登时怔住。 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只感觉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头微微往前伸了些许,问:“大哥你的意思是……这事是你算计的?” 陈砚松微微颔首,笑的得意。 “等会儿。” 我这会儿脑子乱成了一锅浆糊。 是老陈算计的我?他图什么? 我绞尽脑汁想自己是不是得罪过他,没有啊。 论起来,我把他亲生女儿盈袖一手养大,算他的恩人,他为何要如此害我。 “呦,吓着了?” 老陈笑嘻嘻地在我眼前挥手。 “起开!” 我下意识挥开他的手,抱着睦儿往后撤了几分,警惕地盯着他。 “陈大哥,这种玩笑并不好玩儿。” 我试图保持冷静,冲他嫣然一笑。 “没同你开玩笑。” 老陈双臂环抱在胸前,收起笑,颇有几分严肃道:“这的确是鄙人一手策划出来的。” 登时,我如同掉进冰窟窿般,浑身发寒。 难道老陈因为李昭谋算他迁入关中,就暗害我?他教?唆杜老将我母子诓骗到湖心,是想杀我?他难道是张氏的人? 越想越害怕,我紧紧地抱住睦儿,盘算着如何逃生?。 如今天寒大冻,我们母子跳湖后肯定会惊动岸边的侍卫,不出半盏茶就能获救,再不行,我直接和这男人拼了,我手上沾了不少血,还差他一条人命? 不对啊。 我越想越不对劲儿。 扭头看向杜老和云雀,愕然发现,杜老此时笑眯眯地跪坐在篾席上,正一口一口地喝鱼汤,而云雀俏脸通红,似乎心里有愧似的,头杵得老低,压根不敢看我一眼。 而陈砚松,这老小子此时眼中只有狡黠,并无半点杀意。 怎么回事。 难不成这三个人是一伙儿的? 若是一伙儿的,何苦设这么大个圈套,杜老日日给我请平安脉,他下手机会太多了,且真?要害我,当初他绝不会给?睦儿解毒。 还有云雀,这丫头跟了我整整三年,几乎没有离开过我,一直对我忠心耿耿,她不可能会害我。 此时,杜老放下瓷碗,扭头对陈砚松勾唇一笑:“瞧,咱把高丫头吓着了。” 陈砚松大手一挥,嘿然道:“她是见过大世面的,哪儿会被吓到呢。” “等会儿,我缓缓。” 我使劲儿摇了下头,并且用力咬了下舌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看向陈砚松,问:“这件事是你策划,杜老、云雀一起执行的?” 老陈笑着嗯了声。 我的思路忽然就打开了,看向杜老,问:“您老意外被疯马踩伤垂危,也?是计划之中?” 杜老饮了一大口酒,手隔着大氅,按住自己的腹部,点点头。 “怪不得呢。” 我猛地扭头,看向羞惭的云雀:“那天我被李璋小儿顶撞后不舒服,当时你在马车里问我,到底有多信任杜老,还给?我喝了水,那水里下药了。怪不得当时我濒死的时候,你哭成了泪人儿,直说对不起我,还自杀了两次,原来真对不起我啊。怪不得今儿我推了杜老的邀约,你神秘兮兮地说杜老查出了谋害我的真?凶,把我诓至此处。上船后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你压根没见过老陈,可瞧见他揭下人.皮面具时,你非但一点都不惊慌,而且温温顺顺得坐在我跟前,原来早都见过了啊。” “夫人。” 云雀轻咬下唇,啐了口,手指向陈砚松,哭着骂:“是他半年前找到我,让我这么干的,他说能帮您扫清所有障碍。” 云雀泪如雨下,抓住我的胳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拿出您过去写给?他的信,取得奴的信任。奴也真?是贱,怎么就上了他贼船,瞧见您当时血崩了,奴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你啊!” 我气得直掐了云雀几下。 其实不怪云雀,这丫头一心向我,且陈砚松是只能将死人说活的老狐狸,云雀栽在他手里,不奇怪。 越想越气,三个月前的惨状历历在目。 我的七郎差点没气儿,而我的魂魄游荡了整整两日两夜,差点送命,李昭又悔又急,在雨地里一夜白头。 这件事对我、孩子们和李昭的伤害不止是身上的,还有心里的。 我抓起酒杯,将花雕全都泼到老陈,顺手打了他一耳光,喝骂:“什么东西啊你!” 转而,我又扬手,准备打杜老,可老爷子此时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想起他当时千里迢迢赶赴长安为睦儿诊治,又想起他三个月前开膛破腹的惨状,怎么都下不了 手。 最后,我自己打了自己一耳光,气得用拳砸自己的腿,咬牙哭道:“老爷子啊,您、您害得妍华差点死了啊!” 谁知杜老唇角噙着抹自信的笑,轻拍了下我的肩膀:“这倒不会,老夫既然敢让云雀给?你下毒,那么解毒的法子自然是有。” 说到这儿,杜老挺起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道:“不就是让马踩坏了脏器么,老夫虽说一直嫌弃长子杜仲,可他的医术,的确不在老夫之下。他一给?你诊脉,立马就发现你血崩其实是中了老夫的蛊毒,开玩笑,仲儿当年可是伺候先帝的,什么阵仗没见过,他压根不敢将此事说出来,只能竭尽全力救治老夫,同时稳住娘娘您的心脉,便是最后老夫病重不治,他也?能立马上手将您救回来。” “老疯子!” 我忍不住,啐了杜老一口。 其实事到如今,我大致能想来陈砚松暗中联合杜老、云雀设这个局的用意,的确将我从困局中解救出来,可、可真的让人一时间难以接受啊! 我拳头不禁紧紧攥住,身子不住地发颤,良久才?用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们也不说同我商量一下,知不知道,我儿子们差点没了娘,李昭也急得一夜白头,你、你们欺君一罪,谋害后妃一罪,企图陷害皇子贵妃又是一罪,这可是要族诛的!” 云雀在我跟前哭哭啼啼的致歉,而杜老和陈砚松这两个老家伙相视一笑,神色轻松,仿佛一点也不在意。 忽然,我闻见股清淡的花香气,紧接着瞧见杜老大袖朝云雀面门一挥,果然,云雀嘴里轻哼了声,双眼一翻,立马软软晕倒。 我知道,接下来的我们的谈话,云雀不适合听了。 轻而易举地将云雀弄晕后,杜老伸了个懒腰,转身从背后的长木盒里拿出把焦尾古琴。 他盘腿而坐,将古琴平放在腿面上,调整了下琴弦,弹起《广陵散》来。 此时风雪大盛,将画舫上的纱吹得左摇右摆,湖面的白雾越来越浓,案桌上的铜锅冒着香浓热气,琴音咚咚,响彻在寰宇,有种说不上来的雅意。 我狂跳的心至今还未平复下来,斜眼瞧去,陈砚松倒是怡然自得的很,摇头晃脑地听着琴声,同时还不住地吃菜喝酒,他见我脸色不好,笑嘻嘻地端起酒壶,要给?我倒。 我用筷子打开他的手,怒瞪他。 陈砚松吃痛,忙将手缩回去,嘿然一笑:“还生?气着?” 我白了眼他,咬牙切齿:“你、你怎么这样啊!我写信求你帮我出出主意,你、你竟如此坑害我!” “这不是给你出主意了嘛。” 陈砚松喝了口酒,挑眉一笑:“当时燕娇来洛阳,我知道她肯定暗中带了你的信,可是跟前盯着的人太多,没法子,我只能同她去床上交流交流,这小妮子倒是精,将信缝在自己肚兜里。” 陈砚松凑近,手指刮了下睦儿被冻红的脸蛋儿,舌尖舔了下唇,笑道:“哥哥一看见你信中说张素卿诅咒你活不过三个月,登时计上心头,行嘛,那咱就三个月头上死一遭,把她的诅咒坐实了。嘿嘿,正巧那时候我的红颜知己李良玉死了,索性我就找了个替身,代我躲在洛阳长吁短叹地垂泪,而我亲自跑了趟象州瞧了眼张达齐,紧接着就赶赴长安,找到老爷子和云雀,布下此局。” 真?的,我都不知道现在该夸他还是骂他。 我端起酒,一饮而尽,强咧出个笑:“难为您能说动老爷子。” “切。” 陈砚松觑了眼杜老,坏笑:“老爷子当初替小瑞王解毒,把梁元蛊毒之事扯出来,张家那条暗线计划被迫中止,你那皇帝也?气急了,开始出手整治张家,进而废后,李璋日后若是称帝,会放过他杜家?他只能选择抱元妃娘娘您这条大腿。” 我冲陈砚松竖起大拇指。 论谋算人心,老狐狸可谓个中翘楚。 我猛地想起今儿是旸旸朏朏百天礼,恰巧就收到李钰的道歉家书,而今我不得不怀疑这封信的古怪。 “今日李璋那小子又在席面上算计我,陛下倒是没上他这爱子的当,甚至还让胡马当众读了李钰的来信,打了齐王那小东西的脸,李钰……你在洛阳接触过?” 我皱眉问。 “倒是见过一两面,不太熟。” 陈砚松搓了个牙花子,坏笑:“但鄙人和荣国公关系不错,屡次同国公爷唠家常,劝他和夫人好好教?养李钰,这小子聪明啊,渐渐明白元妃不是他的敌人,害他母亲的凶手另有其人。那好么,咱就劝钰儿心胸开阔些,给?元妃您写信道个歉,再给?五弟道个歉,紧接着给?六弟七弟送个小礼,这才?是一家子和睦,如此对比,齐王是不是显得挺小心眼,容不下弟弟们呢?” 我轻轻拊掌,心里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可嘴上还犟,故意气道:“可、可你差点把我给?害死。” “这怎么叫害呢” 陈砚松似乎有些喝高了,面颊绯红,凑过来,暧昧一笑:“当时鄙人假扮项伯,跟在我们杜老爷跟前伺候,可是亲眼瞧见了皇帝对你多紧张,一夜白头,啧啧啧,老哥再赞一句,妹子你是女人里的这个。” 陈砚松竖起大拇指,挑眉坏笑:“妹子,老哥就问一句,咱睡了两天,流了点血,张素卿是不是被毒哑了?皇帝重手惩治废后,是不是无意间得罪了他长子?父子之间裂痕是不是无意间又深了?劳苦功高的郑贵妃还能当皇后么?还能对朝政指手画脚么?你和皇帝是不是更恩爱了?你不到两岁的儿子是不是封瑞王了?你是不是用不着入宫,可以继续任性快活地做腰缠万贯的丽夫人?嗯” 我被他这一串的发问给弄得愣住了,一时间居然答不出半个字。 好像是,最终的收益者的确是我,而且因着我血崩死过一次,杜老也?死里逃生?,我们反而是“受害者”呢,这个局把所有别有用心的势力都套进去了,包括李昭。 良久,我咽了口唾沫,怔怔地看着老陈,皮笑肉不笑地问:“这、这他娘的算怎么个事!?” 陈砚松打了个响指,眼里闪着狐狸一般的狡黠,笑道:“这他娘的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换句话说,叫他娘的富贵险中求!” 作者有话要说:老家伙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4、一条绳上的蚂蚱 第155章一条绳上的蚂蚱 置之死地而后生? 富贵险中求? 多么让人热血沸腾的字眼。 我紧盯着老陈看,看他?的眉飞色舞,看他?那双如狐狸一般诡诈的双眼,看他?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狡黠神色…… 转而,我又看向?杜老,他?此时闭眼专心抚琴,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湖心凉风吹来,将?他?下?巴稀松的胡须吹得左右乱摆,他?全然不像个悬壶济世的神医,更像个执着冷僻的老疯子。 此时,他?正好弹到《广陵散》最激切的地方,面颊松垮的肉也随之跳动了几下?,呼吸亦有些急促。 如果我是如意,看到陈砚松这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谋划,我一定会拍手称快。 可我早都不是如意,我是妍华。 我忽然想起了李钰,这孩子在去年的这时候,策马奔赴文姜驿救母,谁知天子盛怒之下?,他?还是亲眼看到母亲死在眼前。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李钰像只小猴子似的佝偻着背,蹲在雪地里,不会说话,不会哭笑。 若是我死了,我的儿子岂不是也变成了没娘的小猴子? 陈砚松和杜朝义怎么敢给我下?毒?这两个老疯子怎么敢打着为我着想的旗号,设这个圈套?又怎么敢诓骗引诱云雀这傻丫头? 我垂眸,看向?怀里的睦儿。 儿子食指伸进酒杯里,蘸了点杯底残留,擩进嘴里,哪知被辣到了,他?委屈地仰头看我,冲我摇晃食指,奶声奶气地假哭:“娘亲,小木头嘴里好热好热,要喝水。” 我默默倒了杯温水,给儿子喂。 真的,我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怎么杀了陈砚松这老狗日的,千刀万剐了他?我都不解气!若是画舫上动手,势必会引起侍卫的注意,且李昭那边我解释不清; 我也可以虚以委蛇,暂时稳住他,再与他私下?约个地方会面,届时,我会暗中找梅濂或者大福子,帮我弄死他,就像当初张达齐毁尸灭迹秦氏兄弟,连根骨头都不会留下?。 正在我乱想间,陈砚松凑了过来。 他?已然没了方才那股得意,收起笑,小心翼翼地将筷子轻轻按在桌上,试探着问:“妹子,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双手交叠,一脸的懊悔,忽然打了自己一耳光,叹了口气:“是老哥冒进了,唉,我膝下?只有盈袖这一个亲生女儿,当年我为了一己私利,害得她母亲悲抑自尽,又连累女儿流落在外,得亏妹子仁慈,悉心教养她十一年,这份大恩大德,老哥万死也难报啊。” 说到后面,陈砚松双眼一红,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竟开始掉泪,头几乎杵到了桌上。 我并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悔恨流涕。 忽然,我儿子用食指刮自己的脸蛋儿,撅着嘴:“老爷爷哭鼻子,羞羞。” 陈砚松仿佛也感觉到了尴尬,手背摩挲了把脸,倒是不哭了,时不时地偷摸看我,轻咳了声,干笑道:“那个……妹子啊……” “陈爷!” 我直接打断他的话,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气或者高兴的情绪,淡淡一笑,轻抚了下?乌蛮髻边的金凤钗,道:“矮子面前不说短话,陈爷与妾都是做生意的,咱们生意人有句话,叫无利不起早,您费劲心思帮妾谋划,妾在睡梦中就跟您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您老可从不会做亏本的生意。” 我抿唇浅笑,思路越来越清晰,柔声道:“您既然事隔三个月后冒险现身,怕是不止是告诉妾真相。说句难听的,妾这种无?良的女人兴许不会对您的谋划感激涕零,仿佛也不会对您言听计从,这么着,您大可以对妾说一说,您想让妾帮您做什么?这样妾才会安心。” 这回,轮到陈砚松稍显惊诧。 他?又是一脸的愁容和无?奈,连声说妹子你误会了,他?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可忽然犹豫了,舌尖舔了下?唇角的残酒,默默地从盘中夹腌制好的生鱼片,涮着吃,吃了几口,他?再次将筷子按在桌上,冲我竖起大拇指。 “果然跟了不一样的男人,眼界和城府都不一样了,佩服。” 陈砚松嗞儿地喝了杯酒,他?这种人属于越喝越清醒的,脸上兴奋的潮红已经渐渐褪去,笑道:“草民有三愿,不知娘娘可否稍稍施以援手?” 我心里一咯噔,果然。 “陈爷这样的通天手段,还须妾身帮忙?” 我斜眼觑他?,打趣。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 陈砚松手指向?天,嘿然笑道:“您如今可是活在上面那层拔尖子的贵人,草民不过是有几个臭钱罢了,且草民过去曾跟着魏贼做了些糊涂事,而今天子宽厚不计较,这才万幸保住条小命,可若是哪天天子一个不高兴,秋后算账,那草民又该自处呢,便是有座金山,怕是也保不住阖族性命。” 我端起酒壶给他?满了杯,笑道:“妾也曾听陛下?说起过,要迁云州豪族于关中,陈爷是想让妾在陛下?跟前说几句好话?” 陈砚松冲我连连抱拳,笑道:“这是其一,妹子如今是陛下?心尖儿上的人,想来替故人说两句好话,陛下?应该会听你的。” “嗯。” 我微微点头,笑着问:“其二呢?” 陈砚松脸蓦地阴沉下?来,冷哼了声:“天子未杀魏贼,只是将他?囚禁在长安,草民心里一万个不服。当日草民对他鞠躬尽瘁,哪知此贼竟在草民发妻祭日那天杀害草民独生女儿,简直欺人太甚!草民二?愿,要魏贼狗命。此事草民想过,娘娘的确不好在陛下?跟前开口,更不好暗中派人动手,可娘娘尽可以私下?嘱咐梅濂。梅濂屠戮尽魏王子孙,想来魏王活着,于他也是悬在颈上的一把刀,他?知道您有心杀魏王,必定甘之如饴地为您解决烦忧!” 我连连拊掌,叹了口气,笑道:“遥想当年妾身还在洛阳时,亲眼目睹过逆王骄悍,深恨他当众羞辱盈袖母女。” 言及此,我端起酒杯抿了口,笑道:“第三愿呢?陈大哥何不一次说完,倒也痛快。” 陈砚松莞尔,这回他?并没有开口,而是凑近我们母子,手里拿着那块玉佩,逗弄睦儿,眼中的慈爱都要溢出来,他?叹了口气,哀声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当初老夫一意孤行,撮合盈袖和南淮在一起,原本是想一家子和和美美,没想到落得个女儿不认的下?场。前年颜颜出生后,老夫曾拜托子风贤侄,暗中给孙女送了块金麒麟,而今将?这块玉麒麟送给瑞王殿下,希望这对金童玉女能平安长大,以后能快活如意。” 我懂了。 这下?真懂了,原来跟这儿等着我呢。 我接过老陈的那块玉佩,轻轻摩挲着麒麟的纹路。 “陈大哥啊,不是妹子怨您,虽说您为了妹 子着想,帮妹子设计走出困局,可怎么着都得跟妹子事先商量一下?,妹子稀里糊涂就跟您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您日后若是动辄谈及此事,妹子若是害怕陛下?知晓,岂不是得对您言听计从?” 我将?那块玉佩放在桌上,推给陈砚松,皮笑肉不笑道:“妹子若是十几二?十岁的姑娘,可不就被陈爷给唬住了?” 陈砚松脸色微变,忙笑道:“妹子这是说哪儿了,为兄可从没想过以此来要挟你哪。”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妹子倒也不怕威胁。” 我手轻抚着睦儿的小脑袋,挑眉一笑:“即便这事扯出来,陛下?怨恨我,那也是恨我一个人,睦儿、旸旸、朏朏还是他的骨血至亲,他?依旧会厚待三个孩子。” 我掩唇浅笑,用帕子抽打了下?陈砚松的胳膊:“再说了,曹氏当初是觊觎他的皇位,张氏是企图控制他,而我这个无知胆小的妇人不过是被陈哥算计了,陛下?一夜白头,是因为太过在意我,觉得从前对我不起,我哪怕算计他,也不过是算计男女间的小情小爱罢了,上不得台面,对么?” 陈砚松脸上的笑意逐渐消散,盯着我,沉默不语。 我将?酒一饮而尽,只感觉头微微发晕,柔声笑道:“妾不过是内宅妇人,可不敢妄议朝政,就算妾再厌恶魏王,也左右不了陛下?的盘算想法,更不愿沾惹那个狠辣的前夫,指派那个小人去杀魏王。” 我轻轻摇头,“委屈”地扁着嘴,笑道:“妾跟大哥一样,打心里喜欢颜颜,可于公呢,皇子婚事也算朝政了,妾插手不了;于私呢,妾是个俗人,与陛下?走到如今全在“两情相悦”这四个字上,妾尚且不忍侄儿为了前程去娶国公府的大家闺秀,更别提因为畏惧大哥,就委屈了自己的亲生的。” 陈砚松眸中的狡诈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提防和谨慎,他?仍沉稳自得,笑着奉承:“高氏有娘娘这样通透的人在,何?愁不复兴呢,是老哥冒进了,自罚三杯,给娘娘赔罪。” 说到这儿,陈砚松忙要喝酒。 我手按住他的酒杯,嫣然浅笑:“大哥这个局做的实在精妙,若妹子活了,那可是彻底得到了陛下?的心,日后尊荣享受不尽,于陈哥有益;若妹子死了,陛下?必定怜爱我的儿子们,他?就算下?血力气查,想来最终也只能查出个“巧合”来,睦儿上位,于陈哥以后还有好处,怎么算,都是妹子吃亏了呢,是不陈哥?” 老陈松开酒杯,垂眸浅笑:“妹子当真不原谅为兄?” 我俯身,吻了口睦儿的小脸蛋儿,不再客气,狞笑:“妹子从前孤身一人,做人做事难免极端些,从不考虑后果,可如今,我有儿子了。还是那句话,当年陆令容毒害妹子的“女儿”盈袖,踩到了妹子的底线,妹子一条绳子料理了她,而今还是这个道理,妹子注定当不了女帝则天,无?法忍痛用骨肉谋取前程,陈哥用妹子腹中双生子的平安来设局,仿佛踩在了妹子底线上呢。” 我双眼微眯,笑着看老陈:“盈袖虽说是我养大的,可到底不如我亲生的,对,更别提南淮兄弟,我可与他?没什么交情。我这个人小气又护短,当年维护盈袖,杀过人,但至今还未尝试过灭人满门是何滋味。” 对不起袖儿,嫂子绝没有想害你的想法,只是威胁威胁你爹。 “娘娘这是何意?” 老陈眼里已涌上了杀意,笑道:“您这是想报复在草民儿女身上?” “这倒不是。” 我垂眸,看向?盘中的整块炙牛肉,拿起旁边切肉的锋利小刀,莞尔:“妾身也不会随意迁怒旁人,今儿跟陈哥有点不痛快,哥哥是不是得拿出个态度,让妹子消消气?” 陈砚松是最精明不过的人,立马拿起小刀,撸起袖子,刀面抵在自己的胳膊上,笑道:“桌上炙牛肉凉了,草民给娘娘切块热腾腾的人肉,您尝尝鲜,如何??” “哎呦,妹妹不怎么爱吃人肉,太酸了。” 我目光下?垂,盯向老陈的裆部,咬唇坏笑:“若是陈哥肯割爱,让妹子吃颗卵丸补身,那可再好不过了。” “妹子啊!” 老陈面色有些惨白,胸脯一起一伏,显然在按捺怒气,强笑道:“而今局面皆大欢喜,您何必如此羞辱故人呢?” “那是妹子命大,才皆大欢喜的。” 我紧咬着不放,一边哼唱着江南小调哄儿子入睡,一边对老陈冷笑道:“若是一招不甚,七郎必死无疑,妾身亦血流干而亡,而陛下?伤心悲抑,恐也会少活几年,妾身吃您一颗卵丸压惊,仿佛不过分。” 陈砚松怔了片刻,眼珠左右乱闪。 最后,他?以拳砸桌,大手一挥,哈哈大笑:“不就是颗蛋么,陈哥给你便是。” 说到这儿,陈砚松咚地一声将小刀插到桌面上,把下?裳撂开,脱下裤子和亵裤,双腿对着我八叉开,他?往嘴里塞了块帕子,紧紧咬住,随后眉头紧蹙,手毅然决然地拿起那把小刀。 正当他?闭眼,准备挥刀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陈砚松睁眼,皱眉愕然地看我。 我噗嗤一笑,从他手里夺走小刀,随手扔到湖里,柔声道:“妹子开个玩笑罢了,陈哥竟当真了。如陈哥所说,妹子不过流了一点子血罢了,那有什么。” 陈砚松痴愣了片刻,亦哈哈大笑。 他?一边用袖子擦额上的冷汗,一边穿好衣裳,连喝了两杯酒,冲我抱拳笑道:“真有你的,你呀,跟你家男人越来越像了。” 此时雪小了些,湖面波光粼粼,伴着浓郁的寒雾,有种世?外仙境之感。 琴音幽幽,杜老不再弹《广陵散》,换了曲《高山流水》来弹。 我虽然心里还憋着口气,但没有再揪着不放,恰到好处退一步,彼此都有面子。 红泥小火炉上的煮的茶这会儿开了,正咕咚咕咚冒着热气儿,我拎起茶壶,给老陈的盏里倒了杯,笑道:“嗨,方才是妹子太疾言厉色了,其实大哥只要以后安分守己,陛下?是仁厚之人,不会计较你什么。” 老陈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笑道:“有娘娘这句话,草民悬着的心已经落地,不敢再要求什么。” 我举起茶盏,与老陈干了杯。 热茶入喉,将?口中的酒气全都冲散,令人浑身畅快。 我轻拍着快要睡着的睦儿,叹了口气,真诚地问老陈:“大哥在长安有段日子了,您长了妍华十几岁,是妍华最信任的长辈,依您看,妍华日后该如何?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5、风雪不惧 第156章风雪不惧 陈砚松食指伸进茶中,蘸了点水,在?桌面上写出?“运、气、势”三个字,字体遒劲有力,入木三分,他抬头,对我笑道: “三年前?,妹子写信问过鄙人,当时鄙人对你说,在?运势没?有起来前?,只能耐心?等?待。” 说到这儿,陈砚松看向我怀里的睦儿,笑道:“如今运、气、势皆起,且有万马奔腾之势,可福兮祸所伏,同时危险也暗中酝酿。” 我忙问:“李璋?” “对!” 老陈一把将那?三个字拂去,徒留满桌的水渍。 “这小子的确让人烦。” 我翻了个白眼,冷笑数声:“只是张氏式微,他仿佛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娘娘若真这么觉得,那?又怎会?问草民呢?” 陈砚松狡黠一笑,接着道:“娘娘眼中,李璋兴许浑身都是毛病,可这点不为人知的小问题放在?臣工和陛下眼里,兴许都算不上事儿,只要多加规劝教导便可,鄙人问一句,若是站在?公允位置,娘娘可看到李璋优点和优势?” 我皱眉细思?了片刻,即便心?里不愿承认,也得坦诚地?说出?来: “他过去是嫡长子,在?陛下和先帝跟前?长了十四?年,深受宠爱重视,这种偏重不是忽然出?现个睦儿就?能一朝一夕改变的。” 我越来越冷静,一条一条地?分析:“首先,陛下即便因为张氏对李璋有些?许看法,但李璋到底姓李,譬如陛下,当年他由张致庸扶持时,他们?是至亲翁婿,好得跟铁板一块似的,一旦权臣触及他的皇权,那?么老泰山一夜间就?变成了外戚,眼都不眨地?下手除之。 勤政殿风波刚开始的时候,我冷眼瞧着李璋这小子着实凉薄,不敢为祖父母亲求情?,装病躲了过去,而今再细想想,不得不说这小子于利益上还是很能拎得清,他知道自己姓李,而不是姓张,且陛下今儿斥骂过他母亲,我躲在?偏殿里看得清清的,他顺着陛下,坦诚自己母亲的过错,这份忍耐和小心?,在?他这样的年纪算厉害得了。” “不错。” 陈砚松点点头:“你可以骂他懦弱凉薄,但也可以夸他分得清利害局势。” 我只感觉心?里一阵烦郁憋闷,接着道:“其次,陛下五子,只有二子长起,其余三子能不能养大还未可知。” 陈砚松打了个响指,笑道:“这可说到点子上了。若三个孩子全都夭折,你的所有硬气和谋算皆落空,那?就?如针掉入海里,一点水花都激不起来。反观李璋,出?身高贵,自小就?有极品文臣武将教授引导,且你信中也说过,他已经能在?勤政殿对政事侃侃而谈了,还有一点很重要,为人君者,忌独断专行,这小子虽小错不断,但大事上能听得进去袁文清的话,这就?很了不得了,而李钰虽说绝顶聪明,可心?里太有主意了。当时在?文姜驿,他若听贵妃的话撤离,想来这会?儿也封王了,不至于被流放到洛阳。” “妾身担心?的就?在?这儿了。” 我将锦被全盖在?睦儿身上,叹了口气:“李璋这小子刚逢着母家巨变,性子别扭些?正常,就?怕他以后会?将这些?别扭全都按捺下去,能忍会?装,那?到时候还有我儿子的立足之地?么?更何况,我觉得倾张氏阖族之力保住的张达齐,绝不会?甘心?待在?象州,肯定?会?想法子到李璋跟前?。每每想到这些?,我就?担忧的夜不能眠。” “妹子看得透哪。” 陈砚松拊掌,笑道:“老哥在?来洛阳前?,先暗中去了趟象州,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我不禁身子前?倾,越发紧张。 “象州的张达齐,应该是假的。” 老陈手指点着桌面,低声狞笑。 “假的?” 我倒吸了口冷气。 “不错。” 老陈桃花眼微微眯住,皱眉道:“我这也是观察数日后推测出?来的,起因是什么呢,那?日我照常去跟踪张达齐,发现他也照常抑郁消沉,带着随从在?书铺买书,他对摊主说随便买本五经,可却?拿起本《庄子》,一个世家大族的饱学之士,怎么连庄子乃诸子这最简单的常识都不知?还有,一个朝堂上谨言慎行的男人,一到酒楼,眼珠子直往美人胸前?那?二两肉上瞟,他儿子在?旁边大逆不道地?呵斥他注意言行,正常么?且前?两日,老朽的心?腹千里加急送来密信,象州潮热多雨,张达齐与诸同僚外出?时不甚被山上的泥石流冲走,下落全无。” 金蝉脱壳? 我心?跳得极快:“那?如果象州那?位是假的,真的张达齐又去了哪儿?” 老陈暧昧一笑:“妹子你觉得呢?” 我定?了定?神:“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李璋,张达齐必定?会?返回长安,暗中辅佐教养他唯一的希望,次重要的就?是为将来图谋,他必定?会?把我和梅濂等?人的底细查个清楚,并且暗中布局,以待来日。” “聪明!” 老陈点头微笑,转而愁云满面,叹道:“鄙人这半年暗中派人四?处查访,丹阳县、曹县甚至长安,都没?有发现张达齐半点踪影,是个了不起的人哪,想必来日此人必能再掀一场风雨。” “烦死了!” 我气道:“就?没?有个法子一劳永逸么。” “有倒是有,不过陛下杀李璋叫废,你杀李璋叫逆,你儿子杀李璋叫夺。” 陈砚松嘿然笑道:“你也别急,你还是很占优势的。他们?在?隐忍固权,你也要抓紧时间把三个孩子平安抚养长大,到时候若你的儿子更强,那?李璋才连站得地?方都没?有,还是那?句话,孩子养大,你才有争的希望,若养不大,你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心?里已经稳了很多,笑道:“多谢大哥指点,妍华已经分清主次了。敢问大哥,妍华除了这点,还需注意什么?” “贵妃和李钰。” 老陈脱口而出?:“贵妃得罪不得,不过瞧着如今这局面,你儿子由贵妃表哥教养,你和贵妃的利益还是一致的,她是个聪明人,在?储君未确立的情?况下,不会?站任何一方。而李钰嘛,这小子也学乖了,待在?洛阳这个安全之地?,犹记得汉朝景帝问栗姬,待他百年之后,栗姬你会?不会?照顾他的后妃子女?栗姬心?胸狭窄,并不愿看顾景帝的女人孩子,后被景帝废弃。 妹子你如今是元妃,心?宽些?没?坏处,张家以巫蛊陷害李钰母亲,他心?里绝不可能与李璋和好,若是睦儿三兄弟与这个哥哥要好,把齐王排除在?外,岂不是更显得李璋无手足之情??” 我转动无名指上戴着的红宝石戒指,点头微笑:“陈爷说得在?理。” 正在?此时,昏迷的云雀 嘴里发出?哼唧声,瞧着似乎要醒。 我和老陈不约而同地?停口,结束这场谈话。 铜锅里的炭火已然熄灭,鱼汤凝结了层暗红色的油脂,红泥小火炉上的茶壶也逐渐温了下来。 此时,陈砚松往脸上抹了些?淡黄色秘药膏子,随后将那?张人.皮面具敷在?脸上,没?一会?儿,他又变成了那?个呆板木纳、唯唯诺诺的项伯,他起身冲我打了个千儿,随后躬身走到船头,将画舫往岸边划。 我抬眸,看向一旁坐着的杜朝义。 杜老花白的头发被雪风吹得散乱,他手指如飞,抚琴越来越快,“铮”地?一声,过于紧绷的琴弦终于拦腰而断。 杜老双手发颤,木然地?仰头看我,忽而老泪纵横,手抓住案桌一角,挣扎下跪,怨恨地?剜了眼陈砚松,头杵下,声音苍凉而痛苦: “罪臣为人诓骗,伤了娘娘凤体,实在?是无颜再见?娘娘和皇子,罪臣不敢奢望娘娘的原谅!” 杜朝义一时间老泪纵横,痛哭流涕:“罪臣报应来了,脏器受损,原也只剩两三年的寿,今日听见?娘娘的话,越发觉得自己糊涂,罪臣不日将服毒自尽,给?娘娘赔罪。” 我冷眼看向杜朝义。 这老东西口口声声说被人诓骗,可他若没?有存了家族和子孙前?程的贪念,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给?我下毒?敢狠心?把自己的命搭上布局? 若真后悔,他早都像云雀那?样自尽过不止一次了。 “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 我忙双手扶起杜老,柔声笑道:“您始终是妍华的大恩人,若没?有您当年妙手调理妾的身子,妾没?有机会?怀孕;若不是您及时救治睦儿,睦儿早都被蛊毒侵害了;便是这回妾怀双生子,也是您悉心?照料。” “娘娘!” 杜朝义含泪,重重地?叹了口气,用力打了自己一耳光。 我轻拍了拍杜老的胳膊,让他莫要如此自责。 最后,我垂眸看着怀里的儿子,叹道:“当年先帝将您逐出?长安,不许您再踏入长安一步。如今本宫觉得,先帝这般决断实在?有他的一番道理。老爷子您是本宫的恩人,这份情?本宫到死都记得,不管原由为何,您确实设局谋算过本宫,差点害两个皇子殇在?娘胎里。” 我拳头紧攥,朝前?瞧去,画舫已经快靠岸。 我将衣襟整了整,勾唇浅笑:“还是按照先帝遗命办,日后非陛下传召,老爷子您不能回长安,本宫瞧着鱼庄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有山有水,您就?住这儿罢。您老一身的本事,也可以给?平头老百姓瞧瞧病,为子孙积点阴德,这比倚仗后妃来得更实在?。” …… * 天色将晚,我并没?敢在?鱼庄再多待,略微看了眼鱼庄账目后,便带着儿子回长安去了。 下了整整两日的雪终于停了,灰云散开,傍晚的天空透着让人舒服的蓝,昏黄的日头慢慢地?朝西山沉去。 马车摇曳在?官道上,车轮碾过雪,发出?咯吱咯吱之声。 我懒懒地?窝在?厚软的锦被里,怀里抱着手炉,怔怔地?看着睦儿坐在?腿边玩。 饶是到现在?,我依旧没?缓过神儿来,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我早应该知道,老陈这样的枭雄怎会?这般慷慨大方,又是送我银子,又是为我排忧解难,天下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不过是在?我身上有所图罢了。 虽说最后因云雀的苏醒,我们?的谈话被迫中止,可我能清楚两点。 其一,我以前?走的那?条“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路依旧正确,而且日后我还得将重心?转移在?抚养儿子们?长大上,对付李璋固然重要,但我不能本末倒置。 其二,不用我要求,老陈也会?主动为我做事的。毕竟他这个劣迹斑斑的商人需要一顶□□,恰巧,我是元妃。我虽不会?为他干扰李昭收紧云州的决策,但必要时,一两句求情?还是可以有的。 且老陈也并非一无是处,他确实做局帮我走出?困境,也用“巧合”把所有人都套进去了,还有就?是他查出?张达齐的金蝉脱壳,这在?将来确实是个问题哪。 再一个,我也得提防住李钰,过两年在?李昭跟前?嘀咕几句,把他弄回长安。别到时候我和李璋斗的两败俱伤,他中间占了便宜。 …… 那?两个老疯子心?思?不纯,可我知道,云雀这傻姑娘是真的一心?一意为我着想的,她脖子和腕子的伤痕至今可见?,所以我也没?打算跟她秋后算账,谁知这丫头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同我说,她过后会?找个机会?“误伤”脖子,佯装伤了喉管,今后十年不会?开口说一个字,死都要替我将这事烂在?肚子了,以此赎罪。 何苦呢。 正在?胡思?乱想间,我忽然瞧见?儿子正在?撕扯纸玩儿。 我一惊,为了不惹旁人起疑,杜老今儿约我去湖心?见?面,是打着品尝药膳的名头,所以临别时,杜老还真给?我奉上本他和厨子一块研制出?的膳谱。 “别扯了。” 我忙将那?摞麻黄纸从睦儿手中夺走,安放包袱里。 “我要玩嘛。” 睦儿挣扎着要抢。 “那?个不能玩!” 我板起脸,一把将他揽在?怀里。 素日里,为了训练他的记性和打他五经的底子,我也开始翻起书来,只要逮着空儿就?给?他教,如此日积月累,必有所进益。 “小木头,娘考考你哈。” 我抱着儿子轻轻摇,柔声哄:“若是答对了,今晚回府后,娘带你打雪仗。《春秋》有哪“三传”?” 睦儿一听见?打雪仗,立马来了精神,拍着手脱口而出?:“《左传》《公羊》《榖梁》!” “小木头真聪明哪!” 我亲了口睦儿的小脸蛋儿。 倒不是我夸自己儿子,我儿真真聪慧过人,不论给?他教什么,一遍就?过。 “那?娘再问你,“小时不识月”后面那?句诗是什么来着?娘亲昨天才教过你的。” “忘记啦。” 睦儿拨浪鼓似的摇头。 我知道他在?装,挑眉一笑:“呀,那?你待会?儿可玩不了雪雪啦。” “是、是……” 睦儿急了,忙背道:“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娘亲大骗子,说话不算数。” “哎呦。” 我被他逗乐了:“你还会?作打油诗了,行行行, 待会?儿娘就?带你堆个大大的雪人。” 在?教养孩子方面,我对睦儿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不骗他。 蓦地?,我想起那?会?儿在?画舫和老陈说话,睦儿有段时间是醒着的,我也没?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句:“宝儿,今天在?船船上,你见?到谁了呀。” “陈爷爷和杜爷爷。” 睦儿甜甜地?答,拍手笑道:“陈爷爷是颜姐姐的祖父哪。”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立马将儿子掰正,让他与我正面相对。 “那?个……” 我心?跳得极快,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那?你知道娘和陈爷爷说什么了?” 睦儿还当我在?考他,小胳膊挥舞着比划,生怕我听不懂:“陈爷爷欺负娘亲,嗯,娘亲好生气,坏坏!” 说到这儿,睦儿指着自己的小牛牛,天真无邪地?笑:“娘亲要割掉爷爷的大牛牛,好丑好丑,呜,羞羞羞!” 睦儿吐了口舌头,食指在?自己脸上划了几下,想了想,又对我笑着说:“娘亲和陈爷爷还说璋哥哥,钰哥哥……” “别说了!” 我喝断睦儿,手一把捂住儿子的嘴。 千防万防,小儿难防。 若这小子是个笨蛋,铁定?听不懂我们?说什么,可偏偏…… “你听好了!” 我下意识左右乱看,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对儿子道:“不许对别人说你见?过陈爷爷,咱们?在?船上只是吃鱼,懂了吗?” 睦儿被我的样子吓到了,畏惧地?眨巴着眼,小手在?我脸上摸,嘻嘻地?哄我:“娘亲别生气,生气就?不漂酿惹~” 正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了。 我听见?外头传来阵铠甲摩擦声,不多时,侍卫在?外头恭敬道:“娘娘,陛下亲自来接您了。” 李昭? 我越发紧张了,若是李昭随口询问儿子,你娘今儿带你干什么了? 儿子若是把这番话说出?来,那?我不是个死? 我忙将睦儿拎起来,不管他听懂还是听不懂,故作凶狠,吓唬他:“你若是敢说有关陈爷爷的事,娘就?不要你了,我说到做到!” 话音刚落,我就?听见?马车跟前?行来不少人。 紧接着,车帘被胡马从外头挑开,李昭踏着小太监的背上来了。 他穿着玄色灰鼠大氅,头戴双龙戏珠金冠,依旧那?么的俊美斯文,一瞧见?我,粲然一笑。 “你怎么来了?” 我抱着儿子往左挪了些?,给?他腾出?个地?方,并将手炉递给?他。 “想你了呗。” 李昭接过手炉,凑到我跟前?,熟稔地?将我从背后环住,随后食指勾了勾睦儿的下巴,笑道:“晌午璋儿那?孽障又顶撞你,朕担心?你不高兴,处理完政务就?赶紧出?宫寻你,谁知府里人说你到杜老这儿吃鱼游湖来了,如此雪景,你倒乐得逍遥,竟不叫朕。” 说真的,我下意识的反应是老陈露出?了蛛丝马迹,他亲自出?城看究竟来了。 莫慌,他若是真知道什么,这会?儿应该阴阳怪气地?盘问我,更会?去见?那?位云州豪强大贾,而不是这般神情?轻松。 或许,兴许……真的只是来接我了? 马车吱呀呀地?行在?雪地?里,落日的余晖打在?车窗上,甚是好看。 我整个人窝在?他怀里,头枕在?他肩窝,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疲累和难受。 在?我血崩这事里,贵妃、张氏都有嫌疑,都拼命为自己洗脱,梅濂、老陈、四?姐夫还有杜老都在?为家族和自己图谋,谁管过我的死活? 惟有李昭,他是真为我伤心?,纵使往日他有千般万般过错,可他在?我濒死的时候,的的确确为我一夜白发,在?我跟前?强撑着。 “怎么了?” 李昭俯身,吻了口我的头发,柔声问:“怎么瞧见?你不太高兴?可是还是因为璋儿那?幅画?朕下午的时候已经重重罚过他了,让他……” “不是。” 我小猫似的蜷缩在?他怀里,枕在?他的腿上,指头摩挲着他衣裳上的云纹,轻声呢喃:“就?是没?来由一阵感慨罢了,昭,以前?我总觉得你多心?多疑,挺烦的。后来我做了元妃,有了儿子,仿佛能体会?到你的不容易了,高处不胜寒,所谓的亲族友人,真心?待你的能有几个?不是惧怕你的权势,就?是想借你的权势捞点什么,你整日活在?被人算计中,太不容易了。” “嗨,朕都习惯了。” 李昭像抚摸小猫似的,摸着我的头发和背,笑道:“朕晓得你不喜欢孙家子侄行径,确实够让人厌烦的。其实朝政和过日子一样,都这么烦过来的,朕教你个道理,你就?当看猴儿耍把戏,高兴时给?个枣,不高兴时打一巴掌,别为不值当的人浪费精力,咱还能多活几年呢。” 我被他逗笑了,长出?了口气,闻着他身上的清淡的小龙涎香气,紧绷的情?绪登时松了不少。 谁知正在?此时,李昭大手摩挲着睦儿,笑着问:“今儿跟娘亲做什么了?” 我登时又紧张起来了,双眼不禁圆睁,手也不自觉握成拳,看向睦儿。 儿子指头在?自己脑袋上戳了戳,一会?儿看我,一会?儿又看他爹爹,嘿然笑道:“吃鱼鱼。” 他高兴得胳膊上下翻舞,给?他爹讲述:“娘亲带木头去划船,杜爷爷弹琴,是杜爷爷呀。” 我松了口气,身上生了层冷汗。 为了避免儿子说出?不该说的话,我忙坐起来,勾住李昭的脖子,笑道:“刚才跟睦儿约好了,考他背诗,若是背出?来了,就?带他打雪仗。怎么着他爹,咱下马车去玩儿?” 李昭轻咳了声,坐直了身子,斜眼朝外看去:“外头跟着不少侍卫和宫人,朕怎么能跟孩子似的撒野,你如今是元妃,也该注意体统。” “睦儿……” 我撺掇着儿子,坏笑:“快拉你爹爹,咱们?仨去玩雪雪。” 睦儿兴奋极了,牛皮糖似的缠过来,在?另一边搂住李昭的脖子,撒娇撒赖:“大人不能骗宝宝,去玩,去玩。” “好好好。” 李昭无奈地?笑:“真拿你们?两个没?法子,胡马,停车。” 我们?俩帮儿子戴好小老虎帽子,穿上厚袄子,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刚下车,一股寒凉冷气就?迎面扑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四?下瞧去,此时官道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夕阳西下,金黄的余晖打在?洁白的雪上,泛起金色光点,煞是好看。 睦儿一见?着雪就?疯了,跌跌撞撞地?跑。 我也不怕被那?些?侍卫和宫人们?看见?,追着儿子去,瞧见?李昭仍摆着皇帝老爷的架子,双手捅进狐皮暖套里,笑吟吟地?看着我和儿子闹,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弯腰,掬起捧雪,搓成个丸子,用力朝李昭打去,正好打在?他头上。 他一愣。 瞬时间,周遭的太监和羽林卫惧怕得跪了一地?,压根不敢抬头。 我双手叉腰,高昂起下巴,挑衅似的看他:“来呀~” 李昭啐了口,扭头喝令:“都背转过身子,站远些?。” 如此命令完,他一把将暖套摔在?地?上,也抓起块雪朝我砸来。 我头一扭,冲他吐舌头:“没?砸着。” “你瞧朕怎么收拾你!” 李昭俯身舀了一大捧雪,张牙舞爪地?朝我冲来。 “哎呦!” 我被“吓”着了,赶忙逃跑,同时也从地?上抓雪,不住地?朝李昭打,并且呼喊儿子来救命:“快,你爹爹来啦,赶紧拿雪打他。” 一时间,我们?仨“闹”得不可开交。 睦儿最忙了,一会?儿帮娘亲打爹爹,一会?儿又帮爹爹抓娘亲。 真的,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快活过,都没?这么痛快地?笑过,哪怕脖子里落了很多雪,我也不会?觉得冷。 玩闹了一会?儿,我提议堆雪人,李昭也高兴得应承。 他也不惧双手被雪冻了个通红,和我一起堆了两个大雪人,从路边拾了石子儿充当眼睛鼻子。 我从发髻上拔下金簪,插在?矮个儿雪人头上,充当我; 而他则将大氅上的灰鼠领拆了下来,围在?大个子雪人脖子上,充当他。 睦儿跪在?两个雪人跟前?,小手拍着雪人的肚子,扭头看我和李昭,奶声奶气地?指着两个雪人,笑道:“介个是爹,介个是娘。” “对啊。” 李昭蹲在?睦儿跟前?,爱怜地?抓住儿子被冻红了的双手,放在?在?自己口边呵气,笑道:“居然忘了朕的宝疙瘩,妍儿你快来,咱们?再堆个小木头。” “好。” 我搓了搓双手,蹲在?李昭身侧,与他一起掬起雪,堆了个圆圆脑袋的小雪人,并且在?小雪人头上插了两枝小木条。 蓦地?,我记起我还有两个小儿子呢,我不由得噗嗤一笑。 “怎么了?” 李昭笑着问。 “三个雪人,你难道不觉得少了谁?” 我挑眉坏笑。 “可不就?少了那?对儿小的!” 李昭恍然,亦摇头笑。 他动手,在?代表睦儿的小雪人跟前?堆了两个更小的雪人,从我耳朵取下耳环,放在?那?两个小雪人头上,笑道:“这个是旸旸,这个是朏朏,如此甚好,一家子团圆啦。” “不好不好。” 睦儿扁着嘴,一把将那?两个小雪人堆倒,恼了:“不要他们?,爹爹和娘亲是小木头一个人的。” “你这孩子也忒霸道了。” 李昭拧了下睦儿的鼻子,“训斥”:“爹爹都给?你教了三个月了,那?两个是弟弟,你怎么还记不住。” “就?不!” 睦儿索性撒赖,直接躺倒在?雪地?里,假装嚎啕大哭:“讨厌他们?,爹爹娘亲只有一个小雪人,不要不要旸旸、朏朏。” 我和李昭相视一笑,不管他撒皮,也不管他到后面真哭了起来,就?由着他满地?打滚儿。 最后,睦儿这霸道鬼、厚脸皮见?没?人理他,也不好意思?起来了,拍拍屁股站起来,小大人似的走到“旸旸、朏朏”雪人跟前?,嘟着嘴,斜眼偷看我和李昭,妥协道:“那?好,爹爹和娘亲也是你们?的。” 我和李昭再也忍不住,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有这么鬼灵精的儿子,我还怕什么呢。 于将来,风雪不惧。 作者有话要说:就到第五卷,最终卷了,三个小豆丁长大的故事,应该不会太长。 我得闭关三天,重头翻一下前面的细节,再好好做一下最后一卷的纲要,下周三早上更新哈~ 等我哈! 到时候新章发小红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6、三只小猪 第156章三只小猪 十年后 春去秋来,如今已经是开平十二年。 不知不觉,我与李昭风风雨雨走过了十多年,而今,我已经四十出头了,而他也做到了行?新政、轻徭薄赋,开启了一个太平盛世。 犹记得当年还是梅濂妻子时,我无?儿无女无银钱,而梅濂功名利禄皆有?成,那时候的我非常恐惧三十岁,因为我没有立起来,两手空空,?看到的前程和将来都是灰暗的。 万幸,我克服了这种恐惧和焦躁,并且勇敢地朝三十岁跨出一步。 我来到了长安,遇到了李昭,有了家,生了三个孩子,并且经历了许多波诡云谲和生死关头。 走着走着我就发现,其实三十岁并不可怕,不论样貌、财富、婚姻还是家庭,都须用心经营,日子难免酸甜苦辣,可一点一滴皆是所得。 就这样,我迎来了四十岁。 怎么说呢? 说出来可能很多人不信,四十二岁的我,容颜、身段其实并没有变多少,依旧明艳照人,但眼中的色彩变了,用府里小宫人的话来说,娘娘这双眼睛一看就是有故事?的,温柔又坚定。 我感?谢岁月赐给我的这段故事?。 其实有时候回想这十年,我甚至有点感谢李璋的不安、排挤、陷害……因为这小子的作,因为当初杜老和陈砚松的那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局,我有了足够因由和不得已的苦衷,?以这十年我和孩子们一直住在宫外。 宫里宫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意思。 在宫里,我和李昭是君臣关系,头上有宫规和礼法压着,跟前还有贵妃和宝充容,无?不提醒我要规行?矩步,注意自己身份; 而在宫外,我们就是这天下最普通的夫妻关系,会吵会闹会笑?,会抱一起睡。 这十年,我可以戴上面纱自由自在地做丽夫人,经营生意,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路; 我可以抚养三个儿子,他们知道亲娘只有一个,那就是高妍华,最重要的是,他们仨在爹爹娘亲的教养下长大,是正常善良的好孩子。 …… 说起生意,而今“丽人行?”已取代粉蝶轩,成为胭脂水粉这行?里的龙头,这些年我除了脂粉、酒楼、香料和鱼庄外,又陆陆续续做了其他的生意,大多数交给燕娇来管,如今长安城只要一提到赵家姑娘,都会竖起大拇指,尊称她一声“赵大先生”。 谁能想到教坊司名妓会成为这行?里的翘楚? 当年老陈在画舫上洋洋得意地说他在洛阳同燕娇有过肌肤之亲,一开始,我还担心燕娇会陷在老陈的温柔乡里,后来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燕娇在洛阳跟老陈学了两年,利用老陈的威势帮她拓展了生意、增加了见识和人脉,二人分开的时候,老陈赠金送银地挽留,但燕娇拒绝了,转手送了老陈一套依山傍水的宅子。 一时间洛阳谈笑?纷纷,这究竟是谁把谁嫖了呢? 我曾经委婉地劝过燕娇,你如今名利双全,有没有想过成个家? 燕娇笑?笑?,说女人一辈子的归宿,未必就是内宅,看看外面的海阔天空,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前年初的时候,她怀孕了,年底生了个女儿。 众人纷纷揣测,燕娇女儿的生父是谁?有人说是洛阳首富陈砚松,有人说是长安首富李少,也有人说是燕娇养的入幕之宾,也有人说朝堂里的某位高官,更有人说是那个她从前的未婚夫苗五公子…… 这事?燕娇没说,我也不问,她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既然选择把孩子生下来,让这个孩子跟着她姓赵,那么她就做好了将来承担一切的后果。 …… 有了孩子后,我就感觉时间过得好快。 前一刻他们还是襁褓里的婴儿,这一刻都长成了小少年,睦儿这小子而今长得比我还高了半个头呢。 民间有句俗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我知道睦儿是李昭的种,脑子不会差哪儿去,但真的是出乎意料的聪慧,跟他爹爹一样,过目不忘,譬如那晦涩难懂的《尚书》,他读上一遍,基本上就能背出来,若是遇着经文或者史书哪处看不懂了,他自己先去查章句注疏,等弄个七八成明白后,这才去请教师傅羊大学士。 在学问上,这孩子也不盲从,很有自己的一番看法,经常与李昭和羊大学士辩论。 李昭是打心眼里喜爱这个儿子的,但他在外人跟前,就表现的淡淡的,对所有儿子一视同仁。睦儿五岁前,几乎钻在他爹爹被窝里的,他爹每晚睡前都要给他教朝堂或者为人处世之道,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现在。 我自然是希望儿子成才的,常让他帮我理一理帐,有时还会让他戴上面具,跟着我和燕娇、李少等人去谈生意,让他见识一下人心之贪婪可怕,再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商场如战场。 可有时候我也舍不得他太过用功,李昭也舍不得。 这不,头几年李昭暗中给了睦儿一块令牌,儿子可以自由出入北镇抚司玩儿,同时又让何太妃的兄长武安公带着睦儿去军营里耍,用李昭的话说,男孩儿读书读累了,打打拳,练练武,能强身健体。 好么,这混小子算是在街面上长大的,忒野,明面是瑞王,私下化名风木,仗着会点拳脚功夫,小时候打架斗狠,隔三差五地给我弄个鼻青脸肿回来,后面轮到他揍别人,官户太太们经常差人找丽夫人和燕娇告状,说自家儿子被打得好惨,请夫人好好管管风少爷。 我和李昭一开始真的是苦口婆心地讲道理,后头见不管用,我俩商量了下,还是揍,嘿,他倒是听话,乖乖地趴下,撅起屁股让我俩打,我俩拿藤条比划了几下,问他下次还敢不敢? 谁知这坏小子给我和李昭倒了热茶,笑?嘻嘻地说下回遇着欺男霸女的纨绔,照打不误,打到对方叫他小风哥为止。 李昭听见这小孩子话,冷笑了声,说用拳头可不会完全收服人,得用脑子才行?。 睦儿听见这话,忙跑出去端了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搬了张小板凳,坐下伺候他爹爹泡脚,煞有介事?地听他爹给他讲如何笼络人心,还有不用拳头收服对方的法子。 别说,这混小子前两年弄出个有几分名气的帮派,叫什么小风会,主要就是稽查长安各商户有没有官商勾结,富家公子私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真让他查出齐王与澄心观那位往来密切。 …… 后来他爹大风先生看着这小风会居然成了点气候,担心朝臣得知风木真实身份后会大肆攻讦,于是暗中让大福子出手,强制解散小风会。 李昭揪着睦儿耳朵,将这坏小子带回府,喝骂:看来朕、大学士还有你娘给你的功课太简单太少了,一闲就给朕搞事?,打今儿起多加份艰深的功课。 这份多出来的功课是这爷俩的秘密,嘿,居然不告诉我。 当年我跟李昭开过玩笑,说怕睦儿孤独,想给他生个弟弟陪伴。 其实对双生子,我是跟睦儿一样疼爱的。 若说起六郎七郎的趣事,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都说双生子有那种奇妙的心灵感应,他们俩还在襁褓中时,就咿咿呀呀地用婴语聊,聊得可起劲儿了,又笑?又叫,待他们俩稍大些后,我和李昭坏啊,就想看一下双生子到底是不是真的能感应到对方。 一旦开始玩,就收不住了。 譬如他们三岁上?的时候,李昭将六郎带入宫,寻了个由头,用力打了顿屁股,而我在府里带七郎,果然七郎哭天抹泪地跑过来跟我讲:娘,小屁屁好热,儿子是不是得病了。 这俩好的时候,亲热得跟一个人似的,一天到晚聚一起玩儿,不好的时候见面就掐,经常是六郎把七郎揍哭。 每逢打过架后,李昭就让这俩贴墙站着,他弯下腰训,兄弟间要和睦相处,要相让,不能打人。 七郎嘴巧,可怜兮兮地哭着告黑状,说都是哥哥欺负弟弟,六郎笨嘴拙舌说不过,直接动手,得,小屁股当晚又红肿起来。 为了增进他们兄弟情谊,我在主院的隔壁开辟了个小院,把三间大屋打通了,让他们仨住一起,他们兄弟的随侍小太监、宫女、乳母和嬷嬷都是我精心挑选过的,谁都别想带坏我儿子。 夜里没事的时候,我和李昭两个夫妻夜话,也会聊这仨谁聪明。 睦儿天资过人,智勇皆全,而且有时候真挺手狠的,像极了我和李昭,如虎似狼; 七郎精明伶俐,像小狐狸; 这个六郎旸旸嘛,也不能说他笨,比起那俩就是普通小孩; 李昭最头疼的就是给旸旸教书,每回都能气得撕书臭骂,几欲晕倒; 譬如他曾给旸旸讲《左传》里的“晋灵公不君”一节,说晋灵公故意在高台上拿弹弓打人,笑?嘻嘻地看宫人抱头鼠窜,不仅如此,这晋灵公还贪口腹之欲,命厨子给他炖熊掌,谁知厨子没有炖熟,他就把厨师给杀了。 李昭的本意,是想给旸旸讲何为不仁之君,谁知旸旸这小子仰头,天真地问李昭:“爹,为什么要用弹弓打人,打鸟不好么?儿子也想要一个弹弓,您明儿让人给孩儿做一个好不好?为什么要吃熊掌?孩儿喜欢吃鸭掌,孩儿晚饭没吃饱哎,能不能吃鸭掌宵夜。” 好么,把李昭气得手直揉心口,咬牙切齿地瞪着六郎:“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旸旸手抓着小脑袋,好奇地问:“爹,朽木是谁,为什么要雕他。” 听见这话,李昭差点没背过气,那么好脾气的人当场发火:“朽木就是你,你就是朽木。” 发完火儿,他直揉发疼的太阳穴,哭笑不得:“你是朕的儿子么?” 一旁的小坏蛋朏朏凑过来添油加醋:“不是不是,我和睦哥哥这么聪明,一看就是爹娘亲生的,旸旸这么笨,肯定是茅坑里捡的!” 李昭听见这话,立马呵斥七郎,谁知这时候六郎难过得直掉泪儿,一把抓住李昭的胳膊,哽咽着问:“爹,我真是粪坑里捡的么?那我亲爹娘又是谁?是不是倒夜香的?” 李昭再一次被气死,只能耐着性子哄:“当然不是啦,你和朏朏长得一模一样,如果你是捡的,那他岂不也是?他那是哄骗你呢。” 从此以后,李昭放弃了亲自教六郎,从翰林院找了个脾气温和又有耐心的编修,让那编修去教授六郎,用他的话说:“再教下去,朕定会被这孽障气驾崩的,怎么比璋儿小时候还笨。” 每逢这时候,我就笑着劝他:“你也不能期望每个孩子都像睦儿一样聪慧,六郎虽说书读的不好,可这孩子品性好啊,老实善良,对咱俩极孝顺,你就知足。” 说起李璋,呵,这小子和我当年推测的差不多,这十年来果然长进不少,能装会忍,在朝堂上?颇有一番贤良名声,上?对李昭孝顺,下对弟弟们友善,不久前还出资刻大藏经,以示他淡泊名利。头几年他成婚了,王妃是兵部尚书海明路的嫡长女海秀禾,另外两个侧妃出身也可以。 这小子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儿,是外室苏氏生的,当时他请求过李昭,想给苏氏一个名分,并且将我拉出来说事?,说:“父皇您乃性情中人,是真心喜爱元娘娘的,并不在意她的出身过往,儿臣对苏氏也是如此。” 当时恰巧睦儿就在跟前,睦儿剜了眼他哥哥,阴阳怪气地讪笑?:“兄长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弟的母亲原是爹爹的未婚妻子,又是国公府的嫡女,出身高贵,而那苏氏,弟好像听说她是先帝爷的才人,啧啧啧,哥哥与苏氏花前月下的时候,可曾问过皇爷爷同不同意?您要不给皇爷爷烧个纸,扶个乩,看他老人家怎么说?” 睦儿一句话就把李璋给顶回去了,气得李璋差点又犯病。 从此之后,李璋再也不敢提给苏氏名分的事?,甚至那个女儿,也被他抱回王府,交由王妃海氏抚养。 其实也不是我故意给儿子们教要与大哥作对。 一则李璋早年住在宫里,这仨住在宫外,往来本就少,情分也淡薄; 二则他们仨长大的这些年,或多或少从朝臣、宫人嘴里听说过当年的是是非非,知道李璋对我不怀好意,也晓得废后曾害过我,再加上?每每逢着家宴,他们确实也能感觉到李璋的虚情假意,?以这仨都不喜欢大哥哥。 …… 风风雨雨,在吵闹笑骂间,我走过十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7、小人图 第156章小人图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雪,早起后一瞧,万物银装素裹。 上?午的时候,我照例戴上面纱,去各个铺面看了圈,与同行谈了笔采购大食国蔷薇露的生意。 晌午进宫与李昭用了午饭,在勤政殿偏殿与他歇了个觉,瞧着天又灰蒙蒙起来,就匆匆回府了。 过了申时,果然就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再过一个多月,鲲儿和礼哥儿就要参加会试了,为了专心备考,这哥俩三个月前就搬到了府里的书院,日夜苦读,立志今年三月蟾宫折桂。 时间过得真快,想当年我刚回长安时,他们还是少年郎,如今皆已成家生子?。 犹记得十年前勤政殿风波后,李昭打算撮合鲲儿和武安公何家的姑娘,特特让何家兄妹来府上?的学堂读书,哪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鲲儿和何德润没看对眼,最后倒叫礼哥儿娶了何家姑娘。 我一直知道礼哥儿是个心重的孩子,这么多年在豺狼窝般的孙家长大,极想要出人头地。 当年武安公何家其实不想与孙家结亲,一个是嫌孙家宗族和内宅倾轧相斗,水太浑,恐德润嫁过去后会受委屈;再一个觉得礼哥儿是存了歹念接近德润的,心不纯。 人家武安公是带兵打仗的老将军,军中威望大,脾气不输肃王,压根不惧什么陛下、元妃和三品重臣孙储心,不愿就是不愿,强迫两个小人丢开?手,甚至当面斥责孙御史教子?无方,妄图让庶子攀高?枝儿。 德润是大家闺秀,没做出寻死觅活和月下私奔的事,她将礼哥儿拉到祖父和父亲跟前,跪下表态,说她不看重什么嫡庶,和礼哥儿是两情相悦,此生只愿嫁给?孙学礼,日后若是她在孙家受了委屈、被休弃,也绝不会回何家哭。 礼哥儿见德润如此决绝,当即也跪下发毒誓,若能求娶何家女,此生绝不纳妾二娶,必定要蟾宫折桂,给?妻子、母亲挣个诰命。 武安公一开?始还是不愿,后头暗中查访了四姐和礼哥儿的品性种种,又询问了李昭和羊大学士,三番五次将礼哥儿约出去谈话,觉着?这孩子勉强还说得过去,这才答应这门婚事。 开?平六年,礼哥儿迎娶了国公府的姑娘。 听四姐说,这对小夫妻婚后恩爱非常,德润对她这个婆母十分尊重,请安奉茶一次不落,她心疼儿媳妇怀孕辛苦,说以后用不着?过来伺候,身子要紧,哪知这丫头仍坚持晨昏定省。 德润说了:“咱们这房本就被大太太和宗族长房欺压了多年,虽说如今有娘娘为倚靠,可人家心里未必会服,再说府里人多嘴杂,儿媳把礼数做足了,外人也没法说婆母和官人的是非。” 四姐每每同我说起这事,眼里遮不住的高?兴,说她前半辈子?受了罪,原来老天爷是把福气给?她留在后半辈子?。 而鲲儿呢? 犹记得当年我瞧见这小子腰间系着?个荷包,多嘴问了句,他说是朱九龄的孙女璧君送的见面礼。 当时我也没在意,后头这小子挂念恩师,频繁往来江州和长安,这来来回回,就和朱家姑娘生了情愫。 鲲儿的婚姻比礼哥儿顺多了。 没别的原因,江州刺史朱九思是个聪明人。 一则他知道李昭非常看重鲲儿,二则他也喜爱鲲儿的品行人才,后与八弟议亲的时候一见如故,非留八弟在江州住了数日,二人谈诗论道、相携出游,非常愉快地就将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了。 开?平八年中秋,鲲儿和朱璧君成亲了。 谁能想到当年我为了做生意,故意去教坊司接近朱九龄,最后会结出这么多善果,说起来,仿佛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事似的。 …… 回府后,我换了身淡紫色对襟小袄,吃了盏燕窝粥,便带了秦嬷嬷和云雀等人去学堂那边瞧瞧。 雪如梨花般纷纷扬扬落下,飘在园中的红梅上?,湖心女乐们正在排新曲子,悠悠琴声飘扬过来,让人倍感舒畅。 “待会儿吩咐后厨,鱼汤每日不能断。” 我叮嘱一旁打伞的云雀,笑道:“考期邻近,鲲儿他们日夜苦读,得补补脑。” 云雀微笑着?点头。 她比划着?指向院子,示意待会儿折一枝梅回去插瓶。 我扭头,看向云雀。 十年过去,云雀胖了些?,梳了妇人的发式,髻边簪了支镶了红宝石的金钗,虽说穿着狐领小袄,可依旧能看到脖子?上?的一道陈年旧疤。 这倔丫头说到做到,当年回府后打碎茶杯,做出摔倒割了脖子?假象,此后再没说过一句话。 何苦呢。 穿过回廊,没多久我们一行人就走到了学堂。 入口是个葫芦形的拱门,左右两侧镌刻着宋朝汪洙的一句诗“学向勤中得,萤窗万卷书”。 学堂由三间大屋打通,我儿子和礼哥儿等人这些?年就在此读书,左边是几间厢房,可休息用饭,右边则是藏书阁,安静雅致,是个温书苦读的好地方。 此时学堂外头正垂手侍立着?数个太监和小厮,手里捧着手炉和披风等物,静静地等着?。 忽然,我瞧见从西小门那边走过来个貌美如花的丫头,十五六的模样,梳着双环髻,穿着银红色的小袄,淡扫峨眉,浅点朱唇,在这白茫茫的雪中犹如一抹红梅般动人,是伺候睦儿的一等丫头凌霜,她手里端着个漆盘,盘中放着猪脯、瓜子?和凤梨酥等零嘴儿。 也就在此时,从学堂里走出个少年,正是我的大儿子李睦。 睦儿今年十二了,他长得像李昭,五官偏斯文俊美,可眉宇间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野性,唇角天生微微上?翘,笑得干净而明朗。 他今儿穿了身朱红锦袍,头上戴着二龙戏珠抹额,脚蹬小牛皮靴,眼里笑里洋溢着活力。 “王爷。” 凌霜屈膝福了一礼,将手炉递给?睦儿,害羞地低头,柔声道:“奴方才过来时听见娘娘回府了,兴许待会儿要到学堂这边呢,您可得注意些。” “知道了。” 睦儿从漆盘里抓了一把瓜子?儿,斜眼朝学堂里看去,笑道:“我这还得小半个时辰才能下学,对了,昨儿我从“知味斋”买回的那盒子?桃花酥你吃了没?味道怎样?” “吃了。” 凌霜脸腾地一下红了,眼波流转,偷偷看向睦儿,抿唇浅笑:“叫了个桃花酥,里头果真有花瓣呢,吃着?有股子淡淡的羊奶味儿,令人口齿生香,奴多谢王爷赏赐。” “这有什么的。” 睦儿刮了下凌霜的鼻梁,转身往里走。 在跨门槛的时候,这小子扭头冲女孩挑眉一笑:“你若喜欢的话,下 回我多给?你买几盒子?。” …… 瞧见这画面,我怎么觉着?那么……不舒服呢。 这些?年,我看到了在素卿“苦口婆心”和“条条框框”重压下的李璋是何种模样,所以,我不想把儿子们管得太紧太死,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的眼睛耳朵就离了他们。 “那丫头挺俊的嘛。” 我扶了下发髻,冷笑了声,带着秦嬷嬷等人朝学堂后院走去。 “模样是不错,在咱们府里的一众女孩子?里算得上?出挑。” 秦嬷嬷扶住我,压低了声音:“得亏王爷身边的太监小满忠心,觉着?凌霜那丫头瞧王爷的眼神不对,便私下多留意了番,果然发现那贱婢有意无意地与王爷肌肤相接,王爷也亲了两回那贱婢面颊。睦儿而今正是对男女之事好奇的时候,怎么受得住这种引诱。小满思前想后了许久,这事他不敢替睦儿遮掩,于是跑到老奴这儿上报,否则咱们而今还蒙在鼓里呢。” “查的怎样了?” 我皱眉问。 秦嬷嬷挥手,让后头跟着?的宫人们走远些?,低声道:“这凌霜原是管园子的管事刘妈妈的女儿,刘妈妈在府里十来年了,算是知根知底的老人儿,头先娘娘让老奴给小王爷选丫头,老奴觉得凌霜着?实生的不错,又沉默老实,就将她挑了上?来。” 秦嬷嬷摩挲着我的胳膊,眼珠子左右看了圈,沉声道:“自打小满报给老奴后,老奴就留了个心,让人暗中盯着凌霜的老子?娘,果然发现她老子?凌大借着?采买花苗的空,和赌坊的一个帮闲懒汉赵坤私交甚好,足足有两个月之久了。 老奴派心腹蹲守在赌坊,果然发现那赵坤暗中与齐王府的管事说了几次话,不用问,铁定是齐王的人。 当初那赵坤引逗凌大吃酒豪赌,凌大这蠢货输了钱,借下几百两的驴打滚儿,赵坤主动提出帮凌大还债,但有条件,凌大得告知他咱们府上?琐事。那姓凌的糊涂东西觉着?不过说一些?采买油盐的事,就能换取上百两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两个月下来,赵坤已经完完全全获取了凌大的信任,而今唆使凌大夫妇,让他家姑娘使劲儿往小王爷跟前爬,说什么陛下如今看重小王爷,若是小王爷日后登基,你家女孩儿便也能封个妃,你们一家子岂不成了皇亲国戚?” “呸!” 我啐了口,不禁咒骂:“李璋这贱种想法设法祸害我儿子,妄想在睦儿身边安插狐媚子?,他能知道凌家姑娘在睦儿跟前伺候,又晓得凌大常常出府采买,如今一步步设套怂恿,说明府里肯定有他的细作,咱们得尽快解决了凌霜这贱婢,此事也要告知陛下。” “娘娘。” 秦嬷嬷皱眉道:“凌霜伺候了小王爷三年,若是骤然赐死她,恐睦儿心里会有什么,况且赌坊那赵坤察觉到有人查他,早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若是咱们将此事告给?陛下,无凭无证的,恐齐王那小人会倒打一耙,况这事又是赌坊男人间的琐碎闲谈,睦儿和那丫头如今也没什么,怕是扯不到齐王身上。” “无碍,待会儿你带几个得力的,只管把凌大的口供拿到便是,陛下素来紧张睦儿的教养,他不会容忍旁人带坏他宝贝儿子的。” 我淡淡一笑,低声问秦嬷嬷:“最近齐王有什么动作?” 秦嬷嬷凑到我耳边,轻声细语:“如今他又是出资镌刻大藏经,又是施粥散米,竟博得个仁厚慈善的名声,可私底下呢,经常往澄心观跑,找那女道士寻欢作乐,娘娘您可知,那张韵微而今连亵裤也不穿了,裙下空空如也,与齐王在三清真人泥像下便……近日她哭求齐王将她从观里接出去,不求什么名分,哪怕去王府做个端茶递水的婢女也愿意,齐王知道陛下厌恨张氏,推三阻四不愿,俩人最近正闹别扭呢。” “挺好的。” 我扶了下髻边的凤钗,促狭一笑:“当年张韵微在勤政殿疯了似的给?父亲找补,说明她就不是隐忍求全保全自己的人呢,她不怕事、胆子?大,这样的女人,澄心观困不住她的,齐王也拿不住她。” 这些?年我暗中派人盯着李璋的动向,这小子也在我府里安插人,如今睦儿大了,眼瞧着就快议储了,他能不急么。 说话间,我们一行人就走到了后院。 为了查看这三个臭小子?有没有好好读书,李昭几年前让司制房做了个极大的木屏风,其间有数条镂空的隔间,方便我和他能突击巡查。 我和秦嬷嬷等人蹑手蹑脚地立在屏风后头,偷摸朝学堂里看。 学堂十分敞亮,地龙烧得正暖,四面墙壁上?悬挂了孔孟朱熹等先师的劝学经典之言,正面则挂着?李昭亲笔所书的木匾,乃宋朝理学大家张载所写的四句话,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会儿学堂中倒是热闹得很。 最左边坐着?即将参加会试哥哥们,即鲲儿、礼哥儿还有何家的嫡孙何道远,这三个小子?戴着儒冠,皆长得丰神俊朗,此时胖乎乎的羊大学士正认真地给他们讲策论,大抵因考期将近,再加上?连日苦学,这三个小伙子?清瘦了不少,眉头凝着?焦虑。 正中间坐着?睦儿,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 最右边是坐着?旸旸、朏朏、四姐的二小子孙学恭、八弟的儿子高?鹏。 此时,七郎朏朏趴在书桌上?,手里拿着支笔,胡乱地在纸上?划,他头上扣着个小狐狸面具,今儿穿了身墨绿色的袄子?,领口缀缝了白狐皮,眼珠黑溜溜的,皮肤又嫩又白,小嘴儿粉嘟嘟,五官漂亮精致得像个女孩子; 而我那二小子旸旸呢? 他这会儿坐在四方扶手椅,双手捅进袖筒里,瞌睡得连连点头,唇角流下串又长又亮的涎水。 六郎身侧坐着?个翰林院编修宋之贤,三十多岁的模样,瞧着是真的很耐心温和,手里捧着本《论语》,不厌其烦地给六郎讲学。 “六郎啊,《史记》有云:‘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其中最出名的,有四门十哲,譬如德行方面呢,有颜渊、闵子骞……六郎,你还记不记得颜渊?就是臣头先给?您说的颜回。” 六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嗯,回、回。” 宋之贤深呼了口气,按捺住火气,温柔地哄:“六郎啊,您不能睡了哈,咱们已经和七郎拉下好一段距离了,过两日陛下可是要考您的,您若是再答不上?来,臣受叱责无所谓,陛下铁定会打您手心的。” 六郎头歪在一边,小嘴儿张大,微微打着?呼:“打打……” 宋之贤气得没法子?,直打自己的脑门。 就在此时,我瞧见睦儿那坏小子翘着?二郎腿,将瓜子?儿往六郎嘴里扔,扔进去后六郎忽然惊醒,睡眼惺忪地左右看了圈,连皮将瓜子?嚼进去,扭头看见宋之贤,迷迷糊糊道:“先生接着 讲,我听着呢。” 宋之贤见六郎醒了,大喜,赶忙翻开书接着?念:“这孔门十哲啊……” 谁知宋之贤刚说了不到五个字,六郎小脑袋一歪,又给?睡着了。 而睦儿掩唇坏笑,接着把瓜子?儿往六郎嘴里抛。 瞧见此,我拳头不禁攥住,怒瞪睦儿:“把你弟弟当猴儿喂呢,小心把他喉咙给?卡到了。” 骂过后,我摇头无奈地笑笑,轻声问秦嬷嬷:“嬷嬷,咱们这三个坏小子,你更喜欢谁?” 秦嬷嬷眼里的慈爱都要溢出来了,抿唇笑道:“老奴更喜欢睦儿,多聪明俊俏啊。” 我扭头,笑着?问云雀:“你呢?” 云雀手比划出个六,冲我眨眨眼。 “喔唷,没人喜欢我的小幺儿呀。” 我接着往里瞧,这三个都是我的宝疙瘩,我都爱。 正在此时,从外头躬身跑进来个清秀的小太监,他躬身给?各位主子和翰林大学士、编修们行了一礼,朗声道:“娘娘宣羊大人和宋大人去翠影阁问话,您二位快请。” 我一怔,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不用问,肯定是哪个坏小子假传口信的。 忽然,我瞧见我那六郎旸旸猛地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把嘴上的口水,迷迷糊糊地左右见了一礼:“先生好走。” 羊大学士瞪了眼旸旸,气得甩了下袖子?,对鲲儿等人道:“你们先温书,为师待会儿见过娘娘,再回来与你们讨论。” 他环视了圈其他孩子,严肃道:“天色不早了,今儿便提前下学,功课莫要忘了做,尤其是六郎,不许再让宫人帮你写了!” 话音刚落,年幼的孩子们等人欢呼了声,一阵风儿似的跑出学堂,而羊大学士也带了宋编修,快步离开。 此时,学堂就剩下鲲儿、礼哥儿、何道远还有睦儿和六郎。 我正准备出去,忽然瞧见睦儿轻咳了声,用帕子?擦了下手,给?六郎打暗号。 六郎会意,忙不迭跑过去将门关上,随后解开?小袄子?,从里头掏出个四四方方的包袱,递给?睦儿,嘿嘿笑道:“哥,给?你,我听你的话,一眼都没打开?看。。” “嗯。” 睦儿摸了把六郎的头,大步走向鲲儿那边,他将包袱按在桌上?,瞧见六郎好奇跟过来,他一个眼神横过去,让六郎站住。 睦儿笑着?解开包袱,将里面的书拿出来,狡黠笑道:“我知道再过一个多月就考试了,三位哥哥紧张得夜不能眠,这不,弟给?你们找来个解闷的好玩意儿。” “什么呀。” 鲲儿随手翻开书,忽然脸羞得通红,手用力按住,压低了声音对睦儿道:“你怎么有这种邪书,若是让陛下和你娘知道,铁定揍你。” “没事儿。” 睦儿手一挥,傲然道:“他们绝不会晓得,方才弟已经让人去丽和酒楼叫了一桌火锅来,今儿天寒大雪,三位哥哥吃这个再好不过了。” 我眉头皱起,睦儿和六郎到底拿了什么书,把鲲儿给臊成那样,不会是那种。 我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刚准备出去教训这两个臭小子?,忽然发现七郎朏朏偷摸从小门那边摸进来。 这小子踮起脚尖走到他哥哥们跟前,猛地将桌上?的书抢走,敏捷地倒退几步,翻开书瞅了眼,挑眉坏笑:“原来是淫.书,哥你完了,我要告诉爹娘去!” 礼哥儿上来打圆场,手伸过来,皱眉道:“不是睦儿拿来的,七郎,你把书给我。” 七郎将书藏在背后,得意洋洋地吐了下舌头:“偏不给?。” 睦儿拉下脸,拎着拳头逼过去:“我数三个数,若是再不放下书,我就揍你!” “你敢!” 七郎慌了,死死地抱住书,坏笑:“你干了坏事,还倒打一耙,我定要告诉爹娘,这就是证据。” 六郎气得撸起袖子?,凑到睦儿跟前:“哥,咱别跟他废话了,直接开?揍。” 睦儿拉住六郎,他双臂环抱住,下巴高昂起,冷声道:“说,你有什么条件” 七郎面上一喜,但咳嗽了声,稳住心神,跟他哥谈条件:“书可以还你,这事我也不往出说,但你下个月去洛阳查账,得带我去。” “滚蛋!” 六郎挽住睦儿的胳膊,大口啐道:“睦哥哥答应带我去的,你老老实实待家里。” “那我就去告状。” 七郎朏朏翻了个白眼。 “嚯。” 睦儿冷笑了声,一步步逼近七郎,居高?临下地看着?比他矮一头的弟弟,手指用力戳七郎的肩膀:“长能耐了哈,居然敢威胁我,去啊,你现在就去告状啊,小叛徒,瞧我今儿不把你揍得屁股开花!” 七郎被吓着?了,忙将书捧出来,笑嘻嘻道:“哥你别生气啊,我就跟你开?个玩笑。” 我被这三个孽障气得火冒三丈,闷头从屏风后头转出去,大声呵斥:“你还想揍谁?” 而此时,七郎瞧见我来了,抱着书冲到我跟前,躲在我背后,气呼呼地哭:“娘,他们俩要揍死我,你要救我啊。” “没事儿。” 我揽住七郎,将书从儿子怀里拿过来,书页上?写着?《玉女风月宝鉴》几个字,刚翻开一页,就瞧见里头画着一男一女在桂花树下痴缠,文字详细地描述着?过程。 “李睦!李旸!” 我攥住书,冲过去喝骂:“这书哪儿来的!” 睦儿和旸旸看见我恼了,吓得抱头鼠窜。 我追,他俩逃,逃的时候还不忘踹了七郎朏朏一脚,骂了句小叛徒,就跑得没影儿了。 我哪里能追上?这两个野小子?,弯着腰气喘吁吁,吩咐左右:“去,都给我去抓,抓到了本宫重重有赏!” 此时,我看见七郎摸着屁股,哭哭啼啼地走到我跟前,挽住我胳膊,告状:“娘,他们俩又揍我了,疼死了。” “没事没事。” 我揽住七郎,连声哄:“待会儿娘把他俩逮住,让你踢回来哈。”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解禁了,可以发评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8孽、孽障 第157章百媚香 雪夜安静非常,外头偶尔传来几声北风哀嚎的声音,如同鬼哭。 屋内地龙烧得热,金兽炉中燃了“春宵百媚香”,案桌上的白釉撇口瓶里插了枝红梅,花瓣落到跟前的茶盏里,似与六安茶相争,到底谁更香。 此时,李昭正?站在?书桌前练字。 而我则坐在?梳妆台前,十年如一日?地??乌发香油养头发,??香膏护脸和身上的皮肤,便是连眉毛和睫毛,我都?不放过。 我一边梳着头发,一边看镜中的自己,肌肤依旧白嫩细滑,身段也?更丰腴婀娜。 女人的容貌,是需要日?复一日?地内外经营的。 说句难听的话,美貌就如同一把利刃,会?让你在?许多事上很占优势,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保持冷静、吾日?三省吾身、读书、从经历的各种?人和事上长见识,不断地修炼自己,这才要紧。 我拿起修眉小刀,对着镜子刮眉尾。 小儿子朏朏乖巧地坐在?我跟前的小圆凳上,他刚刚沐浴罢,头发还?微潮,身上穿着厚软的寝衣,伸手从桌上拿走盒胭脂,旋开后,深深地闻了闻,又往自己手背上抹了些。 “男孩子少玩儿那些脂呀粉儿的!” 李昭忽然冷喝了声。 七郎吓得一咯噔,赶忙将瓷罐放下,气?呼呼地噘着嘴。 “那么凶做什么。” 我嗔了句,随后往帕子上倒了些蔷薇花水,帮儿子把手上的胭脂擦去?,瞧见他头上还?扣着那个面?具,我不禁摇头笑笑。 这个鬼灵精的小幺儿,当初见睦儿化名风木,他也?给自己取了个风月的名儿,见哥哥带着虎头面?具去?各个铺面?巡查,他也?给自己做了个小狐狸的,缠着他哥带他去?。 “别戴着了,放下。” 我伸手,准备去?揭下他的小面?具。 谁知这小子两手按住,身子往后撤了番,不让我碰。 忽而又牛皮糖似的缠住我,撒娇:“娘,你就让哥带我去?洛阳嘛,他最听你的话了,再过两三个月,春花都?开了,正?好?能踏春游玩。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月瑟皇姑和盈袖小姨呢,您就让我去?嘛,当娘的不能这么偏心,专疼大儿子,不爱小儿子。” “乖乖待在?长安!” 李昭又呵斥了声。 他搁下笔,??丝帕擦掉指头上的墨,双手背后,大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七郎,板着脸呵斥:“既然想让你哥带你去?,那就不该当小叛徒,真是长能耐了,还?敢威胁你哥。” 七郎不敢坐了,立马站起,双手垂下,脑袋都?快要杵到地上了,一边打量着李昭,一边偷偷往我身后挪,等安全了后,才嘟着嘴,小声咕哝了句:“哥哥看邪书,您都?不骂他,就知道骂我。” “你说什么?” 李昭虎着脸,沉声道:“到爹爹跟前大声说。” “娘~” 七郎小手抓住我的衣裳摇,示意我救他。 “你吓他做什么。” 我扭头白了眼李昭,摩挲着七郎的胳膊,柔声笑道:“这回你哥哥去?洛阳,是我和爹爹商量过决定的,你和旸旸哪个都?不带的,你也?不??干着急,等过两年,你和六郎再大一些,娘带着你们俩去?好?不好??” “那好?。” 七郎不情愿地答应了。 “行了行了,天色不早了,回你屋睡去?。” 李昭下巴朝外努了努,沉声道:“出去?的时候把大氅穿上。” “不要。” 七郎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回去?后铁定被他俩揍的。” “怕揍你就别当小叛徒!” 李昭瞪了眼儿子,语气?软了几分,手指向外头:“算了,今晚你就去?外间睡,若是晚上像以前那样?,又是要喝的、又是要吃的,又是嫌被子不够软和,搅扰得朕和你娘睡不好?,立马回你屋挨揍去?。” “绝不惊扰爹爹,否则就让我明儿长一脸的麻子!” 七郎竖起三根手指,小小的发了个誓,拧身就往外间跑。 等孩子走后,小门关?上后,内间就剩下我和李昭两个了。 他立马换了副面?孔,笑得贱兮兮的,紧紧地贴在?我身后,透过镜子看我,还?不住地提胯,轻轻撞来,手指头轻抚着我的下颌,一路往下,就到了肚兜里。 我拍了下他的手,斜眼往小门那边看去?,媚笑着摇头,示意儿子在?外头呢。 他做出抓狂样?,脚使?劲儿跺地,呸了口,搂住我摇,压低了声音,轻喘:“把这小子赶走,由?着那两个揍去?,好?容易熬到你月事过去?,咱俩趁年轻,再生个闺女。” 我拧了下他的鼻梁,呸了口:“真真是亲爹,这么坑儿子的。” 他坐到我跟前的小圆凳上,拿起盒槐花蜜润唇膏子,小指抹了点,涂在?自己嘴上,笑看着我。我斜眼觑他,这十年来,他多事烦心,鬓边白发添了几许,眼角开始生皱纹,可依旧很吸引人,还?像以前那样?斯文英俊。 “你真是心口不一,不让七郎碰脂粉,你倒涂得勤。” 我笑骂了句。 “冬日?里嘴太干了。” 他翘起二郎腿,有意无意地碰一碰我的腿:“这某人也?不??口水给朕润润。” “你少来。” 我白了眼他,将头发??蚕丝帕包起来,随后转身直面?他:“睦儿偷拿淫.书这事,咱俩得正?视,先把这个大的教了,再给那两个小的教。” “嗨,朕方才练字的时候也?想过。” 李昭不再嬉皮笑脸,也?严肃了起来:“朕一开始还?挺生气?的,想着狠狠地教训他一顿,后来寻思了番,犯不上。” 他拉住我的手,帮我往手上涂润肤膏子,笑道:“一则呢,这小子知道会?试将近,也?体谅鲲儿礼哥儿家中复杂,肩上的担子重,难免焦虑紧张,便想辙让他们放松些,挺通人情的;二则呢,他这个年纪对男女之事开始好?奇,咱们也?是这么大过来的。” “嗯。” 我点点头。 蓦地,我将手抽回来,板起脸,盯着他冷笑数声,随后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下午没收的淫.书,还?有凌大等人的供词,全都?按在?李昭怀里。 “告诉你一事,我觉着睦儿看淫.书不是偶然,你知道他跟前有个清丽乖巧的丫头,叫凌霜的。” “知道啊。” 李昭开始翻查 淫.书和供词,眉头越蹙越深。 “头先睦儿跟前的太监小满发现凌霜这贱婢有意无意地靠近睦儿,后来更发现睦儿亲过那贱婢,你我都?生在?深宫高门里,知道主子和丫头这点子事不算什么,可若是别有??心的接近,那就让人恶心了!” 我拳头攥起,重重地砸了下梳妆台,指头连连往供词上戳,气?恨道:“你自己看看,赌坊的那个帮闲跑腿赵坤刻意引诱凌霜的老子豪赌,弄得凌大借下巨额驴打滚儿,这赵坤主动提出帮凌大还?债,说是好?奇,想打听豪门大院里的琐事,这正?常么?二人交往了一段时间后,赵坤开始怂恿凌大,让凌大给女儿教,接近睦儿,说是以后能当皇妃,这对劲儿么?而今赵坤找不到人了,可秦嬷嬷派出去?的人当时的确看见那赵坤与齐王府管事接触过几次。” “妍妍啊,这璋儿他……” “行了你!” 我厉声打断李昭的话,咚地一声将润肤膏子掷到地上:“你难道不觉得凌霜这事儿眼熟么?当年苏氏是不是你大儿子跟前的婢女,后来被先帝爷要走做了才人?怎么,莫不是你还?想学先帝爷,替睦儿把这个多事的婢女收到后宫?” “你看你扯哪儿去?了。” 李昭双手按在?腿边上,陪着笑:“自打咱俩相遇后,朕再有过其他女人?怎么忽然扯到先帝身上了,再说了,璋儿当年是好?心,不忍苏氏陪葬。” “哼。” 我瞪了眼他,事关?睦儿,我必须和他敞敞亮亮地说。 “行,不说先帝,就说李璋,他一开始倒是好?心,怎么养着养着就养成外室了?他拐弯抹角地让人接触凌大,什么意思?虽说没证据,昭,你可是在?宫里朝堂混迹了大半辈子的,咱们就分析分析,凌霜伺候了睦儿三年,这份情谊不浅,若是日?后发生肌肤之亲,依照你儿子那性子,少不得要给凌霜表示点什么,而那赵坤手里又攥着凌家驴打滚儿的债,逼迫凌家做事,或是探听睦儿动向、或是往睦儿茶里搁点什么,男女一旦到了床榻之上,万一那贱婢最后被逼的起了歹心……” “别说了!” 李昭喝断我。 “为?什么不说?” 我眼圈一红,倏忽间就落泪了,掌根揉着心口,哽咽不已:“我自认对他李璋够可以的了,当年他在?我怀六郎七郎的时候顶撞我,两个孩子满百天的时候又算计我,这么多年,他耍的小花招还?不多么?我觉得我是长辈,而且你又在?中间夹着,我怕你难做,一次次忍让过去?,不想计较。如今他居然敢暗中谋算起睦儿,这不行,如果你这次不理会?,我就带着凌大一家去?齐王府对峙,与他说个清清楚楚,再不然就带着三个儿子躲得远远的,好?让他独占你!” “朕又没说不管。” 李昭手抚额,眉头皱成了疙瘩。 “怎么管?” 我索性豁出去?了,推了把他的肩:“你今儿必须给我说出个子丑卯寅来!” “朕会?让羽林卫去?暗中调查,若真查出这事和璋儿有关?,那么……” 李昭皱眉,凑到我耳边,低声耳语了番,挑眉一笑:“如何?这个惩处满意了么?” 我登时愣住,他居然为?睦儿做到如此地步? 我心里大喜,故作一本正?经,撇撇嘴:“这还?差不多。” 说到这儿,我起身坐到了他腿上,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倚靠在?他身上,手指勾着他的下巴玩儿,轻声呢喃:“不过话说回来,睦儿也?到年纪懂事了。” “朕早都?想过了。” 李昭吻了下我的面?颊,顺势搂住我的腰,柔声笑道:“过些日?子,朕会?派几个教养嬷嬷,给他先讲讲这些规矩,紧接着再给旸旸、朏朏那两个孽障也?教教。” “嗯。” 我头枕在?他颈窝,深嗅了口,闻见股清冽的茶香。 当年勤政殿风波后,李昭怜悯长子,在?李璋男女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有些纵了。 是,我能理解李璋当年的不安和算计,不论先帝还?是李昭刚登基时,他都?是天之骄子,一夜间得知母亲秽乱宫闱,父亲对张氏赶尽杀绝,甚至在?勤政殿,他亲眼看到父亲痛打母亲。 故而他当年打苏氏至流产、养乳母,如今与王妃相敬如宾,可私底下却时时刻刻防备着妻子,非常忌讳妻子与太监接触,其实这些都?是有本可溯的。 不行。 给睦儿讲男女之事,得由?李昭来。 一则李昭教睦儿,是正?常的父亲教儿子,往更深点,就是皇帝教他喜欢的皇子; 二则,这更能增进父子间的感情。 “我觉得。” 我皱起眉,故意细想了会?儿,柔声道:“睦儿这事交给旁人,我还?是不放心,要不你去?给他说说。” “朕说?” 李昭一把将我推起,连连摆手,瞅了眼桌上的那本书:“这种?事朕怎么好?张口呢,再说了,宫里素来有规矩的……” “这儿又不是宫里。” 我蹲到他腿边,一副忧心忡忡:“他最听你的话了,我担心嬷嬷们给他说,他好?奇之下,立马就要去?试,还?是你来,可不能让他像璋儿,小小年纪就……他还?是个孩子呢,得让他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是不能做。” “行行。” 李昭无奈地笑笑,不知想起谁,眼里忽然闪过抹烦忧,可很快就消失不见,他伸了个懒腰起身,刮了下我的鼻梁,宠溺笑道:“朕这就过去?,你说的没错儿,睦儿这事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得好?好?引导。” “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没让下人进来伺候,赶忙去?衣柜里去?拿厚棉袍和大氅,帮李昭穿衣。 待衣裳穿好?后,我俩一前一后出了内室。 刚出去?,就看见外间软塌上睡着的七郎在?干坏事,他正?面?趴在?床上,跟前的炕桌上放宫灯和零嘴儿,一脸兴奋地翻书,见我和他爹出来了,吓得忙将书藏进被窝里。 我和李昭对视一眼,快步走到软塌边。 “藏什么呢,朕都?看见了。” 李昭冷笑数声,手伸向七郎:“告你哥的时候兴奋得跟喝了鸡血似的,这会?儿竟敢偷偷在?爹娘眼皮子底下看邪书,拿来!” 七郎被吓得身子咯噔了一下,偷偷看向我求救。 我没理他。 他害怕爹爹,盘腿坐到榻上,不情不愿地把书从被窝里掏出来。 “哼!” 李昭重重地哼了声,怒瞪了眼儿子,将书拿近了看。 我也 ?踮起脚尖,凑上前去?,不看便罢,一看就气?笑了。 第一本:《洛阳魔狐修佛记》 第二本:《洛阳剑侠传》 第三本:《乞丐成神录》 第四本………… “哦,原来如此啊。” 李昭随手翻着书,斜眼瞪向儿子:“怪不得你削尖了脑袋想让你哥带你去?洛阳,怎么着,想去?看看洛阳到底有没有魔狐?你难不成还?想上天?” 李昭把书怒塞到我怀里,一把将被子掀开,训道:“一天到晚不在?圣贤书上??心,看这种?邪书倒积极得很,等着,朕迟早要将这些书禁毁!回你屋睡去?,朕看见你就生气?!” 七郎扁着嘴下床穿衣穿鞋,不舍地看了眼我怀里的闲书,怯生生地望向他爹,泪珠子嗒嗒往下掉,倔强地坚持:“那您得送我回去?,不然他俩揍我!” 我和李昭再次对望一眼,无奈地摇头笑了。 等将七郎裹好?后,我与李昭便带着小幺儿往隔壁小院走去?。 雪早都?停了,天上悬挂着一轮冷冽朗月。 皎洁的月光不吝惜地朝人间洒下了,似乎要照亮长安所有的阴谋。 这三个孽障住的院子就在?隔壁。 往过走的时候,我和李昭反反复复地教导小幺儿,不能再看这种?没??的闲书,哪里有什么神魔狐狸和剑侠,都?是哄人的,男孩子这时候得??心读书,你瞧鲲儿、礼哥儿多争气?啊。 七郎连声答应了,赌咒发誓再也?不看了,虽然我和李昭心里清楚,这话就是哄鬼的,但胜在?态度好?。 没走多久,我们一行人就到了儿子们的小院,抬眼瞧去?,正?屋此时正?亮堂着呢,胡马满脸慈爱地迎上来,对我和李昭笑着说,咱们小王爷此时正?勤学苦读呢。 李昭听后大为?高兴,也?没让太监通传,带着我蹑手蹑脚地往上房行去?。 我俩轻推开条门缝往里瞧。 此时,花厅的地上摆了三个炭盆,热气?一簇簇往外冲,睦儿穿着寝衣,坐在?四方扶手椅上,他面?前的案桌上摆了厚厚一摞陈年章奏,还?有笔墨等物。 而他身后站着六郎旸旸,这小子正?兴高采烈地给哥哥捏肩捶背呢,时不时问:“哥,这力度如何,我待会?儿再端盆水,伺候你泡个脚。” 我一怔,睦儿不是苛待弟弟的人哪。 虽说三兄弟平日?里吵吵闹闹,可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睦儿对这两个小的其实很袒护的。 我和李昭对视,我俩什么话都?没说,??眼神与对方交流:这里边一定有鬼! 我俩接着往里瞧。 此时,睦儿奋笔疾书,忽然长出了口气?,随手将笔扔在?案桌上,他将写好?的那叶纸拿起来,??力吹干上面?的墨,挥挥手,让六郎别锤了,随后将纸递给六郎,皱眉道:“拿着,哥是按照你的水平写的文章,故意写错了好?多字呢。” “谢谢哥!” 六郎兴高采烈地捧着纸,嘴笑得都?快咧到太阳穴了:“若没有你帮着写,我明儿就交不了功课了,先生肯定罚我,说不准还?会?告到爹爹那儿去?!” “先别急着道谢。” 睦儿喝了口茶,随手拿起本章奏看,斜眼瞅向六郎:“待会?儿你把这文章誊写到另一张纸上,再把它背熟。” “啊?” 六郎登时就不高兴了:“还?要背啊,不能直接交上去?么?” “那你以为?呢。” 睦儿??脚勾了张凳子,下巴努了努:“就坐这儿背,我盯着你,万一到时候先生和爹爹考,你也?能应对上来啊。等背熟了哥再给你细讲讲,文章里??了好?几个典,你得知道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儿,我和李昭再次对视:里头果然有鬼! 这时,七郎偷偷凑到我俩跟前,捂住嘴,小声告状:“爹爹、娘亲,你们瞧见了,哥帮旸旸写功课,他俩在?作弊,哼,哥就从来不给我写,也?不让我抄他的,偏心!” 我和李昭不由?自主地牵住手,深深地看着对方:忍,一定要忍,这三个孽障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9、风小风哥 第158章小?风哥 我和李昭一前一后,推门而入。 那瞬间,六郎不知所措,直接给痴愣住,还是睦儿反应快,从旸旸手里抽走那叶文章,不慌不忙地折叠好,夹在书中。 六郎定了定神,抬眸心虚地朝我李昭这边看来,一瞧见七郎,这小?子火气立马就蹿起来了,小?拳头提起来,瓮声瓮气地喝道:“叛徒,你还敢回来!” 七郎故作强硬,撇撇嘴,可?声音却有些心虚:“这我屋,我凭什么不能回来!” 眼看着这对双生子又吵起来了,睦儿赶忙将六郎扯住。 他上?前一步,躬身?给我和李昭见了个礼,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睛眨了眨,笑?道:“爹爹、娘亲,你们?怎么过来了?” 李昭甩了下袖子,怒瞪向睦儿和六郎:“朕是过来泡脚的!” 我知道,李昭是指桑骂槐,嫌弃六郎方?才?为了作弊,殷勤地给睦儿捏肩捶腿,伺候着哥哥泡脚。 只见睦儿眉梢一挑,手肘戳了下六郎,使坏:“听见了没?爹爹要?泡脚,你还不亲自去准备,让爹消消气?” 六郎没反应过来,疑惑地抓了下脑袋,但还是听哥哥的话,乐乐呵呵地出?去亲自操办热汤等物?去了。 我这个二儿子虽说学业上?没什么天分,也不是顶聪明的,但他还是有个好处,那就是乐观豁达,没有隔夜仇,如果遇到想不通想不懂的事,他耸耸肩就过去了,绝不纠结。 我和李昭互望一眼,默契地点了下头。 我押着七郎朏儿回右边偏房梳洗睡觉,他则去找小?木头谈话。 等将七郎安顿好后,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偏房的小?门口,掀开厚软的帘子,往外瞧。 此时,李昭板着脸坐在四方?扶手椅上?,睦儿则立在他身?侧,接过胡马递上?来的茶水点心,一一布在案桌上?。 而六郎旸旸果然拎了一个大铜壶来,他推开要?帮手的宫人,往木盆中注了热汤,又往里头搁了只药包,等做好这些后,六郎搬了只小?凳子,坐在李昭腿边,帮他李昭脱掉鞋袜,高高兴兴地伺候他爹爹泡脚。 李昭呢? 他翻开那本书,两指夹出?那张作弊的文章,迅速瞅了眼,分明想要?发脾气,但低头间,看见旸旸笑?得憨厚孝顺,所有的火气烟消云散,摇头叹了口气,从盘中拈了块牛乳酥,笑?着喂给旸旸,又怜爱地摸了把?二小?子的头。 随后,他扭头瞪了眼睦儿,将那页文章重新夹回到书里,没有再提作弊这事。 李昭懒懒地窝在软靠里泡脚,舒服地轻哼了声,他端起茶,喝了口,从桌上?的那摞陈年章奏里挑了几本看,随口问了句:“交给你的功课,这些日子看了多少了?” 睦儿倒没紧张,他从抽屉里取出?香炉和一罐香料,用小?银勺往垫片里舀了些“小?龙涎香”,点上?,自信笑?道:“略翻了翻,只看了三四成。” “嗯。” 李昭挥了挥手指,让胡马将花厅的正门关上?,示意不许人靠近。 他吃了块栗子酥,一脸严肃地考问:“刑部尚书梅濂是几时来的长安?” 听见这话,我努力地回想,当年梅濂在三王之乱中有功,先是做了云州代刺史,后来被?李昭破格提拔到了长安,记得他来的时候,我好像正怀着睦儿,具体?什么时候,我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 我手捂住心口,接着往里看。 睦儿神色轻松,从容应对:“凤翔二十三年二月初十,梅尚书来到长安,当时爹爹您并未授予其?任何官职,让他暂居住在前任兵部侍郎赵元光府邸;凤翔二十三年三月初一,爹爹您还是太子,当时您私下见过梅濂,给他赐了个字,仁美,儿子就是那晚上?出?生的。” 李昭眉头的疙瘩稍稍松了些,但仍板着脸,他将茶搁在案桌上?,轻轻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接着说。” “是。” 睦儿往前一步,将茶盖盖在还冒着热气儿的茶盏上?,莞尔浅笑?,侃侃而谈:“凤翔二十三年四月,先帝驾崩,您登基为帝,改元开平,即北宋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那个开平,四月中旬,梅濂在家中发现前刑部侍郎赵元光私通逆王书信,向朝廷告发,紧接着,您就擢升梅濂为刑部侍郎,命他和羽林左卫指挥使路福通一起彻查此案。” 说到这儿,睦儿细思了片刻,接着道:“开平元年十一月,儿子被?三哥生母曹氏下毒,月中,曹氏被?赐鸩酒,十一月二十,您擢升梅濂为尚书,命他再次彻查曹氏案,十二月初一,梅濂加封大学士入阁。” 李昭眼里明显很得意,但面上?却淡淡的,手指抓了下要?扬起的唇角,轻咳了声:“嗯,勉强还算可?以。” 我啐了口,并且翻了个白眼。 这还算可?以?当年发生这些事的时候,你儿子才?刚生出?来。 你只是问了句梅濂什么时候来长安的,他非但把?准确的日子都复述出?来了,而且还将梅濂的升迁之路也指了出?来。 这还算可?以? 我心里满满地自豪感,扭头一瞧,七郎那小?鬼这会儿躺被?窝里,不知从哪儿又找出?本闲书,正偷偷地看,这小?子用余光察觉到我在看他,立马将书收起来,假装睡觉。 我气得瞪了眼他,扭头接着往外看。 此时,李昭示意六郎往木盆里加些热水,他用帕子轻擦了下额上?的微汗,发觉到睦儿脸上?带着疑惑,似乎在冥思苦想什么。 李昭端起茶,抿了口,上?下瞅了眼儿子,问:“怎么?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睦儿端着胳膊,食指在自己下巴轻轻地点,不解地问:“爹,儿子看了几日当年的旧档,梅尚书先头可?是逆王的肱骨,后来叛了逆王,到长安为官,他早年经?手的几件案子,其?中不乏刻意构陷,手段也毒了些,且近几年他在朝中的名声也不太好听,而攀附在他跟前的中下层官员,大多也都是追逐利禄之辈。诸葛亮在《出?师表》中谈到,‘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这样的酷吏,为何您能容忍他十多年?” 李昭并没有直接说因由,眸中含着股子老谋深算之色,两指戳了下自己的心口,挑眉一笑?:“譬如爹爹这里生了个毒疮,按理说,用药膏贴上?治之便?好,可?良药见效慢,那么爹爹就会选择用利刃,将毒疮剜掉,你懂了么?” 睦儿怔住,原地拧了几圈,忽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蹲到他爹爹腿边,笑?道:“之前您给儿子讲过,为君者当驾驭臣子,而非被?臣子左右,依儿子愚见,一正一反,一正一邪,不论是药还是刀,都当用,此谓之衡。刀子能在必要?时剜去毒疮,可?能使病痊愈的到底还是良药,故而如袁大相公的直、户部尚书姚瑞的刚, 虽苦口些,可?都是开太平的良药,儿子说的可?对?” 李昭眼里的欣慰怎么都遮掩不住,忽然,他俯身?,朝睦儿勾勾手指:“你过来,爹告诉你一事。” 睦儿眉头微蹙,忙凑到李昭跟前。 谁知就在此时,李昭居然重重地亲了下睦儿的脸。 睦儿俊俏白净的脸瞬时间红成一片,噌地一声站起,嫌弃地斜眼看他爹,连连用袖子擦脸,咕哝:“爹,儿子都十二了,您、您恶不恶心。” 李昭噗嗤一笑?,难得不正经?地打趣:“呦,咱小?风哥这厚脸皮居然还会害臊?” 瞧见父子俩这般,我也摇头浅笑?。 想当年睦儿刚生下的时候,我的的确确羡慕李璋,不,应该说眼睛红得都要?滴出?血了,人家嫡长子小?时候有先帝教养,成长过程中有张氏这样的三代重臣父子指点教授,后更?有文臣之首袁文清当师父,跟前环绕着许多名臣忠良,睦儿呢?也就只有个羊大学士罢了。 可?如今,我觉得再多的名师,也远远不及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亲自教来得强。 我手背轻附上?发烫的侧脸,接着往外看。 此时,睦儿一屁股坐在他爹爹对面的案桌上?,捻起块牛乳糕吃,晃荡着双腿,含糊不清地问:“爹,孩儿看这些陈年章奏密档,有一事不明啊,按理说,您在用这把?刀子的时候,就该准备着另一把?刀子斩断他,可?瞧您这些年对梅尚书依旧很信重。” 李昭舌尖轻舔了下唇,捡起落在睦儿腿面上?的乳糕残渣,送到自己嘴里吃,勾唇浅笑?:“你不是一直出?入北镇抚司么,难道还不知梅郎这么多年一直私下在暗杀谁?” “赵童明啊。” 睦儿脱口而出?,忽然,这孩子陷入深思,手指点着自己的下巴,疑惑地问:“您的意思是?” 李昭并没有明说,亲昵地拍了下儿子的后腰,笑?道:“爹前几日和你娘商量过了,想让你去洛阳,一则呢,给你娘的商铺查查账,二则呢,你出?去后也能多见见云州豪贵大贾,长长见识,顺便?也能结交一些新朋友。” 正在这父子俩说话之时,我瞧见六郎默默地伤心,头低下,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洗脚盆里掉。 李昭察觉到小?儿子的异动,忙坐端,大手扣住旸旸的后脑勺,俯身?,柔声问:“怎么了儿子?你哭什么?爹最不喜欢男孩子掉眼泪,没出?息。” 六郎猛地抬头,居然将李昭的下巴给碰到了。 李昭顺势身?子后仰,他捂住下巴,疼得倒吸冷气,一脸的痛苦之样,刚要?发火,蓦地瞧见六郎一脸的泪珠子,立马愣住,紧张地问:“儿子,你哪里不舒服么?” 六郎号啕大哭:“爹,你身?上?长痔疮了?什么时候的事?还要?用刀子剜,多疼啊,孩儿真是不孝,一天到晚地气您,哎!” 六郎悔恨地跺脚,直用袖子擦眼泪。 而李昭呢? 显然又被?气着了,可?是又感动小?儿子的单纯孝顺,摩挲着六郎的小?脑袋,耐着性子解释:“爹爹好着呢,没长痔疮。” “我不信!” 六郎简直哭成了泪人儿,站起来,要?去翻爹爹的衣裳。 “真的!” 李昭连连摆手,忽然坏笑?道:“若是你不想爹长疮,那就好好读书,你哥给你写的那篇文章,不仅要?背会,里头的典故也要?通晓,宋编修给你讲《论语》的时候,不能打瞌睡了,能不能做到?” “嗯!” 六郎郑重其?事地点头。 “爹爹相信你。” 李昭拧了下六郎肉乎乎的脸蛋儿,斜眼觑向偏房这边,笑?道:“爹爹还要?考你哥功课,你若是不困,爹也考考你。” 六郎瞬间弹起来,连着退了好几步,躬身?给李昭行了个礼,忙道:“儿子乏了,这就去睡,爹您也早些歇着。” 说罢这话,这小?子一阵风似的重回到偏房里,没妨头,与我撞了个满怀。 他一把?抓住我,那双无辜如小?鹿般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手指点了下胸口,轻声问:“娘,我爹真没病。” “没有没有。” 我揽住六郎,带着他往床榻那边行去,柔声道:“他那是唬人呢,你别放心上?,日后出?去后也别乱说,知道么?” “好。” 六郎重重地点头,迅速脱下鞋子和身?上?棉袍,上?了床榻,钻进被?窝,他瞪了眼跟前的七郎朏朏,气呼呼地转身?,拒绝和小?叛徒面对面睡觉。 而七郎也撇撇嘴,吐了下舌头,继续看那本魔狐狸修佛。 忽然,七郎将书压在枕头底下,手伸过来,抓住我的腕子,忧心忡忡地问:“娘亲,那会儿我听见你和爹爹吵架,说凌霜是李璋安插在.我哥跟前的细作,故意带坏我哥,是不是真的?我哥他知道么?” “嘘。” 我食指按在唇上?,对小?幺儿摇摇头,轻声道:“这事你别说出?去,娘心里有数的,不会让人害到你哥。” “嗯。” 七郎点点头,打了个哈切,缩成个团儿,沉沉睡去。 我给双生子把?被?子掖好后,轻手轻脚地起身?,往小?门那边走去,我轻轻掀起门帘往外看。 这会儿,李昭已经?不泡脚了,他穿好了鞋袜,仍端坐在椅子上?,而睦儿也依旧坐在他对面,吹着口哨剥桔子。 李昭斜眼,朝我这边看来,用力眨了下眼,指头朝外弹了下,示意我别出?来。 他轻咳了声,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用盖子抿着茶汤,笑?着问:“睦儿,朕发觉你和伺候你的丫头凌霜走得很近哪。” 睦儿身?子一震,手里的桔子差点掉地上?。 这小?子佯装镇定,接着剥,笑?道:“她服侍我,自然走得近。” “不是这种?近。” 李昭面颊稍稍有些红,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温和地问:“爹的意思是,你们?是不是有了肌肤之亲?” “啊。” 睦儿脸窘的大红,生气地将桔子按在桌上?,起身?就要?走。 谁知立马被?李昭拽住。 李昭促狭一笑?,左右看了圈,摩挲着儿子的胳膊,顾着儿子的自尊,柔声笑?道:“爹爹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就是问问而已。” 睦儿头杵下,不点而朱的薄唇抿住,颇有些气恼,臊的耳朵都红了:“也不知哪个多嘴贪舌的在您跟前胡吣,这、这……寻常的大家公子婚前都有通房,这个、那个,我,我,哎!” 睦儿此时舌头打结, 眼睛直眨,显然很不愿意说,最后羞愧地看了眼他爹:“对不住啊爹爹,我再不会看那些邪书了,我就、就是…好奇…哎,儿子也就是亲了下凌霜,我发誓,除此之外再没有做任何不好的事情!如果做了,就让我牙齿全都掉光!” “没事儿。” 李昭按住睦儿的手,柔声笑?道:“爹也是打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你这么大会对男女之事好奇,而且爹也知道,你是担心表哥们?会试紧张,这才?想法设法让他们?放松放松,都是男人,爹跟你坦白,我那箱笼里也收着好几本呢。只是呢,那些邪书若是看多了,难免你会胡思乱想,所以呀,爹不建议你现在看。” 听见李昭这般说,睦儿放松了很多,也对他爹爹信任了很多,抿唇偷笑?,靥边登时生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他坐在桌边,头低下,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糕点,与父亲说心事:“我也不知怎么了,那日看见凌霜的肚兜带子落下来,心忽然跳得很快,这、这就是书里说的喜欢罢。” 我心里一咯噔,肚兜带子?果然! 我接着往外看,果然也瞧见李昭脸色不太好,但他很快又恢复常态,没有在睦儿跟前挑出?凌霜可?能是受人唆使,这才?做出?百般忸怩勾引你这傻小?子。 李昭凑近睦儿,弹了下儿子的脑门,嘿然笑?道:“喜欢?你还懂什么是喜欢?” “当然懂了,就是看见她,我会笑?,时时刻刻想见她,就想对她好。” 睦儿抓了下头发,满眼的羞涩,忽然问李昭:“爹,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有没有喜欢过谁?” “你猜?” 李昭勾唇浅笑?,斜眼朝我这边横过来。 他轻轻拍着儿子的胳膊,柔声道:“儿子,如果喜欢一个人,那说明你开始变成一个男人,爹问你,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睦儿想了片刻,摇摇头。 李昭笑?道:“是责任,儿子,你是一个男人,如果你喜欢一个女人,那么你就要?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她,你要?为你做的事情负责,有担当,只要?你足够强大,就不会让你关爱的人受到伤害。” “嗯。” 睦儿重重地点头。 “还有啊,作为一个男人,你要?懂得,喜欢不是把?她占为己有,也不是肆意地行床榻之欢,恰恰相反,喜欢是克制和欣赏。” 李昭将自己的茶杯递给睦儿,让儿子吃慢些,别噎着,他怜爱地摩挲着儿子的背,柔声笑?道:“你也大了,《礼记》中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本就是正常的,也没必要?遮遮掩掩,过些日子爹会挑几个嬷嬷,给你讲讲男女之事。” “不了爹。” 睦儿咕咚咕咚猛灌了好几口茶,手背蹭着发红的脸,羞涩笑?道:“儿子懂分寸的,您说的没错,儿子不会遮掩自己的喜好,可?也不会纵情,我要?学爹爹那样,做个有担当有能力的男人,让天下所有人都服我,臣服在我脚边。” 李昭笑?得大为欣慰,轻打了下睦儿的腰,下巴朝右边那屋努了努:“行了,赶紧去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60、0父母之心 第159章父母之心 我?回头往床榻那边看了眼,那两个小的已经睡着了,我?将灯吹灭了,只留了一盏,屋里登时暗了许多。 随后,我?又?将上夜的嬷嬷唤进?来,让她们守着六郎七郎,注意地龙里的炭火,别把孩子闷着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抬眸看向?案桌后坐着的李昭,此时,他?将灯芯挑亮了些,正在翻看小木头最近写过的文章,时不时用朱笔在上面圈出一两行?,在旁边认真地批注。 他?看见我?出来了,拿着笔就站起,斜眼往左边睦儿的偏屋觑了觑,示意睦儿已经回去睡了。 我?食指按在唇上,嘘了声,随后勾勾手,让他?随我?一起来。 我?们俩像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走到小门那边,低下?头,仔细听里头的动?静。 他?朝我?挤眉弄眼,悄声问:“朕方才说?的怎样??有没有伤了小木头的自尊?” 我?冲他?竖起大拇指,捂住嘴偷笑:“特别好!” 就在此时,屋里传来睦儿清亮的声音:“谁在外头?” “是娘。” 我?应了声,同时,我?手朝里指去,对李昭轻声道:“换我?进?去与他?说?,咱得把那贱婢尽早处置了。” “行?。” 李昭皱眉点头,忽然抓住我?的胳膊,小声嘱咐:“别臊着他?,慢慢说?。” 我?手按在他?胸口,示意他?放宽心,随后,我?用指结叩了下?门,笑着问:“儿子,娘能不能进?来呢?娘进?来了哈。” 说?话间,我?就推门而?入。 抬眼瞧去,睦儿此时已经上了床,急匆匆地将锦被盖在身上,脾气上来了,不满地冲我?嚷嚷:“哎呀!都跟您说?了多少遍了,别冷不丁就进?来,我?寝裤还没来得及穿上呢,出去出去。” “好好好,娘下?回注意啊。” 我?冲他?温柔地笑,走还像以前那样?,进?屋后习惯性地去检查窗子有没有关严实,他?明儿要穿的衣裳有没有准备好,随后,才大步走向?床榻那边,一屁股坐到床边,手按在儿子额头上,看看他?有没有发热。 “哎呀。” 睦儿“嫌弃”地躲开,撇撇嘴:“您手上都是黏腻腻的润肤膏子,香的刺鼻,别摸我?。” “行?行?行?,不摸。” 我?虽这么说?,还是故意在他?白净俊俏的小脸上揉了几把,随后,我?帮他?掖好被子,抿唇浅笑,打趣:“怎么,小风哥只让爹爹亲,却?不让娘摸一摸,真是没良心。” “他?那是偷袭我?。” 睦儿使?劲儿用胳膊蹭脸,这小子眼珠儿一转,仿佛想起了什么,耳朵忽然红了,使?劲儿推我?,“困”得直打哈切:“您快出去,我?要睡了,困死了,哎呦,您不是最怕熬夜,总说?睡不好会伤害肌肤么,赶紧去歇着,不然明儿就不美了。” “嘿,你这不孝子居然赶起你娘了。” 我?拧了下?他?的下?巴,故意坏笑:“是不是怕我?提凌霜?嗯?” 睦儿一愣,脸刷一下?红了。 这手狠心野的小子居然害起臊来,像小时候那样?,嘴里嘤咛了声,身子瞬间翻转过去,正面趴在床上,脑袋钻进?枕头里,良久,这小子抬起枕头偷偷地看我?,眼里满是少年郎悸动?的羞涩,他?轻轻拽了下?我?的袖子,吐了下?舌头,忽而?又?恼了,嗔我?:“肯定是哪个贪嘴多舌的在您跟前说?闲话了,是大伴?还是小满?您又?告诉了爹爹,你们俩真讨厌啊!” “我?俩是关心你!你也别问是谁告密的,实话告诉你,那晚上我?过来给你送点心,瞧见你亲那丫头了,我?还看见你心疼那丫头,把自己的手炉擩给她,给她买簪花和吃食,哼,没良心的小子,竟不给娘买!” 我?没有挑破是太?监小满上报的,手隔着被子打了下?儿子的背,随后,又?用力摩挲着,让他?能舒服些,柔声问:“儿子,你是真的喜欢凌霜么?” 睦儿抿唇偷笑,点点头。 他?的初次悸动?越是干净简单,我?就越厌恨李璋和凌霜那贱婢。 但我?没有表现出来,索性盘腿坐到床榻上,轻抚着儿子的头发,柔声问:“那你跟娘说?,你喜欢她哪儿?” “她长得好看!” 睦儿脱口而?出,清澈如?水的眼里如?同盛满了星子,偷偷对我?诉说?:“就、就她对我?很好,虽说?别的嬷嬷、丫头们对我?也好,但她不会觉得我?是小王爷,就吓得瑟瑟缩缩,譬如?去年,我?生气了,无端踹了小满一脚,她就对我?说?,陛下?尚且心怀仁慈,数次释放奴婢,小王爷怎地苛待身边人呢?我?当时觉得,她说?的真对!” “呦,一个丫头能有这份见识,算不错了。” 我?笑着夸赞,心里却?骂了无数遍,果然是个聪敏有主意的,怪不得被人一唆使?怂恿,立马敢在我?儿子跟前掉肚兜带子。 “是是。” 睦儿见我?夸凌霜,立马高兴了,双臂当枕头,翘起二郎腿,两靥的小梨涡里仿佛装了蜜似的,笑道:“我?感觉我?和她,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爹爹和娘亲,当年爹没有嫌恶您是罪臣之后,也没鄙薄您曾给何太?妃做过婢女,这么多年对您那么好,我?也不会嫌弃她的身份。” “你爹是个好人。” 我?没来由,心里一阵触动?,眼里涌上了泪,这辈子我?能重遇李昭,是上天待我?不薄。 其?实我?并没有告诉儿子,我?曾是梅濂的妻子,更没敢告诉他?,我?曾被人轮.奸,而?他?也不会在北镇抚司的密档里看到这些事。 他?只知道,当年外祖家遭遇巨变,舅舅被人打断腿,五姨妈宁死不肯受辱,四姨妈被孙储心强纳成妾,丽华姨妈被张家毒死在狱中,而?他?母亲妍华被废后责打羞辱,在被卖的当口,为何太?妃暗中救下?,化名高元,在汤泉行?宫一待就是十余年,后来先帝驾崩后,母亲才和父亲重逢,紧接着就有了他?和两个弟弟。 在他?眼里,母亲是个身世凄苦,但很要强的女人。 因为母亲曾做过奴婢,所以,他?对宫人就多了份怜悯和宽仁。 “娘一直以你为傲。” 我?轻轻地拍着儿子的肩,柔声问:“小木头,你跟娘说?实话,以后想不想让凌霜当你身边人?” “想!” 睦儿不假思索地回答,忽然又?忧心忡忡,叹了口气:“可、可我?俩身份天差地别,爹爹虽说?理解宽容儿子,可未必能容得下?她。大哥哥不是外头养了个外室,叫什么苏黛青的,这么多年过去,爹爹不许大哥给她名分,她的女儿也不许她养,让齐王妃养着,哎,我?那个小侄女明珠自出生到现在,一次都没进?过宫,爹爹更是一眼都不愿见这丫头。” “那是你大哥的家事,咱不管。” 我?岔开这个话头,眉一挑,笑道:“你爹有时候确实挺顽固的,可娘却?不在乎什么身份地位,你若是真喜欢她,娘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呀!” 睦儿立马来了精神,居然坐了起来。 “快睡下?,当心冻着你。” 我?将儿子按在床上,柔声笑道:“而?今你和凌霜亲近,府里已经有了风言风语,一则呢,你现在还小,虽然娘知道你们俩没什么,可这事到了外人嘴里,指不定传成什么,二则无形中也会给凌霜那丫头造成影响,你知道的,你爹素来紧张你,去年你从马上跌了下?来,摔破了头,你忘记他?怎么大发雷霆了?差点杀了那些看护你的卫军,见你昏迷不醒,居然坐在你床边哭了。” 我?摇头无奈地一笑,接着道:“所以啊,你爹未必会愿意你继续与凌霜亲近。” “那怎么办?” 睦儿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紧张地问。 “凌霜那孩子掏心掏肺地照顾了你三年,娘都瞧在眼里,这丫头模样?不错,也沉默老实,是个不错的,虽说?以后不可能当王妃侧妃,但侍妾倒也可以。” 我?“实打实”地夸,柔声道:“你看这样?好不好?娘明儿寻个由头,就说?你姨妈家中事多,儿媳妇又?大着个肚子,大太?太?那房时不时地寻事,娘从咱们府里拨过去一些人,震慑下?孙家。你姨妈没女儿,让凌霜先过去做一等丫头,过两年再让你姨妈收她做干女儿,如?此也算有了点身份,怎样??” “如?此甚好!” 睦儿一把抱住我?的腰,忽然撒开,小大人似的轻咳了声,装作一本正经:“多谢母亲大人。” “得了,赶紧睡,明儿早起准备去洛阳的事宜,娘还有好些账本要给你交代呢。” 我?点了下?他?的额头,俯身给他?将被子掖好,轻哼着江南小调,哄他?睡。 没一会儿,这傻小子就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我?起身,帮他?将床幔放下?,吹灭灯,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少年郎的悸动?,能维持多久?先撂开手,长时间见不着,那也就慢慢忘了,到时候让四姐在府里找个小厮,把那贱婢配了,或是等睦儿忘记她时,不声不响地处置了。 对付这种小贱婢的法子太?多了。 但现在我?和李昭一样?,不会直接处死凌霜,不能因为一个贱婢,就残忍伤害了儿子的自尊和心,不能让他?对爹娘产生不满和怨怼,更不能让他?走了李璋的老路,偷偷养外室,这个年纪的孩子,得爹娘特别注意,用心教养。 我?们俩用父母的方式,保护他?,等他?再大一点,我?会告诉他?这事的原委,那时他?也好接受。 走出去时,我?发现李昭站在门口,他?面带微笑,亦冲我?竖了个大拇指。 “睡着了?” 李昭轻声问。 “嗯。” 我?长出了口气。 李昭眼里闪过抹狠辣,他?忽然伸了个懒腰,摇头无奈一笑:“这臭小子,真是让朕操碎了心。” 我?笑着白了眼他?,我?知道,他?是动?了杀心,但为了睦儿,到底忍了下?来。 我?挽着他?的胳膊,下?巴朝六郎七郎那屋努了努,笑道:“那会儿我?瞧见朏朏那小鬼头不知从哪儿又?翻出几本闲书?,走,搜搜去。” 李昭眉头皱起,小声骂了句孽障,随后拉着我?,大步朝右边那屋走去。 屋里昏暗,守夜的嬷嬷看见我?俩进?来了,忙站起,垂手侍立在床榻边。 我?和李昭走到两个儿子跟前,方才说?好的搜闲书?,可瞧见旸旸和朏朏的睡颜,居然谁都没动?弹。 这两个坏小子睡得正熟,六郎整个人呈个大字,腿都伸到了被子外,而?七郎则所称个团儿,像只乖巧的小狐狸,这两个长得是真的好看,唇红齿白,脸上半点瑕疵都没有。 蓦地,我?俩玩心又?起。 我?轻轻拧了下?六郎的胳膊,六郎睡得沉,没反应,七郎似乎感应到了,他?难受得哼唧了声,迷迷糊糊地揉了下?自己的小臂。 我?和李昭相识一笑。 李昭上前一步,将七郎的手放在六郎的小手里,也就在此时,双生子同时握住手,察觉到对方的存在,睡得更踏实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