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吏》 作品相关 前言 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努力想完成一部历史穿越作品。从自己的业余历史水平出发,大的事件按史实,称呼和对话就按现代方式来了,请大家就当成娱乐,看个乐儿吧! 作为一个灯谜爱好者,为了给大家增加乐趣,拟在每章后面增加一条灯谜,有兴趣者可以跟贴猜射,答案下一期公布。谜题为自制,如果不够严谨,请大家包涵。 好吧,给自己加加油,写文!做谜!努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1.陛下别跑 公元9年,王莽篡汉,建国号为“新”。 王莽在位期间推行新政,托古改制,经过十余年坚持不懈的折腾,成功地把一个偌大的帝国推到濒临崩溃的边缘。 老天仿佛也在和他作对,几年内旱灾蝗灾不断,引发始无前例的大饥荒。百姓无以为生,只好揭竿而起,形成席卷全国的起义浪潮。其中最大的两支起义军为绿林军和赤眉军。 公元23年,绿林军与南阳豪强结合,推举汉室宗亲刘玄为皇帝,建元“更始”,是为“更始帝”。不久之后,王莽身死,新朝灭亡,更始帝刘玄入主长安。 公元25年,更始政权大臣刘秀在河北自立为皇帝,公开反叛更始帝,因其靠剿灭铜马等起义军发家,当时人称其为“铜马帝”。 同在公元25年,强大的赤眉军进入关中,兵锋直指长安。首领樊崇、徐宣等人拥立军中“牛吏”刘盆子为帝,国号“建世”,是为“建世帝”。 当此之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更始帝刘玄据住长安,号令天下;铜马帝刘秀横行河北,无人能敌;而建世帝刘盆子这个十五岁的放牛娃却只想逃跑。 长安城东二百里,西岳华山脚下,郑县。 山间小路上,一个少年披散着头发,身上穿着破旧的短褐,敞着胸,赤着脚,像发疯的牛犊一样埋头狂奔。 他的身后,十几个人在拼命追赶,一边跑一边乱七八糟地招手大叫: “盆子!” “牛吏!牛吏!” “什么牛吏,那是陛下!” “陛下,陛下!” “陛下站住!” “陛下别跑!” 少年听了,不仅没有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路上杂草丛生、碎石遍地,他赤着脚踩在上面,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六月的关中已经很热,在烈日下奔跑很是耗费体力,不一会儿的功夫,少年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身子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一样沉重。 他停住脚步,弯下腰去,用双手撑着两条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追兵也没好到哪儿去,个个狼狈万分,有人已经累瘫在地,一个农夫模样的汉子踉跄着走上来,抹着额头上的汗,笑道:“陛下,你跑得可真快!” 有人在他身后叫道:“那当然,你那是脚,陛下的可是龙爪!你是跑,陛下可是驾云!” 农夫道:“陛下,跟我们回去吧!” 少年突然一跺脚,咧嘴大哭道:“不许叫!不许叫陛下!我不是陛下!你才是陛下,你,你,你们全都是陛下!”他哭喊着掉头又跑。 “哎呀,怎么又跑了?” “就怪你,非说陛下是龙爪,惹得陛下发怒。” “谁说的?分明是你叫陛下陛下,陛下才跑的。” “陛下不叫陛下叫什么?” “别让陛下跑了,快追,追陛下!” “陛下,陛下别跑!” 少年咧着大嘴狂奔不止,眼泪和着汗水顺着脸庞流下,他抽噎着念叨:“我,我不是皇,陛下,不是陛下,不是陛下!我就是,牛吏,我就是刘盆子!” 拐过一道山梁,刘盆子转身向山上跑去,脚下乱石不断滚落。他扒着野草枯树奋力攀爬,把一群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突然他脚下一空,身体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倒在地上。他心里一慌,撑着双臂想爬起来,却完全止不住下落的势头,骨碌碌地顺着山坡滚落。 身后的人全都惊惶大叫,眼看着他一路翻滚,却毫无办法。 刘盆子滚下山坡,直到撞到一棵大树,才止住了下坠的势头,此时他已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众人大呼小叫地冲了上去,惊惶地乱叫道: “牛吏,你怎么了?快醒醒!” “不是牛吏,是陛下!” “陛下醒醒,哎呀流了这么多血,不会是死了吧!” “不是死了,是驾崩!” “天哪,陛下驾崩啦!” 郑县城内,大汉丞相府。 “什么?陛下驾崩了?”赤眉军首领,如今的大汉丞相徐宣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还没,还没有!可陛下一直昏迷不醒,我怕……离驾崩也不远了!”“牛马校尉”刘侠卿擦着脸上的汗,“我,我也没想到他会跑到山上去……那孩子一向听话,可就是不肯好好当皇帝。这才登基三天,他就跑了五回。他天天上山放牛,跑得那叫一个快,实在是,实在是追不上。” 刘侠卿是赤眉军中负责牛马牲畜的头领,刘盆子本来是他手下的牛吏,三天前刚刚”被登基”。虽然皇帝有专门的”行宫”,可刘盆子死活不肯住,执拗地留在牛棚里,每天还像往常一样对着老上级刘侠卿参拜。徐宣便将小皇帝交给刘侠卿照顾,没想到三天就出了事。 “这娃子怎么就这么拗呢?当皇帝多好,不会饿肚子,有吃有喝的,不比放牛强?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呢!”赤眉军的大当家御史大夫樊崇表示不理解。 他是一个高大粗壮的汉子,此时正坐在屋角,头枕胳膊靠着墙,两只腿向前伸得老长。 “御史大夫,丞相,这事儿都怪我,我没保护好陛下,我有罪,我,我,你们罚我吧!”刘侠卿涕泪并流,五体投地,上身伏下,屁股高起,看上去仿佛已做好了挨军棍的准备。 徐宣道:“刘校尉,你这罪过可真不小,陛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别,丞相,丞相!御史大夫,看在我老刘跟了你这么多年的份儿上,饶过我吧!”相对于爱发脾气的樊崇,徐宣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更让刘侠卿害怕。 “我说老徐,你就别吓唬老刘了!老刘做得再不好,也是自家兄弟,你重重地责罚他,撤职、打军棍都随你。看在兄弟情分上,给他留条活路吧!”果然樊崇为刘侠卿说话了,他是个重情义的人,绝不会为了点小事要了兄弟的命,死了个小皇帝在他眼里算不上什么大事。 “就是,就是,丞相,留我一条狗命吧,老刘我以后一定好好干,听你和御史大夫的话,你让我向东,我绝不向西!你要我向西,我绝不向东!”刘侠卿放下一半的心,看来小命是保住了,徐宣绝不会驳樊崇的面子。 徐宣紧绷着脸,心里对樊崇有些不满,樊老大打仗够勇猛,对兄弟们够意思,可就是什么事儿都讲感情、讲义气,有时难免就欠了公道,失了法度。 可赤眉军本来就是一群流民,大家因为饿肚子凑到一块造反,这几年下来,也多亏了樊崇义气,才能把队伍聚到一块,要是用法度去约束,恐怕早就散了。 “刘校尉,你回去好好伺候陛下,要实在没法子……让巫祝给他驱驱邪,兴许是惹上了什么脏东西……万一陛下有个三长两短,速来报我!” 这年头医药水平不发达,全民迷信,巫祝也承担着医生的职责,百姓生病了,经常是喝点符水,驱驱邪祟罢了,管不管用的图个心安。 徐宣打发走了刘侠卿,转头对樊崇道:“御史大夫,你要不要再等两天,等皇帝这事儿定了再走?” “老徐,哦,丞相,前方军情紧急,左大司马、右大司马还等着我大军增援呢,我不能耽搁,马上就得走。这小皇帝要是不中用了,你和大司农商量着办,要不再换个人吧?那个西安侯刘孝不是一直想当皇帝吗?你看这人怎么样?” “西安侯刘孝?那可是个有野心的人……先看看情形吧!再等两天,万一皇帝又活过来了呢!”徐宣不置可否。 樊崇起身,“野心有个屁用!甭管谁当皇帝,这几十万大军可都是咱们兄弟的!他要是敢不听话,老子一刀砍了他!” 徐宣心里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道:“这话说得是,让谁当皇帝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三老,不如你就把这皇帝做了,弟兄们绝对没有二话!” 樊崇哈哈大笑,“我就是个泥腿子,大字不识一个,就是有把子力气,有几个兄弟,我哪儿会做什么皇帝?我只盼着带兄弟们打进长安,能吃口饱饭过过安生日子,咱们也享享清福,再不用这么东跑西颠的……老徐,你想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2.前西安侯 整个郑县由一条大街贯通南北,无数的小街小巷从这条大街横生出去,蜿蜒到这座小城的四面八方,在县城一角的某个偏僻的小巷子里,住着前西安侯刘孝。 西安是齐地的一个小侯国,紧邻大都市临淄,很是富裕。刘孝少年时就承袭了爵位,安安稳稳地过了十余年锦衣玉食的生活,等到王莽篡汉,去除了所有刘氏王侯的封国,刘氏宗亲大都被废为庶人,刘孝也是其中之一。 天下大乱,赤眉军自齐地兴起,四处掳掠,刘孝被掳到军中。前式侯的儿子刘恭、刘茂和刘盆子三兄弟也都在军中。 刘孝因识字,在军中被称为谋士,日常就是在各营中走动,结交军中头领,出几个鬼点子馊主意。要是在从前,他对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们正眼都不会看一眼,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前西安侯只好纡尊降贵,捏着鼻子与大老粗们打成一片。 大老粗们事业做大了,赤眉军打到了弘农,拥兵三十万,长安城就在眼前。 此时出现了一件怪事,军中的巫祝突然发了疯,自称是城阳景王附体,他常莫明其妙地大叫:“本来应该做皇帝,怎么做强盗呢?” 城阳景王刘章是汉高祖刘邦的孙子,齐王刘肥的儿子,他自己恐怕也没想到会在死后成了神,受到整个齐地民众的膜拜。城阳景王附体,在以齐人为主的赤眉军中是一件大事,士卒们相信这是神明的意思。 樊崇等首领决定顺应军心,立一个皇帝,他们在军中寻找城阳景王的后人,找到了三个,分别是刘孝、刘茂和刘盆子(当时刘茂和刘盆子的大哥刘恭不在军中)。 三个人按年龄大小抽签,刘孝四十一岁,最先抽,然后是十八岁的刘茂,两个人抽到的全是空白签。十五岁的刘盆子年龄最小,最后一个抽签,他的竹签上写着”上将军”三个字,于是这个放牛娃被立为皇帝,年号建世。 自从小皇帝登基,刘孝就告病在家,卧床不起,直到皇帝受伤,昏迷不醒,刘孝才从炕上爬起来。 “侯爷,您喝口水吧?”他的奴仆张五端过来一碗水,刘孝接过一饮而尽。 刘孝虽然总是骂张五笨,却依然把他视为头号心腹兼唯一贴身侍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他身边的人早就跑光了,只剩下了张五一个。 刘孝道:“你看清楚了没有,刘盆子真的快死了?” “别人都说他昏迷两天了,一直没醒过来。” “哈哈,哈哈哈!”刘孝笑了起来,“穷人穷命!皇帝大位,无福之人岂能消受?” 张五陪笑道:“就是就是,这叫,这叫……臀不配位,肯定遭殃!这个宝座总是跑不出侯爷您的pigu。” 这话像是在奉承,但听着怎么就有点不是滋味,刘孝嫌弃张五没文化,连马屁也拍不好,不过这至少算是个马屁,多少带点马屁的骚气。 “那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简直是粗俗不堪!”刘孝斥道,完全不知道张五正在心里暗骂:“妈b,有人捧你就不错了,还摆什么侯爷架子!” “绝不能让刘盆子再醒过来!”刘孝拿了一串钱,塞到张五手里,“你去请巫祝过来,就说本侯病了,请他过来医治,这几个钱只是他的跑腿费,等治好了本侯的病,还有重金酬谢。” “还酬谢啊!那个老家伙,上回收了咱三个金错刀,事儿都办砸了,反倒便宜了那个臭放牛的。”张五满心不乐意,有那个钱买点肉吃好不好,侯爷吃肉自己还能跟着喝点汤呢! “休要胡说,还不速去!” 这事儿提起来刘孝也窝着一肚子的火,他花了整整三个刀币,那可是每枚面值五千的金错刀,虽然现在贬值严重,可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刘孝用三枚金错刀买通巫祝,演了一出城阳景王附体的好戏。本以为自已是城阳景王的后人,又是前代王侯,识书断字,这皇帝非他莫属。 没想到戏是演成了,可就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自己费心费力,却便宜了那个放牛的小子,刘孝急火攻臀,当时痔疮发作,卧病在床。 最可气的是,他这儿求之不得,刘盆子那儿根本不想要!这世间的事儿上哪儿说理去! 多亏神灵保佑,放牛的小子自已找死,这次一定要想个妥贴的法子,绝不能让他活过来! 刘孝此时精神焕发,对着铜镜左照右照,看着镜子里的瘦脸尖下巴,不时捋捋颌下几绺胡须,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姿态儒雅,贵气逼人,一副帝王样貌。 若是他刘孝穿戴冕服,接受万众朝拜,君临四方,睥睨天下,那会是多么威风,多么荣耀! 刘盆子,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穷放牛娃,没见过世面,浑身上下透着土气,凭什么跟他正儿八经的侯爷比? 刘孝在家中做着美梦,他的奴仆张五已出了门,小心拆下半串铜钱,揣进怀里,拿剩余的半串去请巫祝,这直接导致巫祝晚来了半个时辰。 此时刘孝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见到披头散发、全身肮脏的巫祝,他丝毫也不嫌弃,上前一把拉住对方的手,笑道:“神师,你总算来了!” “君侯这个样子咧,不像是有病的哩。”巫祝抽回了手,眼睛眯成一条缝,藏在散乱的长发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在看人。 “有病,有病!我有病!本侯有心疾,还请神师救我!” 巫祝干脆闭上了眼,口中念念有词,像一切神叨叨的神汉神婆一样,带着一股乱七八糟的神秘气息。 刘孝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打开了他的小木箱子,在里面悉悉簌簌地摸索。巫祝被这声音勾得心里发痒,眼睛偷偷地张开一条缝,却见刘孝已到了面前,往他的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巫祝低头一看,见是一块金光闪闪的马蹄金,心里立刻一阵狂跳,手已紧紧地握住。这破落侯爷居然这么有钱,不狠狠地敲他一笔对不起死去的爹娘。 他的父母是一对神汉神婆,在给某个权贵的垂危老母作法驱邪的时候,因声势过大,把病人当场惊死,被权贵以”妖言惑众罪”投入监狱弄死。 巫祝继承了父母的事业,但也吸取了教训,在给病人驱邪时总是喃喃自语,不敢大张声势,以其和风细雨式的作法风格深得大众敬仰。 “君侯有什么心疾哩?可要某为君侯行符咒禁禳之法呢?”巫祝知道,这么贵重的诊金,绝不可能是作法这么简单的事儿。 “要的,要的!但不是给我,是给当今皇帝!”刘孝取出一个布包,慢慢打开,里面是黑黄色的粉末,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 “此乃神药,可治百病,起死回生。皇帝乃我同宗至亲,年纪尚幼,本侯不忍见他少年丧命,故献此药,愿吾皇万岁!”刘孝的眼神意味深长。 巫祝突然睁大了眼睛,献药?救治陛下?鬼都知道眼下最盼着皇帝死的就是刘孝,难道他是想……这是大事,可不是一块马蹄金可以解决的事儿……至少也得两块。 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意,刘孝已在他的手里又放了两块马蹄金,两块!每块都比刚才的那块大! 刘孝把手按在巫祝手上,看着他道:“只需将此药放入符水之中,让陛下饮下,半个时辰之内必会见效,咱们……便可有一位身子康健的皇帝了。” 这话佐证了巫祝的猜测,他的心里已在默默地盘算,皇帝昏迷两天了,即便不下药,也少有生还可能。包括樊崇和徐宣等头领在内,众人已视他为一个将死之人,让他作法不过是最后的过场。 “事成之后,朕将以神师为国师,凡有所获,任神师先取之!”刘孝意气风发,仿佛已穿上了龙袍,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帝。 巫祝的心思早就飞走了:神师,国师,三块马蹄金。一块一斤,一斤金至少可抵一万钱,用两块马蹄金可换两万钱,可以买米、买肉,好好地解解馋,还要买双鞋,自己脚上穿得那双鞋跟都烂掉了,以致于走路都要掂脚挺胸,姿态颇有些妖娆,别人见了还以为他在练习新的驱邪步法。 至于第三块马蹄金,那个风骚的崔寡妇早就吵着要一只金簪…… 他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开始喃喃自语,一会儿抬头向着屋顶,一会儿又垂下头,任长发披散满脸,他的样子奇怪又虔诚,仿佛在向着冥冥中的神衹求助。 作为普通人,他这样子实在是奇怪,但对于一个巫祝来说,这个样子只能说是日常操作。若是有人凑到他面前仔细倾听,会偶尔听到些奇怪的字眼:“肉哩!”“鞋子哩!”“簪子哩!”…… 张五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的脑袋晕乎乎的,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回事?什么意思?三块马蹄金,那得买多少肉?他瞬间觉得心好痛,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侯爷怎么自称为朕?难道…… 此时刘孝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地道:“放心,你的功劳,朕记在心上,到时少不了你一个中常侍。” 中常侍?好像是个大官,权力大得很,每天伺候在皇帝身边,手里拿着拂尘……张五忽觉胯下一凉,中常侍是什么鬼?不要啊! 此时巫祝突然”嗬”地一声,睁开了双眼,眼中精光大盛,眼前满满的,全是晃动的铜钱。 啥也不说了哩,干他娘的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3.生命祈祷 入夜之后,赤眉军牛马厩,在最大的牛棚外面,一个简易的高台已经搭了起来。高台的下面是数不清的人头,人们相互打着招呼,交换着一些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小道消息,众人脸上带着好奇和看热闹的兴奋,整个场子像赶集一样喧闹。 “听说小皇帝要死了!” “是啊,他们都说是在山上惹了邪祟。” “看来这娃儿没这个命,才当了几天皇帝,就把命都搭进去了。” “不一定吧!巫祝要为他驱邪祈福,说不准能救回来。” “别听他胡扯,就那个神棍,他救活过谁?” “是啊!我娘生病的时候,请他去作法,结果第二天我娘就死了。” “胡说!我儿子的病就是他治好的,他可是神医!” “就是,这巫祝很灵的,我小舅子病得都说胡话了,他说是饿鬼附体,一道符水下去,翻身起来吃了两碗饭,好了!” 刘侠卿跑来跑去,支使得手下的牛吏和马吏们团团转,他的侄子刘彪牵来一只黑狗,把它绑在高台的柱子上,这是准备杀了取血的祭品。那狗似乎感觉到不对劲儿,不安地来回扯着绳子,时不时地汪汪大叫。 狗叫声混杂在牛马叫声和人声当中,丝毫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那个军中最权威最灵验的巫祝,已缓缓走上高台,嘈杂声顿时低了下来,代之以一片嗡嗡嗡的低语声。 四周火把燃了起来,将高台上照得透亮。一片火光中,巫祝手拿着竹简,在台上高声诵读。 他读的是献给上天的祷文,带着些莫明其妙的文绉绉,和怪异的哩咧语气词。台下众人都不识字,自然不懂他读的什么,但这并不影响大家的虔诚,听不懂的自然是好的。若是他们这些文盲都听得懂,那怎能显出神明的高高在上? 这是对上天的祈求,求老天放过他们的皇帝,让他重回人间。若是祷告有效,皇帝活过来,那自然是巫祝灵验;若是祷告不管用,皇帝死了呢?那自然是上天不允许,关巫祝什么事! 刘盆子的二兄刘茂跪伏在高台之下,五体投地,口中低声祷告,清瘦苍白的脸上满是虔诚。他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大兄刘恭不在,他挑起了保护弟弟的担子,兄弟二人几年来相依为命,感情极为深厚。 刘盆子两天昏迷不醒,刘茂两天没有合眼。他时刻守在弟弟身边,每天几次捧着熬得黏稠的粟粥,吹得凉热适口,撬开弟弟的嘴巴,一点一点地喂下去。多亏了他,刘盆子的这口气才没有断掉,一直苟延残喘到现在。 刘茂一直在后悔,后悔没有看住弟弟,让他跑到山上去,以致于摔成眼下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此时他恨不得自己死了,换来弟弟的活命,以减轻他心中的悔恨。 “盆子,你不能死,盆子,你一定要活过来,要活啊!”刘茂口中重复着这几句话,简单又饱含着真情,完全没有巫祝的祷词那么华丽晦涩。 在他的身后,牛吏马吏们跪了一地,他们都是刘盆子的熟人,平日一起放牛嬉戏的伙伴。在他们眼里,那个胆小憨厚的牛吏此时早褪去了前几天的皇帝光环,又重新变成他们的小伙伴。 巫祝开始作法,左手拿着一个铜铃,跳着怪异的舞步,一边摇晃着铜铃,嘴中还在大声喊着不知所云的咒语。他的弟子们分站四个角,每人敲着一只奇怪的乐器,像是鼓,又像是锣,声音聒噪又响亮。 几乎所有的人都跪下了,连刘侠卿也不例外,这场祈禳是挽救小皇帝的最后努力,也是让他免受处罚的最后一招。 刘孝站在远处的阴影里,冷笑着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 小放牛娃死定了!那个小小的布包,里面的药粉足够放倒一头健壮的牲口,以他现在那么虚弱的身体,只要一点点就要了他的命! 这些愚蠢的贱民,还在无知地向着他们所谓的神祇跪拜。他们哪里知道,所有的这些都是演戏,都是欺骗。活该这些贱民被人役使,等我刘孝登基为王,将会用鞭子抽打他们,驱使他们,让他们为这世上唯一的至尊卖命,这便是贱民的宿命。 刘孝的身后,张五微微弯腰站着,双手有意无意地遮住两腿之间。他的心里乱七八糟的,一刻也没停下来胡思乱想:马蹄金,中常侍…… 突然,张五迈前一步,嗫嚅道:“陛下,臣,臣不想做中常侍……” 他的声音被一阵狂呼声淹没,此时高台上的作法已达到了高潮,巫祝在震耳欲聋的噪声中摔倒在地上,声音嘶哑,浑身抽搐,仿佛鬼神附体。他的弟子们近乎疯狂地敲击着手中的乐器,同时齐声大呼,这种亢奋带动了全场,高台下面的众人都跟着大呼小叫,全场一片混乱。 熟悉巫祝的人都在奇怪,这位神师的作法一向是轻柔安静,从没像今天这样吵闹,这种歇斯底里的作法绝不是他的风格,不知他今日为什么这么一反常态。 巫祝还在地上翻滚着,他的自言自语从来没有停过,他的弟子们都清楚地听到他在喊:“我闹死你哩!”“闹死你咧!”“震也震死你嗬!”“折腾死你哒!”“不信闹不死你呢!” 他们当然不知道,巫祝是在暗暗学习他的父母,争取以噪音让病人惊悸致死,如此便可不用他身上的那包药粉,免得事后露出什么马脚,惹祸上身。 他的弟子们都惊叹于师傅的敬业精神,他老人家今天简直是竭尽全力,这绝对是用生命在驱邪,要将所有的鬼祟都闹腾死。师傅他老人家,真是对大汉、对皇帝忠心耿耿啊! 几个弟子眼中满含热泪,看着他们的师傅在地上翻滚,心中暗暗地立志,一定好好追随他老人家,将来做一个像他那样的优秀巫祝。 刘彪端着满满一陶碗的黑狗血上台,恭敬地双手奉上。巫祝这才起身,接过狗血,大声念着咒语,下了高台,双手捧着狗血走向旁边的牛棚,小皇帝刘盆子正躺在里面奄奄一息。 巫祝走上前去,口中念念有辞,同时伸出一只手,从头到脚自皇帝身上慢慢拂过去,期间偷偷探了探他的鼻息,咦,好像是没气了,这下子省事了!巫祝满意地露出笑容,不枉自己这一番折腾得筋疲力尽。 戏还是要继续作下去,他向着身后的人举起陶碗,大喝一声:“城阳景王有令哩,尔等邪祟呢,速速退去嘛!疾嗬!”扬手泼了刘盆子一身的狗血。 巫祝转身出了牛棚,返回高台。他的弟子奉上来一块黄布,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号,他的面前,放着一只装满水的土黄色陶碗。 巫祝就着火把点燃了布符,眼看着火焰吞没了符文,灰烬落入陶碗,与水混杂在一起,这便是所谓的符水了。 所有的人都紧紧地盯着那碗符水,是死是活就看这一碗水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4、绝世神医 巫祝不知道的是,那一碗驱邪的狗血已经让刘盆子醒过来了。 也可以说是,放牛娃皇帝已经死了,在他的身体里,另一个人醒了过来。 他先是感觉到一股醍醐灌什么太平间,自己明明还能再抢救一下,不!能再抢救很多下。 等等,难道这里是火化场?难道最近为了推行环保,火葬场更新燃料,全改用天然有机稻草来燃烧火化? 刘盆子在心里怒骂:“我还没死,我还活着啊,你们这群庸医!” “哞~~”一声低沉悠长的牛叫响起。 屋子的角落里有一个晃动的黑影,弯弯的角,甩动的尾巴,依稀看出是一头壮硕的牛。 刘盆子放心了,看来这是间牛棚,而不是什么火葬场,因为即便他们能烧了自己这个大活人,也绝对舍不得烧了这么一大头牛,牛肉贵啊,尤其是牛尾。 看着不远处甩来甩去的牛尾,他舔了舔嘴唇,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袭来,刘盆子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牛尾薅下来剁吧剁吧炖汤喝。 他双手撑地想站起来,可是却力不从心,脑袋晕得厉害。只好又躺了下去,闭着眼睛半睡半醒。 饿!真饿! 外面的嘈杂声突然大大提高,脚步声杂沓,好像一大群人在奔跑。不一会儿,几个穿着古装的人举着火把冲了进来,明亮的火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一个披着长袍,乱发盖脸的人走在前面,双手捧着一只陶碗。他的身后,是一大群穿着奇怪的人。 碗!这么大碗,里面肯定是好吃的! 刘盆子一下子跳了起来,“快把碗给我!”他大喝一声。 巫祝吓得打了个哆嗦,眼看着精神抖擞、双眼放光的小皇帝,他的脑袋”嗡”地一下,仿佛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哩?方才不是已经死了咧?怎么突然跳了起来呢? 难道,难道是诈尸了咧? 巫祝的脑海里回荡着那四个字,“把碗给我―碗给我―给我-我――” 皇帝要碗哩,他要碗做什么哒?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咧?难道他知道…… 眼见小皇帝已扑了上来,双手来抢他手中的碗。这碗哩,这碗!巫祝只觉呼吸急促、身体僵硬,双脚像是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突然,他松开了手,那只陶碗直直地坠落,就从刘盆子的双手之间穿了过去,“当”地一声落到地上,摔成了两半,里面的符水洒了一地。 刘盆子伸头看了看地上,无聊,什么吃的也没有。 而眼前那个神经病竟颤巍巍地伸出手来,轻轻碰他的头脸,嘴里喃喃道:“真的活了哩,摸摸嗬,是不是真的咧?摸摸哒!” 刘盆子一把拨落他肮脏的手,这老同志,还么么哒,好恶心! 老巫祝突然扑通跪下,双手举过头!”刘孝大声斥道,“一派胡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好了?分明是死了!” 张五胆怯地低下了头,低声道:“侯爷,您仔细听听,他们在叫什么?” 他偷偷地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至少自己的小弟弟安全了。可是,三块马蹄金,足足三万钱,能买多少肉?想到香喷喷的肉汤,他忽然心痛得无法呼吸,这可真是……败家啊! 刘孝铁青着脸站在那儿,耳朵里满满的全是众人的呼喊声: “旷世神医!” “吾皇万岁!” “快,快!陛下饿了,陛下要吃饭!” 前西安侯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丹田里有一股燥热的火沉了下去。忽然菊花一阵剧痛,他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就这样,在皇帝醒来的那天夜里,前西安侯刘孝痔疮复发,又一次卧病在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5.无解死局 阳光灿烂的清晨,刘盆子双手枕在头后,直挺挺地躺在榻上,旁边的几案上摆着一罐子粥和两盘翠绿的青菜。 这是一间宽敞的屋子,摆着几个简单的家具,空荡荡地透着冷清。不过刘盆子就喜欢这感觉,独门独院、超大开间、超大面积零公摊、真品汉朝古家具,这完全是顶级富豪的配置! 上一世他一直住在一间逼仄的三十平米小屋里,真是憋屈得够够的了。现在虽然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帝,基本的食宿条件还是不错的。 刘盆子一醒来就要求换地方住,刘侠卿当然是求之不得,立即请陛下起驾,正式入住行宫。这行宫原来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居所,院大房多,屋子也大,处处透着一股暴发户似的土豪气质,非常符合赤眉军的主流审美。 自从入宫之后,刘盆子立即下了他登基后的第一道旨意:谁也不见! 他要自己一个人呆着,好好地思考一下人生。除了送饭的,谁都不能踏近屋门半步,就连他的亲哥哥刘茂也被拒之门外。 然后他就一直这么躺着,什么也不做,就像第欧根尼窝在他的木桶里。 刘盆子呆呆地盯着屋顶,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三天了,真的回不去了吗? 自己在魔都的房子虽然小,可是正儿八经的市中心地段,怎么也值几百万,自己突然消失了,又没个直系亲属,房子归谁呢? 鲜嫩的大三妹子,才刚刚追到手,正热乎着,这一下子撇下了,不知又要便宜了哪个色狼? 刘盆子狠狠地捶了捶床榻,他妈的,怎么摊上这么个破事儿! 他本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青年,一个人去华山旅游,连最险的山路都爬过了,却在下山时从一道山坡上滚下去,脑袋撞到树上,醒来的时候就一身狗血,魂穿到了两千年前,变成了一个扯淡的皇帝。 要是个正儿八经的皇帝也就罢了,反正他在上一世没什么亲人,在这一世享享富贵也挺好。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拖着辫子的康熙乾隆,穿成哪个不好?可是尼玛,为什么偏偏穿越成刘盆子呢! 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他对这段历史很了解,刘盆子当皇帝,那根本就是一出戏、一场闹剧。 赤眉军就是一群农民,造反纯粹为了吃饭,没有政治诉求,没有政权意识,基本上是”只攻城,不占地;只劫掠,不安民;只破坏,不建设。”说白了就是一群流动的强盗,走哪儿抢哪儿,所过之处,赤地千里。 但是军队的战斗力相当强悍,一路攻城略地,屡战屡胜,从东海之滨一路打到长安。当时的长安可是帝国的伟大首都,意义不同凡响。到了这时候,即便再没文化的泥腿子,也意识到了,不一样了,确实不一样了,咱们是不是应该组织一下,皇帝宝座先坐上,大家都来升升官? 因为现在军中最大的官就是”三老”,级别相当于乡长。这样子能号令天下吗? 譬如说你传檄天下,说:“大家都放下武器,投降我赤眉政权,咱们一起来当官,享受荣华富贵。那什么,我们的首领是乡长,那就封你当村支书,你当生产队长,你当大队会计,还有你啊,长一副死太监样,村妇女主任就是你了!” 这不扯淡吗?要知道,人家原来可都是一方霸主,高官、市长,最差也是个县长。没有皇帝,怎么让大家一起享受高官厚禄? 于是这个扯淡的皇帝就上位了,最奇葩的是他的产生方式,居然是特么的抽签! 更奇葩的是,新皇登基之后,众人下拜,山呼万岁,皇帝却吓哭了!是的,你没看错,一把抽中皇帝的放牛娃刘盆子,被这阵仗吓哭了。 刘茂悄悄告诉他说:“把签藏好。”刘盆子却生气地把写着”上将军”的签塞进嘴里,用力咬成两半。 那可是结结实实的竹签,不得不说,他的牙口不错。 从身体里残留的放牛娃的记忆来看,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皇帝宝座,刘盆子是拒绝的,从里到外地排斥,这在他即位之初就表现得极为明显。 他躲避着一切与皇帝有关的东西: 龙袍,不穿! 皇冠,不戴! 皇帝车驾,不坐! 寝宫,不住! 御膳,吃! 食物是刘盆子唯一接受的皇帝待遇。 军中粮食不很充足,却也少不了他这个皇帝的,自从上位之后,刘盆子的饭从撒泡尿都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变成了干香的米饭面饼,油汪汪的鸡鸭鱼肉,这是过惯了苦日子的放牛娃拒绝不了的诱惑。于是他每天坚守牛棚,闻着熟悉的牛粪气味,坐在一堆乱草中大吃大喝。 他是个闲不住的孩子,吃饱了饭就更加卖力地干活:割草、喂牛、打扫牛舍。刘盆子同志充分发挥了”干一行爱一行”的劳模精神,把自己旺盛的精力投入到祖国的畜牧业中去,作好”致富带头人”,带着他的牛一起迈入了小康生活。 如果没人追着屁股叫”陛下”的话,这日子倒也不错。可是丞相徐宣说了,陛下就是陛下,礼不可废。从今以后,“盆子”“牛吏”都不能叫了,只能称呼他”陛下”。 每听到一声”陛下”,刘盆子心里都打个哆嗦,每当有人向他跪拜,刘盆子都难受得浑身冒汗。 他逃避,三天跑了五次。可刘侠卿防备得很严,专门安排了人手昼夜轮班,全天候保护圣驾。几名侍卫头领,一个是农民,负责白天看管,一个是更夫,负责晚上看管,还有一个杀猪的,一个打铁的,负责护送(拉扯)皇帝回宫。 赤眉军的人员组成比较简单,主要是农民,也包括各行各业的好汉,现在正可以各自发挥强项。 总而言之,放牛皇帝的安全问题让社会各界人士操碎了心。 他只要一出门,立刻就被包围,一群人呼呼啦啦走哪儿跟哪儿,让他怎么逃得出去? 大家经常见到的场景就是,他们的皇帝光着膀子光着脚,在屋舍间、营地里狼奔豕突,各行各业的侍卫们从四周包抄拦截,一群人闹得鸡飞狗跳,直到皇帝累得半死,被屠夫和铁匠架着硬拖回牛棚。 直到最后那一次逃跑,刘盆子瞅准空当,冲出牛棚,穿过院子,跃过围墙,淌过小河,钻进山林,经过一番铁人三项般的折腾,终于突破了重围,把农夫、更夫、屠夫和铁匠统统甩在身后,成功跑到了山上。 他本以为这次能逃出生天,谁知道一个跟头栽下来,一头撞到树上,差点当场驾崩。 刘盆子在牛棚里昏睡了两天,当大家都觉得他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他醒了。 没有人知道,清醒后的刘盆子只剩下了躯壳,他的灵魂已被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屌丝青年占据。 即便知道了也没人会在意,除了他的哥哥刘茂,如今也成了这个现代青年的哥哥。 占了人家的身体,占了人家的位子,连人家的哥哥也霸占了,这样真的好吗? 刘盆子心里有一丝愧疚,但是这点愧疚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被对现实的焦虑所取代。 他知道这之后的历史走向,这是属于光武帝刘秀的时代,其他一切割据势力都要为之让路。赤眉军不久后将攻破长安,迎来短暂的辉煌,然后迅速没落,全军被刘秀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屈辱地投降。 虽然历史上的刘盆子保住了性命,可天知道这是多少曲意逢迎换来的?胜利者的仁慈不过是”待汝以不死耳!”留他一条活命就是莫大的恩典。 他做了两年多的皇帝,刘秀不可能对他没有防备。赤眉军真正的领袖樊崇就没有得到光武帝的仁慈,投降不久后被诛杀。刘盆子能够存活,必定经历了无数提心吊胆的日日夜夜。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并不想要这样的命运,没有尊严和自由地活着,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最好的方式当然是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把几十万赤眉大军握在手里,与刘秀一争天下。 他细细地盘算过了,得出的结论是:做不到,完全没机会。 此时的刘秀占据了河北、河东、河内等广大地区,号称拥兵百万,名望和实力都如日中天,已成为全天下最大的势力。 他的麾下人才济济,云台二十八将已基本聚齐,全是能臣骁将,能治国、能打仗、令行禁止,更别提光武帝刘秀本人就是个全能型人才,被后世称为“允冠百王”,是最会用人、最会打仗、最完美的一个皇帝。 反观赤眉军,打遍天下居然没有一块根据地;聚众数十万,却没有建立起有效的组织,只是按照地域自发地分成了三十个大营;没有文书、旌旗、号令,打仗时一窝蜂,见着不是红眉毛的拎着刀直接砍上去就是。 从人员组成来看,赤眉军几十万人里认字的没几个,几大首领:樊崇、谢禄、逄安、杨音都是社会底层出身,完全没受过文化教育,徐宣能当上丞相只是因为他识字。 两相一对比,刘盆子的心都凉了,赤眉军和刘秀比起来,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一对一pk基本没机会。 即使武力上勉强有一拼,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这支军队再强,也不是他刘盆子的。 眼下他就是个”三无皇帝”,没有名望、没有根基,没有属于自己的力量。说白了就是块牌位,军中的几大首领绝不希望头上多个发号施令的真正皇帝,若是他表现出能力和野心,用不着刘秀,樊崇就分分钟把他灭了。 按现在的局势,刘盆子要想争夺天下,几乎没有一丝可能,地狱级难度。 不能自立,最终的结果就和历史上一样。 这他妈的是个死局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6.陛下圣明 刘盆子想了三天,试图解开这个死局,找到自己在这个乱世中的生存之道。 最后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与那个放牛娃一样,只能逃避,这个皇帝,实在是不能做,甚至赤眉军这个集体也不能久留。 最好是趁着这事儿还没有发酵,迅速甩掉皇帝帽子,消失在公众视野内,偷偷找个地方隐居,靠自己领先两千年的知识优势发财致富,做一个逍遥富家翁。中国这么大,世道这么乱,又没有后世的身份证、指纹辨别等技术,隐姓埋名不成问题。 一个完全没有存在感的皇帝,想必刘秀也不会对他揪住不放,来个全国大搜捕之类。 如果短期内退不了位,这个皇帝帽子产生了影响力,那么只有利用这种影响力,寻机脱离赤眉军,投靠刘秀,将这种影响变成政治资本,争取在未来的东汉朝廷中占到一席之地。 主动投靠和被动投降的差距太大了,这表明他根本没有政治野心,刘秀即便是为了做样子,也得把他供起来。或许他以后能发挥一下才能,做出一番事业呢! 不过刘盆子并不想把命运寄托在光武帝的恩赐上,在中国古代高度集权的制度下,一日为皇帝,终身遭忌惮,最可能的结果是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最好的选择,还是逃离这个是非场。 放牛娃已证实了,想跑出去并不容易。刘盆子决定剑走偏锋,独辟蹊径。既然跑不了,那就不跑了,现在要改变打法,那就是:折腾,胡闹,作死! 一直作到大家受不了,人人都讨厌,作到大家不想他当皇帝为止。 一直作到臭名远扬,全中国都知道这个皇帝胡闹,没本事,根本不适合当皇帝,从而放松对他的警惕。 对,就做个昏君! 他立下了这个远大的志向,立刻就要开始施行,可这屋子里空荡荡的,就他一个人,做了昏君给谁看? 刘盆子大喝一声:“来人!人呢?人都死哪儿去了?” 随着这一声吆喝,房门应声而开。两个人急急地进来,一进门就跪倒在地,磕头拜道:“奴婢伺候来迟,请陛下恕罪!” 这两个人的样子与普通的赤眉军完全不同,穿戴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刘盆子想来想去,终于想起来了,电视剧里不是有很多这种打扮吗? “你们是宦官?”他问道。 “陛下圣明烛照,见识不同凡响,奴婢等人是从夏宫过来的。”瘦长脸的宦官说道。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 刘盆子点了点头,谁说赤眉军不正规?人家这工作效率杠杠滴,这才几天,连宦官都切出来了。 他又问道:“夏宫在哪儿,是朕的……难道是王莽的行宫?” “启禀陛下,夏宫正是前朝皇帝,哦不,是伪帝王莽的行宫。伪帝王莽逼迫奴婢在夏宫当差,足足当了十二年。奴婢虽身在伪朝,却日日盼着我大汉复兴,如今陛下总算回来了,奴婢能伺候陛下,真是三生有幸,奴婢高兴的……呜呜呜,奴婢一定做牛做马,好好地侍奉陛下。” 哦,原来不是现切的,而是盘活闲置资产,废物利用,环保节能。 华山附近有一座行宫,是宫中权贵夏季避暑之用,王莽败亡后,宫中宦官四处逃散,只有几个没有亲眷的无处可去,便留守这座荒凉的宫殿,日子过得很是清苦。 这些人,在乱世中最难生存,没什么技能傍身,又不会稼穑,想做鸭子都没有工具,要不是赤眉军把他们捉来,早晚会饿死。 他们的专长就是伺候人,这下子好了,终于能干老本行了,两名宦官脸上充满再就业的欣喜。那个脑袋很大的家伙一只手揪住胸口,一副激动到要晕厥的样子,瘦长脸弯着腰一脸媚笑,“不知陛下有什么吩咐?” 刘盆子说:“那个,你们两个......贵姓?都怎么称呼?” 两个人立即磕头如捣蒜,瘦长脸吓得脸色煞白,连声道:“陛下,陛下千万别这么说,折煞奴婢了,陛下是真龙天子,仆等是微贱的奴婢,陛下随意呼喝就是,怎么......怎么能如此客气呢?” 大脑袋已经是泪流满面,粗声道:“陛下!陛下啊,您怎么能对奴婢说贵姓?奴婢这么贱,怎么当得起这个贵字?陛下您是不是嫌弃奴婢,不要奴婢了?是不是?陛下,陛下!求求您了陛下,千万不要赶奴婢走!” 靠!真是奴才做惯了,想站起来都难。这万恶的阶级社会,把人奴役成什么样了?自己不过是顺嘴溜出句客气话,就把两个死太监吓成这样。 这真是两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十足十的屌丝!哦不对,连屌都没有,算什么屌丝! 刘盆子立即板起了脸,低喝道:“你们两个,都给我过来!” 待到两人近前,刘盆子抬起腿来,一人一脚,把他们踢了个跟头,斥道:“狗奴才,吃惯了打骂,给你们脸都不要了!” 二人爬起来重新跪好,脸上已带了三分喜色,瘦长脸道:“得陛下龙足一踏,奴婢的屁股都沾了些贵气,真是奴婢的福气,可是陛下乃万金之躯,怎么能亲自动脚呢?下一次不劳陛下亲责,仆等二人互踢就是。” “陛下啊!可不能跟奴婢们客气,您该打打,该骂骂,千万别客气,千万不要客气啊!陛下一客气,奴婢,奴婢这心里没底,没底啊!”大脑袋双手捶胸、涕泪合流。 来到这个奇葩的社会,刘盆子已无力吐槽,既然如此,那就入乡随俗,尽情享受吧! 根据他们各自的面貌特征,皇帝当即为两个宦者赐名,大脑袋的叫牛头,瘦长脸的叫马面。 刘盆子大大咧咧地坐在床榻上,任牛头马面为他捏背捶腿,全身按摩。你别说,按得真舒服,手法远胜后世那些按摩师,看样子是经过特殊训练,作惯了的。 他浑身通泰,却念念不忘心中的伟大理想。“一定要争气,做一个称职的昏君,万万不能表现得太优秀!”刘盆子暗暗地警告自己。 “牛头,马面,依你们看,朕这个人……怎么样?” “陛下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英明神武,德被四方,古往今来的皇帝,未有能及陛下者也。”牛头马面像背课文一样,把这一段马屁拍得格外整齐响亮。 “那朕是个好皇帝?” “陛下英明!陛下是难得一见的圣君。”马面抢先答道。 “啪”地一声,刘盆子一巴掌拍在矮几上,把上面的盘子震得跳了起来。 “大胆的狗奴才!” 两个宦官吓得一齐跪地,瑟瑟发抖,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这一段话是从前的老宦官专门培训过的,十足的标准答案,万不会有什么差错的啊! 可他们眼前的小皇帝已经气得满脸通红,“谁说朕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你们的狗眼瞎了吗?没看到我长得这么黑,这么猥琐,一点都不像皇帝吗?” “陛下说得是,陛下猥琐,哦不,陛下不猥琐。” “谁说朕是圣君?朕明明是昏君!昏君知道吗?你们这两个狗奴才,给我听好了,以后要是再敢说朕英明神武,小心你们的狗命!” “奴婢不敢!”牛头马面快哭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愉快地拍马屁了? 小皇帝走到铜镜前,左照右照,怎么照都是一张英俊的黑脸,又酷又帅,英气逼人,硬说是猥琐,也真是难为牛头马面了。 他命令道:“去,把刘侠卿给我叫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7.真命天子 刘侠卿这两天心情不错,小皇帝醒了,也不到处乱跑了,社会各界人士组成的侍卫队伍处于无事可做状态,他刘侠卿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只要他不死、不乱跑,怎么都行!”刘侠卿舒服地坐在榻上,一面伸出手去,漫不经心地抠着右脚掌上厚厚的老茧。 “叔父,叔父!”刘彪几乎是一头撞进门来,“叔父,我的新衣服呢?” “什么新衣服?小兔崽子,你看看你,毛毛躁躁的,就这么瞎跑乱撞,一点礼数也不讲!” “那还不是跟叔父你学的?我这是随根儿!”刘彪笑嘻嘻地不以为意。 刘侠卿膝下无子,只有这一个侄子,自小带在身边,跟自己亲儿子似的,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给他。等他长到十五岁,就放在马厩里做了马头,管着上百号马吏。 刘彪恃宠而娇,在叔叔面前从来是撒泼放赖,无所不用其极。他涎着脸凑到刘侠卿面前,说道:“叔父,你看,你看看我身上!” “你身上咋了?你又不是婆娘,有啥好看的?老子不看!” “看我这衣服啊,都旧成啥样儿了!” “一个补丁也没有。这不挺好吗?小兔崽子,这衣服还嫌旧,你还想咋地,还想穿龙袍啊!” 赤眉军都是穷苦的流民,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衣服?军中大半人都是衣着破烂,补丁摞着补丁,偶尔有些掳掠,也大都都换了吃的,懒得在衣着上花钱。 刘彪这一身明显是从哪儿抢来的,蓝色的丝袍至少有八成新,只是稍稍大了一点。他这个打扮,放在人群里已算得上相当光鲜了。 “叔父,我给你捶捶腿?”刘彪殷勤地伺候着,一边觑着刘侠卿的脸色,“那个,你不是做了好几套新衣服吗?” 刘侠卿伸手给了他一个爆栗,斥道:“小兔崽子,怪不得来我这儿溜须拍马,原来惦记着这个!那是给陛下做的,你别想了!” “什么陛下,不过是个牛吏!见了叔父你还不是照样磕头?”刘彪揉着被敲痛的额头,龇牙咧嘴地道。 “那是盆子这孩子老实,他的头我可不敢受,丞相说了,要讲礼数,君臣有别。别说是你叔父我,就是丞相见了他也得趴地上磕头。” “嗤,把他能的……不就是个放牛的小子吗?傻乎乎的,胆子小得很!有啥可怕的,上个月我还揍过他呢!”刘彪满脸的不服气。 刘侠卿虽然心里也不拿这皇帝当回事,可还是绷起脸教训刘彪:“别瞎说!丞相的话错不了,他可是能看状子的人,有学问着哩!你以后不许再揍盆子,也不能再乱叫什么牛吏、小盆子,要叫陛下,要行礼,记着了?” “知道了知道了!叔父,那几套新衣服……盆子,哦,陛下不是不穿嘛,放着也是糟践东西,不如给我吧!” “小兔崽子,胃口倒是大,还真想穿龙袍。”刘侠卿嘴上斥责着,脸上却带了笑意,其实他也有这个意思。他为皇帝准备了几套光鲜衣服,可小皇帝就是不穿,平时就穿着放牛时的短褐,谁说也不听,那衣服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便宜了这个侄子呢! 虽然他借着给皇帝做新衣的由头要了很多新布,都满满地堆在宫内的库房里,可在那个年代,布是可以当钱用的硬通货,让他再给侄子做两套,刘侠卿还有些舍不得。有现成的何必另做呢? 刘彪比皇帝大了两岁,但刘盆子出身侯府,小时营养足,长得高大健壮,比刘彪矮不了多少。古代也没什么紧身衣,都是宽松款,大点小点也不太看得出来。 “一会儿我再去问问牛吏,哦不,是问问陛下,他要是还不要,就便宜你小子了。”刘侠卿瞄了侄子两眼,点了点头,“嗯,大小应该还行。” 刘彪听了这话,知道叔父是同意了,顿时乐得一蹦多高,猴急地拿衣服来试穿,都是崭崭新的面料,穿上去别提多精神。 “二妮见了肯定喜欢,说不定能让我亲亲抱抱蹭一蹭呢!”刘彪想到那个面庞红通通的姑娘,更加心痒难耐。 “赶紧给我脱下来!别弄脏了,得盆子说不要了才能给你……还有,我让你预备的车马,都备好了没有?”刘侠卿问。 “早就备好了,四匹白马,大红车子,特别威风!反正盆子也不坐,不如叔父你就坐了吧!” “不行,不行,要是让丞相看着,还不扒了我的皮!我告诉你,凡事不能太出头,知道不?这是老子半辈子才学会的……” “知道了,知道了!要学会当缩头乌龟!” “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这是!” 两个人正在闹腾,忽听门外有人喊:“老刘!老刘!小放牛的喊你过去!” “什么小放牛的,那是皇帝陛下!”刘侠卿斥道,“他肯见人了吗?我马上去!” 他兴冲冲地来到皇帝寝宫,也不通报,推门就进,大声叫道:“牛……陛,下!陛下,陛下,哎哟我又忘了!” 刘侠卿转身冲了出去,动作与冲进来时一样突然。随即站在门外高声叫道:“我……臣,刘侠卿要找……求见陛下!” 刘盆子对这个老上级一直十分敬畏,即便做了皇帝,也是早晚参拜,可是自从摔伤之后,内里换了个人,这点敬畏早就荡然无存了。 “老子现在可是皇帝,一个不讲理的皇帝,昏君!我是昏君我怕谁!”刘盆子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直。 他把牛头马面踢到两边,大喇喇地踞坐在龙榻上,故意拖了一拖,才装腔作势地拉着戏腔道:“宣!” 马面立刻走前一步,尖声道:“宣牛马校尉刘侠卿觐见!” “参见陛下!”刘侠卿往地上一趴,两手拄在地上,膝盖蜷缩,还没触地就站了起来。样子就像是只蛤蟆,四脚收缩,然后奋力向前一跳,动作鲁莽又突然。 刘盆子静静地看着他,没吱声。 刘侠卿不禁暗暗嘀咕:“这个小兔崽子,居然摆起了皇帝架子,不给老子行礼也就算了,还让老子给他磕头!” 按照以前的经验,刘侠卿只要马马虎虎一拜,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小皇帝肯定吓得够呛,立刻就得反过来拜他,他再装模作样推辞一番,这事儿就结了。 别人传出去,也会说他刘侠卿知礼、谦让、不摆老资格,是个靠得住的人。 可是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给他谦让的机会。刘侠卿拜都拜了,小皇帝还是大咧咧地坐着,自己没摆老资格,他倒摆起了小资格。 而皇帝身边的两个宦官,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宦官是皇帝的身边人,最能揣摩皇帝的心思,牛头马面虽然没见过皇帝几次,但在诸多前辈的熏陶下,察言观色的基本技能还是有的。二人一见刘盆子这个态度,知道皇帝是要立立威,作为皇帝的忠实走狗,当然要充当急先锋,主动给皇帝当枪使。 “大胆!天哪!你身为臣子,连礼节都不懂的吗?陛下还没说平身,你自己就起来了?还有没有点做臣子的规矩!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天理何在啊!”牛头痛心疾首,简直是捶胸顿足。 马面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咳嗽了一声,堆着笑道:“刘校尉,按照礼数,臣子觐见,要在外通报等候,臣子下拜之后,须陛下准许方可起身。” 不愧是经过系统培训的正规宦官,了解一切宫廷礼仪,而且敢于出手,勇于维护皇帝权威,真是两个优秀的公公啊! 刘盆子万万没想到,大汉的礼教要靠两个死太监来维护,有他们配合,皇帝不用亲自出手,只须端着架势就行了。 牛头抹了把眼泪,喝道:“牛马校尉刘侠卿不经通报擅自闯宫,未经准许便站起,无人臣之礼,实属冒犯圣驾之大罪!请陛下降旨问罪,以儆效尤!”说着他向门口迈了两步,挡在刘侠卿和屋门之间,封住了他的后路。 马面在旁边咳嗽了一声,“这事儿要真说起来,都够掉脑袋的了,不过牛马校尉乃有功之人,若知错就改,想必陛下定能法外施恩。” 刘侠卿早就被吓得一脸懵逼,怎么了这是?一个头没磕好竟犯了这么大罪?这点破事儿就要杀头?这不是故意整人吗?他是随着大军东砍西杀过的人,见过世面,历过生死,当即脸色阴沉,怒气上涌,心道:这两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也敢来申斥老子! 刘侠卿有心发作,可看看皇帝,完全没有维护他的意思,而是踞坐榻上,一手抚膝,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一副“他们说得很对,你看着办吧”的样子。 刘侠卿心头一震,今天的放牛娃与往日大大不同,整个人显得高高在上,很有威严,就连那种不太雅观的坐姿也显得霸气十足,难道真像那巫祝说的,这是城阳景王指定的真命天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8.五体投地 刘侠卿是奴隶出身,从前在乡里的时候,见了乡三老就觉得是了不得的大官,若是见到县令,他只有在道边磕头的份儿。至于皇帝,那是远在天边的神,他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见到,可如今眼前就有这么活生生的一位。 没文化的人最是迷信,信天信神信巫,巫祝说了,刘盆子是真命天子,那他就应该是真命天子。可刘侠卿几乎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最知道他的禀性,他那个畏手畏脚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皇帝。 他对巫祝的话半信半疑,并没有真正把刘盆子当作皇帝看待。可今天这一见,却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个放牛娃好像是变了个人,哪儿还有一丝一毫从前窝囊退缩的样子? 他高高在上,神情坦然,颐指气使,举手投足间凛然生威。再看两个宦官,对他更是毕恭毕敬。 不一样了,确实不一样了,整个人精神多了,简直威风的不行,浑身满满的王霸之气! 刘侠卿经过自己不断的脑补,已经越来越信服,眼前这位皇帝就是城阳景王选定的真命天子,那可是天上下凡的真龙啊! 他的怒气不知不觉地消散了,整个人呆呆地站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看着他,牛头虎视耽耽,马面似笑非笑,两个人一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小皇帝居高临下,目光冰冷,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上位者理所当然的优越感。 刘侠卿经受不住这威压,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重,不由自主地双腿一软,又重新跪了下去。这一跪,再不是马马虎虎,而是拜得诚心诚意,简直是五体投地,连头也不敢抬起。 匍匐在地的一刹那,刘侠卿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游子回到了家乡,孩子见了爹娘,莫明其妙地委屈,委屈到想哭。 “陛,陛下,臣,臣失礼了,臣不懂事,陛下罚我吧!”他抽泣着磕下头去,完成了庄严的认主仪式。 我靠!这个贱人,居然这么好忽悠,一吓唬就怂了,果然奴性十足?刘盆子暗暗吐槽,故意拖了两拍,让压力保持了一会儿,才平淡地道:“念你初犯,朕就不罚你了,下次不可再犯,起来吧!” 陛下原谅他了!多么亲切,多么宽宏大量啊!刘侠卿又激动了,心中对于皇帝的敬畏和感激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可就在他一抬头的功夫,突然眼光发直,直勾勾地盯着皇帝,伸手向前指道:“陛下,你,你……” 牛头喝道:“大胆,臣子岂可手指陛下?” 刘侠卿连忙收回了手,赔着不是。 卧槽,忘了这内裤不严实,居然走光了!刘盆子故作镇定,慢慢收拢了双腿,正襟危坐起来。 大家在电视剧中见过,秦汉时期的古人都是跪坐,双膝并拢,屁股垫在脚后跟上。如果你试一试,就会发现这么坐着并不舒服,坐一会儿还好,时间久了就觉得很累。既然这样,为什么老祖宗们要没事儿找罪受,非要以这么难受的姿势坐着? 据说其中有个不得已的原因,那就是:最开始时中原人不穿裤子,只以袍子遮盖下体。大家聚在一起,又没有椅子,只有坐垫,如果像后世那种岔开腿坐,那画风无法想象。 后来中原出现了裤子,甚至出现了类似现代内裤的”裈”,比如西汉司马相如穿着”犊鼻裈”当街洗碗,晋代阮咸在院子里晒”犊鼻裈”,“犊鼻裈”大概就是早期的内裤了,那种东西也不会如现代一样精心裁剪,大概就是一块布从下面一兜,腰间一系,形状类似日本相扑手的服装或者婴儿纸尿裤,防走光性估计不会太强。 刘盆子其实是穿了裈的,但是比较肥大松垮,以至于一个不雅的坐姿就走了光。 他妈的,还让不让人好好坐着了?刘盆子暗骂一声,心里已在想着怎么做出后世的那种平角内裤,来保护他尊贵的龙裆。 这时刘侠卿说道:“陛下,我……臣给陛下准备了衣服和马车,陛下还要不要试试?陛下,你要实在不想要,那就……” 新衣服新车马,傻子才不要,“拿来!朕正想换件衣服,坐车出去逛逛。”没等刘侠卿说完,皇帝已发出了命令。 “啊?陛下说什么?” “刘校尉,陛下说了,要你献上新衣及车驾,你没听见吗?”马面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刘侠卿有点懵,前几天不是死也不穿吗?怎么转变得这么快?这小皇帝面貌虽然还是那样,但就是让他觉得像是变了个人,难道这次昏迷让他神灵附体,立马蜕变成了真龙天子?否则怎么会起死回生,祝祷之后突然苏醒?这些神灵的事儿,真的说不准啊! “哦,这样……好好,我,臣这就去准备。”一不小心猜中真相的刘侠卿要冒汗了,自己真是畜牲啊,居然惦记上了真龙天子的东西! 他出门时,刘彪正在外面等着,见到他脸上立即笑开了花,“叔父,叔父!成了吧?” 刘侠卿没理他,只顾低头往外走,刘彪追着问:“叔父,怎么样?我的新衣服呢?能穿了吧!” 刘侠卿没好气地骂道:“你这小兔崽子,是不是脑袋被骡子踢坏了?哪有你的衣服?那是陛下的龙袍,你也敢惦记?你个王八羔子,是不是找死?还不快去套车!陛下要出巡,马车安排好了没有?记住了,这是圣驾!狗日的!你要亲自驾车,不能出一点差错,要是陛下有个好歹,你就是杀头的大罪!咱们全家都跟着灭九族!” 刘彪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不禁有点发懵,牛脾气发作,“咋了,咋了?不就是两件破衣服吗?不就是一个臭放牛的吗?有什么了不起!他算个什么东西!他敢灭我九族,我先灭了他!我揍死他!” 话音未落,刘侠卿上来就是一脚,“还敢胡说!什么放牛娃,人家现在可是天子!你敢揍他,老子先打断你的狗腿!要记得你做臣子的本分,快去套车,好好伺候着!” 刘彪在叔父背后偷偷吐了口唾沫,什么狗屁皇帝,平时见着自己跟孙子似的,偏他手气好,抓阉抓了个皇帝,这小子拿着鸡毛当令箭,居然敢摆皇帝架子,自己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都是姓刘的,凭什么他当皇帝,我还是个马头?哼,让老子伺候他,休想!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牛头马面服侍皇帝更衣,刘盆子什么都不用干,只需像田地里的稻草人,伸开两手等着就行了。他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成了摆设,要是照这样下去,早晚会被伺候得生活不能自理。 这套衣服真不是一般的……土啊!从头到脚都是簇新簇新的大红色,大红的袍子,大红的帽子,绣着花纹的鞋子。 刘盆子穿着新衣帽在屋子里走了几步,脑海中突然浮现小时候念过的儿歌:“公鸡公鸡真美丽,大红冠子花外衣,油亮脖子金黄脚,要比漂亮我第一。” 这特么的是什么审美! 再看看旁边那两套,一套全是鲜艳的绿色,绿衣绿帽……这个绝对不能穿!还有一套黑色的,虽然庄重,可不符合自己昏君的人设,算了,就红的了! 刘盆子得意洋洋,昂首阔步,一步三摇,这种骚包的画风,不正是一个昏君应该有的样子吗? 他大手一挥,“走!去看看朕的车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9.谁敢不服 牛马厩是赤眉军喂养牛马牲畜的地方,里面有马、牛、羊、驴、骡,狗、鸡、鸭、鹅,几乎是一个超大的牲畜聚居地。 这里虽然号称总管全军牛马,可由于赤眉军管理混乱,各自为战,实际上各营分头劫掠,劫来的财物牲畜都直接拉回营里,缴到这里的只是少数,但樊崇、谢禄等几个大头领直属各营的牲畜都集中在这儿。 赤眉军如今共有三十营,每营一万多人,这么庞大的军队,即便是一部分牲畜归集在这儿,那数量也足够惊人的了。 此时牛马厩里一派繁忙景象,牛吏马吏们跑来跑去,车夫们扬着鞭子,赶着车进进出出,牛马的叫声混杂着人声,牲畜粪便的味道格外浓郁。 几个穿着短褐的牧童聚集在牛棚前,正合力拉一头犟牛,一个马童在仔细地刷马,水把他的犊鼻裈都浸湿了,一个车夫正把车辕向骡子背上套去,那骡子摇着头不肯就范。 一切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有人喊了一声:“看哪!那人是谁?是盆子吗?” “盆子也是你叫的?要叫陛下!” “那,那个是陛下吗?嘻嘻陛下,前几天还跟我一起玩泥巴呢!”那放牛娃嗤嗤地笑。 众人纷纷望过去,只见一个全身火红的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宦官,一个弯腰曲背、一脸谄媚;一个手抚前胸,皱着眉头。 是刘盆子吗?那个天天一身泥,脸从来也洗不干净的放牛娃?不可能,他哪有这么威风好看! “这衣服真漂亮!”那些半大小子都眼巴巴地看着,心里羡慕不已,众人的审美出奇地一致,鲜艳抢眼的颜色就是漂亮。 牛吏马吏们停下手里的活计,议论纷纷。这时小红人已走到近前,笑道:“众位卿家,你们好呀!” 卿家,卿家是什么玩意?听着很厉害的样子,好像是什么大人物,少年们不由自由地挺直了腰杆。 几个相熟的伙伴向他打着招呼,“盆……陛下,你脸上没泥巴,我都不认识你了。” “这也太好看了,一点都不像你。” “穿得这么威风,真看不出来是你。” 皇帝昂着头,背着手,身子站得笔直,脸上虽然带着笑,却隐隐透出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牛吏们觉得这样的刘盆子有点陌生。 双手紧握一脸悲痛的宦官牛头突然大喝一声:“尔等小民,怎么一点礼数也不懂?还不拜见陛下!”声如霹雳。 刘盆子登基的时候,这些牛马吏都远远地看着,眼见全军的人都对着他跪拜,甚至包括他们平时奉若神明的樊崇、徐宣等大头领。因此心里也嘀咕着,这个平时与他们一样的牛吏恐怕真的变了,对他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便了。 有几个孩子率先跪下了,于是其余人也随着跪在满是牲畜粪便的地上,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牛头还不满意,正想继续教授他们礼仪,刘盆子已抢先说道:“行了,都是兄弟,这么客气干什么?众位卿家,都平身吧!” 衣衫褴褛满脸污泥的卿家们纷纷站起身,有的茫然无措,有的在偷偷地笑。 两个宦官一路都在嘟囔,堂堂皇帝,当然是坐在家里等车马上门,哪有亲自到这种牛马污秽之地来的道理? 可刘盆子喜欢牛马厩,他的小兄弟们都在这儿,自己要当昏君,也得拉几个小弟做佞臣撑场面不是? 此时马面拉长着声音道:“陛下出巡,车驾何在?” 几个马吏推推搡搡,谁也不肯上前,终于一个马吏推不过,走上前来,说道:“马头说了,嘻嘻,刘……陛下来了,请他坐这辆车,嘻嘻。”伸手向旁边一指。 那是一架平板车,上面无篷,就那么裸露着,车板上灰突突的全是灰尘,不知装过什么货物,拉车的是一匹老骡子,身上毛色混杂,瘦骨嶙峋,此时它正低垂着头,蹄子轻轻地刨着地,一坨冒着热气的屎正从屁股后面滚落。 这种破车,农村孩子谁没坐过?每当过节赶集的时候,大人就是赶着这种车子,载着自家地里出产的东西,带着家小去集市上售卖。 这辆寒酸的农家骡车,就是刘彪为新皇准备的车驾?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看车,看看刘盆子,一时周围鸦雀无声。 忽然一个马吏扑哧一笑,像是触动了机关,众人才一个个地活了过来,嘻嘻哈哈的笑声、嗡嗡的议论声随即响起。 这是明目张胆的藐视,是对于这个新皇帝赤裸裸的挑战!刘盆子知道,这绝不会是刘侠卿的意思,肯定是马头刘彪在向他示威,目的就是把他那层光鲜的皇帝外衣撕下,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刘盆子记得,这个刘彪一向强横,平时没少欺负自己,要不是二兄刘茂护着,自己不一定得挨多少打。也难怪他不服,平时屁都不敢放一个,从来都是唯唯诺诺的放牛娃,居然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帝,要让他刘彪来伺候,两人身份易位,心理上必然失衡。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刘盆子,若是他就这么认了,马上会成为全军的笑柄,所谓的真命天子就成了一个笑话,他刘盆子以后休想在人前摆什么皇帝架子,继续夹着尾巴做人吧! 刘盆子暗中冷笑,自己一个昏君,怕他作甚?唯一的难处是怎么处置,杀头?腰斩?炮烙?要不干脆宫了,给牛头马面使唤?算了,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小小惩戒一下,让他们知道厉害就行了,谁让大汉皇帝陛下这么仁慈呢? 可是没等他有所反应,牛头已经开始了哭喊:“简直是胆大妄为,没有天理啊!大汉陛下的天威,怎能如此亵渎?你们,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也不知为什么,这个正儿八经的宦官还有这么粗哑的嗓音,至少从声音上来说,牛头还是非常爷们的。 他身材高大,再加上硕大的脑袋,粗声大气地一通乱喊,颇有几分威势,在场的半大孩子们都被他震住了。 宦官是皇权的附属品,永远依赖皇帝生存,在外面最是维护皇帝的尊严。此时这两个宦官几乎是刘盆子最可靠的队友。 马面道:“你们的上官何在?让他来回陛下的话!” “上官?啥上官?我们这没姓上官的呀!哦哦,你是说马头儿啊……他刚才还在,现在,小马吏扭头左看右看,“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刘彪明显是躲了,就是要让小皇帝有火没处发。 马面道:“陛下万金之躯,怎么能坐这种东西,还不快去重新准备?” 马吏们谁也不动,有的低头看地,有的抬头望天,根本就没人听他的。县官不如现管,皇帝高高在上,他们够不着,他们只知道马头儿的拳头最硬。 一个十五六岁的马吏嗫嚅道:“可是,可是套车要马头发话,马头不在呀……” “哈,哈哈哈,哈哈!”刘盆子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众人都吃惊地看着他,陛下这是……气疯了吗? 牛头马面吓得拜倒在地,“奴婢万死,陛下息怒!” 刘盆子大笑几声,把所有人笑得一脸懵逼,方才止住笑,对着他们摆了摆手,他一个昏君,会为这点小事生气么? “谁说马头不在?”皇帝突然停住了笑,开口道,“马头就在这儿。” 马吏们愣住了,他们四处张望,哪里有刘彪的影子? 刘盆子甩了甩袖子,把双手向后一背,朗声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尔等众人,皆我子民,湖海山川,皆属朕躬,我为皇帝,代天牧民,我是老大,谁敢不服?天威所至,雉伏鼠窜,无有遗者,天下万物,任我予取予求!” 刘盆子只顾胡说八道,两个宦官吓得脸都青了,武林至尊什么意思?宝刀屠龙什么玩意? 牛马少年们听得一愣一愣,皇帝说得一套一套的,就是都听不懂,不过也不用全懂,记住其中一句就好了,他是老大,谁敢不服? 服!少年们脸上都是大写的服字。 刘盆子唾沫横飞,说得来劲,这才是睥睨天下的昏君气势! “这全天下都是朕的!这山、这河、这牛、这马、这牲畜,统统都是朕的。”刘盆子两只手一划拉,好像把所有的东西都划到他的怀里。 “所以,我说谁是马头,谁就是马头,现在我要说,“他终于把话拉了回来,“从今天起,刘彪不是马头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10.鲜衣怒马 刘彪号称畜牲界的小霸王,“拳打牛棚,脚踢马圈”,在牛马厩里罕逢对手。而且他脾气火爆,一言不合就动拳头,那些牛吏马吏,哪个没挨过他几拳? 这么一个强横人物,刘盆子说撤就把他撤了?这话……算数吗?牛马厩里鸦雀无声,一个个大睁着眼睛看向小皇帝。 刘盆子不理众人,他的眼睛在人群中逡巡,最后定格在一个面容黝黑、身材高大的少年身上,“孙易!你过来!” 孙易脸上带着迷茫,用手指指自己,“是叫我吗?” 皇帝点头,待他走上前来,把右手前伸,向下一按,面色庄重地道:“朕以大汉天子的名义,封你为……弼马温,总管全军马事。” 他也不知道应该封什么官,只记得齐天大圣做过的差事,那不就是马头儿吗? 孙易愣了,“啥?弼马温?那是啥玩意?” 马面一声低斥:“陛下的意思是……让尔做马头!还不跪下接旨谢恩!” 赤眉军中青州人占多数,在马厩里也是如此,刘彪作为青州帮的首领,又有刘侠卿做靠山,在牛马吏中一向横行霸道,经常欺负别人,尤其是其余各州的人。 孙易是赤眉军经过濮阳时投过来的,今年十七岁,属于兖州帮,虽然个人极有武勇,周围也有一帮拥趸,但终究属于少数派,在与刘彪的争斗中常常处于下风,平时没少受他的窝囊气。 刘盆子做为牛吏,常年在牛马厩中,对马吏们极为了解,对孙易本人的脾性也很清楚,所以才抛出这个诱饵。他知道孙易不甘心受刘彪的欺压,一直伺机反击,自己只是给他提供一个机会而已。 孙易此时还有些茫然,他很直接地问:“让我当马头?你封的官,管用吗?” “把吗去掉!”刘盆子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朕是皇帝,说一不二,说你是马头你就是马头。怎么?你不会是不敢做吧?哦!朕想起来了,你们都怕刘彪?既然这样……朕也不难为你……” “我做!怕他作甚?就听你的,这个弼马温我做了!” 半大孩子最是经不起激将,何况孙易这种胆大性烈的。刘盆子话音未落,他已单膝跪在地上:“孙易谢过陛下!” 孙易豁出去了,总是受刘彪的鸟气,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可算是有了翻身的机会,怎么能轻易错过?就赌这一把,跟着这个小皇帝混了! “好,孙易,朕命你准备高车驷马,作为朕的出行车驾!朕要你作为御者,为朕驾车,陪朕出行!”刘盆子又补充了一句,“要最好的马,最好的车!” 其实最好的车马都是现成的,刘彪早就安排好了,妥妥的刚才他还有些担心和犹疑,现在则是拿定了主意,没什么可后悔的,为了这些,什么都值了,拼了! 可是这时,一个人突然自马厩中狂奔而出,他手里提着一支马鞭,向着马吏们身上四处乱抽,嘴里不住地骂道:“谁叫你们套车的?都不听我的话了?你们这些欠揍的家伙,还想反了不成?” 刘彪来势凶猛,连打带骂,像往常一样耍着威风。 可令他吃惊的是,马吏们虽然也在躲避,眼里却没了往常的惧怕,只带着些不满和怨恨,刘彪知道,如果不能打压下这股势头,他就完了,牛马小霸王就要倒了! 都怪那个刘盆子!擒贼先擒王! 他咬了咬牙,直冲到刘盆子面前,大叫着:“我才是马头儿!谁敢抢我的差事,动我的车!是你吗?你算老几?” 他用手指着刘盆子,“你一个臭放牛的,凭什么穿好衣服,坐好车子?别人当你是皇帝,我才不认!乖乖地跪下讨饶,这次便饶了你,否则,让你尝尝我拳头的滋味,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以往他这一招屡试不爽,每当他挥起拳头,刘盆子要么认怂哀告,要么抱头鼠窜,去寻他的二哥保护,绝不敢与他正面对抗。刘彪认为这次并不会有什么不同,自己的武力威慑一定能吓破这个小牛吏的狗胆。 可他瞬间便发现自己错了,刘盆子没有显现出丝毫的畏惧之色,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向着两个宦官瞟了一眼,马面立时道:“将阻拦陛下车驾者拿下~~” 无视是最大的轻蔑,刘彪要气疯了,这个家伙居然理都不理他,居然敢看不起他!是可忍熟不可忍!刘彪一下子热血上头,把叔父的嘱咐全都抛到脑后,他攀住车辕,挥鞭向刘盆子抽去。 可就在这时,一只强健的手臂自旁边伸出,握住了他的鞭梢,而他的身体倏地一紧,已被人自后面拦腰抱住,然后一个黑影凌空扑下,将他狠狠地扑倒在地。 拦住皮鞭将他扑倒的是新任马头儿孙易,自后面抱住刘彪的是刘盆子的亲哥哥刘茂,他听说弟弟来到牛马厩,急忙赶了过来,正赶上刘彪冲着刘盆子发威,兄弟情深,刘茂二话不说,果断出手。 两个人合伙把刘彪按倒在地,你一拳我一脚,全向着刘彪的身上脸上招呼。不怕事儿大的少年们在旁边拼命地鼓噪:“揍他!打死他!” 马面在旁边尖声大叫:“有人刺驾!快来护驾!护驾!” 刘盆子掸了掸一尘不染的大红色袍子,伸手扶了扶通红的帽子,指着刘彪叫道:“牛吏们,马吏们,受压迫的兄弟们,报仇的时候到了,给我打!打得好的,朕重重有赏!”活脱脱一副横行乡里的纨绔子弟模样。 这一声吆喝,那些平时受惯欺负的牛马吏们,顿时呼啦啦冲上来,一阵拳打脚踢,打得刘彪抱着头哭爹叫娘,蜷在地上动弹不得。 牛头气得双手揪住胸口,呼天抢地道:“陛下!陛下啊!刘彪竟敢行刺圣驾,这是,这是灭门的大罪啊,要杀头!灭九族!请陛下降旨查办!” 这下子把那些半大小子们给吓住了,连孙易都红着脸道:“什么刺驾?真要杀头?用不着这么狠吧!”打架归打架,他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伙伴,能有多大仇? 刘茂向着牛头一声低喝:“闭嘴,别再吵了!”他可是皇帝的至亲,死太监哪里敢惹,只好乖乖地闭上了嘴。 刘盆子狠狠瞪了牛头一眼。这是较真的时候吗?他是想当昏君,可不想找死啊!他还没糊涂到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个皇帝根基不稳,摆摆架子还可以,杀头灭门,还灭九族,你这是坑我! “唉,看他也怪可怜的,算了算了,朕宽宏大量,仁义待人,以德报怨,不跟一个小小马吏一般见识,把他交给牛马校尉处置吧!”刘盆子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好像刚才下命令狠揍刘彪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他双手扶着车轼,站在崭新的车上环顾四周,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好像秦皇汉武坐在高高的宝座上指点江山,样子比平时又高大了几分。 “翟兴!王猛!胡狗子!牛得草!小班登!你,你,还有你!那个衣服后头露洞的,把屁股遮严实,你们这些人,都上马跟我走,做朕的……贴身侍卫!”他接连点了几十人的名字,有的是他相熟的牛吏,有的是方才”护驾”的功臣,有的是他了解的壮健少年。 被点到名的眉开眼笑,答应着各自去找马匹。没被点到的垂头丧气,他们终于意识到,这是一条摆脱牛马厩生活的捷径,他们已失去了这个机会,有人在后悔平时没与刘盆子搞好关系,有人后悔刚才没有出手护驾,有人在暗暗思索如何能博得这位皇帝的”圣眷”。 刘盆子的小伙伴班登脸上挂着两条鼻涕,怯怯地看了看牛头马面,“陛下,我爹说过,陛下身边的人都要,割了……,我怕……我怕疼!”他一撇嘴,眼泪劈里叭啦往下掉。 刘盆子哈哈大笑,“朕是皇帝,说话算话,饶你鸟命!” 班登抹了把鼻涕,笑着答应:“哎!我去,骑牛去!” 少年们闹腾得人仰马翻,刘茂凑到弟弟身边,低声道:“盆子,你别胡闹了,头领们知道了可不得了!” “二兄,你放心,没事儿!我不怕闹得大,就怕他们不知道!” “盆子,我心里怎么这么没底呢?你跟二兄说实话,你到底要去哪儿?到底想干啥?” 刘盆子笑得阳光灿烂,“我要去外面花花世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11.横行闾巷 郑县县城不算大,也不算小,平时人口有一万多户,六万多人,因为临近长安,有许多的富户,原本是个很富裕的县城,只因这两年兵祸连连,绿林军、赤眉军过境之时,对城池多有破坏,因此这座繁华的县城也破败了。 城南深井巷原是富户云集之地,有很多豪门大户的宅院,如今却极是萧条,街上少有行人,家家关门闭户,偶尔有人经过,也多是赤眉军卒。 突然,一阵喧闹声打破了寂静,牛马的嘶叫声为这死气沉沉的街市添了些生气。 远远地不知跑过来多少牛马,衣着破烂的少年骑在光光的马背上,挥着鞭子大声吆喝,一边策马奔跑一边回过头去,连声催促着后面的同伴。 十几匹马过后,是一辆极其鲜艳的马车,车子漆红,马匹雪白,一个全身着红的少年扶着车轼站立,他的红帽子被风吹歪了,黑脸上泛着红光,从头到脚红赤耀眼。 他一手远远地指着前面,兴奋地大叫道:“快!再快点!去那些有钱人家,去砸,去抢,值钱的都带走!朕带你们打土豪、斗地主、分金银!” 在他的周围,半大少年们欢叫着,个个脸上带着兴奋的喜色,只有车后两个宦官边追边喊:“陛下!陛下慢点!” 牛头捶胸顿足,嘶声哭喊:“陛下,陛下乃一国之主,怎么能出去劫掠,那,那成何体统?陛下!陛下不能做昏君啊!” 刘盆子大笑,“哈哈,昏君!朕就要做昏君!” 几头黄牛奔在最后,牛背上的少年被颠得几乎坐不住,个个伏在牛背上,双手抱住牛脖子,一个牧童竟被甩下了牛背,当即大哭道:“陛下,等等我,我也要斗地主!” 车马冲进巷子里,道路狭窄,行走不便,刘盆子跳下车来。指着旁边一家朱漆大门道:“砸开,冲进去!” 人的天性里都或多或少有暴力因子,何况是处在不稳定青春期的少年,十几岁的牛马吏每天做着繁重的劳役,只能看着他们的前辈在民间横行,如今终于等到一个机会释放和发泄,顿时展现出强大的破坏力。 他们嗷嗷叫着”攻城!攻城!”一起向前冲去,胖壮的王猛一马当先,用肉墩墩的身体撞开虚掩的大门。没有想像中的门板碎裂,只有全力扑空了的人仰马翻。 皇帝懒得理这些猪队友,振衣向前,在少年们的簇拥下进了大门,一行人气势汹汹、杀气腾腾,满心要干一票大的,可是走了半天,闯了不知多少间屋子,竟没见到一个人影。 这么大的宅子怎么就一个人都没有?难道他们都被大汉皇帝陛下的天威吓跑了? 等到几乎把这所偌大的宅子走遍,才在一个小小偏院里见到了活人。 眼前的场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宅子的主人们并没有因为有人闯入而惊慌失措,更没有想像中的四散奔逃,没有人咒骂、哭喊和讨饶。 男男女女聚集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每人捧着一只大碗,或站或蹲或坐,一齐在吸溜吸溜地喝粥,他们喝得如此认真,就连有人闯入也不抬头,而是忽然全体加快了速度。 除了喝粥和咂嘴的声响,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叫嚷。安静,安静得可怕。 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让少年们有点发蒙,尽情劫掠和破坏的热情一下子去掉了大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猛一仰脖,把碗里的粥全都倒进嘴里,以致于整张嘴都鼓胀起来,老人瞪着眼,努力想把食物咽掉,却实在忍不住,“噗”地一声吐在地上。 “烫死我了!”他哈着气说道,又看着脚下已渗入地里,只留一丝痕迹的粥,摇头道:“可惜,可惜了。” 老人抬起头,怒气冲冲地道:“你们这些……义军,就不会晚点儿来吗?就不能让人好好地喝碗粥?多喝碗粥又误不了你抢钱!” 原来他知道咱们是来抢钱的啊!少年们一下子恢复了活力,王猛大喝道:“对,我们就是来抢……不,我们不是强盗,这位是大汉皇帝陛下,陛下驾临,你们应该……高兴,对,应该高兴,赶快的,家里有什么金银珠宝,通通拿出来,献给陛下! 老人苦笑道:“金银珠宝?我这个做主人的都找不到半点。自从义军来过两次,家里就空了,没钱,没吃的,没穿的……若是不信,随诸位小君子去找,找到什么也不用客气,拿走就是!” 他的态度让少年们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好像你恶狠狠地冲着一个人挥舞着刀,大叫着“我要杀了你!”可那人不怕不逃,竟还把脖子凑了过来,说“动手吧,反正我也活够了。” 重锤打在棉花堆里,到底是有劲还是没劲? 执着的王猛还想把这场劫掠进行到底,他盯着院子里冒着热气的大锅,突然间嘴边流下一条水线,“你看,你没有金银珠宝,真是有点麻烦,可是咱们皇帝陛下出动,总不能白跑一趟,要不……没有钱,吃的也行啊!” 说着他猛地扑到锅边,叫道:“什么好吃的?让我也尝尝!” 刘盆子一脸黑线,这是什么猪队友?我们这打劫呢,能不能严肃点?作为一个强盗,不抢金银珠宝,抢人家的稀粥,还有没有点职业操守?你还要不要脸!好不容易装出来的逼格,被这一句话全毁了。 可是他的那些处在半大小子吃死牛的年纪,肚子里从来没什么油水的兄弟们已全都扑了过去,嘴里嚷着:“给我给我!”“我也要!” 只有一个面貌憨厚的少年守在刘盆子身边,丝毫不为所动。刘盆子奇怪地问:“牛得草,你怎么不去?” 牛得草道:“臣是陛下的贴身侍卫,要时刻保护陛下,不能擅离职守!” 刘盆子心头一震,卧槽,一个放牛娃居然这么有觉悟,稀粥在前而色不变,难道,难道真的是被自己的光辉形象和人格魅力所感化? 不过他回想了一下,这牛得草还真是个干一行爱一行的人,平时养牛是最认真的一个,任别人怎么贪玩,他却从来也不偷懒。 这个御前侍卫不过是刘盆子随口一说,他自己都没当回事儿,没想到牛得草拿个棒槌就当针,已经完全代入了侍卫角色,在他的身边站得笔直。 而那些抢食的御前侍卫们,此时正一个个吐舌大骂:“这什么玩意,也太难吃了?”“这也是能进嘴的东西吗?” 刘盆子走上前去,见那锅中的粥是灰突突的颜色,粥里肉眼可见有绿色的菜叶,还有粘乎乎的不知什么东西,看样子不像是日常粮食熬的粥,凑近前一闻,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涌上来,熏得他差点呕吐出来。 赤眉军的成员都是遭了灾的饥民,要寻一条活路,才聚集在一起四处流窜,以劫掠为生,平时也时常衣食不济,但总不至于断粮。这些跟着大部队颠沛流离、吃糠咽菜的少年却从来没吃过这种粥,这也叫粥么?简直是泥糊,无法下咽。 那老人冷笑道:“诸位吃不下么?我等已断食两日,才好不容易吃上这一顿‘树粥’,诸位若想食用,不必客气,尽管吃就是。”说罢他取碗过来,又盛了一碗,慢慢地喝着,竟丝毫不以这打上门来的大汉皇帝为意。 班登拿出一直在鼻孔里鼓捣的手指,指着大锅道:“老,老伯,什么叫树粥?” 老人道:“这粥的原料都取材于树,绿色的是树上的叶子和树下的野草,这块状的是树皮、树根,只有这些还无法饱腹,我等便取了些树下的泥土,加在一处煮起来,如此可更为黏稠,食之耐饥。” “这……这土怎么吃!”“是啊是啊,怎么能吃土!” “不吃这些又能吃什么?难道等死不成?我张家原本虽算不上什么豪门望族,也是诗书传家,丰衣足食,可自从赤眉……义军到此,说是要筹集军资,义军已数次上门,见东西就抢,别说是金银首饰,菜肉粮米,便是衣服被褥,也搜刮殆尽,我等已断粮三天了,只能靠着这树粥解饥。唉,乱世里人命贱如蝼蚁,能凑合活一天是一天吧!”老人说完又埋头下去,吹着碗中的树粥。 张家其余人等也不理会这大汉皇帝,只顾着不断地添粥,大口地喝着,想必是饿了许久。 牛马厩少年们年纪还小,还保持着纯良的天性,见这些人面黄肌瘦,吃得又是无法下咽的东西,心里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小班登的鼻涕都流下来,他抽噎着道:“陛下,这些人太可怜了,咱们别抢了!” 想抢也抢不了啊,什么都没有抢什么? 看着张家人的惨样,一心做昏君的刘盆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对着牛头马面说道:“回头让刘侠卿送点粮食过来,别让他们饿死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一堆人气势汹汹地来了,什么也没抢着,反倒要搭上些粮食。 牛头马面早就拜倒在地,马面道:“陛下爱民如子、德被四海,古往今来的圣君,没有一个能和陛下相比。有这样英明神……猥琐的……昏君,实在是我大汉社稷之福啊!” 牛头两只手死命地撕扯着胸前的衣服,样子好像张继科嬴了比赛,他大声哭嚎道:“陛下!陛下真是天下最最仁德的……昏君啊!” 刘盆子抬腿把两个宦官踢了个跟头,斥道:“狗奴才,只管在这儿罗嗦什么!都给我滚!滚出去!” 一行人转身欲走,忽听有人高叫道:“陛下且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12.郎君别走 刘盆子停住脚,张老丈已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陛下,陛下别走!” 这是做什么,刘盆子一边用力拨他的手,一边说道:“用不着这样子,一点粮食而已!” 张老丈却死命地抱住,不肯撒手,完全没有了书香门第知识分子的风采,“老朽冒昧地问一句,陛下,陛下可曾成亲?” 刘盆子道:“我成不成亲,关你屁事!” “你成了亲,便不关我的事,你若是还未成亲,便大大关我的事。你若是成亲了,小女怎么办?” “你神经病啊,我成不成亲跟你女儿有什么关系?” “小女贤良淑德,可以给陛下做皇后,哦,当然,陛下妃嫔众多,便是成亲也无碍,小女做贵妃也可……啊要不,普通妃嫔也可以啊!陛下,陛下,小老儿有三个女儿,你看看,看看,或许就有你喜欢的,当然,最好是三个都带走。你们三个,还不快来拜见陛下,叫陛下,哦不,叫郎君!” 刘盆子看着三个面有菜色、长得歪瓜裂枣的女子,心里一阵恐慌,这已经不是介绍对象,这是要抢亲啊!难道自己就真的帅破天际,让这些女子必欲嫁之而后快? 可他还是个孩子啊,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他不想娶媳妇! 刘盆子一边摇头一边向外走,“不要不要,朕不想成亲,不想要妃子。” 张老丈拼死抱住他,不肯撒手,大声哭喊道:“陛下,陛下明日送粮,又能要护卫朕,寸步不离吗?” 牛得草尴尬地一笑,“嘿嘿,陛下,我也是没法子,要是遇到敌袭,臣誓死护陛下周全,可这几个女子,陛下,我也是自身难保啊!” 刘盆子一肚子的窝囊气,指着另一户的宅门道:“去,把这一家的门撞开,我就不信,家家都是这么穷?” 不幸的是,这一家又是一穷二白,据看门的老苍头说道,宅子的主人早在赤眉军到达之前,就跑到别处避难去了,只留下他和他的老妻守门,宅子里也经赤眉义军多次洗劫,什么都没留下。 两个人衣食不济,多亏他有点豆腐的本事,常帮城南门驻扎的军爷做豆腐,每日带回两块做酬劳,他的老妻又帮着做些针线,二人勉强维持不被饿死。 对于大汉皇帝御驾亲至,老苍头表达了感谢,同时也表示无能为力,没什么金银珠宝敬献给尊贵的皇帝陛下,毕竟义军已来过几次,宅子里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 “要不,你们把这块豆腐拿走吧?也算没白来一趟。”老苍头的话里带着些歉意。 这些刁民,是拿这皇帝当叫花子打发吗?一块豆腐,朕御驾亲征,带着这么多人杀过来,就是为了这一块豆腐?好大的胆子,还当不当朕是昏君了? 刘盆子正要发怒,忽见旁边伸出一只黑乎乎的爪子,一把就把那块白花花的豆腐抓走了! 王猛讪笑着看向怒目而视的皇帝,“陛下,臣好久没吃豆腐了。” 刘盆子叹了口气,转身就走。唉,也不能全怪这些猪队友,民以食为天,要是手下连饭都吃不饱,怎么跟着自己胡作非为? 队伍不好带啊!昏君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刘盆子不死心,又带人进了几家,每一家情形都相差无已,家无余财,更无粮米。甚至有一家因为反抗赤眉军的掳掠,被打死一人,打伤数人,还有一家已饿死了两人,死尸就停在家里,无钱安葬。这号称富庶的深井巷,除了外表的深宅大院还保留一丝富家气派之外,里面竟是一派破败凄惨的场景。 刘盆子觉得心好累,打个劫怎么就这么难? 他在前世研究历史时,知道赤眉军都是饥饿的流民,走到哪儿抢到哪儿。可他没想到,这些流民竟如此能搜刮,简直像蝗虫一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搜刮也不是这么搜刮的,这把羊都杀了,以后再上哪儿薅羊毛去?其实历史上的赤眉军已经给了他答案,这只羊杀了,咱们换只羊杀。一个地方抢完了,咱们不会换个地方抢? 所以这支庞大的军队席卷了半个中国,坐拥数十万之众,却一直没有稳固的根据地,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搞建设的意愿,即便立了皇帝,也算是建立了政权,可这政权连他们自己都没当回事,也丝毫没有改变自己流民的本质。 可流民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尤其是这些未经世事的少年。他们年纪还小,生性淳朴,心肠不像见惯了鲜血、掳掠成性的老兵那么坚硬。此时少年们心里都不是滋味,对自己亲眼见到的凄惨景象有些接受不了。 王猛说道:“谁说这里都是有钱人?骗人!这还比不上咱们呢。牛马厩一天管两顿饭,就是缺粮的时候,每天也能有碗粥喝,可是这些有钱人连饭都吃不上了!” 班登眼泪汪汪地道:“陛下,这些人会不会饿死?您是皇上,救救他们吧!” 刘盆子暗道:“我出来劫掠就是胡闹,闹得人人都知道我是个昏君,这要是来发粮食,那不成了救人于水火的明君?万一大家觉得这个皇帝不错,都拥护我继续当皇帝怎么办?可要是不理这些人,任他们都被饿死,那也真是天理难容了。” 他是个衣食无忧的两千年后现代青年,每天大鱼大肉,肥甘厚味,更受不了这年代的凄惨景象。本来只想在这些土豪身上揩点油,没想到看到这些人间惨景,作为一个三观极正、心地善良的人,叫他怎么看得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13.大汉丞相 小皇帝大闹深井巷的时候,大汉丞相徐宣一直也没闲着。 作为坐镇郑县,总管赤眉军行政后勤工作的一把手来说,他的事情多得是,一早刚要吃饭,南城将军和汶阳将军先后来告状,两个人撞在了一起,差点打起来。 南城将军说汶阳营偷了南城营的粮,汶阳将军说南城营打了汶阳营的兵;南城将军说要是汶阳营没抢南城营的粮那么南城营肯定不会打汶阳营的兵;汶阳将军说要是南城营没打汶阳营的兵那么汶阳营肯定不会抢南城营的粮;南城将军说要是汶阳营没抢南城营的粮而南城营打了汶阳营的兵那他南城将军就是猪;汶阳将军说要是南城营没打汶阳营的兵而汶阳营抢了南城营的粮那他汶阳将军就是狗。 两个人在这吵了半晌,情绪都极为激动,徐丞相耐心地听取了双方的意见,深刻细致地做了双方的思想工作,劝他们以大汉政权的大局为重,以诚挚的态度打动了两个将领,安抚了他们的情绪,阻止两个营之间的矛盾升级,避免了一场流血冲突的爆发,保持了汉军的团结稳定。 最后南城将军和汶阳将军握手言欢,勾肩搭背地离去。 徐丞相微笑地挥手告别,打发了这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然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嘀咕一句:“一点屁事儿都来找老子,想累死老子吗?” 徐丞相名宣,本来是东海一个狱吏,因得罪了县尉,忍受不了他的欺压,一怒之下带着一帮兄弟出走,投奔了齐地造反头头樊崇,两人组团造反,配合默契,又纠集了逄安、谢禄、杨音等人,与王莽新朝殊死搏斗,渐渐做大做强。 大汉政权建立之后,大封官职,首先封的便是“三公”,“三公”古代地位最尊贵的三个官职的合称,这个概念是不断变化的,周朝的“三公”指的是太师、太傅、太保,秦朝时“三公”是丞相、御史大夫、太尉,西汉以丞相、大司马、御史大夫为“三公”,但是从地位上来看,丞相排名应该在最前面。 赤眉军的大头领是樊崇,相当于公司董事长,其他头领相当于小股东,按理说做丞相的应该是樊崇,可是樊崇不识字,做为百官之长,总理政务的丞相来说,不识字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大家推举了有文化的徐宣担任丞相之职,樊崇自任御史大夫,大司马的职位分属两人,逄安任左大司马,谢禄任右大司马,杨音担任财政一把手大司农。 官封到这里还算靠谱,五大头领的安排基本合理。但是其余头领已经按捺不住,众人纷纷表功,抢自己想要的官职,有的自称将军,有的想当侯爷,乱哄哄闹成一片。负责具体封赏事宜的谋士方阳一看,没文化太可怕,这群土包子,官帽子也乱抢,妈b的一点规矩没有,你们爱当啥当啥,老子不管了! 等他们闹腾的差不多了,全军统帅,如今的御史大夫樊崇宣布,你们自己抢的那些都不算数,咱们就搞一刀切,三十营的将领,一把手统一称将军,副手统一称校尉。再往下,先不封了,等打下长安再说。 赤眉军的各营基本是以地域为单位,南城营和汶阳营都是初期从齐鲁两地的南城县和汶阳县加入的,虽然经过几年的战争和长途跋涉,人员构成已发生很大变化,南城人和汶阳人的比重在营中已下降了许多,但仍习惯性地被称为南城营与汶阳营。 处理完两营关于粮食的纠纷,徐宣拾起了筷子,想继续这顿延迟已久的早饭,可是天不遂人愿,又有人来汇报说,陈留营中发生了大规模械斗,已经死了上百人。陈留营是后来成立的大营,人员又多又杂,经营闹出事端,但是大规模流血事件还是少见。 徐宣不敢怠慢,放下筷子,亲自骑马去处理,到了营中一看,原来是半只鸡引发的惨案,一个士兵在百姓那儿抢了一只鸡,孝敬了长官半只,长官正在吃,另一个长官来访,一看啊你怎么吃鸡我怎么没的吃,长官说那谁谁孝敬的,另一个长官说那谁谁怎么单单给你不给我,长官说当然是我的武力值更高功劳更大,另一个长官不服,揪着这个长官的领子,要比比功劳和武力。功劳是永远也比不明白的,武力却能,两人拳打脚踢,各自的侍卫当然也参与其中,同时惊动了双方士兵。两个人的争斗演变成两部人马的械斗,打到营内死伤无数、血流成河。直到徐宣和卫尉诸葛稚带着卫士营赶到才镇压下去,这时候陈留营中已死伤了几百人。 徐宣对陈留将军大加申斥,命令陈留营立即结束休整,明天开拔去最前线,跟随左大司马逄安去进攻新丰。 他又派人给逄安送信,让逄安把陈留营派往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充分发挥其擅战的特点。不是能打吗?这回让你们打个痛快! 徐宣回到丞相府的时候,日头都过午了,他饥肠辘辘,身子发虚,折腾了大半天,这早饭还没吃呢! 饭一摆上桌,下人来通报,说前西安侯刘孝和谋士方阳来了。徐宣挥一挥手,“让他们等着!” 徐宣刚吃两口,牛马校尉刘侠卿一头撞了进来,急急惶惶地道:“丞相!丞相!” 徐宣心里烦躁,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他把筷子往案几上一拍,刘侠卿吓了个哆嗦,赶紧跪下了,“丞相,我没管好自己的侄子,我有罪!” 见他这副怂样,徐宣的气倒消了一半,他举起碗来扒了几口,才问道:“你有什么罪?” “我侄子刘彪冒犯陛下天威,所准备的车马不合陛下心意,没有伺候好陛下,被陛下治罪,我身为他的叔父,有,有管得不好的罪。” “那叫管教不严,教导无方。”徐宣忍不住纠正道。他文化知识水平很高,当然这个高是相对赤眉军的这些大老粗来说。他原本一个狱吏,肚里能有多少墨水?不用说当世大儒,随便一个儒生恐怕都把他秒成渣渣。当然徐宣作为文化沙漠里的一株稀有绿草,自我膨胀些也是正常的。 “对,对,是我管教不严,陛下已经治了他的罪,请丞相饶过他吧。”他本来不想提侄子的事,毕竟陛下把刘彪交给他处置,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给他个面子,这事儿已经过去了,让他内部管教一下就完了。可徐宣这么一发怒,他立马就撑不住了,哎呀,看来丞相知道这事儿了,刘侠卿一着急,就先认起罪来。 徐宣倒来了兴趣,“哦~陛下处治了他?怎么处治的?” “陛下,陛下撤了他的马头,命人狠狠揍了他一顿。” “陛下命谁打的刘彪?”徐宣更奇怪了,那个老实巴交的小放牛娃?他也会治别人的罪?他能支使得动谁? “陛下命牛马吏们打了刘彪,打得他掉了颗牙,胳膊肘蹭掉了皮,后背青了两块,屁股上……” “得了得了,你先出去,等我吃了饭再说。”徐宣才没那个恶趣味,对他侄子的屁股毫不关心,他只是有点奇怪,小放牛娃看起来老实胆小,没想到也有一帮小兄弟,不过这也没什么,小伙伴们每天都在一起,情分不浅,替兄弟打抱不平一下再正常不过了。 赶走刘侠卿,徐宣总算消停地吃了个饭,又洗漱一番,才出了屋子,慢慢向前院走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14.英明之主 此时在前厅里,刘侠卿正扯着大嗓门说话:“哎哟,那可不是,也不知哪个小子下手这么狠,把彪子的屁股都打开了花,那血流的……” 谋士方阳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一旁,目不斜视。他是平陵县世家出身,精通儒学,他的兄长方望因为拥立孺子婴为更始帝刘玄所杀,亲族受到株连,方阳逃脱后投奔了樊崇,试图利用赤眉军之力与更始政权为敌。 刘孝咧着嘴坐着,屁股费力地歪向一边,好像被揍了屁股的不是刘彪,而是他前西安侯。 “这事儿闹的,这算怎么回事儿!本侯这个同族的弟弟,他这些年做牛吏,多承刘校尉照顾,多少有个人情在里面,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来呢?唉,刘校尉,你也知道,我这个族弟,他自幼失怙,没人管教,未免……任性了些,你多少担待些吧,本侯这个做兄长的,替他给你赔礼了。”刘孝歪着身子拱了拱手。 刘侠卿大字不识一个,特别佩服有学识的人,在他的眼里,除了丞相徐宣,赤眉军里最有学问的就数方阳和刘孝了,刘孝还有前侯爷的身份,让他更加崇敬,如今见刘孝向他行礼赔罪,竟然有些慌乱。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你这,你是堂堂侯爷,这么有学问,怎么,怎么能向我赔礼呢,使不得,老刘我,我受不起!” 刘孝便收了手,矜持地一笑,“刘校尉不必客气,我那个族弟,本侯当他是自己的亲弟弟,本侯爱护他,但也绝不偏袒!他没什么学问,又年少得志,容易做出些不得体的事来,刘校尉不必替他遮掩,有什么事说出来,说出来大家好一起想办法,是吧?一个人总有想不到的时候,人多了点子多是吧?” “是是是!”刘侠卿头点得好像鸡啄米似的,“我来找丞相,正想说说陛下的事儿,今天陛下带一帮人去了城南深井巷。不过,你们放心,我派人护卫着他呢,绝不会让陛下跑掉,可是陛下率领的牛马吏,他们都骑着马,我的人……跟不上,多亏他们有骑牛的,拖慢了速度,护卫们一路奔跑,才勉强跟上。” 刘孝道:“你的意思是,他在牛马厩打了令侄,便擅自带着那些牛马吏,骑着马,骑着……牛,一起去了城南?唉,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唉,刘校尉,你说,你接着说!” 方阳道:“陛下骑牛出行,倒也不失童趣。” “不不,陛下没有骑牛,陛下是坐着车,刘彪亲自准备的高车驷马,专门给陛下坐的,威风着呢!” “我那个亲弟弟去深井巷做什么?”刘孝就是听说刘盆子在牛马厩发威,又大闹深井巷,才去寻了方阳,找个由头进丞相府来打探的。 “陛下……陛下去深井巷收税粮。”赤眉军出去劫掠都美其名曰“收税粮”。 方阳倒奇怪了,“陛下收税粮作甚?他在家没吃饱吗?” “没有,没有的事!我怎么敢不给陛下吃饱?”刘侠卿双手乱摇,“我老刘就是自己不吃饭,也得给陛下吃饱吃好!我给陛下一天三顿,两干一稀,一顿都不少!啊还有,陛下天天都有肉吃!昨天刚吃了牛肉……我也不知道陛下为啥要去收税粮,听那些护卫说,陛下一直喊着什么打土豪、斗地主,抢钱抢粮做昏君!他……他连破了七家大门,也没抢到什么,就带着那帮混小子们走了。” 刘孝咳嗽了两声,正色道:“唉,我这个亲弟弟啊,他身为皇帝,本该为万民表率,可这件事,却做得委实有些孟浪了。董子云:‘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身为皇帝,怎么能出去劫掠,与小民争这等小利?如此行事,与盗贼何异?这岂是为君之道?大失身份,大失身份啊!我这亲弟弟,他放牛可以,做皇帝是真的不会啊!” 徐宣走了进来,方才他在门口,正听到两人的谈话,此时接过话道:“侯爷,依你看,这皇帝应该怎么做呢?” 虽然刘孝只是个前侯爷,因他常自称本侯,大家也就顺水推舟地叫他侯爷,皇帝初立的时候,刘孝本来想着即便不能登大位,一个王侯总是少不了的,可是并没有。如此这个侯爷的称谓便多少有了些讽刺的意味,但刘孝并不觉得。 刘孝见徐宣问话,顿时精神大振,努力挺起歪斜的身子,目光炯炯地道:“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陛下乃万乘之尊,当修身立德,使万民归之如流水,则民心可用;‘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为帝王者,当以仁德为本,才可垂拱而治。爱民如子,则民敬之如父,虐民如贼,则民视之如仇敌。陛下劫掠百姓,此事大大不妥,如此行事,恐怕离昏君不远矣!” 刘侠卿听了个糊里糊涂,只听懂了几句,便插嘴道:“陛下要是想要什么,和我老刘说一声,让我老刘带人去抢啊,何必这么亲自动手?收税粮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陛下亲自去?” 刘孝皱了皱眉头,这些强盗,就知道抢!刘盆子终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刚上位就惦记着出去劫掠,其形象定会在众人心中大打折扣,他再这么作死几次,说不定这皇帝宝座就坐不稳了。这样最好,他不做,正好挪个位子!自己今天将这番为君的大道理讲出来,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是适合做皇帝的人。 徐宣微微一笑,说道:“侯爷的仁德全军闻名,若不是侯爷仁德,侯爷的家奴和佃农恐怕也不会在这儿。” 刘孝在家乡时,虽被夺了封国,却也是家底丰厚,尚有良田几十顷,家奴百余人,更有几十佃农,租种着他的土地。因他对家奴及佃户盘剥甚重,让众人无以为生,赤眉军过境时,他的奴婢及佃户起事响应,入了赤眉军的伙,差点要了他的命,多亏了樊崇看重汉室宗亲,才留了他一条命。 现在徐宣提起这个,着实让刘孝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徐宣,这是什么意思? 徐宣又道:“想我大汉举义以来,转战数千里,一向是打击豪强,劫富济贫,百姓们愿意追随我军,否则怎会从区区数千之众,到如今这数十万大军?若不从豪强手中收税粮,如何养活这数十万之众?陛下必是看我军缺粮,也想尽一分力量,此举……实在是深谙我大汉生存之道,深思熟虑之举。他若是能收来税粮,充实大汉府库,那便是我大汉的英明之主,怎么会是昏君呢?” 徐宣的一番话,让刘孝大吃一惊,这话风不对啊,怎么会这样?他已经忘了,赤眉军本来就是打砸抢出身,没有这些就没有赤眉军。打砸抢在赤眉军这里,那根本就不是事儿,而是理所应当、非此不可,抢得越多越好。皇帝带头去抢,怎么会是昏君呢?妥妥的明君好吧! 要是刘盆子听到这话,保准会喷出一口老血,他费了好大的劲,真心实意要做个昏君,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昏君没当成,居然成了有为之君,这大汉的明君标准怎么他妈的这么低? 方阳见怪不怪,他几乎是军中唯一的谋士,早看穿了这群泥腿子的本质,只是他身负家族的仇恨,如今只有赤眉军能给他报仇的机会,否则他早就离开了。 刘侠卿突然咧嘴哭道:“我懂了,我懂了!陛下本来是为大军收集粮草,却为啥偏说自己是昏君,他,他是为了我们赤眉军挑担子,宁可自己担了这恶名啊!陛下,陛下他用心如此良苦,居然还有人说他是昏君,真是……良心被狗吃了!陛下,陛下才是真正的英明之主啊!” 刘孝突然觉得自己心口剧痛,好像真的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把他的心叨走了一般。他捂住心口,有点喘不过气来。 “陛下他有才……有德,看见百姓们穷苦,竟然什么都没抢,深井巷民众感激他的恩德,献给了陛下一块豆腐,陛下他也舍不得吃一口,竟然赏了手下的侍卫。有几个女子被陛下的风采折服,争先恐后要追随陛下,陛下竟也坚辞不受。陛下的所作所为,真是古今少有,传说中的那些圣君,也莫过于此吧!”刘侠卿这番话简直是超水平发挥,竟然颇为文绉绉。 这他妈的都是什么脑袋?能有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刘孝简直心疼得直不起腰来了。 徐宣道:“侯爷,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嗯,本侯……本侯身子不适,改日再来拜会丞相,告辞了。” “侯爷,你看着真像是病了,我陪你一道走吧!”刘侠卿热情地扶住刘孝,他身大力壮,刘孝在他手里简直动弹不得。 徐宣嘱咐道:“你好生看顾着,别再让陛下出什么差子,只要他能好好地当皇帝,吃点喝点闹腾点都没事,都由着他好了,那些牛马吏……就让他们陪着陛下玩吧,毕竟是孩子,也别太憋着他了。” 刘侠卿答应着,像老鹰捉小鸡一般把刘孝架了出去,拎着那位悲痛欲绝的侯爷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15. 我太难了 徐宣对赤眉军的德行再了解不过了,这郑县里基本被大兵们挖地三尺了,那些个富户不饿死就不错了,哪有什么东西留给大汉皇帝陛下?而原本那些穷人,因为实在没什么值钱东西,士兵们或许懒得去搜刮,反倒更容易留住些家当。 想一想大汉皇帝被一群女子追得狼狈逃蹿的样子,徐宣忍不住有些想笑。 难道是皇帝陛下有了某方面的需求,才想着去抢钱,然后到烟花柳巷的销金窝里享乐一番?嗯,这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们汉军,这些事情用花钱吗?娶媳妇从来是霸王硬上弓。 买什么?抢就是了! “方先生,你说是不是该为陛下抢……哦聘一个妃子了?”徐宣笑着道。 “昭帝和平帝立后时都在幼龄,陛下已经十五岁了,便是立皇后也未尝不可,何况纳妃?” 汉昭帝刘弗陵八岁即位,十二岁立后,他的皇后上官氏当年只有六岁;汉平帝刘衎九岁即位,十二岁时以王莽六岁的女儿为皇后。大汉朝的皇帝普遍早婚,当时他们的皇后更是幼儿园的年纪。 徐宣点头道:“等进了长安就为陛下选妃立后,也好拴住他,省得四处乱跑。” 方阳道:“我听说陛下不愿为帝,几次逃避,甚至差点丢了性命,看来陛下是真的不愿为帝。” 徐宣笑道:“说实话,御史大夫最看重陛下的一点,便是他不愿为帝。”方阳哈哈大笑。 这话说得够直白,说起来樊崇和徐宣都不想要个真正的皇帝,一个不愿意当皇帝的傀儡是最符合他们期望的。要是换成刘孝,说不定会惹出多少麻烦来。 自以为完成了昏君人设,为徐宣等人制造了麻烦的刘盆子回到“行宫”,刘侠卿连忙迎上去请罪,“陛下,刘彪冒犯了陛下的天威,他有罪,臣没管好他,臣也有罪,请陛下治罪。” “请我治罪?这可是你说的。那好,拉出去砍了!” “陛下,陛下开恩哪!”刘侠卿两腿一软,扑通一下就瘫软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臣连个儿子都没有,就这么一个侄子,可怜他父亲死得早,把他托付给我,我们爷俩相依为命,他要是有个好歹,老刘我也不想活了!” “算了算了!”小皇帝大度地挥了挥手,“等刘彪伤好了,让他来做我的侍卫吧!” 他也就是过过嘴瘾,刘侠卿是他的老上级,又是赤眉军高层安排伺候(监视)自己的人,刘盆子是一定要跟老刘搞好关系,绝对不能闹掰的。 对于看多了古代宫斗、权谋电视剧,经受过现代职场洗礼的刘盆子来说,多少明白些政治手腕。对刘侠卿这样的人,吓唬吓唬行,但不能真下死手,连拉带打,恩威并施才是上策。把他的侄子和自己进行利益绑定,有助于进一步将他收归已用。 果然刘侠卿对大汉皇帝陛下的宽宏大度感激涕零,赶紧收起眼泪,谢了又谢,又谄媚地道:“陛下,陛下勤劳肯干,不怕苦不怕累,亲自出去收钱粮,真是一百年、哦不,一千年都见不着一个的明君啊!” 牛头马面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都偷偷地看向皇帝,那意思是:陛下,有人说你是明君了,还不大嘴巴抽他丫的? 刘盆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这出门抢东西是……明君所为?” 刘侠卿大义凛然地道:“陛下为我大汉将士收税粮,不惜亲自上阵,就连一块豆腐也不放过,当然是明君,大大的明君!” 晴天霹雳,晴天霹雳啊,刘盆子意念中早已仰天长哭,“天哪,昏君标准太高了!当昏君太难了!” 两个死太监激动得快哭了,刘某人如此吹捧,陛下竟然没用龙足踢他的屁屁!难道陛下是怕脏了他的龙足?想到这儿,二人只觉被陛下龙足踢过的屁股阵阵发热,我等何德何能,竟得陛下如此偏爱! 刘盆子抬起龙足跺了一下,说道:“刘侠卿,快去多备些饭,让朕的侍卫吃个够!若是他们没吃饱,朕可要罚你!” 他的小兄弟们顿时欢声雷动,刘侠卿的眉头却皱紧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让这些人吃饱得多少粮食?平时只给他们每天两顿粥,哪里有吃饱的时候,都是吊着命罢了。皇帝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虽然如此,皇帝已经下令,他只好连声答应着,屁颠屁颠地去准备了。 这些原来的牛马吏,现在的皇帝侍卫,眼见自己的前boss刘侠卿对小皇帝言听计从,动辄跪拜,也不免生出些敬畏之心,把那些不以为然的心思收起,对刘盆子毕恭毕敬起来。 倒是刘盆子大手一挥,说道:“不必拘束,不用拘束,都是兄弟!在外面装点些门面就好,这宫里又没什么外人,兄弟们还是像寻常一样,随便些的好,就像咱们在牛马厩一样!” 众人这才觉得舒服了些,恢复了欢声笑语。但谁也不会当真像对待从前的小牛吏一样对待如今的皇帝,在态度上终究与以前有些不同,身份上的差距不知不觉地体现出来。 刘盆子不想做孤家寡人,他需要朋友和兄弟,只是这君臣兄弟之间的度需要好好把握。 只有他的亲哥哥刘茂还像从前一样,他可从来不把弟弟当皇帝看,没人的时候,刘茂偷偷地和弟弟说:“盆子,咱们还是安生些吧!别惹樊头领和徐丞相不高兴。” “我为什么要让他们高兴?他们厌烦了我才好,省得再做这个破皇帝!” “是啊是啊,这个皇帝不做也好,等找到了大兄,咱跟樊头领说一声,辞了这个皇帝,咱们兄弟一道回家种地去。”刘茂一心想要全家团聚,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们的大哥刘恭,现在长安更始皇帝刘玄手下效力,如今与赤眉军是敌对关系。 刘盆子苦笑一声,自己这个二哥还是嫩啊,皇帝是想不当就不当的吗?乱世中的皇帝是高危职业,一不小心就人头落地,家族难保,要想求得后半世的安稳富贵,何其难也。 他也想探探刘茂的意思,“二兄,种地有什么意思,要是有机会你我单独出去,咱们投奔一个真命之主,混个世袭罔替的王侯如何?” 刘茂一听,立刻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盆子,可别想着当官了,想当初咱们的父侯,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朝廷,最后还不是……” 刘茂和刘盆子的先祖是汉高祖刘邦的儿子刘肥,然后是刘肥的儿子城阳景王刘章,传到他们的父亲刘萌时爵位是式侯,王莽掌握大权之后,除诸刘封国,刘家败落为普通人,刘萌没过两年就抑郁而终。 但刘家终究不是普通人家,刘盆子兄弟三人从小都是按照贵族子弟的标准进行教育,刘恭接受的教育比较完整,通习《易经》,学问根基深厚。被更始帝刘玄留在身边,封为他爹当年的爵位――式侯。 刘茂爱读《春秋》,喜好兵事,刘盆子还记得他小时候是个性格开朗的小胖子,每天舞刀弄枪、架鹰走狗。自从家族突然败落,生活和心理的落差都极为巨大,刘萌每天胆战心惊地怕王莽派人来要他的命,家里气氛极其压抑。刘茂这个青春期少年好像得了应激性心理障碍,不仅身体日渐瘦弱,连性情也变得过分谨慎起来,时时刻刻带着些惶恐的意思,完全没有小时候贵族公子的意气风发了。 刘盆子因为年龄较小,受到的教育并不完整,但是文字书写是没问题的,毕竟刘家衰败距今不过几年的功夫。他小时总是跟着二兄刘茂习枪练棒、骑马遛狗,再加上贵族公子吃得好,所以长得比同龄人要高大。兄弟二人骑术都不错,赤眉军将二人放在牛马厩里,也算是让他们发挥所长了。 经过几年与牛马一起的生活,年幼的刘盆子被改造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放牛娃,而刘茂依旧是那么高瘦、苍白、容易受到惊吓,如同一只温顺的梅花鹿,只有当他的弟弟受到欺负的时候,刘茂才会涨红着脸站出来,用瘦弱的身板护住弟弟。 刘茂生怕弟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惹来灾祸。可刘盆子偏不想消停,他看着这些狼吞虎咽的侍卫们,心里琢磨着带这些兄弟们闹点啥大事出来,才能闯出他昏君的名头。 第一次昏君尝试是彻底地失败了,原来出去抢粮是替大汉将士收军粮,明君所为,那要是送粮呢?拿汉军的军粮救济百姓,那是不是就是妥妥的败家子,毫无疑问的昏君了? 必须的啊!就这么定了! 刘盆子一拍大腿,把刘侠卿吓了一哆嗦,而他接下来的话则更是惊人,“朕要赈灾,救济穷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16.士绅体面 深井巷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人群把窄窄的巷子挤得满满的,那些曾经的衣冠儒生、地方豪绅都站在那儿,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只陶碗,眼巴巴地望着巷口处的两口大锅。 大锅里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腾腾的热气升上来。锅里是黄澄澄的粟粥,熬得粘粘的,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是粥,这是真正的粟粥啊!”喝树粥喝得脸泛土色的张老丈满眼含泪,嘴唇哆嗦着,不停地念叨。 他有多久没吃过粟粥了?不只是他,深井巷的百姓都挨饿了很久。自从赤眉军入城,这个本县最富庶的地区成了重灾区,乱兵一拨又一拨,都盯着这块肥肉,每个人都想搜刮一番,这些豪绅大户立时由腰缠万贯变为一贫如洗。平时最普通的食物粟粥,变成了一种只在梦中出现的奢侈品。 大锅下的柴烧得很旺,几个牛吏用长柄木勺在锅内不断地搅动,免得粥糊底粘锅。 那时的锅叫作“釜”,圆形大腹,以铜铁等制成,更原始的还有陶釜。项羽“破釜沉舟”,便是砸碎吃饭的锅以示有去无回死战到底。 炊具的发展和我大中华的烹饪技术进步紧密相连,汉朝时还不流行炒菜,当时的油和炊具都不支持这种烹饪技术。等到冶铁业和烹饪业都发展到位,就发展出了薄壁浅腹、受热均匀迅速的炒锅。据说中国的锅到了隋唐时才基本定型,我大中华的烹饪技术也基本成熟。 此时深井巷百姓都眼巴巴地看着已经熬好的粥,多少天吃不饱,急于喝粥,众人免不了有点拥挤。刘盆子的死党牛吏翟兴提了柄木勺,敲击着大锅的边缘,叫道:“勿急勿急,人人皆有食,诸位可否列队乎?列队者有食,无序者不得食也。” 这孩子没什么文化,可是有一颗热爱文化的心,平时特别喜欢拽文,即便在赤眉军这样的文化沙漠里,也经常说些“之乎者也”“呜呼矣哉”。此时在这全县最有文化的深井巷士绅面前,愈发文绉绉起来。 可世上的事大抵如此,人都是缺什么想要什么。你个文盲对着文化人讲文化,可文化人却跟你讲物质。 这些满腹诗书却饿得要命的文化人已等不及了,有的人已经断粮几天了,哪儿能不急呢?一个人大喊道:“只管啰嗦什么?再不盛粥,打断你的狗腿!” 另一人叫道:“理他作甚,我等只管自取!” 众人便向前拥着,抢着上前盛粥来吃,可是巷口狭窄,大家一挤,人都堆在一起,十分的混乱。 翟兴是个倔的,看着这些人着急,却偏不肯痛快地为大家盛粥来吃,只叫道:“诸位皆是圣人之门徒者也,熟读诗书也哉,岂不闻‘君子不争’?诸位列队即可食!” 他这慢慢吞吞咬文嚼字的样子,让饿得前心贴后背的人们火冒三丈,几个年轻人撸起袖子向前挤,已不是想抢饭吃,而是想要上来揍他,反正粥已经熬好了,先揍人再吃饭也不迟。 忽听一人喝道:“尔等意欲何为?” 这一声并不高,但是却很有效果,拥挤的百姓纷纷向两边避让,有人喊道:“是郑深,郑夫子来了!” 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钻进人群,来到众人面前,说道:“陛下仁德,怜百姓无食,特使人赈济饥民,尔等不思感激,反欲殴打天使乎?” 翟兴本来有点害怕,听了这话,感觉有人撑腰了,顿时壮起胆子,叫道:“对,我是天使!咳,吾乃天使,不可殴打!” 郑深指着翟兴道:“小君子为吾等送食,今若殴之,明日可复得食乎?” 翟兴恨不得拿出小本本记上,文化人说的话就是不一样,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今天打了他,明天还想不想吃饭了? 这句话彻底灭了年轻人的火气,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粮食就没有揍人权。 郑深趁热打铁,“小君子所言不差,诸君皆读圣贤书,还记得温良恭俭让、孝悌友恭否?老夫当后食,请诸位乡邻列队,莫失了郑县士绅之体面,也莫要难为小君子。” 这话一出来,众人纷纷响应:“夫子说得对,排队,排队!” “别挤,别挤,都有吃的挤什么?别给深井巷丢人了!” 慢慢地,拥挤的人群散开来,百姓们自发地排起了队,差点失控的秩序重新建立,几个牛吏都忙了起来,一个一个地为大家盛粥来吃。 看来郑深在此地颇有声望,而且也得说深井巷人也确实是有文化,素质很高,在要饿死的边缘还想着守规矩,比起两千年后动不动就插队的现代人强得不是一点半点。 众人喝过了粥,个个像是活过来了一般,脸上有了血色,纷纷向翟兴等人道谢。 一个老婆婆涕泪并流,捉住翟兴的手不肯松开,好像对方是自己的亲人一般。 “小君子,明天要来呀,你要是不来,婆婆就要饿死了!”她叫道。 张老丈已连喝了三碗,胡子上满是粥汤,他激动地道:“陛下,陛下真是仁德啊,昨日我就见他相貌不凡,观其言行,将来一定能成大器,若是得一位贤良女子为内助,则谋事必成,事半功倍,小君子,你可要告诉陛下,千万要记住,吾家三女皆贤良淑德……” “知道了,知道了!”翟兴收拾了东西,落荒而逃。 少年们个个兴奋莫名,他们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帮助了别人,被人感激、视作救星。这种感觉非常舒服,好像自己是不可或缺的,成了别人的倚仗,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变得重要。 不知不觉中,这些淳朴的少年已把赈灾救人当成了责任,他们想的是明天要如何做,怎么让更多的人能吃得上饭。 在皇帝的行宫里吃着饭,少年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完。 只有牛马校尉刘侠卿满腹心事,连饭也吃不下,只看着那些半大小子一会儿的功夫就抢光了几只饭桶,心一抽一抽地在滴血。 尤其是那个饭量最大的王猛,每当他盛一碗饭,刘侠卿就忍不住打个哆嗦。 王猛吃饭,不是吃的,而是倒的。碗送到嘴边,一仰脖,一碗饭倒进去,嘴巴动两下,咽了。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转眼间,已干掉了八碗干饭。 “陛下,是不是以后跟着你,天天能吃饱饭?”他盛了第九碗饭,忽然奇怪地向着刘侠卿道:“刘校尉,你是不是冷?” 刘侠卿忍住了哆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紧紧地闭上眼睛,我他妈的受不了你吃饭,我……我眼不见为净! 刘盆子说道:“你们放心,朕绝不会让兄弟挨饿,也不会让郑县的百姓挨饿,明天再多送些粮去,今天知道赈灾的人少,明天人数肯定会更多……” “陛下!”刘侠卿大叫着跪下,吓了皇帝一跳,“这是怎么了?” “陛下,今天熬粥用了三石粟米,宫里一共只有十多石粮,陛下赈灾,哪儿有粮食啊?”刘侠卿简直是痛心疾首,“宫里的粮食每天就这么多,陛下几十个侍卫,一个比一个能吃,尤其是这个王猛,简直就是个饭桶!哪儿有多余的粮食接济别人?陛下,不能赈灾,不能再赈灾了啊!” 刘盆子道:“朕乃大汉皇帝,所有百姓都是朕的子民,子民都要饿死了,朕这个当君父的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刘侠卿,你儿子要是没饭吃,你怎么办?” “臣没有儿子。” “朕是打比方,比如说……刘彪,刘彪要是快饿死了,你这个做叔父的能看得下去?” “那个兔崽子,饿死他才好!”刘侠卿恶狠狠道。 “你这个没人性的家伙,真是丧尽天良啊!连亲侄子都不管,朕绝对不能像你这样禽兽不如,赈灾一定要赈,这义粥必须要接着熬下去!” 刘侠卿抱住了皇帝的大腿,嚎叫道:“陛下不行啊!不能再熬了!” 小皇帝嫌弃地把腿抽出来,“你才不行,朕行着呢!” 不过看刘侠卿这个表现,刘盆子是相当满意的,这才赈灾一天就受不了?受不了才好,老子就要干这些你们受不了的事儿! “宫里的粮朕先征用了,都拿去赈灾!你快去找丞相要粮,说行宫断粮了,朕没有饭吃,就要饿死了!” “陛下这样……太败家了!” “你这意思,朕是昏君?你们都听见了,牛马校尉说朕是昏君!好啊,这皇帝我不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17.仁德之君 “什么?陛下施粥赈灾?”徐宣皱着眉头道:“一日需粮多少?” 刘侠卿胆战心惊地道:“三,三石。” 徐宣脸上的肌肉立刻放松了,这个牛马校尉,眼皮子也太浅了,让他哄个孩子安心做皇帝,可他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区区三石粮就把小皇帝惹得大发雷霆,闹着要退位,说什么也不干了。 他徐宣管着几十万人的口粮,每天往前线运送的钱粮成千上万石,一天三石算个p啊!就是三十石,三百石又能怎样?几十万大军牙缝里的一点点残渣,都够皇帝折腾几年的了。 虽说谁也没把这个皇帝当回事儿,可是也不能随便就换,这要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说?把皇帝逼得退位,相当于随意废立,是超级权臣才能干出来的事儿。大汉有史以来,只有当年的大将军霍光和新太祖王莽才做过这种事。这两个人的下场大家都知道,霍光自己是寿终正寝了,可在他身后,霍氏被灭了族,王莽更不用说了,整个天下都视他为逆贼,堂堂皇帝被悬首长安。 谁知道将来什么时候,他徐宣会不会被秋后算帐呢?不行,这个皇帝必须得稳定,刘盆子不干也得干! 徐宣脸色一沉,斥道:“刘侠卿,你为了三石粮来烦扰于我……你是不是看徐某太闲了, “丞相,我老刘没,没这个意思,只是,陛下的几十个侍卫太能吃了,陛下又用大汉的粮食来赈济百姓,太费粮了,我,我不是心疼吗?”刘侠卿是真有点怕丞相。 “大汉的粮食?陛下所赈者难道不是大汉子民?大汉的子民吃大汉的粮食有什么不对?” 徐宣向着身边的谋士方阳叹道:“当年武皇帝设羽林军,足有数千之众,出行仪仗,宿卫宫廷,耗费钱粮不知凡已。咱们的陛下不过找了几十个小伙伴儿,玩一玩赈灾,用了几石粮食,便有人说他靡费。难道武帝是大汉皇帝,咱们的陛下便不是大汉皇帝么?” 方阳笑道:“陛下乃数十万将士一致推举,城阳景王选中的帝王,当然是大汉正统,岂能儿戏?陛下的先祖是高皇帝长子,武帝的祖父却是高皇帝四子,同是庶出,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说起来陛下一系的血脉比武帝一脉更正,早就当立了!” 刘盆子的先祖是刘邦的长子齐王刘肥,汉武帝的祖父文帝刘恒是刘邦的四子,两个人都是庶出,吕氏被灭后,刘肥一系继位的呼声很高,但是大臣们忌惮他们势力太强,才硬把皇冠送给了默默无闻的代王刘恒。 方阳道:“我大汉是大国上邦,非是那些偏邦小国,便是一个县令,出行时随从也不下数十人,更不用说堂堂天子。陛下有几十个侍卫,实在是过于俭省了。” 刘侠卿有点冒汗了,不由得为自己的无知和小家子感觉羞愧。这也难怪,他出身于低贱的奴仆,哪儿知道这些皇帝的排场?作为一个皇帝,有几千羽林郎随驾是常态,如今建世皇帝陛下只有几十个侍卫,这么节俭,他刘侠卿还嫌陛下费钱粮,实在是猪狗不如啊! 方阳又道:“陛下赈灾实是仁德之举。世人皆诬我军为盗贼,凌虐百姓,陛下此举正可为我军正名,传扬出去,谁不说陛下是明君,我军是义军?不过是一日数石粮食,却有此等功效,惠而不费,委实是一着妙棋。” 说白了,这就是个投入小产出大的超级划算大广告,赤眉军从东抢到西,抢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如今费这么一丁点粮食给百姓吃,立刻就能博个仁德之名,这好事儿上哪儿找去! 徐宣抚掌道:“大善!便让那些人看看,我青州军是盗贼还是王者之师?陛下赈灾赈得好,赈得妙啊!” 刘侠卿眼眶湿润,哽咽道:“原来,原来陛下赈灾还有这么大的用处,他为老百姓做好事儿,为我们青州军正名,真是用心良苦,陛下,陛下真是难得的仁德之君啊!可我老刘还说他……还说他……呜呜,我对不起陛下,真是委屈了陛下,我,我这就去向陛下赔罪!” 徐宣道:“刘校尉,你只需看好了陛下,伺候他吃好玩好,别让他到处乱跑,保他平安做皇帝即可。侍卫的钱粮及赈灾所需都由大司农库内支用,二十石之内不必问我,直接去领好了!” 二十石粟按照现在的重量单位换算大概有一千斤出头,一天这么多粮食随意调用,这个权限也是相当可以了。不过古代人是非常费粮的,因为古代百姓食物以粮食为主,副食很匮乏,不像现代鸡鸭鱼肉各式青菜。再加上古人干体力活多,消耗大,能吃,不像现代人四体不勤,尤其是一些死宅,天天猫在家能吃多少饭? 听了丞相的话,刘侠卿放心了,一天二十石怎么也够陛下折腾了,粮食的事儿不用他老刘操心了。虽然被丞相斥为小题大做,屁大点事儿都要请示汇报,可老刘也不傻,小题大做总比知情不报好,有关皇帝的事儿太敏感,没事儿什么都好,万一有事儿他牛马校尉就是现成的替罪羊。所以老刘决定将勤请示多汇报进行到底,宁可挨些斥责,也不能被丞相怀疑,更不能为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风险。 牛马校尉舒心了,可刘盆子就要愁死了! 抢百姓的粮食,自己是英明之主,送百姓粮食,自己是仁德之君,那么说好的昏君呢? 马拉戈壁,当昏君太难了! 为什么他怎么折腾都是个好皇帝?这些人怎么就一点逻辑性不讲呢?难道大家都看不到他有多么败家,多么昏庸吗? 英明仁德的大汉建世皇帝陛下气呼呼地躺在榻上,任牛头马面两个死太监为他进行全身按摩,心里琢磨着自己的发昏大业。 难道真的要搞什么酒池肉林,残害忠良,挖人心肝,炮烙之刑? 他看着两个死太监,突然眼睛一亮。 “牛头,马面,你们两个是忠于朕的吧?” 牛头一下子激动起来,手抚着自己的胸大肌叫道:“陛下,陛下呀,您怎么能这么问?奴婢此心可对明月,为了陛下,奴婢就是死也甘心乐意!” 马面也不甘落后,泣拜于地道:“奴婢的整个身心都属于陛下,陛下便是让奴婢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绝不迟疑,为了陛下奴婢万死不辞。” 刘盆子忍不住一哆嗦,你的整个身心属于我,好恶心,这个死变态,我要你的身心干啥。 不过既然他们肯为皇帝陛下去死,这事儿就好办了。 “那好,朕成全你们,都去死吧!”刘盆子愉快地道:“你们这样的忠义臣子,正合适做昏君的残害对象,明天朕要弄个炮烙之刑……不行,炮烙柱有点费事,就用油锅吧,下油锅也是很好的,会死得很酥脆,朕还没见过油炸活人的样子呢,就用你们两个忠良做实验好了!” 下油锅?酥脆?牛头一下子抱住了皇帝的腿,大哭道:“不可,不可啊,奴婢还要伺候陛下一辈子,陛下饶命啊!” 马面已被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叩头道:“陛下,奴婢,奴婢可不是忠良,奴婢是小人,小人啊!” 他忽然指着牛头道:“他,炮烙他,下他的油锅,他是忠良!” 牛头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妈b的你骂谁呢?谁是忠良?你才是忠良!你全家都是忠良!” 看着两个忠良满地打滚互相攻击,刘盆子忽然没了兴致,就这两个死太监还忠良,有人信么? 看来炮烙这一招不能用了,主要是没有忠良啊,大汉皇帝陛下叹息手下缺少股肱之臣,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都怪他刘盆子人品太好,三观太正,形象过于完美,想做昏君才这么费劲。皇帝陛下看着铜镜中自己英俊的黑脸,多少有点懊恼。 不过他马上又振作起了精神,为了将来能够愉快地脱离皇帝岗位,免不得还要再作些妖,折腾折腾亲爱的牛马校尉和徐大丞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18.武库惊牛 刘侠卿没想到,自己竟然被皇帝驱逐出宫,不仅是他,连那些保护行宫的农夫、更夫、铁匠、屠户之流也统统被赶了出来。整个行宫完全被那些少年侍卫接管。 皇帝先是把他狠狠地夸了一顿,说他尽忠职守、勤劳肯干,这些天伺候得不错,皇帝很满意,为此特加封他为”牛马将军”。虽然赤眉军的将军就是个p,可皇帝亲口封的p也是香的,刘侠卿很高兴,当即谢恩表决心,表示一定要对大汉皇帝陛下死忠到底。 皇帝话锋一转,说他已经有了这么多侍卫伺候着,“牛马将军”不必那么辛苦了,皇帝给他放了个三百六十天的年假,让他好好歇歇,颐养天年。 刘侠卿一下子懵了,他刚刚四十岁,正当壮年,每年歇个三百六十天年假,这是让他提前退休吗? 可不容他分说,孙易和王猛两个小兔崽子一边一个,“扶”起他就往外走,这个”扶”用的力气未免大了些,把牛马将军扶得踉踉跄跄,将军回头大喊着:“陛下,臣身子骨好着呢,臣要伺候陛下!为陛下当牛做马!” 牛头马面当即不乐意了,你当牛做马,我们算什么?想要为陛下当牛做马,先等陛下赐你名字牛腿马屁再说! 刘侠卿唠唠叨叨,两个小兔崽子一着急,又加了把力气,把牛马将军楞是”扶”了个狗啃屎,王猛道:“就你这腿脚,站都站不住了,身子骨也太虚了,怪不得连个媳妇都没有。将军,我劝你赶紧回家去,吃点老山参补补身子,好好休养休养,找个老婆加把劲,兴许明年能生个大胖儿子!” 这都什么和什么?堂堂牛马将军怎么就虚了?你们问过泰山营的张驴儿媳妇,还有陈留营的孙寡妇吗?老刘虚不虚她们不清楚? 刘侠卿心里忿忿不平,一跤摔得眼冒金星,却不敢再挣扎。这些小子在他手底下时没少挨收拾,现在风水轮流转,自己落到他们的手里。他觉得自己要是敢再说个不字,这些小兔崽子再使把劲,非得把自己”扶”残了不可。 刘彪还在炕上躺着呢,刘侠卿可不敢步他的后尘,来个叔侄联床夜话探讨病情。 牛马将军被扶出了宫门,没了这个主心骨,他手下的人也一个个被赶了出来,留下来的只有厨子和杂役。 几个少年守住了大门口,把这个五进的院落完全控制起来,这座行宫终于成了皇帝一个人的城堡。 刘侠卿妄图扳回局势,从外面安排人爬梯子上墙,试图偷偷溜进去,或者就驻扎在墙头,随时关注(监视)宫内的情景。 更夫侍卫刚从墙头露了个脸,突然院内飞出一颗石子,正正地打在脑门上,把他打得一个倒仰,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里面爆发出一阵欢叫:“中了,中了!” 吸取了他的教训,铁匠侍卫上墙时他懂牛语,能和牛促膝谈心。 不一会儿的功夫,皇帝带着百余牛马少年,赶着牛群向东去了。刘侠卿只好带着他的残障卫队连跑带颠地跟在后面。 开始时牛群还是慢悠悠的,与平时出去遛弯没什么不同,可是等到了武库附近,牛吏们忽然抡起鞭子,大声吆喝,赶着牛群,发疯似地向着武库冲去。 汉时实行盐铁专营,私人不准经营,平民要用铁器,都要到朝廷专设的铁官处购买。郑县便有铁官,因这附近有铁山,有铁产出。郑县连同附近的湖县,官营冶铁业都很发达,不仅生产民用铁具,也为军队生产兵器,因此就近设了一个武库,库里兵器着实不少。 赤眉军占领郑县,什么都抢,唯独这武库没怎么动,刀枪又不能吃不能花的,抢来干嘛?徐宣便派了五十个军士守住了武库,防止兵器流入民间,也可以随时补充军需。 这些军士平时也没什么事儿干,就是守着库房大门,跟后世的门房大爷没什么区别。 今天天气很好,五十个大爷闲得蛋疼,正在武库前的空地上玩着角抵之戏,角抵类似于现代的摔跤,在秦汉时期非常流行,赤眉军汉们在不需要打仗的短暂和平时期,常用角抵之戏发泄过剩的精力,有的自己上场,有的以赌博的形式参与其中。 此时几十人围成一圈,圈子里两个壮汉正互相扭住胳膊摔打,围观者大声呼喝:“使绊子,绊倒他!”“用力,摔,摔啊!” 下了注的人更是焦急,一个个脸色通红,挥舞着双臂,不断地催促、咒骂,恨不得亲自下场一决胜负。 两个壮汉久不分高下,一个士卒骂骂咧咧地撩起衣服,叫着:“两个没种的软蛋,让爷爷给你们添点尿性!” 说着便向着场内,胯下水柱急射而出,刚滋了一下却突地停住。旁边的人轰笑道:“怎么了?就这么点尿性?你倒是撒呀!” 那士卒抬头向着远处,叫道:“牛,牛!” “牛个屁!虚成这样,尿都撒不出!”众人越发笑了起来。 那人却不理,只伸出手指着前面,嘴唇哆嗦着道:“牛,疯牛!”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登时都呆住了。 一群牛正低着头,亮出尖尖的牛角,发了疯似的向他们奔过来,牛蹄刨地,黄土飞扬,大地仿佛在颤动,声势十分骇人。 一个人叫道:“妈呀!”掉头就跑,其余人反应过来,顿时四散奔逃,五十个士卒倾刻间一哄而散,腿脚稍慢的已被狂奔而至的牛群冲倒在地。 至于他们身后的武库,谁还顾得上?保住狗命要紧。 牛群的后面,一百余少年随之奔至,高呼道:“冲!占领武库!” 武库大门被撞开,少年们冲了进去,各式兵刃随便拿,一阵混乱后,所有的人都武装起来,个个提着刀枪,在门前站成队列。 大汉建世皇帝陛下穿着闪亮的铁甲,头带兜鍪,上面红色的盔缨迎风飘扬。 他身背弓箭,手里提着一柄长朔,威风凛凛地站在车上,大声道:“从今后,武库归为皇家内库,此间兵器皆为皇家所有,至于尔等,皆为朕之羽林郎也!” 牛马将军刘侠卿叫道:“陛下,这可是大军的军械库,陛下不可轻动啊!” 话刚出口,两根闪亮的矛尖便对准了他的脸,孙易、王猛像两个煞神一般,以长长的夷矛指着他,喝道:“未得宣召,近陛下十步之内者,杀!” 刘侠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即爬起身,掉头就跑,向敬爱的丞相大人报信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19.人家升了 大汉丞相徐宣忙了半天,直到下午才吃上早饭。这个年代,一般的平民都是吃两顿饭,早饭叫作”朝食”,称为”饔”,晚饭叫作”餔食”,称为”飧”。一些豪门贵族是每天三顿,多了一餐”燕食”,也就是午饭。 作为大汉丞相,徐宣当然是有资格吃三顿的。但他实在是太忙,经常忙得顾不上吃饭,一天能正经吃上一顿就不错了,常常要夜里加餐。 赤眉军几十万人,每天一睁眼就是各种麻烦事,徐宣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吃过早饭了。 今早很清静,到现在也没人来打扰。徐宣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安静地吃个早饭了。他吃了口稻饭,饭香扑鼻,这是京师仓的稻米,从江南转运来的。 徐宣慢慢地咀嚼着,饭香在口中弥漫,直冲鼻孔,徐宣舒服地叹了口气,还是人家江南的稻米,真是好吃啊! 有时他想,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再不用每天东奔西跑、打打杀杀,每天踏踏实实地吃几碗稻饭?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生日子再也回不来了吗?赤眉军的前途在哪儿?自己的未来在何处?然后他马上摇头,把这种念头赶跑。以后的事谁说得准,还是先把眼前喷香的米饭吃了再说。 他刚吃了半碗,大司农杨音和卫尉诸葛稚便来了。 为了便于商量事情,三个人的住处很近,诸葛稚得到消息,立刻出门,正遇到杨音,两人便一同过来。 诸葛稚急急地道:“丞相,刚有武库守兵来报,不知道是哪一路人马,以群牛开路,驱散了守兵,如今已占据武库,我这便领兵去夺,请丞相加强戒备,莫为敌军所乘。” 徐宣当即把碗放下,惊道:“难道有乱民……莫非是更始军?” 刘盆子虽然只带了一百多人,但是有牛群开路,声势浩大,守兵完全没看清人数,当即就跑去报信,因为丢失了武库,为了推卸责任,免不了有所夸大,所以诸葛稚得到的消息是大队人马入城,一举占领了武库,至于他们是什么来历,守兵也不清楚。 郑县现在是赤眉军的大后方,若是郑县不保,它身后的京师仓也就难保。前面进军长安的大部队会被切断补给,赤眉军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所以徐宣一听,便觉得事态严重,连饭也顾不得吃了,立即便要调兵应对。 杨音道:“郑县就这么大,七个营的兵力摆在城外,敌军即便是来,咱们的兵力也足够,何况周围敌军大部已被我军打散,无力发动大的袭击。我看这事儿多半还是城里的那些人做下的,都是将士们劫掠无度,激起民变!” 杨音说起军纪就一肚子气,他是赤眉军中少数不赞成凌虐百姓的头领,但是军中大环境如此,不抢劫就没吃的,一抢劫就控制不住,一支以劫掠为生的军队是无法谈及军纪的。 徐宣应付道:“大司农言之有理……军纪的事儿日后再说,还是处理眼下要紧。” “若只是民乱便不足为虑,命卫士营平乱,很快就会平息。只是我军的军纪也该尽早整治一下了!”杨音是打仗的老手,对局势有清醒的认识,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军纪。 卫士营归诸葛稚统领,现在就驻扎在郑县城内,营中将士都是全军挑选出来的壮汉,若是有其他各营啃不动的硬骨头,便派卫士营冲上去,无有不胜,可以说卫士营是赤眉军里最强悍的一支部队。若是区区乱民,用卫士营去平乱,已是用牛刀来杀鸡了。 徐宣点了点头,又坐了下来,大司农说得对,看来这事儿确实没什么大不了,除非……他忽然问道:“陛下呢?今天是不是还在宫里?他这几天到处乱跑,可不要跑到外面去才好。” 杨音也猛醒似的说道:“武库就在行宫左近,乱民倾刻便可抵达,若是……快!快派兵去保护陛下!若是陛下落到乱民手中,那可就糟了。” 三个人都急了起来,大汉皇帝这块牌位可以放着不理,可是却千万不能落到敌人手里,否则他们挟持天子号令全军,你听还是不听? 诸葛稚霍地站起来,“丞相,大司农,你们放心,我亲自去,现在就走,一定保护好皇帝陛下!” 没等他出门,牛马将军刘侠卿便到了。人还没进屋,喊叫声已经传了进来,“丞相,丞相,出事了,陛下出事了!” 屋内的三个人全都变了脸色,诸葛稚一把拉开门,对着门外喝道:“怎么回事?” 刘侠卿进门,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丞,丞相……大司农……诸葛卫尉……” 诸葛稚恨不得上去给他一脚,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挨个打招呼,“快说,陛下怎么了?” “陛下,在武库……” 徐宣觉得脑袋嗡地一下,乱兵行动这么快,竟然已把陛下掳去了武库,“陛下……可还活着?” “啊?”刘侠卿有点懵,“陛下,当然活着,他精神着呢!” 杨音性急,问道:“牛马校尉,到底是谁把陛下掳去?” “大司农,我已不是校尉,陛下封我为将军了。”刘侠卿的关注点与三巨头完全不同。 “混帐!我管你是校尉还是将军,快说陛下现在如何,你再不说,老子砍了你的脑袋!”杨音怒了。” 牛马将军确实有抖m潜质,被大司农一骂,立刻就老实了,再不敢废话,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他紧张地看着三巨头,担心因为没有看紧陛下而受到责备,却见徐宣大大地松了口气,伸手端起桌上的半碗饭扒了起来。 刘侠卿也跟着松了口气,看来丞相没把这当回事儿,自己又可以逃过惩罚。 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先得到一个吓人的坏消息,心理上受到严重的冲击,然后了解到这事儿远没有那么糟糕,两相对比之下,后来的坏消息立马就变成了一个好消息。 牛马将军运气不错,若是他先到,少不了会被申斥一顿,因他腿脚慢了一步,立刻变成为大家带来好运的那个人,连他那丑陋的脸都显得有些可爱了。 大司农哼了一声,“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打仗游戏,你身为一个校尉,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大司农,我,我老刘不是校尉了,我……升了。” 三个人吓了一跳,生,生什么了?难道老刘还有这功能?看他那个胡子拉茬的丑脸,难道竟是个男装大佬? “陛下已加封我为将军了。”刘侠卿怯怯地道。 三人同时舒了口气,不带这么吓人的,能不能好好说话! 刘侠卿从怀里取出一块布帛,向杨音递了过去。 “给我看什么?我能看懂那玩意吗?”杨音一拍案几,徐宣刚伸筷子夹菜,盘子被震得跳了一跳,里面的汤汁撒在案上。 诸葛稚劈手夺过布帛,交给徐宣,徐宣展开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刘侠卿。 杨音和诸葛稚伸着脖子看着,可那么大的字他们不认识半个,杨音叫道:“写了啥?上面写了啥?” 徐宣念道:“刘瞎卿辛苦啦!朕疯你做牛马将军,亲此!” 说着他“噗”一声,把嘴里的饭吐了出来,这疯颠的用词,差点晃瞎他徐大丞相的狗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20.充实后宫 小皇帝的圣旨形同儿戏,字迹歪歪扭扭,让人不忍直视,不过这已经吓了徐宣一大跳。他心中疑惑,这小放牛娃竟然识字!而且还会写字,在赤眉军中简直可以称为博士了! 他哪里知道,刘盆子前世爱好历史,对古代文学也有浓厚的兴趣,为此他专门上了书法班,学了好几年的毛笔字,练了一笔好字。只是为了藏拙,才故意写得这么歪歪扭扭,形同儿戏,还故意整几个白字,否则怎么能符合他不学无术放牛娃的身份? 徐宣三个人对望一眼,这小皇帝还真长了能耐了,居然能张嘴封官了,皇帝张了嘴,你能说不好使吗?当初人家不爱当皇帝,可是你们非要人干,现在你能否他吗?否了他就是否自己! 可是他要是到处封官许愿,那怎么办?徐宣心道:“爱他妈封封吧,反正都是个空衔!” 实权都在几大头领手里攥着呢,光有名头没有实权,相当于没封。大汉别的都缺,就不缺官帽子,皇帝愿意送,随便送好了。 徐宣随手用圣旨擦了擦案上的菜汤,刘侠卿心疼的暗吸凉气,可却不敢伸手阻拦,等丞相终于擦完菜汤,将圣旨向案上一丢,他立即伸手抢了过去,也顾不得上面的油渍,宝贝似的又揣进了怀里。 徐宣笑道:“牛马校尉,看来陛下对你很是器重啊!” 刘侠卿立即本能地摇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不,陛下,陛下把我从行宫里赶出来了,他手下的兔崽子们把我丢在门外,把我老刘的腰都要摔断了。丞相,我,我无能,实在是看不住陛下,让陛下又闹出了事,要不,要不您换个人吧?” 心心念念要摆脱差事的人不光是皇帝陛下,还有牛马将军,皇帝即位不过几天,老刘已经被折腾得要心脏病发作了。 徐宣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刘,别泄气,好好干,我一向觉得你是最适合的人选,陛下交给你,御史大夫和我都很放心。” 刘侠卿已经算是比较尽职了,每天跟在精力过剩的小皇帝屁股后面东跑西跑,大事小事都来请示汇报,让徐宣随时能掌握皇帝行踪。若是再换一个,还真不一定有他这么得力。 被皇帝折腾得生不如死的老刘,冷不丁得到丞相的夸奖,忽然鼻子一酸,哽咽道:“丞相,您这么说,我老刘就是累死……” 没等他表达完激动的心情,杨音就说道:“没想到陛下竟然懂兵法。” 徐宣道:“这是怎么说?” “你想啊,陛下带着一帮孩子,赤手空拳的,若是用强,肯定不是武库守兵的对手,也难为他想得出这个主意,竟用黄牛开路,牛群势大,这么猛冲过去,就是大队人马也会被冲得手忙脚乱,何况仅仅五十兵丁,这就是所谓的借势冲阵,趁乱取之。” 徐宣笑道:“这孩子……陛下不仅会用兵,还通文字,真可谓智勇双全呢!” 刘侠卿忽然向前走了两步,靠近了徐宣,声音不知不觉压低了下去,“丞相,这事儿以前我还不怎么信,现在……您说,陛下难不成真是……天上下凡的真龙?” “休要胡说!你再这样问,便可问你个谋逆之罪!”徐宣板起了脸。 在君权神授的古时候,皇帝陛下就是真龙,一切对于皇帝的怀疑都会被视为谋逆。 “是是,我就说嘛,陛下是什么人物?那是神仙选中的人,老天爷保佑着他呢!我是看着陛下长大的,他伺候我……哦不,我伺候陛下好几年了,早就看出他跟别人不一样,有一回他在牛棚里睡觉,我眼见着有一条真龙盘在草堆上,千真万确,我老刘可没撒谎!” 古人因为知识面所限,对于神鬼这些东西特别地相信。那三个人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不禁有些疑惑起来,难道他们随便抽签立了个皇帝,当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选中了个真龙天子? 刘侠卿满脸自豪,“陛下以前就是条卧龙,除了我老刘,没人见过他的真身。自从他当上了皇帝,和以前是大不一样,以前我说什么他听什么,连个……现在,我说什么他都不听,我的话他全当是个屁!当然,本来就该是陛下说了算,何况陛下是如此……智勇双全。” 刘侠卿出了丞相府,一路走一路嘟囔:“人家明明是将军,陛下钦封的将军,非得叫人家校尉,哼!” 除了这一点让老刘不舒服,其余的事儿都还算满意,丞相让他继续伺候陛下,至于什么羽林军,让陛下自己去玩好了,武库也由皇帝占着,等他玩够了再接管过来便是,只要兵器不流入民间,大军的武库和皇帝的武库有什么区别?反正大家都是自己人。 丞相还是那句话,只要圣驾安好、安在,其余的事儿不用管。 至于英明仁德智勇双全的大汉建世皇帝陛下,对于三巨头的反应已经见怪不怪,他看出来了,这些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换掉这个皇帝的,他想成为一个昏君实在是任重道远啊! 刘盆子已经作好了长期斗争的准备,既然他们的容忍度如此之高,咱们就慢慢玩,争取玩出新花样,否则便对不住大汉政权诸位高官对他的殷切期望。 小皇帝望着手下龙精虎猛的百余羽林郎,一颗热爱军事的心开始蠢蠢欲动,好不容易穿越到古代,好不容易有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小小军队,要不,先练兵玩玩? 可是看着他的小伙伴们破衣烂衫的样子,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这羽林军也未免太寒酸了吧?要想成为军容雄壮的威武之师,首先得把这一身皮换掉。 小皇帝命后勤大总管翟兴把家底清点了一下,还别说,真找着了一屋子的布匹,那是为了他登基时制作新衣准备的,这些还不够,皇帝立即召见牛马将军,口谕,让他去找丞相要布,要多多的布。 在那个年代,布是硬通货,和钱是一样的,尤其在王莽货币改革后,国家金融体系几尽崩溃,货币混乱,民间贸易许多都是以物易物,作为民生必需品的布帛由于价值相对稳定,民间将它作为价值依据和支付手段,更加赋予了它货币功能。在那之后的漫长时间里,布帛长期作为中国古代王朝的赋税标的和重要的支付手段而存在。 皇帝要布,这就是要钱啊! 牛马将军想的是皇帝真败家,说出来却是:“陛下真是俭省啊!” 这么俭省的要求,必须予以满足,否则陛下动不动就闹退位,刘大将军免不了要受责罚。 于是刘侠卿以“充实后宫府库”的名义提出申请,请求增加宫内布帛,成功得到丞相的批准。 皇帝一看,牛马将军很有水平,“充实后宫”四个字用得极是恰当,但是后宫不应只有粮食和布帛,最重要的是,后宫得有女人啊! 在牛马将军的启发下,皇帝陛下愉快地决定了:“就按刘卿的意思,朕要搜罗民间女子,充实后宫!” 牛马将军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就是他的意思了?这个锅背得实在是莫名其妙,更荒唐的是,陛下还是个孩子,怎么就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充实后宫了呢? “陛下,这事儿不急,您,您还小……” “说谁小呢?这不是遭践人么?朕大着呢,你那么虚,你才小!” 牛马将军当然不敢跟皇帝陛下比大小,人家是皇帝,当然是全天下最大。 刘侠卿以为皇帝陛下不过是说着玩,没想到当天皇帝的侍卫们集体出动,浩浩荡荡地杀向了金针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21.破门而入 巧妹是金针巷的一个普通姑娘,自小就心灵手巧,尤其擅长女红,她做的衣服没一个人不说漂亮。金针巷本就是个巧手聚集的地方,很多人家都以裁缝零活为生,巧妹也不例外。因为她手艺好,生意比别家更兴隆些,便是城里的大户,也常常拿些上等丝绸来让巧妹缝制。 巧妹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弟弟,叫做八哥,姐弟两个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虽然清苦,倒也能维持温饱。可是自从赤眉军进了关中,眼看要打仗,城中人纷纷逃难,便没多少人上门做活了,等到大军进了城,四处劫掠,人人自危,更是家家闭户,能不被大兵劫掠就谢天谢地,谁还敢开门做生意? 如此过了些日子,巷子里整天冷冷清清,人们闷在家里,念着盼着这些贼兵快快离了郑县,让他们能把日子继续过下去,不少人家存粮不多,已经快要绝粮,只好冒险出去寻找食物。 八哥实在年幼,巧妹又是个年轻水嫩的姑娘,在这乱兵当道的时候,实在不适合抛头露面。因此两个人便闷在家里坐吃山空,好在姐弟俩饭量不大,靠着半缸米一直熬到了现在。 这一天,巧妹把缸底的碎米刮了刮,煮了锅稀得见底的粥,两个人喝了个水饱。可这已是家里最后一点米,从今天开始,巧妹家就算是正式断粮了。 她看着年幼的弟弟,心里很是焦虑,难道姐弟两个就没有活路了吗?巧妹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要想不饿死,只能冒险出去,到外边找些机会了。 听说深井巷在施粥,也不知真假,要不去那儿看看? 巧妹正要出门,突然外面一阵喧闹,敲门喝骂的声音到处响起,她开门向外张望,看见不知多少人冲进巷子,挨家挨户地叫门。 巧妹吓得”呯”地一声把门关上,用门闩牢牢地拴住,回过身搂抱住惊恐的八哥,两个人挤在屋角,一动也不敢动。 半个月前有一群乱兵闯到这里,草草地劫掠了一番,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便走了,之后巷子里一直还算安定。可以说,正是因为这里贫穷,所以才勉强躲过了兵祸。可今天的样子完全不同,那些人像是一户人家也不肯放过,硬要闯进去。 姐弟两人谁都不敢吭声,屋子里静得可怕,巧妹心里呯呯乱跳,只盼着他们不要进来。一片寂静中,屋门被猛然敲响,好像平空打了个炸雷,吓得两人一起哆嗦了一下。 八哥刚要说话,被巧妹一把捂住了嘴。任凭外面敲得山响,屋内两人就是不吱声,终于门外的人失去了耐心,用力撞开木门,一个跟头跌了进来。 那人狼狈地爬起身,一边骂道:“非要打破门才好吗?是不是你们家门多?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巧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猛地站起身来,指着他斥道:“你这强盗,怎么随便闯进来?给我出去!” 她愤怒的小脸涨的通红,外面的阳光进来,照在她脸上,像是着了火,亮得耀眼,为她凭空增添一股慑人的气势。 闯入之人呆了一呆,再开口时声音却轻了许多,“那个……吾来此地,只想问之,汝家中可有,可有裁缝否?那个……汝不开门,吾无法,只好撞之......此门尚可修之,要不吾给汝修之?” 巧妹愣了一下,这么怂的强盗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难道就是为了找个裁缝?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巧妹一时以为自己眼花了,竟觉得那人稚气的脸上突然带了些红色。 他忽然别扭地拱了拱手,说道:“在下翟兴,乃是当今陛下之……贴身侍卫,来此地寻找,裁缝,不知姑娘可,可会,还是不会?” 他装模作样地说话,样子不伦不类,越发显得笨拙。 巧妹才不懂什么陛下侍卫,她只是觉得这些人不像好人,说不定就是那些贼兵。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没有,我家没有裁缝,你走吧!” 翟兴的手捻着衣襟,拿眼溜着巧妹,嗫嚅道:“有饭吃……裁衣管饭,干饭。” 巧妹的眼睛登时亮了,经过一番劫掠,如今粮食金贵无比,就是有钱都没处买,她正愁着怎么弄到粮食,现在粮食就送上门了,这可比给工钱好多了。 为了活命,说不得要冒这个险了。 “八哥也要去的,他要给我打下手。”巧妹指着弟弟道,她绝不会丢下弟弟一个人在家,没有了她,八哥肯定会饿死。 “行!莫忘携汝之裁剪工具!”翟兴很痛快地答应了。 巧妹姐弟两个出门的时候,外面已聚集了不少人,巷子里的女人几乎全出来了,有些人还被捆着双手,大声哭嚎着,少年侍卫们手持武器,把女人们夹在中间,好像押解犯人一样,一路护送到了一个大院子里。 这一路声势很大,也有不少人围观,可是没有人敢管,大家都是默默地看着,互相小声地说着话。巧妹由此断定这些人就是占了郑县的贼兵,心里越发忐忑,这些人……万一他们心怀不轨,女人们还不是随便人家怎样? 侍卫翟兴一直跟在她身边搭讪,他的笨拙反而给了巧妹一丝安全感,在她的印象中,贼兵都是极凶恶的,翟兴的样子却很朴实。 虽然巧妹不怎么搭理翟兴,可是八哥小孩子心性,却想不了那么多,这一路他叽叽喳喳的,已经和翟兴混熟了。 “你说,皇宫里真的有陛下吗?真的有饭吃吗?”八哥眨巴着大眼睛问翟兴。 “当然了,陛下大方得很,一定会让你们吃饱肚子。”翟兴对八哥很有耐心,跟孩子说话也不拽文,而且口齿流利,完全没有面对巧妹的笨拙。 “哈!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帝呢!”八哥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哎呀,是不是要磕头?” “要的要的,陛下是天底下最大的官了,所有人都要对着他下拜。陛下很好,你活儿干得好,兴许他封你一个大官当当。” “我姐的活计最好,她的手才巧呢,让陛下封她当官!” 翟兴偷觑了觑巧妹,说道:“行,我一句话的事儿,陛下可是我的兄弟……” 一路闲聊着到了皇宫,八哥大叫道:“这不是何太公家吗?” 这宅子在郑县很有名,是县里首富何太公的家,占地极大,高墙壁垒,县里人都知道,但是谁也没有进来过。何太公早在赤眉军来之前便逃难去了,他的产业便理所当然地被没收了。 众人像小鸡一样被驱赶进了大门,走过几个宅门,就见一个阔大的院子,里面三只大大的铜锅正冒着热气,远远地就闻到一股米香,八哥便雀跃起来,大叫道:“姐姐,是稻饭!好香啊!” 巧妹的心却是一沉,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年头稻米金贵着哩,光是做活,就能给香喷喷的稻饭吃?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吧? 众人却都被这饭香刺激得兴奋起来,连那些被绑来的女人都停止了哭喊和挣扎。士兵吆喝着众人,排好了三个长队,有人喊了声开饭,一个个冒着热气的满是稻饭的陶碗递到女人们手上。 香喷喷的稻饭配上咸香的豆酱,让女人们胃口大开,她们全都埋下头去,大口大口地扒着饭。被绑着的那些人见了,都急得大喊大叫。有侍卫笑着叫道:“不是不想来吗?有饭也不吃吗?你们的志气都到哪儿去了?” 他们磨磨蹭蹭地上来,故意慢腾腾地为她们解了绳索,嘴里还说着风凉话,“好了,没人逼你,你可以回家了!” 可是女人们脱了束缚,便像是野豹一样冲向稻饭,捧起陶碗,一大口下去,被烫得张嘴哈气,却说什么也舍不得吐出来。 八哥连吃了三碗,才拍着肚皮连出了几口气,“太好吃了,要是能天天吃稻饭,我宁愿在这儿干一辈子。” “瞎说!”巧妹斥道,“没志气,一碗饭就把自己卖了!” 她的忧虑并没有缓解,不过是身不由已,既来之则安之了。 直到她们被带到一个大大的厅堂里,身穿红衣的小皇帝拿出一块画着画的麻布,开口问道:“这个东西你们会不会裁剪?” 巧妹这才相信,她们真的是被找来做衣服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22.御制军装 刘盆子画的是最简单的t恤衫、平角内裤、短裤和马裤,是他琢磨出来给侍卫们做军服的。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又好做又适合活动。 当时人怎么也想不到,两千年后街上又流行起了汉服,许多人穿着宽袍大袖上街。汉服的特点是交领、右衽、广袖。上衣开襟,衣领在胸前交叉,左襟压住右襟,用带子系住,袖子又肥又长。 看电视里就知道,古人穿得长袍大袖,衣裙飘飘,非常飘逸潇洒。而下层百姓为了便于劳作,一般穿着短褐,甚至那时已有了裤子,可是像现代这种裤子却很少见,大部分只有两条裤筒,用带子系在腰间,有点类似现在的吊带袜。 刘盆子想做的是军装,t恤穿脱方便,不用来回系带,裤子更是又方便又实用,要是都穿个吊带袜,估计骑一会儿马,就会磨得相当蛋疼。还有个重要的原因,也是现代服装的大优势:省布! 他按照后世的样子简单画了几件,算作自己设计的军装,虽然画画水平一般,大概的样子已经出来,基本的需求也表达清楚了。 女裁缝们叽叽喳喳,纷纷摇头,这些衣服怪里怪气的,谁都没有做过,t恤看着还好,应该不是很难做,可是那个马裤,看起来怪模怪样的,这个怎么做?谁会穿着这个出门?这能好看吗? 而且,那上面一块一块像补丁似的方块是什么?干什么用的?刘盆子讲得口干舌燥,才解释清楚什么是裤兜。可是那些女人依然在摇头,不住声地表示说做不了。 “这个马裤,注意裤裆,千万不能小了,否则上马下马就扯开了,而膝盖下面却要细瘦,将来要塞进靴子里的。”刘盆子规划的军装里包括靴子,虽然他现在没有皮革,只能用布鞋暂时代替。 他用一句话结束了讲解:“这就是朕要做的衣服,能把这个裁剪缝制出来,你们就天天有干饭吃!” 女人们低声嘀咕,谁都不肯上前,沉默了半晌,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道:“我来试试!” 巧妹分开人群走了出来,对着画布仔细端详,“这件短衣不费事,裁成前后两片,一缝即可;这条……马裤,看样子得多裁几片,缝制也要麻烦一些,我试试看吧!” “好,好!以吾试之,请巧妹为吾裁制!”翟兴自告奋勇要做模特。 巧妹点了点头,“钱婆婆,劳烦你准备火斗,帮着熨烫衣物。”钱婆婆是巧妹的邻居,两家关系极好,平时常在一处做活。 八哥利索地递上工具,尺子、剪刀、针线,还有一个熨斗样子的东西,一一摆放在几案上。 剪刀、熨斗(当时也叫火斗)这些裁缝专用工具,在汉朝时已很常用,样子虽然和现代有些差别,基本功用却相差无已。 巧妹开始量体,她温软的小手在翟兴的脖颈、肩膀处滑过,翟兴自觉心跳开始加速,脸上止不住地一阵阵发烧。量到腰围时,巧妹的头,古人的手艺就是好啊!虽说连个缝纫机都没有,可这针脚又密实又平整,比机器的也差不了多少。最令他满意的是款式,几乎是完美地实现了他的意图。 “perfect!”刘盆子打了个响指,“就这样了!” 随后皇帝当着全部八十九名裁缝的面,任命巧姐为尚衣库总管,钱婆做她的副手。皇帝口谕,令她们在明天天黑前为每名侍卫做一套军装和一双布鞋。 “尚衣库”这名是他参照“优衣库”取的,刘盆子对汉朝官署名称一无所知,只好自己随口发明创造了。 “朕的皇宫就交给你们了!”刘盆子回头叫道:“牛头、马面,宫里的事由你们两个安排,注意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孙易,你召集兄弟们,带上家伙随朕出城,翟兴,别傻乎乎地看了,以后有的是你看的,咱们走!” 一阵忙乱过后,皇帝带着他的全部侍卫出宫,后面几辆大车,满满地拉着行军物资。 队伍刚出大门,刘侠卿就迎了上来,“陛下,陛下,您要去哪儿?” 刘盆子骑在马上,用鞭梢一下一下地敲着靴子,“牛马将军,朕要出城练兵,这后宫就交给你了。” 刘侠卿连连摇手,“不行不行,陛下的妃子……臣怎么好意思?” “想什么呢?”刘盆子一鞭子抽在他头上,“我让你好好地护卫皇宫,不得让任何人进出!就连你自己都不能进去。否则朕阉了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23.队伍难带 皇帝强抢民女这事早报进了丞相府,徐宣和杨音两人意见完全不同。 杨音气呼呼地道:“他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怎么就能干出这种事儿呢?这不是昏君所为吗?” 若是小皇帝听到他的评价,定会握紧大司农的手,连说几声“知音”,他心心念念的昏君终于做成了。 可是徐丞相的想法不一样,他淡定地道:“大司农,你又不是不知道,抢女子这事儿军中向来就有,各营将士有家眷的还好,那些没老婆的憋得难受,可不就得抢吗?” “这是什么话?按你这么说,他们还抢得有理了?话说回来,就算全军都抢,那个小皇帝也不能抢!他可是咱们的皇帝,全天下人都看着呢,传扬出去,天下人怎么说我们?” 徐宣暗暗撇了撇嘴,赤眉军的名声早就臭了,还用得着小皇帝来败坏吗? “丞相,咱们刚起兵的时候,大家伙儿都没什么奢求,有口饭吃就行,找几个土豪大户,寻些粮食,就够满营将士吃几天饱饭了,有了余粮,还可救济一下挨饿的百姓,那时候还真当得起“义军”两字。可是后来,入伙的越来越多,大家的行径却越发不像话了,每到一处,也不管什么,就是个抢,什么都抢,钱财银帛布匹粮食,全都搜刮殆尽,连个活路也不留给人家,你说老百姓能向着咱们吗?人家都说咱是流寇,是强盗,是贼兵!现在要进长安了,咱不想当贼了,咱也立了皇帝,也当上官了,我以为这样就不是贼了,就能安生过日子了。可你看,还这样!连这么个没长大的小皇帝也学会了奸淫掳掠,前几天抢了百姓,今天又要抢女人,这样下去,咱们跟强盗有什么不同,就是戴着这官帽子,到老也是个贼!”杨音简直痛心疾首。 徐宣只能苦笑,他抚着杨音的肩,安慰道:“大司农,你先坐下消消气。皇帝虽是一个半大孩子,可十五岁也不算小了,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成亲了吧?古来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妻妾成群?咱们这皇帝却连一个媳妇都没有。要说这事儿也怪我没考虑周全,没早早给他选个妃子、立个皇后。少年人血气旺,一时冲动是常有的事儿。他又是在营里长大的,眼见的都是将士们四处掳掠,你说他能不学吗?” “我十五岁娶媳妇,可我也没出去抢啊!我老婆那是三媒六证,吹吹打打,堂堂正正娶进门的,他是什么?绳捆索绑、哭爹喊娘的硬拉来的!” 杨音脾气火爆,对着樊崇也是想说就说,毫不顾忌。因其资格老,为人正,在军中很有威望,徐宣也不能不礼让三分。 他咳嗽了一声道:“军纪之事,一时半会也约束不了,等进了长安再说吧!陛下不过是抢了几个女人,也算不得多大的事……” 杨音怒道:“这还不算大事儿?满城都轰动了!听说那些侍卫们挨家挨户搜罗女子,都捆着出来,这像话吗?百姓怎么看我们?” 徐宣心里嫌杨音有点小题大做,抢女人算个什么事儿呢?咱们赤眉军的老婆不都是这么来的么?老婆死了,没事儿,再抢一个吧!孩子长大了,现代父母会逼婚:“怎么还不找对象?”赤眉军的父母也会逼婚:“怎么还不去抢老婆?” 不需要房子,不需要车子,不需要票子,只要一根棒子,打晕了扛走,多么美好的时代! 所以昨天刘侠卿来报告皇帝抢女人,徐宣根本没当个事儿,只说:“陛下长大了!” “是啊,是啊,皇帝陛下越来越有丈夫气概了!”刘侠卿附和道。 小皇帝若是听到这话估计要绝望了,抢美女也能强行解释成有男人味,也真是没谁了。想当昏君,下辈子吧! 徐宣不想在军纪这件事儿上浪费精力,作为后勤大总管,眼下让他最犯难的还是军粮。 赤眉军进入关中,攻占华阴,随之占领了处于华阴的国家级大粮仓――京师仓,一举解决了军中的缺粮问题。 关中地区的土地质量和气候条件都不错,水利资源也极为丰富,农业生产一向发达。汉武帝时的搜粟都尉赵过推行“代田法”,使关中地区的粮食产量大幅度提高,一跃成为全国最主要的产粮区。 可作为全国经济、政治、文化中心的伟大首都长安人口太多了,只靠关中一地产粮根本养不起,只好从其他地区调运粮食。为了方便粮食储存转运,汉武帝组织修建了许多粮仓,京师仓是其中比较大的一座,据后世出土的京师仓遗址实测,仅其一号仓的面积就有一千六百平方米。 伟大首都长安是穷全国之力供养的,在和平时期,关东的粮食源源不断地经大河及漕渠转运至渭水之畔的京师仓,再由京师仓转运至关中各地,以填补当地粮食缺口。 虽然历经战乱,仓中粮食储量有所下降,但还是让赤眉军大大地缓了口气,眼下的情景,至少三个月不用发愁粮食。但是长期来看,几十万大军的粮草依旧是大问题。 赤眉军之所以转战千里,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四处打仗,相反,许多人早就打够了,厌战畏战,整日哭泣着要回到故乡。只要有了粮食,这些流民才懒得去别处,天天趴在家里吃饭多好,谁愿意喊打喊杀地四处乱跑? 可是他们不得不走,不得不战,因为停下来就会饿死,没有任何一地可以长久养活这么一只庞大的军队,京师仓也只是解一时之困。几十万大军不事稼穑,光吃饭不干活,吃上几个月,再大的粮仓也会吃空,然后怎么办?还是得走,还是得战。 千里辗转只为粮,后世的“乞活军”也是如此。 樊崇、徐宣想停下来,在最繁华的关中大地享享清福,首先就要解决大军的吃饭问题。 虽然伟大首都富得流油,可是长安的城郭里长不出粮食。 如果说四处掳掠征粮是“开源”,徐宣想到的另一个办法就是“节流”,通过加强内部管理,各营粮食统一调配,统筹使用,减少损失浪费。 “向管理要效益”,是现代企业常说的话,在古代也同样适用。 赤眉军常处于缺粮状态,按理说应该珍视每一颗粮,可奇怪的是,他们的浪费也极其严重,这是由其军需供养机制造成的。 对于军需调配,各营一向是各行其是。通俗来说,就是谁抢到就算谁的,抢得多的多吃,抢得少的少吃,抢不到的不吃。这就造成有的营中缺粮,吃不饱肚子,有的营中粮食多得只能堆着烂掉。 比如现在这三十营,粮食贮量差距就极大,屯驻在郑县城外的几个营是攻打华阴和郑县的主力,当时都抢了大量的钱粮,粮食储量远超其他各营,营中又没有很好的储存场所,万一下雨就面临损失,大量粮食发霉烂掉。而其他各营没有参与攻城,掳掠较少,有的如今还吃不饱饭。 如果结束自行其事的混乱管理状态,将全军粮食统一调配使用,按需分配,解决饱饿悬殊,粮草损失便可大大下降,大军能维持的时间更长一些,也许能捱到第二年秋收,再来一次掳掠,这样赤眉军便可长久地在一地扎根了。 可具体到各营,吃到嘴里的肥肉,谁会甘心吐出来?就拿贮粮最多的濮阳和泰山两营来说,徐宣要他们上缴一部分收归仓里保存,被断然拒绝,人家凭实力抢的粮,凭啥吐回去?宁可放烂了也不缴。 各营的理由也很充分,掳掠交公?这事儿坏规矩,这样的话,谁还会卖力气打仗?打赢了抢到了也不是自己的。 徐宣很愁,各方利益不好平衡,他这个丞相要被难死了。 这样的队伍难带啊! 若不是他们的领导层还算团结,樊崇等首领为人义气威望高,能勉强居中平衡各方,这支队伍早就散了。 “郑县几营富得流油,怎么想办法让他们吐出点来供前线大军使用。”徐宣苦苦思索,不得其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24.令行禁止 刘盆子带着一百余人骑马出城,来到前几天早就选好的营地,那是东城外的一处缓坡,坡下有一条小河,河边是大片的空地,别说是一百人,便是几千人也能拉开来演练。 作为一个军事迷,好不容易来到了古代,刘盆子总算能圆一下自己金戈铁马的将军梦了。 上一世他就读过许多古代兵书,《孙子兵法》、《六韬》、《司马法》、《纪效新书》,从战略到战术,从练兵到用兵,古人都有一套自己的方法。 要练出强军需要日积月累的努力,刘盆子对眼下这支侍卫队伍的第一次合练,只要求两个字:整齐。 上马要整齐,下马要整齐,列队要整齐,前进步子要整齐,转弯要整齐,拔刀要整齐,举起长矛要整齐,喊口号要整齐。 这一帮放牛放马的,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牲畜,马吏们骑术普遍不错,牛吏们就差了许多。翟兴骑惯了牛,总是嫌马跑得快;班登身材矮小,连马都上不去,只好找了只最矮小的幼马给他。 少年们平时没受过这样的约束,一开始练了个乱七八糟。别人都开始小跑了,班登还在费力地往马背上爬,没等下令冲锋,孙易就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刘盆子下令左转弯,队伍立刻陷入混乱状态,有的向左,有的向右,胡狗子和一个马吏撞到一处,马吏掉下了马背,差点被马蹄子踏到。 众人先是嘻嘻哈哈,连吵带笑,不到一个时辰,全累得气喘吁吁,怨声载道。刘盆子这才知道练兵有多难,本来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竟搞得乱七八糟。他不禁心里烦躁,只好挥手让大家休息。 胡狗子道:“陛下,营里练兵从来不排队,将军把刀一举,一声吆喝,大家冲上去就是杀。” 王猛立刻跟着大叫道:“就是!练这个能杀敌吗?练得再整齐有个p用!” 话音刚落,“叭”地一声,身上已挨了一鞭子,打得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哎,你,陛下,干嘛打我?” 刘盆子面罩寒霜,斥道:“打你怎么了?要是在两军阵前,只凭这一句话,便可治你个不遵号令、惑乱军心之罪,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旗杆上示众!”说着又狠狠抽了两下,打得王猛左躲右闪。 旁边的胡狗子见势头不妙,扑通一声跪下,“陛下,臣错了,臣胡说八道,请陛下责罚!” 王猛也跟着跪下了,“臣也错了,陛下,我也错了,我听你的话,不发牢骚,你说什么我就干什么!” 刘盆子首先要明确号令,俗话说”慈不掌兵”,要想练出精兵,只能是严肃军纪,严格执行。 他对着侍卫们大声道:“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不管别的营怎么练,要想做朕的侍卫,做大汉羽林军,就得按着我的规矩来,有怕吃苦不想练的,现在提出来,马上回牛马厩去,朕绝不阻拦!” 众人一开始以为只是出来玩闹,没想到皇帝竟是来真的,连他最铁的兄弟都打,谁还敢轻易作死?再说少年人都有好胜之心,都想着出人头地,谁甘心回到那个牲畜圈去遭罪?于是都收起了玩笑之心,挺身应道:“臣等愿遵陛下号令!” “好!”刘盆子伸手一招,“牛得草,你过来!这鞭子你拿着,谁要是不听号令,就给我狠狠地抽,用朕的鞭子抽的,就相当于是朕亲手抽的,谁不服,让他找朕来说话!” 他调整了军队,把众人分成两队,一队以孙易为队长,翟兴为副;一队以王猛为队长,胡狗子为副。两队分头训练,互相比试,由皇帝居中裁判,嬴的队训练结束便可以休息,输者却要负责晚上的扎营。 重新开始训练后,众人精气神立刻不一样了,一个个打起了精神,口号喊得震天响,行动进退立时整齐了许多,开始时还不时有人挨鞭子,慢慢地便没有了,等到了晚上,这只一百多人的骑兵小队已经看得过眼儿了。 皇帝认定孙易队更整齐一些,于是王猛和胡狗子只好带着众人,在另一队人的嘲笑声中干起了安营扎寨的苦差事。 少年们一起动手,先扎了皇帝的大帐,又在大帐周围连扎了十几座帐篷。然后在营地周围打上木桩、挖掘壕沟,每个环节都不能偷懒,就如同出征打仗一样。这些事相当繁重,好在牛马吏们平时都不少吃苦,早已经习惯了劳作。 众人正在忙碌,翟兴带人拉着一头牛过来,大声吆喝道:“兄弟们!陛下有赏,今天咱们吃牛肉!” 顿时满营欢声雷动,少年们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连正在休息的人都跳了起来,帮着杀牛生火。 小班登一高兴,鼻涕越发多了,“陛下,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吃过牛肉,上回打仗死了几头牛,都被别的营抢走了,咱们牛马厩就抢了一条牛腿,我跟着喝了碗肉汤……真好喝啊!” 刘盆子拍了拍他肩膀,“小班登,今天你就敞开肚皮,能吃多少吃多少,千万别客气!” 班登当然不会客气,少年们谁都没有客气,在吃肉这件事上,这支队伍战斗力爆表,爆发力和持续力都十分惊人,真正称得上是虎狼之师。 在汉朝,牛肉是很难吃得到的,因为牛能耕地,在以农为本的古代是极其重要的生产资料。要嫁女儿,丈母娘得先问一句“家里有牛吗?”那时的牛,相当于现代男青年的婚房,那是刚需。 当时唯一被立法保护的动物就是牛,汉律对于杀牛的惩罚十分严厉,犯罪者要诛死给牛偿命。普通人想吃牛肉,只能等牛自然死亡才有机会。 当然,刘盆子作为皇帝,虽然没什么实权,在吃的方面却几乎可以为所欲为。牛马厩已被他掌控,挑一头不适合继续工作的老牛,消灭它的肉体,升华它的精神,让侍卫们开个荤,这件事是完全可以办到的。 这一次的吃肉大战,王猛是当之无愧的王者,据说他一个人就干掉了不下十斤牛肉。饭后他直挺挺地躺在帐篷里,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叹息道:“为这一顿牛肉,死了都值了。” 鞭子令人畏惧,严肃了军纪,牛肉凝聚了军心,提高了战斗力。少年们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训练中去,到第二天午后,这支队伍已基本做到令行禁止、有模有样了。 刘盆子对目前的进度表示满意,不能指望练两天就能上战场,能听命令、能列队,是他这次训练的基本要求,从效果来看,已经达到了。 孙易异常兴奋,对于这样的操练丝毫不觉得苦,反倒是兴致勃勃,他问道:“陛下,咱们什么时候真刀真枪地拉出去打一仗?” 王猛也附合道:“是啊,我真想上战场,亲手砍几个人试试刀。” 刘盆子看着两个跃跃欲试的队长,微微一笑道:“咱们不打仗。” “不打仗练的什么兵,练多好也没用啊!”王猛有些泄气。 “咋没用?练好了可以装逼!” “装,装什么?” “装逼!嗯,意思就是,你们要整整齐齐、精神抖擞,不论走到哪儿,要让人见了就心生羡慕,拍着大腿说:‘大丈夫当如是!’达到这个效果,这个逼就算装成了,朕也就放心了。” “陛下放心,臣等一定不辜负陛下的期望,好好装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25.孤胆英雄 刘侠卿本着丞相说过的“只要圣驾安好、安在,其余的事儿不用管”的原则,差了几人盯住城外练兵的皇帝,但是却未加干涉。 丞相是上司,他的命令不得不听,皇帝是真命天子,说话是金口玉言,当然也要遵守。 牛马将军执行了丞相的命令,也分毫不差地执行了皇帝的命令,他带人牢牢守住了皇宫大门,不让人进,也不让人出,就连他自己都没再踏进皇宫一步。 太阳渐渐偏西,金针巷的女人们已经进宫两天了,皇宫大门口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声,守卫的兵丁怀里抱着刀,坐在墙边的阴影里打起了瞌睡。 刘侠卿刚刚巡视了一遍,一切都很正常,他站在大门口叮嘱着手下,“都打起精神,别出什么茬子!” “是,刘校尉!”侍卫睡得稀里糊涂,眼睛都睁不开似的,机械地点着头。 “要叫将军,牛马将军!”刘侠卿皱着眉头纠正。 侍卫却像是心不在焉,目光飘向远处,突然,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连嘴巴都张得老大。 侍卫指着刘侠卿身后,叫道:“校尉,将军,有,有敌袭!” 刘侠卿猛地回头,见到身后一大帮人冲了过来,男女老少足有几百人,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家伙,却没一件正经兵刃,棍棒、菜刀、砖头,扫帚...... 当先一个小伙子一手拎着扫帚,一手向后招着,“乡亲们,杀!杀进去,跟他们拼了!” 刘侠卿边倒退边拔出刀来,挥舞着大叫:“乱民,快拦住,拦住!”可是他的刀扬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划过自己左边额头,连一片头发带帽子一起削掉了。牛马将军的头发一下子披散下来,几条血迹蜿蜒着流下脸庞,样子十分可怖。 侍卫们大喊:“受伤了,将军受伤了!快,快救将军!”手上刀挥着,嘴里大声喊着,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不经意间就把牛马将军留在了第一线。 刘侠卿不是不想后退,只是他的反射弧和腿脚都慢了一拍,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腿脚却都不听使唤了,竟一步也挪不动,呆呆地站在当地。所以在人群冲过来的霎那,他恰好孤身一人留在前面,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孤胆英雄气势。 几百男女老少冲过来,看到一个丑陋的汉子拦在前面,一手提刀,面无表情,头发披散,半边脸全是鲜血,那刺眼的红色为他平添了几分凶悍,让牛马将军有了一种煞神的气质。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春秋吴越争霸时,面对吴国大军,越王勾践把三百死囚放在阵前,喊着口令一二三,一起挥剑自杀,把吴军全都看呆了,以为越军都是这么不要命的,一时都吓破了胆,未战先怯,以致大败。 如今的刘侠卿,正起到了三百死士的作用,人群本是气势汹汹地杀来,见了他这副样子,顿时心生怯意,全被震住了。 几百人在一个吓傻了的刘侠卿面前硬生生停住脚步。打头的汉子把手里的扫帚一挥,叫道:“你是谁,为什么挡我的去路?” 牛马将军话都说不出,只有眼睛斜向一边,他心里的意思是:“我站在这儿不能动,你就不能从我旁边过去吗?” 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牛马将军这窗户肯定是几年没擦过玻璃的,传递出来的信息歪曲得要命。那领头的汉子看刘侠卿一声不吭,只转了下眼珠,心里竟涌出了一股钦佩之意。 看人家,一人面对几百人,毫无惧色,一句废话没有,只斜眼看人,眼看着是不把这群人放在眼里,别有一番睥睨天下的霸气。 对于这样的英雄,一定要尊敬,要讲礼貌!想到这儿,他竟然放下了扫帚,举起手拱了一拱,这一拱手就失去了刚才猛冲过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 后面的几百人一看这架势,知道要开始主将互喷口水,相对bb的戏码,都很配合地停住了脚。原本一波势不可挡的洪流,竟然被刘侠卿漫长的反射弧给化解了。 那领头的年轻人道:“在下钱有,前几天出门在外,回来听说我娘被你们皇帝掳到宫中。我娘年轻守寡,一直未再嫁人,她老人家一个人把我拉扯大,谁见了她不竖大拇指,称她一声节妇?如今皇帝无道,竟做下这等事,败坏她老人家的名节,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刘侠卿依旧不说话,只斜眼看着钱有。心里的潜台词是:败坏你老娘的名节?谁他妈的眼瞎啊! 钱有被他盯得发毛,想必是想化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又开口道:“我娘她老人家年老体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我,大不了与那个昏君同归于尽!” 后面有人喊道:“我老婆也被你们抢来了,你们还我老婆!” “我老婆也进宫了,要是你们不放她出来,那,那就得赔我钱!”他身后一个老妇扯了扯他,叫道:“儿子,咱不要钱,要粮食!” “对,要粮食!我三婶也在里面,也要赔粮食!” “我家的丫头才十八岁,你们皇帝要娶,怎么也得封贵妃,得多下聘礼,送我们多多的粮食!” “你家丫头那么丑都能当贵妃,那我闺女能当皇后了!” “老黄头,那你岂不是成了国丈了?有皇后一口吃的怎么也饿不死你。” “快放我姐姐出来!” “放什么放?都被糟蹋了,安心做国舅吧,让皇帝封你做个大官!” “我二姑在里面,你们得赔!” 画风转换得如此之快,本来像是要冲击皇宫,突然变成了大汉外戚大聚会,刘侠卿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依旧保持着孤胆英雄的姿势,横刀站在当地。 一群人吵了半天,气势渐弱,又见刘侠卿如磐石一般坚定不移,更是没了信心,看着刘侠卿身后几十个拿着长矛大刀的侍卫,有的人都想掉头跑路了。 可当他们转身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后路被断了,一排兵丁站在他们身后,呈半圆形将众人包围,为首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手里提着一杆长戟。 刘侠卿突然活了过来,好像嗑了半瓶盖中盖,腿也不麻了,腰也不疼了,霎时间便行动自如了,他叫道:“大司农,你来了!” 杨音冲着他点了点头,心里不禁佩服起徐宣的识人之明,到底是丞相,没有看错人,这刘侠卿果然是条汉子,把陛下交给他,放心! 他刚才在附近巡视,听说皇宫发生民乱,立即带人赶来,正看到孤胆英雄刘侠卿一人对阵几百人,临危不惧,顾盼自如,几乎靠一已之力稳住了局势。不禁对他大为激赏,牛马将军实乃真将军也! 百姓们见了杨音的队伍,更加慌乱,他们饱受赤眉军凌虐,畏惧已深。因为自己的亲人被掳进宫,又忧又急。在钱有的鼓动下凭借着一股血勇冲到这儿,若能一鼓作气,或许就直接冲进宫里去了,没想到被刘侠卿无意一拦,气势受阻,等杨音带人赶来,哪还有什么冲击皇宫的勇气,只剩下根深蒂固的惧怕。 百姓们一个个噤若寒蝉,钱有也心里发虚,却不肯输阵,把心一横,咬咬牙叫道:“皇帝无德,***女,凌虐百姓,我等不服!” “胡说!陛下是有道明君,他咋会霸占别人的老婆?你娘……你看你长这样,你娘能好看到哪儿去,你娘她都多大岁数了?陛下哪能看上她!”牛马将军是真将军,说得都是真话。 “放屁!我娘才四十,她老人家可好看了!”钱有表示不服,力证自己老娘还具备被毁坏名节的资格。 百姓们各自不服气,但在大兵面前,多数不敢再出声,一个胆大的少年举着把菜刀叫着:“休要放屁,快把我姐姐放出来!”他娘在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儿子,叫道:“孩子,别瞎说,别去!你姐,你姐是做贵妃,享福去了。” 一个孩子哭叫道:“娘,我要见娘亲!娘亲,不要做贵妃!”却被他爹一把捂住了嘴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26.民愤难平 杨音皱了皱眉,对皇帝的行为颇不以为然。 赤眉军虽然残暴,但除了战场之外,很少大规模杀戮手无寸铁的百姓。几个头领曾定下规矩:“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这是军中仅有的法律,虽然对百姓时执行得不严格,平时也有零星的死伤,但很少有兵丁明目张胆地杀戮百姓,最多的还是劫掠,有的抢钱,有的抢人。 杨音本是个日子还过得去的富裕农民,因被下乡剿匪的官军杀了妻儿,一怒之下纠集人造反,杀官报仇。从自身的经历出发,他从骨子里对于欺压百姓之事十分反感。 昨天听说刘盆子去金针巷抢人,杨音就极为不满,一个才十五岁的小皇帝如此大张旗鼓地四处抢女人,被人骂一声无道昏君一点都不冤枉。 可是大司农的立场不允许他的屁股坐到百姓那边。皇帝再昏庸,也是他认可的皇帝。杨音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听不到有人在骂皇帝,然后尽量用安抚,而不是镇压,来对待这些百姓。 他向随从道:“给他们每家发粟米十斤,让大家伙儿回去吧!” 汉代的一斤相当于现在的半斤,十斤粟米也就是现在的五斤,在那个动不动就饿死人的年代,够让一家人支撑不少日子了。 百姓们听了,都默不作声,其实很多人心中已接受了,一个女人换十斤粮食,此时已算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但是钱有依旧叫道:“十斤粮就要换我娘的命,不行!别以为给了粮我就不要娘,我不要粮,我要我娘!昏君,快把我娘放出来!” 有人弱弱地叫着他:“钱有,你家都断粮了,你娘回来也是饿死。” 钱有依然硬气,“谁没有一死,我钱有堂堂男子汉,宁死也不卖娘,大不了娘儿俩死在一处!” 一个孩子仰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哭着说:“不要粮食,要娘亲!” 这哭声好似唤醒了众人的亲情,许多人低下头去,哀哀哭泣起来。几个少年大叫着要拼命。年龄大的便跪下去哀求,求皇帝放了他们的亲人,给他们一条活路。 杨音跳下马,穿过人群,一直来到刘侠卿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刘校尉,这事儿……实在是不成样子,陛下也闹得够了,快带我去请旨,将那些人放了吧!” “大司农,陛下昨天就出宫了,根本就没在里面,从昨天起,这宫门一直关着,没人出也没人进……还有,大司农,我,我老刘现在是将军了。” 杨音绷起了脸,“刘校尉,你骗骗百姓也就罢了,还骗我作什么?陛下年纪小,一时糊涂,你身为陛下身边的,将军,不多多劝谏,怎么还怂恿他胡闹?他抢了这些女子回来,当然会在宫中……怎么可能出宫去?” “大司农,女子们在宫里,可陛下真的不在。” “你闪开,我自己进宫去看!”杨音怒了。 “大司农,我说的是真的呀!”刘侠卿跟在杨音身后,想拦又不敢拦,大声道:“我老刘不撒谎,这些人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名节,陛下昨天带人回来,就把皇宫让给了她们住,他自己和侍卫们出城扎营去了!” 钱有听见,冷笑道:“真是好笑,你这狗屁将军,撒谎都不眨眼睛。难不成小皇帝抢了人回来,自己反倒出去住帐篷?我与你打个赌:我说你们小皇帝昨晚就在宫里!他要是在,你就是我儿子,他若是不在,我跟你叫义父!” 刘侠卿回头看看钱有的脸,“老子可不想要这么丑的儿子。” 杨音确信刘盆子现在就在宫里,只是不敢露面,派刘侠卿在外面应付而已。他喝叫侍卫开门,守门的侍卫不敢违逆,只好上前推门,没想到那两扇厚重的木门纹丝不动,竟是从里面拴住了。 此时门内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叫道:“陛下说了,他回来之前谁都不许入宫!” 侍卫喝道:“休得无理,大司农在此!” 那声音又道:“大司农是朝廷高官,应知圣命不可违,难道他想抗旨作乱不成?” 杨音面色阴沉,一言不发。他的副将撸胳膊卷袖子地道:“什么狗皇帝,敢跟大司农犯横,老子带人打进去!” “混账!”杨音怒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撒野?难道真的想造反吗?” 看破不说破,有的事不管事实如何,是永远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再没用的狗皇帝也是皇帝。杨音虽然不满意,还是要替小皇帝擦屁股,何况他今日巡城,这聚众闯宫的事是他责任所在,不能不管。 百姓们不难打发,软硬兼施,吓唬吓唬,再发些粮食就好了,至于带头的钱有及几个胆大少年,直接抓起来就是。 众人正乱着,忽听马蹄声响,一队骑兵飞奔而至,当先一人红衣红帽,身子在马上坐得笔直。到了近处,他举手示意,身后的骑兵都停了下来。 刘侠卿立即扑了过去,拽住他的马头,“陛下,陛下你可回来了!” 刘盆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怎么了,激动成这样?这人不是有毛病吧? 刘侠卿扭头道:“陛下回来了,陛下才回宫!他根本就没在宫里住!大司农,陛下圣明啊!” 话音刚落,刘盆子脸一沉,大声喝斥道:“你才圣明,你们全家都圣明!你哪只眼睛看到朕圣明了?你说我是明君,经过我同意吗?他们这些人同意吗?” 他噼里啪啦地一通连珠炮,喷得刘侠卿目瞪口呆,万没想到一句圣明竟惹得皇帝如此激动。 杨音上前见礼,问道:“陛下何出此言?陛下若是体恤百姓,爱惜子民,自然是有道明君。” “大司农想要有道明君?你看看朕像吗?不像是吧?要不你们换个人?”刘盆子一副浑不吝的嘴脸。 杨音正不知道说什么好,钱有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扫帚一伸,指着刘盆子道:“昏君,快把我娘交出来!” “看看,还是这混小子有眼光!一眼就看出朕是昏君。”刘盆子道,“你也不用吵了,你娘现在就能回家,还有你们的亲人,随时都可以回去,你们把手上的……那是兵器吗?不管是啥都放下,别吓着女人,都随朕来吧!” 说着他纵马向前叫门,皇宫大门应声而开,牛头马面快步迎上来,一边一个,准备伺候他下马,刘盆子却是不理,纵身一跃跳下马背。 金针巷百姓面面相觑,不知小皇帝这话是真是假,众人已认定他是一个***女的昏君,哪敢相信他会如此轻易地放人? 大门紧闭时,他们都想冲进去看看,如今大门敞开,众人反倒踌躇,不敢轻易进去,若是进去,万一人家把门一关,来个关门打狗怎么办? 钱有把手上的扫帚一摔,说道:“去就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带着几个胆大少年迈步进门。 杨音随着进了宫门,在他看来,小皇帝没在宫里虽然有些意外,但也说明不了什么,或许他只是正巧不在。 众人刚进门,对面一个孩子走了过来,见到他们掉头就跑,边跑边大叫道:“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几个女人自屋子里探了探头,都纷纷笑道:“可不是,是陛下回来了!” 女人们纷纷走出屋门,有说有笑,叽叽喳喳。杨音和钱有等人见了目瞪口呆,这些人不是绑来的吗?看这欢乐的样子可不像啊! 八十多个女裁缝来到院子里,亲热地打着招呼, “陛下,您回来了!” “小班登,你们这两天去哪儿了?” “翟兴,有没有想婶子?” 刘盆子顿时自觉成了人民子弟兵,满满的军民鱼水情啊! 巧妹向皇帝行礼,“陛下,宫里的布都用完了,一共做了一百一十八套军装,二百零三双布鞋。” 钱有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些街坊……不是应该哭哭啼啼的吗?怎么一个个面色红润,欢天喜地的。难道她们是被逼的?对,一定是有人逼迫,让她们强颜欢笑! 不仅逼着她们笑,还逼着干活,做苦工,真是毫无人性啊! 钱有正义愤填膺,突然肩膀上挨了一掌,钱婆的大嗓门在耳边响起:“你这个臭小子还是这么欢实,害得娘白白担心,真怕你饿死了!” 钱有一把扯住钱婆的手,“娘,跟我走,咱们回家去!” “回什么家?家里粮食都没了,你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怎么养活娘?回去跟你饿死呀!” “娘,你总不能为了吃饭就任由这个昏君……咱总得顾忌一下名节,你这样子……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父亲!” “你胡说啥?啥名节?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怎么就对不起你父了?”钱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你这个丧良心的混蛋,竟然,竟然这么说你娘,你娘我是那种人吗?你小子胡说八道、满嘴喷粪,看老娘不撕了你的臭嘴!” 钱有抱头鼠蹿,钱婆追在他后头连打带骂,母子俩一个追一个逃,绕着院子乱跑。 那些女人也围住几个金针巷少年,打听家里的情景。 杨音听着她们一声高一声低的叫唤,“怎么?我母亲也来这儿闹了?我这好好的,她瞎闹什么?” “我不回去!回家饭都没的吃,在这儿凭手艺吃饭,有什么不好?你回去让我们家二丫也来,告诉她在这儿每天都有干饭吃。” “这两天就我们这些女人在这院子里,一个爷们儿都没有,我倒是想挨欺负,谁来欺负?” “那两个?你看不出来吗?那两个带把吗?那是爷们儿吗?你瞎啊!” 马面尖利的嗓门响起,“怎么说话呢?谁说咱不是爷们了?咱虽没有爷们儿的东西,可有一颗爷们的心哪!” 他的话招来一片嘘声,年轻的少女都满脸的羞涩,只是偷偷地抿嘴,年龄大的女人却不管这些,只管大声笑骂着,院子里的气氛竟是十分欢乐。 钱有愁眉苦脸地望着钱婆,“娘,我……我不小心认了个父亲。” “怎么?你是看母亲孤单,帮我找了个老伴?”钱婆的嘴角哆嗦着,有点小激动,妈的,这个小兔崽子还算有点良心。 刘侠卿看着她红通通的脸膛、满脸的褶子,突然打了个哆嗦,一股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大声喝道:“不算数!那个不算数!” 钱有梗着脖子道:“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说话算话!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生父亲!”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嚎道:“父亲,母亲,儿终于父母双全了!” 钱婆的大巴掌“叭”地一声落在刘侠卿的肩头,龇着牙笑道:“怎么样?咱儿子还不错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27.全城赈灾 郑县的街头人忽然多了起来。一夜之间,那些饿得将死的人不知从哪个阴暗的角落爬了出来,又重新行走在阳光之下。 所有的人都奔向一个方向,城南,深井巷。 听说大汉皇帝陛下赈济灾民,施放义粥,百姓们一开始都是半信半疑,毕竟把他们逼到饿死边缘的就是大汉的官(贼)兵。 那些凶恶的强盗硬闯进他们的家里,拿走几乎所有的东西,金钱、粟米、布帛,让他们家无余财,腹无余食,郑县百姓对这一批汉军真是恨得入骨。 他们要赈灾?难道强盗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这事儿怎么听怎么有点不可信。 可是在家就是等死,境况好一点的家里还有些余粮,那是强盗口中漏掉的食物,更多的人家中没有隔夜食,全仗着每天出城采摘野果野菜充饥,情况最差的一些人,比如深井巷曾经的富豪们,已经有人饿死了。 形势逼人,让他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就食的机会,于是一股股人流从城里各处出发,都涌向城南深井巷。 离得远远的就看到了一杆火红的大旗,上面写着大大的“赈”字,走近一看,十几口大锅下柴火烧得正旺,火红火红的,锅里是翻滚的粥汤,热气腾腾,带给人活下去的希望。 是真的,是真的有粥喝!人们哆嗦着嘴唇,热泪盈眶。 一个人站在高处,大喊道:“陛下初登大宝,不忍见百姓乏食,特用宫中之粮米,填万民之口腹,不论何处之饥民,皆可就食,望尔等互相告知……” 饥民们便高喊着:“万岁!陛下万岁!” 人其实是最健忘的动物,昨天还充满仇恨的郑县居民,今天得到了一点粥喝,心中便充满了感激。他们对于那个十几岁的小皇帝原本没有什么认知,如今却自动地把他和强盗们分割开来。 强盗是不可能转性的,可是那不关小皇帝的事。这个孩子是放牛的苦出身,而且是汉室宗亲,被强行掳进军中硬推上皇位,他和大家一样,也是受害者。 随着一碗碗的粥喝下了肚,小皇帝不断地被人提起,博得了百姓的一致同情。 “可怜这个孩子,落进了强盗窝里。” “还想着用宫里的粮赈济百姓,心肠真是好啊!” “若是赶上大汉的好时候,必定是一个好皇帝,可惜……唉!” 经过新太祖王莽二十多年的不懈折腾,百姓们日子过得格外凄惨,对于不算久远的大汉盛世都充满怀念,虽然那时候日子过得也未必有多好,可是总不会惨过现在。 时间滤去了曾经的困苦,留下的记忆都是美好。 至于以绿林军起家夺得江山的更始汉,除了刚开始时给百姓带来一丝希望,之后便再没有什么让人称道的作为,现在人们口中所称的大汉,绝不是更始汉,也不是赤眉汉,而是那个早已消失在历史烟云中的模糊背影。 大汉一次次被人提起,对那个强大王朝的所有美好想像,对未来日子的憧憬,都投射到眼下这个小皇帝的身上。 “是正宗的汉室宗亲呢!” “这么好的皇帝,也许真的能带我们活下去,过上好日子。” 可怜的百姓对于好皇帝的要求已经低到不行,只要能带他们活下去,能把日子过下去,便被他们寄于无限的希望,博得他们最真挚的爱戴。 如果郑县百姓知道这个好皇帝不过是想当一个昏君,甩掉这人话!” “粮食不够,没法子全城赈灾。”翟兴干脆地道。 “朕知道没粮,所以才让你们商量,怎么能找出赈灾用的粮食?”皇帝大剌剌地箕坐,看着他的小伙伴们。 胡狗子摇头道:“陛下,上哪儿找去啊?最有钱的人都在深井巷,他们的家底最丰厚,可咱们都看到了,那儿现在最穷了,谁家也没粮食,看样子整个郑县都没什么油水了。” 孙易道:“饿死了百姓,肥了各营的巨人,尤其是城外的几个营,个个都是肥得流油。” 赤眉军相互之间习惯上称呼巨人,见面一打招呼,“张巨人,你好!”“王巨人,你早!”让人登时有一种置身巨人国的感觉。 胡狗子说道:“就是!自从进了关中,巨人们个个都成了富翁,带的东西多了,行军都慢了,金银珠宝还能随身带着,布匹就太沉了,粮食更不用说。泰山营里的粮食和布匹都堆成山了,他们营里的人,每天吃四顿干饭,都撑得走不动路,就在营里睡觉!” 孙易道:“濮阳营里也是,我那些濮阳的兄弟们这些天都长胖了,有的几天就长了十来斤。” 此时胡狗子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别人偷听了去,“陛下,我听说丞相惦记上了各营的粮食,想让他们把多余的粮上缴大库,各营将军联合起来,暂时是顶住了,不过丞相好像是发了狠,一定要收,也不知将军们能否顶得住?” 徐丞相管得了军中的大库,可管不了各营的小库,可各营的小库要是不足了,必定会向大库伸手。只要把各营的粮食掏出来,保证能让徐丞相肝疼。 凡是让徐丞相受不了的事,小皇帝都非常乐意去做,于是他说道:“就这么定了,朕要从各营筹集粮食。” 王猛摩拳擦掌地道:“陛下,您说,先上哪个营里抢?” 孙易哂道:“抢,你抢得过么?每营有一万多人,泰山营将近两万人,我们只有一百多个,怎么抢?要我说,不如陛下和各营将军好好说说,先向他们借点?” 胡狗子道:“咱们军中有句话,叫做,要我老婆行,要我的粮食不行,因为老婆比粮食好抢啊!想向那些人借粮,那还不如杀了他们,要不丞相怎么能碰了这么大一个钉子?陛下,我不是说你说话不管用,我是说,连丞相都……依我看,还不如晚上偷偷地套上车,去各营顺点粮食出来,他们那么富,咱们少偷一点就够用了。” 刘盆子四仰八叉地向龙榻上一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道:“朕乃天下之主,怎么能偷呢?咱们不借,不偷,不抢,朕要让他们乖乖地自己送上门来。” 少年们面面相觑,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胡狗子凑了过去,轻声问道:“陛下,您又有了什么馊……好主意?” 刘盆子成竹在胸,“不急不急,粮食不急,把赈灾的事交给那个老儒郑深好了,我看他挺能干。明天咱们接着练兵!” 不知不觉地,大丞相和小皇帝都把目光投向了郑县的几头肥羊,就看谁的刀快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28. 羽林军威 在县城西南,连扎了七座大营,每营有一万到两万人,七座大营至少有十来万人,看上去漫山遍野,到处都是人马。 赤眉军各营都是一家一家地杂居,男女老幼都有,当然还是青壮年人居多,因为他们身体好,在漫长的集体流浪生涯中更容易存活下来。 王虎今年只有十八岁,却已经随着父母走南闯北了七年。军中如王虎这般的孩子还有很多,他们随着大队人马走,在行军过程中一点点长大,眼见的都是战场、杀戮和死亡,自然比一般的孩子更加彪悍。 王虎的爹是泰山营的一个小头头,手下有上百号人马,这让他劫掠财物的时候有了些特权,除了一些实在没什么东西可抢、不得不挨饿的时候,一般来说,一家三口的日子还过得去。 近半个月的日子很是平静舒适,天气虽然热,但也不至于不能忍受,粮食充足,几乎可以敞开肚子吃。王虎本来身子就不瘦,十几天吃下来,足足重了十几斤,看起来很是强壮,已有些成年人的样子了。 他娘最近总是看着儿子说:“要是日子都像现在这样,不打打杀杀,只天天躺在营里吃饭,那该多好啊!” 他爹就嗤笑着连连摇头。赤眉军一向如此,干一票大的,就能多吃几天,过一阵舒服的日子,等吃光了,那就要再次起程,寻找下一个猎物。 抢来的东西用起来也随意,钱随手花,粮食可劲儿吃,不用攒着过日子。谁也说不准自己能活多久,万一哪天死在战场上,攒再多东西也没用了。 王虎这么一个半大小子,本来就精力旺盛,再加上肚子里有食,更觉得有用不完的劲,每天在大营里跑进跑出,和一帮狐朋狗友厮混。 这一天,他和几个兄弟商量着上山去玩,出了泰山营向东,过了南城营门口,忽见一个缓坡上新扎了一座小小的营垒,整齐簇新的帐篷,各色鲜艳的旗帜,看起来格外醒目。 “这是哪儿的队伍?怎么看着不像咱们的人?”王虎狐疑地问道。 伙伴们都摇头,谁也不知道这支队伍的来历,但是他们都看出来了,这支队伍不同寻常。 一般的赤眉军没有旌旗、号令,扎营也相当随便,有家的基本以家为单位吃住,没家的就随便挤一个帐篷,这帐篷怎么支、支在哪儿,都随便,每一座赤眉军营都相当于一个临时居民点,充满着锅碗瓢盆的生活气息。 住惯了乱糟糟的居民点,眼前这个正规的军营顿时让人眼前一亮,再看那迎风飘扬的旗帜,各色的随风飘扬,这多来劲! “这里一定有大人物。”几个少年一致得出结论。 他们猜对了,不一会儿,大人物就从营里出来了。 十几马狂奔而出,每人打着一面旗帜。马上的骑士都是年龄不大的精壮后生,身穿统一的红色上衣、深色裤子,看起来个个龙精虎猛。 这架势一下子震住了王虎等人,赤眉军几乎都是衣服破烂,即便谁穿得好些,也是杂七杂八,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哪儿见过这种统一服装的操作? 十几人后面,是一辆特别拉风的马车,由四匹雪白的马拉着,车上是红色的帷屏。车上端坐一个少年,身上穿着黑色的衣裳。王虎眼尖地发现,那人的黑衣上绣着盘龙。 “是陛下!”王虎兴奋地叫道。 “真的,真是陛下!”几个少年脸上泛着红光。 皇帝的马车后面,是一队骑兵,都穿着鲜艳的短袖上衣,深色的短裤。一百余人一齐放开马蹄,顿时烟尘滚滚,声势惊人。 “陛下的亲军啊!” “真好看,太威风了!” “我要是穿上那衣服,看起来也能不错吧!” “跟上去看看!” 几个少年撒开两条腿,在队伍的后面跟着跑,不知道跟着吃了多少灰,好不容易等灰尘散尽,那队伍也早就没影了。 王虎觉得又兴奋又惆怅,对于那些人充满了羡慕,其心情相当于刘秀第一次见到皇帝卫队出行,发出那句流传千古的感叹:“仕宦当作执金吾。” 此时的王虎也恨不得身为皇帝卫队的一员,而不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吃灰。 一个少年叫道:“看方向应该是去汶阳营,咱们去看看热闹。” 这些半大小子本来就是闲着没事儿,哪儿有热闹往哪儿钻,好不容易遇到这个机会,个个踊跃着要去,连原本出来做什么的都忘了。 少年人有最大的热情和最充沛的体力,几个人你追我赶,一路奔到汶阳营,没见到皇帝侍卫,却遇到大批的少年自营中奔出,都急吼吼地跑着,乱喊着:“应该是去濮阳营了!” 人越多,他们越兴奋,所有人都嗷嗷地叫着奔跑,肆意发泄他们无穷的精力。又跑了不知道多远,忽见皇帝仪仗迎面而来,烟尘滚滚,旌旗猎猎,马蹄声轰隆作响。 少年们哄然散开,让出道路,眼睁睁地看着皇帝一行人通过,那些侍卫们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容肃穆、昂首挺胸,眼珠子都不斜一下,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看客的存在。 那些被忽视的各营少年却越发羡慕了,简直可以称得上嫉妒。他们看看那些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同龄人,又低头看看自己破烂的衣裳,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这时皇帝车驾突然慢了下来,骑兵们迅速地整理队列,排成整齐的四行,随着队长的口令和左右挥舞的旗帜,前后左右地前进,变换着队形。 少年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军队训练,平时各营根本不练,偶尔有些人挥舞几下刀枪,就能吸引一堆看客,更何况这种百余人的队列演练。 “到底是皇帝亲兵,看人家这军容!” “是啊,多整齐!命令左转弯,就全都向左转弯。” 其实他们转得并不是很一致,有快有慢,排列也没有那么整齐,在任何一个经过军训的现代大学生眼里都算不上什么。可在这些从没见过正规训练的少年看来,这统一的军装,响亮的号令,统一的行动,无一不具有极大的视觉冲击力。就好像一个每天饿着肚子的人,随便吃点什么就当成美味。队伍不怎么样,可架不住这些少年没见过世面,太低。刘盆子这些侍卫经过几天训练出的队列,在他们眼里已是军队最牛逼的样子。 少年们正看得津津有味,忽听有人大喊一声:“拔刀!”霎时间百余骑兵一起拔出了环首刀,他们全都是右手持刀,端端正正地竖在胸前,刀刃闪着寒光,配着士兵们挺直的腰杆,坚毅的神色,简直不要太帅。 刀出鞘,军威加倍,看客们发出阵阵惊呼,现场气氛达到了顶点。没有人注意,队中一人拔刀时不小心划伤了自己的手,现在正在暗暗地龇牙咧嘴,而另一人的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他不敢下马去捡,只好空握着拳头放在胸前。 王虎觉得自己像是喝了酒,一举一动都有点晕乎乎的,他感觉脑袋已经停止思考,腿也不受控制,他迷迷糊糊地跟着人群,随在骑兵队后面。 那一条条耀眼的刀光像是烛火,而他已变成了一只飞蛾,烛光在哪儿,他就想飞去哪儿。 骑兵队小跑着前进,一百余人有节奏地喊着口令:“前进,装逼!前进,装逼,装逼!” 后面的少年们都互相打探,“他们喊的是什么?” “装逼是什么意思?” “真笨,就是前进,冲锋的意思。” 这时,骑兵队果然开始了冲锋,于是少年也跟着跑了起来,口中乱七八糟地呼喊着:“前进,冲锋,装逼!装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29、参军光荣 刘盆子带着骑兵队回到了军营,趁着粉丝队伍还没跟上来,抓紧时间下马休整,放松一下绷了大半天的身体。 班登吮着手指,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王猛拍拍他的肩道:“我说小班登,下回可得小心点,别还没上战场,你就把自己的手指头割掉了。” 班登抽泣道:“猛子,我,我上不了战场,我还是跟着陛下,贴身伺候他好了。” “那不是抢牛头马面的饭碗吗?他俩不得把你吃了!” 说到吃这个字,王猛立刻觉得饿了,他抬头寻觅着,“翟兴呢?这小子跑哪儿去了?今天咱们吃什么?” 如他所愿,翟兴正赶着一头牛过来,众人顿时一阵欢呼。 刘盆子叉着腰站在队伍前面,大声道:“兄弟们,今天的装逼,不,今天的训练很成功,为了奖励你们,也为了让人见识见识咱们羽林军的伙食,今天咱们还是吃牛肉!” 一切都是轻车熟路,杀牛切肉、埋锅造饭、架柴生火,军营里又忙碌起来。 而各营的少年粉丝也不知疲倦地追了过来,伸头向营地里偷看。 其实他们完全用不着偷看,这个营地并没有扎严,而是只在周围简单地树起了几个地标,大概标出了营地位置,甚至营地边缘的围栅都没有树起。 这次训练本来就是做秀,就怕没人看,怎么会自我封闭呢? 于是看客们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营里的场景,羽林军的一切都让他们感觉新奇,他们吃的主食是粟饭和稻饭,这和各营里没什么区别,不过看着却比营里的好吃。 等众人看到了宰牛切肉的场景,一个个都惊呼出声:“天哪,他们吃的是什么?” “肉啊,他们吃肉!” “是牛肉!吃的是牛肉!” “这么一大头牛,怎么也得有一千多斤肉吧?” “那能吃个够了,人家牛肉管够吃!” 少年们这些日子吃了几顿干饭就满足的不行,可肉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个稀奇的东西,猪肉倒是吃过几次,可是他们有几个人吃过牛肉?好多人恐怕这辈子也没吃过。 羽林军的伙食居然是干饭加牛肉,这个诱惑太大了。 “我真想吃牛肉!” “谁不想?我还想做羽林军。” “我也想,骑马,穿军装,吃牛肉!” “这可比在营里好多了,好一百倍一千倍。” 军营周围,人越聚越多,刘盆子带着百余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吃着饭,一口扒去半碗饭,再塞一块大大的牛肉,虽然稍有点硬,但是香得要死,他们鼓动着强劲的腮帮子,用力地咀嚼着,咽下的时候有点噎,赶紧端起碗,灌一口牛肉汤,那浓香的滋味,让人舒服得想叹气。 王虎咽了口唾沫,他的肚子忍不住咕噜噜地叫,可是却舍不得回家去吃饭,只傻呵呵地在这儿看着别人吃肉。不由自主地,他迈过了那道并不存在的栅栏,越走越近。他身后的人群本来都远远地看着,不敢越雷池半步,此时也纷纷越界,进入到营地当中。 王虎终于鼓足了勇气,向着一个正在奋力撕咬牛肉的少年道:“敢问,你们还……还要人不?我想,我也想……” “不知道,那得问陛下,”那少年嚼着牛肉,斜眼打量他一下,说道:“咱们是羽林郎,护卫的是陛下,那都是百里挑一的,你以为谁都能做?” 王虎缩回了身子,在这些人面前,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像样,低头暗暗扯了扯衣襟。这是父亲的旧衣服,有点肥大,前胸有个大大的补钉,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羽林军吃过饭,又操练了半天,所过之处,几乎各营所有的少年都来看热闹。 王虎一直跟到天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回到家里,虽然饿了一天,可他却一反常态,面对着大碗的粟饭,居然有点吃不下去。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到底遇着什么事了?” “没事儿!”王虎闷声应着,推开饭碗,钻进帐篷里睡了。 他睁眼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几个少年围在身边,叽叽喳喳地叫道:“总算醒了,我们喊你半天了!”“虎子快走!羽林军招人呢!” 王虎一下子跳了起来,“真的吗?在哪儿?” “就在营地!” 王虎连饭都没吃,和几个伙伴跑到羽林军营地,只见人山人海,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仿佛全天下的人都聚集在这儿。 几个人埋头向前,往人最多的地方挤,一直挤到一杆大大的旗子下面,那儿用木板搭起了一座高台,一个少年正站在上面,大声道:“各位,各位,都往这儿看!” 他扯了扯身边的旗子,将旗子展开,指着上面的四个大字,一字一字地念道:“参、军、光、荣!” “参什么军最光荣?当然是参加我们羽林军!我们羽林军乃是皇帝亲军,天子近卫,比别的军队都要高出一等!羽林军统一着装,免费提供一年四季服装,保证一日三餐,两干一稀,也就是说,进了我们羽林军,吃得饱穿得好,而且吃穿都不要钱!” 这个条件还是比较诱人的,赤眉军哪管你吃穿?自己能抢着才有吃穿!可人家羽林军一天管三顿饭,三顿饭啊!这个年头,普通百姓就是一日两餐,顶多就一顿干饭。这一日三餐里有两顿干饭,已是达官贵人的待遇。况且王虎他们亲眼见到羽林军吃牛肉,这人虽没保证有肉吃,但看这样子,应该也会有的吧? 至于穿的,那更没的说了,昨天羽林军操练大家都见着了,每个人穿得一模一样,整齐得很,王虎等人羡慕极了,巴不得也弄那么一身穿上。 那人又道:“加入咱们羽林军,不仅能保障吃穿,而且能随时侍驾,与我们最亲爱最伟大的皇帝陛下亲密接触,必定官运亨通,前途无量,光宗耀祖!”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与权力中枢距离越近,升官的可能性越大,便是他们各营里的各级头领,好多都是将军和校尉亲戚朋友,王虎的父亲也因为是泰山校尉的远房亲戚,才当上的这个小头目。 这时已有人动心了,大声问道:“我要报名!”“我要参加羽林军!”“算我一个!” 那人又大声道:“各位别急,这名可不是谁都能报的。你想啊,要是在太平日子,哪个羽林郎不是权贵子弟?要加入咱们这羽林军,那也得不是一般人物。” 众人催促道:“什么人才能报名,快说,别卖关子!” 那人道:“要成为咱们大汉羽林郎,还要两个条件,大家都听好了!第一个条件是:年龄十四岁到十八岁,身体康健,没有疾病;第二个条件是:参军时每人要交六石粮六丈布,只此一次,往后就不用交了。好了,不够条件的也不用挤了,都回家凉快去吧,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兄弟,请去那边报名!” 话音刚落,众人立时就炸了,“要六石粮食,还要六丈布。这是参军啊,还是抢粮啊?” “就是,六石粮,那可是七百多斤,够一个人吃一年的了。” “可不!有六丈布够我做几年的新衣服穿,还用他们管什么穿着?” 那招兵之人笑道:“各位,各位,咱这不是征兵,而是自愿参军,你要是没钱没布,或者嫌这些条件太高,你可以不来,咱也不会逼你。一句话,愿来就来,不愿来就不来,咱们你情我愿!” 这时一个人走了出来,叫道:“这个名我报了,我替我家二小子报名,钱和布马上送来!” 王虎认得那人是南城营的校尉,校尉是营里将军以下的二把手,平日劫掠都比别人拿得多,这些东西在他那儿自然算不得什么。在他那个层次的人看来,钱财不重要,为儿子谋个好出身才是最重要的。 王虎掉头就往家跑,伙伴们在后面喊他也听不见,他只有一个念头,回去找父母想办法,无论如何,他都要加入羽林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30.盆满钵满 “陛下为何非要每人六石粮六丈布?”翟兴站在地上,微微涨红着脸问道。 “图个吉利,六六大顺!”刘盆子随口答道,此时他正靠坐在龙榻上,任由牛头马面一个捶背,一个敲腿,跟着羽林军训练了一天,他自己没觉得累,可两个死太监心疼皇帝辛苦,非要来个全身按摩,以保证龙体康健。闲着也是闲着,刘盆子也就任由他们折腾了。 “行了行了,脚心不用按了,痒死了,给我捏捏肩。”小皇帝命令道。 “陛下,半日才报了六人,是否要价过高……胃口过大乎?”翟兴真有点急了,这样下去,根本弄不到多少粮食。 “是啊陛下,宫里已经没粮了,昨天我催牛马将军去要粮,刘将军说……这是丞相定的,每天二十石粮,不能再多了。咱们现在摊子太大了。不仅羽林军耗粮,还要养裁缝,还要赈灾,二十石粮根本不够,赈灾的粥已经稀得不行了,百姓们都在争抢,郑夫子说再没粮他也没法子维持秩序了。要是招兵不顺,我看咱们早晚得断粮。”一向有鬼主意的胡狗子也心里没底,不知皇帝这招管不管用。 翟兴道:“陛下,六石粮六丈布实在过多矣,试想何人能拿得出如此之多之财物?要不……降降吧!每人两石粮两丈布?实在不行一石粮一丈布,须抓紧筹粮救急哉!” “一分一厘都不能少,绝对不能降低羽林军的逼格!”刘盆子用手指点着二人,“子曰: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孩子就是天下父母最大的软肋,他们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可舍得在孩子身上花大价钱,你们就等着瞧吧,赤眉军的父母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翟兴胡狗子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主儿,完全不知道子曰没曰过这种话,可是赤眉军穷到什么程度他们是清楚的,既便大军进关中后,众人都发了些横财,可是能否凑够六石粮六丈布,两人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刘盆子见识过现代父母望子成龙的疯狂,他们坚守一条铁律:绝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中国孩子的早教早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学校教育都是中途跑,起跑线早就前推到了胎教,可以说,从一个受精卵开始,中国娃就开始接受教育了。出生后是婴幼儿教育,什么感统训练、习惯养成,不一而足。稍大一点,不管有没有艺术细胞,艺术教育必须上马,舞蹈绘画音乐都来一遍。月薪只有几千的工薪层父母,交孩子一千块一节的钢琴学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总而言之,中国父母从不吝于往孩子身上砸钱,造成现在教育机构空前繁荣,子曰小孩儿的钱是最好挣的。古人孩子多,恐怕没现代人那么疯狂,但是望子成龙的心情是古今共有的,赤眉军也不例外。刘盆子相信,只要努力挤榨一下,这些父母会爆发出惊人的能量的。 他笑道:“这么多东西,总得给人家时间去准备吧?朕是个善良的人,愿意与人方便。这样,你去通知他们,布和粮可以相互替代,没布的多交粮,没粮的多交布,都没有的也可以交钱,都按市价兑换。我猜后晌人就会多起来,你们两个去深井巷,多找些能写能算的人来,要多设报名点,坐等粮食……哦不,坐等报名的上门。” 翟兴二人答应着往外走,却又被皇帝叫住,嘱咐道:“记住,千万不能给报名的人好脸,面上不要带着笑,保持一种不爱理人的姿态,这叫高冷范,懂不?不能求着他们,要让他们求着咱,一句话,爱报就报,不报拉倒!” 这事说起来也真邪性,小皇帝不给他们好脸,还真就有人哭着喊着求着想报名。 王虎的父母正在发愁,孩子要死要活非要参加羽林军,让父母一定给他想法子。羽林军当然好,可是入门费用也太高了点,六石粮六丈布,你怎么不去抢! 女人抹着眼泪道:“人家都说,马上要打进长安了,皇帝要坐龙椅,以后再不用打仗了,大家都有好日子过了。咱们年纪大了,跟朝廷要点地,回家种地就行……可是虎子他……你忍心让他像咱们一样,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怎么也得给孩子谋个前程吧!那个羽林郎,说是每天都在陛下身边,肯定差不了......你说那是多大的官?” “也没多大,比将军差远了。”老王闷声插了一句。 “现在不是大官,可天天跟着陛下,混得熟了,要当官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随便在哪个县当个县长,那也是光宗耀祖,给你们老王家长脸。” “嗤,县长算个屁!陛下侍卫要是下放,怎么也得是郡里的大官!” “你看,你也这么说,这可是咱们虎子一辈子的前途大事儿,听说将军和校尉都在张罗报名,他们的孩子就比咱的金贵?你快点想想办法,抓紧张罗东西,别等名额满了,那时想报都报不上了!” 老王其实早就想好了,这个名一定要报!皇帝身边的侍卫,那是平时挖门子盗洞才能抢上的好差使,他这种人只愁找不到门路,现在明码标价,给东西就收,不用求爷爷告奶奶,不用花大把的银钱打点,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 六石粮食虽然不少,相对来说还算好解决的一项,泰山营的粮食堆成了山,又看管不严,只需要背着人去粮堆上拿就是了。可是这六丈布……上次老王在郑县抢了不少布,足有两引,岂止六丈,只怪他自己大手大脚,都拿出去给别的野女人做新衣了,如今剩下的肯定不够六丈。没办法,只能动用点硬通货了。 “孩儿他娘,我在深井巷收了几块马蹄金,不是让你收着了吗?你去找出来,现在是用它们的时候了。”老王站起身,准备去给儿子张罗了。 翟兴和胡狗子各守着一面“参军光荣”的大旗,在军营旁卖力地吆喝着,营门前是用木板搭起来的长条几案,一溜地排出去,几十个紧急调来的文人站在几案后头,准备接受报名。 孙易、牛得草和班登等人带着牛吏马吏,赶了许多的牛车和马车,准备运送粮食布匹。只有王猛还带着一队羽林军在营地周围奔跑呼喝,继续训练(装逼)。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现场并不是很热闹,从早上到日中,确实有些军中将领把自家孩子送了过来,但是人不是很多,只有三十人左右。 羽林军和牛马厩一起出动,又动员了不少平民,这次募兵的接待人员足有几百,相比较而言,半天招三十人的成绩称得上惨淡。现场看起来像是现代的某些大商场,卖衣服的比买衣服的多多了。 胡狗子跳下高高的台子,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一边吆喝着,“猛子!兴子!来,歇会儿,反正现在没啥人。” “累煞我也!”翟兴一屁股坐在胡狗子身边,嗓子嘶哑地说道。 “嘿,兴子,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天天这么文绉绉的,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个识文断字的文人呢!” “胡兄,你说陛下这招到底管不管用?这都晌午了,为何还没有人来?” “谁知道呢?陛下好像挺有把握的,咱们就看吧,反正今天就见分晓。” 这时王猛走了过来,他也累得够呛,在马背上半天没有下来。看着此刻人少,就让队伍解散休息。 “猛子,来来坐这儿,别练了,反正也没啥人看。” “早晨人不是挺多的嘛,现在都跑哪儿去了?老子这么卖力气地装逼,竟然连个观众都没有!”王猛有点忿忿不平。 现在羽林军基本都明白了“装逼”的意思,也学会了陛下口中的某些现代词汇,这就是上位者的优势:有话语权,说什么都有人跟着学。 “我看陛下这次可能玩儿砸了,咱们大军从青州走到这儿,凡是有人想加入,那是随时可以加入,哪儿用得着交什么钱粮?我王猛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说过入伍要交钱的。” 话音刚落,旁边有人叫道:“快起来,起来!来人了,来了一群人!” 三个人跳了起来,见山坡下来了大约一百多人,肩担手提的,都扛着东西,还有三辆装得满满的大车,几匹骡马身上也满载着东西。另有两人推着小巧的鹿车,车上几个大袋子,一看装的就是粮食。 众人立刻忙活起来,王猛紧着集合人去继续装逼,翟兴胡狗子跳上台子,扯开嗓子宣讲,报名处准备好竹简、笔墨准备登记,孙易等人备好了车马。 这一批人都是泰山营的,结伴带着孩子来报名参军,一批报了四十多人。还没等这一批登记完毕,又来了几拨人,报名处立刻排起了大队,你推我搡,热闹非凡。 之后一下午再没消停过,一直到太阳落山,众人忙得抬不起头来,牛马车辆络绎不绝,不断地往来运送粮食。忙到入夜报名处才收了摊子,而运输队直忙到深夜,才把粮食运送完毕。 这一日报名者八百七十八人,共收粮食六千多石,布匹不计其数,还有其他金玉银钱等物,刘盆子赚得盆满钵满。 “我算是服了,陛下比那些算命先生都准,他怎么就知道这些人会抢着来送东西?”王猛叹道。 胡狗子笑道:“什么算命先生,陛下那是再世张良,算无遗策,真龙天子,那脑袋谁能比得了?” “你们觉不觉得陛下自从成了陛下,好像变了个人?以前他可没有这么能干。”王猛有点疑惑。 “胡说!” “放屁!” “陛下是天生龙种,一落地就和别人不一样,他小时候我就看他头上有紫气!” “那是,真命天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那是自个收着呢,现在登了大位,本事立刻都显出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31.养兵养民 报名持续了两天,刘盆子觉得差不多了,于是下令整编军队。这时他已收到了一万五千石粮食,一千二百引的布匹,大批的银钱。有许多将领在招兵的价码之外,又多送了不少金银珠宝,希望自家的孩子在皇帝手下日子好过一点。 刘盆子全都笑纳了,反正两千个兵也要不少大小头头,随便封赏几个,也算给这些人面子了。大汉皇帝陛下将卖官鬻爵那一套早早学会了。不过他只想卖小头头,各大头领还要按照资质能力来挑选,否则军队的战斗力会受到影响。 刘侠卿又帮着寻了一处院落,离皇宫不远,做为尚衣库的驻地,扩大到一百余人的女裁缝队伍整体都搬到那边,所有的布匹也存放在那儿。 尚衣库日夜开工,为羽林军缝制军装,皇帝要求先紧急做出每人一套夏装,其余的以后再慢慢做。有上次一百余套军装的制作经验,这次的速度肯定更快,而且不用每人量体,只按照常用尺码分成几个标准号,每个号缝制一定的数量,让士兵们自行选号。 皇宫一分为二,前院用作粮库和杂物库,从前门进出;后院是皇帝起居之地,从后门进出,收来的钱财珍宝也都放在后院,称为皇帝的内库。 刘盆子盘算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家底儿有两千大头兵、一个尚衣库,一个粮库、一个武库、一个内库。没几天的功夫就攒下了这么大一片家业,他对自己还算比较满意,可见这皇帝名号要是用好了,还真是大大的有用。 他知道文人的重要性,有心想招揽一些。深井巷本是豪强大户聚集地,那里的人大都受过好的教育,前几天皇帝派人去送粮,为当地饥民救了急,顺便招了些人为已所用。 这些文人中有两个人比较突出,一个是郑深,四十八岁,学识渊博,是当地很有名望的儒者,被刘盆子征召为郎;另一个叫罗由,也是大户人家子弟,只有二十五岁,刘盆子与他交谈之后,觉得此人非同寻常,便也征他为郎。 这两人带着一众文人,在羽林军的招募工作中出了大力。招募工作刚结束,刘盆子又下令,由郑深主持设立少学,组织人分头授课,教羽林将士们识字。 至于课本,按照皇帝的指示,越简单越好,抛掉常用的儒家经典,只教常用字,要求不高,每人先识三百个汉字再说。 在这些文人们看来,这个皇帝一点也不像造反的泥腿子。樊崇等人从不把文人当回事,让想投效的文人望而却步,赤眉军进城之后只知劫掠,使得民怨沸腾。小皇帝却不同,他不仅重视文人,而且在有了粮食之后,立即下了一道堪称仁慈的命令:全城赈灾。 刘盆子家底儿有限,经不起大手大脚,对于军民只能分别对待,简单来说就是厚兵薄民,羽林军每日三餐,两干一稀,赈济民众只供应两顿,而且全是稀粥。只要让百姓吊住命,不至于饿死即可,因为田地早就耕种完毕,只需等到秋收,各家各户自然就有粮吃了。 赈灾之事由郑深负责,皇帝又派金针巷的钱有做他的副手,由他们自行召集当地人,在县城东西南北四处定点定时施粥,让钱有带着一帮闾巷少年维持赈灾秩序。 对于一个军事爱好者来说,有一支自己的军队是极振奋的一件事,也是他前世做梦也梦不到的好事。不管将来如何,现在刘盆子暂时把作昏君的想法扔到了一边,只想好好经营这支羽林军,把他们建设成一支真正的强军。 大汉丞相府,刘侠卿正在向丞相徐宣和大司农杨音汇报皇帝近况。 “真是胆大,一人六石粮六丈布,真敢开这个口!”杨音简直有点佩服了,“居然还干成了!拉起了一支两千人的亲军,还榨出了七个营的万石存粮,难为他怎么想出来的这么个主意!” “这些将军一直说没粮没粮,那这一万多石粮食是从哪儿来的?这些人,从来都是打自己的小算盘,没一个为大局着想!”徐宣阴沉着脸。 也难怪他不高兴,徐宣曾三番五次向各营调粮,却屡屡碰壁。没想到小皇帝一出手,这些人竟争着抢着送人送粮又送钱。这一对比,显得他这个丞相......唉,人和人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一万多石粮,够两千羽林军吃一年了。刘校尉,这样,你去和陛下商量商量,借点粮食来供大军食用。”杨音主管全军钱粮,第一个想法就是如何把这一万石粮抓到手上。 “大司农,恐怕这个不成……陛下说了,他的宫中钱粮和羽林军的军需,还是要大司农按月供给的。”刘侠卿笑得很难看,心道你说得轻巧,人家凭实力忽悠来的粮,凭什么白白送你?各营的粮你调不来,又来打皇帝的主意,难道小皇帝比各营将军好说话?还有就是……人家明明是刘将军,你凭什么叫人家刘校尉? 杨音有点惊愕,“什么?如今他可是大财主,还要跟我要钱粮?我这大库可是要供几十万大军使用的,动一动都是钱!他那两千个人,守着一万多石粮,还嫌不够么?” “大司农,依我老刘看,还真不一定够……粮食是不少,可架不住消耗大呀!”刘侠卿伸出手指,一个一个按下去,“两千羽林军每天要吃三顿饭,两顿干饭,那些半大小子,饭量比大人还大,那可真是拼了命地吃;还有那些裁缝,虽然是女子,可那饭量比男人小不了多少,还有那些个文人,还不如裁缝,裁缝还能做军装,可文人除了费粮食还能有什么用呢?您算算,这些人得吃掉多少粟米?还有,最耗粮的是,全城吃不上饭的百姓如今都吃着陛下的,那可是上万人!” “我也听说了,说全城都在赈灾施粥,到底怎么回事?”徐宣问道。 “这个我知道,从昨天早晨开始,西城金针巷、南城深井巷、还有东城、北城共设了四个粥点,早晚两次放食。我巡视时路过,每一处都插着黄旗,现场真是人山人海,好像全城百姓都来了。开始时我吓了一跳,以为暴民闹事,结果是虚惊一场。人虽然多,还算守秩序,谁要插队捣乱,立马就有人来管,轻则呵斥,重则鞭打,把那些人都收拾得服服贴贴的。” 杨音叹气道:“原本我总觉得陛下孩子气,不免有些胡闹,可依此事来看,陛下确实是天性淳良,行事有度,唉……是个好孩子。” 徐宣皱着眉头说道:“前次收税粮,如今又施粥,咱们这位陛下心思变得快呀!他要养百姓......旁人虽然称我们是赤眉军,说到底也是百姓,陛下若是能养咱们自己的百姓,则数十万人以死报之,若是养郑县百姓,恐怕这钱粮都要打水漂啦!可惜,可惜!如此养法,任他有多少粮也不够,百姓勉不了还是饿死。” 杨音脸上有些泛红,“那可说不定,如今山野皆有可食之物,佐以粥食,足可维生,再过两个月秋粮熟了,百姓也有粮可吃了。此次七营劫掠太过,致使百姓无食,这也算是陛下替他们还了欠的债吧!” 徐宣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再过两月......恐怕我军军粮也所剩无几了。”下半句他没说出来,不过杨音懂他的意思,没有军粮,那还得抢呗,说到底倒霉的还是百姓。 杨音叹了口气,“但愿能早早打下长安,长安城豪富,到时何愁无粮?” 徐宣道:“大司农,依你看,皇宫和羽林军所需钱粮,咱们给还是不给?” “宫室之用,自当公中供给,可这养军之费,依我看,莫不如参照诸营之法,除大战之时外,皆自行筹措。反正陛下有一万多石粮,实在没粮可以再招兵嘛,我倒想看看,陛下还有什么高招,莫非他能变出粮食不成?” “好,就依大司农,粮食就这么多,是养兵还是养民,让陛下自己掂量吧!”七营的粮食徐宣多次要而不得,被刘盆子轻而易举拿在手里,徐宣也没脸去找他讨要,只好眼看着这大块肥肉被小皇帝整个吞下。 在回去的路上,刘侠卿遇到了刘孝,前西安侯就像后世某些把马路当成自家客厅的人一样,突然就出现在牛马将军的马前,险些酿成一起碰瓷式交通事故。 “刘兄,刘兄!欲往何处去?”刘孝扯住刘侠卿的腿,一声声地唤着,那个亲热的样子,好像是女人见到自己好不容易回家的丈夫。 刘侠卿无奈下马,满面带笑地寒暄着:“我老刘还能去哪儿?这不是刚从丞相那儿过来,赶着回去伺候陛下嘛!” “陛下如今赈灾饷民,百姓无不感恩戴德,我听了真是忍不住要流眼泪,这样的仁德之主,真是自古难遇啊!”刘孝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势。 “可不是,我老刘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的皇帝,这也是咱们的造化,能遇到当今陛下。” 刘孝肚子里冷笑,赤眉军从来缺粮,徐宣已被粮食愁白了头,如今刚能吃几天饱饭,这个败家的刘盆子却拿军粮去喂那些贱民,徐宣不气死才怪。 他肚里嘀咕,嘴上却说道:“不忍见黎民受苦,拨军粮而使百姓饱腹,足可称之为仁,想必丞相和大司农也对陛下赞誉有加吧!” “那是!不只是丞相和大司农,只要是长了心的,谁听了这事儿不得赞一声仁德之主?”刘侠卿骄傲得好像是自己被夸奖了一般。 刘孝脸色一变,丹田里升起一股怒气。他妈的,还讲不讲理了?他去深井巷劫掠是为大军筹粮,英明之主,现在送粮又是为百姓解困,仁德之主,不管咋样,他刘盆子就是好,没毛病是吧! 刘孝憋着一股火看着牛马将军离去,转身就往深井巷方向走,奶奶的,老子也喝粥去,白给的粥谁不喝,不喝是傻子!让他有粮!我让他仁德! 刚走出两步,忽觉身子一热,一种熟悉的疼痛自一个熟悉的位置袭来,刘孝双手护腚,欲哭无泪……这痔疮是没个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32.军队整编 自从在牛马厩找了顿打之后,刘彪一直趴在床上哼哼,让他的叔父心疼不已。其实他皮粗肉厚的,那点皮外伤早就养好了,可这小子就是赖着不起床。 虽然刘侠卿向皇帝求了情,让他随时过去效力,可刘彪是个要脸的人,被人当众羞辱了,还上赶着去表忠心?这事儿是牛马厩小霸王干得出来的吗? 皇帝拉起一支小小的侍卫队伍,他不为所动,皇帝带着侍卫们出城装逼,他冷眼旁观,皇帝开始招兵,他稳趴钓鱼台,等到皇帝真的召到了两千人的羽林军,眼看着一车车的粮食金银拉进皇宫,刘彪神奇地一夜康复了。 没办法,再趴下去肉都被别人吃光了,他连汤都喝不到。 你看那个孙易,现在人模狗样的,还有王猛、翟兴两个笨蛋,居然成了陛下手下的得力干将,他刘彪啥时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过? 刘彪搬了把人形梯子,他的叔父刘侠卿,一起去向皇帝报到。 刘盆子并没有难为他,只是大度地一挥手,“回来了就好,正好我这儿缺人呢,四个曲长定了三个,再晚来位子就没有了,你就做第四曲的曲长吧!” “彪子,你是曲长了,那可是能管上千人的大官啊,还不快谢陛下大恩?”刘侠卿大喜过望,赶紧扯着刘彪跪下谢恩,刘彪还晕乎乎的,四个曲长,那怎么也得五六千人,哪有那么多人? 可皇帝陛下不管这个,官帽子就要戴大的,虽说手下一共只有两千人,去掉辅助部队,分成四个曲人数是有点(非常)不够,但是那是编制,咱们有空编不行啊! 赤眉军的军制本来就随便,羽林军又是皇帝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老子爱怎么编怎么编,别人管得着吗? 刘盆子把两千人编成一军,亲自统领,由罗由做军司马。全营下辖四个曲,四个曲长分别是王猛、孙易、刘茂和刘彪。 胡狗子和王猛是铁哥们,两人平时就总在一处,王猛勇猛有余,智计不足,胡狗子却是有名的狗头军师,鬼点子多得很,两人在一起就是绝配,于是胡狗子成了王猛的副手。 刘茂这个曲长是皇帝硬塞的,虽然这个皇兄现在有点消沉、谨慎过头,可是小皇帝知道二哥从小看的是兵书,骑的是烈马,从骨子里向往着铁血杀场,只是后来遭遇变故受了刺激,才变成现在这样。就凭他保护弟弟时那股拼命劲儿,就绝不是个弱鸡。刘盆子暗地里希望自己的二哥能振作起来,再变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英豪。 除了战斗部队的四个曲之外,还有一支小小的后勤部队,由翟兴负责,这小子打仗不行,张罗点事儿还是挺周到的;除此之外,还需要一支皇帝亲兵卫队,这个关系到他的生命安全,必须得用一个靠得住的人,最认真最忠于值守的牛得草入选。 “陛下,我不爱打仗,你知道的,平时在牛马厩里挨揍最多的就是我,我......我不下队伍了,就在你身边,帮你洗洗衣服洗洗脸,做你的贴贴贴身侍卫吧!”班登拽着皇帝的衣袖苦苦哀求。 “先把你自己的脸洗干净再说!”刘盆子嫌恶地看着他鼻子下面的两行清涕。 就这样,小屁孩儿班登在牛头马面波涛汹涌的白眼中当了皇帝身边的勤务兵。 关键岗位安置好了之后,其余的职位就等着新兵来角逐了,当然有的位子也预先定下了,小皇帝靠这个充实自己的内库。 汶阳校尉的儿子带来了二十具铁甲,得到一个队率职位,泰山将军的儿子带来三十五只猪羊,也预定了一个队率位子。南城将军送侄子参军,同时送上一份大礼:一百三十匹战马,刘盆子大喜过望,当即甩了一顶屯长的帽子过去。 士兵们惊奇地看到,他们的皇帝把一百多匹马细细地看了一遍,几乎一匹也没有落下,而且眼光都在下三路徘徊,当少年们在心里默默地吐槽皇帝是个连马都不放过的流氓时,小皇帝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要是他们都怀着崽儿多好!” 骑兵是古代战场上的王者,战马是稀缺的战略资源,刘盆子格外看重,当然希望越多越好。 有一些新兵自带马匹过来,自动成为骑兵。连同原来一百余名骑兵,加上南城将军的大礼,总共可编出四百余名骑兵,占到整个队伍的两成,对当时的军队来说,这个比例已相当可观。 刘盆子非常想有一支独立的骑兵队,作为自己的王牌部队,但想来想去,感觉时机还不成熟,从他的骑兵数量和质量上来看,目前在战场上起到的作用应该是侦查、骚扰、迂回穿插,作为辅助部队存在。 放眼全国,大规模的骑兵队伍很少,主要集中在边境,比如刘秀手下的幽州突骑,是为了对付匈奴而训练的精锐骑兵。自己这几百匹马如果遇到大队的幽州突骑,大概分分钟被碾成渣渣。 高级将领要配备马匹,皇帝的贴身卫队需要骑兵一百,除此之外,三百余名骑兵将被编到战斗营中。几个曲长都盯着这块肥肉,尤其是孙易和刘彪,他们都是马吏出身,骑术高超,又熟悉马的习性,对骑兵更为渴望。 刘盆子没有确定骑兵的分配,而是暂时交给牛得草来集中整训,等到训练结束之后看情况再行决定。 皇帝亲自制定了为期十二天的第一期训练计划,野心勃勃地要在羽林军中施行。同时,他和罗由一起研究制定了严明的军纪,要趁着训练的机会统一推行。 对于从小在赤眉军长大的少年们来说,军纪是个新鲜玩意。几个牛马厩出身的曲长参加了前几天的装逼训练,领教过小皇帝的马鞭,对此已经有了认识,唯有刘彪缺了这一课。 他对此提出了质疑,当然不敢针对皇帝,只能向军司马罗由说话:“军司马,咱们平时打仗从来不讲军纪,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大家都习惯了,谁耐烦等指挥下令?这么多条哪儿记得住,这也,也行不通啊!像这一条:按时集合,迟到要吃军棍,还有这条:晚上不睡觉,在营里走动也要吃军棍,那弟兄们起来拉屎怎么办?这个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兄弟们受得了吗?” 罗由微微一笑道:“胡曲长说得有理,各营将士是习惯了不遵号令,自行其事。但羽林军要成为天下精兵,自然要与他营不同。若是寻常兵卒,已惯于目无军纪,重新训练定会十分困难。陛下正是虑及此,才将我军年龄限制在十八岁以下,此等年纪的少年尚未沾染军营风气,假以时日,定可磨砺成才。依罗某看来,经过严格训练,羽林军定可成为一支战无不胜的威武之师,而诸位,也将成为能征惯战之强将,随吾皇扫平天下,建功立业,名标青史。” 几个少年听了这话,都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身子,建功立业名标青史,这个饼画得真是又圆又大。 皇帝发话了,“胡曲长,前几天朕亲自带队训练,这几位曲长都练过了,就你没赶上。这样,你找别人多问问,心里有个数。从今天起,每天的训练内容都会提前一天下发,诸位照此执行,不容私自改动!练兵这事儿朕就仰仗诸位了,要是谁觉得做不到,现在就提出来,说实话,有的是人求着要当这个曲长!” 王猛孙易等人七嘴八舌地大叫:“有什么做不到的?要是这都不行,陛下你撤了我!” 刘彪怎么甘于落在这些牛马吏的后面,便也跟着大叫道:“这有何难,我的曲保证做得到,不信咱们就比一比!” “朕就是要你们比上一比,每天都要比!朕把肉都准备好了,让你们每天都有的吃!不过……”几个少年听到有肉吃,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刘盆子把脸一正,接着说道:“不过,只有赢了的才有,输了的可没肉吃,朕决定,每天训练垫底的曲,吃素!等到最后一天,咱们来个大阅兵,好好地比上一比,看看到底谁能得第一名!” 少年们听了,个个摩拳擦掌,憋足了劲要争这个第一名。刘彪已经琢磨着找自己的兄弟们,抓紧补上前几天落下的课,再好好研究下明天的训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33.魔鬼训练 王虎昂首挺胸走进羽林营,他终于如愿以偿成了羽林郎,心里开心得不行,更开心的是,刚进营就领到了一套新衣服,一双新鞋子,而且接待的人说过两天会再发一套换洗的。 营地西南角的一块空地是一排三班驻地,帐篷要新兵自己动手来扎。王虎刚到,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两个人正虎视眈眈地对峙着,两张脸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尺。 “你瞅啥?” “瞅你咋地!” “你不服吗?” “不服咋地!” 旁边几个少年都眼睁睁看着,面上泛着兴奋的红色,满脸都写着“怎么还不开打”几个字。 王虎一向是个热心肠,乐于为人排忧解难,见此情景,忙上前道:“二位,咱们都是袍泽兄弟,以后便朝夕在一个帐篷里生活,有什么事儿不好说,非要动手呢?” 一个小个子拉住他道:“你别管!队率说了,每帐十人,得公选一个什长出来,他们两个互相不服,要争抢这个什长位子,这不,都瞅了半个时辰了,就是不动手,急死人了!” 王虎听了,用力将包袱向地上一摔,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叫道:“算我一个!来,比比,看看究竟谁是老大!” 两个人转过头来,齐齐望向他。王虎晃了晃钵大的拳头,问道:“谁先来?你?你?算了,你俩一块上吧!” 二人迟疑片刻,忽地齐齐伸出手,扶住他的胳膊,殷勤地叫道:“老大,你怎么才来?让兄弟等得好苦!” “什长,你累不累?赶快歇一歇,我给你倒碗水……” 第三曲什长王虎带着全班支起了大帐,整理好床铺,将个人物品摆放整齐。这都是军纪规定,如果长官见到帐篷里乱糟糟的,整个什都要受罚,他这个什长更要加倍。 所有人都要去河里洗澡,然后才能穿上新军装。小河在营门外一里地光景,里面像下饺子一样,全是羽林军新兵蛋子,那场景别提有多壮观。 洗干净身子换上新衣,王虎感觉整个人焕然一新,看这个羽林营怎么看怎么顺眼,虽然众人来来往往显得有些忙乱,但是统一的服装,整齐干净的居住环境,让他顿觉神清气爽。 王虎从小到大生活的泰山营,从来不讲什么卫生,整个就是个超级脏乱差的大杂院,与其相比,羽林军营地实在是太干净了。王虎很满意,觉得这才是正规军营应有的样子。 在第三曲全体动员大会上,刘曲长重申了军纪,交待了训练要求,最后说道:“刘某提醒诸位,军法无情,奉劝各位不要以身试法,收起你们的野性子,羽林军需要的是服从命令的勇士,而不是没有规矩的莽夫!每个人都要做好份内的事,不要总想着和别的曲比。只要我们把自己的事做好,胜利自然属于我们。” 晚上躺在铺位上,王虎还是有点晕乎乎的,这半天像是做梦一样,而到了现在,真的需要闭眼做梦了,他却兴奋得睡不着。 “哎,你们知道吗?咱们曲长是陛下的亲兄长。” “怪不得,看他挺瘦的,样子也斯文,根本不像个带兵的,还以为怎么当上的曲长,原来是这样。” “都闭嘴,睡觉!”王虎低吼一声,众人立时收了声,不一会儿,帐篷里便传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一大早王虎便被急促的鼓声惊醒,他噌的一下跳起身,大喊道:“起来!都起来!” 按照规定,晨鼓响过之后,士兵需在半刻之内收拾好,在训练场上排好队列。时间很紧,也就够早起的排泄、简单的洗漱,王虎几乎是揪着领子把两个赖床的家伙提了起来,总算让全帐十人按时出现在训练场上。 刚一站定,各曲便开始点名,这一点才知道,今早三曲足足迟到了四十个人,全都在旁边排队等待受罚。 王虎以为不过是训斥,没想到竟然是打军棍!每个迟到者都要脱了裤子,当众领受五军棍,别说五下,一棍子下去,屁股都肿了。受罚者惨叫连连,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哭着喊道:“别打了,我要回家,我不要做羽林军!” 曲长不动声色地道:“此时你还是羽林郎,要受羽林军军法处置,等行刑完毕,你便可以回家了。” 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兵把他摁倒在地,扒了裤子,两棍下去,那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地上不起来,被人抬了下去。他成了第一个被淘汰的士兵。 迟到士兵的什长都被处罚,王虎默默地看着,庆幸自己早晨没有心软,把大家都揪了起来,保住了自己的屁股。 士兵们受到惊吓之后,都老实了许多,乖乖地排着队列跑出营地,一行人跑过一处原野,顺着小路上了山,不一会儿,便有人气喘吁吁,停下来歇息,但是听说早操偷懒也要挨军棍之后,便不敢再停留,强撑着跟上队伍。 上山对于王虎来说是家常便饭,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要带好自己的手下,让全体十个士兵都能跟上队伍,他边跑边催着后面的袍泽,几乎是一路拳打脚踢地把他们赶上了山,刚喘了几口气,又吆喝着众人下山,最后终于满身大汗地带着全什回到营地。 许多偷懒的士兵挨了打,有两个什长速度很快,早早跑回营地,竟然也受了罚,原因是他们只顾自己狂奔,却把手下士卒都扔在了后面。 “在战场上,袍泽就是你的后背,把后背留给敌人是很危险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永远不要丢掉袍泽兄弟。”曲长声音不高,说的话却像锤子一样打在王虎心上。 士兵们都累得不轻,好在早饭后是识字课,可以恢复体力。那一个个方块字也同样折磨人,但必须要学会,因为这是集训考核的一项重要内容。 王虎手里拿着木棍,在地上写下一个大大的“人”字,这是他这辈子学会的第一个字,那简简单单的一撇一捺,在这一刻好像是活了过来,歪歪扭扭地迈步向前,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儿。 他王虎也会写字了,这可是一件大事!他们王家从祖辈到现在,从来没出过一个读书人,他可是家族几代以来第一个会写字的人。 王虎正在自我欣赏,忽然有人接过他手中的木棍,将那“人”字短小的一捺拉长,王虎抬头一看,顿时跳起来行礼道:“见过陛下!” 刘盆子丢掉木棍,说道:“为人者,须正身,这一撇一捺就如同人的双腿,要长度相仿,才能站得平稳,似你这样一腿长一腿短,那不是瘸子吗?” 众人哈哈大笑,王虎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陛下教他写字,陛下开他的玩笑,陛下真是又有学问又有趣,一点架子也没有,真是可亲得很哪! 大汉皇帝亲临训练场,做集训总动员。站在高高的台上,他显得身材高大、英气勃发。很多士兵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皇帝,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敬畏,却又带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儿,都想在训练中脱颖而出,让皇帝看看自己的本事。 王虎本以为皇帝会来长篇大论,没想到他只说了几句话:“兄弟们,好好练!训练多流汗,战场少流血。等你们练好了,就随朕大杀四方,一起打天下,踏平九州!到时想吃多少米就有多少米,想吃多少肉就有多少肉,漂亮女子争着抢着嫁给你!” 这朴素又颇具蛊惑性的话让王虎热血沸腾,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扯开了嗓子,和两千士兵一齐高呼万岁,训练场上一片沸腾。 短暂的激动过后,是一上午枯燥的队列训练。第一天基本就是站军姿,全营排得整整齐齐,在大太阳底下干站着,别看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可比走路跑步还要累人。 一个士兵因为开玩笑说:“上了战场不用冲锋,就往那儿一站,吓死他们!”结果被教官一通训斥,差点挨了军棍。之后士兵们都学会了闭嘴,再不敢废话,只留耳朵听命令就行了。 军姿也不是随便站的,里头的说道多得很,低头不行,含胸不行,塌腰不行,腿并不紧不行,队列不整齐不行。王虎直挺挺地站了半天,出了不知多少汗,脖子和腰都酸痛的厉害,膝盖好像再也不会弯曲,正当他觉得再也忍受不下去的时候,终于听到教官喊了声解散。 下午第一个时辰是队列训练,全曲士卒排成数列,在教官的口令下前后左右不时地变换队形,一旦有人走错了,教官抬手便是一鞭子,错得严重的还会挨军棍,众人练得疲累不堪,有几个体弱的士兵顶不住烈日曝晒中暑倒地,当即便被抬了下去。 总算熬过了队列训练,之后是兵器和武技训练,相比较而言,士兵们更喜欢这些,拳打脚踢、舞刀弄枪,是绝大多数精力过盛的青春期少年的最爱,在根本没有娱乐生活的古代,更是少年们挥洒荷尔蒙的唯一渠道。 这些少年都是在军营中长大的,自小玩的就是刀枪棍棒,耍起兵器来轻车熟路。一见到训练场上堆积如山的刀枪,他们便忍不住跃跃欲试。 王虎一眼便盯上了斩马刀,这是一种双刃长刀,柄长五尺,刃长四尺,一看便知威力极大。他记得泰山营最勇猛的王巨人用的便是这种刀,据说王巨人一刀下去,能将敌军的人和马一起斩断。 瘦高的刘曲长站在队伍前面,手里提着一枝长矛,双脚前后开立,向着面前的草人狠狠地一刺,枪尖从草人后背透了出去。 曲长收了枪,说道:“兄弟们!从今以后,这刀枪弓弩便是你们的手,你们的身体,绝不能轻易丢弃,在战场上,靠得住的只有两个:一是手中的兵器,一是身边的袍泽。” 兵器训练完全不是士兵们想象的刀剑上下翻飞,而是用尽全力的一劈一刺,朴实无华,甚至可说是单调无趣。 半个下午,长矛手刺出了千百枪,用作靶子的假人散了架;弓弩手累得抬不起胳膊,箭靶已被射得稀烂;王虎也把一招简单的劈砍练了无数次。直到他累得再也举不起刀,才得到解散的命令。 当天晚上回到大帐,王虎一头扎在铺位上,立刻睡死了过去,就连在睡梦中,他都感觉到全身无一处不在酸痛。而这场魔鬼训练才刚刚开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34.优胜劣汰 牛头马面一边一个站在皇帝身边,一个端着热水,一个举着糕点,马面心疼地道:“陛下,您说您练兵,便让他们去练好了,为何非要亲自上阵?您这可是天下第一贵重的龙体!万一有什么闪失,磕了碰了,那可就是天大的事!来……您尝尝这块!” “狗奴才,你懂个屁!”刘盆子一口吃掉点心,一边说道:“生命在于运动!每天久坐不动,什么癌症啊心脑血管疾病,都容易找上门来。朕跟着一起训练,又能锻炼身体,又与士卒同甘共苦,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牛头松开刘盆子的肩膀,双手捶胸,大哭道:“陛下说得太好了,陛下文武全才、宽以待民、爱兵如子,真是,真是感天动地啊!” 刘盆子不耐烦地一挥手,“你个死太监,背这么多成语干嘛?要参加中国成语大会啊!” 汉代的宦官并非全是阉人,即便是阉人,那时也没有“公公”“太监”这种称呼,但是皇帝陛下习惯了这么叫,两个宦官也就欣然接受了。 小皇帝口中总是冒出些现代词汇,反正他是老大,想怎么说怎么说。开始时总是让人感觉莫名其妙,时间长了众人也就明白了词汇意思,甚至身边的人也开始跟着说,感觉说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班登站在一旁,不住地抹着鼻涕,有牛头马面在这儿,他发现自己无事可干。两个宦官随时黏在皇帝身边,伺候得针插不进水泼不透,根本没他什么事儿。不得不说,死太监的控制欲太强了,在华山那个狗都不去的夏宫里闷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逮着一个皇帝,那还不往死里伺候? 好在小班登是皇帝一个牛棚里长大的兄弟,两个人不只是主仆,而且是玩伴,有很深的兄弟情分,这个是死太监代替不了的。因此三个皇帝身边人不知不觉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进了寝帐,皇帝就归牛头马面伺候,出了这大帐,班登便寸步不离。 前世刘盆子有赖床的习惯,可这具身体的原主习惯黎明即起,两相中和,皇帝陛下既不像别人起得那么早,也不像前世赖得那么迟,他起床的时间差不多就在士兵们的早饭时间。所以刘盆子不出早操,起床就吃饭,然后随士兵一起训练。 皇帝当然不用练队列,他的训练内容是骑射和格斗,原来的放牛娃他留下了一具棒棒的身体,还有不错的骑术,为他修炼武技打下根基。 刘盆子知道,在这个乱世里,有武技在身是极为重要的,在关键时候甚至可以用来保命。他每天都花费大量的时间习武,几位御用武术教头是刘侠卿帮忙找来的军中高手,有的擅长拳脚,有的擅长刀枪。 皇帝练武的伙伴便是小班登,有时候牛得草也在,但他是侍卫队长,身上有一摊事儿要管。只有小班登,作为最忠实的跟班,皇帝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随时为皇帝递上刀枪,擦拭汗水,也每天都跟着练习拳脚。 才几天的功夫,刘盆子就发现,瘦小的班登很有武术天分,尤其是拳脚功夫,他学得又快又好,虽然对练时还不是皇帝的对手,但那是因为身小力弱的缘故,只要他一拉开架势,就让人觉得特别像样,很有李连杰年轻时的感觉。 “班登,你好好练,要是练好了拳脚,朕就封你为御用大拳师,做朕的贴身保镖。” “嗯!我一定好好练。陛下,你是第一个让我吃饱饭,又把我当成兄弟的人,我这辈子跟定你了,你别嫌弃我就行。”班登抹着鼻涕傻乎乎地笑。 “那你别娶媳妇了,天天跟朕在宫里呆着。”刘盆子就喜欢逗他。 “那可不行!我是家里的独苗,必须要生儿子,否则我家的香火就断了。我要是不娶媳妇儿,谁替我生娃呀?我自己又生不了。” 他还知道一个人生不了娃,看来古人的生理知识也没有那么贫瘠。 “班登,跟朕说说,你想找个啥样的媳妇?” “回陛下,我想找个大大的媳妇儿。” “什么大大的?要胸大的?”刘盆子有点吃惊,这小屁孩儿居然这么早熟,还知道要大的。 “胸大有什么用!我要找个肚子大的,肚子小了孩子往哪儿装?” “噗……”皇帝把刚喝的水喷出来了。 刘盆子练了半天,出了一身的汗,放下兵器,接过班登递过的布帕擦了擦脸,说道:“走,咱们去箭楼上看看。” 整个羽林营是一个规整的四方形,营地四角都有临时搭建的箭楼,用现在的计量单位来看,大概有十几米高,站在上面能俯瞰整个营地。有士兵在上面日夜巡视,随时观察周围情况。 刘盆子现在只是个低配版的皇帝,没有庞大的随从队伍,他也不喜欢那么前呼后拥的不得自由。平时去到哪儿,皇帝一般只带几个人,在羽林营中更是谁也不带,只和班登两个人穿过营地。 二人爬上西北角的箭楼。罗由带着两个军吏正在那儿,见了皇帝连忙行礼。皇帝问道:“军司马,今天训练得如何?” “回陛下,今日各曲阵形大大强于前几日,四曲进步最为明显。” 第一天的评比,刘彪的四曲垫底,别的营都吃肉,只有他的部下全体吃素,究其原因,是因为刘彪本身就没怎么把军纪放在眼里,也未严格约束手下军士。 刘彪对评比结果不服气,气势汹汹地找到罗由,指责他故意针对四曲,当场拿出牛马厩小霸王的威风,大发了一通脾气。罗由二话没说,直接带他上了箭楼。 自上而下望过去,各曲训练情况尽收眼底,士兵的阵形和精神面貌看得极为清楚。整个训练场上,只有四曲的队列散乱错落,毫无章法,兵士们三三两两,懒懒散散。更为明显的是,旁边的三曲队列严整,一举一动都透着精气神,一看便觉得士气昂扬。四曲与之一对比,简直就没法看。 刘彪看了半晌,那股气势便一点点地泄了,他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走了。第二天一早,传言四曲有三十余人挨了军棍,棍棒的效果很明显,四曲第三天就吃上了肉。 刘盆子扶住木栏向下张望,心里暗暗地点头,虽然刚练了四天,看来这规矩是初步立下了。纪律是一个军队最基本的东西,没有纪律,再好的战术都无法贯彻执行,第一期集训的目的也就是立规矩,让士兵们学会执行命令,知道什么能做,该怎么做,什么不能做。 据说一个习惯的平均养成时间是二十一天,一个动作,重复二十一天就会变成习惯性动作,一个想法,重复二十一天就会变成习惯性想法,一个观念,重复二十一天,就会变成内心深处的信念。刘盆子希望通过第一期的训练,使军纪成为羽林军从上至下所有人的信念,等到习惯成自然,羽林营能做到令行禁止,那时便可以演练更为复杂的战术。 万事开头难,前几天是最难过也是最关键的,把这几天熬过去,整个军营的行为模式就初步建立,以后只需按部就班,一点一点强化即可。 目前看来,这几天效果不错,到底是少年人,可塑性强,要是换那些老兵油子来,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刘盆子道:“军司马,再给这些小子加加压,从明天起,每天各曲士兵要淘汰十分之一。” “陛下,若是如此,那几天过后,这羽林军……恐怕只剩下一半了。” “不,不是直接淘汰,是先淘汰到预备营,进行复活训练,通过了复活训练,还可以再回到各曲。要是复活训练也通不过的……最后一起打包,都扔给翟兴,做辅助兵种,让他们押运粮食!” 引入竞争机制、优胜劣汰,是任何一个团队保持活力的前提,只上不下,那不成了铁饭碗了吗?不行!必须得让士兵有危机感,明白自己捧的是泥饭碗,肉可不是白吃的! 罗由是聪明人,一听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有时他简直不理解,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小皇帝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为什么总有层出不穷的新鲜主意?想来想去,没有别的解释,只能说是天生龙种,非凡人可比。 罗由只有二十五岁,出身并不算高,只能说是书香门第。但他一向胸怀大志,周围人每天看的是儒家经典,他却爱看史书、兵书、纵横之书。他自认为学了一身的本事,一直想着报效朝廷,施展才能。 去年他入长安游学,想找机会接近朝中权贵,谋求进身之阶,可长安的所见所闻却令他大失所望。更始政权就是个草台班子,更始帝刘玄更是上不得台面,从上到下只知道纵情享乐,没人想着招揽贤才,治理天下。更可气的是,那些权贵根本不把他这个小地方来的文士放在眼里,把他当成上门要饭的叫花子一样呼来喝去。 罗由一气之下回到乡里,闭门读书,等待时机。一年间天下豪杰四起,赤眉军强势进入关中,罗由本想去见见樊崇,没等找到机会,赤眉军就来找他了,当然不是请他出山,而是打劫。 罗由家里被洗劫一空,吃饭都成了问题。深井巷里饿死了人,他以为自己也逃不过这一劫了,没想到小皇帝刘盆子出手相救,给了罗由一条活路。 一开始他为皇帝做事,只是为了吃口饱饭,心里抱着随时出走的想法。可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受到赏识,得到了一展所长的机会。士为知己者死,即便对方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 罗由兢兢业业地为刘盆子谋划,小皇帝的所有想法,都是通过他化为具体的计划和行动。而他也总是能做到计划周密、滴水不漏。 小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罗,你辛苦了,等这期训完,咱们一起喝酒,好好放松放松。” 罗由恭敬地施礼,目送皇帝远去,他享受这种偶然的亲昵举动,这表明皇帝把他当作自己人。 刘盆子回到大帐,抚着酸痛的肩膀,叫道:“来来给朕好好捏一捏,累死了。” 牛头马面轻车熟路地为他捶背捏腿,小皇帝舒服地享受着,指点着两个人道:“朕觉得用不了两个人伺候,一个就够了,从今天起,咱们要引入竞争机制,优胜劣汰,你们两个谁伺候的好,就留下,伺候得不好,淘汰!” 话音刚落,只觉后背挨了重重一击,喉头一咸,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腿上也一阵剧痛,那感觉类似小时考了倒数第一,回家被老娘动了大刑。 刘盆子大喝一声:“你们两个要干什么?是按摩还是刺驾?” 一回头,见牛头马面已打做一团,两人争着叫道:“我来,我来!我按得好!” “胡说!你怎么伺候的,看把陛下捶的,你是捶背呀还是打铁呀!” “你还有脸说我,你看看你,把陛下大腿都捏青了!” “你这狗奴才,还敢和我……” 这竞争机制见效之快超出刘盆子的意料,当天晚上小皇帝就寝时,只觉得全身都在疼,好像挨了一顿暴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35.第一将军 一早,刘侠卿哼着小曲出门,迎面碰到一个人,老远地就打着招呼:“哎!刘将军,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什么?您不记得我了?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陈留营的刘氓啊!咱们可是正儿八经的本家兄弟,我祖上也是泰山郡的,大概是我的七代先祖迁到了陈留,说起来咱们应该是一脉相承的兄弟……对对对,都是实在亲戚……刘将军,这是一点小意思,亲戚的情份而已,您千万别客气……您看,您的侄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哦哦,不是,不是刘曲长,是兄弟我的儿子,长得特别像我,别人都叫他小刘氓。刘曲长是您亲侄子,小刘氓也是您亲侄子啊!对对,都是亲侄儿……您看能不能让您的亲侄子到您的亲侄子手下当个兵,哦,就是小刘氓想跟刘曲长混,自家亲戚用起来总比别人顺手不是……什么,要六石粮和六丈布?这个,兄弟最近手头有点紧,刘将军能不能通融通融?您可是陛下的身边人……好好,预备兵也成啊,以后有机会转正不是?我知道您为难,明天我再凑些,多凑些,请刘将军帮着打点打点,千万让您的亲侄儿当上羽林郎。” 刘侠卿看着刘氓远去的背影,暗暗抚摸着怀里的一小块马蹄金,温暖的触感让人格外舒适,幸福感从每个毛孔滋滋地往外冒,此时若是有人问他:“你幸福吗?”刘大将军肯定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幸福,真tmd幸福!” 刘侠卿从来没这么舒心过,虽然被挤出了皇帝身边,却得到了将军的封号,侄子刘彪也得到了重用。阴差阳错的是,他自己突然成了军中的大红人,地位竟消没声地水涨船高了。如今经常有人找他套近乎,目的是通过他与皇帝陛下搭上线,把自己的娃儿送进羽林营,以此获得一个远大的前程,这使他从众人口中的“老刘”一跃而上升为正牌的“刘将军”。 这个称呼确实比老刘和刘校尉听起来更加顺耳,别的将军都是御史大夫和丞相封的,唯有他牛马将军是皇帝御口亲封,御史大夫和丞相能大过皇帝吗?不能!所以,别的将军能大过他牛马将军吗?当然不能! 如此说来,他刘侠卿岂不是天下第一将军?没毛病! 带着这种自信,刘侠卿的脸上常常挂着一丝迷之微笑,这使他显得高深莫测,别具一种神秘的亲和力,尤其在他的一亩三分地――牛马厩,新来的牛马吏对他们的将军又恭顺又敬慕,见到他过来,都侧身让路,低头施礼问候。 牛马将军奉行以德服人、以礼服人的原则,总是微微颔首回应,自觉有礼有利有节,十分庄重,又十分亲民。 他踱着方步,缓步向前,向两边频频点头招手,神情高贵,意态悠闲,这污水横流的牛马厩黄泥地,硬是让牛马将军走出了戛纳红毯的感觉。 周围大多是新面孔,从前的牛马吏大半进了小皇帝的口袋。可牛马厩并未因此凋零,反而越发兴旺,最近想进来做牛马吏的人排起了长队。 谁都知道这是皇帝的后院,牛马吏更容易进入小皇帝视线,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直接转为羽林郎。那些没能挤进羽林军的少年纷纷投身于此,以致于从前不受人待见、只有孤儿才栖身的牛马厩一下子变得炽手可热。 刘侠卿可以对少年们左挑右拣,看不顺眼的直接淘汰,时常还可以收点贿赂,卖个把牛马吏的资格。这小小的牛马厩成了刘侠卿的摇钱树。 巡视了自己的领地,刘侠卿带着极大的满足感离开,直奔丞相府报告皇帝行踪,一到相府门口,他立即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嘴脸,嘴角从上翘转为下撇,略带着些恰如其分的忧虑,一直挂在脸上的迷之微笑也迷一般地消散了。 其实刘侠卿并不担心,也不忧虑,作出这副表情只是为了显出对工作的重视,适当的诚惶诚恐是对上司必要的尊重。 如今照顾(监视)皇帝的任务极为简单,因为皇帝就在那儿大张旗鼓地练兵,并不需要他追着到处寻找,他只要把皇帝的行踪按时报告就行了。 一开始徐宣对于皇帝练兵之事很有兴趣,对此反复询问,等知道了练兵内容后,便有些不以为然,“每天只是站着不动,这是在干什么?比耐性吗?” “真是胡闹,要是娃娃们都能上阵打仗,那要我们这些大人做什么?”卫尉诸葛稚笑道:“不如把羽林军都送到长安城下,列队站上一天,城上的伪汉兵说不定直接献城投降了呢!” “随陛下的便吧,他愿意练兵就让他练去,有点事儿干省得到处乱跑,反正又不费咱们的钱粮,等有一天钱粮耗尽了,这个羽林军也就散了。” 徐宣这话不是危言耸听,若是只养这两千娃娃兵,节省点的话,一万五千石粮食足够一年的吃用,可是皇帝还要赈灾,虽然只是施粥,也是极大的消耗。 郑县是个大县,原本有六七万人,兵祸之下,许多人离乡出走,但余下的仍有大半,经过赤眉军一番掳掠,大都要靠救济才能生存,几万人吃两千人的口粮,一万多石粮食能撑多久呢? 刘侠卿对着丞相唯唯诺诺,心里却替小皇帝担心起来,灾民费粮食,粮尽了羽林军就得解散,羽林军散了还要曲长干什么?他的侄子刘彪岂不是要失业了? 再者说了,没有了羽林军,还有人给他牛马将军送马蹄金吗?还有人排队求着要进牛马厩吗?他刘侠卿还会这么红吗? 在刘侠卿的心里,粮食绝不能耗尽,羽林军绝对不能散。 可是,看小皇帝这个劲头,赈灾这事儿不能停。唉,到底是年轻人,意气用事。刘侠卿暗暗地叹了口气,三心两意地听完了丞相的最新指示,没精打采地出了相府。 因为赈灾,街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郑县恢复了些往日的热闹,原来藏在黑暗角落的百姓纷纷露面,而附近的饥民闻声而动,竟有不断向郑县汇集之势。 刘侠卿看着大街上往来奔走的百姓,心里的忧虑又多了一层,不知不觉便向着附近的施粥点走去。 街对面是长长的队伍,迤逦蜿蜒了整整一条街,前后望不到头,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人挨人人挤人的,每人手中提着一只陶碗。 钱有正带着人在队伍中穿梭,不断地大声吆喝着,时不时抡起手中的鞭子,威吓地甩上几下,若是有人插队,那鞭子就毫不客气地抽到身上去。在这种强力维持下,排队的人虽多,也还算有秩序,看来钱有还是比较称职的。 随着施粥规模不断扩大,钱有不断召集人手,不管是胸怀大志的雄健少年,还是在闾巷中横行霸道、偷鸡摸狗的地痞无赖,都纷纷投到他的麾下,眼下他已搜罗了三四百人。这些人分散在各处,维持着全城的赈灾秩序。 饥民没有不认识钱有的,一见到他,都老老实实地排队领粥,不敢喧哗捣乱,在民众眼中,他的威慑力丝毫不亚于名义上郑县的最高治安长官卫尉诸葛稚,许多人甚至暗地里叫他小卫尉。 这个施粥点是全城最大的一个,是一块二十丈见方的广场。原本是个集市,因兵乱,无人再出来做生意,集市萧条,场地空了下来,正适合饥民聚集,郑深便选定在此地施粥。 场地上支着十几口大锅,柴火烧得很旺,锅中的粥咕嘟嘟地冒着白泡,翻起一些绿色的菜叶,旁边的健妇持一柄长长的木勺,在锅中不断地搅动,嘴里大声吆喝着:“下一个!”手一起一落,那勺粘稠的粥便倾在陶碗之中。 以大锅为,队伍长长地延伸开去,穿过广场,顺着大街伸出来很远。 刘侠卿顺着队伍慢慢向前走,忽然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稳住身子回头一看,见一个汉子捧着陶碗急匆匆地过去,蹲到一旁的墙角稀里呼噜地喝了起来,每喝一大口都大张着嘴,哈哈地呼着热气,眼见那粥十分滚烫。 旁边的女人叫道:“你这死鬼,这么着急做什么?好像吃了这顿没下顿了似的!” 汉子嘴里含着米汤,含糊地道:“人太多了,领不到粥,昨天就没吃到,我都快饿死了,你说急不急?” 女人道:“饿死便饿死了,早晚都是饿死,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分别?” 男人已喝完了一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道:“那可不一定,若是一直有粥喝,或许就熬过去了,等到秋收就有东西吃了。” 听了这话刘侠卿打了个哆嗦,秋收……难道这粥要施到秋收?那还得两个多月呢,得费多少粮食?这可是羽林军的粮食! 看着望不到头的长龙,牛马将军觉得头昏脑涨,这么多人,谁能养得起?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领到了一碗稀粥,走开几步来到一棵大树下,正把碗送到嘴边,被一个大汉劈手夺了过去,三步两步走远了。 那孩子哭道:“我都两天没吃粥了,好不容易排到一次,现在连碗都没了……” 钱有提着鞭子过来,叫道:“来人,给这娃儿一只碗,让他不必排队,直接到前面领粥喝,谁敢再抢,我扒了他的皮!” 他扭头看到刘侠卿,惊喜地叫道:“义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我不是你义父……”刘侠卿掉头想走。 “怎么不是?您不是牛马将军吗?” “我是,可我不是……” “那就对了!牛马将军就是我钱有的父亲!来兄弟们,都来认识一下,这就是我常说的,一人独当几百人的牛马将军,那是真正的横刀立马大将军,是我钱有的义父!” “大将军好!” “一个打几百个,太牛b了!” “钱兄就是我亲兄,钱兄的父亲就是我亲父!” 轻侠少年们热情地打着招呼,一口一个父亲叫得牛马将军脑袋嗡嗡作响。 钱有一个便宜儿子就够他头疼的了,没想到一下子又多了这么多儿子,你们这么热情,怎么不把老娘送来给俺老刘开后宫? 淡定,淡定!以德服人~ 刘侠卿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又浮现出迷之微笑,他含笑向少年们一一打过招呼,转头向着钱有道:“钱有,这么多人,一天得费多少粮食?” “现在……一天一百八十石吧!” “一百八十石!怎么这么多?”刘侠卿的笑容倏地消失,一天一百八十石,那一万石岂不是只能顶两个月? 钱有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父亲大人,您还别嫌多,这一天一百八十石还有许多人领不到呢!您看看这儿有多少人,此一处粥点儿就有数千人,全城像这样的粥点儿一共八处,加起来好几万人。真奇怪了,也不知从哪儿跑来这些人,反正是越来越多。开始时只须四个施粥点,一天用粮四十石,第二天就吃了六十石,到了第五天又增加了四个粥点,一天要一百石粮才够,昨天熬了一百五十石,今天是第七天了,看这样子,差不多要一百八十石,明天谁知道又要多少?” 刘侠卿喃喃道:“一天将近两百石,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粮食?” “这事儿自有陛下和郑先生操心,我只管让他们好好排队!”钱有大声道:“哎,那边那个,你怎么能抢别人的粥?你给我放下,看我不打死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36.饥民之辨 “哎,老刘,兄弟!哦,刘校尉……刘将军!怎么你也来喝粥了?”一个人提着碗,向他大声地招呼着,随着称谓的变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走到刘侠卿面前时,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刘侠卿认得此人,那是泰山营里的一个老卒,如今众人都称他为韩巨人,从前两个人曾经一起做过牛马吏。 “老韩兄弟,你怎么在这儿?你们泰山营里断粮了吗?” 韩巨人嘻笑道:“哪里,营里吃的多着呢,可那不是得自己费劲做吗?这多省事儿,有人替咱做饭,直接领了喝了,这几天不少兄弟都在此朝食,稀是稀了点,滋味还不错……就是这队伍有点长,不过咱们兄弟吃个饭,还用着着排队吗?” 他手握住环首刀,恶狠狠地向队伍旁边一站,队里的人全都向后躲,把前面的位置让了出来。 一个轻侠少年路过,假装没有看见,想必也知道惹不起这群大爷。 “你们到哪儿打发时间不好,非要来这儿,你们把粮吃了,饥民吃什么去?”刘侠卿莫名其妙地发火了。 韩巨人却不敢得罪这个大红人,依旧脸上带笑,“老刘,说起来这粮还是从我们营里出去的呢,兄弟们怎么就不能吃一口?再说了,就那么几碗粥,能费多少粮食,陛下不会这么小气吧” 牛马将军气哼哼地走开,见树下有人向他招手,忙趋步过去,笑道:“侯爷,这地方人员混杂,都是些吃不上饭的叫花子,您这么贵重的身份,怎么到这儿来了?” 前西安侯刘孝悠闲地站在树下,手里摇着一把扇子,扇子上有寥寥几根鸡毛,活像一把掉了毛的掸子,却让他挥出了诸葛亮的感觉。 刘孝脸上春风和煦,冲着刘侠卿呵呵笑道:“哪里,哪里,本侯虽然忝为汉室宗亲,可与百姓一般,皆为大汉子民,民为贵,君为轻,贵重的是百姓,本侯何贵之有?反倒是牛马将军,乃陛下身边之重臣,贵重无比啊!” “侯爷您可别自谦了,我老刘虽然是陛下唯一亲口封的将军,可也比不过您,您可是皇亲国戚,是当今陛下同宗的亲兄长。”牛马将军在这位前朝列侯面前,多少有点没自信。 刘孝道:“唉,我这个陛下的亲兄长,从前未能好好教导他,以至于他办了糊涂事儿,唉,我这个亲弟弟呀,还是太年轻,他想做仁君,可仁君是那么好做的吗?就说这赈灾施粥,本是天大的好事,可你看这事儿办的……” “怎么?让大家伙都有饭吃,这不办得挺好吗?”虽然刘侠卿也不太赞成施粥,嘴上却依旧维护小皇帝。 “呵呵,好,好么?刘将军,你好好看看墙边那几个,看他们的样子,像是饥民吗?” 墙边阴凉处坐着几个人,正围成一圈喝粥,一个中年人手里拿着块黑乎乎的咸菜疙瘩,喝一口咬上一口,嘴里咂咂有声,喝完了一碗,向身边的人说道:“这粥干喝着没味,可就着这咸菜疙瘩,我就能有滋有味地喝上几大碗!不过这队伍实在太长了,我领完了一碗,就得立即重新排队,在队伍里就手把这碗粥喝了,如此方有可能再领一粥。这第二碗么,便可就着这咸菜疙瘩,好好享用一番了。好啦,头晌的两碗喝完,后晌再来!” 他旁边一人道:“你这老家伙,家里米缸满满的,还到这儿作甚?是不是贪图便宜,来蹭这不要钱的粥喝?” 中年人唬得脸色都变了,连声道:“胡说,胡说!我家里哪还有粮?我家的粮早献给汉军了,反倒是你家,后院地窖里藏的是什么?你家里有的是吃的,还带着一家老小到这儿排什么队?” 那人忙赔着笑道:“开玩笑,开玩笑!咱们都是穷苦人,家里粒米不剩,哪有什么吃的?多亏陛下施粥,才让咱们保住一条性命。” 中年汉子脸色便也缓了下来,狠狠地咬了口咸菜,道:“一样,一样,都一样!都穷,没吃的!感谢陛下,陛下万岁!” 刘侠卿又仔细看了看饥民队伍,见有的人面黄肌瘦,一副吃不饱饭的样子,也有不少人精神焕发、谈笑风生,不像是来接受赈济,倒像是乡里乡亲凑到一起聚餐一般。 “赶情他们都是来拣便宜的?”刘侠卿禁不住又有些火大。 刘孝叹道:“陛下想赈济饥民,可这里到底有多少饥民?人心不古啊,有多少人来这儿吃白食?便连各营士兵都来凑热闹,真正的饥民恐怕连半数都不到,将军你说,这得虚耗多少粮食?” “是啊,侯爷说得极是,这帮王八羔子……你说陛下好不容易征来的粮,好好地养兵不好么?”刘侠卿紧皱着眉头。 两人正说着话,刘孝的跟班张五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两手捧着一只大海碗,碗里腾腾地冒着热气。 “侯爷,侯爷!快,今天的粥还挺黏乎,您趁热喝,我去试试还能不能再领一碗!” 张五兴冲冲地过来,完全没注意到眼前两个人在聊天,而刘孝的脸已经瞬间黑了下来。 前西安侯好像学过川剧变脸一样,刚变了个黑脸,转眼间又变了个笑脸,他的脸色变换如此之快,以致于刘侠卿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刚才那张黑脸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自然地接过了大碗,笑道:“与其每日闷在家中替我那个亲弟弟忧心,不如深入民间,真正体会一下民生疾苦。不在这赈灾现场喝上一碗稀粥,与灾民交谈一二,怎知这种种乱象?唉,我那个亲弟弟啊,他就不懂这个道理,每日只是在家中纸上谈兵,哪里晓得他的粥都被那些黑心之人白喝了去?” 刘侠卿连连点头称是,体会民生疾苦嘛,应该的。以前在老家种地的时候,每年春天,县令都会亲自下到田间扶犁耕地,虽然只是比划那么一下子。 张五巴巴地看着刘孝小口地抿了口粥,谄媚地问道:“侯爷,粥好喝吗?” 刘孝没理他。 张五提起地上另一只大碗,急匆匆地要走,被刘孝厉声喝住:“站住,不准去了!本侯喝粥是与民同甘苦,你这狗奴才,家里缺了你的粮吃么?非得跑到这儿来争食!” 张五不敢违抗,停了脚步,低着头嘟囔道:“您不是说不喝白不喝吗?家里又没开火,不领粥吃什么?我还饿着呢!这几天为了给您领粥,我每天起大早来排队,自己只能喝一碗……” “住嘴!”刘孝的脸又黑了,随即转向刘侠卿,勉强笑道:“这些奴才只知混说,做事不识大体,牛马将军见笑了。” 他将碗向张五手里一放,挥着鸡毛扇道:“似这般不对饥民加以分辨,一体赈济,则饱者亦来争食,饥民反未得利,赈灾无功,虚耗粮食,徒招民怨。待到粮食耗尽,陛下无钱无粮,羽林军势必解散,彼等花了大价钱送子侄来羽林军的各营将军、校尉、大小头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真到了那时,陛下便算是将整个军营都得罪光了。那些人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能吃了这个闷亏,咽得下这口窝囊气?彼辈会将这个小皇帝放在眼里吗?我那个亲弟弟,他的位子还坐得稳吗?每虑及此,我这个作兄长的,都忍不住替他担忧,也曾暗自为他筹谋,可想来想去也是无法,谁让他如此不知深浅,非要养天下百姓呢?” 刘侠卿心里咯噔一下,侯爷说得对啊,再这么下去,恐怕这皇帝都当不下去了,自己这个靠着小皇帝红起来的牛马将军,还能这么吃得开吗?老刘家的未来,刘彪的前途怎么办? 这时他深深地体会到,他们老刘家已与小皇帝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陛下蹦不动了,他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侯爷,您是有学问的人,你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办?这么多人里头,怎么把饥民分辨出来?” 刘孝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大喝道:“分辨饥民,惩处白食者,就是一个字:打!胆敢抢食者,棍棒伺候!打得这些刁民再不敢过来为止。” 刘侠卿被他的突然发飙吓了一跳,没等反应过来,刚走过来的钱有接话了:“打不过来啊,这种人太多了,一万?两万?我这一共就几百号人,怎么管得过来?八个施粥点,从这儿赶走了,从那边又冒出来。” 刘孝又冷笑道:“若实在人多,法不责众,那只有杀一儆百。那本侯再换一个字:杀!附送两个字:抄家!抓几个刁民,斩首示众,家财充公,用作赈灾之用,看何人还敢再来!” 钱有道:“你说得倒轻松,杀头,抄家,那得多大的罪过?乡里乡亲的,不过是贪图些小便宜,哪里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若真将他们杀头抄家,乡亲们的口水都能淹了我钱有。” 刘孝摇着扇子道:“即如此,那便无法了,无雷霆手段,要想辨出饥民,绝无可能。” 三人正聊着,忽见翟兴带着人,赶着几辆牛车过来,钱有忙迎上去招呼,翟兴道:“在下奉皇命,为尔等送粮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37.陛下妙计 钱有喜道:“来得正好,今日这粮果然不够,还是陛下想的周到。” “那是,陛下早料到会缺粮,来人,卸粮!” “用得着吗?一天一百八十石还不够吗?”刘侠卿看得心都疼,这一袋袋可都是粮食啊!怎么就这么败家呢? “陛下说了,此粥啊,谁想喝便喝,不准阻拦!大家皆可敞开肚皮,可劲吃喝乎哉!”翟兴大着嗓门道。 这话引起了一阵欢呼,众人都欢呼道:“陛下万岁!” 刘孝依旧摇头叹气,“我这个亲弟弟啊,少年气盛,沽名吊誉,自不量力,祸不远矣。” 翟兴提了只木瓢,从袋子里舀了岗尖的一瓢,哗啦啦地倾入大锅之中。 “黄的,是黍米吗?好粮,好粮!”众人被那金黄的颜色晃得眼睛发亮,都鼓噪道:“多来点,多来点,让我们吃顿饱饭。”饥饿的人也不管生熟,只要是粮,多放点总是好的。 翟兴便又舀了满满的一瓢,贼兮兮地笑着,“那,再加一瓢乎?” “加!加!” 众人的呼喊声简直山呼海啸。 翟兴笑着,一连向锅里加了满满三瓢,嘴里不停地道:“诸位莫急,稍安勿燥。此粥须好好地搅上一搅,搅匀了,加把柴,再煮之片刻,盛粥时须轻捞慢起,给大家都捞点干货,莫让其沉底也。” “对,来干货,莫沉底!” “这几天的粥比老子的尿都稀,总算来点干货!” “是啊,这下有饱饭吃了!”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十几只大锅都被加了料,翟兴向四周拱手道:“诸位慢用,在下告辞。”带着人扬长而去。 柴火烧得很旺,火苗舔着锅底,众人的脸兴奋得发红,饥饿的人盼着吃一顿饱饭,蹭饭的人想着多占点便宜。 可当他们领到粥时,呼喊咒骂之声四处响起:“这tmd什么玩意,把老子的牙都咯掉了!” “我操他姥姥,什么黍米,这是沙子,沙子啊! “居然往粥里加沙子,这,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周围一片喝骂之声,前西安侯刘孝连连摇头,又向着刘侠卿抱歉似地一笑,“刘兄,见笑见笑,我这个亲弟弟太过促狭,竟以沙子赈灾,此事亘古未有。” 刘孝话里是抱歉的意思,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刘盆子到底没什么见识,为了省粮食,竟使出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招式。 本来他倾尽钱粮赈灾,即便支撑不到秋收,也会收获民心,饥民必定愿意追随他,几万人都可以成为小皇帝的力量。没有粮食也没关系,四处去抢就好了,几十万赤眉军就是这么来的。有了几万人的力量,他在队伍里就有了话语权,有望摆脱傀儡皇帝的地位。 可刘盆子偏偏就出了昏招,竟然用沙子赈灾,沙子能吃吗?当然不能,唯一的用处是坏了这一锅锅熬好的粥。打着赈灾的旗号,却连碗粥都不让好好喝,饥民定会恨死了他。如此下去,小皇帝必定会民心丧尽,白白损失钱粮。 刘孝越想越开心,想笑却觉得不太合适,只好强忍着。刘侠卿却在一旁高兴得哈哈大笑。本来他一直揪着心,看着别人喝粥就跟喝他的血似的。现在用了沙子,好啊!这样省粮,让他们都吃沙子去! “老刘,老刘!”韩巨人气呼呼地走了过来,连刘将军都忘了叫,“你那个小皇帝搞什么鬼,你去问问他,凭什么往我们的粥里加沙子?” 刘侠卿正色道:“这话说的,这是你的粥吗?老韩,这可是陛下赐粥,他爱加什么就加什么。你不爱吃可以不吃,陛下又没逼着你吃!” 韩巨人无法反驳,只用力地甩了下手臂,转身就走,“这粥没法喝了,我回营吃饭去!” 旁边树下的中年汉子,手里还举着剩下的半块咸菜疙瘩,踟蹰道:“沙子粥能喝吗?我这牙可不好,要是蹦掉一颗就得不偿失了,算了,算了,回家得了,明天再来。” 好像是为了断了他的念想,那边钱有的大嗓门远远地喊道:“别急,别急,沙粥天天有!嫌少啊,明天再多加点!你,你到底还要不要,不要靠边去,给别人腾地方……那个,你!怎么把粥倒地上了?有沙子不能喝?不喝你领什么?领了就得喝!把他给我摁住!让他把地上的粥吃干净,大家都看好了,糟践粮食的就这个下场!” 这一下子,原本还要先领了再说的人都犹豫了,为了一碗稀粥,排半天的队不说,领到了还不一定能吃,不能吃还不能扔,只得硬喝下去,那还领什么?不如回家开火,自己做饭去。 许多人或无奈、或愤恨地转身离开。而那些家无粒米的饥民,虽然也对这沙粥不满,却无别处觅食,不得不留下来继续等待。 经过一阵子的混乱之后,施粥点慢慢平静下来,饥民又排起了队,而这队伍却比原来短了许多。 那些来混吃白食的居民和各营兵士都已离去,剩下的都是真正的饥民。一眼望去,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刘侠卿看到众人走了一半,心情越发好了。 “哈哈,你们这些吃白食的,走吧,都走吧!走了省粮。哎呀,陛下可真是聪明!他怎么就想出了这么好的法子?对呀,有粮的人谁肯费这么大劲吃沙子?可没饭吃的就不一样了,他不吃这粥就得饿死!就是给他半碗沙子,他也得一粒一粒地挑出来,喝剩下的半碗粥。这不一下子就把饥民分出来了吗?好主意,真妙……侯爷,侯爷,刚才您还说没法子分辨饥民,您看,陛下可有法子,这真龙天子还真是不一样,陛下英明啊!侯爷,您说呢?” 刘孝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方才喊打喊杀喊抄家的劲头已无影无踪,只使劲摇晃着鸡毛扇,力气之大让扇子颇有点承受不住,上面仅有的几根鸡毛几乎全飞了出去,只余一根在上面摇摇欲坠。 前西安侯冷笑道:“刘盆子纵有些小聪明,成得甚事?如此施粥,将多日赈灾之功葬送殆尽!彼等贱民皆为无义之辈,食之以沙粥,必为彼辈所恨。哼!刘盆子他是又出粮,又挨骂,最后免不了鸡飞蛋打。” “哎,你骂谁呢?什么贱民?什么鸡飞蛋打?你说谁无情无义?你算什么东西?你就比别人高贵?”旁边一个后生看着刘孝,一脸怒容。 刘孝伸出羽毛扇指着后生,最后一根鸡毛在上面不断抖颤,“贱民!此等贱民,不知感恩,翻脸无情,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那后生将碗向地上一放,跨步上前,一把将刘孝的羽毛扇抢过来,两手用力,折成两半,向地上一摔,啐道:“拿个鸡毛掸子装神弄鬼!是不是找打!” 他身材高了刘孝一头,虽然每天吃不饱饭,瘦骨嶙峋,可身架子尚在,怒气冲冲地一喝,颇有些威势。刘孝本能地就向后缩,嘴里叫道:“护卫,护卫何在?” 他唯一的护卫张五,本来还靠着树站着,一听他召唤,突然身子一软,顺着树干溜了下去,烂泥似地堆在树下,嘴里叫道:“侯爷,我,我饿,没劲。” 后生揪住刘孝的衣领,指着他的鼻梁骨骂道:“陛下好心给我们饭吃,怎么就招了你的恨了?难道吃的是你家粮食?” 刘孝吓得不轻,勉强争辩道:“那都是沙子,怎么吃?” 后生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叫道:“有点沙子怎么了?老子不嫌!挑出来就是了,不还是粥么?是粥就能吃,能活命!” 旁边一个老人道:“不怕有沙,就怕没粥。前几日没有沙子,我一大早排队,一天也未必领得上一碗,那些本来有食的也来凑趣儿,我挤不过他们,粥都被抢走了,如今有了沙子,他们嫌弃,我等才能轮得上多吃两碗,要我说,还是放些沙子好,就是挑起来费点事,小心些,不要硌了牙就好,总好过没吃的,饿肚子。” “就是,陛下虽然年龄不大,办事可是老道,难为他想得周到,让我等人人有粥喝,陛下……英明啊!” 一个衣衫褴褛之人哭叫道:“赤眉军都是贼!不拿我们当人看,我的家都被抢空了!只陛下是个好人,不但不抢,还给我们东西吃,这样的好皇帝上哪儿找去!你,你这厮居然还在这儿挑拨离间,诬蔑陛下。你,你还是个人吗?” “这个人我见过,每天都来喝粥,他吃着陛下的粮,还骂着陛下,最是狼心狗肺了!” 群情激愤,眼看要动手,吓得刘孝双手抱头,蜷缩在地。 刘侠卿有心拉架,又不敢上前,只溜到一边,说道:“别打了,要打……要打也轻些,轻些打,这可是侯爷。” “侯爷?那是有钱人喽,家里有的是粮吧?有粮还来这儿抢我们的救命粥,不要脸!要没有你们这种人,陛下肯定好好地给我们熬粥,怎么会往里加沙子?” “都怪他们争食!” “打他,打!” 众人喝沙粥,本来就有怒气,可是这也怪不到皇帝头上,要怪就怪那些来蹭粥的,此时正好把一肚子气撒到了刘孝身上,几个小伙子上来拳打脚踢,打得侯爷不住地哭嚎。 钱有见了忙跑过来,向着众人喝道:“我义父在此你们还敢闹事?对付你们这几百号人,他老人家一个就够了,他可是陛下亲口封的大将军……又出了一锅新粥,还不快去领!” 众人哄地一下散开,争抢着向前奔去。刘侠卿没想到自己的名头如此响亮,已经达到了一提就能吓退众人的地步,激动得脸色发红。 刘孝逃过了一劫,不过身上少不得挨了几脚。他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也顾不上回应刘侠卿的关切,低着头向外疾走。 方才软成一堆泥的张五立刻爬起来,急急地跟了上去,见侯爷后面衣服上全是土,边走边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本来是个拍马屁示好的动作,却不知触动了刘孝的哪片逆鳞,前西安侯转身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没用的奴才!还有没有点规矩?动手动脚地做什么?滚!” 张五捂着半边脸,低声嗫嚅道:“侯爷,我没吃饭,滚不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38、泰山巨人 钱有驱散了众人,没来得及跟自己敬爱的父亲说几句话,就被几个小弟喊走,原来是有人闹事儿来了。 几十条壮汉结队走了过来,以一个极为高壮的大汉为首。他们人人都挎着刀,手扶在刀柄之上,看打扮是赤眉军的人。 饥民们像见到了瘟神一般纷纷躲避。一时间所有的队列都散了,人全挤在街道两边,中间空出来宽宽的一条大道,好像是夹道欢迎一般。 钱有愣了一下,这是干什么?来找茬的吗? 每天来喝粥的人中有一大批赤眉军人,极为强横霸道,从来不会好好地排队,在他们眼里,百姓就是随便揉捏的泥人,老子说抢就抢,说打就打,让老子乖乖地排在老百姓的后面,怎么可能?那样岂不是扫了青州军的威风? 维持秩序的轻侠少年也不太敢招惹这些军士,赤眉军士们打过仗、见过血,比少年们更加凶悍,对于他们的蛮横行为,少年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装作没看见,从不太敢较真儿去管。 除了钱有。 钱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若要让他低头,除非有让人信服的本事。他佩服的人除了英明神武的大汉建世皇帝陛下,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天下第一大将军刘侠卿。 钱有常以他的亲生父亲刘侠卿鞭策自己,要学习他老人家的大无畏精神,即便面对强敌,也要毫不畏惧。不过是几个蹭粥喝的小毛贼,怕他个毛!敢捣乱,打! 打来打去的还真打出了些威风,一般来说,只要钱有在,那些强横无比的赤眉贼都会收敛几分,并不敢过分与他对抗。偶尔有军士们被惹毛了,也会拔出刀来做出火拼的架势,可钱有一声吆喝,几十个兄弟就聚集过来,各个腰间挎着刀。那军士自觉寡不敌众,只好骂骂咧咧地收刀走人。 刘盆子占据了武库,一点也不缺少兵器,为了赈灾之事能顺利进行,他为钱有及手下人每人配备了一柄环首刀。多亏了这过硬的装备,让钱有有了与这些军士叫板的底气。几十个腰中悬刀的少年一起,足以镇住那些强横霸道的人。 可今天这架势明显不一样,几十个赤眉军士一起,人数已不比钱有少,这些人都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老兵,轻侠少年们能敌得过吗? 钱有却一点也不紧张,心中反而隐隐感觉到刺激和兴奋,皇帝陛下把维持赈灾秩序的事儿全权委托给了他,是对他钱有莫大的信任,在这要紧的关头,作为这儿的老大,众人的主心骨,他绝不能怂,绝不能丢人,绝不能辜负皇帝陛下的重托。 怕什么?干就完了! 何况,他的最亲爱的父亲天下第一将军刘侠卿就在现场,那可是一人独挡数百人的勇士!作为他的儿子,会怕这些闹事儿的毛贼吗 钱有下意识地用目光搜寻刘侠卿的身影,可方才还站在树下优哉游哉的牛马将军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如果钱有仔细寻找,就会发现那棵大树后面露出的一个衣角,他的最亲的亲父亲,天下第一将军刘侠卿正藏身在那儿。 刘侠卿又一次被他过长的反射弧坑了,一见到有人闹事,他的第一反应是伸头去看,第二反应是立刻开溜,因为那个领头的人他认识,那是赤眉军三十营中响当当的人物,号称青州第一猛将的泰山营王巨人。 王巨人真名王二楞子,巨人这个称呼不只是一般的尊称,也因为他的身材真的特别高大,完全当得起巨人这个称呼。 王二楞子身高接近九尺,换算成现在的单位,应该在一米九以上,接近两米的身高,在身材普遍矮小的古代,完全可以一览众山小。他块头大,力气也大,是当之无愧的巨人。 在战场上,王二楞子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平时在营中也是横行霸道。有一次牛马厩向泰山营运送军需,正好是王二楞子押运,因为车夫套车动作慢了一点,王二楞子脾气上来,在牛马厩大发神威,一气打倒了十几个,连刘侠卿都差点挨了打,好在他腿脚够快,飞也似地逃走了。 从此牛马将军遇到王二楞子都是躲得远远的。 谁承想今天居然在这儿遇到了他,刘侠卿来不及逃走,又不想让他看见,只好藏身在树后,希望能躲过这个瘟神。 而钱有还在他父亲的大无畏精神鼓舞下,准备迎接这个青州第一猛将的挑战。 王二楞子带着人直冲到广场上,指着一口大锅喊道:“砸!把这锅给我砸了!” “晃当”一声,一口大锅被推倒在地,热气腾腾的粟粥流得满地都是。不知哪儿来的一条野狗跑了过来,伸出舌头去舔,却被烫得身子一缩。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数千饥民看着流得满地的黄澄澄的粟粥,一时间都心疼得停止了呼吸,这可是救命的粮食,这是他们的命啊! 王二楞子还在大声叫嚣:“给老子砸,把这些锅都给我砸了!这粥就是拿去喂狗,也不给这些杂碎吃!” 饥民们都排了一早上的队,有的人还没有领到一碗,眼看着有人毁了他们的粮食,都憋了一肚子的气,恨不得上前把王二楞子撕碎了,可是看看他铁塔似的身子,穷凶极恶的样子,又立时生出恐惧之心,把满腔悲愤生生地压了下去。 又一口大锅被砸成了两半,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一个老婆婆眼里噙着泪,嘴唇哆嗦着,不断地低声念叨:“罪过,罪过!”而她身边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后生则双手攥拳,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王二楞子等人愈发嚣张,其中一个瘦削的汉子大声叫道:“让那个姓钱的小子出来,咱要问问他,他算个什么东西?敢跟咱们兄弟抡刀动枪的?他不过就是会熬点粥,有什么了不起,竟然欺负到咱们兄弟头上!” 另一个矮壮汉子也叫道:“对,让姓钱的出来,和我们王巨人说话!” 此时钱有的手下人都跑过来,聚集到他的身边。这个施粥点饥民最多,维持秩序的人也最多,总共约有七八十人,人数比闹事的还要多一些。 “钱兄,那不就是那个瘦猴吗?上次在这儿打了人,被你几鞭子抽得抱头鼠蹿。”一个少年随在钱有身边,指着那个瘦削汉子说道。 轻侠少年们每天都在这儿,对一些刺头都有印象,看那一队赤眉军士,大半倒是眼熟的。 “那个矮子,就是昨天来捣乱的那个,当时还拔刀出来,威胁着要杀人。这是带了靠山来,想把场子找回去吗?” “这个王巨人可了不得,听说他是泰山营里最能打的一个,看那个块头,谁能打得过他?” “钱兄,这些军中的人咱们惹不起,赶紧去找郑先生,不,郑先生也管不了,还是找陛下,让陛下派羽林军过来。” “这点事儿就要惊动陛下,惊动羽林军,那要我们何用?”钱有低喝道。 此刻他的眼睛都红了,砸锅就是砸饥民的饭碗,也是砸他钱有的饭碗,砸这帮兄弟们的饭碗。 “我钱有要是这点事儿都解决不了,那这差事也不用干了,兄弟们,跟我冲!”钱有大喊着当先冲了过去。 轻侠少年们大声应着随之向前,脚步却绝不超过钱有,就像水中行船的波线,船头两边的水迹斜向后方。 钱有一马当先,左右都没人与他比肩,而他却浑然不觉,整个心思都在那个铁塔般的王巨人身上,就是他了,干掉他! 钱有迅速地奔跑起来,距离那个似乎不可战胜的巨人越来越近,三十步……二十步……十步……他的环首刀已提在手中,而那个巨人也转过头来,看到了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39.乃父之风 钱有的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闪过了一个画面,那就是他最亲爱的父亲刘侠卿一个人大义凛然地站在皇宫门口,面对数百人毫无惧色,脸上的血迹更显得他勇武非凡。 钱有只觉热血上涌,脑袋嗡嗡作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子英雄儿好汉,绝不能给自己的爹――天下第一将军丢脸! 在刘侠卿的精神感召下,钱有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狂吼着冲了上去,向小山似的巨人王二楞子狠狠地劈出了一刀。 王二楞子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作为一个战场上最凶悍、最高效的杀人机器,钱有的这一刀在他看来漏洞百出:脚步太浮了,胳膊甩得太开,刀劈得歪七扭八,一看就没学过技击之术,完全没有章法,不过是市井打架的招式而已。 王二楞子甚至都没有拔刀,根本用不着,他甚至也没有后退躲避,而是向前迈出一步,直接迎了上去。他相信,只要他稍微侧身让过刀锋,伸出长长的胳膊,拿住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的手腕,轻轻一拧,就能让他手臂折断,疼得鬼哭狼嚎,然后跪在地上向他哀声讨饶。 对他来说,这个难度比战场上的任何一次杀戮都要低,这个对手远远弱过那些战士。至于他身后的那些人,根本不用去理。只要制服了这个为首的,那就是树倒猢狲散,剩下的没人敢上前。 旁边的赤眉军士们谁都没有动,没人想过来帮忙,凭王巨人的身手,对付这些小子绰绰有余,还用得着别人伸手吗?等着瞧好吧! 怀着看热闹的心态,所有人都是面带微笑,轻松得如同看戏,瘦猴甚至连两只手都抬了起来,就等着鼓掌喝彩了。 钱有眼睁睁地看着那座小山向他移了一步,突然就到了面前。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好像太阳都被遮住,一股强大的无所不在的气场笼罩全身,钱有心里莫名地一紧。 这种压力旁人无法想像。 饥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小卫尉,为了保住大家伙儿的救命粮疯了一样扑向王二楞子,两个人的身材对比如此强烈,在那个传说中可怕的青州第一猛将王巨人面前,钱有单薄得像个孩子。 “唉,这娃……”饥饿的老婆婆叹着气,为钱有惋惜,而他身边的少年双眼瞪得滚圆,两只拳握到胸口,好像要挡住随时会跳出来的心脏。 没有人看好钱有,他怎么能斗得过呢?对面是一座铁塔,是一座山啊!王巨人的胳膊比钱有的大腿都粗,小卫尉……飞蛾扑火,飞蛾扑火啊! 刘侠卿从树后探出脑袋,看着钱有玩命的一刀,不禁直了眼,第一次对钱有产生了一些正面的看法,这小子,这拼命劲,真有点像自己年轻的时候,想当年,他老刘…… 可是,为什么他要惹这个野兽呢?这可是打遍青州无敌手的王二楞子,泰山营头号战将……没有一点的胜机,一丁点都没有,唉,钱有这小子肯定会死得很惨,看在他追着叫父亲的份儿上,刘侠卿有点于心不忍,不忍看他死得很惨的样子,于是摇着头闭上了眼睛。 无比自信的王二楞子一步跨上,正好让过刀锋,他伸出长长的胳膊,准确地抓向钱有的手腕,一切都如他所料,都很完美,王二楞子很满意。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左脚正好踩在一堆黄澄澄的粟粥之中,那是刚才打破的大锅里流出来的粥,粘乎乎的米汤里面混杂着沙子,溜滑无比,而他的大脚板在发力之下,突然冲出了那双破旧的草鞋,像鱼儿入水一样,一下子钻进大堆米汤之中,这使他的重心猛地一歪。 王二楞子察觉不妙,两手张开,两脚用力蹬地,努力想要站稳身体,可是滑溜溜的米汤和他自己巨大的体重无一不在助长这座小山滑倒的速度,战场上所向无敌的王巨人干脆利落地摔倒在地,激起了一片黄汤。 钱有的眼前瞬间失去了对手,惯性之下,他的身体依旧向前扑去,脚却绊在堆成一座山的王巨人身体上,身体也失去了平衡。钱有空着的左手胡乱抓向空中,随着膝盖落地,竟一把薅住了王二楞子的头发。他止住了向前的势头,右手垂落下来,手中的环首刀正好落在王二楞子的脖颈之上。 刘侠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无敌猛士王二楞子倒在地上,钱有的左手抓住他的头发,右手的环首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刀上隐约可见一丝血迹。 怎么回事?难道是王二楞子输了? 刘侠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赤眉军士都处于懵逼的状态,那个瘦猴蓄势半晌,此时两只手掌终于拍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他嘴里叫道:“好!” 矮子给了他杵子,“好什么好?王巨人输啦!” 瘦猴吓得目瞪口呆,不是因为喝错了彩,而是他心目中战无不胜的王巨人居然输了!这不可能! 仿佛他的喝彩开了个头,片刻的沉寂之后,人群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好声,“好!打得好!” “不愧是小卫尉,一刀斩巨人!” “杀了他!杀!杀!” 刚刚还在叹气的老婆婆眼中忽然闪现出神采,嘴里连声道:“这孩子,这孩子……” 她旁边的少年正向空中挥舞着拳头,额头青筋暴露,随着众人狂吼着:“杀!杀!” 在饥民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中,钱有脑袋一热,手中的刀差点就割了下去,可他看到了王二楞子的脸。 王二楞子脸上没有害怕,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吃惊,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说实话,他还处在懵逼状态,为什么自己突然就滑倒了,为什么就这么被人一招制住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这不科学,不科学啊! 王巨人的面无表情让钱有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松开了左手,右手刀稍稍离开对方的脖颈,说道:“只要你不捣乱,让大家伙好好地有口粥喝,我,不杀你,饶你一命!” 王二楞子没说话,眼睛好像是看着钱有,又像是没看。钱有就当他默认,站起身后退了一步。 王巨人爬起身,身上满是粘乎乎的米汤,他也不去拂拭,只低着头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亲身站在巨人的身边,巨大的压迫感迎面扑来,钱有拼命地仰着头看向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小鸡,随时会被这个怪物一只手提起捏死。于是他又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握刀的手紧了又紧。 刚刚尝到失败滋味的前无敌猛士王巨人呆站片刻,转身走开,巨大的背影像飘走的乌云,让出了日光,仿佛所有的阳光都照在了钱有的身上,让他的身体金灿灿地发亮。 那些赤眉军士垂头丧气地跟在王巨人后面,灰溜溜地走掉,有的人回头看着钱有,眼睛里已有了畏惧。 轻侠少年们向着钱有欢呼,像是对着他们崇拜的英雄,饥民们兴高采烈,像过节一样,受够了赤眉贼的欺辱,今天总算是有人替他们出了口恶气。 而被他们奉为英雄人物的钱有,此刻正面色茫然,眼睛四处搜寻着,直到见到站在树下的刘侠卿,才像是找到了依靠,他嘴一瘪,哽咽道:“父亲,我没给你丢人~” 刘侠卿也莫名地有点激动,乃父之风,乃父之风,这小子,真像是自己的亲儿子啊!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亲父子俩隔着人群默默对视,目光中真情流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40.儒者仁心 郑深出身于郑县豪门,精通易经、鲁诗,曾在哀帝时举孝廉入朝为官,王莽篡汉后便回乡隐居,专心治学,教习弟子。 郑深平时为人低调,不甚出头,族中邻里有什么难办之事,却都向他来问计,此时他也不推托,往往欣然答应,而一旦郑深出手,事情都能妥善解决,众人无不心服口服。郑县人都叹曰:“郑氏之子可宰天下,惜生不逢时,时乎?运乎?” 更始兴起,百姓皆以为天下有主,儒生齐向长安汇集,试图借机入仕,在新朝廷中找到一席之地。郑深的弟子们劝他出山,他只淡淡地说道:“更始虽为汉室之裔,其重臣多为盗贼,虽侥幸上位,只知劫掠,不能治国,其势不能长久。吾等文人必不为其所喜,何必去遭人厌弃?即便侥幸见用,为其臣子,食其俸禄,待其败落之时,守之不智,弃之无义,岂不两难?” 他不为所动,闭门谢客,埋头在家治学。反倒是他的弟子们,许多人都奔去长安寻找机会。 等到儒生们不被朝中新贵所喜,纷纷铩羽而归,灰心丧气之余,不免想起郑深当时的话来,若早听了他的,何必去碰这一鼻子灰? 儒生钦佩他的见识,更愿与他亲近往来。郑深却常常回绝,门户关得更紧,平日也少与人交际,只埋头在家读书,几乎是足不出户。 赤眉军西来,兵锋直指关中,众人不知所归,有弟子来问计,郑深叹道:“更始不久矣!关中不免矣!传言青州军暴虐更胜绿林军,如此则百姓苦矣!此地已非久留之地,若欲避乱,恐只有去往河西、陇右之地,或可保全。” 弟子劝他一道出走,郑深道:“吾老矣,不忍远离故土,寄食他乡,亦不愿受道路颠沛之苦,汝等且去,不必以吾为念,贼兵至,吾有自全之法。” 郑深命长子郑清带着家眷出走河西,自己却不肯离乡,他的幼子郑白不愿父亲独居险地,执意要留下来陪伴,更有一些弟子愿随老师留下。 郑深带着子侄和门生,在宅中挖了几座隐蔽的地窖,将粮食全埋了进去,却将大半金银布匹留在明面上。郑白还要再挖两座收藏金银,被郑深制止。 “若贼兵破门而入,劫掠无所得,免不了拷掠众人,催逼财物,甚至于杀人害命。必令其有所得,方能保家宅平安。彼得金银,吾等保身。而吾等有粮,足以度过兵乱。” 等赤眉军占领郑县,暴虐城中百姓,郑深让子侄和门生不要反抗,任由他们抢掠,郑宅被搜刮一空。赤眉军掠得大量金银布匹,人人欢喜,果然没有再为难郑家人。 而当城中百姓饿肚子的时候,郑家却将地窖中的粮食挖出来食用,一直未遭受到饥饿的折磨。 郑深预见了一切,甚至料到皇帝可能会征召他,但他没有料到,小皇帝竟如此倚重他。 刘盆子命郑深主持少学,教羽林将士学文化,并且让他一力主持赈灾事宜,这几乎是把财权全部交给了他,皇帝除留了数千石粮军用,其余粮食都交给了郑深用于赈灾,这一交就交得彻底,从此皇帝对钱粮之事再不过问。 刘茂问过小皇帝,为何如此信任这个儒者,刘盆子道:“我不是信任他,我是信任他的名声。郑深是有名望的大儒,人人说他品德高尚,有宰辅之才,说明他确实有本事,也很爱惜羽毛。儒者将教化一方视为已任,将仁德和百姓时刻挂在嘴边,主持赈灾、教书育人,是他们最乐于做、也无法推辞的事。为了他的理想,为了他的名声,郑深一定会尽心尽力去做,而依照他的能力,他也肯定会做好。” 事实证明,郑深确实尽心尽力,也的确能干,赈灾的每一笔钱粮都从他的手上过,却杂而不乱,物资调配秩序井然。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统一协调,也依赖他的人才资源,郑生的名望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儒生都乐于在他手下做事。郑县百姓听说郑深主持赈灾,人心大定,郑县迅速恢复了平静。 可他在小皇帝面前从未表过忠心,郑深总是温文而雅、就事论事,绝不多说一句。他样子恭顺、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毛病,却总是让人感觉到距离。 他好像时时刻刻都在说: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了,但我们是合作关系,我只是临时帮忙,并不是你的臣子,也不会对你效忠。 这几天牛头和马面因为竞争上岗的事产生了矛盾,二人争宠,互相看不顺眼,但对于郑深,看法却出奇地一致:不喜欢。虽然当面挑不出他的毛病,但就是看着别扭,因为对于他们无比崇拜的英明神武的大汉昏君皇帝陛下,郑深显得不够热情。 他们哪里知道,郑深曾私下对其子郑白叹道:“身居盗贼之中,不失其赤子之心,以一已之力,施仁德于万姓,其圣君耶?惜哉,处此必死之地。” 郑深虽然认为皇帝不错,但他并不看好赤眉军,不愿将自己的命运与没有前途的小皇帝绑定,他只想埋头做点实事,为家乡尽一分力。可看着迅速消耗的粮食,郑深越来越忧虑,这么赈灾,就是坐吃山空啊! 自从施粥以来,郑县仿佛活过来一般,大批民众被从饿死的边缘拉了回来,靠着这施粥吊命。最近两天甚至出现了外地的饥民。 赤眉军进入关中以来,百姓破家者不计其数,无数人沦为赤贫,到处乞食度日。饥民若知道郑县有粮,定会蜂拥而至,郑县会出现一波人口大爆炸,人数或许会突破十万。 要供养这么庞大的人口,即便是稀粥,每日耗费也无法计数,一万多石粮食又能顶多久呢?待到粮尽之时,郑县必定饿殍遍野,沦为人间地狱。 因为郑深管理皇帝的钱粮,组织赈灾,被一些人私底下称为小司农。可郑深知道,自己这个小司农名不符实,他没有筹粮的手段和职责,要筹集钱粮,还要依靠那个没长大的孩子。 十五岁的小皇帝才是赈灾的主心骨,是所有饥民的依靠。 郑深的眼前浮现出那张英气勃勃、稚气未脱的脸,心中充满疑虑,这个没有实权、只是一个摆设的小皇帝,真的靠得住吗? 郑白快步走了进来,施礼后垂手道:“父亲,今日钱有领粮两百石,耗粮一百二十石,剩余八十石,他说明日只需领五十石便够了。” 郑深惊诧道:“为何如此之少?” 郑白道:“听说陛下在粥中加了料,领粥的人便跑了一半,那些有粮的都回家去了。” “哦?”郑深奇怪了,冒充饥民蹭粥之事禁之不绝,管也管不过来,每日都要虚耗许多粮食,他也曾为这事儿头痛,可是却没什么好办法。小皇帝加了什么料,居然让这些人自愿离开? “陛下居然派人拉了几车沙子过去,在每锅粥里都加了少许,今天喝粥的不知有多少人要崩坏牙齿。”郑白摇头笑道:“这招数,真亏他想得出来!” “加沙子?”郑深沉吟片刻,捋着胡须叹道:“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他哪里知道,往粥里加沙子是一部老掉牙的清朝电视剧里的情节,剧中的大奸臣和珅便是用这个法子分辨饥民,小皇帝只是照搬过来而已,没想到还真是管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41.神箭无敌 泰山巨人大闹赈灾现场的事情传到皇帝耳中,刘盆子下令召见郑深和钱有,两个人去军营见驾。有士卒把他们送到校场,指点道:“陛下就在里面。”掉头就走。 小皇帝正在练箭。 偌大的校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皇帝眼睛瞥到二人,却并没有停手,依旧瞄着几十步开外的箭靶,不断地开弓放箭。 钱有跟在郑深身边,停住脚步在旁边观看,突然“嗖”地一声,一枝箭从他的耳边飞过,吓得他一缩头,“妈呀”一声叫了出来,左右看看,除了小皇帝,并没有旁人,肯定是他放的箭。可是自己离靶子至少二十步远,这得瞄得多歪,才能把箭射到这儿来? 刘盆子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箭靶,继续发箭,郑钱二人却悄没声地挪动脚步,向着与箭靶相反的方向走了十几步。刚停下步子,“嗖”地一声,钱有感觉大腿内侧一凉,好像一阵小风吹过,低头一看,两腿间的短褐下摆已露出一个洞,明显是被箭射破的。 钱有当时惊出一身冷汗,看这架势,若他不是正在迈步走路,而是并腿站立,现在就不是穿裆,而是废了。这是非要射中他不可吗?还有完没完? 此时郑钱两人已是和小皇帝平行站立,要射出这个效果,小皇帝需要身子向左转九十度,才能正对着钱有瞄准。 箭射到这程度,还瞄什么准?这都横着飞出来了,他是怎么做到的?钱有简直怀疑小皇帝是故意的。 郑深依旧走得不紧不慢,钱有却撇下他,撒腿狂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到小皇帝的身后,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心道:“这回好了,怎么也射不到了。” 念头刚落,胸口便挨了一箭,钱有惨叫一声,向后便倒。 “射中了,我死了,我要死了!”钱有大声惨叫。 郑深走上前来,用衣袖在他胸前一拂,那只箭就掉落在地,原来竟是箭尾在前,虽然射中了钱有,可这箭只挂在衣服上,完全没有入肉。 箭竟然还能倒着发?皇帝陛下真是无所不能啊! 钱有被吓得魂飞魄散,突然爬起来跪在地上,嚎叫道:“陛下饶命!饶命啊!我以后再也不敢私藏粮食了!” “原来皇帝陛下是以箭来惩戒,怪不得……这事儿自己也不甚清楚,陛下是如何得知?”郑深拱手肃立,满腹狐疑。 小皇帝却收了弓箭,大叫一声:“班登,验箭!” 小班登答应着,从墙根下一个洞里钻了出来,另有一人从树干后伸出头来,两个人一起东张西望地叫道:“可以出去了?陛下射完了?” 空荡荡的校场一下子热闹起来,七八个人像是大变活人,从各个旁人见不到的角落出来,一起向箭靶跑去。 刘盆子转身笑道:“钱有,你想要粮食,直接和朕说就是了,干嘛要背着朕呢?郑先生,以后钱有要多少粮,你就给他多少,不用问朕。” 钱有伏首道:“陛下,陛下你这么说,我真是羞愧死了。我,我一心想和兄弟们吃酒寻欢,竟趁着领用赈灾粮之便,私留了几石粮食用来酿酒。我,我有罪,陛下,你责罚我吧!” 郑深低头拱手,长长一揖道:“陛下,钱有私藏粮食,臣竟不知,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一并责罚。” 钱有战战兢兢地拜倒在地,等着皇帝龙颜大怒,可是小皇帝竟半晌没吱声,钱有心道死了死了,看皇帝刚才追魂夺命连环三箭的架势,恐怕今天自己在劫难逃,处罚肯定轻不了。 皇帝突然笑了起来,“哈哈,酿酒,你还会酿酒?” “我,我家祖传酿酒的手艺,当年我父亲还开过酒坊,不过自他死后,因我年纪幼小,不会经营,酒坊便关了门,只有靠我娘做些针线补贴家用。” 小皇帝笑了两声,又沉默了,钱有伏在地上,没敢起身,突然听到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是朕无能啊,朕愧对你们,卿等都是朕的股肱之臣,本来都应该高官厚禄、酒食无缺,可现在大汉缺钱少粮,连你们应得的俸禄也发不出来,想起这个,朕的心里就不好受,唉,此事……朕之过也!” 钱有听了这话,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他一把抱住小皇帝的腿,哭道:“陛下,陛下,您别这么说,您哪里有错了,要错也是我的错,我钱有不是人哪!要不是陛下,我们母子早就饿死了,可陛下重用我,还有我娘,您让她做了尚衣库副总管,让我们娘俩都有口饱饭吃,我竟还是不知足,还想着吃酒!陛下为了筹粮费尽了心血,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我等小民不至饿死,有一条活路吗?可我,我干的这是什么事儿?我钱有真是猪狗不如,罪该万死啊!” 他越说越是激动,忽然站起身,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向自己脖子上一架,大喊道:“我,我要以死谢罪!” 话音刚落,感觉手腕剧痛,整个身子被扯得前倾,随即天地翻转,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伴随着刀落地时的呛啷声响。 刘盆子拍了拍手,俯视着地上的钱有,说道:“你的命要是自己不想要,那就归朕了,没有朕的命令,你不得自行处置!” “我,我都听陛下的,陛下要我怎样我便怎样!” 钱有疼得龇牙咧嘴,欲哭无泪,他不过是悔恨交加,一时冲动,这刀虽架上了脖子,未必就割得下去,没想到皇帝这么实在,居然当了真,当了真也就罢了,居然还有这么好的身手,一下子就把他撂翻在地。 “陛下真是身手矫健,英武非凡。” 钱有虽然身上疼痛,心里却有点美滋滋的,陛下对他真心不错,不仅不怪罪,反而出手相救,这么看来,陛下还是很在意他的,他钱有算是跟对了人。 这时班登跑了上来,边跑边用力抹着鼻子,脸上涕迹纵横。他叫道:“陛下,陛下,你什么时候学的这角抵之技?我怎么没见过这招?” 秦汉时期,中国人还不像后世那样流行娘炮,男人以阳刚为美,民间尚武,男青年普遍习武,拳脚功夫叫做手搏,摔跤叫做角抵,还有贵族子弟比较喜欢的剑术。 刘盆子这一招是柔道的单臂背负摔,这是他前世时练过的,刚才一着急就拿出来用,正好派上了用场,挽救了一个大好青年。 他挺了挺胸脯,那样子好像胸前挂了块亮闪闪的大牌子,上面写着“我是好人”。 郑深躬身道:“陛下,钱有在圣驾之前亮兵刃,惊了圣上,臣驭下不严,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他一副恭顺领罪的样子,样子却毫不惊慌。刘盆子知道这是正常操作,作为少学和赈灾,哪一项不是一大摊子事儿?多亏先生一力主持,这一方百姓才能安稳地吃上一口饭,朕的羽林将士才能认几个字,先生所行之事,乃是立德之大事,只有功,哪里有过?” “陛下真是宽厚仁德之主,微臣铭感五内。” 郑深的心里起了些波澜,工作业绩被人肯定,工作上的辛劳有人体谅,总是让人很舒服的一件事。他的心里突然起了一种知己之感,同时也有一点那么一点遗憾,如果这是个真正的皇帝…… 郑深轻轻地出了口气,把心里不经意拱出来的一点想法压了下去,他不能轻易把自己和家族的命运押上去,在乱世中要是跟错了主人,极有可能导致家破人亡,清名丧尽。 刘盆子想的却是,按剧本他不是应该感激涕零吗?老家伙还真绷得住。不管怎么样,这种又有学问又有正义感又有影响力的大儒,还是要费心拉拢,好好笼络,让他心甘情愿地为大汉皇帝当牛作马。 此时一个侍卫走过来,手里捧着五只箭,说道:“陛下,共有五只箭上靶,有一只正中红心,陛下真是神箭无敌!” 几个侍卫一起道:“陛下神箭,例不虚发!臣等皆不及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42.赏罚分明 钱有苦着脸站在一边,是啊是啊,例不虚发,全方位全覆盖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发射,直射平射倒着射,陛下神箭无所不能。 班登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嘟囔道:“脱靶的箭都拣了吗?数过了吗?恐怕五十只都不止吧!五十发一中,什么神箭,费箭还差不多。” “神箭,神箭,今天这箭真是神了!”刘盆子哈哈大笑,没想到这指哪不打哪的蹩脚箭术,居然挖出了一个隐藏的小贪官,难道这就是真龙天子的威力? 此时小贪官开口了:“陛下,您的法子真管用,粥里掺了沙子之后,这两天饥民少了一半,这下可省粮食了。” “所以你就觉得有余粮酿酒了?”刘盆子厉声喝道:“钱有,你别以为没事儿了,你这个祸祸粮食的大蝗虫,朕要处置你!你自己说说,是要胳膊还是要腿?要不……来个宫刑,你来贴身伺候朕好了!” 钱有吓得身子一软,跪下哭嚎道:“陛下,陛下饶命啊!等酒酿好了,臣就给陛下送来,臣是一口也不喝,陛下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刘盆子板着脸道:“不行!只有abc,没有d,胳膊、腿、腿、必须选一项!” 郑深轻声咳嗽,慢条斯理地道:“陛下,钱有虽然有罪,但他为赈灾出了大力,是有功之人,其功可略抵罪过,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刘盆子沉吟道:“先生说得有理,不能光罚不赏,朕一向是个赏罚分明的人,这样吧,为了表彰钱有的功劳,朕……赏你两个美人。” 钱有乐得一蹦多高:“真的呀?谢陛下!我母亲天天逼着我给她生孙子,她要是知道我娶媳妇了,而且一下子娶了俩,她老人家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皇帝又道:“功劳论过了,该论罪过了,钱有胆敢欺瞒朕,贪扣赈灾钱粮,按律当宫!班登,把这厮给我拉出去切了!” 没等钱有瘫软在地,两个侍卫已过来,一边一个架住了他,拖起来就走。 郑深目瞪口呆,先切了,再赏两个美女,这是什么操作? 钱有已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脸色煞白,任凭侍卫将他拖到墙角,面朝墙站立,褪下裤子。 “我来,我来!”班登拖着两条鼻涕,笑嘻嘻地跑过来。他高高地举起了刀,刀光晃得钱有眼睛都睁不开。 “完了,这下生不了儿子了。”钱有的话卡在嗓子眼,还没有说出口。忽然班登呀地一声大叫,刀光一闪而过。 “妈呀!”钱有鬼叫一声,两腿一软,瘫倒在地,半晌没有知觉,只隐约觉得有人在拍打他的脸,“老钱,醒醒!” “母亲,我对不起你,没让你抱上孙子……”钱有嘟囔着睁开眼,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下溜去,完完整整,毫发无损,“咦,这怎么回事儿……没切啊?我说怎么不疼呢!” 钱有一蹦高起来,欢快地跑了回来,突然又泪流满面,离多远就拜倒在地,“陛下,陛下,您真是宽厚仁慈,谢陛下不切之恩。” “朕改主意了,念在你们娘俩对我大汉有功,允你功过相抵,但还是要对你施以惩诫,从明天开始,不准你再喝酒,要是沾上一滴,宫无赦!” “您说明天,明天开始?那……那是不是说,今天还能喝?”钱有眼睛里放着光,激动得脸色通红,他一把扯住旁边的班登,“小班登,好兄弟,你有没有酒,给我喝两口?” 看他那样子,他说的两口绝对是大得吓死人的两口。 班登边挣扎边道:“老钱,你,你别拽这么紧呀,我,我还是个孩子呢,从来没喝过酒,哪里会有酒,不过……” “不过什么?你快说!”钱有盯着班登的眼神,颇像某些有特殊癖好的人。 “我记得牛马将军总好喝两口。” 钱有扭头就跑,嚎叫着冲出了校场:“牛马将军,义父!义父呢?义父上哪儿去了?我要找我父,最亲的父亲啊!” 刘盆子叹道:“小喝移情,大喝误事,钱有要拢住一帮兄弟,少不了喝酒赌博之事,可他没有节制,饮酒无度,朕怎么敢放心大用?” 郑身施礼道:“陛下英明,钱有敢于任事,可堪任用,若是能戒了酒,便更让人放心了。” 小班登说道:“可怜的老钱,他怎么这么胆小呀?都要吓尿裤子了。牛马将军刚才还夸他有胆量呢!陛下,老钱这个胆子,真的敢单挑王巨人吗?” “刘侠卿来过?他说什么了?” “将军刚到门口就被侯爷拉走了,非要请他去吃饭。将军急匆匆地交待了我几句,说是要您当心点,钱有打了泰山营的人,泰山将军崔老实脾气不好……陛下,那个崔老实一点也不老实,还特别护短,当年因为他们泰山营的一个人被打,他带人打上门去,楞是把琅琊校尉给绑了,用鞭子死命地抽。”班登打了个哆嗦,“陛下,您说泰山将军会不会带人来……咱们羽林军可打不过他。” “他敢?”刘盆子眉毛一挑,“让他泰山营放马过来,就羽林军这两千军马,咱们好好比划比划!” “陛下您就吹……您还是小心点吧!” 刘盆子看了看郑深,“郑先生有何高见?依你看,泰山营之事该如何处置?” 郑深沉吟片刻,说道:“陛下,泰山将军护短不假,可也要看他所护者是谁。凡护短者,只论亲疏,不论是非,万万不可与之理论。可是若论亲疏,王巨人固然是他手下爱将,却无论如何也亲不过他的亲生儿子。” 班登拍手道:“哎呀,泰山将军的儿子崔秀不是在羽林军三曲吗?还是个队率呢!” 郑深微微一笑,道:“正是为此,臣以为泰山将军决计不会与陛下为难,陛下自可高枕无忧。” 刘盆子打着哈欠道:“他与不与我为难,这个我倒没想过。说实话,就是他装不知道,朕还要与他为难呢!泰山营将士聚众闹事,扰乱赈灾,殴打赈灾官员,损毁施粥的钱粮,这些是不是该治罪?此等劣行若不问罪,国家法理何在?故此,泰山营应对受伤官员进行亲切的问候,致以诚挚的歉意……还有,郑先生,你清点一下,咱们共损失了多少赈灾物资,折了多少米粮,当然,不夸大……那是绝对不行的……反正泰山营有的是粮食,你拉个清单出来,让崔老实老老实实、心甘情愿地送过来。记住,一定要心甘情愿!朕是个讲道理的人,绝不会做仗势欺之事,即便崔老实再不讲理,咱们也要跟他把道理讲清楚,有教无类嘛,一定要让他从心底里服气。” 郑深伏首答应着,刘盆子又道:“朕今日叫你来,就是要你去办这件事,到泰山营里传达朕的意思,别人去朕不放心,先生若是出马,定能马到功成。对了,泰山营的人先生不熟,我差那个崔秀护送你去,就带着他的那个队,崔老实要是不老实,崔秀就不用回来了!” 郑深一一答应着去了。 班登看着刘盆子,奇怪地道:“陛下,您的记性挺好的呀,当年我欠了您两个钱,过了好几年您也没忘,天天追着我要。今天这是怎么了?您是不是记错了,王巨人没有殴打老钱,是老钱打了人家。” “你懂个p!肉票都在手上了,当然得好好利用,碰瓷懂不?敲竹杠懂不?” 刘盆子懒得解释这些高级词汇,厉声道:“告诉钱有,他现在是个伤员,不要到处乱跑,这两天给他放假养伤,让他在家老老实实地躺着,敢从床上爬起来,打断他的狗腿!” 班登一脸懵逼,钱有正活蹦乱跳地到处乱跑呢,哪里受伤了?还有什么是肉票?什么是碰瓷?敲竹杠啥意思?他还想再问,却见小皇帝拿起了弓,在上面搭了一枝箭,端起来瞄准。小班登吓得掉头就跑,一头从墙上的狗洞钻了出去。 侍卫们四处奔逃,好像个个身后有老虎追着,一眨眼的功夫,偌大的校场只剩下小皇帝一个人。 事实证明,根本不用小皇帝叮嘱,钱有当天烂醉如泥,被人拖回家中,摊在塌上呼呼大睡,鼾声震天,看样子一进半会起不了身,踏踏实实地在家“养伤”。 据说牛马将军刘侠卿家里进了贼,别的没损失什么,只有珍藏的十几坛老酒全部报销,家里酒尿横流,臭气扑鼻,酒坛子碎了一地。刘侠卿回家后跳脚大骂,从贼人的祖宗十八代骂起,骂毛贼全家不得好,母亲走路掉坑,父亲出门撞墙。骂得正来劲,一不小心一头撞到墙角,当时天眩地转,倒地不起,和他亲爱的儿子钱有隔空做起了病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43.衣锦还乡 什长王虎此刻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他们一队四十多人护送着郑深,正在泰山营中行军,旁边人山人海,仿佛全营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啧啧赞叹声不绝于耳。 “瞧,那步子迈得多齐,就像一个人似的!” “这精气神,太足了,这都是哪儿来的兵,怎么这么精神?真是精兵强将!” “你是不是眼瞎了,那个小将军不就是咱们将军的儿子崔秀吗?人家现在是羽林军的队率,羽林军知道不?那可是皇帝亲军!” “哎你不说我还没认出来,这小子原来不是个罗锅子吗,天天走路弯着腰,像是要捡钱似的,怎么现在腰杆这么直?几天不见,怎么出息成这样!” “快看,那个是我儿子,虎子,虎子,我们在这儿呢!” 王虎不敢转头,只用余光溜了一眼,见自己的父母都在人群里,老王正向他拼命地挥手,而他的母亲则垂下头去,撩起衣角擦着眼睛。 “看我儿子多出息,人家可是大汉羽林郎,将来要当大官的。”老王满面红光,嗓门大得所有人都听得见,如今他觉得送儿子做羽林郎,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唉,当初舍不得那几丈布,要不我家的娃儿也是羽林郎了。”一个人懊恼地说着,转过脸向着老王,“王巨人,现在羽林军还招不招人,我也想……” 王虎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腰板挺得更直了。这些天的辛苦早就忘到后脑勺去了,为了这一刻的荣耀,平常训练再苦再累也值得。 从他们这一队的军容来看,训练的效果是极其明显的。 不过是十来天的军训,士兵们都好像变了个人,刚入营时行为散漫,不听号令,队伍都排不齐整,如今令行禁止,步调统一,几十个人四个一排,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除了嚓嚓的脚步声,没有一点多余的杂音。 王虎瞥了眼身边的队率崔秀,此刻他面容严肃冷峻得像石雕一样,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了军人气质。 两人是同出自泰山营的兄弟,平时没人的时候,崔秀曾向他抱怨,训练太辛苦了,整天站队列累得要死,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可现在崔秀的眼睛盯着队伍,谁的脚步稍微乱一下,都会招来他的大声呵斥。 “羽林威武,预备,起!”崔秀话音刚落,几十个少年便异口同声地高呼:“羽林威武,大汉之光,虎奋三军,千里鹰扬!” 呼声整齐高亢,配着整齐的军容,效果十分震撼。 王虎扯着脖子,不留余力地呼喊,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整个身体轻飘飘的,随时会飞上半空。 在这种梦幻般的状态下,队伍像检阅一般通过了人山人海的泰山营,到了一座大帐面前。 王虎看到那个著名的坏脾气、总是臭着一张脸的泰山将军崔老实站在大帐门口,含胸拱手,笑容满面。 郑深径直走过去,目不斜视,“泰山将军,准备接旨吧,陛下有口谕。”毫不客气地当先进了大帐。 崔老实保持着笑容,半弯着腰,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王虎这样的小兵没有资格跟进去,只好眼看着队率崔秀一起步入大帐,余下的士兵列队站在帐外,就像一座座石雕,一动也不动。 连站了十来天队列,士兵们已经习惯成自然,不觉其苦,说起来当兵确实能磨炼身心,当然,像赤眉军这种军队另当别论。 大批的赤眉军人拥在大帐周围,嘈杂混乱、毫无法度,就连守卫大帐的侍卫也是乱糟糟的。 王虎心里升起莫名的自豪感,不比不知道,咱们羽林军就是不一样啊,这下可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军容雄壮。 “这一个个跟木头桩子似的,这是干嘛呢?”一个大嗓门突兀地叫道。 人群中突出来一个大大的脑袋,王巨人鹤立鸡群地站在那儿,表情楞呵呵的,与他的名字颇为符合。他的狐朋狗友们都站在一边,看着羽林军嘻嘻怪笑。 “一群小屁孩儿,看着挺吓人,能上阵打仗吗?” “在战场上,谁能比得上我们王巨人?” 王巨人得意地哈哈大笑。 笑声未落,崔老实旋风般地冲出了大帐,狂吼一声:“混帐!你个混帐二楞子,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 将军下令了,侍卫们立刻一拥而上,把王二楞子放倒,用几道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 崔老实提起鞭子,向王二楞子身上抽了两鞭,指着他骂道:“你这楞小子,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去捋陛下的虎须!你上哪儿发疯不行,非要去搅和什么赈灾的事儿?说!谁让你去捣乱的?营里缺你一口吃的了吗?你这混小子,呆子!眼睛长到驴屁股上去了?也不看看惹的是谁?我,我打死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崔老实拖着他,一路拖进大帐,他的那些兄弟都缩着头,慢慢退回到人群之中。 众人只听大帐内骂声不绝,鞭子声劈啪作响,一声声好似爆豆一般,想来是打得十分用力。 泰山营人人都知道,王二楞子是崔老实的爱将,平时十分受宠,将军总是把二楞子挂在嘴边。“有什么啃不动的硬骨头,让二楞子上,二楞子一个人顶半个营!” 王二楞子也十分给力,每到大仗硬仗,打不下来的堡垒,他把衣服一甩,光着上身,提着斩马刀就冲上去,所过之处敌人像韭菜一样成片倒下。 没想到今天万千宠爱在一身的王巨人居然受到了这顿打骂,看来将军真是气急了。 郑深向崔秀低声说了几句,小崔队率转身进了大帐。过了一会儿,王二楞子从帐门滚了出来,头发像乱草一样。崔将军随后出来,叫道:“二楞子,你放心去吧,家里的事儿都交给我,你的老母亲我派人照管。” 王二楞子带着哭腔道:“将军,一定记得按时给她老人家送粮啊!”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看这个意思……这是有去无回吗? 王虎和一个兵丁从两边挟住王二楞子,押着他向营外走,本来想着他挨了毒打,一定会特别狼狈,可除了脸上有道鞭痕以外,衣服撕破了之外,王虎没在他身上看到第二道伤痕。 那么密集又响亮的鞭子声,是怎么打出这个效果的,挺有技术含量啊! 郑深带着一个队去泰山营走了一圈,泰山将士大闹赈灾现场的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 崔老实态度极好,全盘接受了皇帝的要求(讹诈),主动赔偿赈灾损失,送来的军粮足足拉了几十车,还有一车食盐,全是硬通货。 皇帝陛下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并没有过多的表示。 第二天,军营中宣布了几个最新任命,数名将士因为训练中的出色表现而晋升,其中三曲二屯一队队率崔秀晋升为屯长,队率位置由王虎递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44.秀色可看 王二楞子依旧很楞,他只听泰山将军一个人的话,对于其他人,即便是大汉皇帝陛下,也没有放在眼里。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并没有降罪,而是以德报怨,和蔼可亲地与无敌战士王巨人切磋武艺,主要是研究箭法,主要方式就是把英勇无畏的王巨人绑在一个木桩上,放了个杏在他的头顶,小皇帝站在三十步开外开弓放箭。 那个杏非常之小,即便是箭法超群的皇帝陛下也不是每次都能射中,皇帝开了几十次弓,有一箭擦着目标的脖颈飞过,留下一条血痕,还有一箭射中了目标的草鞋,箭头插入王巨人两个脚趾之间的泥地上,其余的箭都偏出甚远。 王二楞子觉得肯定不是因为自己脚趾间距过大,而是皇帝陛下过于仁慈,手下留情,才故意偏得这么精准。他一时间万分感激,竟至于涕泪并流,痛哭失声,总之一向流血不流泪的泰山第一猛将很崩溃。 班登却说,王巨人是受不了持续不断的精神刺激,才当场失态。毕竟在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被一直瞄准着,一箭又一箭不断朝自己飞来,不知道哪一箭射中自己哪个部位,这种持续的精神压力不是正常人能承受得了的。 小皇帝严厉斥责了班登,因为这种说法不只是污辱了无敌战将王巨人本人,也是对全体坚强勇敢的赤眉将士的污辱。 总而言之,经过一个时辰亲切友好的箭术交流活动,王巨人心悦诚服地拜倒在小皇帝脚下,发誓唯命是从,任由皇帝驱使。 皇帝被他的忠诚所感动,任命他为安民护军,令他带着自己的一帮兄弟,暂时代替在家养伤的钱有,负责维持施粥现场的秩序。 小皇帝亲切地拍着王二楞子的肩膀,说道:“好好干!干得好了朕提拔你当校尉、将军。” “不用上阵打仗也能当将军?那也太容易了!” “你可别小瞧了这差使,要是像你想得那么容易,钱有就不会被打得在家养伤了。” “他受伤了?是谁打得?我找他比试比试去!”这个真正的凶手对自己的罪行一无所知。 王二楞子有一个奇怪的逻辑,唯一赢过他的钱有是不容别人战胜的,谁要是赢了钱有,他无敌王巨人就一定要再赢了那人,如此方能维护自己的名誉。 此时在冥冥之中已经形成了一个连环套,刘侠卿曾一刀吓住钱有,钱有又一刀胜过王二楞子,而王二楞子曾打得刘侠卿落荒而逃,那么,这三个当世强者谁才是最强的那一个? 作为一个有道昏君,刘盆子对于几个人之间的打打杀杀毫无兴趣,他只关心赈灾的事能不能办好,他的人事安排是否合理有效。 “朕的义粥,是给饿肚子的饥民吃的,若是再发现有人来蹭食,不管是本地居民还是营中将士,都拿你是问……朕也不会责罚你,到时你就安心与朕精研箭术吧!” “不不,我一定好好干,谁敢来吃陛下的白食,我打得他父母都不认识!”王二楞子吓得赶紧表决心,立即走马上任。 事实证明皇帝陛下选人很准,王二楞子比钱有更适合这个差使,因为两个人的威慑力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和他的前任钱有不同,王护军手里没有鞭子,也从不大声吆喝,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威慑力。那雄壮的身躯、醋钵大的拳头、高高隆起的胸大肌和肱二头肌,无不在昭示着他超高的武力值,而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更为他添了一丝凶狠的气质。 这样一副战神似的尊容,以及打遍青州无敌手的泰山第一猛将的名头,还需要用鞭子和吆喝来为他的战斗力加持吗? 每当王护军顺着长长的队伍向后走去,目光在饥民身上一个个掠过,那些饥民便有些手足无措,有的讨好似的讪笑着,有的则讷讷地低下头,回避着他的目光。 饥民们怕他,却又盼着他在场,只要他在,施粥现场的秩序好得不得了,人人守礼,个个谦让,谁也不用担心有人插队,或者被谁抢了粥去。他就像一尊神,镇住了所有敢于跳出来捣乱的小鬼。就连平时强横霸道偶尔来蹭粥的赤眉军将士,见到了鼎鼎大名的王巨人,都不由自主地把手中的碗背在身后,掉转脚后跟悄没声地溜走了。 低气压持续了几天,直到有细心人发现了王护军的秘密。 他在偷看。 王二楞子每天都在偷看一个女人,那是饥民队伍中的一个,郑县本地人,相熟的人都叫她陈家嫂子。 虽然已有了两个满地跑的孩子,陈嫂依旧很耐看,很多人都愿意看她,免不了有胆大的言语撩拨,甚至动手动脚,她从来都是被挤在队伍中间,前心后背都贴着人。陈嫂羞恼万分,可没法子,家里粒米没有,只有两个饿得嗷嗷叫的孩子。 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不幸陈嫂就是个寡妇,而且是个姿色出众的寡妇。 自从王护军见到陈寡妇双眼发直的那一刻起,饥民队伍的素质忽然大大提高,浮浪子弟浪子回头,好色之徒色心顿消,所有人都变成了正人君子。 陈嫂的活动空间大大扩充,前后左右三尺内不见人影,只余她一个人孤零零俏生生地站在那儿,低垂着头,任凭王护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直到她的耳朵变成了红色。 随着这件事成了公开的秘密,赈灾现场的气氛有了根本性的改变,王护军一脸严肃地来回巡视的时候,总有人大喝一声:“陈家嫂子呢?今天怎么还没来?”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按钮,随着这一声喊,王护军紧绷着的脸便立即放松下来,就像是快速解冻的面团,由硬梆梆的死硬疙瘩立即变成软软的一团。 他便也含着笑,伸着脖子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嘴里还念叨着:“是呢?她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方才还紧绷的气氛便一下子活跃起来,甚至有人敢和王护军开开玩笑,“只一天没见,王护军便想得不行了!” 王二楞子丝毫不以为忤,只是搓着手嘿嘿地笑,“想必是娃儿们贪睡,她舍不得叫起吧!” 等到那个袅袅婷婷的人影终于出现,王护军便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两只大眼直勾勾的,再不能从陈嫂身上挪开。 这时现场的气氛便达到了高潮,甚至可以说是欢声笑语了,饥民们忘了吃不饱饭的苦恼,只拿这两个人来打趣。 “咦,刚才王护军不是还念叨陈嫂子么?怎么现在连句话也不敢说了?” “人家害羞嘛!” 王二楞子回过神来,故作凶恶地喝道:“再胡说揍你!” 可是他这威胁竟丝毫不起作用,众人只是轰笑。有人叫道:“王巨人你还往釜里填沙子,不怕硌了陈嫂子的贝齿吗?” 王巨人便蹬蹬蹬地大步跑到大锅前面,把正往锅里填沙的汉子拨了个跟头,“去去去!好好的粥乱填什么沙子?” 在场的众人因为不用吃沙粥,全都高兴地鼓起掌来。因为是借了陈嫂的光,众人便把她和她的两个孩子向前推,“去吧,你先,你先!” 那美丽的女子却不肯去,固执地站在那儿,捧着粗碗,低着头。 于是两个人便遥遥相对着,一个从不抬头,一直看着自己的脚尖,另一个从不低头,只是直勾勾地看美女。 王二楞子没有想到,大汉皇帝陛下给他安排的工作竟是如此有趣,让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45.路在何方 皇帝完全没想到自己做了月老,成就了一段好事。他正在主持一场重要的御前会议。参会人员只有寥寥几人,都是他的核心班底,羽林军军司马罗由、羽林军后勤负责人翟兴、赈灾总管郑深,主要议题是粮食问题。 刘盆子在正中箕坐,这种坐姿在汉朝时既不礼貌、又不正规,可是谁让他是皇帝呢?谁让他穿了平角内裤呢?只要无走光之虞,小皇帝想怎么坐就怎么坐。 郑深和罗由二人端端正正地跪坐,他们都是受到良好教育的儒者,行为举止自然不会出什么差错,尤其是郑深,年纪更大一些,人也更讲究礼仪规矩,身子坐得笔直端正,只有头微微低着,表示对皇帝陛下的尊敬。 最苦的就是翟兴了,又没资格像皇帝一样怎么舒服怎么坐,又不习惯规规矩矩地跪坐,屁股在后脚跟上挪来挪去,身子时不时地歪一下,让自己尽可能地舒服些。 皇帝陛下是老大,当然不能先表达意见,他把议题抛出来,让几个人发表看法,在这中间并不插话,而是让手下畅所欲言。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易耳,征之则可!”年龄最小的翟兴率先发言,“吾军自青州始,至此数千里矣,经数百战,屡克兮强敌,不仅未之亡也,反而愈加壮大之,已达数十万之众,何故也?” 翟兴本来说话就爱拽文,如今是在最高规格的御前会议,当着两个文化人的面,越发文绉绉起来。 一句“何故也”没人接茬,翟兴只好自己接着往下说:“盖因吾军征粮之故也,所到之处,尽征乎民粮以为军用之,民无所食,必随吾军行,此所谓撒尿活泥丸,愈活愈大矣。” 他说话不伦不类,意思倒是表达清楚了,核心只有一个:抢!继续抢,持续抢。 这是赤眉军一直以来的作法,也是他们壮大的根本原因。到哪儿把哪的粮食抢光,抢得当地人没有吃的,留下就是死路一条,只好随他们一道走,走得动的一直跟着,走不动的只好半路饿死,完全是自然发展法,军中虽然总是死人,奈何新加入的总比死去的多,因此军队规模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翟兴的话音刚落,罗由就冷笑一声,“听翟曲长这话,不须再赈灾了,那些饥民有了饭吃,便不会加入赤眉军,赈灾之举,岂不是断了军中兵源?” 翟兴道:“唉,由着饥民饿死……也不甚好。” 其实道理说起来容易,实践起来就另当别论,翟兴本性还算淳朴,虽然知道赤眉军的壮大之道,但真让他照做却很难,眼看着成千上万的人在眼前饿死,任一个良心未泯的人都会心肝发颤。 罗由跪直了身体,拱手道:“陛下,若按翟曲长所说掠食于民,则我军与盗贼何异?赤眉贼拥兵数十万,威震天下,却飘零四海,几无容身之处,何也?皆因其暴虐百姓,所过残破,海内怨望。陛下难道要将羽林军变成另一个赤眉军吗?” 罗由有点激动,连赤眉贼都说出来了。翟兴吓得赶紧起身,到门口四处张望,却见班登迎了上来,说道:“都被我赶走了,这几个都是自己兄弟,你们就是扯着脖子喊都没事。兴子,军司马说得对,什么赤眉军,就是贼!咱们可不能再当贼,你别瞎出主意!” 罗由接着说道:“陛下,更始帝刘玄已得天下,却不勤政事,不修仁德,纵容臣下横暴三辅,使天下复乱,豪杰四起,亡国只在旦夕之间。前事不远,愿陛下以之为戒,徇大道,行仁义,收民心,则天下可定,大事可成。” “军司马勿忧,朕的羽林军绝不会劫掠百姓!”都tmd被赤眉军抢光了,想劫也劫不了啊! 刘盆子道:“朕要将羽林军练成秋毫无犯的王者之师,明日便要宣布最新的两大军纪,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第二:不抢民众一粒米。” “陛下真乃英主也!”罗由避席再拜,折腾了一番才回复原位。 刘盆子心道:“偷个军歌就英主了,老子以后就英给你们看,反正有的是现成的东西,拿来用就是。” “陛下,臣以为,粮食虽有不足,尚可勉力支撑。如今急的不是筹粮,而是招兵。”罗由道:“近几日又有数百人欲投陛下,加入我羽林军,又带来米粮一千担。” 最近来投的就不止是驻在郑县的几个营了,如今关中一带是赤眉军和更始军杂处的态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日不战,互相攻伐。赤眉军攻打长安的主力最为集中,有十七八个营,郑县大本营集中驻扎了七个营,陈留营走后剩了六个,其余各营都分散在各地。皇帝招羽林军的消息散开后,郑县附近的各营头领也坐不住了,纷纷送子弟过来。刘盆子专门设了个预备营接收新兵,单独训练,等名额够了便再成一军。 翟兴道:“新兵所带粮食仅够其食用之,并无余粮赈灾者也。” 这几日的新兵以外地的居多,因路途较远,不便携带粮食,大多带的金银,因此数百人只收了一千石粮,比第一批招兵远远不如。虽然金银大大地增多了,但是这个年景,有钱未必买得到粮。 罗由道:“微臣以为,即便一粒米也不带来,仍旧要招兵,羽林军多多益善。一者经过训练,陛下可得精兵数千,此举可壮大声势,不必仰人鼻息;再者待各营头领的子侄都在陛下麾下,则各营皆受陛下所制,到了那时,陛下之旨,谁敢不遵?依臣看来,赤眉军必将攻破长安,长安城中官仓私仓众多,米粮极丰。陛下只要掌控了赤眉军,粮食便不必担忧。到那时,陛下据关中京师重地,大兴农桑,广积粮草,行仁义大道,天下可传檄而定。” 他的意思很清楚,说是招兵,其实是夺权,只要刘盆子成了赤眉军真正的老大,打破了长安城,那里有的是粮食,等度过了今年粮荒,明年好好种粮,可以进一步争夺天下。 刘盆子记得,赤眉军进了长安之后,确实过了阵好日子,可只持续了几个月,便又闹粮荒,只好退出长安,继续流浪,先受阻于隗嚣,后败于刘秀,在历史的舞台上正式谢幕。 能夺权做真正的老大,当然是好,可樊崇等人虽然是大老粗,也不愿轻易放弃手中的权力,逼急了说不准遭其反噬,夺权这事儿只能是慎之又慎。 “郑先生有何高见?”刘盆子转向了一直没有发话的郑深。 翟兴是皇帝的发小,罗由是皇帝的死忠,郑深却总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罗由的那番话当着郑深的面说出来并不合适。万一他向樊崇、徐宣告密,对刘盆子大大不利。 可是小皇帝并不担心,赤眉军一向不待见儒者,儒者也视其为盗贼,二者势同水火,若是郑深这种爱惜羽毛的大儒做出这种事,那真会清名丧尽。 郑深缓缓地道:“陛下,臣以为,为得民心定天下计,赈灾还应持续,但如今确有粮食短缺之虞,为解一时之困,臣请陛下动用内库,买粮!” 刘盆子下意识地摸了摸内裤,买粮就买粮,为什么总是盯着朕的内库? 确认自己的龙内裤安然无恙,刘盆子又道:“郑先生,你可知有什么商路,可以买到粮食?” 郑深道:“回陛下,由此向东,陆路经崤函道六百里而至洛阳,为平日之商路,中原之宝,由此进出,若是粮食,大半由大河漕运而来,可如今更始大司马朱鲔屯兵洛阳,据住了陆路通道,铜马帝刘秀盘踞河内,控制漕运,二者皆与我大汉为敌,故此向东之商路不能通行;由此地向南,为武关道,绵延千八百里,虽山路为多,行走不便,但因其直通荆楚之地,向来商旅众多,奈何楚地连年灾荒,盗贼蜂起,民生凋敝,恐怕难有余粮;此地向西,经长安、右扶风,通陇西、河西之地,其地地广人稀,近年来并无天灾人祸,可谓粮谷丰实,只是眼下大汉与更始激战正酣,道路不通。” 刘盆子连连点头,心里却有些不耐烦,这不通那不通的你说来干嘛?这些知识分子就爱拐弯抹角,出主意也总整个上中下三策,让他说商路,他就先来了个三不通,直接说哪儿能通不就完了吗? 郑深又道:“如今四处争战,烽火遍地,商路断绝。要说最富庶安定的所在,应是巴蜀之地,可惜蜀道艰难,转运不便。除此之外,若说还有可通商之处,恐怕唯有向北,上郡、北地、安定三郡,未罹兵祸,人烟稀少,但多谷米牲畜,或可通商购粮,虽赤眉军与更始军杂处,但多互相据守,不似长安一带日日争战,或可有商路可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46.郑县大商 刘盆子道:“先生想必有合适人选,可助我军与外界通商。” “臣以为翟曲长可主持购粮事宜。” “陛下,臣……军中事务繁杂,臣实实脱不开身。”翟兴是真心推辞,脸上带着焦急之色。 翟兴等人其实都是半大孩子,自小生活在赤眉军营中,熟悉营中之事,对外界了解有限。羽林军就是赤眉军的娃娃兵,是他熟悉的环境,因此可以胜任管理工作。可是出去贸易,尤其是战乱时期,非得行惯了商,有固定的进货渠道,熟悉各地情况的人不可,否则很容易摸不到门路。 翟兴有自知之明,所以不肯接这个差事。刘盆子也觉得他不合适,看郑深的样子,他肯定有合适人选,但是为了免除以公谋私的嫌疑,不肯直说罢了。 刘盆子道:“赤眉军买粮,恐怕……难以取信于人。这事儿,郑先生多操点心,用多少钱帛,都向翟兴领用。事关数万饥民的生死,先生你就别再谦让了。” 郑深不好再推,只得说道:“本地大商孙氏,商路通于四海,常去上郡、北地购买皮毛等货物,其子弟孙八达与我有旧,或可倚仗其商路,购得粮食。” “郑先生,虽然库里还有粮万石,但依朕看,这几天饥民会越来越多,不知多少临近郡县的民众会闻讯赶来,几天之内,有可能突破十万之数,粮食缺口还是很大啊,朕需要粮食,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救民如救火,饥民冲着这口吃的来,数万人口,嗷嗷待哺,朕心急啊!” 郑深道:“臣定催促孙八达,让他明日便出发,两个月左右,便可……” “不行,两个月太慢了,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一月之内,运两万石粮过来,粮价么,比时价高三成。” “高三成?陛下,内库之钱……够用,够用!”翟兴舍不得钱,可是他是挨过饿的人,知道那种滋味,关键时候粮食就是比钱好用。 “还有,”刘盆子又道:“朕要好麦种五千石,就是三晋的那种冬种秋收之麦,这个不急,可以缓些时日。孙八达要是能在一月之内筹到两万石粮,以后可以作为羽林军的长期供货商,如果办不到,那朕只好另找别人。” “臣会带孙八达来,与陛下亲自商量。” 刘盆子一挥手,“这些事都交给郑先生办就行了,朕放心得很!” “陛下,内库存钱与布帛在内,购两万石粮足矣,但麦种之价数倍于粮,五千石之麦种,钱……不够用啊!”翟兴都急得说大白话了。 “所以朕说不急,再等几天,那些傻……那些亲爱的各营将领会送更多的钱过来。” “陛下要宿麦种作什么?陛下又不用种田。” 郑深和罗由也对此有疑问,三个人齐刷刷看向小皇帝。 刘盆子微微一笑,“朕就是要种田,不仅朕要种田,还要让百姓种田,饥民种田,朕,要屯田!” 屯田,是东汉末年曹操从众多割据势力中脱颖而出的不二法宝,也是明太祖朱元璋夺得天下的重要举措。在这种兵荒马乱的特殊时期,屯田积粮是非常有效的手段。 西汉常在西北边郡屯田,解除了从内地运粮的麻烦,节省了大量军费,更偏远的西域更是常驻有屯田兵,没办法,太遥远了,运粮成本太大,只能让驻军就地解决,自力更生。 可是在内地,还从未有谁尝试过屯田,这个……真的可以吗?三个人心中都满是疑惑。 刘盆子道:“赈灾之道,救急不救穷,施粥只是一时的法子,如何能长久?难道明年百姓也不用劳作,等朕熬粥喂他们吗?朕可不养白吃闲饭的人,饥民应该艰苦奋斗,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咱们军士也可种田,自给自足,减轻民众的负担。” “好一个自给自足!”罗由击掌道:“民以食为天。高皇帝当年占据荥阳,据敖仓而争得天下。如今我军据住京师仓,已有争霸之资,陛下若发动饥民,军民一起屯田,则关中沃野之地将变为粮仓,军民再无冻馁之忧。此霸王之资也!” 刘盆子道:“军司马,军屯之事你来谋划,郑先生也辛苦些,规划一下民屯之事,这样,先四处踏勘一下,寻找合适的屯田地点,再组织儒生,统计饥民劳力,这些事儿都很繁杂,先生恐怕要好好地忙上一阵了,明天就让钱有伤愈,帮你张罗!” “还有,”小皇帝向前弯了弯腰,“先生,你方才说的那些,把四周的商路都说过了,可是却忘了最重要的一条。” “还请陛下明示。” “那些路都太远了,远水解不了近渴,朕还知道最近的商路……那便是咱们脚下这片土地,关中!” 旁边的翟兴有点听不下去了,“陛下,本地之粮,不是全被汉军征用了吗?” “没有,汉军虽然征了不少钱粮,可更多的还藏在民间,依朕看,依旧大有可挖掘的余地。” 郑深微笑道:“陛下说的极是,关中豪强众多,存粮无数,若是都能拿出来补充军需、赈济百姓,自然不愁无粮。可是恕臣直言,此前汉军征粮之行与盗贼无异,百姓视之如寇仇。本地豪强纷纷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堡坞,据险自守,每坞少则数百人,多则可达万人,存粮可供其数月甚至数年之需,堡中居民择其精壮者,每日操演兵械,磨刀霍霍,贼来则阖族与战,因关系每人生死,皆拼力死守。臣听闻汉军入关中时,方出崤函道,便遇数座坞壁,汉军虽攻克了几座,但也有不小的伤亡。等到了弘农连山堡,几万人连攻数日竟不能克,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只好弃之不理,直向西行。豪强据守坞壁,本就易守难攻,汉军又一味用强,故其皆闭门自守。有些豪门也曾想投效,派人送来牛酒,可未等送到,便在半路被汉军抢劫一空。陛下,汉军行为失当,人心尽失,关中百姓不肯归附。陛下虽仁德,但豪强畏惧大汉军威,对我军避之唯恐不及,陛下若想从他们手中购粮,可谓难上加难。” “谁说朕要买粮?”刘盆子抽冷子来了一句。 郑深愣了,“陛下的意思?还是要抢……征粮?” 刘盆子笑道:“先生,这不只是为汉军征粮,更重要的是为了赈济灾民,是救千万人的大事,咱们得相信,关中百姓都是有觉悟的,尤其是那些豪门大户,都是读书人,圣人门徒嘛,读书知礼,更应明辨是非。若实在不辨是非,觉悟上不去,咱们还有羽林军嘛,是不是?在先生的教导下,羽林将士现在都能识字了,能给别人讲道理了。这样,军司马代朕写几份诏书,差人去附近各坞壁传旨,让他们多送钱粮至郑县行宫。从前有汉军抢劫之事,那是朕未正位之时,兵士多不知礼,有朕在,保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郑深听得云山雾罩,羽林军识字了,能给别人讲道理了,怎么讲道理,还不是要打嘛?就凭这些娃娃兵,能打下哪怕一座坞壁吗?这不是闹吗? 会议又开了许久,依照小皇帝的意见,定了几种筹粮方法:购粮、征粮、屯田,购粮由翟兴准备钱帛,郑深联络孙八达,利用其经商渠道来完成;征粮之事,小皇帝要亲自来抓,罗由辅佐;罗由还负责军屯,饥民屯田则由郑深负责,钱有做他的副手。 至于赈灾,已渐渐步上正轨,由于王二楞子对赈灾行动极为热爱,并迸发出了极大的工作热情,城内赈灾秩序前所未有的好。但是定下屯田的基调之后,恐怕要慢慢转变赈灾方式,目前先由儒生们做些人员统计工作。 会后郑深立即去找孙八达,并带他来觐见皇帝陛下。孙八达是个面貌憨厚、内心精明的人。了解到皇帝的要求之后,孙八达表示,上郡的商路他们已做熟了,若在平时,一个月购到两万石粮食有很大的可行性,因为粮食这种大宗商品,沿洛水的一线的甘泉、雕阴、洛川等地平日都有屯货,不须再从上郡临时收粮,粮船可顺流而下,直抵华阴,但是由于最近兵乱,商业活动已陷入停滞状态,因为沿途有更始军和赤眉军相互争战,要是不幸遇到了,不仅会血本无归,而且有性命之忧,所以一月之期还是显得比较紧张。 刘盆子知道这是讨价还价的前奏,若是生意没的做,他才不会巴巴地跑过来说这么一大堆。皇帝陛下当即表示提价,从原来的加价三成提到加价五成,加价幅度让旁边的翟兴直吸冷气。 孙八达苦笑道:“说起来,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就是几倍的价钱,小民也不敢去做。可小民知道陛下购粮为的是赈灾,为的是救三辅百姓的性命,这都是小民的父老乡亲,小民虽然鄙俗,也想尽一份力,就是一个钱也不挣,小民愿意去做。可如今……不是粮价的问题,而是运输。” 上郡之粮可顺洛水南下,一路曲折、多峡谷,航路虽不是特别理想,却还算平稳,可以通行。麻烦的是郑县并不通水路,要想运到郑县,必得走一段陆路,而陆路上的风险就大得太多了。孙家既使手眼通天,遇到盗贼出身的更始军和赤眉军,甭管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大汉皇帝陛下充分理解了孙八达的困难,并且表示,就在渡口交货,陆路部分的运输由羽林军负责。双方经过反复磋商,决定以重泉渡为交货地点,价格比时价提价三成,交货时间为一月之内。 重泉位于郑县以北两百余里,到时少不得要动用牛马厩去接货了。 孙八达出来后不断地抹着汗,向郑深低声道:“郑先生,我可全是看你的面子,才冒死做这笔生意,这小皇帝真的能说话算话?不会像赤眉贼一样动手抢吧?粮到了他手里,还会依约付钱吗?” “你既有此担心,为何又推辞了定金?” “不敢不敢,现在拿了定金,说不准回家路上就被抢了,还是在重泉渡钱货两清的好,正好将钱帛随船运过去,上郡如今倒还算平安。” 郑深道:“你今日所为,乃是造福家乡的好事。若是日后皇帝陛下得了天下,你们孙家更有机会做大,甚至有机会成为天下巨富。” 孙八达也知道,这就是一笔风险巨大、收益也巨大的投资,这一票要是押中了,孙家将有机会背靠大树,大做皇家生意,从中得到巨大的利益,那可是能富贵几代人的好事。正因为如此,他才未借机抬价,充分表示了诚意,相信此举会给小皇帝留下很好的印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47.狡兔三窟 郑深忙到很晚才回到家中,他走进书房,搬开架几上沉重的竹简,取出一个木盒,盒子里面是一副素布,用细绳松松地缠着。 他解开线绳,将素布展开,一副舆图便展现在面前,这是他当年踏遍三辅,用自己的双脚一寸一寸量出来的舆图。他的手指从舆图上抚过,在一个地点略微停留,这里是他的家乡郑县,南面是西岳华山,北方横亘着渭水,这里是肥沃的关中平原,供养着三辅数百万人口……经过饥荒和战乱,如今恐怕不足百万了。 几十万赤眉军来了,关中猛然多了几十万张嘴,关中百姓的日子更没法过了。要想活下去,确实要开荒种地,多多地种粮,即便不开荒,就是把那些因死亡逃散而撂荒的地重新种起来,也能大大缓解饥荒,屯田,屯田确实是好法子,是有远见的妙手。 郑县东北角的那一块荒地,郑深熟悉得很。那里有一个湖泊,附近渔民不少。湖的周围全是荒草,要是把那儿全开垦成良田,怕是有数千顷,数千顷良田,能产多少粮食! 可是,屯田是个慢功夫,至少要到明年才能初见成效。小皇帝想得是长久,可是他有这个时间吗?有这个条件吗?周围虎视眈眈的那些人,容许他慢条斯理地种粮吗? 不会的,郑深摇了摇头,将舆图慢慢收起,努力驱赶着萦绕在自己脑海里的一句话,“若是日后皇帝陛下得了天下……” 这是他今天说过的话,当时是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现在细细一想,这并不全是鼓动孙八达运粮的说辞,好像这个设想已被他当作了一种可能。 这是一个不知不觉的改变,原本他根本没考虑过这种可能。郑深一直坚信,这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皇帝没有丝毫前途,他只是一个蹩脚的俳优手下的蹩脚的提线木偶,一个命中注定的历史过客。 刘盆子是个小小的放牛娃,年龄幼小,没有根基,更没什么权力。他的处境甚至远不及当年的更始帝刘玄,刘玄虽然也是被人硬推上皇位,可他有自己的家族势力,虽不能大权独揽,至少获得了部分权柄。 即便小皇帝获得了权力,掌控了全军,依旧是前途渺茫,赤眉军是纯粹的盗贼,几乎没有任何具有政治能力的人才,甚至及不上更始政权的前身――绿林军,绿林军也是盗贼,但是后来与南阳豪强融合,有了一些具有政治眼光和治国能力的官员。 郑深是个意志坚定的人,牢牢把握着尺度,只是帮着做事,绝不会倾身投效。没想到仅仅十来天过去,他的看似牢不可破的想法居然有了一丝缝隙,以至于偶尔会有一些想法钻进脑袋:也许这个小皇帝也有资格成为天下竞逐的参与者?或者更进一步,能成为最终胜出的那个? 无论如何,这仍旧是一个可能性非常非常小的结果。 郑深努力将自己的理智拉回来,冷静地分析,而不是任由自己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 今天罗由的话让他心中一动,该来的终于来了,小皇帝起了野心,有了夺权的想法,这是早晚的事,即便他现在没有,也会被手下人的野心推着向前走。 虽然招兵、赈灾几件事小皇帝都做得相当漂亮,但那是在他极其弱小,樊崇和徐宣忽略他的前提下。一旦皇帝有了实力,引起了几大头领的注意,他们就会收紧手中的提线,将这个自己制造的木偶牢牢掌握在手里。凭着他那几千娃娃兵,能和手握几十万大军的樊崇争锋吗? 胜算太小了。 郑深从罗由的话中嗅到了危险,政治斗争是残酷的,如果站了队,就要承担可能的失败后果。罗由已经坚定地站在小皇帝一边,郑深还没有下注。但只要他在刘盆子的手下,在其他人的眼里就是同党,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樊崇也许不会怎样小皇帝,对于他们这些人却绝不会心慈手软。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作为一个半生不得志,一直独善其身的儒者来说,明哲保身是已经习惯了的日常操作。 也许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叫来了儿子郑白,这是一个刚刚及冠的后生,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郑白刚刚听说皇帝要屯田的决定,正想着如何统计饥民人数,分配田地,忽然听到父亲让他去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和孙八达一道出发去上郡。 “父亲,上郡的商路,孙八达常年在跑,熟悉得很,根本用不着我,我去能做什么呢?” “你直接去上郡郁郅县,拜见义阳侯,之后便留在他那儿,不要再回来了,过些日子我会去与你会合。” 前义阳侯傅长是因斩楼兰王而立功封侯的傅介子的曾孙,被王莽除了封国,闲居家乡,是当地颇有影响力的望族。郑深年轻时在皇帝身边做郎官,与时在长安的傅长颇为相投,二人时常往来,即便分开之后也常通书信。此时郑深想要出走上郡,第一个便想到了他。 郑白心中一惊,说道:“父亲当初不走,如今怎么反倒要出走?” “当初是为了避盗贼,如今是为了远离他们君臣之争。盗贼虽凶只图财,朝堂争斗必流血,内斗更胜于兵祸。我们父子不必为了贼人互斗而搭上性命。” “可当今陛下不是贼!古往今来,哪里有赈济灾民的盗贼呢?用自己的钱粮养天下百姓,这样的君主不正是父亲常说的仁主吗?” 郑深摇头道:“陛下虽贤德,奈何生不逢时。年龄幼小,不能服众,身处众贼之中,势单力孤,无人辅佐,纵有天纵之才,也难成事。” “男子十五岁已算成人,况且陛下早慧,虽然年幼却明白事理。此时无人投效,不代表永远无人辅佐。陛下赈灾,仁德之名已传扬出去,天下贤才定会慕名而来。此时陛下之势尚微,父亲若倾心辅佐,必得陛下厚待,日后有望成就酂侯一样的功业。” 郑白今天格外胆大,竟隐隐有与父亲争辩的意思,他觑着郑深的脸色,说道:“辅佐贤主,平天下,布仁义,不正是父亲一直以来的理想吗?” “你个黄口小儿懂些什么,在此胡乱说话,速去!”郑深莫名地有些烦躁,少见地斥责了儿子,虽然这个“黄口小儿”已经二十岁了。 他不会改变一直以来的谋划,大儿郑清已去河西避难,保住郑家的根脉,自己则留下来等待机会。当初他执意不走,也是功利心不死,不肯远离政治中心,表面上闭门授徒,实际上坐观天下局势。 他不看好更始,也不看好赤眉,但仍想亲眼看一看,赤眉军是否真像外间传言的那样,是一群纯粹的盗贼,结果不出所料。郑深马上断定,这个开玩笑一样建立的王朝必定是昙花一现。 要说有什么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那便是这个小皇帝了。他的施粥赈灾之举,绝对让郑深感到意外,而他从无到有建立羽林营的一系列操作也让人眼花缭乱。可见其是个有节操有本事有手段的人。从其行事看来,小皇帝仁智双全,足可令儒者纷纷投效。 可郑深依旧不肯下注,不仅因为他谨慎,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的好友,邓禹军中的祭酒程虑曾差人传书,书中大大夸赞了一番刚刚在河北称帝的刘秀,催郑深速速东去,投入刘秀阵营,争取一个从龙之功。 刘秀身上有各种光环,他在昆阳率数千兵马破王莽四十万大军,一战而名扬天下;他单骑收河北、灭王郎,击破铜马军,无中生有地变出一支几十万的队伍。他以神奇的速度壮大,两年之内便成就一番帝业,因其收编几十万铜马军起家,关西都称其为“铜马帝”。 更重要的是,刘秀是个读书人,这是更始军和赤眉军一帮泥腿子比不了的。刘秀是地方豪强出身,受过良好的教育,年轻时入太学,研读《尚书》,本身就是个很有文化的人。 一个英明睿智、文武双全、与儒生天然接近的皇帝对郑深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程虑的劝说让他十分意动。可刘秀尚未下旨征召他,主动去投奔难免有点丢份儿,再加上道路不通,朱鲔据住洛阳,堵住了东去的出口,赤眉军以破竹之势席卷关中,他想东去也不可能。 本来他可以坐等刘秀进兵关中,可刘盆子的征召,又打乱了他的筹划,如今眼看要卷入赤眉军内部的权力争斗,郑深才下定决心出走。 现在刘秀的前将军邓禹占据河东,其势早晚必渡河西进,之后若不能直取长安,必会循北道攻取上郡。他若能成功出走上郡,可以靠着程虑的关系加入邓禹阵营。虽然比起皇帝的征召低了许多,但总比坐困贼军强上许多。 郑县是他的家,河西是他预先埋下的支脉,上郡就是他为郑家营造第三窟,狡兔三窟,方能保全身家。 至于小皇帝刘盆子的厚意,看来只能是辜负了,谁让他没有前途呢?郑深叹了口气。 此时的郑白也很郁闷,他是个孝子,十分尊敬自己的父亲。可对于出走上郡之事,郑白颇有些不情愿。在他看来,小皇帝如此倚重父亲,父亲却要弃之而去,未免有些……不仁义。 郑白这些天帮助父亲忙活赈灾之事,虽然每日辛苦忙碌,但眼看着万千饥民因此而得以活命,成就感自豪感油然而生,他觉得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听说马上就要开展屯田,这是要将饥民都安置起来,为日后做长久打算,更是建设家乡的大好机会! 投入到这些事情中去,踏踏实实地做些事,不比闭门读书有意义得多吗?书中所讲的道理不就在这些事里实现了么? 二十岁的青年,心中满是热血,没有饱经世事的顾虑和瞻前顾后的犹疑。郑白觉得,有人欣赏,得到重用,能做实事,可以实现心中的理想,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48.陛下别射 “吾辈应牢记,起!”翟兴的手用力向下一挥,两千士兵的声音像冲出河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 吾辈应牢记,牢记两军纪。 凡事听军令,步调应一致。 不取百姓物,百姓才拥护。 除去两军纪,还有四留意。 礼仪要留意,莫要打和骂。 爱护田和地,不可踩庄稼。 买物要给钱,不可强取之。 价钱应公道,不可勉强要。 若是损人物,须照价赔偿。 军纪和留意,大家要牢记 人人应自觉,莫要违反之。 这首歌歌词浅显、节奏紧凑、朗朗上口。几千人一起奋力合唱,大气磅礴、威武雄壮,再加上羽林军整齐的服装、笔直的队列,一个个挺拔的身躯,场面极具震撼力。 在一边参观的预备营都看傻眼了,不愧是比他们多当兵十二天的“老兵”啊,这气势、这阵仗,绝了!受到感染,新兵们也不自觉地跟着挺直了身板,嘴里哼唱起来,慢慢地血液上涌,自豪感油然而生,咱们也是羽林郎了! 三曲二屯一队队率王虎站在全队几十个人的前面,扯着脖子,几乎用全身的力气在唱,他喜欢这首歌,简单易学还好听,越唱越有劲。 听说这是皇帝陛下亲自写的歌。 王虎看着站在高台上的小皇帝刘盆子,眼神中充满了崇拜。皇帝陛下不过是放牛娃出身,又没人教过他文化,怎么就会写词、会谱曲呢?听说人家还是个神箭手,啊,皇帝陛下怎么能如此优秀!如此多才多艺! 看来传说都是真的,他就是上天派下来的真命天子,要不怎么会在牛马厩里放牛?据说天子代天牧民,咱们的皇帝想必是先牧牛操演一下,然后再牧民,不是有那么句话:一牛不牧何以牧万民? 王虎的想法几乎代表了所有羽林郎的想法,两千余人个个对大汉皇帝陛下崇拜无比,虽然平时看起来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但是他只要站在那儿,皇帝的威严就不知不觉地散发出来。 就连那些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也慢慢地对他多了些盲目崇拜。因为他当上皇帝之后,真的是变了个人,一副天下大事尽在掌握的架势。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大家都有些忘了他从前放牛娃的样子,眼里只有现在这位黝黑英武、霸气侧漏的皇帝。 今天是第一期军训的大比武,各曲苦苦练了十几天,等的就是这天,个个铆足了劲,把训练成果尽力展示出来。 刘盆子知道,不能指望十几天就练出一支精兵来。他要的是大家守纪律,要的是大家的精气神,有时候还真是形式带动内容,每天要求他们昂首挺胸,大声说话,任一个人都会不知不觉地斗志高昂。 军训不只是高强度的身体训练,还有残酷的心理折磨,自从引入竞争机制以来,有大约六百人曾经被淘汰,之后只有一半通过训练成功复活,重新加入到正规军中。 现在战斗部队、后勤大队、骑兵大队、新兵预备营,三千多人的目光全集中在高台上的小皇帝身上,等待他宣布本期大比武的第一名。 小皇帝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看起来格外精神,他大声道:“将士们!你们的表现非常好,朕很满意!但是,冠军只有一个,那就是……” 皇帝陛下停顿了一下,台下数千人鸦雀无声,屏住呼吸等待最后的结果。王虎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一,二三…… “三曲!”随着这两个字落地,王虎的脑袋里好像有烟花爆开,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欣喜,身边的袍泽们欢声雷动,王虎也发出一声怒吼,渲泄着自己的情绪。 他看到屯长崔秀脸上的笑,队里最小的小豆子大咧着的嘴,那个最瘦弱的竹竿子在抹眼泪,最后王虎的目光停在曲长身上。 刘茂苍白的脸上有一丝血红色,虽然微微上撇的嘴角显示他也在高兴,但总体来说,他的脸看起来很平静。 三曲获胜是意料之中,自小就熟读兵书的侯府公子比这些牛马吏曲长更懂得战阵,当年他就在府里训练过家兵,当别的营还在懵逼的时候,刘茂已经对带兵驾轻就熟。 可他私下对那个皇帝弟弟说过,不要点三曲为第一名,以免挫了其他营的士气,而且也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以为皇帝偏向自己的亲兄长。 当时小皇帝笑着道:“二兄,将士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好谁孬大家一看就知道,我能做到的只是公正二字,要是因为你是我的亲兄长,便剥夺了三曲的争冠资格,那么三曲的将士们会怎么想?他们的士气怎么维护?” 刘茂思虑虽多,也觉得盆子说得有理,此刻听到这个结果,心中当然也很高兴,他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怎么能不愿意得到别人的肯定呢? 皇帝亲手将一面锦旗发到三曲长刘茂的手里,上面有一行小字:羽林军大比武第一次,下面是大大的两个字:冠军。 刘茂将旗子高高举起,全场欢声雷动,第一个冠军就这样花落三曲,三曲隐隐有了全军主力的意思。 刘彪的眼睛向自己的队伍里一瞥,四曲一屯一个矮个子少年立刻出列,大声道:“报告陛下!” 刘彪喝道:“公孙准,你捣什么乱?回去!” 刘盆子压了压手,说道:“有什么事?让他说!” 公孙准毫不怯场,大声道:“三曲队列齐整,谁也比不上,可是大比武第一名……打仗只靠队列行吗?” 刘彪眼睛一瞪:“这是陛下亲自评定的,陛下指定三曲是冠军,三曲当然是冠军,你怎么敢在这儿胡说八道!” 罗由道:“胡曲长,此事不是陛下指定,这是评审团的公论,陛下虽是评审团的团长,但陛下所说的结论代表整个评审团,经七位共同评审决定,三曲以绝对优势夺得冠军,毫无疑议!” 公孙准又说话了:“陛下,臣愿演示箭法,请陛下赏鉴!” 刘盆子乐了,大手一挥:“来!公孙准,让朕看看你到底准不准!” 不一会儿的功夫,箭靶安置妥当,公孙准手持弓箭站在靶前八十步,远处靶心上鲜艳的红色清晰可见。 全场几千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在他的身上,公孙准略有些紧张,持弓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垂下手,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心道:“这没什么,就和平时射箭一样,就和射杀那头野狼一样。” 他还记得那个寒冷的雪夜,十二岁的自己面对那匹孤狼,两个不同的物种同病相怜:双方都是饥寒交迫,急需对方的肉体补充能量,狭路相逢,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活下去。 在那时,他也像现在一样紧张得微微发抖,可一旦拉满弓瞄准,他便忘记了害怕,眼中只有对面的目标,小小的身形稳得像山,松开弦的瞬间,他便知道,那只正朝他扑过来的恶狼已是一堆死物。 当他带着一只狼尾回到大营,他的父亲,当时汶阳营的首领,猎户出身的公孙巨人,回身摘下自己的弓,双手递给了儿子,说道:“归你了!” 公孙准将箭搭在弓上,动作看起来并不快,他拉满了弓,稳稳地瞄准,现场的几千人已不复存在,只有远处那一点鲜红。 他松开了手,全军的目光都追随箭矢飞出去的方向。公孙准却看也不看,回手取出另一只箭搭上。 这时现场的欢呼声已然响起,公孙准竟充耳不闻,他的第二只箭已出手。 又是正中红心! 欢呼声还没落下,又轰然响起,校场上一片沸腾。 刘盆子在高台上远远地望见,大叫一声“好!好箭法!” 如此箭法,怎不叫其他神箭手技痒难耐,他回头大叫道:“班登,去,把朕的宝弓拿来!”他要下台去比划。脚步刚动,已被一个人死死地扯住。 班登双臂抱住小皇帝的一只左臂,急切地恳求道:“陛下,陛下,不能射啊!您一出手,这队伍就散了啊!” 小皇帝平时练箭,侍卫们都四处躲避,因此从未出现过伤亡事故。可若是在这数千人的校场上,小皇帝的横扫八荒六合无敌箭法一亮相,说不准伤着了谁,羽林郎们非得四散奔逃不可,这好好的比武大会可能秒变大型踩踏现场。 刘盆子使劲向回扯着胳膊,一边低喝道:“放开,抱这么紧干嘛?你个死变态,松手!你鼻涕都蹭我袖子上了,这可是定制的新装,今天刚上身!” 班登突然哭了,他索性把头埋在皇帝肩上,狠狠地蹭了一下,眼泪鼻涕黏糊糊地挂在刘盆子衣服上,“呜呜呜,你要射箭,我,我,我就蹭你一身鼻涕。” 两人正僵持不下,罗由从右边扯住皇帝的衣摆,轻声道:“陛下神箭,世人皆知,何必与一小卒比试,胜之亦不足喜。” 刘盆子一下子停了手,军司马说的对呀!咱是有身份的人,堂堂天子,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小兵呢?算了,不射了! 三个人在台上的小插曲只是短短一瞬间,看起来好像是班登没站稳,一个趔趄扑在皇帝肩膀上,小皇帝扶了他一把而已。并没有引起台下太多关注,几千人的目光此刻都在公孙准身上。 公孙准慢悠悠地射中两箭,忽然加快了速度,抽箭、搭箭、开弓、放箭,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眨眼间竟又接连发了三箭,只听“咄咄咄”连声轻响,三枝箭接连中靶,与先前两只一起,一个挨着一个,全都扎在红心之上。 顿时彩声雷动,几千人的校场沸腾了。 “神箭啊!” “太厉害了!” “好箭法!明天到朕的演武场,咱们切磋切磋!”刘盆子回头瞪了班登一眼,“朕说的不是现在,是明天,小校场,你可以钻狗洞!” 四曲长刘彪哈哈大笑:“咱们四曲啊,确实不会站队列,可是咱会射箭!刘曲长,你们三曲有这么好的箭手吗?站出来比试比试?” 刘茂在牛马厩时一向沉默寡言,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平时受点委屈也从不吭声,只有他的弟弟刘盆子被欺负到时才偶尔发飙一次。对于刘茂做曲长,刘彪一向不以为然,如今三曲竟然拿了第一名,压了他的四曲一头,刘彪心里极度不爽,就是要杀杀刘茂的威风。 四曲的将士也大声鼓噪道: “站得好不如射得好!” “四曲第一!” “锦旗该归四曲!” 罗由轻声道:“陛下……” 小皇帝打断了他,微微笑道:“别急,再等等看。”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人奔出队列,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那匹雪白的骏马长嘶一声,狂奔而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49.银鞍白马 一个骑士扬鞭跃马,冲上演武场,先是嗒嗒嗒小步慢跑,接着放开马蹄,越跑越快,一人一马绕着校场疾驰飞奔。 “谁?那是谁?” “谁的马术这么好?” “好像是三曲的刘曲长!” “曲长!是曲长!”三曲的将士都惊呼起来。 “曲长要干什么?” “不知道呀!” “啊啊他摘弓了,曲长要射箭,骑射!” “曲长会骑射?怎么没见过?” “好好看,别说话!” 刘彪嘴角含着笑,心道:“刘茂这厮骑术还行,可是他会射箭吗?不过是出乖露丑罢了。你三曲想压倒我四曲?做梦吧!” 校场上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大家都屏息凝神地看着眼前的一人一马。 刘茂纵马绕了校场半圈,速度已冲了起来。他突然直起伏在马背上的身体,将手中的弓拉满,向着正前方的箭靶毫不迟疑地放出一箭。 没等人上去验靶,刘茂已一扯缰绳,一人一马远远地兜了个圈,绕过箭靶,向前加速直奔,跑出百步左右,刘茂在马上猛一回身,刷地又放出一箭。 一人一马毫不停留,绝尘而去,真个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从他上马,加速,马上开弓连射两箭,这一系列动作让人眼花缭乱。靶上的红心已被公孙准的五只箭羽覆盖,谁都没有看清刘茂是否射中,直到两个小卒举起箭靶,指着上面密集排列的七个箭尾,大声喊道:“两枝,正中红心!”欢呼声才轰然响起。 刘彪一脸的错愕,真没想到,平时不声不响的刘茂居然有这么两下子,相比起来,他刘彪骑术上或者不输,但是射术……不行,回头得加紧练练! 刘盆子黑黝黝的脸上泛着红光,残存的幼年记忆相继浮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刘茂,每日扬鞭纵马于山林之间,见一处山,一片林,一泓水,便指指点点,大论兵法。诵读兵书之余,便是舞枪弄箭,一刻也不愿歇息,仿佛体内有无穷无尽的活力。 刘茂就像是一块封印的宝玉,沉寂多年后重新被激活,发出熠熠的光采,此时是属于他的高光时刻,他忘记了隐藏,丢掉了害怕,重新站在阳光之下,变成了那个跃马横刀的英俊少年。 刘茂这一手立时便把公孙准比了下去。骑射比之步射难度大了许多,静止状态下的射击与高速运动中的射击不可同日而语。公孙准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命中率十分稳定,两个人都站定了射,刘茂未必是他的对手,可公孙准不通马术,他的强项就是步射,是稳稳瞄准后的一击必杀,他就像一汪水,而刘茂则是一团火,热情的火永远比沉静的水更惹人注目。 三曲的将士们乐得够呛,若不是被军纪束缚,这几百号人能当场跳起来,他们私下里不止一次偷偷议论,曲长是不是因为是皇帝的兄长才坐在这个位置上,可经过这次军训,全曲在他的系统训练下夺得冠军,大家就都有些服气了,刚才他又露了那么一手,这下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 王虎很是兴奋,他高兴自己处于这个集体,有这么一位出色的曲长,他听到旁边的人说:“这下四曲长该服气了,不服他也上去比划一下呀!”“咱们三曲就是棒!” 是啊,三曲就是棒,冠军曲! 他正跟着傻乐,却见屯长崔秀向他招手,王虎立刻端起双臂,以标准的军姿跑步过去,双脚立定,身体站直,大声道:“屯长,有何指示?” 崔秀说道:“咱们曲成了靶子了,孟大娘子好像要挑战。” 王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禁激凌凌打了个冷战。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让人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感觉。 那个全军第一巨人,二曲的曲花孟愤正伸出兰花指向着三曲喊着什么,样子看起来有点生气,因为他嘟起了厚厚的嘴唇,时不时地跺一下那双五零号以上的大脚。 孟愤身高体大,块头在羽林军中是毫无争议的第一位,传说他的体重有五百多斤,换算成现代的重量单位,大概是二百六七十斤,样子活像大鲨鱼奥尼尔。 可这么一个大块头的家伙,浑身上下竟充满了娘气,走路总是款摆腰肢,尽管他的腰是全身上下最粗的地方。说话捏着嗓子,嗲声嗲气,眉眼乱飞,动不动就翘起兰花指。 因为这种种奇葩行为,孟愤得了个外号叫“孟大娘子”。 他的动作在胖子里算是灵活的了,但在比他体积小了一倍的少年人中间,难免显得有些笨重,二曲队列行进的时候,他总是鹤立鸡群,比所有人高出一大截,让整个队伍都看着极不协调。 二曲长孙易却没有淘汰他,坚持把这个大块头娘炮留在队伍里,因为孟愤也是濮阳营出来的,两个人是老乡,听说关系还不错,结伴打过群架、上过战场,是一起拼过命的“兄妹”。 现在孟愤走出来对着三曲喊话,肥壮的身躯来回摆动,粗壮的手指翘成一朵巨大的兰花,随着话语的节奏在众人眼前不断地挥舞。 现场太乱了,小皇帝下了命令,传令兵把手中的表示待命的黄色令旗一举,全体将士立刻停止了议论,个个静默肃立。 此时孟愤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怎么了嘛?你们这个什么冠军曲,就没人敢出来和人家比试比试吗?哼,你们也好意思自称什么爷们,还不如人家一个……爷们。” 崔秀几乎是贴着王虎的耳朵问道:“虎子,你看你能不能收拾得了孟大娘子?” 王虎只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心里在来回掂量着。崔秀见他不接茬,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不行,别人就更不行了!看他那嚣张的样子,真想上去揍他一顿……” 崔秀无奈地松开了拳头,凭他一米六几的个头,孟愤用兰花指就能捏死他。 三曲被人堵着门口叫阵,将士们都忍不下这口气,可看看人家的块头,再看看自己身上那几两肉,这完全没法打啊!谁上去都是白给,除非…… 几百号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王虎身上。 王虎的武力值是泰山营一帮少年的no1,在三曲也是没有敌手的存在,三曲要想争这口气,只能指望他了。 孟愤已停止了叫阵,袅袅婷婷地向前走去,他硕大的玉足落在地面上,每一步都激起一阵尘土。 他走到兵器架前,拈起一杆短矛,两腿前后分立,单手握矛,尾指习惯性地翘起,另一只兰花玉手前后摆动,眼睛瞄了瞄正前方几十步外的一棵大树。然后他上身后仰,手引着矛尽力后扯,直到身体与地面形成一个六十度的斜角,这个姿势保持了一两秒,孟愤突然起身,肥壮的屁股一拧,口中娇叱一声,手中短矛已猛地飞了出去。 随着一声撕裂空气的锐响,短矛快速飞过几十步的距离,“扑”地一声钻进树干,随着树冠簌簌抖动,几片树叶飘落。一片惊呼声响起: “透过去了!扎透了!” “看,矛尖出来了!” 那柄短矛竟穿透了两抱多粗的树干,矛尖钻出,矛尾还留在另一头,两截矛身横插在树上。 王虎听见崔秀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他妈的,这力气……怪物!” “这个大娘炮是个好投枪手啊!”刘盆子在台上伸颈张望,嘴里啧啧称奇,一转头看见拖着鼻涕的班登,叫道:“班登,你要是能来这么一下子,朕赐你一百个老婆!” “不要!那么多老婆太费粮了,臣养不起!” 小皇帝捏着刚钻出几根绒毛的下巴,沉吟道:“这个家伙不知道一顿能吃多少,哪天让他和王猛来一场大胃王比赛。” 孟愤一枪投出,震动全场,他自己也高兴地跳着脚,两只手幅度很小地连连拍击,这娇俏的庆祝动作让承受能力一向不弱的皇帝陛下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思考着能不能把这个家伙放到阵前,让敌人集体呕吐从而降低其战斗力。 孟愤指着短矛说道:“你们三曲的爷们都听清楚了!谁要是能拔出这枝短矛,人家就承认你们是冠军,要是拔不出,哼!” 话音刚落,有人一声大喝:“我来试试!”王虎大踏步地走了出来。 几千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王虎毫不怯场,三步两步来到大树前面,对着短矛左右打量。 矛尾露在外面三尺长短,可以用双手抓住,可是矛的前面有突起的棱角,相当于枪尖的倒刺,硬拔的话一定会卡在树干里,所以只能从另一头下手。 王虎仔细看了看矛尖,在外有两尺长短,却全是锋利的刃口,完全没法下手。 他抬头看了孟愤一眼,那个大块头正仰着脖子,斜着眼,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 说实话,这个难度有点大,超级大,就是让孟愤自己来拔,恐怕也做不到。 几千羽林郎都是半大的少年,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年纪,不断有人起哄道:“上啊!拔啊!拔出来就认你们是冠军!” 王虎回头看了下三曲,他的袍泽们似乎意识到了困难,脸上都少了些兴奋,多了些忧虑,一个小个子喊道:“咱们冠军,不用别人承认……”立刻引起其他曲的嘲笑。 这时校场上空突然响起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吼,“加油!” 这一声龙吟虎啸,声震长空,一个人盖过了几千人的喧闹声,所有人都抬头望去,然后有人激动地喊:“是陛下!是皇帝陛下!” 大汉天子刘盆子正站在高台上奋力挥舞着右臂,大声吼道:“加油!” “是陛下在喊!” “喊的什么?” “加油?这是什么意思?” “管他什么意思,陛下让加油,咱们就加油!” “加油!三曲加油!” “加油!陛下万岁!” “万岁!万岁!加油万岁!” 开始是是皇帝陛下的侍卫们,然后是三曲的将士,最后是全场几千人,人人都挥着手臂,伸长脖子,狂吼道:“加油!加油!” 王虎已然热泪盈眶,全身的血都充上了头顶,身体每一个毛孔都充满着力量。 为了皇帝陛下,为了三曲,为了荣誉,拼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50.飞龙在天 在之后的史书中,曾经有这样一段记载:皇帝陛下在校场大点三军,红日当头,朗朗乾坤,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炸雷,皇帝陛下真身显露,一条龙腾空而起,盘旋在校军场上空经久不去,军士们高呼万岁。 飞龙在天,大吉之兆。 编造帝王的有关异像是史书常见桥段,什么“赤光照室”“路斩白蛇”,就是当时身在关东的皇帝刘秀,也有老同学强华送上“赤伏符”,上面写着:“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不过关于建世皇帝刘盆子的这个记载,却是有根有据的,当天校场上有许多目击者,在之后数年一直对此事津津乐道。 羽林郎都看到了,一条青龙盘绕在皇帝陛下的头道:“朕要建个大型体育场,综合体育场,带看台的,至少容纳两万人。外面一圈是跑道,能赛马、短跑,长跑;中间场地可以射箭、投枪、摔跤、拳击;还能跳高、跳远、举重,不光是让士兵们,也让勇武的百姓各展所长。哦对了,再建个球场,踢球,对!组十个队,踢中超,不,踢汉超!一定要卖票、卖广告、还要赌球,哈哈,有的是钱挣!” 罗由一个字也没听懂,只是微笑着连连点头。跟在皇帝身后的班登不断地擤着鼻涕,在不抹鼻涕的间隙偷偷地撇嘴。 新兵继续军训,而刚刚军训过的首批两千羽林郎放假一天,自由活动,大多数人选择了回营探亲,两千人撒到十来万人的几个大营中,就像是泥鳅进了鱼窝,立刻搅动的各营热闹非凡。 没过多久,营中的男女老少对小皇帝和他的羽林军都已经耳熟能详,关于皇帝陛下的种种传说甚嚣尘上,皇帝陛下头道:“我一直纳闷,要立城阳景王的后人,那个狗屁侯爷刘孝不是现成的吗?为啥就非得要抽签?还就他这个小放牛娃抽中了上将军,难道是因为他老实,年纪小?” 崔老实忽然直起身,“行了,行了,这些事儿你不用多想,只管听为父的话,在羽林军好好地干,但也要多个心眼,小心别把自己的命轻易卖给别人。” 崔秀年轻,完全不理解他爹的心思,他一个立正,大声道:“皇帝陛下是当世明主,崔秀愿意一生追随,鞍前马后!” “行了行了,上你的皇帝陛下面前表忠心去,别在老子面前碍眼!”崔老实有点不耐烦了。 崔秀又求恳道:“父亲,你就去一趟呗!跟陛下好好说说,那个曲长……” “滚!要去你自己去!轮不到你来教老子!”崔老实发了脾气,崔秀也犯了倔,一跺脚,转身钻出大帐,找王虎那些兄弟们去了。 崔老实虽然粗鲁,但一向以小张良自诩,他绝不会轻易站队,把自己的本钱一下子全押上。他的大儿子崔蒿是樊崇的贴身侍卫,二儿子崔苗在徐宣身边帮着处理军务。他和几大头领都非常相熟,虽然崔老实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护短,动辄和人拳脚相向,但那得分对谁,对樊、徐等几个大头领,他从来是既随意又透着亲近,能让他们开心,也能让首领们充分感受到尊敬。 至于小皇帝刘盆子,崔老实只是小小地押了一注,反正他有三个儿子呢,安置一个进羽林军,只是多留一条后路而已。 崔老实知道谁才是赤眉军真正的主人,小皇帝虽然能干,无中生有弄出个羽林军,可他那三两千人马,能和几十万大军相比吗?自己若与皇帝走得太近,樊崇会怎么想?这么快就投靠新主人了?还当不当人家是老大了? 这事儿不行,对他崔老实不好,对小皇帝也不见得是好事。 至于给皇帝送了点粮食,让泰山营的人帮着维持赈灾秩序。那只是些小事儿,谁让王二楞子砸了皇帝的锅呢?旨意一下,他能不接旨吗?这可是头领们公认的皇帝,徐丞相曾反复叮嘱要尊敬皇帝,守礼,见面跪拜,现在他给皇帝面子也是给遵照丞相的吩咐。 崔老实为了这事儿专门去向徐宣认错,说是自己冒犯了皇帝,请丞相责罚。徐宣只笑着问他,为什么不去向皇帝认错,反倒跑到他丞相府来了?崔老实当时就觉得这一趟来对了。他回答说和皇帝不熟,不敢去惹皇帝生气,还是请丞相代为转达。 “你们愿斗就斗去,不要崩老子一身血。可是这些大神们到底什么时候能打起来呢?” 崔老实躺在他的花褥子上胡思乱想,慢慢地有点犯困,迷迷糊糊中,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整整衣服走出大帐。不行,他不能光听崔秀一个人瞎说,得出去听听看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难道小皇帝头上真的出现了青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51.坞壁遍地 一天过后,报名参加羽林军的人数暴增,以前还在观望的人也咬着牙纳了投名状,把粮食和布帛送到小皇帝的内库里,身在外地的各营子弟更是纷纷来郑县参军,这些人送来的都是钱财等方便携带的东西。正在新丰与更始军激战的琅琊将军最是夸张,他几乎把营中所有将士的子弟都送回到郑县,一共一千余人。 这支队伍虽然带了些金银珠宝,但是一粒粮食也没有。琅琊将军带话来说,只有从后方向前线运粮,没有从前线往回运粮的道理,皇帝陛下要求的六石粮六丈布,琅琊营都折价成金银了,请皇帝陛下笑纳,这些娃都是营中将士的骨血,他们的老子在战场上拼杀,不能贴身伺候陛下,就让他们的娃来报效陛下吧。 这支来伺候皇帝陛下的队伍浩浩荡荡,一半是拖着鼻涕的小孩儿,最小的一个只有六岁。这也要参加羽林军?到底他妈的谁伺候谁? 牛头马面很高兴,强烈建议皇帝把娃娃们留下,作为宫里的人才储备,两个人做着由唯二的宦官升级为中常侍的美梦,却被小皇帝起脚踢飞。刘盆子是讲究人权的现代人,能做这种断子绝孙的恶事吗? 更加离谱的是,琅琊营的队伍中竟有不少女孩子。这个伺候伺候还行……小皇帝不禁心潮澎湃,琅琊将军的意思,难道是想让朕广开后宫? 翟兴清点了一下所谓的金银珠宝,按照皇帝陛下的标准,这些钱只够一百个人进入羽林营。 小皇帝叹了口气,说道:“前线将士浴血奋战,他们的娃想参加羽林军……理应打折!” 他的心里早把琅琊将军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他妈的是让老子给你们养孩子吗?老子开的又不是孤儿院! 为了不冷前线将士的心,皇帝还是捏着鼻子把这些人收下了,两百余个女孩子们全部发往尚衣库,交给了巧妹和钱婆,随着羽林军扩大,金针巷的几十个裁缝已经忙不过来了,正好给她们输送点学徒。至于十二岁以下的男娃,皇帝打算全送给牛马将军刘侠卿。 刘将军赶紧推辞,牛马厩早就爆满,哪儿有地方安置这么多孩子呢?要都这么往里塞人,这人都比牲畜多了,总不能两个孩子养一只鸡,三个孩子照顾一只鸭吧?再说了,公中也不会给发这么多的口粮啊! 当然,还有个最重要的理由他没有说,你一下子把牛马厩塞满了,他刘将军怎么对外出卖名额呢 小皇帝本想强塞给他,突然心中一动,说道:“你不要人也可以,这些孩子朕也可以安置,但是他们不能没有事儿干,这样吧,要么你收下这些人,要么把牛马厩的牲畜拿一半过来,朕成立一个畜牧营,利用这些人手,专门牧养牲畜。” 一半牲畜?那也太多了!刘侠卿反复求恳,最终还是免不了出血,送出去了几百头牲畜。小皇帝以第一期军训中淘汰的牛马吏和琅琊营孩子为班底,组建了畜牧营,训练畜牧人才,还专门拨发了钱粮,要他们大肆收购牛马猪羊鸡鸭鹅,开展动物繁育伺养工作。 一番折腾之后,适龄适性的琅琊营子弟四百余人加入了羽林军,准备参加第二期军训。 待训的新兵数已突破了三千,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羽林军突破万人只是时间问题,摊子大消耗也大,现在粮食问题愈发突出了。 屯田是中长期规划,短期的粮食问题需要迅速解决,孙八达虽然应下了运来两万石粮,但小皇帝不能把宝全押在他的身上。好在关中的豪强们是有觉悟的,这不,罗由前些天派去几个使者做周围各地豪强的思想工作,今天就回来了一个,这是一个深井巷的儒生,他一路向东北方向,刚过了渭水,听说前面在打仗,没敢再向前,就掉头回来了。 一路上他经过了十几座坞壁,其中规模比较大的有三座,分别是杨树坞、平顶坞和石里坞。 杨树坞的杨老太爷很是客气,又是沐浴更衣,又是焚香,十分正式地跪接了皇帝的旨意,并表示他早就想来朝拜皇帝,只是处处兵荒马乱,道路不通,恐怕路上遭遇伪汉乱兵劫掠,到时不仅不能孝敬陛下,反而会资敌,故而不敢妄动,请陛下格外见谅。等到局势稳定,道路能够通行,他一定赍牛酒来郑县拜见大汉皇帝陛下。 平顶坞的坞主名叫乌春,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样子很有些粗豪,对待使者比较随意,说话也不是很客气,大概意思是上次我去给各位头领送过礼物,可是刚进郑县,就被人抢走了,乌家人被打伤了好几个,我好不容易逃了性命回来,哪里还敢再去?你们先管好自己的人,再来要我归顺。 “陛下,乌春不肯归附,却编造什么曾赶羊担酒来郑县的谎话来欺骗陛下,真是大逆不道。”看使者气呼呼的样子,想必是在平顶坞受了不少窝囊气。 石里坞在渭水边,是这个使者经过的最大坞壁。传说坞里面有数万人,守备极为森严,但使者并没能一窥里面的风貌。 石里坞拒绝了使者的进入,唯一的理由就是,非本坞者不得入内,不管拿着哪个皇帝的旨意。 皇帝对石里坞十分好奇,“那堡垒就真的那么封闭,无人能进出?” “回禀陛下,距石里坞十里,便有游骑出没,见臣等三人,便上前盘问,之后一路尾随至坞,坞门有重兵把守,反复盘查,有人进去回禀,一个时辰方才回来,不准臣等进入。但坞内之人可以进出堡垒,下田劳作,上山打柴。” “这就是个小军镇啊!” 罗由道:“陛下,对于杨树坞,臣倒是略知一二,其家主杨玉,是沈阳县第一豪强,祖上从山东迁居而来,历经几代,子孙繁衍,家族日渐兴旺,家中世代有人为官吏,自伪新朝之后,天下大乱,杨家为求自保,便筑坞自固,坞中储粮食军器,自行法令,俨然一个独立的侯国,官府也拿他没有法子。” 刘盆子对坞壁比较熟悉,这就是民间自发建成的一个个堡垒,从王莽天凤年间开始,各地豪强带着宗族、乡亲及一些依附者大搞基建,规模堪比两千年后的房地产建设,大大小小的堡垒矗立了几百年,形成了独特的坞壁经济,自给自足,自我保护,连皇帝都不怵。五胡乱华时,石勒在冀州得不到豪强的支持,大怒之下,带兵连下坞堡百余座,那些坞主才害怕了,纷纷送儿子过去,表示归附。 如今是坞堡刚兴起的时候,还没有后世那么遍地都是,但在连年兵乱的三辅地区已经很普遍了。一座座坞壁代替了县以下的最基层的行政单位“乡里亭”,独立于政府管理之外,自治度非常的高,这大大强化了宗法家族制度。作为现代人的刘盆子知道,在那之后宗法制又延续了两千多年,直到现在还具有影响力。 现在有钱人都缩进龟壳里,皇帝要的粮食从哪儿来?屯田怎么搞? 刘盆子暗暗琢磨,看来是要开个副本,打开新的地图了,只是不知道能否开到什么宝箱。 当然,先得把军队整编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52.绝密消息 校场上又热闹起来了,王虎带着全队早早就到了,他受命组建一支全部使用斩马刀的材官队伍。 唐代的陌刀兵给刘盆子的震撼极大,他想建立一支这样的队伍,可惜汉代没有陌刀,但是郑县武库中有斩马刀三百余把,堪堪可以代替陌刀,因此皇帝陛下想建立一支全体使用斩马刀的王牌步兵队伍。 除去军训淘汰的三百余人,四个营还剩下一千九百人,这些人都要在校场各展所长,看看到底适合什么兵种。曲长、屯长、队率则主要是看人,看看哪些人看得过眼,可以加入自己的队伍。 这个由皇帝陛下钦定的双向选择原则,让将士们都有点紧张,一是怕选不到好兵,一是怕选不到好将。 王虎选兵的道具很简单,一块大石,外加一柄斩马刀。凡有兴趣加入斩马队者,先把石头抱起来走几步,再拿起斩马刀舞弄几下,王虎在旁边一看,基本就能掂量个差不多了。 他的标准比较严格,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只选到十几个,这么选下去,啥时候才能选出一百个? 他四下打量,看到公孙准的周边围着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地都挤在那试射,但是射得好的不多。 对于赤眉军这种流民队伍来说,靠谱的弓箭手不多。要训练一个成熟的弓箭手,没有几年功夫是不成的。这些穷苦人从小学的都是怎么种地,哪有那个闲心练射箭? 但是少年们情况好一些,因为他们基本都是在军营中长大的,从小就摸各种兵器,而且大都是各营大小头领的子弟,比一般的少年有些优势,因此颇有一些可以操弓的少年箭手。 王虎眼看公孙准选了不少,不免有点着急。再看另一边的孟愤那儿,不时发出阵阵喝彩声,王虎走过去一看,见孟愤蹲在一块大石头旁边,正和一个大个子在掰手腕,孟愤只用一只右手,那个大个头却用两只手。 两个人正处在僵持阶段,三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大个子脸上青筋暴跳,汗珠顺着额角滚落,而孟愤翘着尾指的右手依然挺立不动。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忽然孟大娘子娇哼一声,大个子的两只手一起倒了。 孟愤道:“你不行,力气太小了,还有人没有?两只手掰得过人家一只手,就有资格使用威力最强的大黄参连弩哟!” 好几个人立时叫道:“我来!”“我试试!” “原来劲大的都到他那儿去了!”王虎暗自嘀咕,看孟愤那儿闹得欢,自已提了斩马刀,带着选好的十几个兵,来到墙边的几棵树前,指着其中一棵约半抱的树,大声道: “斩马队里都是最勇猛的勇士,入我队者,必须要斩断一棵树!” 说着手起刀落,大树咯喇一声,应声而断,巨大的树冠缓缓倒下,周围人立时发出喝彩声。 这个声势比较浩大,立刻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有不少人跑了过来,本来在围观孟愤掰手腕的也一下子散了。 王虎心里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看着一个又一个少年挥舞着斩马刀,有的可以一刀断树,引起一阵喝彩声,有的却把自己震了个跟头,引起一片轰笑声。 整个上午,王虎的招人现场都是最热闹的,孟愤气得直跺玉足,可也无可奈何,因为掰手腕怎么也没有砍大树好看。 半天功夫,王虎招满了一百人,心情十分愉悦,但是他的好心情立刻被泼了一盆冷水,皇帝陛下说了,既然斩马队那么爱砍树,以后全军砍柴的任务就交给他们了。 两天时间,一千九百人整编完毕,组成羽林军龙骧营,因为是皇帝陛下亲自统领,没有设立校尉,下辖三个战斗曲,孙易、王猛、刘彪分任曲长,军队的兵种主要有长兵、弓弩兵、刀盾兵以及少量骑兵,都成建制编队。另外有直属营部的斩马队,是屯的编制,队长王虎为屯长。翟兴带领淘汰后的三百余人组成龙骧营后勤队,一共两千两百三十二人。 以牛得草为首的一百二十个精锐骑兵作为皇帝陛下的亲卫队,不在龙骧营编制内。 余下的三千多名新兵,皇帝陛下交给了预备营,由自己的兄长刘茂负责训练,之后再分别补充到正规军中。 整编结束后,皇帝陛下下令进行三天的磨合训练,他自己则回到帐中睡大觉。前一天晚上他和罗由商量到深夜,急须补充睡眠,毕竟人家还是个孩子,还在长身体。 刚迷糊一会儿,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刘盆子颇有点烦躁,喝道:“什么事儿这么闹?” 小班登稚嫩的声音从帐门外传了进来,“陛下,牛得草抓到了一个刺客。” “带进来!” 刘盆子翻身坐起,刺客?这个可新鲜,是谁要来刺杀自己? 刺客是一个青年,身上穿着一套普通的羽林军服,脸上黑黢黢的不太干净,整个人的样子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羽林郎。却没有一般的羽林郎那么精神,这个人略微佝偻着身体,看起来有些猥琐。 皇帝略有些失望,就这副形象,也好意思当刺客?荆轲、聂政、豫让,那些有名的刺客,哪一个不是是卖,是县尉念着臣的功劳,送了臣万五千钱。不过臣真的不是为了钱,臣心中道义……” “这次你来,是有什么消息要卖给朕吗?”刘盆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陛下,臣愿将此身卖与陛下,臣愿尽微薄之力,助陛下成就大业。” 人家妓女都总是卖艺不卖身,这个猥琐男居然要卖身给他? 刘盆子嫌弃地低头看了看,只见到吴原的后脑勺。 小皇帝现在搞清楚了,这个人就是个间谍,干些偷偷摸摸的勾当。间谍一般来说让人感觉到阴森可怕,但是他们发挥的作用是极其巨大的,如果吴原真的有这个能耐,也可以考虑让他为我所用。 “陛下,臣常在闾巷中厮混,往来的都是些流民、车夫、家仆,儒生、小吏,这些人来自八方,他们的闲话中有无数的消息,也许旁人觉得没有什么,可是臣听在耳朵里,都觉得大有用处。” “比如呢?” “比如,巴蜀粮贱,河东粮贵,邓禹似要渡大河入关。还比如,徐宣要将汶阳营送上前线……”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刘盆子翻身坐了起来。 他并没有得到消息,这个有点奇怪。羽林军中汶阳营战士有许多,要是汶阳营上前线,这些羽林郎早就吵开了。 “陛下,丞相府的洒扫僮仆与我相善,据他说,今早徐宣召汶阳将军进府议事,汶阳将军嗓门大了一点,被他听到了一两句,说怎么这么急,再晚两天走不行么?粮草可准备妥当……这不是要出征了吗?” “你觉得朕会对此事感兴趣?” “陛下,臣不敢妄言,臣只知汶阳将军与陛下过从甚密,曾几次觐见陛下,在郑县的几个营中,汶阳营对于陛下的态度最为明朗。” 吴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丞相徐宣已经对小皇帝产生了戒心,开始着手减弱他的影响,汶阳营要投靠皇帝,他立刻将其调走,一是剪除他的羽翼,二是让各营看一看谁才是真正手握大权的人。 “陛下,还有一事……”吴原向后退了退,却依然不抬头看皇帝的脸,“小司农近日在造册饥民,小卫尉在四乡奔走勘查田地,陛下……是要种地么?” 屯田之事只有几个人知道,刘盆子要求郑深和钱有先行准备,等准备充分了再酌情实施,吴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说明他的嗅觉很敏锐。 这句话倒还平常,可是吴原下一句话让刘盆子上了心。 “陛下,前日郑深已命其子郑白前往上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53.军事演习 牛得草不明白,皇帝怎么就被吴原忽悠了,居然真的允许他自行招募人手,组建一个机构,名字叫什么“汉情局”?而且还要牛得草好好安置他的家人,包括他的父母、妻子、两个女儿和一个兄弟。 “养这么一大家子得费多少粮食。”牛得草有点不情愿。 “不用你操心,从朕的内库里出!”刘盆子抓了抓屁股,觉得内裤有点紧。 三天整训完毕,第四天早晨,小皇帝坐着他的马车,把全部队伍拉了出来,宣布要进行一场“军事演习”。 羽林郎们第一次听到这个新词,个个一脸懵逼。 “演什么戏?” “不是演戏,是演习!” “笨蛋!这都不知道,军事演习就是假装打仗!” “那不还是演戏嘛!” 于是,五千余名羽林郎兴高采烈地出去演戏。 队形整理好了,小皇帝却不着急下令出发,嘴里一直在念叨:“怎么还没来呢?” 班登问道:“陛下,您到底在等谁啊?” “你猜?”刘盆子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活像怀春的少女等待情郎,班登看着不禁一阵恶寒。 “算了,不等了,出发!” 命令刚下去,前面尘土飞扬,卫尉诸葛稚带着几十个亲卫来了。 小皇帝脸上挂着笑,一副在我意料之中的得意表情,“哈哈,总算来了!我说嘛,刘侠卿早就该去报信了。” 旁边的班登心里有点发酸,原来是等这个大帅哥。平时没见皇帝和诸葛稚有什么来往啊,这是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帅气逼人的诸葛稚来到皇帝车前,扶着车辕问道:“陛下,您要去哪儿?” 小皇帝把车帘一挑,“诸葛卫尉,你是来参加朕的军事演习的吗” “演,演什么……陛下,如今关中不太平,更始军四处作乱,到处都在交战,陛下万金之体,万万不可轻出啊!” 皇帝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有十万兵马拱卫郑县,有诸葛卫尉护卫圣驾,朕有什么可怕的?来来,来上车,和朕排排坐,看朕怎么检阅军队……不上?没事儿!哪有那么多的规矩……真不来,那好,你就随着朕的车驾,看朕的羽林军到底如何!” 诸葛稚也不好硬拦,只好骑马跟在车旁,反正丞相说了,别让他跑出郑县就行。皇帝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还能插上翅膀飞上天去? 他跟着圣驾缓辔而行,看羽林军变换各种队形,一边看一边暗暗吐槽:“刘侠卿把个羽林军吹上了天,说队列走得多么整齐,军容多么雄壮,看今天这个乱糟糟的样子,就是一帮小孩儿过家家,比其他各营也强不到哪儿去。” 诸葛稚心里存了几分轻视的意思,愈发觉得丞相有些过于紧张了,小皇帝或许有点小聪明,却不会用兵,就凭他这些虾兵蟹将的童子军,能翻出多大的浪? 皇帝却是很开心的样子,一直与诸葛稚交谈,屡屡让他评点羽林军,诸葛稚每次都是简短的几个字,不肯多发一句议论,这使他的奏对显得有些生硬。 但是皇帝是如此的平易近人,丝毫不以为忤,而是充分展示了一个少年人应有的幼稚和激情,不时地向诸葛稚炫耀着自己的羽林营 “不过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诸葛稚很容易地得出结论,对于那些关于皇帝的消息都不以为然起来,在他看来,小皇帝是被过分吹嘘了。 慢慢地皇帝似乎有些困倦,不再说话,好像是在车里打起了瞌睡。 行军依旧是乱糟糟的,颇有赤眉军的风格,诸葛稚只听见号角声阵阵,各色的令旗左摆右摆,队伍跑来跑去,围绕着县城,在几个大营门口游走,营里的男男女女都跑出来看热闹,大声吆喝着自家的子弟,跑过来相互寒暄,完全不像什么军事演习,而像是赶大集。 刚喝过粥的饥民也跑来看热闹了,仿佛全县的人都关注着这场军事演习,城外不知道汇集了几万人,一时间人山人海,便连皇帝车驾都被人围住不能脱身,混乱中,亲卫队只好强行开出一条道来供皇帝通行。 诸葛稚带来的骑兵都跑散了,只有几个人跟在身边,而他尽力地跟着皇帝的马车,让马车保持在视线之内。 太乱了,这什么军事演习,简直胡闹!诸葛稚心中有点烦躁。 羽林军彻底走散了,直到太阳偏西,大军才簇拥着皇帝车驾向大营走去,诸葛稚被挤得满身臭汗,好像打了败仗一样丢盔弃甲,听到车内隐隐传来鼾声,心里才算松了口气,跟着跑了一大天,这个祖宗终于累得睡着了。 直到把皇帝车驾送回大营,诸葛稚才疲惫不堪地回到自己家里。 诸葛卫尉以为皇帝已回到营中,而演了一场金蝉脱壳的刘盆子,这时已带着他的龙骧营离开郑县,向东北方向开去。 “光长脸不长脑子,还好意思姓诸葛!”刘盆子边走边嘲笑着绣花枕头诸葛稚,回手摸了摸自己智慧的黑脸。 现在的龙骧营可比军事演习时整齐多了,士气高昂,军容严整,不愧是经过了半个月训练的“老兵”。 正值盛夏,绿色是主流的颜色,两千年前的环境比现在原始得多,到处是树木,到处是绿草,杂着五颜六色的不知名的花儿。溪水清澈得不像话,田野里不时有野兽惊起,十几岁的羽林郎们眼巴巴地看着,却慑于军令不敢私自去追逐。 “这环境比后世的自然保护区强多了。”刘盆子心想,“想必这里是山区,野生动物多点,等到了平原地带,大概人烟会稠密起来。” 可走了半天依然没见着几个百姓,眼见着旁边的田地慢慢多了起来,可是看那长势实在是不怎么样,不少田干脆荒着,地里长满杂草。 怪不得赤眉军在长安呆不上半年,就被饿得全军出走,百姓饿死一半,跑掉一半,十室九空,哪儿还有人种田?有钱有粮有人的关中豪强又不肯归附,几十万大军上哪儿找粮食去?只能指望着官仓的存粮,坐吃山空。 真是一群强盗啊!刘盆子一路慨叹。 翻过一道山岗,忽觉眼前一亮,只见山岗下面有大片的农田,田里庄稼长得正盛,远处有一个村落,看样子有数百户人家, 小皇帝下令停止前进,就地休息片刻,有人在树荫下铺了席子,供皇帝陛下坐卧。 几名游骑带来了一老一小,两个人见了小皇帝赶紧跪下,老者道:“大人路过此处,小民本应有所供奉,可是这几个月来了两次乱兵,一次是朝廷的兵马,一次是赤眉毛的贼兵,把敝乡劫掠一空,小民等连饭都吃不上了,实在没什么东西进奉大人,请大人千万要见谅。” 刘盆子见他虽然头发花白,形容枯瘦,说话却明白清楚,便和颜悦色地与他交谈。老者的畏惧之心少了些,一五一十地把本地情形告知皇帝。 前面的村子是新民乡,归沈阳县管辖,这个沈阳可不是后世的沈阳,而是大汉左冯翊下面的一个县,王莽登基后为了显示新气象,把地名官名全改了一遍,沈阳改为制昌,但是人们还是习惯说旧名,尤其新朝灭亡之后,王莽的那些所谓革新都随风而去。 新民乡本是个富裕的乡村,田地是附近几个乡里最好的,但是乡民也只是勉强糊口而已,这里的良田一大半都是杨家的,乡民也多是杨家的佃户,受着田主的盘剥,一年剩不下多少余粮。因此所谓的富裕,也只是富了地主而已。 杨家在乡里有一座宅子,时不时在这里居住,自从兵乱以来,杨玉带着全家搬进了杨树坞,连同杨家的同宗同族,还有大批的门客和家奴,杨家又招募了许多青壮驻守杨树坞,乡民为了有口饭吃,有把子力气的都应招去了。因此乡里青壮不多,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孺。 刘盆子点了点头,西汉末年土地兼并已经比较严重了,地主豪强占据大量良田,平民百姓无立锥之地。等到战乱一起,豪强筑坞自守,平民要么依附豪强,要么坐等饿死。 老者姓穆,是乡里年龄最大的一个,每当乱兵到来,别人都吓得躲起来,却把他推出来应对,他的孙子穆弘不放心,每次都要跟着。 “我年龄大了,不怕死。”穆老头咧嘴一笑,脸上的沟壑越发深了。 “你也不怕吗?”刘盆子看着他身边的穆弘,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壮实后生。 “不怕!反正不是被杀,就是饿死!不是饿死,就是病死,不是病死,就是老死,早晚是个死,怕什么?” 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这孩子孝顺,不放心我一个人,不肯去杨树坞里躲避,可杨家要的是守坞的青壮,又不肯养我这么个糟老头子……也多亏他留在家里,采摘射猎弄些吃食,否则我早就饿死了。” “走,去乡里看看!” 军令传了下去:“列成两列纵队,齐步前进,不准踩踏农田,要是踩坏了地里的庄稼,军法从事!” 穆老头连连点头:“这么军纪严明的队伍,老朽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知是哪儿的队伍?” 有人告诉他,这是大汉建世皇帝陛下,穆老头惊得嘴都合不上,“王者之师,王者之师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54.艰难抉择 大队开拔,尘土飞起,羽林军龙骧营开进了新民乡,皇帝陛下命令全营合唱两军纪四留意,一时间脚步齐整,军歌嘹亮。 我大汉军队是王者之师、文明之师,歌声唱出了爱民、护民之情。这正是打广告做宣传的好时机,虽然舞台小了点,只有一个小小的乡村,就当练习吧。哪个明星不是从跑龙套开始的? 可惜的是,村子里的人少得出奇,放眼望去,除了一个邋遢汉子坐在大门口捉虱子之外,整个村子空无一人。偶尔有个孩子跑出来看热闹,也立刻被大人追出来拽回家里去了。虽然羽林军扯破了脖子唱着:“不取百姓物,百姓才拥护。”可是百姓呢?百姓都躲到哪儿去了? 穆老头道:“敝乡粗鄙,不识陛下王者之师,待老朽把他们都喊出来。” “不必打扰乡亲们了,我军只是路过。”皇帝暗想,用不着叫,一会儿就让你们抢着跑出来。 刚出了村子,他便下令扎营,准备过夜。 这都是训练过的科目,士兵都各司其职,没多久就扎下了营盘,埋锅造饭,皇帝专门命令多熬几锅粟粥放在大营门口,不信这些吃不饱肚子的贫民闻到饭香还会绷得住。 果然,新民乡的百姓三三两两地出现了,也许是看到汉军没有骚扰他们,既没有入室抢劫,也没有踩踏庄稼,百姓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先是几个孩子怯生生地靠近,他们咬着手指,哈啦子都流到了衣服前襟,皇帝喊道:“小班登,这些是不是你的弟弟妹妹?怎么鼻涕跟你一样长!”羽林郎全都大笑起来。 班登招呼孩子们喝粥,还给他们盛了一碗肉,穷人的娃哪儿见过肉,立刻忘了害怕,扑上来抢着吃,小班登道:“别抢别抢,都有!”给他们每人夹了一块。 看新来的军队好说话,几个大人也凑了过来,羽林军来者不拒,任他们自己盛取,几百名衣衫褴褛的百姓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全都跑过来喝粥,一个个狼吞虎咽,一看就是饿坏了。 穆弘大口大口地喝着粥,忽然指着不远处羽林军的菜盆道:“我也要吃肉!” 一个士兵道:“白食还挑三拣四,能上战场的才有肉吃!” “谁说我上不了战场?”穆弘把碗一放,拿起旁边的弓箭,很轻松地拉开,一箭射出,正中几十步外的一棵小树,箭头扎了进去,箭尾还在颤动。 公孙准技痒,上来和他比试,两个人你一箭我一箭,硬是把棵小树射得满是羽箭,两千羽林郎在旁边大声喝采。 两个人虽然都是神箭手,但是风格各不相同,公孙准是天生的狙击手,看起来面无表情,十分冷静,射击精度极高,而穆弘却是连珠发箭,一箭接着一箭,让人目不睱接,虽精度稍逊,但是胜在射速,让人眼花缭乱。 皇帝也有点技痒,刚想起身,被班登和牛得草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两人生拉硬拽,把皇帝“请进”大帐。 “叫那个穆弘进来!”皇帝叫道。 穆弘在皇帝驾前毫不客气地大吃大喝,但是面对皇帝的招揽却大摇其头,“我不去,我走了爷爷会饿死的!除非……皇帝陛下若是去攻打杨树坞,我愿意带路!” 刘盆子道:“杨老爷子不是你家的雇主吗?” 穆弘道:“杨家人是强盗!乡里的田都是他强占去的,他那个杨树坞就是个强盗窝!他要我去帮他守卫,我才不去!” 皇帝来之前也做了些功课,知道杨家不是善类,家主杨玉有五个儿子,个个凶悍异常,他们聚集了几百亡命徒,称霸一方,常有杀人越货之举,从新朝到更始政权,哪一届地方官府也不敢管,这样的豪强在本地都是盘跟错节,根基深厚,除非官府下大决心动用军队,否则根本就动不了。 汉朝时的豪强就是强横,敢收留逃犯,敢杀人害命,敢和官府对抗。刘秀的大哥刘縯就是如此,他“倾身破产,交结天下雄俊。”常为“小盗”。这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就是他结交了很多不法之徒,常从事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很正常啊,不抢劫,哪有钱养那么多士?难道都像羽林郎这么倒贴吗? “杨玉勾结乡佐,将乡亲们的田作为荒地,直接霸占了去。买田时将良田当作差田,压低田价;租种时又将差田作良田,提高租米。乡亲们都活不下去了,只好把孩子送到他家中作奴仆,可他生性暴虐,对奴仆动辄打骂。周家的孩子被他活活打死,丢到山里喂了野兽。乡亲们都恨透了他,就盼着陛下主持公道!陛下,我句句是实,若有一句假话,请陛下杀了我!” 在那个年代,贫苦百姓真是一点人权也没有,汉律虽对奴隶有保护,但主人打杀家奴的事还是屡见不鲜。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起来还是新太祖王莽比较讲究,他的儿子打杀了家奴,他竟逼着儿子自杀抵命。 刘盆子听了穆弘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挥了挥手,把他赶走了。 英明睿智的大汉建世皇帝陛下不会轻易听信任何一面之辞,他要多听多看,看这杨玉的风评到底如何。更重要的是,要看杨家的态度。如果强盗杨家态度诚恳恭顺,认了他这个老大,皇帝陛下可以考虑放他一条生路。大家都是强盗,大强盗带着小强盗一起抢把大的也未尝不可。毕竟天下的强盗那么多,要是见一个杀一个,岂不是自绝于强盗(豪强)? 随军军吏从村子里得来的消息,穆弘说得基本都是事实,杨玉一家这些年没少干恶事,在新民乡民愤极大。本来百姓不敢说,可是现在家家没粮,个个都要饿死了,还有什么怕的?于是皇帝收到了数份血泪控诉。 刘盆子陷入了沉思,作为一个爱民如子、讲究人权的皇帝,他怎么能容忍这样的恶霸横行乡里呢?除非……除非杨家乖乖地交纳粮食,纳供投诚。 还是先等等吧,反正他已派了使者,要杨玉来见驾。 第二天一早,皇帝命穆弘为向导,带了百余名侍卫到附近的山林中去射猎。说是射猎,其实这些人中没几个能在马上开弓,骑射这种高级技能不是放牛娃们所能掌握的。 不过这并不耽误他们玩,少年人玩性大,肆意地在田野里骑着马追逐野生动物。半天的时间,少年们往来奔波,追逐呼喝,十分快意自在。 牛得草一直追随在皇帝身边,丝毫不敢大意,那个年代,环境还没有遭受大的破坏,即便关中这种已经开发的地区,山林中的大型野兽也不鲜见,要是让皇帝落了单,遇着狼虫虎豹出了危险就遭了。 刘盆子的骑术很好,而牛得草不过是个放牛的,能骑稳了马就不错了,岂能跟得上他的步伐?不出意料的,小牛同志把皇帝陛下给跟丢了。 牛得草焦急万分,把一百余人撒出去分头找,四处呼喊,折腾了半晌,依旧不见皇帝的身影。 他不知道,此刻刘盆子正在一处无人的山坡,望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山林,心中做着艰难的抉择。 此刻他是自由的,自从穿越以来,刘盆子第一次如此自由。 没人监视,没人伺候,没有责任,没有义务,他可以扬鞭策马,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就像他一直想要的那样,摆脱乱世皇帝的身份,与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绝缘,无声无息地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赤眉军会再找一个傀儡,他们依旧会进长安,出长安,被消灭,这个时代依旧属于完美帝王光武帝刘秀,历史不会因他而改变,这次穿越只不过是一个十分意外的意外。 而他刘盆子解脱了,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去做金丝鸟笼中被豢养的鸟。他将隐姓埋名,作为一个普通人,去过这个时代最普通的生活,不出奇、不出头、不出仕,挣钱养活自己,安稳度过余生,成为一个悠闲自在的古代……屌丝男。 这个称呼让他心头一动,又想起了从前在魔都的生活。两千年后,他也是这样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蜗居在三十平方的小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个悠闲自在的……屌丝男。 那么,他穿越两千年的时光来到这个时代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体验古今屌丝生活的不同之处,用两世为人来写一篇历史博士论文吗? 浪费啊! 有这个以多少亿分之一计数的难得的穿越经历,有幸来到这个金戈铁马的大时代里,他就不能干点什么吗?难道他不能让历史的车轮偏上那么一偏?不能让这个时代留下他刘盆子的记忆? 他就这么怂吗?他究竟在怕什么? 怕樊崇?怕徐宣?刘盆子摇了摇头,这些人虽也是一时之雄,但都不在他的眼里。 那么他是担心那个能力爆棚、运气爆棚的“位面之子”刘秀? 刘盆子不得不承认,这才是他真正忌惮的大boss,与这样一个有能力有运气的人为敌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 他们的十分不公平,刘秀已经度过最艰难的时期,有了帝王之基,而他刘盆子还只是一帮泥腿子手中的傀儡小皇帝,他所有的不过是一顶不伦不类的皇帝帽子,也许他唯一的优势便是穿越者的先知先觉和领先两千年的知识储备。 如果刘秀也是穿越者,那么这点优势都没有了。 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新太祖王莽比刘秀更像后世的人,这厮不仅要对整个国家进行社会主义改造,而且还发展当时的各种黑科技,竟然还解剖尸体做研究,那不就是现代医学的一套吗? 王莽如果真是穿越者,那就更可怕了,因为他也失败了,败在刘秀一万破四十万的天才一战中,昆阳大战后,他的王朝已经不可挽回地远去了。 难道刘秀已有了击败一个穿越者的经历?刘盆子摸了摸脖子,他不想做第二个。 在不断的纠结当中,刘盆子听到了侍卫们的呼喊,“陛下!陛下”就在他东面,声音并不远,而另一个声音也在他的头脑中轰鸣:“屌丝!屌丝!” 鬼使神差的,刘盆子答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回应哪个声响,接着他迈出了一步,向着东方,慢慢地走出了几步,走出树荫的遮蔽,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 这几步是大汉建世皇帝陛下一生中最重要的几步,也是大汉王朝最关键的几步,几步之后,不论是皇帝陛下本人,还是整个大汉王朝,都不可逆转地走上了另一条道路,新的历史由此展开。 牛得草见到皇帝的身影,急忙奔上前去,皇帝的样子十分奇怪,让他有些害怕。 皇帝陛下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说道:“朕不做屌丝,朕要回营!” 不管怎么说,回营就好,牛得草大大地松了口气。 刚进军营,罗由的副手,随军的郎中何欣报告,杨树坞来人了。 杨玉不出意外地卧病在床,不能来拜见皇帝陛下。来的是他的管家,说去年遭了灾,田里收成不好,今年又遇兵乱,家里委实没有存粮,请大汉皇帝陛下见谅,现有猪羊几头供奉天子,犒劳将士。 毫无疑问,杨玉并没有归顺的意思,派人来是看风向的,大概是摸摸大汉皇帝的底,看看能不能匹敌。要是有一点拜老大的意思,怎么也得派个儿子过来。 皇帝笑了笑,“好啊,留一口猪给村子里,再留些米,别让他们饿死了!” 何欣有点激动,皇帝陛下如此爱护臣民,在郑县施粥,出了门又赠粮,真是百姓的好皇帝。 可是他又有点发愁,似新民乡这样的村子这一路不知要遇到多少个,要是皇帝这么大手大脚地一路赏赐过去,军粮都得送光,羽林将士们就要喝西北风了。 刘盆子与他的想法完全相反,他觉得马上就要发财了。 由于杨家的不识相,大汉皇帝陛下终于认识到,对于一个鱼肉乡里、民愤极大的恶霸,允许他继续存在,就是对人民的犯罪。 于是,他命令大军开拔,去围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55.堡垒内部 在距离新民乡三十里外的杨树坞内,杨玉在听管家的回报。 “一共有两千人左右,是新成立的羽林军,看着年龄都不太大,我去时伪皇帝不在,听说带着人打猎去了。” “两千人!还没有坞里人多,怕他个鸟!”杨玉的三子率先叫道。 “可惜了那些猪羊,早知道就不送了。”杨玉长子叹了口气。 “不可掉以轻心———”杨玉拉着长声,微睁开混浊的老眼,“两千娃娃兵没什么了不起,可是他们的背后是赤眉贼。你说话也要注意些,什么伪皇帝,只要有刀枪,都是真皇帝,咱们都得认。” 管家连忙低头称是。 杨玉皱着眉头,眉心处挤出了一个川字,“咱们的礼节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去招惹他们,也不用急着投效,形势不明朗啊,这天下还不一定是谁的……多放哨骑出去,紧盯着羽林军。你们几个都警醒着点,加强戒备。从今天起,关闭大门,任何人不准进出!” 命令刚下达时总是忙乱的,有人还在坞外没有回来,有人还要出去办点急事,坞里都是宗族故旧,看门的敢得罪哪一个?杨树坞的进进出出又持续了大半天,等到夜幕降临,厚重的大门终于关闭了。 夜深了,整个堡垒人声绝迹,只有夜虫还在不知疲倦的嘶鸣。角楼上有值守的人影晃动,单调的更鼓声传出去很远。 在西南偏院的一间牛棚里,五个后生正凑在一起低声嘀咕,其中一个抬起头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五官清清楚楚呈现在夜色之中,正是新民乡的神箭手穆弘。 刘盆子一早带兵离开新民乡,摆出不理杨树坞、继续北上的姿态,却暗暗地差遣穆弘潜进坞内联络乡党。 穆弘赶了三十里路,在天将黑之际趁乱潜入坞内,一进坞便来找几个要好的同乡,这些人都是守坞的青壮。 “陛下说了,若是能攻下杨树坞,就分了杨家的粮食,归还各位被杨家霸占的田产。”穆弘正说到关键之处。 “太好了!当年闹饥荒,杨家只用一袋麦子就换走我家四十亩好田,那田可是靠近河边最肥的田!” “你知足吧,我家连袋麦子也没有,直接给了五百钱,五百钱够买什么的?现在一石粮都涨到万钱了!” 几个青年个个苦大仇深,七嘴八舌地开起了秘密批判大会。 “轻声!”穆弘提醒道,他虽然胆子大,却并不粗心,知道这破草棚子四处漏风,他们的密谋随时可能被人偷听了去。 “想要田就得豁出去性命!这是掉脑袋的勾当,你们敢吗?”穆弘的音量虽不高,却很有力量。 牛棚里顿时沉默下来,几个人或蹲或坐,都垂着头不吱声。突然一个后生站起来说道:“老子早就受够了!每天替他杨家守着这破坞,却连顿饱饭也吃不上,听说家里……我娘都快要饿死了!再这样下去,家里人都要死光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劲!老子今天就要拼一把,赢了全家过好日子,输了大不了一起死!” “就是,大不了是个死,怕他个鸟!” 一个领头,其余几个胆气也壮了起来,纷纷表示要干这一票。穆弘看火候差不多了,说道:“好,咱们就地立誓,谁要是去告密,让他死于乱刀之下!” 古代人敬天地神明,对待誓言很严肃,若是起了誓,便会得到同伴的信任。要是在不信神的现代,我信你个鬼! 五个青年一个接一个地立誓,正在激情澎湃之际,突然听到牛棚一角有人低喝道:“你们干的好事!” 几个人都大惊失色,穆弘拔出匕首就要扑上去,那人赶紧向旁边一闪,摇手道:“别,我是来入伙的!” 穆弘将信将疑,手里依旧紧握着刀,脚下却移了两步,封住来人的去路。 就着月光,可以看出来人身材不高,面貌颇有些清瘦。有人已认出来了,这人是杨家的远房亲戚,名字叫做杨延寿。 杨延寿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不幸中年早逝。杨延寿和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守着几亩薄田度日。王莽赋税沉重,这几亩田也守不住了,杨延寿只好把田贱卖给同宗杨玉,母子两个双双卖身为奴,依附着杨家生活。 杨玉对杨延寿母子没有丝毫同宗之情,只把他们当做普通奴仆对待,杨延寿被安置在厨下烧火,而他的母亲则在浣衣室内劳作。杨家人常以杨延寿母子的恩主自居,视他们如上门乞食的无赖。 杨延寿是读书人,自视甚高,不肯屈居人下,为了母亲只能暂时委曲求全,其实心中早把杨玉一家恨到骨子里。 今天他半夜起来方便,见牛棚里几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商量什么,他偷偷靠近,竟然把几个人的阴谋听了个清清楚楚。杨延寿立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果断站出来入伙。 一个后生道:“这个人是杨家同宗,怎么会与我们同心” 穆弘持刀向前迈了半步,杨延寿忙道:“你们方才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若是想要告发你们,或者偷偷去告知家主,或者直接喊出来就是,何必站出来与你们商量?” 几个人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倒信了他五成。 杨延寿见了,忙趁热打铁道:“我虽然也姓杨,和杨玉家的血脉隔得太远,早已出了五服,相同之处只是都姓杨罢了。杨家一向欺压小宗,待我母子更是刻薄,说我是他的同宗,不如说是奴仆罢了。” 众人平时对这些事见得不少,知道他没有撒谎,此时愈发相信他了。 杨延寿读书明理,知道要取得信任,必须得说出自己的条件,如果没有什么所图,为什么要反抗家主呢? “我只要事成之后,皇帝陛下能脱了我母子的奴籍,给我些田地耕种,不再受别人的窝囊气。” 穆弘把刀子收了起来,杨延寿知道,自己已经取得了信任,便也跟在几人后面起了誓。 他将五人引到自己居住的柴房里,安排年纪最小的在外面望风,余下的人就靠在一堆柴草上面,商量具体的行事。 穆弘道:“咱们六人夺了大门,举火为号,皇帝陛下自会率大军来攻。” 乡里的后生没什么见识,只是跟着点头。 杨延寿却道:“我等身在坞内,如何得知皇帝陛下大军是否在左近?即便大军来临,我等知晓了,杨家想必也知晓了,自会加强防备,怎么能容我们几人轻易夺门?即便侥幸夺了门,杨家必拼死反扑,我等六人如何抵过成百上千守卫的冲击?若是一个守不住,不仅夺不成杨树坞,反倒要搭上几条性命。” 杨延寿的连环三问一出,把穆弘当场问住了,他想了想说道:“大门人多,不好硬夺,那就夺取后边小门,引大军偷偷入坞,后门僻静,不会惊动别人。” 杨延寿道:“后门外山路狭窄难行,大军不认得路,如何寻得到?” 穆弘道:“我偷偷出坞一趟,与皇帝陛下定计……” 话未说完,被杨延寿厉声打断:“我等干冒大险,与你共举大事,今你出坞去,不知何时能归,不知是否归来。却将我等置于此险地……” 话未说完,穆弘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拳向杨延寿的脸打过去,杨延寿躲闪不及,被他打倒在柴草垛上,穆弘还要再打,却被其余四人死死拉住,纷纷叫道:“我等共举大事,正当同心,怎么能相互殴斗?” 穆弘瞪着眼睛,气喘吁吁地道:“你把我穆弘看作什么人?我说会回来,就会回来!姓穆的绝不会丢下兄弟!若是你们事败,就是皇帝不来,我也要自己进来与你们同死!” 杨延寿再不作声,捂着脸在一旁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现在的议题集中在怎么让穆弘溜出坞去,一个说要假扮成守坞青壮,另一个说用一条长绳从院墙上槌下去。 穆弘不耐烦地道:“哪有这么麻烦?进坞时我只担了担柴草,说是出去打柴的,又说出几个同伴的名字,就放我进来了。明天还说是出去打柴好了!” 一个后生道:“今天不行了,杨玉已经下令不准一个人进出。” 穆弘道:“那我现在就走,顺着坞墙爬下去就是,悬崖峭壁穆某都爬过,还怕这几丈高的墙?” 杨延寿忽地连声冷笑,穆弘怒道:“你笑什么?还要讨打不成?” “我笑你们是无谋之辈,难成大事!” “我们无谋,难道你有谋不成?” 杨延寿道:“大丈夫举事,何必仰赖他人!若是没有外面的大军,便拿不下这杨树坞么?” 几个后生都认为他在说大话,凭着六个人怎么能拿下住有两千多人的杨树坞呢? 唯有穆弘说道:“你说得有理,大丈夫何必仰仗他人?”他还记得那群娃娃兵嘲笑他不会打仗,不让他吃肉的那一幕,心中想要争一口气,立一件奇功给他们看看。 杨延寿道:“杨树坞墙高几丈,出去容易进来难,这可不像山岩,有手抓之住,这光溜溜的墙如何爬得上来?若你有去无回,我等几人又该如何?就算你能偷偷出入,来回也要耽搁时日,夜长梦多,万一被人察觉,我等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穆弘道:“你有什么计较快说,只管啰嗦什么!” 杨延寿道:“依杨某的主张,不须大军,只咱们几个,就要了他杨玉老贼的狗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56.深夜乱斗 杨树坞有房屋数百间,里面住着两千余人。正中的院落是杨家的主院,杨玉一家及贴身奴仆住在里面。主院东边的院子次之,里面住满了杨家的门客,多是些作奸犯科的亡命之徒。西面的一个小院住着粗使的家奴。杨家的旁支小族、亲戚故旧都散居在坞堡四处。 在坞堡西南角的几排破败的屋子里,住着四乡招募来的青壮。从十几岁到三四十岁不等,有数百人之多,这些人平时干些力气活,修筑堡垒、下地耕种,等到有敌人来犯,就上墙守卫。 东面有一座最大的屋子,原本只是一排牛舍,草草改造一番就住了人。里面住着六十余名青壮,地上铺着干草,所有人都是席地而卧,一个挨着一个。正是午夜时分,所有人都在沉睡,鼾声此起彼伏。 突然,沉睡的人们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了,他们揉着惺松的睡眼,看着同是来自新民乡的两个人打架,两人先是对骂,之后便却起手来。 青壮们有的在旁边加油叫好,有的人上前好心劝阻,可是两个人却扭打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更糟糕的是,他们的同乡来劝架,不小心挨了一肘子,一气之下加入斗殴,三个人在屋子里乱蹿,一会踩了这个,一会打到那个,引得众人纷纷怒骂,又有两人加入战团,打架升级为群体斗殴。 喧闹声惊动了不远处的杨家家兵,一个人过来探看,怒斥了几声,根本没人搭理,家兵便去喊醒在此值夜的主人。 杨玉的五个儿子轮流值守,管理招募的青壮,平时带着两个武装家兵住在兵器库旁边。兵器库平时是锁着的,钥匙在值守的人身上,若是遭到袭击,便会立即打开库房,分发武器,让青壮们上墙守卫。 今天值夜的是杨玉的三子,青壮们背地里都叫他杨三。 杨三睡得正香时被喊醒,满脸烦躁地带着一个家兵过来,一进屋便高声怒骂,屋内人声鼎沸,谁也没有注意到外面的一声惨叫。 两个打架的人围着杨三,互相指责,争辩着是非,还不断撕扯着不肯罢休,杨三勃然大怒,拔出刀来进行恐吓,那名家兵也跟着亮出了刀。 这时事情便陡然起了变化,杨三右侧的青壮闪电般地出手,夺过了他手中的环首刀,而他左侧之人则从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 杨三顿时被制住,动弹不得。 另一个家兵也遭到了两人围攻,可是这次围攻竟不成功,这个家兵挣脱了束缚,转身就向外跑。他一只脚已迈出门口,另一只脚还留在门内,整个人忽地停住,然后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他的胸口已经是殷红一片,眼见是死了。 这时门口现出一个人来,手中拿着一柄匕首,上面还滴着血。 青壮们见死了人,个个吓得够呛,有人喊了一声,“死了!”又见那人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赶紧把下一句话咽了回去。 穆弘方才躲在外面黑暗的角落里,等到杨三进了屋子,一箭射杀了外面留守的家兵。之后立即冲进屋子,正巧遇到家兵外逃,撞到了他身上,穆弘毫不手软,一刀结果了他。 现在他手提带血的匕首,另外两个后生提着抢过来的环首刀,三个人堵住门口,把满屋子的青壮全都困住。 杨延寿方才躲在角落里,混杂在睡觉的青壮之间,此时站了出来,展开一幅绢帛,大声道:“杨玉及其五子打家劫舍,伤人害命,鱼肉乡里,欺压百姓,暴**仆……皇帝陛下有命,将杨玉全家就地斩首,查抄家财!” 这些贫苦百姓哪里听过什么圣旨,一听是皇帝陛下的命令,也不知是真是假,第一感觉就是呆在当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个年纪较长的人问道:“大家都是穷苦人,给杨家干活讨口饭吃,你们这么做,到底要做甚?” 杨延寿道:“讨口饭吃,你吃得饱么?杨家给过你饱饭吃么?” 一句话问得他哑口无言。 杨玉对待门客很周到,对待奴仆和青壮却极为吝啬,顶多也就是给一口粗饭,让他们饿不死罢了,只有需要拼命时才给加餐,让人吃顿饱饭。 杨延寿道:“你们的父母儿女呢?他们有饭吃吗?谁家里没有饿死过人?” 话一出口,屋子里人人垂下头去,有的人竟开始低声啜泣。 “杨玉在乡里横行霸道,谁家没受过他的欺辱?” 杨延寿一句接着一句,“他家中有钱有势,我等惹不起,可是他再强横,能强得过当今天子吗?如今皇帝要为我等主持公道,除了这恶贼,尔等做何感想?” 一个后生霍地站起:“杨玉该死!他们杨家都该死!杨三!我妹妹是怎么死的,你说!是不是你这个狗贼害死的!” 杨三已经被捆住手脚,口中塞了团破布,他看着这个后生,突然想起那个脸上怯生生的小女孩,因为不肯屈从于他,被他一怒杀死。 后生眼中满是怒火,那些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任人驱使的贱民,全都盯着他看,目光中充满恶意,杨三心中惊恐万分。 杨延寿大声道:“皇帝陛下的大军已到城外,正等着我们开门去迎,皇帝陛下有令,灭杨家,分粮食,大家有饭吃!杀杨家一人,赏良田三十亩,杀了杨玉,赏良田百亩,健牛一头!” 仇恨只是个小火苗,粮食和良田却使这火苗瞬间升腾,旺旺地烧了起来。灭了杨家,便再不用挨饿,每个人都能活下去,就连他们的家人也会跟着过上好日子。 这些想法一形成,青壮们便觉得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也许这颗种子早就埋在心里,只是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为首之人站出来振臂一呼。 青壮们被活下去的前景诱惑着,心中已是认可了杨延寿的话。那个妹妹惨死的后生第一个跳出来,抢过刀,一刀捅进杨三的肚子里,杨三痛苦地四肢抽搐,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 杨延寿接过他手中的刀,刺入杨三的大腿,然后是新民乡的几个后生,然后是其他的青壮,他们有的人是被血激发了凶性,有的人却是被人逼迫。 一会儿的功夫,杨三的身体已经成了个血葫芦,屋内的每一个人都完成了这个入伙的仪式,。 穆弘带着几十名青壮出门,打开武库,分发兵器。同住一个院子的青壮最先觉察到异样,许多人跑出来追问,互相一通气,又有许多人加入。 穆弘带着众人杀向杨家居所,整个杨树坞都惊动了,角楼居高临下,最先发现异样,敲起了铜锣,尖锐的锣声在上空回荡,杨玉二子衣衫不整地出来,身后带着几个武装家奴,正撞到穆弘一行,他喝问道:“跑什么跑?怎么回事?” 穆弘高呼:“有贼人!快上墙守卫!”趁着他没防备,欺上前去一刀刺进他的心口,那几个家奴见主人已死,青壮们势大,吓得掉头就跑。 青壮们本是乌合之众,平时怕也没这么大的胆儿动刀子,可领头的穆弘勇猛无比,挡者则死,让这些人也随之气壮起来,再加上贪图皇帝的良田赏赐,让他们也燃起了杀人的欲望。 百余青壮趁乱冲进正院,见人就杀。杨家的家兵原本更有战斗力,在仓促之间却乱成一团,有的没等拿到武器就被杀,有的起来抵抗,却寡不敌众,被乱刀杀死,更有甚者,当即随着造反的青壮反杀主人。至于那些门客,平时受到优待,此时却大多作鸟兽散。不知是谁打开了大门,众人一拥而散,全逃命去了。 没过多久,杨家五子全部被杀,杨玉一家至亲几乎被杀光,就连杨氏宗族旁支也有许多人被杀,杨树坞血流成河,人人杀红了眼,只有杨玉影踪不见。 有趁火打劫者胡乱杀人,抢掠财物。有趁乱报仇者,借机杀死仇人,一时间杨树坞里血流成河。 直到孙易带着羽林军龙骧营二曲冲进坞堡,才止住了这场杀戮,维持住了坞中的秩序。这时杨树坞中只余下一千余人,孙易组织羽林军与青壮清理现场,发现这一夜杨树坞里死了四百余人,另有数百人逃出坞去。 天光大亮,皇帝陛下大驾光临,随驾数百人,其余军队在外驻扎,意外的是,杨家家主杨玉竟然在队伍里。 原来刘盆子带羽林军白天离开新民乡,假作围猎,等天一黑,便向杨树坞行军。孙易作为先头部队,一阵急行到了附近,见杨树坞有异动,立即靠近,没想到坞门大开,众人都向外逃散,孙易带二曲将士毫不费力地进了坞堡,掌控局势。 皇帝大军在后,天亮时进了林子,迎面遇到几个人,形容狼狈、神色遑急,拿下一审问,竟是坞主杨玉,原来乡民举事时,杨玉没在自己房间,而是在小妾那里,躲过了第一波杀戮,趁乱混出了杨树坞,本以为逃出生天,没想到一头撞进刘盆子的网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57.皆大欢喜 杨树坞召开了一场公审大会,公审对象是坞主杨玉,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他并没有直接下令将其斩首,而是要“顺应民意”,让十里八乡的乡民来决定他的死活。 可是民意早已确定,杨玉是注定要死的,十里八乡的青壮许多都参加了昨夜的杀戮,留着他找大家报仇吗? 公审大会开了一整天,先后有几十人上台控诉,不仅有平日被欺压的乡民,而且有杨家的同族旁支,看来这杨玉平时实在太霸道,人缘差到了极点。 公判大会在山呼海啸般的“杀”声中结束,杨玉被明正典刑。 紧接着就是分赃大会,杨家的家底太丰厚了,仓库内的存粮足够整座坞壁的人吃上两年,还有金银珠宝、牛马牲畜、鸡鸭禽类,当然最值钱的是田地。 杨延寿私传圣命许诺的赏格,皇帝陛下毫不迟疑地认下了,甚至比那还要丰厚,凡是参予举义的人都得到了重赏,反正都是慷他人之慨,田都是白来的,刘盆子赏出去一点也不心疼。 皇帝命杨延寿主持审理那些陈年旧案,杨家强占强买的田地,一律无条件退还。 之后剩下的田地充作皇田,百姓可以租种,田租为收入的四成,如果需要皇帝陛下提供耕牛,则田租为五成。皇帝陛下还允诺耕田时提供种子,贷给农户耕种,收获时再行偿还。这个田租水平比原来降低了许多。即便是一个赤贫的农民,租种了皇田,皇帝贷给种子,自己出劳力,也能得到一半的产粮,够家里人吃用的了。 一时间人人欢喜,十里八乡的百姓都很满意,齐齐夸赞皇帝圣明。可最激动人心的还在后头,皇帝陛下决定开仓放粮! 这句话一说出来,欢呼声响彻天空,正在挨饿的穷人们终于有吃的了,在大汉建世皇帝陛下的英明领导下,大家有活路了。 开的是谁的仓?当然是杨家的!附近的几个乡村按照家中人口,定量分发粮食。为了解燃眉之急,发放工作当天就开始,杨树坞人山人海,全是来领粮的民众,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皇帝看杨延寿是个干才,有意招揽他,许了一个随军司马丞的头衔,只是杨树坞这边还有事务需要杨延寿处理,等过几日万事落定,他才能去追随在皇帝身边。 至于执意要守着祖父的穆弘,皇帝让他做了游徼,自行召募丁壮,驻守杨树坞,负责附近两个乡的治安。 刘盆子很高兴,自己没费一兵一卒,得了两个乡,占了一座坞堡,收了百顷王田,最重要的是,得到了他最急需的粮食,经过粗算,除去放给当地百姓的粮食外,至少还有余粮万石。 真命天子刘盆子就是这么有财命,出来遛个弯就捡到元宝。 羽林郎们也很惊奇,他们从小跟着赤眉军东抢西抢,到哪儿都是破家毁业、天怒人怨,哪儿像现在这样,明明抢了一大票,却是人人称颂、皆大欢喜。在杨树坞住了几天,顿顿有人杀猪宰羊地款待,百姓见了他们跟见了亲人似的,人人笑脸相迎,军民关系前所未有地好。 这些后生哪儿得到过这待遇?都觉得受用得很,对皇帝陛下更为敬服,跟着陛下,日子过得就是滋润。原来在他们心目中神一样的大头领樊崇、徐宣,和陛下比起来,顿时感觉低端了许多。 当然也有过一点不愉快的插曲,三曲的四个羽林郎发挥赤眉军的传统特长,竟然进入几户杨姓人家去抢劫,他们以为杨玉倒了,他的同族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即便被抢了也是哑巴吃黄连,认了这个闷亏。 不幸的是,其中一户人家与杨延寿走得很近,把这事捅给了杨司马丞,涉及到羽林军,杨延寿也处理不了。他并没有直接上报皇帝,而是找了个机会,让他们偶遇了一下皇帝,这一家也是被抢得狠了,竟大着胆子告了一个御状。 杨延寿没报太大指望,因为赤眉军就是全国最大的强盗,抢劫这种事儿对他们来说就是日常操作,即便是正规军队,到哪儿抢劫也是常有的事,当官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皇帝陛下勃然大怒,强盗不是这么当的!有本事像朕一样做皇帝,收赋税,明目张胆地抢劫,这才叫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强盗。像他们这种低端的抢劫行为绝对不允许! 小皇帝杀气腾腾,要将四人斩首示众,杨延寿吓了一跳,赶紧阻拦,劝道:“其罪不至死,陛下若随意更改法度,则法令何以行天下?” 他可不想因为杨家死上几个羽林郎,将来他还要在羽林军里混,不想早早站到羽林郎的对立面去。 皇帝听从了他的意见,饶了几个人的狗命。为了震慑全军,争取民心,小皇帝对这四个人进行了公开处置:所抢财物全额退回,每人打军棍二十,逐出羽林军,他们的长官,从什长到队率到屯长到曲长,都受到了申斥,全部官降半级,暂时代理原职工作。 三曲长刘彪气得七窍生烟,抢点东西咋了?多大的事儿?咱们赤眉军不就是这么抢过来的!什么时候抢劫居然犯法了,这还有天理吗? 刘彪驴脾气发作,当即找皇帝去申辩。 据在屋外偷听的班登说,皇帝陛下一改公开场合严厉申斥的态度,耐心细致地给胡曲长讲了半个时辰的道理,其中最常出现的三个字是“薅羊毛”。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一向有点蛮横的胡曲长看起来心悦诚服,恭恭敬敬地磕头退出,出来向着他们慨叹,以后一定跟着陛下好好地学习一下薅羊毛技术。 这件事成了附近乡村津津乐道的奇闻,这些年来,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乱兵一起接着一起,不是被这个抢就是被那拨抢,以致于百姓们都习惯了被烧杀抢掠的日子,只好听天由命了。 遭惯了罪,人的要求会变得很低,只要有人给口饭吃,百姓就会感激涕零,万万没想到,建世皇帝陛下竟然会为了维护百姓而处置了自己的部下,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军队,什么是“王者之师”?这才是“王者之师”! 杨树坞附近居民整日都在谈论这件事,乡里的孩子们每天跟在龙骧营后面,追着跑着看着他们操练,甚至每个人都学会了唱几句军歌。 “礼仪要留意,莫要打和骂。爱护田和地,不可踩庄稼。买物要给钱,不可强取之。价钱应公道,不可勉强要。” 大人们听到这歌词,总是会震惊莫名,我了个去,不打人和骂人,那还是当兵的吗? 别说打骂,就算砍了小民一条腿,只要还给留了一条腿,那就算还不错,要是给留下两条腿,那就是恩重如山了。 买物价钱要公道,军爷买东西还要给钱?真真折煞小民了,你请随便拿,不够啊,不够这边还有! 爱护田和地,不可踩庄稼。我不是在做梦吧!不过几亩地,踩了就踩了,军队行军哪有不踩庄稼的,马蹄子没落到人头上,就要烧高香感谢祖宗荫蔽,谢天谢地了。 大汉皇帝陛下和他的羽林军的故事,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向十里八乡,比皇帝的使者跑得还要快。 在杨树坞的第三天,一队人马跑上了山,为首之人自称叫夏阳,自称是沈阳县尉,要求拜见大汉皇帝陛下。 刘盆子亲自接见,与夏阳进行了深入友好的交谈。 原来夏阳这个县尉是自封的,他本是良家子,在乡间以勇力闻名,兵乱起时,沈阳县政府的官员都逃跑了,留下一城百姓,居民们推举夏阳为县尉,招募了两千青壮以自保。不管是赤眉军还是更始军,都拒之城外。 这个夏阳还真是个将才,整饬军队,搜集钱粮,接连击溃了几路来进犯的流寇,竟然将沈阳县城保全至今。 但他清楚地知道,这种情况不能长久,一座小小的县城,能顶得过几轮攻打?一旦有大兵临境,只有坐以待毙。因此一听说在郑县赈灾的建世皇帝到了沈阳,安抚乡民、打击豪强,夏阳立即带人来投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58.请提意见 刘盆子很高兴,他终于得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一座城,虽然只是座县城,但却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地盘。赤眉军占领的地盘都不算,因为他们就不占地盘,而是打破一座城、洗劫一座城、放弃一座城。 在夏阳的一再恳求下,皇帝陛下驾幸沈阳县,巡视自己唯一的领地。 沈阳县原来有四个乡,但是官府能真正管理的只有两个,另外两个在豪强杨玉的控制之下。杨树坞本来就是一座小城,沈阳当地一向有大城小城之称,大城指的是沈阳县城,小城指的就是杨树坞。 现在全县终于统一到了一个旗帜下,那就是大汉建世皇帝陛下的大旗。 皇帝在沈阳县城歇马,首先召见了夏阳等首脑人物,谈了半日,手里已经有了一张当地大户豪强的名单。 第二天,皇帝便按照名单将这些人全部召来,不肯来的就让羽林军去请,当然都是客客气气地去请,绝对没有言语威吓、强拉、硬拽、殴打、驱赶、用马鞭子抽打等行为,这点三曲代理曲长刘彪可以作证,不信你看他的马鞭子都断了,还怎么打人? 豪强大户济济一堂,绝对是本县近年难得的盛事,尤其是可以瞻仰英明神武的大汉皇帝陛下风采,大户们心里都很激动,如果仔细一点,可以看出他们个个都激动得浑身发抖。 大家先听了一大篇颂词,主要是歌颂大汉政权应天之选,德被四方,大汉皇帝陛下英明睿智,信义著于四海,实乃古往今来第一英主。长篇的颂词过后,皇帝陛下现身,全体跪拜,等再抬头一看,皇帝已经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皇帝陛下的身法如此之快,以致于绝大多数人连龙颜什么样都没看清,只觉得除了衣服遮盖住的部分,剩下脖子上面就是黑黑的一团。 豪强大户们大气不敢出,肃立片刻后,一个面容严肃的人出来,手里拿着一大卷绢布,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听说这人是陛下的郎中,姓何。 何郎中展开绢布开始念,内容全是本县豪强杨玉的罪行:对抗皇帝、抢劫杀人,霸占他人田产、虐待家奴,一桩桩一件件极为详细。何郎中足足念了一个多时辰,最后说到处理结果的时候,他提高了音量,拉长了音说出一个字:“族——” 杨玉被灭族之事已经传开,豪强们都听说杨树坞血流成河,死了好几百人。但是当面听到宣判的结果,比听街巷里的传言更加震憾人心。 好像是集体掉进冰窟窿里,在场所有人都打起了哆嗦,当然这不是怕的,是听到坏人得到应有的下场,开心……激动……他们现在的心理活动不外是:对于皇帝陛下的英明决断,我们无条件支持,至于杨玉那些罪行,我家肯定没有……绝对没有……坚决没干过……哎呀呀这大夏天的怎么这么冷呢? 何郎中说,大汉皇帝陛下驾幸沈阳,第一要保境安民,第二要处理不法,第三要赈济灾民。要达成的目标是:绝对要保证百姓安全,绝不能让一个不法分子漏网,绝不能让百姓饿死一个。 保境安民需要人,需要钱,需要粮食。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筹集钱粮,皇帝陛下把自己的内库都拿出来供百姓吃喝,实在是仁德之至,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帝王及得上,实乃天下之表率。在座的诸位不管是谁,只要想为大汉天下,为沈阳百姓出钱出力的,我们都欢迎之至,当然,如果不愿捐赠,我们也绝不……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吐出两个字:“勉强!” 最后,何郎中让他们都回去,好好地想一想,白天想,夜里想,使出吃奶的劲儿想,想出什么好的意见和建议,三天之内,皇帝的内库,不,这衙门的大门随时向他们敞开。 如果三天之内不来,那么我大汉威武雄师羽林军龙骧营会分头上门,搜集各位的意见,到时请各位安置好家眷,虽然羽林军纪律严明,但个个都是青春期的大小伙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旺盛的男性荷尔蒙气息,万一贵府的家眷被他们的男性气息迷倒,搞出些隔壁老王的事来,可能会影响各家的血脉传承,当然,如果大家愿意的话,这也是改良贵府基因的一种捷径。 散会! 豪强们出来的时候都抬头看了看好不容易又见到的太阳,长长地出了口气,每个人都是满身大汗,平日嫌弃太毒辣的太阳现在看起来那么亲切,平时相互看着不顺眼的冤家对头也不那么碍眼了,比如那个总跟老子作对的猥琐二货,现在看上去居然觉得有点痞帅。 大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长吁短叹、同病相怜。 皇帝陛下稳坐钓鱼台,三天内接连有人上门提意见和建议,都是何郎中接待,一般的操作是这样的,何郎中拿起送来的意见簿看一看:三十万钱,六头牛,五百石粮,“嗯你的意见还可以,我会禀报皇帝陛下知晓。” 何郎中又拿起一个意见簿,五千钱,两口猪,啪!簿子已被丢到地上,“这就是你的意见?拿回去,收拾收拾家里,等羽林军上门吧!什么?你要改?你确定要改?我们可是本着自愿互利的原则,决不勉强人的,哦,你是自愿的?好,看在你长得挺丑的份上,给你一次机会,只有一次改正机会,慎重!” 三天内,所有豪强大户都提出了有建设性的宝贵意见,这些意见装满了皇帝陛下的内库,陛下表示基本满意。到了第四天,皇帝下旨大赈灾民,断粮的饥民发放了口粮,鳏寡孤独者安排赡养,并专门调拨钱粮,丰富守城青壮的伙食,几条措施一出来,沈阳城像是活过来了,全城立刻颂声一片。 皇帝陛下又开始任命官吏,优先考虑提出宝贵意见和建议的人。这也是没法子,因为那个年代的百姓识字的少,文化人都集中在豪强大户家里。随着县长、县丞、主薄等官员陆续到任,沈阳县政府恢复运行。负责一方治安,在乱世尤其重要的县尉之职,皇帝陛下没有续用夏阳,而是起用了穆弘,由他负责沈阳县大城和小城的守备。几天内小穆就由乡派出所长升任县公安局长,这个速度大概只在乱世才会有。 对于豪强大户家的子弟,皇帝陛下择其德才(财)兼备者带在身边,或者在皇帝身边听用,或者直接充入羽林军。 这样一来,出了血的豪强们心里也安定下来,虽然损失了钱财,但也得到了补偿。有人甚至后悔当时建议提得少了点,错过了占据高位、改变家族地位的好机会。 至于原县尉夏阳,小皇帝与其深谈之后,觉得此人有统军之才,可堪大用,便任命他为偏将军,镇抚周边各县,有任命县级官吏的权力。多亏皇帝出发之前有所准备,大大小小的官印带了一堆,随便抓一把给了夏阳,告诉他把这些发出去就是大功一件。 夏将军这几天看着小皇帝的操作,先是担忧,后是怀疑,到了最后简直钦佩得五体投地。当初他招募丁壮保卫家乡,为了钱粮简直是求爷爷告奶奶费尽心力,可是却依旧到处碰壁,到头来只能让那些青壮勉强糊口。可小皇帝一出马,恩威并施,干脆利落,沈阳城立刻钱粮无忧,百姓人人有饭吃。看来大汉皇帝陛下确实是有才,自己总算是选对了主人。 其实这也是实力使然,夏阳当时一穷二白,没钱没人,当然没有小皇帝这样的威慑力,再加上他是本地人,也不好对同乡来这招霸王硬上弓,哪像小皇帝黑脸一沉,吓也吓得人半死。 夏将军此时对皇帝充满了信心,对未来充满了希望,领了皇帝的命令,整顿军马,带着两千兵丁出征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59.小兔崽子 皇帝准备起驾的时候,一个远方的客人前来拜见,自称是平!我家的表叔……他从郑县来投奔我,说陛下刚登基当上皇帝。我老婆就说了,真命天子在郑县,你这个做臣子的得去拜见,这是起码的礼貌,听了老婆的话,我就带着大儿子和猪啊羊啊一起去了。” 刘盆子脑海中立刻回荡起了一首歌的旋律:“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后还背着一个胖娃娃……” “我刚到郑县,还没进城,就碰到一群天杀的贼兵,他们拦住我,非要抢走那些猪羊,我说这是给你们皇帝的,他们说,那个放牛娃啊,他一个人又吃不了这么多,给我们得了,我们樊头领最爱吃羊肉。这些兔崽子们不容分说,就把猪羊抢走了,我的大儿子气不过,与他们争执,被那些人打折了腿,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 刘盆子脸一沉,回头道:“班登,记着回去查查,到底是谁打伤了老乌的儿子,还敢抢朕的东西,朕一定要重重地处置!” .乌春道:“我老婆当时很生气,说再也不让我去拜见陛下了。陛下的使者来时,我也在气头上,就多说了两句,是我老乌不对,陛下你别往心里去。” 刘盆子亲自把乌春扶起来,说道:“老乌啊,你看看朕,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现在朕知道了,你说那些话也是事出有因。你放心,谁打断你儿子的一条腿,朕回去就打断他的三条腿!” 乌春道:“陛下真是个好皇帝,一看就和那些贼人不一样,陛下长得虽然黑点,但是心却一点也不黑,听说陛下在郑县赈灾,在杨树坞杀了杨玉那个老黑心,我老婆就说了,这个皇帝不错,将来肯定有出息,你现在赶紧去,带着个腿脚好的儿子去,我就带着老二,就是这个小兔崽子来了,我先到的杨树坞,得知陛下在沈阳县,便一路追到这儿来了。” 乌盖道:“陛下,父亲大人的意思是,陛下相貌不凡,心怀仁德,乃万民之表率。” “对对对,我就是这意思,还是我儿子会说话。临走时我老婆说了,让我见到陛下少说话,省得冒犯了陛下,可你看,我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忘了,陛下,你不会怪我吧?” 刘盆子大力拍着他的肩膀:“老乌,我就喜欢你这种直爽的性格,没事儿,在朕这,你想说啥说啥!” 乌春像是卸掉了一个大包袱,顿时浑身轻松,他大笑着把乌盖向前一推,“我老婆说了,这个小兔崽子就送给陛下了,让他以后跟着陛下,不必回去了。” 给我送个小兔崽子……还不如送几口猪……算了都是心意,别凉了人家的心。 乌盖向小皇帝深深拜了下去,“乌盖愿奉皇帝陛下为主公,一生追随,绝无二心。” 刘盆子明白了,这乌家是牡鸡司晨。乌春这老家伙是个气管炎,家里大事小情都是老婆做主。他的老婆听起来像个明白人,把儿子送过来的意思是作人质,这是投效主人的常规操作。 皇帝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干脆利落地灭掉了杨玉,乌家是不会这么明白事理的。 当然,皇帝不能只是做个好人,否则难免会受人轻视,他要提出要求,这是对投效者的第一个考验。小皇帝的要求一点也不意外,还是当前最硬的硬通货:粮食。 皇帝先谈了谈在杨树坞的收获,又谈到沈阳县豪强大户的宝贵意见和建议,目的是让乌春知道,明察秋毫的的皇帝陛下已经知道你们这些豪强的实力,不要用一点打发叫化子的粮食来打发朕。 乌春很痛快地说:“陛下,我老婆说了,跟了主公就不能朝三暮四,认定了陛下就与陛下患难与共。凡我平顶坞有的东西,陛下想拿多少拿多少!” 这话说得豪气万分,要是一般人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可我们的皇帝陛下不是个脸皮薄的人,他当即问道:“平顶坞都有什么?” “什么都有!最多的是马匹、牲畜、粮食,”乌春突然诡异地一笑,“陛下,平顶坞里有许多女子,只要陛下喜欢,随便拿,拿多少都行,除了我老婆,嘿嘿!” 刘盆子开怀大笑,看了眼旁边脸色尴尬的的小兔崽子,心道我可不想有这么大的儿子。 乌盖不仅长得不像父亲,说话也完全不像,乌春是粗门大嗓,乌盖却是轻声细语,因为他样子柔弱,不像是个当兵的料,皇帝陛下决定不把他下放到羽林军中,而是直接带在身边。 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改善一下自己身边的卫生状况,皇帝陛下已经受够班登的鼻涕了! 有个容貌秀丽、干干净净的人在身边伺候,远离那些青鼻涕黄鼻涕以及哈拉子,那该有多么舒服!可是军营之中,身边不好有女子,容易惹人瞎想,现在换个男子……还是惹人瞎想。 小皇帝知道,乌家这么主动肯定有所图谋,但他并不着急,只是不咸不淡地与乌春闲扯,果然乌春先憋不住了,问道:“陛下,您的使者去过石里坞了吧?” “石里坞?那是个什么所在?”刘盆子才不会回答这种问题,做皇帝就是好,可以明目张胆地装糊涂,对方还不敢戳穿。 “唉,说起这个我就头疼。”乌春看起来十分烦恼。 原来石里坞就在平顶坞东北百余里,座落在渭水边,原本是个渡口,附近有一座石头山,行船的艄公和拉脚的力工聚居在附近,形成了一个村落,叫做石里村。十几年前,当地豪强蔡兴聚集宗族,招纳亡命徒和流民,广采山石,大建石堡,几乎将一座石头山都挖空了,盖起了两座石堡,在原来的渡口处是一座大坞,名为石里坞;石里坞东面五里是一座小坞,名为东坞。 三年前,不知从哪儿来的一群私盐贩子和盗贼强占了石里坞,聚居了上万人马;蔡兴势弱不敌,屈从盗贼,被安置到了东坞。 盗贼扼住道路要津,往来勒索,杀人劫财,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都逃不过他们的毒手。更始政权入主长安之后,石里坞勾搭上了更始大司马朱鲔,从此兵贼一家,石里坞的坞主张丁竟得了个将军封号,他的手下也有校尉司马,俨然以官兵自居,之后愈发猖獗,明目张胆地打劫往来客商。 乌春一直与北地、上郡做皮毛生意,从前就在石里村渡口装卸,自从这伙贼人来了之后,他的货物屡屡被劫,没法子只好绕路,生意大受影响,几个月前,他从北方贩卖来的三百匹马就被张丁带人劫了去。 不管谁当皇帝,乌家的生意照样做,可是石里坞横在中间,乌家好像脖子被人掐住,几乎要被断了生路,因此乌春把个石里坞恨到了骨子里。 “陛下,您若能铲平了石里坞,老乌我出钱出粮,我乌家还能出人助战。”看他的样子,是真的准备出血。 “你能出多少人?” “八百乌家好儿郎,个个都是勇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60.乌家儿郎 乌春把乌家的好儿郎大大地夸了一通,就先行告辞回坞去了。 他人虽然走了,可他吹过的牛还在天上飞着。 当时刘盆子还有所怀疑,毕竟柔弱的乌盖就在旁边拱手侍立,左看右看不像什么上马能战的勇士。可后来他知道了,乌春没有吹牛,乌家的人真是个的八百儿郎,竟然全是骑射娴熟的骑兵。他说是八百,真的动员起来,恐怕一千都不止,这要是都归了他羽林军,成立个骑兵曲。。。 小皇帝咽了口唾沫,叫着:“老乌,来来,一起吃饭!” 乌春也不客气,坐下就开始大嚼,风卷残云一般把案上的肉都吃了个精光,皇帝一看乐了,你快,快有什么用?男人最怕的就是快! 乌春吃饭痛快,说话可有点不利索,他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开口了:“陛下,您说的大军,就是这些娃,羽林军?” “你看朕的羽林军怎么样?” “陛下的羽林军军容雄壮,好是好,可石里坞的贼兵有几万人,只靠这些羽林军。。。一个打十个?” 刘盆子抹了抹嘴上的油,打着嗝道:“一个打十个费点劲,也就一个打九个吧!” 乌春半晌憋出一句话,“陛下勇猛,乌春佩服之至!” 皇帝道:“老乌,你别怕,朕有大军在后,这一两天就到,等大军来到,便将石里坞夷为平地!” 乌春这才松了口气,讪笑道:“我说嘛,皇帝陛下亲征,怎么就带这么点人。” “老乌,你还别瞧不起我这些兄弟,羽林军人虽然不多,可个个以一当十,不信咱们就比比,是你的乌家兵杀贼多,还是我羽林军杀贼多。” “我老乌不能以大欺小,不是,我不是说陛下您,您当然最大,我是说,这些羽林军,他们毛都没长齐呢!” 这么一说,帐内的几个曲长副曲长都不干了,纷纷站起身来,胡狗子尖着变声期的公鸭嗓儿叫道:“乌大叔,你来看看,咱这毛到底长齐了没有!” 乌春嘿嘿一笑,“齐不齐的在这儿看不出,咱们战场上见吧!” 连一向好脾气的王猛都受不了了,“老乌,要是输给你,我就是你孙子!” “要是你赢了,就是我女婿!” 谁也没料到乌春竟然来了这么一句,帐内立时安静下来,气氛一时有点尴尬,连乌盖都有点晕了,这就把我妹妹送出去了? 乌氏向来崇尚武力,以雄壮为上,最喜欢膀大腰圆的男子,因此乌春见到王猛就相中了他,心里早就打起了主意,嘴一吐噜竟说了出来。 王猛一时卡住了,“我,我……” 胡狗子一推他,“我什么?还不见过你老丈人?” “还没赢呢!”王猛一屁股坐了回去,低着头不再说话。 帐内众人轰堂大笑。 小皇帝有点诧异,古人这么直白啊,看中了就要招女婿,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转念一想,与乌氏联姻对于羽林军来说有利无害,让自己的好兄弟王猛牺牲一下色相也未尝不可。 但乌家的女儿到底什么样子,谁也没有见过,虽然皇帝可以为臣子赐婚,但在他现代人的思维中,全是婚恋自由那一套想法,刘盆子不能强行替自己的兄弟作主。 要是乌家的女儿像他的二兄乌盖,那肯定是个大美女,绝对配得过王猛这个糙汉,可要是像她爹……这个风险系数相当之高。 这只是行军途中的小插曲,两天之后,距离石里坞只有三十里时,前面来人报告,说前锋与敌人有了接触战,乌米的游骑与敌军遭遇,当场斩杀七人。 “七人?不多,不多,太少了!”乌春看了看王猛,“王曲长,你还有机会!” 王猛闷着头不搭理他。 刘盆子一笑,“前锋首战告捷,好消息啊,乌米这小子不错!” 羽林军的将士都有点不服气,就杀了几个敌人,看把老乌得意的! 刘彪更是心中不忿,暗中埋怨皇帝不让自己做前锋,否则怎么会让乌家人抢了风头?王猛还在纠结,乌家妹子到底随爹呢还是随娘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61.保护弱小 乌米带着百余骑做引导,把羽林军二曲远远地甩在后面,二曲也有一百骑兵,这些人十分好胜,不甘落在乌家人后面,可是孙易严令他们随步兵一起行动。 孙易明白他的这些所谓的骑兵只是些会骑马的人而已,完全不懂如何在马上作战,说白点就是会骑马的步兵,哪里及得上从小就练习骑射的乌家人?如果轻易放他们出去,遇到敌军很可能会吃亏,那将大大挫折前军的锐气。 因此即便乌米捷报传来,二曲将士急得跳脚。孙易依旧严令全军不准妄动,不紧不慢地行军。 二曲前进到石里坞附近,见乌家人正等在那儿,两军会合,孙易下令扎营,军士们都秒变工程兵,挖沟的挖沟,立栅的立栅栏,全营好一阵忙乱。 乌米笑道:“羽林军是要在这儿安家么?你们是来杀敌的,还是盖房子的?”语气中颇有点瞧不起的意思。 孙易也不反驳,只请他带兵在周边游弋,防止敌军突袭。 “没问题,保护弱小是我们的责任!”乌米大声叫着,带着一群嘻笑的乌家骑士上马而去。 一个正在挖壕的十兵“呸”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嘀咕道:“什么东西?好像他多能耐似的!” 孙易厉声喝斥:“闭嘴!叫得再响有什么用?战士应该用刀剑来说话!” 所有人都憋了一股气,赌气地使劲用铁锹铲着土,锤击木桩的声音格外响亮。 刚建起了一圈栅栏,壕沟也只挖了一半深浅,忽听唿哨声连连,马蹄声乱响,远远的乌米带着他的游骑奔了过来,边跑边回身放箭。在他们的身后,敌兵黑压压地冲了过来,也是一水的骑兵,足有数百骑之多。 孙易见有人来冲营,立即下令停止施工,全体退入到尚未建成的军营内,弓弩上弦准备迎敌,旗语显示是一轮齐射。 赤眉军向来没有旗鼓,打仗就是一窝蜂,用旗语指挥是刘盆子强力要求的,各曲学习的时候多有怨言,但真到用的时候才知道方便。当然现在一共才几百个人,靠指挥官的吼叫大家也都明白意思了。 羽林军的弩手远远多过弓手,弩的上弦和瞄准耗费时间,射速比较慢,孙易估计一轮齐射过后,对方骑兵就会冲到近前,到时羽林军将会面临更具挑战性的白刃战。 虽然平时练习过轮射,以期望保持火力的连续,但这是羽林军初次临敌,而且是猝然遇袭,孙易没有使用更复杂的命令,看敌人这个密度,一轮齐射就会造成不小的伤亡。 外面的战斗是零星的,虽然敌人人数很多,但给人的整体印象是乱糟糟的,颇有赤眉军各营的作风。看样子他们能骑射的也不多,箭枝飞过来都是零零星星的,完全没有准头,对前面的乌家兵造不成多大的杀伤。 反倒是乌家儿郎弓马出色,不断在马上拧身回射,敌军屡屡有人中箭倒地,也不敢逼得太近,只是紧紧地咬住,想等到他们箭矢用尽,再上前以多打少。 乌家兵的箭确实要用尽了,乌米直到射出去最后一枝箭,才加速冲刺,从敞开的大门冲进营去。 之后营门封闭,不是用门,而是用人,长兵在十几米宽的营门缺口处排成密集队形,整整排了六排,这是为了应付骑兵的冲击,是真正的第一线肉搏战士,他们全是身体墩实的健壮士卒,手持长长的戈戟和郑县武库所有找到的最长的夷矛,长兵器都是尖端斜向上方,尾部插在地上,这也是平日长兵训练的主要内容之一。 督战队就在长兵后方,若是有人临阵后退,免不了吃自己人一刀。所有长兵都紧张得脸色发白,握着长矛的手全是汗水。 到了一个时候,就是死鸭子也要硬赶上架去。整个二曲能不能顶住这一波冲锋就看长兵的了。 与此同时,弩兵已准备停当,所有的弩箭都已上弦,敌军也到了几十步之内,令旗挥下,三百把弩一齐射击,就像镰刀扫过韭菜田,敌人顿时倒下一片。 这一轮打击让对方产生了分歧,后面的马还在向前冲,前面的人却想勒马后撤,队伍行动不一致,有的人竟被自己人撞下马来,本来就乱糟糟的队伍更加混乱。 但是骑兵冲起来是很难停住的,仍有不少马匹冲到了近前。营外的壕沟虽然没有完工,却成功地阻止了骑兵的推进,士兵们在壕沟路障前挺住脚步,拨动马头,寻找可以继续前进的道路。 营门前的一个缺口,为了方便进出,并没有设置路障,一时敌骑拥来,都乱糟糟地挤在那儿。 骑兵的冲击力十分惊人,用步兵来抵抗骑兵冲击,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士兵们很难直面高速冲过来的马匹,很多人都是闭着眼睛,或者紧盯着地面,不敢正视直冲过来的战马。 对一支成军不足一月的新军来说,面对这样的冲击很容易当场崩溃,但是好在羽林郎们年纪虽小,却几乎都是在军营中长大,见惯了战场厮杀,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新兵,胆子自然比寻常少年大了许多。而且由于壕沟的阻挡,骑兵们要调整马匹冲向这个唯一平坦的缺口,速度和冲击力受到了一定影响。 尽管如此,孙易还是非常紧张,与二曲军司马一同站在后面督战。 这时平时的严格军纪发挥了作用,少年们虽然害怕,却不敢后退,挑战临阵脱逃这条可以立斩的军法。面对敌骑还有很大的生存机会,可面对督战队的刀枪就是一个字:死! 几匹马已经冲了进来,见到刺猬一样一团团明晃晃的矛戟尖刃,立时有些胆怯,无奈收不住前冲的势头,直撞到矛阵上去,顿时长声哀鸣,倒地不起,掉在地上的骑士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几杆长矛捅过去,立刻把他捅成了筛子。 前排的一个十六岁的小兵本来吓得闭上了眼睛,听到面前战马嘶鸣,忍不住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见面前一个马屁股正正地对着他,原来这个骑士骑术精湛,在千钧一发之际掉转头,正想向回逃命。 小兵完全是每日训练后的条件反射,他将手中的长矛向前一伸,正正地扎入马的粪门之中,那马痛得暴跳,将马上的骑士掀了下去,小士兵手疾眼快,一矛刺去,登时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小兵兴奋地叫道:“我杀了一个!什长,我杀了一个骑兵!” 却听旁边的什长大喝道:“妈b的叫什么叫?老子都杀了两个了,我叫了吗?把矛端好,保持队形!” “你叫得比我还大声。”小战士只能在心里啼咕,嘴上再也不敢出声,两腿稳稳地站住,端好了长矛,这时心中的恐惧已无影无踪,他瞪大双眼,急切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如果骑兵无视伤亡,一往无前地向前冲锋,长兵阵想抵挡住还是很难,可是对方明显不是什么精锐骑兵,第一轮的齐射已经使队伍产生了分歧,不成功的冲阵尝试又打击了他们的士气。 现在几乎所有的敌骑都想掉头逃跑,而后面的人并不清楚前面战场的情况,还在止不住地上涌,这导致敌军在距离羽林军营几十步外的地方形成一个暂时的堰塞现象。 此时眼看敌军在射程内乱成一团,孙易岂能放弃这个机会?立即下令再来一轮齐射。 弓手们依靠射速进行自由射击,持续对敌军造成零星的杀伤,弩兵们在第一轮齐射后,便都忙着低头上弦,这个动作虽然他们在平时训练时已练熟了,但是第一次临阵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在敌骑自已混乱了之后,再慢的弩手也上好了弦,又一轮齐射过去,敌军又落马了几十个,竟比第一轮齐射战果还要丰盛。此时孙易下令全体自由射击,射手按照自己的节奏,随意发箭,箭矢虽然零乱,杀伤却也不小。 此时再迟钝的敌军也反应过来了,前面碰上了硬茬,该是掉头逃跑的时候了。逃跑总是比进攻命令更容易得到贯彻执行,所有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掉头,向后! 虽然孙易是第一次指挥作战,但他面对混乱的敌军,敏锐地抓住了战机,他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下令停止射击,骑兵出击。 一声令下,仅有的一百骑兵全部上马,拔出了环首刀,随着冲锋的鼓响,呐喊着向混乱的敌军冲去。 乌米不甘示弱,带着乌家儿郎随后跟上,奈何他们先前跑了一大圈,马力已疲,怎么及得上憋了半晌如猛虎出笼般的二曲骑兵。 别看羽林将士年龄不大,可多年随军,使他们的胆量几乎等同于老兵。对于见惯了杀人的羽林营少年来说,用环首刀切割敌人的首级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虽然敌军骑兵在数量上占据优势,可是攻守之势已经逆转,几百敌军已成了溃军,只有没命向回狂奔的份。 孙易带着人一直追出去几里地,才收拢散兵回营。战后清点,共歼敌八十二人,其中俘虏三十三人,俘获军马四十九匹,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而已方的损失,乌家兵二死一伤,其中一个是马匹太慢没来得及撤回营内,羽林军一死三伤,其中一个伤者还是斩杀了几个敌人太过兴奋,回营下马的时候跳下来崴了脚。 乌米兴奋得脸色发红,大声喊着痛快,向孙易道:“孙曲长,你们盖这房子还真管用,没有这个,今天乌家损失就大了。” 孙易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只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保护弱小是羽林军的责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62.首战表彰 小皇帝对羽林军首战异常关注,到达营地的当天就开了个全体表彰大会,表彰战斗中表现优异的将士。对追杀敌军最勇猛、斩首最多的骑兵授予“敢斗奖”,对射杀敌军最多的弩兵授予“敢射奖”,对在最前面的?” “你懂个p!”皇帝道:“这叫搜集情报,咱们初来乍到,对敌军的情况一无所知,不得找些知道内情的人问问吗?还有人比这些俘虏更了解石里坞内的情形吗?” 当天夜里,皇帝命几个军吏分头审问战俘,一直折腾到半夜才休息。据说俘虏们都受到了很好的对待,激动得连声惨叫,之后便对皇帝陛下感激涕零,全体转投到麾下,发誓效忠陛下。 第二天,皇帝又召开了一个小范围的战斗总结会议,参加者是全军屯长以上将士,乌家父子三人列席。 二曲曲长孙易率先介绍了战斗情景,副曲长和三个屯长进行了补充说明。这就不像昨天表彰会上“三敢”说得那么绘声绘色了,而是纯粹从技术角度进行分析。 之后全体人员进行讨论,就弩兵的使用、出击的时机等等方面各自表达意见。都是少年将领,年轻气盛,说话也不讲究,经常说着说着就互相叫起板来,大帐中火药味十足。皇帝不时地叫停,打断他们的争吵,才能使军议能继续下去。 真理越辨越明,这种大讨论对于将领的成长是十分有益的,现在只有二曲吃了口猪肉,其他各营还没有机会,那就先看看人家是怎么吃的,自己才不至于到时候不知如何下口。 刘盆子基本没怎么发言,大部分时间是在听。 从战斗的进程来看,孙易的表现可圈可点,形势判断准确,反应迅速,处置果断,表现出了成为一个优秀将领的潜质。如果他一直保持这种指挥水准,二曲很有希望成为全营主力曲。 可是战斗中依旧反映出了一些问题,比如弩兵的保护。虽然躲在工事后面,依然有一个弩兵阵亡,这也是本次战斗唯一的阵亡人员。当时有几个凶悍的敌军纵马跃过壕沟,试图从栅栏上爬上来,而且有一个人居然成功了,他翻过栅栏砍翻了一个弩兵,又向其他弩兵冲去,多亏两名乌家子弟站在旁边,联手击杀了他。而二曲负责近身格斗的刀盾兵此时都集中在营门口长兵的身后。 刀盾兵是这次二曲唯一没有受到表彰的群体,整场战斗无所事事,基本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羽林将士通过高热量的伙食和充足的训练,力量都有了较大增长,但是与成年悍匪比起来身体依旧处于劣势,尤其是弩兵,除了操作大黄弩的孟愤等人之外,选的基本都是年龄较小,身体比较瘦弱的少年,如果有几个敌军翻越栅栏,打开一个缺口,在近身搏击中弩兵完全不是对手。 一旦弩兵的射击网络被破坏,失去远程火力压制的敌军骑兵将蜂拥而上,羽林军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皇帝陛下指出了这一点,也是稍微敲打一下孙易,免得他得意之下被捧杀。 将领们纷纷表示,骑兵素质的提高迫在眉睫,居然有好几个追逐敌军的骑兵半路掉下马来,有一个还摔断了腿。由于骑术的限制,士兵们在马上的战斗力大打折扣,否则这次的战果应该会更大。 皇帝道:“老乌,你们乌家人的骑术怎么练出来的?” 乌春道:“这个是童子功,后学的怎么也赶不上!” 刘盆子指着他那些少年将领,“他们,难道他们不是童子吗?” 乌春大笑,将领们都有些尴尬,只有班登抹着鼻涕道:“陛下,臣,臣是童子,臣想学骑马。” “你学骑马干什么?又不用你上阵杀敌。” “臣要贴身伺候陛下,陛下要当马上皇帝,臣,臣总不能在地上跟着跑吧!” 刘盆子很气愤,这个鼻涕虫还缠上他,甩不掉了! 他只好扶着额头道:“好好,你学,让老乌找人教你。” 乌盖道:“陛下,平顶坞周边都是大片的草场,水草好得很,陛下若想练骑兵,那儿倒是一个合适的所在。” “对呀!”皇帝一拍巴掌,“在那儿开设一个骑兵培训基地,老乌找几个好手作教练,替朕训练骑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63.超大肉票 羽林军的第一场胜利对于刘盆子来说意义非凡。 在郑县的时候,他并不确定这样的训练会取得多大的成果,如今看来这条路是走对了,按照这条路走下去,假以时日,羽林军有可能成为天下精兵。 他如今满脑子想的是带着自己练出的精兵横扫天下,至于刚穿越时的种种打算都不知丢到哪儿去了,唉,堕落了,只怪当皇帝的感觉太爽,刘盆子上瘾了。 让刘秀见鬼去吧!朕要当最大的boss! 眼前的石里坞是他boss途中的一个考验,事实证明,凭借工事防守,羽林军还是有一定承受力的,可是野战呢?攻坚呢?都将在这次的远征中一一经受考验。 羽林军两千人,乌家一共五百人,两千五百人的队伍面对着聚集了两万人的两座堡垒,这仗怎么打? 小皇帝的法子很简单:等! 等援兵。 皇帝宣布,再等几天,就有数万援兵到来。 这让羽林军将士心中越发有底,少年人本来就胆子大,再加上刚打完一场胜仗,别说面前有两万人,就是有十万又有何妨?有人甚至叫嚣着说,我们不需要援军! 一时间,各曲将领轮番向皇帝请战,却全都被斥退,皇帝的答复是,谁也不准出战,都去挖战壕。 “哪儿有什么援兵?陛下就是胆子小。”刘彪从大帐中出来,气呼呼地向旁边的王猛嘟囔。 “胆子小的敢带着两千人和两万人对峙?”胡狗子不屑地反驳道,“我看是真的有援军,要不陛下怎么会派斥侯向后搜索三十里。” “就是有后援也没多少人,沈阳县城一共三千人,夏阳带走了大半,杨树堡有千儿八百人,穆弘就是都带出来也话的风尚。 刘彪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皇帝的意思是,一个好好的三曲让我带坏了吗?难道又要挨处分?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 “陛下,臣,臣是对挖战壕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 “哦?你不喜欢挖战壕?那这个战斗任务只能交给别的曲了……” “别,陛下,是什么战斗任务,是不是打前锋?我要,我要新任务!”刘彪身体站得笔直,大声道:“一切行动听指挥,请陛下下达命令!” “别吵!这是个秘密任务,只能你一个人知道。”皇帝陛下突然鬼头鬼脑地笑了,“来,过来,朕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干。” “敢!只要有仗打,我什么都敢!”刘彪凑近前去,两个人头碰头嘀咕了半天。 刘彪从大帐出来时简直像是换了个人,这几天的郁闷一扫而光,整个人精神焕发,甚至拍着班登的肩膀说:“小班登,哪天带你见见世面,喝酒!” 当天下午他便拉出了一支小分队,人手一把铁锹出了大营,迎面正碰到牛得草,远远地冲着他喊道:“刘曲长,你这是干嘛去?” “陛下命我出去再扎一座营,咱们挖壕沟去!”刘彪兴致勃勃地喊道。 牛得草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发懵,这人吃了迷魂药了?怎么半天的功夫变化这么大? 羽林军到处挖战壕大搞基建的时候,石里坞中正在斗鸡。 “大将军”张丁弯腰曲背,眼睛死死地盯着围栏里的一红一白两只鸡,嘴里不住地大声呼喊:“上!上!咬死它!对,就往头上咬!冲,向前冲!别跑啊!马勒戈壁的,谁让你跑了?这个畜牲!” 他忽然一把抓起斗败的大红公鸡,脚踩鸡身,扭住鸡头,自靴筒中拔出匕首,向鸡脖子上一抹,随即两手将之凑到嘴边,啧啧有声地吸吮起来,公鸡在他手里不断挣扎,鸡血流得他满脸都是。 张丁吸足了鸡血,用袖子将脸一抹,抹得脸上一片狼籍,胸前衣襟上也到处都是红迹。他咂着嘴,向身边的谋士苏延年道:“刘盆子在忙什么?” “回大将军,赤眉贼都在挖壕沟,加固军营。”更始帝封了他一个将军名号,可张丁总是让人在前面加个“大”字,仿佛如此方能显示他的地位。 “这是要跟张某耗上了……他有多少兵马?” “扎了两座营,一大一小,看营盘大小,大概有三千兵马。” “听说羽林军全是娃娃兵,可是真的?” “上次冲营的人回来说过,羽林军确实年纪不大,都是半大小子。” “一群废物,竟然被群孩子打得屁滚尿流!” “大将军不可轻敌,羽林军虽然年纪不大,可他们的弩器太多,站在营中发弩,孩子与成人无异。” “东坞的蔡兴怎么说?” “蔡兴说他这几天生病了,没法子领军出战,请大将军宽限几日,等他身体好了,一定亲自带兵出击,与刘盆子决一雌雄。” “这个老狐狸,占便宜的事儿抢着上,出力的活就向后躲,张某早晚收拾了他!”张丁说话恶狠狠的,衬着他满脸的鸡血,显得尤其可怖。 石里坞东面有一个小坞,里面屯扎的是偏将军蔡兴,手下有三五千兵马,名义上归张丁节制,但经常是阳奉阴违。 苏延年向前凑了凑,“这个刘盆子……末将的意思是,莫不如不理,要想攻下石里坞,没有五六万人根本不济事……他愿意在外呆着就呆着好了,又伤不了我们分毫。” “大司马那儿有消息吗?”张丁没接话头,忽然问起了朱鲔。 大司马朱鲔是更始政权中数一数二的实权派,此时正率领三十万大军镇守洛阳,与刘秀的大军对峙。 苏延年道:“没有,最近战事紧张,大司马恐怕暂时无暇顾及我等。大司马叮嘱过,只要我等守住这石里坞,收集水陆两路往来的钱粮,时时运往洛阳即可。大将军,这个月的钱粮已经迟了十天,您看……” “钱粮,钱粮,就知道跟我伸手要钱粮!我都被贼人堵住家门口了,他们都跑哪儿去了?张某人是他朱某人的钱袋子吗?缺钱的时候掏个空,看着没用了就当块破布丢掉!” 张丁在此独霸一方,背后的靠山就是朱鲔,朱鲔镇守洛阳,广积粮草,命石里坞每个月运送钱粮过去,平时张丁不敢推诿,自从赤眉军进了关中,更始军节节败退,朱鲔则在洛阳附近与刘秀部将冯异激战,被打得出不了洛阳城。形势不利于更始政权,张丁的心态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手下的面抱怨朱大司马,苏延年吃了一惊,立时闭嘴。他本是朱鲔的门客,被派到石里坞做张丁的下手,名义上是协助,其实是监视。 张丁本是私盐贩子出身,聚集了数千亡命之徒,乘大船往来各地贸易,横行大河,获利巨万。近些年因战乱频仍,私盐贸易也不太好做,张丁便带领手下弟兄强占了石里坞,将原坞主蔡兴赶到了东边的小坞去。 从此后他由流动的强盗变成了坐地的强梁,卡在这水陆交通要冲之处抢劫勒索,日子比从前过得更加滋润。 更始帝刘玄入主长安,听说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这么一个强盗窝,便想发兵攻打,朱鲔从中斡旋,劝阻了刘玄,却趁势把石里双坞收入囊中,成为他自己的私人钱包。 张丁依附朱鲔,虽然要交巨额的保护费,可几乎就能合法打劫往来客商了,日子过得依旧不错。不过如今更始政权摇摇欲坠,大司马的保护伞破了洞,眼看要罩不住他了,他张丁只能自救,那还给你交个p! 当然,大司马拥兵几十万,坐守坚城,也不是那些容易就能倒的,如今还不能轻易开罪他。 “延年,不是张某不想送钱粮,如今道路不通,钱粮漕运过去,万一落到别人手中,那不是资敌吗?等大司马打通了道路,张某一定立刻发船!” “既然如此,请大将军谨守石里坞,等待大司马的捷报。” 张丁恨恨地道:“一共三千娃娃兵,谨守什么?张某纵横大河几十年,什么狠角色没见过?被一群孩子堵在坞里当缩头乌龟,张某人丢不起这个人!我倒要看看这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有多少斤两!” 苏延年道:“可上次……” “上次只有几百人,这次张某要玩把大的,也算看得起他这三千人马。留下一千人守坞,剩下的都去!把刘盆子给我抓回来,我要跟赤眉贼好好地谈笔买卖。” 苏延年也笑了,说道:“听说刘盆子的娃娃兵全是赤眉贼大小头头的娃儿,要是全抓来,让他们一个个的赎回去,那赤眉贼的家当都要被掏空了。” 对于这群强盗来说,这不过是一场超大型的绑架勒索活动而已,三千个娃娃兵在他们眼里就是三千个肉票,又仿佛是三千个招财猫,在向着张丁不住地招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64.干就是了 警报的号角声响彻军营,乌米奔出大帐,大叫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一个乌家兵大声回答道:“据说石里坞大军出动,陛下命令全军备战!” “哈哈,又有羊上门了!”乌米掉头向马厩跑,边跑边吩咐:“快,把乌家勇敢的儿郎都喊起来,随我出营宰杀羊羔!” 乌家兵三三两两地跑了出来,全都乱哄哄地向后面的马厩跑,谁也不需要等谁,怎么行动全靠自己领会,有的人听到了命令,有的人就是完全跟着前面的人走。速度快的已经随乌米冲向营门,反应慢的还没有上马。 与之相比,羽林军则秩序井然、忙而不乱。 士兵都一队一队地集结在长官身边,接到命令后,随着口令一齐向指定的位置小跑过去。长兵矛戟如林,像一个个硕大的刺猬,快速在营中移动,弩兵一排排地抵达射击位置,中间留有空隙,以备后排上来轮射。就连骑兵都是列着队,让马儿小步慢跑。 与羽林军比起来,乌家人乱糟糟的样子显得极不和谐,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上钻出水来乱蹦乱跳的鱼儿,格外显眼,距离很远就能看见。 乌米可不管这些,他恨不得早早冲出去杀敌,虽然半路不断遇到正在集结的羽林军,却依旧保持着高速度,好在乌家人个个骑术精湛,控制着马儿在营中左闪右转,并没有发生什么冲撞事故。 距离营门几十步远,前面出现了一排士兵,个个手持长矛,矛尖向前,竟不是朝着门外,而是向着奔驰而来的乌家众人。一个人手持环刀站在士兵的前面,却是军司马丞吕钦。 乌米并未勒马,只远远地大喊道:“闪开!”直直地向着队列冲了过去。以他的经验,等马到了近前,那一排纸糊似的士兵就会忙不迭地闪出一条路来。 可面对冲过来的骑兵,长兵们一步也不敢退,他们知道,吕钦执法严正、不徇私情,任谁的面子也不卖,否则陛下也不会让他当这个得罪人的军司马丞。 谁若是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后退,搞不好被当作临阵退却,当场斩杀。因此尽管眼看着战马直冲过来,士兵们却只能站在当地,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矛戟。 乌米一人一马冲到吕钦面前,一个急停,马儿纵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重重落下,这时马头距离吕钦只有两尺不到,鼻息已经喷到他的脸上。 吕钦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张脸冷得像是石雕,如果不是他开口讲话,乌米简直要怀疑这不是一个活人。 “羽林军军法第二十七条,不准在营中纵马奔驰,下马!” 乌米冷笑道:“养羊的法子驱赶不了恶狼,你的军法管不了我们乌家的人!” “在羽林军军营,就该遵守羽林军军法!”吕钦的眼睛转了一轮,让他的整个人有了些生气,“看在你是外军,不明羽林军军法的份上,此次免予追究,若有下次,军法从事!下马!” 乌米有些烦躁了,“赢弱的小鸟试图阻挡老鹰飞翔,是不是你还没睡醒?闪开!莫要阻我杀敌!” “陛下有令,现在谁都不准出营!” “少拿皇帝来吓我,你若再不闪开,我的马儿可要发脾气了!” “想要出营,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吕钦身体虽然瘦弱,可拦在乌米的马前,就像是一座谁也撼不动的山。面对毫不妥协的军司马丞,乌米愤怒地举起了马鞭。 这时一个人急匆匆地跑来,手中举着一块黑色的令牌,远远地大喊道:“传家主之命,从此刻起,乌氏骑兵全归羽林军统领,谨遵羽林军军法号令!” 使者手中拿的是乌氏令牌,见到令牌如见乌春本人,违抗者将被施以家法。即便桀骜如乌米,也不敢违抗家主的命令,只好跳下马来,将马鞭恨恨地摔在地上。 ---- 一大早石里坞便有了动静,坞门大开,人马一队一队地从里面开出来,强盗们的武器并不统一,各种各样的兵器都有,服装也是随便穿着,看那个乱糟糟的样子,几乎就是另一个翻版的赤眉军。 羽林军斥候远远地窥伺,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当然无法保持隐秘,斥候们已与石里坞军游骑开始零星的接战,不断有人在石里坞与大营之间来回奔波,飞马报讯,整个龙骧营第一时间动员起来,迅速进入备战状态。 将士平时说话吹牛都很英雄,可事到临头却是又一番心情。众人听说至少有上万人马,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即便是刚打过一仗的二曲,也没见过这个架势,上次只来了几百骑兵,还有人冲进营里,斩杀了一个弩兵。 一万多人是什么概念,赤眉军营中长大的孩子都知道,基本是赤眉军一个营的水平,那可是超级大的一片,冲锋的时候是乌泱乌泱的一大群。 公孙准握着弓的手心里全是汗,他从来没有面临过这么人数悬殊的战斗,虽然他没少上战场,可那时情况都是反过来的,赤眉军才是乌泱乌泱的那一方。 以多打少惯了,冷不丁面对数倍于已的敌人,这仗还真有点不知道怎么打了。 此时他带着一百多名弓箭手在营门前的空地上列队,羽林军中射术还说得过去的士兵全集中在这儿了,面对上万敌军来说,一百名弓箭手显得太寒酸了。 这时皇帝陛下突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内,他穿戴着闪亮的盔甲,昂首挺胸、大步赶来,整个人都透着精气神。全军将士见了他,顿时觉得精神一振。 皇帝陛下亲临战阵,与大家一起战斗。看他那样子,简直是英气逼人! 刘盆子大步跨上点将台,把手向胸前一举,才发现手中没有麦克风。他妈的这个落后的时代,扩音器都没有,发表个战前动员只能靠吼。 听说敌军就在几里之外,正在缓缓向军营逼近,小皇帝也没功夫废话,他用尽了平生的力气,大叫道:“兄弟们,啥也不说了,只有四个字:干他娘的!” 这粗鲁又简洁的战前动员,引起了全军将士的共鸣,对啊,怕什么?干就是了! “干他娘的!”士兵们齐声大吼。 皇帝陛下举起右臂,吼道:“杀!” “杀!” “杀!杀!杀!” 士兵们随之高呼,公孙准也跟着狂喊,使出了浑身的力量,而他的紧张情绪随着这一声声呼喊竟神奇地消散了,此时他信心百倍,豪气陡生,一万人又能怎样?英明神武的大汉皇帝陛下与我们站在一起,再来十万又何妨! “公孙准!”皇帝陛下在喊他。 “到!”公孙准忙立正回答。 “带几个射术精良的人上望楼,不用管那些小兵小卒,只管瞄着敌军首领,狙杀一个将领,算斩首二十,狙杀坞主张丁,记大功一次!” 狙击手是最高效的杀人武器,杀死一个将领对敌军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有时甚至可以左右整场战役的走向。 中国古代的神箭手很多,春秋时楚国神箭手养由基一箭射死叛乱首领斗越椒,干脆利落地终结了叛乱;唐高祖李渊两箭中的,雀屏中选抱得美人归;飞将军李广在黑夜里一箭中石,让全国的小学生背了几十年的“林暗草惊风”。 有一场狙击虽然在史上名声不显,但是却影响了两个世界超级大国之间的倾国之战。公元1004年宋辽大战,澶洲城下,宋军以床子弩射杀辽军主将萧挞凛,使辽军士气大挫,无心再战,被迫与大宋达成了开启百年和平的“澶渊之盟”。 热兵器时代狙击战的巅峰出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苏德战场,苏联狙击手的阻击使德军深陷斯大林格勒的泥淖中难以自拔。经典电影《兵临城下》拍的就是这段历史,苏军神射手瓦西里与德国狙击学院院长科宁斯少校之间的狙击对决让人紧张到无法呼吸。 刘盆子选拔弓箭手的时候,就考虑到了狙击战的可能,既然有公孙准这样的王牌,为啥不充分利用一下?即便打不着大鱼,打几网小鱼也总好过小虾米。 望楼地势高但面积狭小,公孙准只挑了五个射手,三人一组分别爬上两边的望楼,居高临下寻找猎物。 这时几十个人扛着大黄弩走过来,为首的妖娆大汉正是强弩手孟愤。对于这个比古代著名猛人孟贲多了颗少女心的大力士,刘盆子印象比较深刻,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风姿和那一枪透树的操作太变态了。 他从郑县武库中发现了一批大黄弩,这样的远程大杀器赤眉军居然没有搬走,简直是有眼无珠。刘盆子毫不客气地全盘接收,将之配备给了弩兵队的彪形大汉们。本来他想让孟愤建立一个“大黄队”,因为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仗势欺人的动物而作罢。 龙骧营中还有全军唯二的装备,大黄三连弩,是那个时代的超级自动武器,一弩三矢,三连发,郑县武库中只有两具。 其余的弩兵配备的是普通的手弩,孟愤带着八十个彪形大汉却是用的大黄弩,射程达到两百步以上,另外皇帝陛下还让他们装备了铁制的短矛,用投掷方式扔出,作为几十步内的远程杀伤武器。 孟大娘子看上去极为开心,肩扛笨重的大黄弩边走边乐。突然他耳边响起一声断喝:“你笑什么?” 孟愤愣了一下,收起了笑容,极力在负重的状态下立正,回答道:“陛下,臣,臣是想到可以用这大家伙杀几个真人,心里高兴,人家是真高兴。”说着嘴巴又不由自主地咧开。 平时弩兵训练都是用草人,一弩过去,能连着穿过一队草人,看起来极为强悍,若是在战场上,肯定能一弩穿过几个大活人,将他们像肉串一样串在长长的弩箭上,孟愤想起这场景就觉得过瘾。 “放下!”皇帝陛下喝道。 “为什么呀?”孟愤十分不解,可还是遵从命令放下了大黄弩,只是不太高兴地嘟起了嘴。 “这个太暴力太血腥了,咱们羽林军讲的是以德服人,以德服人懂吗?要仁慈,要有爱人之心,这个大黄弩,先不急着用。” “以德服人……可是陛下,这是战场呀……”这些人还没学会对皇帝陛下俯首贴耳,有意见都是直接就提。 “唉,实话说吧,这些敌兵简直弱爆了,大黄弩射程太远,早早地发射出去,一箭串几个,外面那些乌合之众见了,肯定会吓得掉头就跑,敌军离我军太远了不好追杀,让他们缩回到乌龟壳里就不好办了。” 这么多人要是缩在石头城堡里不出来的话,肯定是超级难攻,刘盆子绝对没有强攻石堡的打算,但是如果对方要来强攻,他是乐不得地接受。 羽林军毕竟成军时间太短,如果第一场大仗就是野战,士兵不一定能经得住考验,但若是守在营中,占据着地利,隔着壕沟栅栏对敌,恐惧心会大大减少,出了问题也有时间调整。 如果张丁不出战,刘盆子还想着把他引过来予以消灭,现在人家主动送上门来,刘盆子哪舍得把到嘴的肉早早吓跑?当然要保护好,把他们成群地放到眼前来绞杀,这就是皇帝陛下的“仁慈”。 “陛下的意思是……放过来打,让他们都跑不回去?” “聪明!是谁说胸大无脑的?简直是胡说八道!” 孟愤把身子一抖,胸一挺,饱满的胸肌撑得衣服都要从中破开,“蒙陛下教诲,臣还是有点谋略的……臣懂了,要把敌军全部放进军营,人家要与他们贴身肉搏,保证一个也跑不了!” “滚!”刘盆子怒骂道:“要是放一个敌军进营,朕砍了你的脑袋!” “陛下讨厌!”孟大娘子被斥,羞愤难当,一扭身子,挥着兰花指跑远了。 皇帝陛下余怒未歇,“果然是胸大无脑,还想贴身肉博,你要跟哪个贴身肉搏?臭流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65.握弓之法 刘盆子把公孙准赶上了望楼,自己代替他指挥起了弓箭手,他让一百多人排成一个横排,这样横向的覆盖面够了,但是没有纵深的厚度。 乌米刚刚丢掉了指挥权,急得找小皇帝来请战,“陛下,不让出营我们做什么?老鹰怎么能困在鸡窝里呢?” “你来得正好!”皇帝很兴奋,“把你的队伍拉过来,马先放到一边,一会儿追击的时候再用。” 他说这话时的感觉就是这一仗必胜,完全没有打败仗这个选项。 奇怪的是羽林郎们真的相信,两千对一万却都有必胜的信心。皇帝陛下是天选之子,他说必胜,那定是必胜无疑了。 小皇帝命乌家儿郎手持弓箭,百来个人站成一排,五百余人站了五排,加上神射营,一共六排弓箭手,皇帝才表示满意。这下子覆盖面有了,厚度也有了。 整个军营的防御体系已搭建完成,外面有拒马、鹿角、铁蒺藜,还有一道深深的壕沟,延缓敌军尤其是骑兵的攻击速度,让他们最长时间留在射程之内,承受弓弩的远程攻击。 军营四周是高高的栅栏,密密实实,不留缝隙,上面突出有长长的枪刺,只就其高度而言,想攀爬上来难度相当大,可是栅栏内侧却堆着高高的土堆,或者搭起了木板,使弩兵可以站在上面向外射击。 此时弩兵们都在找自己的位置,两人间稍留空隙,以便一会儿前后排换位轮射,这个虽然平时反复训练过,可初临大战,免不了有点手忙脚乱,将领们大声吆喝着,整顿自己的队伍。 弩兵的身后是六排弓箭手,同样是远程的杀器。第一排士兵阵列十分整齐,可他们身后的乌家人就乱了许多,皇帝便让他们每个人盯着前面的人,以第一排羽林军射手为标兵,好歹算是排了个阵式。 正在整队的长兵、刀盾兵和斩马队,等一会儿要先隐藏在大盾的后面,暂时躲避敌军的箭矢,等到敌人冲到近身,他们才有机会一展身手,可皇帝感觉他们发挥的余地不大。 一部分骑兵在营中来回巡视。主力兵马布置在正面战场,须防止敌军从防守薄弱的侧翼偷袭,等到战争后期,骑兵便是追胜逐败的利器,收割溃兵的人头全靠他们。 刘盆子不顾牛得草和班登的阻拦,亲身上阵,手提宝弓站在六排射手的最前面。 “陛下!”他身后的乌米叫道:“陛下的弓拿错了,握弓应该握住弓的中间,陛下怎么握着弓梢?” 握弓姿式是练习射箭的第一步,每个射手重复到习惯成自然的基本动作,六百多射手握得都很标准,唯有皇帝陛下拎着弓梢,将弓的另一端拖在地上,不像是弓箭手,倒好像是农夫拄着把铁锹似的。 “你懂什么!”皇帝头也不回地道:“这是朕独创的‘拎式握弓法’!” 他像是怕被人学了去,补充道:“你们的弓不行,朕的弓是特制的两用宝弓,一可以射箭,二可以做拐杖。” 皇帝是独一无二的,他的弓是特制的,弓法是独创的,人家就爱拿宝弓当拐棍使,你管得着吗? 敌军离得还远,皇帝下令在他们进入射程之前谁都不准开弓放箭,可他自己却拉开了弓,箭头斜向上方,要先来一枝抛射。乌米摇了摇头,默默吐槽着这货啥也不懂,却见皇帝松开了手,一枝箭飞了出去。 令人惊奇的是,这枝箭没有射向前方,却斜斜地飞上天空,向着队伍的左后方飞了过去,忙着备战的将士眼看着箭高高地飞起,直奔大营内飞去。 班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让你射你偏不听!平时练习的时候上天入地斜飞倒飞横着飞都由着你,除了几个身边人,外人也看不见。如今当着全军将士的面来这么一出,这下子可糗大了。 此时乌米面露不屑,视皇帝如神明的羽林将士目瞪口呆,乌家几百儿郎像看笑话一样,有的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就在这时,一个军帐里传来了痛苦的呼叫,有人中箭了! 然后就有人从帐后暴起,向后营狂奔而去,牛得草带着皇帝卫队冲了过去,四周的士兵也呐喊着追逐,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将几个人逼到角落,几杆长矛伸过去,三下五除二刺死了四个,余下的五个忙跪地投降。 牛得草把五个人押解过来,简单一问,原来是石里将军张丁派来的,一共有十四个人,全部是江洋大盗、亡命之徒,他们在昨天半夜摸到营地,偷偷翻越壕沟和营栅,趁众人熟睡之际,偷了羽林军军服穿上,几个人在军营中潜伏起来,想在第二天大军攻击时放火呐喊,制造混乱。 众人听了都有些后怕,在敌我酣战之际,如果营内起火,有人奔走呼号,必然会被不明真相的将士当作敌军破营的信号,导致军心浮动,极有可能让军队瞬间崩溃。 多亏英明神武的大汉皇帝陛下明察秋毫,不知何时看穿了真相,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箭射中潜入者的大腿,细作们以为暴露了,争相逃蹿,反倒当即被拿下。 这时巡营的骑兵也捉了几个细作过来,至此十四个人全部落网。一场可能会影响战局的潜在危险被小皇帝神奇的一箭化解。 “陛下圣明!” “万岁!” 不知是谁带头喊道。 一时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小皇帝压了压手,意思是,不要搞个人崇拜,要低调。这都是小事情,不值一提,朕的神箭一出,这些事儿还不都是毛毛雨? 乌家人也服了,果然是天生龙种,不同凡响,皇帝陛下真是明察秋毫,无所不能,文武双全,神箭无敌,一时间他们的心中也充满了崇拜。 乌米的眼睛瞪得溜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神乎其技的箭法,这种别出心裁的射法,不可思议啊! 他默默地把弓拄在地上,一手提着弓梢,体会着手上的感觉,要学陛下神箭,得从握法开始,“拎式握弓法”走起! 此时望楼上发出了警告,在那儿已能看到敌军的踪影,旗子挥动了几下,意思是敌军还在几里地开外。 公孙准一直盯着远处,直到见到旷野上隐隐出现一条黑线,开始是淡淡的、细细的,几乎看不出移动,慢慢的那模糊的黑线越来越粗,越来越清晰。 好像是墨水污了宣纸,黑迹渐渐洇散,石里坞的军队全貌渐渐呈现在旷野之上。 真多啊!公孙准暗暗叹道,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弓。 他看着敌军漫过旷野,一点一点地逼近,心中默默地估算,大概再过一刻就能进入射程。 公孙准慢慢地坐了下来,微闭上双眼。 他想起与父亲学箭的第一天,他根本没有碰到弓箭,而是被命令伏在野地里清点经过的动物。 他在地里整整趴了一天,经过一个动物就在地上划下一道。当父亲晚上询问时,公孙准说,一天内,那片空旷的山坡共经过了十二只野兔、八只松鼠、三只鹿,两头野猪,还有一头孤独的狼。 父亲严肃地摇了摇头,说他错了,应该是十五只兔子、十七只松鼠……天上还飞过一百二十二只鸟。 父亲语重心长地摸着他的头说道:“错过这么多的目标,怎么做一个射手呢?你先练习定力和眼力吧!” 当时他惊讶无比,父亲是如何做到的?他怎么能整整一天眼睛眨也不眨,把所有经过的动物数得这么清楚。后来他才知道,他的父亲,那个老猎手,纯粹是tm瞎编来蒙人的。 不过那一天他还是学习到了,作为一个射手,要有定力,注意力要时刻集中,要关注视线内的所有目标,直到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 公孙准深深吸了一口气,放松身体,平复着紧张的神经,他要在这个短暂的时间内养足精神,准备羽林军建军以来的第一场大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66.弓弩齐发 这次出击张丁孤注一掷,几乎把家底全都押上了。除了少量兵马留守坞壁外,其余人马全部参战,到底有多少人他自己也不清楚,一万?一万二?他只知道其中的骑兵应该有两千二百多名,这些人都是石里坞的精锐,也是他张某人最大的资本。 大量的步兵集中在中间,少量弓弩手杂在其中,骑兵护卫着两翼,说是护卫,其实就像牧羊人看守着羊群,主要作用是防止羊走失,将他们驱赶着向一个方向前进。 张丁本人在队伍的中间,身周是一千三百名精锐步兵,装备有皮甲、札甲、兜鍪、环首刀、圆盾、钩镶、战斧等等,这是他的步兵精锐。而紧紧围绕在他身边的二三十人装备的是当时最先进的鱼鳞铁甲,有“盘领”保护颈部,有“钎”防护臂部,甲片一直垂到大腿。因为铁甲较重,为了节省体力,行军时不着甲,等到了战场要冲锋时再往身上穿戴。 总体来说,有三千余名悍匪是石里坞的核心武装,他们大多从贩私盐时就一直跟随着张丁,从流动的强盗到坐地的强梁,这些人是他的基本盘。其余八九千人都是乌合之众,打仗时最大的作用是当炮灰,冲击对方防线,消耗敌军的箭矢和气力。 苏延年随在张丁的身边,说道:“大将军,听说小皇帝策反了杨家的家兵,兵不血刃拿下杨树坞,咱们石里坞……” “怕什么?宋成你还不放心吗?那厮哭着喊着要当前锋,我硬把他摁住,坞里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大军已出,不要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张丁低声斥道。 苏延年本来还想说什么,此时只好闭上了嘴巴。他想说,要是敌军趁着坞内空虚,派一支偏师过去偷袭……可转念又一想,宋成手下有一千多人,一千多人守着坚固的石里坞,大门一关,就是一万人都未必打得下来,何况以他们的情报,对方顶多只有三四千人,就是全派出去也无妨,此地距离坞堡不过十几里,只要宋成守住一时半刻,大军骑兵马上就能回援,到时里应外合,准能把这些娃娃兵包了饺子。 看起来,这一仗真是十拿九稳了。 这时前面传来了一阵呐喊声,士卒们嗷嗷地叫着,有的是惨叫,有的是发力的狂吼。 传令兵来报,大军行进到赤眉贼的营盘,遇到了抵抗,张丁鞭梢一指,“杀!后退者斩!” 前面喊杀声更大,张丁在悍匪的环绕下缓辔而行,一波一波的士卒向前冲击,好像是波浪不断拍打着岩石,可那岩石好像不是岩石,而是一块豆腐。 一会儿的功夫,前面就喊着敌军逃了,营已经破了,士卒们冲进了营垒。 张丁指着地上深深浅浅的沟壑,对苏延年道:“这就是娃娃兵修的工事?这沟还没有张某的小腿深呢?” 营里营外到处都是沟壑,四处散放着拒马和鹿角,铁蒺藜撒得满地都是。 张丁笑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以为这些东西就能阻住张某的大军?” 阻住是不可能的,但是确实使大军的步伐稍稍放缓了些。 这个胜仗让强盗们更加嚣张。张丁狂笑着,喝令悍匪们继续冲锋,争取把另一座军营也一举拿下。 小营的陷落给大营赢得了一点时间,此时羽林军已经准备好了,刀枪出鞘,弩箭上弦,蓄势待发。 小皇帝还没过够射箭的瘾,可当敌军逼近的时候,牛得草带人死活把他从弓兵的阵列里拉走。如今他站在后面观战,周围的卫兵举着大盾,将他牢牢地遮住。 “老子的眼睛都遮住了,还观的什么战?” 尽管皇帝提出抗议,可没有人理他,在皇帝护卫这件事上,牛得草有全权。 敌军还在百步开外,一个乌家兵便举起了弓,立刻被斥令放下,那人气得跳起来要和对方殴斗,乌春抢上来一鞭子抽在他的脸上。 “一切行动听指挥!”乌春厉声喝道。 事实证明这一鞭子可能救了他的命,因为吕钦已经带着人杀气腾腾地走过来,见乌春出手才退了回去。 敌军中的弓箭手开始放箭,没有什么齐射,只是零散的箭枝,大都落在营外,偶尔有箭枝射入营中,也没有射中一个人。 全军本来或依靠栅栏,或借助盾牌,防备着对方的箭矢,见此情景,都觉得没什么必要了,这个箭矢密度,能造成多大伤亡? 唯一的用处是替营内的人确定了距离,当更多的箭矢进入营地中时,那便是大部队进入射程了。 但是齐射的命令依旧没有下达,乌米心里已经很着急了,平时这个距离,自己已经至少射了两轮了,难道还要再放近些吗? 敌军从走变成了跑,开始是小跑,然后加速,骑兵驱赶着步兵,后队驱赶着前队,好像漫山遍野的羊群。 前锋已经到了工事面前,乌米已经能看到最前面敌军的脸,此时才有命令传来,“张弓!”“发箭!” 六百名箭手齐齐引弓,斜向着天空,手指松开,箭飞出,在天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呼啸着飞向敌阵。 与此同时,弩兵也齐齐开始射击,数百箭矢直飞出去。 弓箭是抛射,落入人群后,若从高处望去,可见到一片黑压压中陡然出现多处空白。而弩矢的射击效果更加直观,就是敌军前锋瞬间倒下了一大片。 弩兵是轮射,每轮按照命令发箭,弓兵则在第一轮命令发出后自由射击。乌米松了口气,终于可以随自己的心思发箭了。 在营内看不到射击目标,射手只是按照指令向一个方向抛射,但是听着射击开始后外面不断响起惨叫声,乌米知道肯定是射中了不少。 刚刚射出四箭,忽然听到停止的命令,乌米只好停了手,可是心里却觉得极不过瘾。 原来敌军前锋在承受弓弩打击后,立刻掉头向后逃。他们本来就是一群强盗,见利则来,无利则走,为什么要拼着性命惹这么一只大刺猬呢? 可他们的首领,石里坞的大boss张丁不这么想,他现在就像是一只兴奋的斗鸡,向空中挥舞着手中的刀,大叫道:“吃着张某人的饭,就要为张某卖命!冲,都给我冲上去!” 他的精锐还没有出动,死伤的都是炮灰,张丁一点都不心疼。 “大将军,贼人弓弩厉害,强攻损失太大,不如先让我军弓弩手全部突前射击,压制一下贼人的弓弩。”苏延年知道劝不动张丁回军,只能尽力让他改变一下作战方式。 这是可行的一招,相当于现代战争的炮火准备,一万多人的军队,总比对方三千人的弓弩手多吧? 还真没有! 羽林军中弩兵是最多的,足足有七百多人,弓兵虽然只有一百多,可是加上乌家的五百人,也有六百余人,弓弩兵加在一起,共有一千三百多人。 可张丁的队伍中,带弓出来的并没多少,至于用弩,那玩意多麻烦!出去抢劫有背着弓的,没见过端着弩的,总得拎在手里,抢了赃物都空不出手提,谁用那个! 张丁吆喝着:“会射箭的都给我上去!” 总得前进到射程之内吧!可是这一声令下,背着弓的都吓得后退,“我不会射箭,我背这个就是玩的!” “妈b的平时看你打猎没少用,快上去!” 近千名弓箭手被驱赶着来到阵前,停在距栅栏百步开外,再不敢前进一步。 “发箭!把你们带的箭都射光!” 这是石里坞大军难得一见的集中射击场景,千名弓手向着羽林军营垒射击,确实形成了规模,可他们的箭有一半落在了营外。 几轮箭雨后,羽林军营中一片寂静,既没有惨叫,也没有对射。张丁哈哈大笑:“这些小儿,被我大军吓怕了吧?冲!冲垮他们!” 强盗们见营内一片安静,胆子又大了起来,在弓箭的掩护下,嗷嗷叫着冲了上去。等冲到近前时,却听营内号角齐鸣,栅栏后忽地冒出许多人头,那令人畏惧的弩箭正直直地对着他们。 又到了割韭菜的时候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67.奇袭石堡 在距离战场十里外的一片树林中,刘彪飞身下马,一个人马上跑着迎了上来,叫道:“曲长,都准备好了!” 林子里有几辆马车,车上用干草覆盖,不知是什么东西,刘彪上前揭开看了一看,问道:“人呢?都齐了没有?” “还差十一个人没有归队。” “不等了,出发!” 前天刘彪在大营附近扎了小营,自己带了两百多人在其中守卫,又派几十人连夜赶着车,潜进石里坞附近的树林埋伏。 一早张丁带人发起攻击,刘彪等人稍做抵抗便放弃小营,快马加鞭赶至埋伏地点。现在三百人的小分队已集结完毕,刘彪一声令下,队伍向着石里坞进发。 刚走出一里地光景,前面来了三匹马,马上的骑士见了他们,逡巡着不敢上前,掉转马头想要逃跑。 刘彪一推旁边的俘虏,那人上前喊道:“前面是坞里的兄弟吗?” 对面停住了马,回答道:“你是何人?” “我是丁五啊?大将军的亲卫,你不认得我吗?大将军派我们送东西回……算了,跟你们说这干嘛,你们走吧!” 这话一说,对面三人反倒催马跑了过来,眼睛齐齐地望向装得满满的马车,问道:“前面打胜仗了?抢了啥好东西?” “啥能少得了三位兄弟的?大将军有令,命胡头儿派车去拉东西。” 一个骑士忽然抬起头来,叫道:“明明是宋头儿守堡,大将军怎么会让胡……” 迎接他的是刘彪的环刀,刀正劈在脸上,让他脸上好像开了一朵血红的花,另外两人惊惶失措,还没来得及掉头,就被几柄乱刀砍死。 结果了几个游骑,小分队继续前进,不一会儿功夫已经抵达坞堡门口。 石里坞名副其实,整个坞堡外墙都由石块砌成,坞墙高两丈有余,又高又厚。刘彪看着咂了咂嘴,这要是强攻,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大门紧闭,门楼上站着十几个悍匪,一个人伸着脖子向下面吆喝道:“你们是哪个将军的部下?” “我是大将军亲卫丁五,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了!”丁五态度十分强横,正是大将军身边人对待守门人应有的态度。 那人却也不敢得罪他,只叫道:“原来是丁爷,对不住您,宋将军说了,非常时期,谁都不准出入。” 丁五道:“我奉大将军之命回坞,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找宋将军,你先开门,我自已去和宋将军说。” “可宋将军说……” 话未说完,旁边的刘彪张嘴骂道:“你个没眼色不知道深浅的东西!只知道宋将军,不知道大将军吗?大将军的命令也敢不听,你长了几个脑袋!说,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这就回去,跟大将军回话,老子把话撂在这儿,要是耽误了军情,你们几个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丁爷你先等一会儿,等我先去回了宋将军……” “丁爷没功夫等你回话!丁爷又不是哑巴,不会自己跟宋将军说吗?你这一去一回,又要耽误多少功夫!前面军情紧急,哪有时间等你回话!” 刘彪一挥手,众人拨转马头,作势要走。 “别,别介!我开门,开门还不行吗?” 刘彪把十几个俘虏摆在前面,守门士兵见了,颇有几个认识的,早就信了大半,如今又见刘彪如此强横,生怕真的耽误了军情,被大将军怪罪。大将军脾气暴躁,手段毒辣,若是真的怪罪下来,几个人的脑袋恐怕真的保不住。 门只开了半扇,一个人探头出来道:“丁爷,您自己进去和宋将军说吧!” 刘彪上来用力一,上去就是一通砍杀,挡者皆死。 丁五等俘虏到了这个地步,早已没了退路,此战若是羽林军失败,依照大将军的脾气,肯定会将引狼入室的人全都杀掉,因此这些俘虏反倒是最怕偷袭不成的。此时他们也豁出去了,全都拔刀助战,向原本的同党下了死手。 羽林郎们杀得身上衣服上全是鲜血,直冲到石坞的中心地带,见前面一群土匪冲了过来,领头之人正是负责守坞的偏将宋成。 丁五远远地便喊道:“宋头,大将军战败了,敌军已入城,就在坞门,请宋头速去迎敌!” 宋成边跑过来边大声询问:“怎么会败了?大将军何在?” 要说这人也是有勇无谋,情急无智,猝然见到丁五,只想到他是大将军亲卫,却忘了他已被俘,毫无防备,带着人就跑了过来。 等到了近前,突然觉得不对,正想问个清楚,刘彪早上前来,一刀刺在他心口,叫道:“皇帝陛下大军已入城,降者免死!” 群贼震惊之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有的人还在想着要不要丢下刀投降,有的人还想抵抗一下。刘彪已一声狂吼,当先扑了上去。一百名少年都杀红了眼,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即便他们尚未长成,身材上吃了亏,但是此时却似有使不完的力气,面对一群积年悍匪毫无惧色。 而那些平时无比强横的悍匪却早就吓破了胆,全无斗志,在宋成猝然被杀之后更是失去指挥乱了套,被羽林少年们杀了个七零八落。 刘彪命人割了宋成首级,让人用长矛挑着,四处喊叫。 坞中的贼人见了愈加胆寒,哪儿还有心思抵抗,轰然作鸟兽散了。一千多人守卫的石堡竟被三百羽林少年一鼓而下。 此时十几里地之外的战事进行得格外激烈。几轮冲锋未果后,张丁派出了他的精锐--着铁甲的步兵,一千余名悍匪狂叫着扑向羽林军的营垒,他们左手持勾镶遮住面部,右手提着环刀或者短斧,先是小跑,在壕沟处寻找被自己人尸体添满可以跨越之处,过了壕沟后突然加速。 这是真正的生死时速,越快跑过这段距离越能减少伤亡,等到了近身,那些防护力极弱的弩手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弓弩手在惯常位置开始射击,可是这些杀伤了无数人的箭矢,遇到铁甲防护却像是射到了石墙,前两轮射击几乎完全没有造成伤害,第三轮射击才射倒了几人,那是因为敌军近了一些,有的箭矢穿破了甲胄,也有些悍匪比较倒霉,被射中了没有铁甲防护的头颈腿等部位。 冲到越近,伤害越大,但是比起那些无甲强盗的伤亡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这时敌军已逼近到四十步之内,伤亡却只有十几人。 如果不是近营处撒满了铁蒺藜,多少拖慢了悍匪的攻击,恐怕敌人瞬间就会到眼前。 孟愤一直按照皇帝陛下的要求,杂在弩兵中,使用普通弩矢杀敌,他连发了几弩,眼看着弩矢射在敌人身上,却又被弹落在地,敌人毫发无伤,不禁顿足大骂。 正在焦躁,忽听有命令道:“用铁矛,投掷!” 后勤队的人早搬了短矛上来,就在孟愤的脚边堆着,孟愤掂起一根,右臂后扯,瞄准后用力掷出,扑地一声,正正地扎在一个悍匪的前胸,这一枪穿透了他的身体后余势未歇,带着死尸直接插进地上的黄土里,悍匪的尸体与标枪形成一个六十度左右的夹角,好像一个人拄着拐杖在那歇息。 这具尸体就像一座地标,矗立在战场上,带来的视觉效果是极其震憾的。看了这一幕,其余悍匪都心头紧了一紧,好像那杆标枪也插在了他们的心口。惧意一起,方才一往无前的气势便弱了一分。 身高力壮的强弩手们一起投掷,每一轮八十多杆短矛,能杀伤十来名悍匪,战果还是可以的,可孟愤却不满意地跺着脚,嘴唇撅得老高。训练时全队三十步命中率可达到三成,可今天第一次实战,竟然只有一成,这是发挥失常啊。 他又举起一根短矛,脱手投出,穿透了一条大腿,腿的主人扑倒在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孟愤一矛接着一矛投出,几乎每投必中,看起来坚固的铁甲在高速掷出的铁矛下就像是纸糊的一样,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 随着敌人的逼近,强弩手的投矛命中率提高到平时的训练水平,几十名悍匪已殒命矛下,而弩箭的杀伤力也大幅提高,在近距离内,弩箭依然具有穿甲的能力。 付出惨重的伤亡后,悍匪终于冲到营垒近前,他们有的开始向栅栏上攀爬,有的人手持利斧,砍断外面的刺枪,用力劈砍着木制的栅栏,在他们的身后,无数无甲的强盗正蜂拥而来,如果被他们劈开了栅栏,整座军营将漏洞百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68.陛下威武 敌军逼近军营,眼看要破壁而入。栅栏上的弩兵突然闪开,代之以成排的长兵,他们手持长长的夷矛,齐齐向下刺去,锋锐的长矛有着最强的破甲能力,无情地刺破铁甲,穿透敌人的血肉。 一名悍匪刚将栅栏砍开一个豁口,那豁口处就钻出一只长矛,将他捅了个对穿。 营门处的战斗更是惨烈,那里聚集着最多的悍匪,也因此遭到了最强的攻击,羽林军的长兵足足排了七八排,戟矛平端,像一堵活动的刺墙,让悍匪无处下口,完全无法突破这道长兵防线。 长兵重复着平时训练了成千上万遍的动作,挺矛、前刺、刺、刺、刺,前排的袍泽倒下了,后排的立即补上空位,使整个阵列一直保持完整。在不断的刺杀动作后,尸体在他们面前慢慢堆积。 吕钦亲自在后督阵,并亲手斩杀了一个临阵害怕后退的少年,对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他没有丝毫的手软。在每个人都要拼命的战场上,对一个人的心软是对整个部队的不负责任。 一旦长兵阵出现一个缺口,敌人的刀盾步兵钻进来,长兵将防无可防,会像豆腐一样被从中切开,长兵阵被突破,只有靠自己的刀盾兵上去以命换命,羽林军的阵列优势将荡然无存。可以说,拼人头的时候就是羽林军龙骧营覆灭的时候。 依靠着悍匪不要命的攻击,张丁的大军已经逼近了羽林军营垒,双方展开了近战,羽林军的弓弩优势减弱了许多。但他们倚仗着工事,居高临下,用长长的夷矛将敌人拒之营外。 已经有零星的土匪越过了栅栏,每跳进来一个,就有几个刀盾兵扑过去,联手将其绞杀,有的弩兵已放下了手中的弩,拔出环首刀开始近战,弩兵的近战能力相对较弱,但以上击下的优势大大弥补了这个缺点。 完全没有参与肉搏的除了一直待命的骑兵之外,还有六百名弓箭手,他们还在不断地向天空抛射,在敌军阵列中留下一个个的空白点,但在敌我肉搏的情况下,抛射不能射得太近,射中的都是远处的无甲匪徒。 乌米的手臂已经麻木了,完全没有感觉,他只是机械地拉着弓,一次又一次地将箭射出,他不知道自己射了多少箭,只知道有人在不断地向他的脚下堆着箭矢,总有几十箭了吧! 乌米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敌军,那颗大心脏也有些后怕,如果不是吕钦拦着,自己冲出大帐迎敌,恐怕早就成了这群悍匪的口中食了。 他一向的愿望是成为一个勇士,一个驰骋在草原和战场上的勇士,为此他苦练骑射,苦练格斗,培养胆气,他曾经无比自信,曾经瞧不起羽林军的组织和阵列,在他看来,勇士就该直面敌人,而不是这么龟缩防守,挤在一处,倚多打少。 是以多打少吗?这可是两千对一万,妥妥的以少打多! 看那些在长兵阵下丧生的强悍土匪,哪一个不是以一敌十的勇士?如今都变成了一堆没有生命的血肉。 乌米的手臂麻木,头脑却异常活跃,也许他该重新定义勇士的意义,也许他应该像项羽一样,不止步于做一人敌,而是做万人敌。 羽林军开始有了伤亡,可比起强盗的伤亡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 张丁已经无比愤怒,他出动了最精锐的步兵,却依然无法突破羽林军的防线,他的精锐已损失惨重,让他真正感觉到肉疼。 强盗的整体损失已经不小,随时可能崩溃,督战的骑兵和大将军亲卫对于后退的强盗不断地进行斩杀,却依然无法制止逃散。 张丁越发暴怒,这些杂碎,吃着他张某人,喝着他张某人,到了要他们拼命的时候,却都要抛弃他张某人。 他像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已经押上了巨大的赌注,完全收不住手,一心想着翻本,苏延年刚提一句撤军,就被他拔刀相向,差点当场斩了,苏延年吓得再也不敢开口,只是不经意地与他拉开距离,寻找着逃命的路径。 张丁决定孤注一掷,唆哈,拼了! 全军冲锋的号令传下去,骑兵驱赶着步兵,一起向前冲去,慢慢地步兵被甩在身后,两千余匹战马发足狂奔,马蹄轰隆隆作响,激起地上的尘土和鲜血。 望着奔涌而至的骑兵,刘盆子知道,这是最后的一击了,挺过这一波,就将会迎得胜利,他抬起头望了望远处石里坞的方向,并没有什么异样。 难道刘彪没有成功? 这也是很可能的一种结果,这个计划本来就是过于大胆了些,堡内再空虚,也得有一千贼兵驻守,而刘彪只有半个营,三百人,也不可能给他更多的人,因为这边的压力一定会很大,抽不出更多的人手。 反正只是一场奇袭的尝试,成不成功都在意料之中,刘盆子觉得还是直接击败面前的大军来得靠谱。 而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已经很大了,照说敌军早该崩溃了,也确实有了崩溃的苗头,一些强盗开始逃散,可是更多的人还在迟疑,在观望,如果这一波骑兵加精锐步兵的冲击得手,他们立刻就会跟着冲杀过来,这些强盗虽然是乌合之众,打起顺风仗来还是可以的。反过来,如果羽林军能将敌军骑兵击破,这些强盗就会毫不犹豫地四散奔逃。 皇帝亲卫早已投入战斗,乌家儿郎有一半已变成了刀盾兵,丢下弓箭开始与不进冲进营地的敌军近战。刘盆子准备投入他最后的预备队,百余人的斩马队已然待命,检验这支队伍的时刻就要到了。 因为敌军弓兵的覆灭,皇帝的防护早已松动,他可以自由地在营内行走,只是牛得草带着十几个人,总是像牛皮糖似的粘在身边。 离他几步远处,一个悍匪跃进营内,挥刀连砍了两人,附近的刀盾兵来不及支援,小皇帝见了,拔刀冲了上去,一刀搠在悍匪的后背,悍匪吃痛转身,牛得草扑上去一刀砍在他的颈部。 虽然有惊无险,木头牛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请求道:“陛下还是入帐休息吧!” 皇帝却气呼呼地道:“你这小子不地道,怎么半道跳出来抢人头?明明是朕先刺中,要不是你,朕早就砍了他的头!” 牛得草张口结舌,“是,是,我是有点。。。此地太过危险,还请陛下回避!”说到这,他的语气已强硬了许多。 小皇帝大吼道:“敢拦朕者,以抗旨论处!”挥着刀向不远处一个悍匪扑去。 牛得草无法,只好带着十余个强健的卫士,随时拱卫左右。 一个刀盾兵正与悍匪格斗,忽然旁边突出一刀,将匪徒刺倒,刀盾兵抬头一看,立即惊喜地叫道:“皇帝陛下,陛下杀人啦!”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遇袭的良民呼喊救命,却在羽林军中激起了巨大的反响,不知是谁高声叫道:“陛下威武!”“陛下万岁!” “万岁!必胜!” “必胜!必胜!” 皇帝陛下的参战,让全军士气大振,久战疲劳的士卒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又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即使面对排山蹈海般的骑兵冲击,也再也无所畏惧,因为皇帝陛下与我们在一起,那可是大汉英武无敌的建世皇帝陛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69.射手之王 唯一对这欢呼声充耳不闻的,恐怕就是望楼上的公孙准了。 战斗打响至现在,他的存在感并不是很强。他的袍泽们只见到那些挥着刀指挥冲锋的敌酋,总是突然间中箭倒地,引起一阵混乱。 将士们总是高呼:“看,又倒了一个!” 开始时他们以为这些死亡都是乱箭所致,可奇怪的是这些人一般都是头颈部中箭,一箭毙命,而当越来越多的敌酋被射杀,以致于那些强盗头子都只敢隐藏在人群里,不敢出头指挥时。终于有人对敌酋超高的死亡率产生了怀疑。 终于有人发现,那些致命的箭都是从高处发射,自上而下,发射地点就是他们头上的望楼,是狙杀,是神射手,公孙准! 那是军中的射手王! “不愧叫公孙准,真准哪!” 将士们感叹着说,他们知道,在头顶上,有自己的袍泽用特有的方式分担着他们的压力,鼓舞着全军的士气。 对敌军来说,这件事就比较糟心了。 指挥官的死亡,不仅打击士气,而且会使指挥陷入混乱,虽然张丁手下的强盗头子们没什么指挥艺术,只会挥着刀,高喊着“跟我冲”,可是没有人带头玩命也是件麻烦事,失去头领看管的强盗都各自为战,本来乱哄哄的队伍更乱了,有的人干脆倒在别人的尸体后面装死,有的直接逃跑,没有人肯拼命上前。 显而易见,狙击战对敌人的打击是巨大的。可公孙准没时间考虑这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射杀敌酋上,来不及钦佩皇帝陛下的英明决策。 他和他的五名队友分守两个望楼,一箭又一箭,箭箭不落空,公孙准不数人头,他只数自己的箭,他的脚边是五十枝箭,现在还余下两小堆零一枝,二十一只,那意味着他已射杀了二十九个大小强盗头目。 敌军骑兵冲起来的时候,公孙准望了望远处的那一堆人,他知道,那里有此次敌军最大的头领。 他已经观察很久了,公孙准看到不断有骑卒到一个人的马前,仿佛是在汇报战况,也不断有人从他的马前离开,四处去传达命令。他知道那儿有一条大鱼,说不定就是那个张丁,石里坞的强盗头子,独霸一方的江洋大盗。 可惜大鱼一直停留在远处,在弓箭射程之外,偶尔随着战况的激烈,那一撮人马也会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以便于更加清楚地观看战场上的情景。 公孙准无数次在心里呐喊:“近点,再近点!” 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声,大鱼确实近了,可也只是近了一点,依旧在射程之外。 当骑兵冲起来的时候,那条大鱼仿佛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始催马向前,公孙准止水般的心境突然起了波澜,呵,快了,再过来一点,再多走十几二十步,就能进入弓箭射程了。 他的整个身体突然紧绷起来,手紧紧地握着弓,仿佛要把弓握断,心里恨不得用一根长绳拴住那敌酋的马头,把他硬拽过来,以便能挨上他一箭。 旁边的射手看了一眼自己的队长,不知道他为何停止了射击,只是直勾勾地望着远方。敌军的骑兵已经到了近前了,他自己已经射死了两个骑兵。 公孙准对望楼下近在咫尺的厮杀毫不理会,他只是不断地在目测,以这个距离,他是绝不会出手的,从学箭时他就听过父亲的话,射程之外没有把握的目标不射,不仅很难命中,而且会把猎物惊跑。 公孙准长长地呼了口气,尽力平复着心绪,刚才那种紧张的状态不利于射击,他需要放松心情。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开弓瞄准了下面二十步外的一个骑兵,因为那个人正在对着身边的人哇哇地喊叫,应该是一个敌酋。 他松开了手,却射偏了,箭矢贴着敌酋的肩膀插入地下,没入黄土之中,那个家伙吓了一跳,抬头向上看了看,仿佛威胁似的挥了挥手中的刀。 这是公孙准本次战役第一次射失,他的连中纪录在二十九箭后终结。他清楚地知道,这是由于自己心绪的起伏。 公孙准再也不看远处的大鱼,而是又关注着附近的战斗,他连续开弓,又失了一箭,随后两个骑兵连续丧命在他的箭下。 这时他又抬起了头,看到远处的那一队,百余人簇拥着本次战场最大的首领,他发现那敌酋已经进入了自己的射程。 虽然还在百步开外,但他在这个距离曾经成功地将箭射进一只豹子的口中,也曾几次射中过奔跑的动物,这是他射程的极限,虽然在这个距离下,弓箭的杀伤力大大下降,可是如果能射中要害,还是可以造成伤害。 公孙准本来想再等一等,可是随着远处有烟尘升起,那敌酋突然掉转了马头,他要逃走了! 不能再等了,公孙准将拉满的弓瞄向了远方,他要出手了。 张丁将所有兵力投入了战场,骑兵冲上去的速度飞快,战壕已经被尸体添满,地上的障碍物几乎只剩下了强盗们的身体,因为前面步兵的纠缠,箭矢的密度也有所下降,几乎一半的弩兵被迫拿起了环刀和长矛,与一栅之隔的悍匪格斗。 在这个距离,骑兵是可以冒着箭矢突进到面前,虽然会有一定的损失,但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一旦能冲动对方的防线,倚仗着人数的优势,战局很可能会逆转。 付出了百余人的代价,骑兵冲到了营门前,步兵急着向两旁闪开,给骑兵正面冲锋的空间。 龙骧营长兵又一次直面骑兵的冲击,随着战马撞击到如林的矛阵上轰然倒地,羽林少年们也被震得向后倒去,他们已鏖战了半日,顶过了几轮步兵的冲击,体力透支严重。 在硬顶了悍匪几轮冲锋后,又遇到具有更加强大冲击力的骑兵,少年们的体力已到了极限。几乎只在瞬间,前两排的长兵就倒下去好几个,后面的人拼死顶上,面对敌骑的冲击却止不住后退。 平时的严格训练和军法的威慑发挥了作用,将士们没有崩溃逃跑,而是依旧在奋力支撑。而王虎为首的斩马队已在他们身后列队完毕,他们人手一柄长长的斩马刀,准备给敌骑以毁灭性的打击。 远处的张丁急切地关注着战局,不知不觉中向前走了几十步,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骑兵蜂拥而上,其厚度甚至将整个营垒都遮蔽。 “冲!冲!杀死他们!一个不留!” 此刻张丁早已忘了这些肉票的价值,只想要杀人泄愤,以致于一个来急报的士兵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挥刀斩于马下。 那个士兵正在说:“大将军,坞壁起……” “起,起什么起?我叫你起!”“大将军”狂暴地吼道,手中还挥舞着带血的刀,那刀上是自己士兵的血。 他的样子吓得几个士兵连连后退,直到退出十几步,一个强盗才怯怯地说道:“大将军,坞壁起火了!” 张丁猛地回头看去,只看见漫天的烟尘,那烟尘凌驾于战场的灰尘之上,里面有隐约的火光,而起火的位置,正是他的老巢-石里坞! “是谁不小心走水了!老子要杀了他!” 没有人接话,众人都呆住了,那么大的火,怎么可能是走水失火!答案只有一个,是他们都不愿意面对的那个,石里坞被攻陷了! 张丁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他的愤怒无影无踪,留下的是无边的恐惧、是彻底的绝望,他完了,他,大将军张丁,一方诸侯似的大盗,今天彻底完蛋了! 从未有人看到过“大将军”强悍外表下的内心,大家以为那必定是铁做的,然而在这一刻,他的部众终于知道,那颗心也是肉的,也会软弱,也会崩溃。 张丁拨转了马头,纵马逃走,刚跑出几步,一只箭忽地从天而降,正好从他没有防护的脖颈后侧钻了进去,百步之外,箭势已衰,箭没有透颈而过,而是斜斜地插在那儿。 “大将军”张丁跌下马来,肥壮的身体抽搐了几下,随即一动不动了。 高高的望楼上,公孙准收起了弓,心头一片清明。 “三十四箭,三十二中。”他自言自语地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70.水边夜斗 刘盆子率军进入石里坞的时候,刘彪正忙着灭火,放火时只顾痛快四处点火,要灭火可就麻烦透了。 好在张丁脾气虽然狂暴,还是个会过日子的主儿,所有的库房都用石头建造,躲过了火灾,使得羽林军将石里坞的军需全盘接收。 这是一笔极大的财富,一万多名强盗几年的劫掠成果,银钱不必说了,谷物粮食多得让人咂舌,刘盆子看着吃了一惊,这是打劫了运粮船吗? 他无意中猜中了真相,渭水上往来的漕船一向是张丁的粮草来源,甚至更始官方的粮船都被他打劫过,因为他保护费交得充足,大司马朱鲔都替他把事情压了下去。 刘盆子的运气真是不错,石里坞发往洛阳的船只一直没有成行,准备的粮食没有发出,现在全都便宜了他。 这下子朕的内库超级大了啊!小皇帝心里别提多美。 打扫战场、整理坞堡、清点伤亡、照顾伤兵,全军一直忙活到太阳落山才稍稍安定下来。 此战共杀伤贼人一千五百多人,其中一半是防守时杀伤,一半是敌军溃逃后骑兵追击所伤。投降四千余人,其余的强盗各自逃散。由于羽林军人数过少,能打成一场击溃战已是很不容易,如果人数充足的话,很可能会全歼对手。 三曲因奇袭古堡斩杀宋成夺得首功,刘彪扬眉吐气,不仅官复原职,而且被记了此战功勋第一。与他并列第一的是神射手公孙准,共射杀敌酋三十二名,其中包括“大将军”张丁,其功劳足以傲视三军。 其余各曲都分别论功行赏,皆大欢喜,全军将士喜气洋洋。 如果说有人不开心,那就是王虎了,斩马队可说是寸功未立。没法子,谁让他们运气不好,刚要上阵敌军就崩溃了,要怪只能怪烧了石里坞的刘彪和射杀张丁的公孙准了。 这一场大战把两千羽林将士全部变成杀过人见过血的老兵,向精锐军队目标迈出了大大的一步,两千破一万的傲人战绩让每个人走起路来都扬着头、带着风,见面打招呼都是这种方式: “吃了吗?你杀了几个?” “吃了,两个,你呢?” “两个太少,我六个!” “不能那么比,你是弩兵,就站在那儿射箭就行了,我是长兵,得跟悍匪面对面。” “反正比你多四个。” “你敢再说一遍!没有我死命地扛住,强盗早就冲进营,一刀把你屁股削成几半了!” “再说八遍也比你多四个!有本事你别走,我取弩去,看我不射死你!” “嘿,把你牛b的,走什么走!老子现在就揍死你!” 身体极度疲劳的少年们却兴奋得不肯睡,再加上一场大胜让皇帝暂时放松了对军队的管制,任由他们在坞中游荡,互相吹牛,使这些少年愈发精神,天黑了还在到处乱蹿,直到睡觉的号角响了三遍才纷纷躺下。 没捞着上阵机会的斩马队因为消耗最小,被皇帝钦点为全军守夜,晚上巡逻的任务落到了他们头上。 夜已经深了,王虎带着十几个人在坞内来回巡视,从坞门到码头是一条直线,顺着坞墙走是一整圈,王虎已经走了几个来回。 他的部下都有点无精打采,白天看着别人夸了半天的功,只有自己的队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全队都成了别人的嘲笑对象,好胜心强的少年们都跟吃了苍蝇似的。 王虎心里也不舒服,相当不舒服,可是作为队长,他不能随意表露这种情绪来加重队员的沮丧,只能假装和平常一样,尽力把情绪都埋藏在心里。 “队长,这大半夜的还能有什么敌人?要不咱们也去睡了吧!” “就是!那些强盗早就被打怕了,难道还敢来夜袭?” “不行!陛下命令是守一夜,怎么能半路去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事谁能担得起?”王虎的想法很简单,求功不得,但也不能有过。 队员们不吭声了,羽林军第一条军规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官长的话是要绝对服从的,即便他们心中有怨言,也只能乖乖地执行命令,谁若敢违抗就要面对严厉的军法。 王虎将全队分成了两组,一组六十人,分守上下半夜,而他自己则两组都要跟着。 到下半夜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开始时淅淅沥沥的,之后竟越下越大,巡夜的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王虎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按着巡视路线行进,甚至没有顺着墙边稍微躲避。队员们不禁心里暗自抱怨,有人壮着胆儿提议先避避雨,可队长就像没听见似的,大步走在最前面,队员们便也不敢再提,只是默默地随在他的身后。 队伍行进到渡口的时候,天上打起了雷,轰隆隆的雷声在夜里格外响亮。王虎看了看河面上的船只,两只大船静静地停在那儿,小船……小船有多少只来着? 王虎也记不清楚有多少小船,可是就是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儿,他今夜已几次走过这里,每次都要向水面望上几眼,前几次的画面还有残存在心里,这次怎么觉得船密实了许多? 他向水面上多看了几眼,没错,确定是多了,虽然所有的船都在黑夜里静静地漂着,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但船不能莫明其妙地增多,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雨太大了,咱们还是回去避一避吧!”王虎大声说着,当先转身,向着远离码头的方向走去。 众人都淋得难受,巴不得听到他这么一句,却见王虎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拐过一处屋角,向后打了个手势,竟暗暗地拔出刀来。众人都吃了一惊,难道真有人夜袭?队长不会是眼花了吧? 王虎似一只轻盈的狸猫,溜着墙根快速地向码头移动,到了墙壁尽处,他向后一伸手,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河面在雨水的拍打下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沸水一样不断地冒着泡,几只小船正静静地向岸边驶过来,有一艘已靠了岸,十几个黑影一个一个地上了岸。 突然天空中一个闪电,瞬间照得河面通亮,王虎清楚地看到,远处的河面上也挤满了船,船上人影幢幢,刀剑森森,不知有多少人马。 “快去喊人!”他低吼一声,从黑暗处纵身跃出,一大步跨上,手中的刀向前一送,已捅穿了岸边背对着他的一个黑衣人。王虎拔出刀来就势一划,又一个黑衣人惨叫着落水。 他的十几个队员随着他冲向河岸,将岸上的黑衣人一个个斩落水里。事发突然,黑衣人没有准备,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第一船登岸的十几人无一人能够在岸上立足,全都被赶下水去。 小船上的人见了,没有后退,却骤然加速,看样子是想要硬冲上来,以人数优势吃掉这个十几人的小队。敌袭的号角声已响了起来,时机稍纵即逝,他们若不能迅速登岸占领滩头阵地,等到羽林军援军赶到,这次的袭击便算是失败了。 又一艘小船靠岸,一个悍匪从摇晃的船头向岸上纵跳,王虎脚一伸,将船头踹得陡然向旁边偏去,那悍匪已作势跃起,在这一晃之下,竟直接掉进了水里。 几艘船相继靠近,船上的人想要抢登上岸,王虎拿着刀拼命向船上乱搠。岸上对船上当然有极大的优势,上岸要冒着被刺中的危险。可这些土匪也很拼命,依然不敢撤退,有的人从船头纵身上跳,有的人竟不等船靠岸,直接跳下水,向岸边游了过来。 尽管斩马队员勇猛无比,可对方人数的优势太大了,终究有几个人跳上了岸,与王虎等人绞杀在一起。 斩马队员和孟愤的八十强弩手一样,是整个羽林军中身体素质最好的,队员高大健壮,格斗能力相当强。这几个少年面对悍匪,若是一对一的话,个个都不逊于对手,可是先上岸的几个悍匪纠缠住他们,后面的人自然就会纷纷登陆,将这支小分队聚而歼之。 正在危急的时候,王虎的援军到了,也是斩马队的士兵,是分头巡视的另一组人,一共有二十人出头,这些人立即投入战斗。 三十几个斩马队员越战越勇,白天未能上阵的闷气全发在了晚上。王虎的脸上粘糊糊的,连眼皮仿佛都要粘在一起,那全是敌人的鲜血,他腾不出手去抹,只是不断地挥着刀,将刚刚登岸的强盗逼回到水里。 悍匪的攻势受到挫折,似乎有些泄气,此时远处又奔过来了一队人马,边跑边大声喊叫,眼见是赶来增援的,看来这次夜袭是成不了事了。 水面上响起了两声长哨,所有的匪徒都向后退去,有的跳回到船上,有的跳进水里,再游回到船上去。小船纷纷掉头,丢下岸上十几具尸体,在黑夜里如飞一般地去了。 王虎提着刀站在岸边,向水面上大吼了一声,才发出了胸中的一口闷气。突然他感觉到一阵疼痛,低头看时,见自己的手臂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血正从里面汩汩流出。 斩马队因为这一场夜战,填补了功劳薄上的空白。皇帝陛下亲手将代表立功的旗帜授予了队长王虎,王虎的左臂打着绷带,只用右臂接过锦旗,心中激动万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71.洛阳内讧 河北高邑,一座并不华丽的宫殿里。 刘秀坐于书案后,正在看一封书信,那是孟津将军冯异从洛阳前线送过来的。 “铜马帝”刘秀是一个三十岁左右,正从青年向中年阶段过渡的男子,有着宽宽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和一部整齐漂亮的胡子。 他抚着书简的手指看起来很有力量,手掌上有隐约的老茧,不知是因为常年握笔,还是握农具或兵器所致。刘秀是一个提笔能文、下地能耕、上马能战的全才。 他将书简轻轻放在案上,面上露出一丝微笑,那笑并没有什么温度,而是带着些讥诮。 “洛阳的消息,朱鲔果然下了狠手,李轶被杀了。”这话是对着身旁侍立的廷尉岑彭说的。 岑彭躬身道:“陛下,臣斗胆问一句。。。李轶本已打算归降,陛下为何不允?” 更始“舞阴王”李轶奉命与大司马朱鲔同守洛阳,镇抚关东。两个人关系并不好。刘玄命他们同来,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可能是因为这两人都与刘秀有仇,放出来对付刘秀比较令人放心。 李轶亲历过昆阳之战,见识过刘秀的本事,此时见他已成了气候,感觉自己敌不过,还真起了归降的心思。 他与刘秀手下洛阳方面的主将冯异暗通款曲,两个人书信往来不绝,暗地里打得火热,冯异劝他归降,李轶也委婉地表示同意,两个人达成了默契。 从那之后,李轶再不与冯异接战,坐拥大军三十万,却始终按兵不动,任由洛阳周边同僚被冯异一个个地消灭收服。更始河南太守武勃为冯异所迫,不能抵挡,向李轶求救,李轶未发一兵一卒,以至于武勃兵败被杀,冯异连下河南十县。 可以说,若是没有李轶的放任和配合,冯异绝不能如此轻松地安定河内,攻略河南。 李轶本以为大事已定,投降过去仍不失封侯之位,没料到竟被刘秀狠狠地摆了一道。 刘秀将李轶写给冯异的书信公开,于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通敌叛国之事,同在洛阳的大司马朱鲔勃然大怒,派刺客偷偷潜入舞阴王府,寻机将李轶杀死。 在这件事中,冯异是最难做的一个,一直与李轶接洽的是他,受命公开书信的也是他。刘秀这一招不仅害了李轶,也让冯异成了出而反而的小人。 冯异对此应该是有些想法的,毕竟李轶已允诺投降,由他去暗暗筹划,火并掉朱鲔将洛阳城直接献上不是更好么?如此便可不动刀兵,不战而胜,对他们这个不是十分稳固的新兴政权是非常有利的。 冯异为人低调,事皇帝极谨慎,即便心中有想法也不会提出质疑。岑彭的胆子要大了许多,直接在皇帝面前提了出来。 “君然是正人君子,不知李轶此人的心思。”刘秀站了起来,踱步道:“说实话,朕也不知。” 岑彭微低着头,目光随着皇帝的脚来回移动。 “当年他随我们兄弟一道举事,对我兄长言听计从,有求必应,昆阳之战,与朕誓共生死,可等到更始上位,他便立即转投朱鲔等人,害了我的兄长。此人既无忠信,亦无情义。” 提到他的兄长刘縯,刘秀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这件事已过去了两年之久,可每次想起,依旧让他介怀。 他不愿在臣下面前表露情绪,便转过身去,略略停顿,之后才道:“李轶此人心机似海,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如今天下未定,你我君臣当同心同德,力向一处使,哪里还有余力去猜测李轶之辈的心思?” 刘秀停住了话头,岑彭明白了,皇帝对李轶不放心,与其放在身边日日提防,不如除掉一了百了。 李轶是南阳豪强,当年一力鼓动刘縯兄弟起事,并与他的兄弟李通和李松一道入伙,双方一开始的合作是十分顺畅而愉快的,在昆阳之战中,李轶是随刘秀突围求援的十三骑之一,两人应该说是共过患难和生死。 因为刘氏兄弟力量不足,军中的主导权被绿林军掌握,朱鲔和张卬等人抛弃了最适合的人选刘縯,拥立能力平平的刘玄为皇帝。李轶见风使舵,立即投靠过去,成为更始帝的心腹。 当时刘縯视李轶为自己的铁杆兄弟,对他毫不防备,还是刘秀看出了端倪,暗暗向兄长示警。无奈刘縯过于自信,把刘秀的话当作耳旁风,最终栽在朱鲔和李轶的手中,被他们设计骗进宫中斩杀。 之后刘秀立即回到刘玄身边,明明立有大功,却不敢以功臣自居,甚至不敢显示出丧兄的哀痛,他对刘玄一味谦卑,违心地贬低自己的兄长,替他向皇帝认那些莫须有的罪,让心里有愧的更始帝没好意思再对他举起屠刀。 刘秀在洛阳过了一段极为憋屈的日子,一切以苟活在世为目的,虽然朱鲔和李轶都欲置他于死地,却实在抓不到什么把柄,有赖于刘玄的一时心软,刘秀才保住了性命,抓住机会逃离洛阳,进入河北,打下自己的一片江山。 这段往事,每次回忆起来都令他痛苦,被身边最亲密的朋友背叛绝不是件愉快的事情。虽然身为一个皇帝,感情这个东西早已让位于利益,退居到心底的最深处,可不得不说,李轶的死让刘秀很有些愉悦。 可他转过来的时候,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好像是无风的海面,岑彭完全体会不到深海之下的潜流和暗潮。 “如今洛阳人心大乱,李轶旧部必定心中不安,朱鲔可有麻烦了。”刘秀仿佛是自言自语,“看来到了对洛阳用兵的时候了。” “君然,你曾在朱鲔的麾下,对他想必是了解的,依你看,此人可招揽么?” 岑彭的肩膀一下子变得紧绷,他垂首道:“陛下,朱鲔御下极严,从不像陛下一般垂询下吏,臣惧之,每日唯唯而已,从不敢揣测他的心思,说起来,臣对大司马还真是没什么了解,不知是他的心思太深,还是臣太过于愚钝!” 刘秀哈哈大笑道:“君然何必过谦,朕真心相询。若令卿去劝说朱鲔来投,可能成功?” 岑彭答得极快:“陛下,臣以为不可!朱鲔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且自视甚高,不受折辱,他与陛下有大仇,怎肯真心侍奉陛下?” 岑彭说了这一段话,连自己都有些心惊,本来他与朱鲔关系还不错,想建议招降他,可李轶的下场让他犹豫起来,岑彭不想做小人,也像冯异一样替皇帝背上一锅。所以他临时改了口,言语中对朱鲔颇有微词。 岑彭在心里默默地向受了委屈的朱大司马抱歉,没法子,他只能与他划清界线。万一刘秀是出言试探呢?现在他面前的人是皇帝,皇帝的心思才是大海。 刘秀道:“卿可谓知朱鲔者也,除非他走投无路,否则断难向朕低头。。。朕欲派吴汉朱祜率军取洛阳,必杀朱鲔于城下!”他握着拳头,轻轻地捶在案上。 终于等到这一天,他可以与这些人算算旧账了。 岑彭道:“若要取洛阳,须当心赤眉贼,贼人控扼着函谷关,朱鲔若是与他们联合,急切难图。” “赤眉贼一心要入长安,一时半会儿是顾不到洛阳的,即便入了长安,朕也不会让他们腾出手来。”刘秀笑道:“对了!他们那个放牛的小皇帝怎么样了?朕听说他只愿放牛,不愿为帝,自从即位以来,屡次逃跑,倒是颇有童趣。” 岑彭道:“立君以德以长,赤眉贼立一个无德无能的孩子,即便是进了长安,能有什么建树呢?不过是暂时为陛下守城而已!” 刘秀一笑,算是对这个马屁的回应,“樊崇、徐宣等人没有远见深谋,即便勇猛能战,也不足为虑,就交给大司徒去应付好了。” “陛下的意思,是要大司徒西渡黄河,挺进关中么?”岑彭有些激动,大司徒邓禹占据了河东,与关中只一河之隔,随时都可进兵。看来陛下是想一边派吴汉围攻洛阳,一边派邓禹镇抚关中。 皇帝终于要对洛阳和长安两大都城展开攻势了。两都若是能下,天下便定了大半。 刘秀哈哈大笑,“要是能把那个孩子带过来,朕要多多赐他牛羊,让他好好地放牛,看看到底是做皇帝好玩,还是放牛有趣,不知道咱们的小盆子意下如何?” 刘秀把赤眉政权当成一个笑话,放牛娃懂什么,他也会作皇帝?樊崇和徐宣不是闹着玩吧? 赤眉军有众数十万,战力强横不在更始军之下,本来可以成为他的强劲对手。可就凭他们立的这个皇帝,刘秀已完全放下心来。对大位如此儿戏,赤眉贼是不会有什么出息了。天下人也绝不会支持这么一个不着调的政权。 说到底,这天下终究是他刘秀的。 到于刘盆子,文武全才的“铜马帝”根本没把他当作一个对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72.谁是第一 小皇帝刘盆子还在石里坞愉快地休整,两天之后,他许诺过的援军终于到了。 来的是卫尉诸葛稚,带着卫士营一千精骑,还有泰山营的王二楞子,带着两千步卒。 小皇帝叹了口气,总算是来了,这反应有点慢啊!不过转念一想,对于白姓了个聪明姓的诸葛卫尉来说,能找过来已经相当不错了。 诸葛稚在羽林军出征后的第二天晚上才发现皇帝失踪,这还多亏了牛马将军刘侠卿。 刘将军上午没看到皇帝,还以为少年人贪睡赖床,并没有在意,可等到太阳落山皇帝也没有露面。不仅皇帝不见了,牛马厩的一帮混小子都不见了踪影,刘侠卿感觉大事不妙。 听了他的急报,郑县三大巨头都有点慌,还有一种被耍了的气愤,十万大军在城外,竟然把个活生生的皇帝弄丢了。 刘侠卿受到了严厉批评,谁让他的名字里有个侠字呢,背锅侠非他莫属。牛马将军很委屈,诸葛稚把皇帝送回营后,自己派人不错眼珠地盯着,军营根本没什么人进出,这明显是演习时走失的,军事演习可是诸葛稚负责盯着。 几大头领哪有功夫理会他的抱怨,只顾凑在一起猜测,皇帝到底去哪儿了?难道是被人拐卖了?拉到哪个贫困山区做上门女婿了?听说在遥远的西方,人们都喜欢黑的,或许小皇帝在那儿能卖个好价钱。 徐丞相当然不会这么弱智,他所能想到的最大可能性是,皇帝带着亲信东出函谷关,或者南出武关,逃离了赤眉军的势力范围。 皇帝逃跑,这个政治影响太坏了! 不过赤眉军还讲政治吗?还要名声吗?他们的口碑早就摔到地上,碎成渣渣了好吧! 没办法,先找找看吧!实在找不着,大不了换一个皇帝,谁当不是当呢前西安侯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诸葛稚的火可大了去了,毕竟皇帝是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他那不太灵光的脑袋也想清楚了,肯定是那天军事演习时,皇帝来了个大变活人,把自己骗了过去。 他直接去找羽林军要人,羽林军的回复是:皇帝带人出去狩猎了,具体去哪儿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诸葛稚一怒之下,差点带兵围攻羽林军,刘茂毫不示弱,率领一群娃娃兵严阵以待,双方对峙一个时辰,谁也不肯让步,以崔老实为首的各营将军校尉全来劝架。 “不能打!不能打呀!” “都是自己人,和为贵!” 能打起来吗?羽林军都是各营子弟,就连卫士营都有子弟在军中,你让老子打儿子,哥哥打弟弟?可能吗? 诸葛稚无奈,只好派出几路人马,四处搜寻小皇帝的踪迹,不信他两千多人能人间蒸发了去。 皇帝占据杨树坞,皇帝平定沈阳县,一系列的消息传来都是滞后的,诸葛稚得到消息,亲自带一千多人追到杨树坞,又追到了沈阳县,之后一路向北,直到遇到皇帝陛下的斥候,告诉他们羽林军在前面的石里坞,诸葛卫尉才急匆匆地带兵赶来。 至于留守郑县的几大营,听说羽林军失踪后全急得要去找,各营的娃儿,赤眉军的未来,全都在羽林军,要是出个闪失怎么办? 徐宣和杨音联手出来稳定局势,最后与各营头领妥协,派王二楞子带泰山营精锐出征,找到羽林军,把皇帝平安地带回来。 王二楞子不像诸葛稚走得那么早,也没有他走得快,反而得到了更确切的消息,皇帝是一路向北去了。他没走什么弯路,紧跟着卫士营来到了石里坞。 诸葛稚本来是个白脸,进坞时上面却带了一团黑气,他一开口就是问罪:“陛下,陛下为何私自出京?也不与臣等打个招呼,陛下此举置臣等于何地?” 他脸黑,小皇帝的脸更黑。 刘盆子脸色一沉,回了一句,“诸葛稚,朕去哪儿要你允许?你这话置朕与何地?” 诸葛稚嘴没那么灵光,被皇帝问得气势受阻。 小皇帝的火还没消:“你不问安,不行礼,一见到朕就直着脖子乱喊,你还当朕是皇帝吗?” 一同进帐的王二楞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陛下,臣,臣给您磕头了。”他是真怕,怕皇帝陛下一时兴起与他切磋箭法。 “看看,连二楞子都比你知礼,还卫尉呢,水平太差了!” 皇帝损过了诸葛稚,又叹了口气,说道:“虽然诸葛卫尉朕前失仪,理应打屁股。不过朕堂堂皇帝,不跟你这种文盲计较,等回去之后让少学给你补补课,扫扫盲,多学点文化,省得啥也不懂出去丢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训斥,诸葛稚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在他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皇帝说了“等回去之后”。看来他并没有率军逃走的意思。 “敢问陛下何时回銮?” “先把东坞打下来再说!”石里坞拿下了,东坞的蔡兴还没有归顺,上次的夜袭十有八九是他搞的鬼,小皇帝本来想着招降他,没想到姓蔡的居然敢抢先动手,不教训一下羽林军的面子往哪儿搁? 诸葛稚道:“东坞在何处?有多少人马?” 孙易道:“离此地五里,人马。。。有三四千吧!” “诸葛稚愿为陛下拿下东坞!” 小皇帝正看着案上的舆图,听这话头也不抬地道:“你不行,你打不下来!” 诸葛稚登时面色通红,他大声道:“臣愿立军令状,打不下东坞,提头来见!” “我要你的脑袋有什么用?当球踢吗?”皇帝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埋下头去。 诸葛稚强压怒火,“臣听闻陛下以两千羽林军,大胜张丁一万兵马,今稚有上千铁骑,蔡兴之兵不过四千,陛下何以断定,臣打不下这小小的东坞?” 小皇帝向着帐内诸将道:“你们告诉诸葛卫尉,为啥咱们能打破大坞,他却打不下小坞?” 诸将大笑,七嘴八舌地道:“因为羽林军强啊!” “卫士营怎么比得了?” “羽林军永远是第一!” 皇帝笑骂道:“看看你们,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些小子有点骄傲了啊……不过说得倒也不差。 没等诸葛稚说话,王二楞子不干了,他王巨人可是响当当的泰山第一猛将,摧城拔寨的先锋,打仗就从来没落到过别人后面。 “羽林军……”他转头看了皇帝一眼,“你们不行,你们太小了!这东坞西坞的都是乌合之众,羽林军运气好才赢了一场,要说打仗,还得是青州军,青州军还得数我泰山营,泰山营还得数我王某人!陛下,王某就用这两千步卒,一天之内拿下东坞!” 刘彪第一个跳起来,想与王二楞子来一场互相问候对方亲属的口水战,被皇帝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咱们是有文化的人,怎么能和这些大老粗一样,动辄就tmd的飙脏话呢。 “只有一个东坞,你们两个都要去,算了,朕是个公正的人,你们都别抢了,一道去吧!”皇帝打算结束这场争论。 诸葛稚憋了半晌,说道:“陛下可愿与臣打个赌?” 皇帝坐直了身体,这个无趣的家伙居然要打赌,“你想赌什么?” “陛下拿下石里坞用了三天,臣也要三天内拿下东坞,若臣侥幸得胜,请陛下即刻随臣回去,从此安心在郑县主持朝局,莫再出巡让臣等牵挂。” 刘盆子当时就想一口口水吐到诸葛稚的脸上去,呸!郑县有什么朝局让老子主持?老子倒是想主持,姓徐的和姓樊的肯退休下岗吗? 他毕竟是个有涵养的人,这些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只是不动声色地问道:“若你输了呢?” “听从陛下吩咐,任凭陛下处置!” “好吧,朕给你这个机会!”小皇帝一拍案几,这个赌打了! 诸葛稚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不一会儿的功夫,外面马蹄轰鸣,一千骑兵杀气腾腾地去了。 胡狗子有点担心,“陛下,卫士营精骑是我军精锐,武器铠甲都是最好的,别的营连整编的骑兵都没有,他们却是一人双马……” “马匹能上墙吗?一个人八匹有什么用?” 王虎道:“陛下,当年打濮阳城,王巨人曾带五百敢死者先登城头。” 皇帝道:“若是两军野战,东坞蔡兴万万不是对手。可换作攻城之战则不然,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如今卫士营有一千人,泰山营有两千人,加在一处不过三千人,蔡兴原本就有几千人,这几天大概又收了许多张丁的手下,恐怕人数更多,他只要闭门不出,三千人如何围他?如何攻他?” 王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皇帝陛下真有学问啊,说起兵法来头头是道。 孙易道:“陛下说的对,张丁的下场就在那儿,想必他也不敢轻易出来送死。” “据朕看来,这个蔡兴不好对付。我军刚来一场大胜,他便敢半夜偷袭,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正是我军疲惫放松的时候。要不是王虎盯得紧,咱们恐怕要吃个大亏。说实话,朕现在也在琢磨如何能夺取东坞,让他们两个先去试探一下虚实也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73.三日之约 蔡兴坐于塌上,身体略略倾斜,向身边一个面容清矍的中年人道:“刘盆子来了援军,更加兵强马壮,田先生,你可有什么退敌之策?” 那中年人道:“贼兵不足为虑,蔡公只须固守不动,足可退敌。” “唉,早知刘盆子兵这么少,便该听先生的话,趁着张丁大军出击,袭夺了石里坞,如今大坞已被他们占住,再想夺回来可就难了!” “蔡公不必着急,这大坞终究还是姓蔡。” “哦?这话怎么说?” “赤眉贼向来不据城池,不事稼穑,四处掠食为生,几十万人自青州至此,从未在哪一处停留,我料其在关中亦是如此,少则半载,多则一载,必然要走,蔡公想想,他们连那些繁华的大郡都不守,如何肯守这一座光秃秃的石头坞堡?蔡公如今聚众数千,倚靠坚城,即便有数万大军亦难破之,何惧区区数千兵马?只须守上一时,敌军必退,石里坞还不是您的囊中之物?” 蔡兴哈哈大笑,“但愿如先生所言!” 蔡兴现在是服了田先生了,当年他怕自己势孤,想要连结张丁,互为犄角,田先生劝他莫要引狼入室,蔡兴不听,果然被鸠占鹊巢,丢掉了经营多年的石里坞。 自那之后,蔡兴虽然不满张丁,但张丁势力远超于他,又有朱鲔撑腰,他也只能表面上屈从于他,虚与委蛇。 张丁和刘盆子大战,田先生劝他趁着张丁精兵尽出,袭取石里坞,蔡兴胆怯没敢动,坚持要坐山观虎斗,等到羽林军以三百人奇袭得手,蔡兴后悔莫及。 虽然当晚他终于壮着胆子夜袭了石里坞,并且险些得手,可运气实在是太差,正好碰到了忠于职守的王虎,功亏一篑。 蔡兴只好认命地在东坞眯着,不过他学乖了一点,就是以后要多听田先生的话。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蔡兴觉得自己眯着已经很委屈,别人可连眯都不想让你眯了。赤眉军打上门来了。 诸葛稚连大营都没扎,直接就杀过来了,以他的想法,小皇帝带一群娃娃兵就能两千破一万,占据了大坞,堂堂卫士营一千打不了这座小小的坞堡?那不是笑话吗?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笑话还真就在现实中上演了。对方不仅没像他想的那样毫无还手之力,而且这手还得还挺重。虽然是一些普通的青壮,可是守城却很有章法,居高临下,弓弩齐发,硬是把号称精兵的卫士营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攻了半天,卫士营伤亡百人,受阻于东坞的墙头。 诸葛稚虽然心眼不太灵光,可怎么也是个打仗的老手,知道第一波攻势不利,士气受挫,不能再攻了。 他下令撤退休整,先恢复长途奔波的体力,准备明日再战。 可到了第二天,还没等他点齐人马,已经听到东坞杀声震天,王二楞子带着泰山营抢先攻城去了,诸葛稚冷笑一声,心道王二楞子平时吹得山响,这次也让他尝尝苦头。 王二楞子确实是苦不堪言。 对方改变了和卫士营对阵时单纯防守的打法,而是时不时地出坞偷袭,偷袭的都是小股部队,一二百人,每次都是从王二楞子背后出乎意料地杀出,射几波箭,喊杀一阵,等他掉转头回去迎战时,那些人转身就跑。 这些人熟悉本地地形,东钻西钻,跑着跑着就没了影子,王二楞子忙活半天,一个人也追不上。等他掉头再去攻城,背后又来人了,就这样来来回回,王二楞子前后奔波,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诸葛稚和王二楞子本来互相不服,都想独自拿下东坞显显自己的本事,无奈形势比人强,两个人各经历了一番痛苦折磨之后,终于不情不愿地走到一起,开始联合进攻了。 并没有什么安排好的战术,两伙人马互不统属,王二楞子集中兵力在东面,诸葛稚在西面,各攻一头,另有百余名骑兵往来游弋,保护侧后。 这次进攻的力度比前两天大了许多,战斗在每一寸城墙上展开,王二楞子的手已经扒上了城头,可惜几柄刀接着砍了过来,吓得他赶紧缩手,从墙上掉了下来,砸晕了已方一名士兵,所幸自己毫发无伤。 随后常见的节目又上演了一遍,赤眉军始终无法突破城墙,一直攻到中午,将士们又热又累又饥饿,实在是打不动了,只好暂时收兵休战。 离破城期限只余半日,诸葛稚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原来他见皇帝以两千娃娃兵打败了一万坞兵,感觉这石里坞的强盗都是弱鸡,凭他卫士营精锐,定可一战而胜,可没想到东坞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坞兵虽不是正规军,却有组织有配合,训练有素,守城的器具准备也很充分。这种大小的坞壁,有几千训练有素的守卫,只要坞中不闹粮荒,守上一年半载都没有问题。 没料到蔡兴竟是个用兵高手,这下麻烦大了。 本来想借此事给小皇帝个下马威,让他俯首听命,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俯首听命的很可能是他诸葛稚,谁让他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得那么满了? 将士们都卸了甲胄,靠在阴凉处歇息,有军士生火造饭,准备饭后再来一次最后的总攻。 炊烟刚起,忽然坞门大开,数百骑兵杀出,直接冲进诸葛稚的大营里来。卫士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马匹惊散,虽然都是老兵,也被惊得够呛,急急忙忙穿戴好了,上马去追,人家早就跑远了。大热天的折腾个来回,体力都严重透支,士气跌落到极点。 王二楞子那边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知从哪跑出一群人,在营中喊杀一阵,四散而走,搅得大家疲惫不堪。 依这个状态去攻城,做梦吧!这仗是没法打了。 等到晚上依旧攻城无果,皇帝陛下召见了二人。 同样是吹过法螺的两个人,牛皮破了的时候表现完全不同。 王二楞子叫嚣只要再多来几天,他一定能登上东坞的墙头,砍下蔡兴的脑袋。诸葛稚只是一言不发,看来卫尉大人还是要点脸的。 皇帝陛下问王二楞子:“你被人从背后偷袭了数次,知道敌兵是从哪儿来的吗?” 王二楞子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不知道,真是奇怪,坞门关得紧紧的,没见有人出来,是不是还有一伙人?” 皇帝气乐了,“打的是什么糊涂仗!牛得草,你告诉他!” 牛得草道:“王巨人,我奉陛下之命沿河巡视,正遇一伙贼人离船上岸,我们上去冲杀了一阵,杀死了几个。。” “我就说还有一伙儿人,原来是水贼!” 牛得草也很无语,智商短板弥补起来太难了,“哪里还有一伙儿,就是东坞的贼人!” 石里坞和东坞都紧临渭水。石里坞面对着一片广阔的河面,水势平缓,河岸稍稍向外凸出,形成一个天然的河港,港内可停泊大船。东坞面临的却是一条从渭水分出去的曲折水道,只有小船才能进出。 每次东坞都是派人乘小船出来,找个隐蔽的地点上岸,再伺机从赤眉军背后杀出,出其不意,屡屡建功。 石里坞和东坞时有往来,尤其是其部下,有时还会更换主人。石里坞以私盐贩子和盗贼为主,还有大量失地的流民,东坞的组成却更复杂一些,有蔡氏宗族、有依附于蔡氏的乡民、还有一些招募来的亡命徒和流民。 如果说是石里坞是一伙纯粹的强盗,东坞则是半乡民半盗贼。 这几天战场上打得火热,刘盆子也没闲着,派人沿河岸巡视,安抚附近乡里;招募水手,开动石里坞的大小船只;收编俘虏甄别使用,将强盗中的年少者充实羽林军,又择其精壮者三千人整编成“石里军”。 这时候也没法子计较他们是强盗还是土匪了,这年头的强盗绝大多数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赤眉军还不是一样?而“石里军”对于接受整编更是无所谓,只要有人管吃管喝,谁还在意换个东家? 整编“石里军”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攻破东坞,“石里军”对东坞知根知底,他们的亲朋故旧很多都在东坞,这要是不开展点间谍战、心理战,简直是浪费资源。 几天的收获大得超乎预料,小皇帝如今对东坞志在必得。眼看着两个二货还在往那面城墙上堆人头,皇帝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召了他们过来。 “三天已到,你们两个别再打了,回到营中整肃军队,明天一早等朕的军令!” 诸葛稚霍地站了起来,众人都看着他,难道这位要毁约吗?谁料诸葛稚只是行了个礼,“谨遵陛下圣命!”又霍地坐了回去。 受了什么刺激了这么一惊一乍的? 王二楞子还在发愣,“陛下,不打了,那是要撤军?” “这几天损兵折将,要是不把它拿下来,岂不有损我军声威?你们放心,三天之内,朕要蔡兴自己乖乖地把东坞奉上。” “不可能!”王二楞子绝对不信,他泰山第一猛将都打不动的坚城,怎么会自己出来投降。 “你不信啊?那这样吧,朕也与你也打个赌,三天内朕若是拿不下东坞,你便能赢得一个难得的和当今天子交流箭术的机会……” 王二楞子脸色大变,几乎是嚎叫道:“陛下威武!三天内一定能拿下东坞,臣信了,信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74.是战是降 河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粼粼的波光,简陋的小码头一片忙碌,十几条小船一艘接一艘地出发,船上坐的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后生。个个精赤着上身,露出胸前后背黝黑结实的肌肉。 东坞的偷袭小分队又出发了。 虽然赤眉军一早并没有发起进攻,可是蔡兴依旧如临大敌,派了两百人的队伍出去游弋。 小船顺着窄窄的河道溜过去,船舷掠过两边的水草,发出刷拉拉的声响。船上的人个个屏气凝神,一副大敌当前的紧张气氛。 实在怪不得他们紧张,昨天出来时遇到骑兵突袭,被砍死了好几个,看来敌军加强了河岸的巡视,他们的偷袭会变得越来越困难。 这里是渭水的支流,曲折狭窄,时不时地出现分叉,拐入另一个水道。如果不是当地人,很难能找到正确的路径。 拐过一个弯儿,小船冲出狭窄的河道,来到渭水宽阔的河面上,眼前豁然开朗。 小船转头向西,准备寻找一处隐秘的河岸停泊。忽然有人喊道:“看,有大船!” 两条大船顺流而下,与逆流而上的小船相对而行,眨眼间就到了近前,船上站满了人,全是端着手弩的士兵 “是石里坞的船!快调头回去!” 大船上的士兵齐声高呼道:“动者射杀!降者免死!” 有几只小船见机较快,掉转船头向回划,却招来了一阵箭雨,船上无处躲避,立时有十几人中箭,连声惨呼。更有人直接向水里跳,也遭到弩箭齐射,死伤数人。 其余人便不敢再动,十几条船挤在一处,乖乖地缴械投降。 只有两艘船行动较慢,远远地缀在后头,此时见了,便钻回到狭窄的水道之内,逃回东坞。 一下子损失了十几条船,一百余人被俘,蔡兴着实有些心疼。田先生却道:“河道狭窄,大船无法进入,只须卡住水道入口,坞门紧闭,彼辈必不能克。” 蔡兴点了点头,田先生说得对,坞内积了很多粮草,够他们守上一年半载的,只要把水陆两道门一关,要想进来只能爬城墙。可敌军拼死拼活爬了三天还不是毫无办法? 张丁已覆灭,赤眉军不会常驻,这石里坞终归是他蔡兴的天下。 蔡兴越想越觉得有理,心情渐渐好转,甚至有些踌躇满志,直到一个坞兵来报:“坞主,赤眉贼好像又有援兵来了。” 蔡兴心里一惊,急忙来到坞墙上,远远地看过去,只见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旗帜森森,一队人马向石里坞方向去了。 他多少有些心惊肉跳,忙向田先生问计,田先生道:“前几日赤眉贼攻城,可见他们有什么旌旗?”蔡兴摇头。 田先生道:“赤眉贼一向不设旗鼓,军中地位最高者为三老,其次从事,再次卒史,士卒皆互称为巨人,作战之时,士卒看卒史,卒史看从事,从事看三老。命令皆是口口相传,为将者皆亲自上阵,身先士卒。今日之兵却广布旌旗,蔡公可知为何?”蔡兴摇头。 田先生道:“此为小皇帝假做疑兵,虚张声势,乱坞中人心尔!” 蔡兴刚放下点心,旁边有人道:“占领石里坞的羽林军是有旗帜的,难道是又来了一支羽林军?” 没想到蔡兴忽地怒了,喝道:“胡说八道!再敢乱我军心,斩尔狗头!”吓得那坞兵急忙退下,再也不敢言语。 这一天附近不断有队伍抵达,除第一支去了石里坞之外,之后的队伍都在东坞对面扎营,一营连着一营,连扎了几座大营。 坞兵们见第一队援兵来时还在笑,见第二队来时就有些心虚,等到几队人马不断抵达,恐慌气氛已在士兵中间蔓延。 到了晚上,东坞已被团团包围,三面全是营盘,看样子足有几万兵马,就连临着水的一面也被两条大船堵住,虽然他们进不来,可小船也很难出去。 当晚城外鼓声响了几次,每一次都震天动地,好似千军万马在攻城,等到蔡兴带人冲上坞墙,只发现一队敌兵从城下一掠而过,却并未攻城。 如此反复了几次,搅得整个东坞不得休息,蔡兴几乎是一夜未睡,疲惫不堪。 第二天一早,坞墙下面来了一支人马,用箭将一封帛书射了上来,坞兵们大多不识字,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可是没关系,那些人在下面扯着脖子念,念的内容倒也听清了几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蕞尔小坞,不自量力”“竟敢对抗大汉天兵”“十万大军一到,尽皆齑粉”之类的云云,后面有几句应该划重点的大家都听懂了,意思是明晚是最后期限,明晚之前投降可保全坞人性命,否则大军破坞之时,鸡犬不留。 听着“破坞之日,鸡犬不留”几个字,坞里的人都有些惶恐。 早有人把帛书送到蔡兴手中,蔡兴看了,又惊又怒。田先生道:“请蔡公予我数百精兵,今夜前去劫营,便见分晓。” 蔡兴摆了摆手道:“贼人恐吓,正可促众人坚守,吾等闭坞自守足矣,怎能让先生亲身犯险?此事容后再议。” 虽然田先生多次主动要带兵迎敌,但蔡兴却有点不太放心,只让他随在自己身边谋划,指挥守坞,不敢让他独担重任。 帛书内容在坞内口口相传,恐慌情绪不断蔓延,“破坞之日,鸡犬不留”八个字好像重锤一样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而明晚之前投降可保全坞性命的话,众人都心存疑虑,不敢轻易相信。因为赤眉军的名声实在是太差了,他们到了哪儿,哪里都是残破不堪,坞门一旦打开,便由不得坞民自己做主了。 正当坞民心神不宁之际,坞下又来了数百人,射上帛书数封,内容却不是给蔡兴的,而是告东坞全体乡亲书,乡亲们不识字?没关系,皇帝陛下体贴地安排了人,帮着乡亲们念信。 话都比较简单,大概意思是大汉皇帝陛下知道你们都是受了蔡兴蛊惑,被逼着对抗大汉天兵。皇帝陛下爱民如子,在郑县时不忍见百姓无食,开仓赈济,万民感戴。如今看到东坞之民受人挟持,心中甚是痛惜。因此网开一面,只诛首恶及顽抗者。若是乡亲们肯放下武器,投降大汉,皇帝陛下既往不咎,赦免你们的罪过,保护你们的家园,让你们该吃饭吃饭,该种地种地,从此重新归入大汉治下。如若不然,等大汉天兵破坞之时,一并诛死。 数百人齐齐地喊道:“违者诛杀,降者免死!” 没办法,那时候没有扩音器迈克风,广告只有靠吼。这些人绕着东坞走,边走边喊:“违者诛杀,降者免死!”喊得守卫的坞兵心慌意乱,完全没有了前几天众志成诚守护坞壁的心气了。 更让人人无战心的是,这些来劝降的人,都是他们的老相识,或者是新整编的“石里军”,或者是这几天被俘的东坞青壮。 一个后生扯着脖子嚎道:“乡亲们,别犯糊涂了,这么拼命为什么?放下手中的刀吧,皇帝陛下不会为难咱们的!昨天陛下还赐我吃了牛肉,呜-呜-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牛肉,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没想到他身后的几个人竟七嘴八舌地怒骂道:“还好意思说!一共一盆肉,被你抢了半盆去!我他妈的就吃到两块!”“你怎么说还抢到两块,老子就喝了碗汤!” 坞墙上一个后生不屑地道:“这些人真贱,几块肉就被人收买了!” 旁边一人却舔了舔嘴唇,嘟囔道:“我也想吃牛肉。” 这一天,满坞的青壮耳边都是“违者诛杀,降者免死”这八个字,即便没人喊了,这句话还是顽固地留在脑海中,时不时地冒出来骚扰一下。 这些心理攻势都是明目张胆的阳谋,暗地里的阴谋也绝对不能少。 昨天被俘获的坞兵部分已被释放,有的人甚至已偷偷地回了家。他们的话印证了城外的喊话,皇帝陛下对于俘虏是优待的,石里坞的俘虏都已被整编,日子过得比以前还要滋润。东坞的俘虏也没有受到虐待,甚至还与大军一起吃了牛肉。 一个蔡氏小宗宗主之子通过水道潜回坞内,传达了皇帝陛下的意思,谁若能斩蔡兴归降,便能取代他眼下的地位,成为蔡氏新的一族之长。 小宗宗主喝斥儿子胡说,转身便去造访其他宗亲,四处打探口风。 当天东坞中暗流涌动,各种流言浮于尘上,空气中充满了不安。 有一种传言说,皇帝陛下是听说张丁鱼肉乡民,杀人越货,特地来剿贼保境安民的,从来没想过要屠戮东坞。相反,最近几天,陛下安抚乡民、赈济穷苦,附近乡村皆已感受到大汉皇帝陛下的天恩。 不料东坞自己作死,夜里偷袭汉军,这才引来汉军攻城,皇帝陛下震怒之下,召集四方大军,要破东坞易如反掌,但陛下不愿杀戮太重,仍然给了东坞坞民一个机会,在汉军攻城前,只要肯出坞归降,皇帝陛下便会保全东坞,不加诛戮。 离攻城的期限只剩下一天有余,坞民们已经暗暗地展开了一场争论,是战?是降?各持一端,不知不觉间,原本的同仇敌忾早已荡然无存。 不过两天的功夫,蔡兴感觉完全不一样了,虽然众人表面上还是对他恭恭敬敬,可是望向他的眼神儿却躲躲闪闪,好像内心有什么想法怕被他看透。 当天晚上鼓声又响了一夜,没有人能够安眠,外面营寨的灯光好像无数观众的眼睛,让台上的人全都入了戏。 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令人难以忍受,蔡兴大睁着双眼熬到天亮,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两天前还勇气十足立志坚守的坞民,为何突然就变了,变得畏首畏尾、患得患失。 这就是心理战的厉害之处。 本来坞民坚守,是因为没有退路,赤眉军要残破他们的土地,杀戮他们的亲人,人人都要保卫家园、奋力求存。如今皇帝陛下却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只要大家归顺,便什么都可以保全。不用战争,不用死人,不需要动刀动枪。 只需要点一点头,便会得到他们一直在用血汗争取的东西,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拼上性命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75.国家柱石 转眼到了期限的最后一天,明日大军就要攻城了。 一早起来就有坏消息传来,昨夜有数十人逃亡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的,守门士卒坚称昨夜从来没有开过门,而守水道的士卒也声称从未见人乘船经过。 逃亡者都是招募来的流民青壮,蔡兴断定他们必是投到对面去了,因为赤眉贼的人本来就是一群流民。 如今他看向城内流民的目光都充满了怀疑,也许下一个逃亡的就是他们,他的亲卫中有一个身高力壮的流民,一早因为点小过失被鞭打了一顿,差点丢了性命。 没过多久,逃走的流民便样子光鲜地出现在坞下,对着坞墙上的士卒喊话劝降了,他们描述自己在归顺之后受到的优待,重述皇帝陛下赦免降者的承诺,痛心疾首地指责他们为什么助纣为虐,为蔡兴一家卖命。 话虽然聒噪,却很有效,城内本就人心浮动,现在更加没有斗志。 为了制止他们继续聒噪,蔡兴命坞兵向下面射箭。并没有命中几箭,反倒激怒了敌军的一个将领,他弯弓搭箭,一箭射死了一个正在瞄准的坞兵,又连发两箭,尽皆命中,坞墙上登时空空如也,坞兵们都弯腰躲在墙壁后面,再也不敢露头。 那将领戟指叫道:“尔等听着,明日之前再不出降,踏平你这小小的东坞!”说着也不再劝降,带着一帮喊话机器走了。 坞墙下终于恢复了宁静,但众人的心却无比喧闹,一股无形的压力却像大山一样压在每个人心上。 对面军营中旗帜来回移动,军士训练的喊杀声不断传来,时不时有兵士绕营而走,纵马驰骋。几座军营都好似正在磨刀霍霍,整军备战。 恐慌是会传染的,被吓坏的坞民开始陆续逃走,不只是招募来的流民和轻侠,甚至连蔡氏族人也开始逃亡,水路成了最好的逃亡路径,水性好的甚至不需要船,溜出狭窄的水道后,再泅水一段便可登岸,岸边时刻有石里军在游弋接应,上岸后便被带到大坞统一安置。 蔡兴坐困坞城之内,无计可施,他的儿子说道:“大人何不以雷霆手段,惩治逃兵,杀一儆百,以此震慑众人,与敌死战?” 蔡兴长叹一声,说道:“蔡某不能保全宗族,反倒要让族人为我去死吗?”不肯以杀戮制止逃亡。 到了黄昏,已不知有多少人逃走,整个坞壁陷入混乱,除了蔡兴贴身数十人外,其余人已不听他的指挥,纷纷出坞去投诚。 门口忽然一阵喧哗,一群人杀了进来,为首的是两个小宗宗主,挥着刀叫道:“蔡兴,你不开坞门迎接皇帝陛下,还待如何?” 蔡兴喝道:“你想以下犯上,胁迫宗子么?” 那些人也不搭话,指挥众人上前攻杀,蔡兴等人抵挡不住,纷纷后退,正打得火热,有数十人自门口突入,勇不可当,为首者却是他的谋主田先生。 田先生带人杀散了众人,救下蔡兴,说道:“蔡公,事情紧急,吾等并力突围吧!” 蔡兴道:“小皇帝说了只诛首恶,降者不杀,敌军来,有蔡某一死而已,先生何必搭上性命?” 田先生哈哈大笑:“蔡公,赤眉贼便是放过你,也不会放过田某?” 蔡兴不解其意,田先生道:“蔡公可知大新之青、徐二州州牧探汤侯田况乎?正是区区在下!” 探汤侯田况是王莽时期的翼平连率,也就是翼平郡的太守,翼平郡在现在的山东半岛上。当时赤眉军闹得厉害,地方长官没有虎符不能发兵,各地太守都不敢有所行动,唯有田况私自征发郡内十八岁以上男子四万人,组成了一支军队,击破来犯境的流民,保护了一郡的百姓。 樊崇等人不敢惹他,到了田况的地头都是绕着走,可田况依旧不满足,上书王莽,装模作样地为擅自发兵请罪,其实是要王莽允许他越界击贼,意思是青州徐州的贼人他全包了。王莽正愁赤眉军闹得太凶,当即允许。 田况一出,谁与争锋?樊崇等人被打得只有逃命的份,田况因功封为探汤侯,领青徐二州州牧。 如果一直由着田况折腾下去,赤眉军早就玩儿完了,可是王莽不放心一个地方大员手握重兵,就把他召回长安,拜为师尉大夫,也就是师尉郡太守,辖区是高陵以北十县,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这下王莽放心了,离得近了好管,樊崇也舒心了,离得远了管不着。青徐二州再没有赤眉军的对手,部众迅速发展到数十万人。 田况的崛起是因为能力强,没落是因为能力太强,强大到让皇帝不放心,生怕驾驭不住,只好闲置,废了。 田况在师尉大夫任上依旧做的有声有色,可惜王莽再不给他机会重新掌兵。等到新朝灭亡,长安权贵纷纷被杀,田况带着全家走避乱兵,隐居在石里坞附近乡村,天下大乱,盗贼四起,附近乡民多荫附于蔡兴,进坞避难,田况一家也在其中。 田况虽隐姓埋名,能力却怎么也隐藏不住,被蔡兴赏识,强请为谋主。当时海内大乱,也无别处可以安身,田况只好暂时在此栖身,没想到一呆就是几年。 蔡兴知道田先生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却从不知道他曾是个搅动天下的风云人物,大新朝的国家柱石。直到这生死关头,田况才说出来历。 田况道:“我与赤眉贼近百战,百战百胜之,樊崇徐宣等人皆是无能之辈,城外那诸葛小儿更是不值一提,没想到今日竟败于皇帝小儿之手!” 看田况英姿勃发,蔡兴忽然也觉得生出了些豪气,他大笑道:“探汤侯威名,蔡某仰慕多时了,没想到竟与君侯有此缘分,都怪蔡某不能尽听君侯之言,累君侯声名受损,兴之罪也!” 田况道:“我乃赤眉贼的死敌,蔡公若缚田某献于皇帝小儿,必能赎了你的罪过,保全性命!” 有了陪死之人,蔡兴忽然觉得心里敞亮了许多,人也显得精神多了,他霍地站起道:“君侯未弃蔡某,蔡某焉能负君侯!此话不必再提,你我并力杀出去!” 刘盆子此时正在大帐中独自吃着烧烤。 人家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黑的时候,他突然回想起前世晚上街头撸串的往事,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必欲撸之而后快,于是御手一挥,要吃烤全羊。 作为一个皇帝,这种要求是很容易满足的,庖厨立刻杀了只羊,整只架在火上烤了起来,烤得香气四溢,皇帝的身边人都使劲地咽着口水。 刘盆子就喜欢这种自己吃肉,别人眼馋的样子。他抓起一只滋滋冒油的羊腿,也不切也不片,直接大口大口地撕扯起来。虽然没有孜然和辣椒,少了些滋味,可是那时的羊好啊,个话,”皇帝打断了他,指着看上去气宇不凡的田况问道:“你是谁?” “大新青、徐二州州牧、京尉大夫、探汤侯田况,愿在陛下面前领死!” 话音刚落,帐外一个人风一般地冲了进来,大叫道:“田况,我来成全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76.喜欢老的 诸葛稚突然闯入,拔刀要劈田况。刘盆子大喝一声:“拦住他!” 这句话好像是按到了什么开关,一个人突然出现在诸葛稚面前,细瘦的胳膊一伸一引,诸葛稚高大的身躯便腾空扑出,结结实实地摔落在地。 “你太快了,我没法子才出的手,没想到,没想到摔得这么重……”班登像个受了惊的小白兔,好像被摔了个狗啃屎的不是诸葛卫尉,而是他自己。 班登的手搏和角抵都练得极好,刘盆子已渐渐觉得敌不过了。诸葛稚是在战场上大杀大砍的作风,不懂这种贴身摔法,再加上一时出其不意,没到他会出手,竟被一个孩子摔了个跟头。 诸葛卫尉这跟头摔得够重。 小皇帝从来不吝于在别人伤口上撒盐,此时拍着两只油手大叫道:“漂亮!摔得漂亮!以力克巧,四两拨千斤。对于这种没有礼貌的家伙,就该好好地收拾收拾!” 诸葛稚爬了起来,甩掉了牛得草伸过来搀扶的手,怒目瞪着田况,却不敢再上前,回身向皇帝行礼道:“请陛下恕臣无礼,臣是见到了仇敌,一时激愤,不是有意冒犯陛下。”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道:“田况是我军的大仇人,恳请陛下将其斩首,以告慰死难的兄弟们!” “你无礼的太多了,朕都恕不过来了。”小皇帝不耐烦地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出去,你出去,你们通通都出去!还有你,那个蔡什么来着,你也出去!老田别走,你留下!来,陪朕一起吃烤羊。” 诸葛稚还想上前分辨,见瘦小的班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竟然有些心虚,气哼哼地转身走了。蔡兴被牛得草带走,帐内只余下皇帝、乌盖、班登和田况四人。 田况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皇帝对面,抓起一条羊腿就啃,两个人像是比赛似的,对坐着大吃大喝起来,直到每人啃干净了一条羊腿才罢手。 班登大啃羊排,帐外的卫士们流了不知几公升的口水。刘盆子唤牛得草进来,让他把余下的羊拿出去分给众人食用。 乌盖一直跪坐在旁,对香喷喷的烤全羊无动于衷,刘盆子奇怪地问道:“乌盖,你就不馋吗?” “回陛下,臣自幼体弱,医工嘱咐说应当吃素,故臣从不食肉。” “吃素?那不成羊了吗?” 乌盖温和地笑了笑,并不辩驳,这个人就是这样,作事严谨有条理,照顾人细致入微,就是有一点不好:无趣。无论皇帝说什么,他总是一笑置之,从不反驳。 刘盆子取出石里坞和东坞的舆图,摊开在案上,指着道:“老田,来,你看看,咱们这一仗打得到底怎么样?” “皇帝陛下有勇有谋,用兵天马行空,田某输得心服口服。”田况先夸了几句,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此战陛下得胜也可说是侥幸,若蔡公能抓住机会,兵败被俘的恐是陛下。” “哈哈!”刘盆子笑了,“这话挺狂啊,你说说看,这一战哪儿还有漏洞?” “皇帝陛下知已,却不知彼,亦可说知彼知得太迟,在战前忽略了蔡公。陛下与张丁大战之时,我曾劝蔡公以一千精兵袭夺石里坞,再以一千骑袭张丁之后,两下夹击,击溃张丁,收拢其部众,踞住二坞,蔡公与田某二人分守之,以为犄角之势,共拒陛下。” 刘盆子点头,“为何你劝他以一千骑袭击张丁,而不是朕的羽林军呢?” “因为张丁兵强,陛下兵弱,联弱击强,方是弱者生存之道。” “老田啊,明天你跟我去看看羽林军的训练,再来说谁弱谁强。” “田某见识过了,羽林军确是强军,只是人数太少,依然是弱,若不是张丁轻敌冒进,陛下难有胜机。” “那依你看,怎么才是万全之策?” “战场上哪有什么万全之策?陛下若是知已知彼,该知道张丁与蔡公并不和睦,陛下利用二者矛盾,行离间之法,招抚蔡公,与之共击张丁才是上策。否则若是鏖战之时,蔡公出兵与张丁共击羽林军,陛下觉得可敌得过吗?” 刘盆子回想这一战,确实胜得侥幸,若不是刘彪及时拿下坞堡,张丁又被公孙准一箭射落,导致敌军突然崩溃,羽林军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取得胜利,即便最终赢了,也必然元气大伤。若是蔡兴半路加入战场……算了,不想了,谁让他不出手的呢! 田况又道:“蔡公应对失措,以致有今日之败。联弱击强,联强击弱,不管哪一种选择,都比坐山观虎斗来得好,因为战争的胜者,都可能携大胜之威吞并东坞!” 不得不说田况说得有道理,不愧是史书中留名的人物,虽然因为是新朝将领而被低估,严重压缩了篇幅,但田况的能力刘盆子是知道的,那是真正的超级牛人。 “夜袭古堡是你的主意吧?”刘盆子不信蔡兴有这个算计。 “正是,蔡公错过了夺取石里坞的最好时机,但大战当晚仍旧是一个机会,羽林军都是少年,少年人易生骄气,大胜之后易于轻忽,疏于防守。若是趁其战后疲累之机,以水道潜入,夜间突袭,只要登陆成功,造成混乱,打开大门,军马齐入,以多打少,必胜!羽林军虽强,但强在阵列,强在指挥,论起每人的气力,坞兵尚在他们之上。羽林军乃是“合则强、分则弱”,夜晚突袭以乱打乱,使其不能结成阵式,则两千少年羽林军不是两千成年坞兵的对手。” 田况欠了欠身,“田某没有想到,羽林将士竟然如此严整,大胜之后仍能不骄不躁,紧守门户,未让偷袭者有可乘之机,陛下深知用兵之道。” 其实刘盆子对那一晚有点后怕,要不是运气好,当晚羽林军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毕竟是天选之子,大汉皇帝,运气好到爆棚,他怎么就灵光乍现地安排斩马队巡营了呢? 斩马队队长王虎忠于职守,有勇有谋,斩马队队员又是羽林军中身体条件最好、单兵格斗能力最强的一批,要是换成别的营,恐怕很难挡得住数百人的抢滩登陆。强弩队身体素质可以与斩马队匹敌,但是孟愤还是没有王虎让人放心。 “老田,你猜猜我围攻东坞的兵有多少?” 田况哈哈大笑:“依田某看来,围坞之兵不过数千。弱则示之以强,强则示之以弱。陛下广布旌旗,虚张声势,以动摇守军之心,实在是高明的心战之法。陛下取东坞非胜在兵,而胜在心,此战胜得极巧,田某佩服之至。蔡公只有一线胜机,那便是夜间袭营,烧了陛下的虚假连营,稳定军心,鼓舞士气。” 田况忽地跪下,向着刘盆子拜道:“陛下,田某手上赤眉之血极多,不敢望陛下宽侑,只是蔡公此人并无大恶,本地乡民多受过他的庇佑,天下大乱,盗贼并起,蔡公举兵自守,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就依你,饶他一命!”刘盆子未等田况说完,就大度地表了态,“不过这坞主是做不得了,给他留个田庄养老去吧!” 蔡兴算什么?田况才是这次出征开到的最大宝箱,这是一个有大志向大本事能独挡一面的人物,若能收归帐下,肯定有大用处。 田况如今四十余岁,现代男人四十还算是一枝花,古人在这个年纪却已可自称老夫了,刘盆子看得出,田况是个能做事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刘玄对这样的人才竟然视而不见。 对于新太祖王莽,田况还是有点念想的。当年他三十出头就做了一郡太守,就是王莽破格提拔。后来因军功封了侯爵,不到四十就成了青徐二州的州牧,使他的事业达到了顶峰。 小皇帝对王莽这个人物颇多好奇,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他当年的臣子,有许多问题要问田况,他想知道除了他自己,这世上是不是还有其他穿越之人,王莽究竟是什么年代的人。 田况口中的王莽,是个样貌丑陋却有个人魅力,立志要以一已之力改变天下的人。他激进的改革措施使整个国家陷入混乱。更倒霉的是,随着他的即位,连年发生大规模的旱灾和蝗灾,民间无食,百姓活不下去,只好造反,直接导致了这个庞大帝国的崩溃。 他的覆灭,用田况的话说是“不得其时”,小皇帝却说是“不切实际”。 两个人聊得入港,一直谈到半夜,田况竟歇在了皇帝陛下大帐之内。第二天一早,皇帝带他去校场观看羽林军训练,田况很是惊奇,觉得完全不像是他认识的赤眉军。 “想看赤眉军?去诸葛稚的卫士营好了,保证你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自从得到田况之后,皇帝陛下与他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形影不离,两个人纵论天下大事,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班登看得直撇嘴,一直问牛得草,这算不算“龙阳”“断袖”。 牛得草拍了拍他道:“陛下喜欢老的,你没戏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77.乌氏义从 石里坞一战,让刘盆子赚得盆满钵满,张丁十几年的劫掠所得、蔡兴多年积攒的家底,钱财、粮食、土地,全归了大汉皇帝陛下。 附近的乡民常年受张丁凌虐,此时都拍手称快,皇帝陛下继续发挥了花别人钱不心疼的光荣传统,大赈灾民,对于失地的乡民,按照新民乡的方式,将“皇田”出租,租金依旧是四成起,为此,皇帝陛下将杨延寿从沈阳县调过来统筹安排此事。 卫士营和泰山营将士第一次见识这种全民打土豪分田地的场景,眼见着十里八乡人人欢喜,个个称颂皇帝圣明,他们都大感不解。都是赤眉军,咱们走到哪儿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怎么跟了皇帝陛下,走到哪儿都成了大汉天兵,成了百姓的救星了呢? 有乡民热情地来劳军,将烤得喷香的胡饼硬塞到他们手里,这些劫掠成性的强盗们简直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什么意思?白送?不用抢?不是抢的咱都不知道怎么吃了! 这种感觉格外新鲜又让人着迷,一种成就感自豪感油然而生,每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走路时脚下生风,好像日子都有了奔头。 如今卫士营、泰山营的将士们人人都能哼上几句:“吾辈应牢记,牢记两军纪……” 而当他们不自觉地哼起了这首歌,总是有路过的乡民向他们笑着打招呼,于是这些将士们也不由自主的笑了。 赤眉军居然和百姓相视而笑?樊崇徐宣那些大佬知道了肯定会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应该拔出刀来架在脖子上,把他们身上搜个遍吗? 没法子,咱们的皇帝陛下是真龙天子,上天选定的大汉皇帝,连抢劫都能做得这么清新脱俗,受人敬仰,相比起来,樊徐等人的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 短暂的休整结束,诸葛稚请求皇帝起驾回京,小皇帝道:“是要走了,可是不是回京,而是向北,去重泉。” 诸葛稚一惊,问道:“陛下去重泉做什么?” “那儿有两万石粮食,朕去取了。” “陛下又要去抢……征伐哪个豪强?” “朕乃大汉皇帝,爱民如子,仁德无比,怎么会去抢?以德服人懂吗?粮是朕花钱买的,买的!朕这么大个皇帝还要花钱买粮,你们说说,朕是不是很圣明?” 班登“呕”地一声,差点把刚吃的饭吐出来,牛得草站得笔直,双唇紧抿,诸葛稚低头不语,只有乌盖施了一礼,淡淡地道:“陛下圣明!” 没人大拍马屁,皇帝多少有些失落,不由得有点想念留在郑县的牛头马面了,不知道他们不能贴身伺候圣明的皇帝会落寞成什么样子。 诸葛稚拦不住皇帝北上,也没脸再拦了,按照赌约,他应该无条件听从皇帝的命令。他和王二楞子都是奉命来保护皇帝安全的,既然不能把皇帝带回去,便只能跟着走了。 此时小皇帝已是兵强马壮,羽林军进行了一次大规模扩编,规模达到了五千人,扩充的兵源主要来自石里双坞及附近的乡村,虽然皇帝把加入的年龄放宽到了二十岁,但依旧保持了年轻化的特征。 如今的羽林军龙骧营已成了规模,依旧下辖三个曲,两个步兵材官曲分别有两千人,由王猛和孙易分任曲长,还有一个骑兵曲,以原来的少量骑兵为骨干,收编了石里坞和东坞的一部分骑兵,加上乌春送的马匹,一共编出八百骑兵,配备有铁甲,环刀,夷矛,长戟,一人双马。这是一个冲击力极强的部队,刘盆子希望它成为一把最锐利的尖刀,因此把骑兵曲交给了打仗最不要命的刘彪。 整个队伍中的射手超过了六百人,再加上各式弩兵,弓弩手成了军中人数最多的兵种,王虎的斩马队扩充到三百人,其余虾兵蟹将属于翟兴的后勤大队。 杨延寿想随军,皇帝却给了他两千人马,让他暂时留守石里坞,任务是组织屯田,管理地方,招募附近的豪强。东坞交给了蔡氏小宗,由他们自行招募本族青壮守护,与杨延寿互成犄角之势。 石里军也扩编至五千人,却依旧没有确定统帅,正当大家纷纷猜测时,皇帝宣布拜田况为将军,由他掌管石里军。 这是个出乎意料的决定,诸葛稚当然是坚决反对,但是皇帝乾纲独断,没他说话的份儿。 田况本人也十分意外,虽然这几日皇帝对他的欣赏有目共睹,但是他以为自己顶多是随军参赞军机,没想到竟是独当一面的大将。 事隔多年之后,田况重新执掌兵权。当年他领两州州牧,部下十万精兵,五千人与之相比实在是太少了,可是田况的心情却和当年一样兴奋,兴奋中带着感激。 当年王莽占据天下十三州,将其中二州交给他却不放心,宁愿乱兵四起也要卸了他的兵权。如今小皇帝一共有兵万人,却把其中一半交给了他,这是多么大的气魄!对他又是多么的信任! 如果皇帝请他参赞军机,田况或许还要考虑推辞,此时他却表现得当仁不让,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将军的印信。田况面容严肃地向着皇帝跪拜,称呼上第一次由“田某”变成了“臣”。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田况竟然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求皇帝在京师赐他一所宅子,让他安置家眷! 诸葛稚和王二楞子暗地骂他不要脸,杨延寿却频频点头,说道:“田将军忠心可嘉。” 一个领兵在外的将军,如果家眷不在皇帝的掌握之中,谁敢把军队交给他?田况是什么人物,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皇帝却笑道:“卿有三子,可有领军之才?” 田况道:“长子质文,可为书记,次子纯孝,可奉长者,幼子骄纵顽劣,却精通用兵之法。” 皇帝道:“知子莫若父,质文者可随军参谋,骄纵顽劣者令其领军,就在羽林军中,从队率做起,若果真精于用兵,朕必有重用,至于纯孝者,令其奉全家回郑县吧!” 皇帝接受了这个入伙的投名状,田家正式和建世皇帝陛下拴在了一条绳上,田况没想到竟然还有机会再次建功立业,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他要向皇帝,向所有人证明,他对得起这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乌米爱上了征战疆场的感觉,不愿再回平顶坞,哭着喊着要加入羽林军,皇帝却笑着说:“你是山里的野狼,受不得束缚,羽林军不适合你。” 乌春同意皇帝的说法,似乌米这种桀骜不驯的性子,极易触犯军法,若处置则伤了和气,不处置则坏了规矩。与其到时候左右为难,不如早早断了他的念想。 皇帝想了个折衷的法子,说道:“不若乌氏独成一军,随大军同行,作为辅翼,就名为乌氏义从吧!” 乌春为了增加乌氏在军中的份量,又补充了三百骑给乌米,凑成八百精骑的“乌氏义从”,随同羽林军一起行动,听从皇帝指挥。 大军向北开拔,刘彪想带骑兵曲作为前锋,却被皇帝拒绝,皇帝给他的命令是慢慢走,边走边训练,争取把骑兵曲迅速整合完毕。刘彪此时已对皇帝无限钦服,当即领命。 这时田况道:“陛下,况愿领石里军为大军前锋!” 皇帝笑道:“那你得先问问乌米,他肯在别人后面吗?” 乌米叫道:“陛下懂我!” 于是乌氏义从当先,田况带石里军紧随其后,乌米归田况节制。羽林军缓缓而行,卫士营在左,泰山营在右。 诸葛稚和王二楞子从来都是全军中坚,摧城拔寨的角色,这次居然被闲置,两个人都憋了一肚子火,想着找机会好好地杀一场,让皇帝刮目相看。 临行时,田况问皇帝:“陛下如此兴师动众,不只是为了两万石粮食吧?” 皇帝笑道:“田将军要当心,咱们要打大仗了。” “还请陛下透露一二,臣也好有所准备。” 皇帝道:“这个嘛,叫做三汉会战,到时候就知道了,朕只要你兵锋所至,豪强俯首,郡县皆平。” “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78.清楚明白 “三辅”,又称“三秦”,指的两汉时治理长安京畿地区的三位官员: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也指这三位官员管辖的地区京兆、左冯翊、右扶风三个地方。 郑县属于京兆,京兆向北是左冯翊,左冯翊有二十四县,夏阳献上的沈阳县便是其中之一。此时左冯翊大部分还在更始政权控制之下,但是赤眉军已进入其东部,与更始军呈现犬牙交错的局面。因赤眉军不理政务,即便攻破了哪座城池也只是劫掠,不设官员治理,因此被破之城皆处于无序状态。 刘盆子想要改变这种传统的生存方式,变见羊杀羊为养羊薅毛。就应当去接管这些城池,安抚百姓,让百姓接受并支持自己这个皇帝,才能支撑他不断发展壮大。而在这个饥荒盛行的年代,安抚百姓需要成本,这么多的钱粮要谁来出? 刘盆子的法子是:众筹,统筹。由各地豪强众筹,再由皇帝统筹使用。 现在的百姓极为贫困,半数都挣扎在饿死的边缘。可各地豪强却富得流油,金银满堂,广有余粮,全国的好田肥田大都在豪强之手。所谓“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贫富分化极为严重。 要想穷人有口饭吃,豪强必须得出血,可豪强们绝不会主动地奉献。赤眉军想用暴力解决这个问题,消灭豪强,分其粮食。刚开始时也是纪律严明,劫富济贫,到后来就变了味,像蝗虫一样,所过之处无不残破,哪里还管什么穷人富人?直到把所有人都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超级强盗团伙。 大汉建世皇帝想用更加温和的方法,刚柔并济,顽抗的予以打击消灭,对于的予以保留争取,对于左右摇摆的施加那么一点压力,再散发一点人格魅力,争取让他们主动出血,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被动的覆灭。 杨玉、张丁、蔡兴都是被动覆灭型,乌春属于主动出血型,杨张蔡让皇帝陛下吃得很爽,但是也付出了血的代价。羽林军不可能对坞壁一个个进行围剿,所以需要豪强主动投靠,就如乌春一般,付出一定的成本换取皇帝的庇护,也换取未来的机会。 石里坞一战客观上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使小皇帝的魅力值飙升,吸引各地豪强纷纷来投,行军才一日,已有三个豪强半路来拜见,皇帝陛下一一进行了安抚,谈话一般是这样进行的: “你有几个儿子?” “回陛下,臣有二子。” “那让长子加入羽林军,朕一定重用。对了,让他带些人过来,带多少人过来,朕就封他多大的官。记住,要自备粮草哦!” 一般他只说到这个份上,只要对方跳了这个坑,那就留着以后慢慢宰,如果对方不肯……那就留着回军时一刀宰! 行军两日,已经有一千多豪强武装自愿跟随,都是自带粮草过来的,半路也来不及整编,就让他们先在后面跟着。 有一个强力前锋在前面开路,大军行进很是顺利。可能因为乌米精力过剩,田况就派他拐了个弯,往东去收了防守空虚的芮乡,而田况自己则率军攻破了有重兵把守的临晋县城,俘获更始军四千余人,随即他停下来休整,请皇帝陛下入城驻跸。 临晋这一战打得很干脆,田况先派了一支由石里坞悍匪组成的小分队,昼夜兼程至城下,零散着混进城去,大军却不急着前进,在距离临晋二十里处安营歇息,等到晚间才拔营启程,疾行到城下,城内的悍匪突然发难,夺取了临晋城东门,石里军一拥而入,喊杀震天,更始军守将慌乱中只带了几十人出逃,将军队都留在了城内,士兵没有首领,连有效的反击都没有组织起来,有的逃出了城,有的直接就地投降。 皇帝陛下入了城,令人去接掌芮乡,令乌米来临晋会合,将这一路收的兵丁再进行一次整编,石里军扩充到万人,羽林军依旧奉行年轻化,精兵化,没有大规模扩充,只吸收了三辅子弟一千人。 此时有使者来报告皇帝陛下,孙八达的运粮船明日抵达,郑深已亲自带了几十人在重泉等待接应,请皇帝陛下立即派人去运粮。 使者前脚刚走,后脚牛得草便带着汉情局局长吴原觐见。 吴原已招募了几十人,搭起了汉情局的架子。他现在的样子却像是一个普通的乡民,戴着斗笠,穿着短褐,鞋子上满是泥巴。他一见到皇帝便拜倒行礼,随后恭恭敬敬地站立一旁,汇报这些天的情报: “刘秀前将军邓禹已自汾阴渡河,更始左辅都尉公乘歙正率军向其靠拢,双方看起来要爆发一场大战。邓禹兵约五万,公乘歙兵约十万。” “郑深之子郑白随孙八达北上,行至黄龙,二人忽然分道扬镳,孙八达独自去了上郡,郑白不知所踪。” “失踪了?依你看他会去哪儿?” “臣不知其去向,不敢妄测。” 小皇帝听懂了,把邓禹渡河的事与郑白的事放在一起说,已经表明了他的意思。 “郑深这些天都做什么了?” “将流民造册登记,将闲田造册登记,与钱有勘探可供开荒之地,写了一个有关屯田的折子,留在了郑县,来重泉之前把手头的钱粮帐册等物作了交接。” “是正式的交接吗?” “一丝不苟的交接,帐目清楚明白,所造之册齐全,对于出门办一件十天之内就可以来回的事情来说,未免太清楚了。” 刘盆子点了点头,看来郑深是个拎得很清的人,当初他的意思也表达得很清楚,只替皇帝做事,不上皇帝的小船,如今事情都整理清楚了,他要上刘秀的大船了。 吴原偷窥小皇帝的脸色,见他若有所思,好像在想着什么。他不敢打扰,只躬身站立,等候皇帝的下一步指示。 却听小皇帝问道:“吴卿,有才能者皆择主而事,你为何选定了朕?” 吴原心头一紧,斟酌着回答道:“臣也不知为何,臣第一眼见到陛下,便有一个感觉,”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说道:“臣一见陛下便觉得:此吾主也,当事之!” 他垂着头,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这个马屁的效果如何。忽然觉得肩膀上一沉,一只龙爪正正地按在那儿,皇帝说道:“郑深号称有识人之明,还是不如你啊!” 吴原松了口气,心里嘀咕,为什么选了你,还不是我饿急了而你离得最近?嘴上却又试探道:“陛下,郑深背叛大汉,您看是不是把他……” 他把拳头紧紧地握了一下,少见地抬起头来,想在皇帝陛下的眼中寻找一丝杀机,只要陛下动了杀心,他这把刀便要出鞘见血。 皇帝的表情定了一下,忽然抬脚踢了他一个跟头,大骂道:“狗奴才,居然惦记上了朕的臣属,还有没有什么是你不敢想不敢做的?” 吴原不敢躲闪,只挺着身子道:“臣只是陛下一个人的奴仆,唯陛下之命是从!只要陛下一句话,不管是谁,臣都敢跟他拼命!” 吴原连滚带爬地走了,边走边激动莫名,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陛下居然打骂了自己,真是不拿吴某当外人哪! 吴原一点也不傻,他知道皇帝的怒气与他没有关系,他只不过是一个带来坏消息的人,皇帝绝对是因为被郑深抛弃而恼怒。 牛得草送走了吴局长,回来看到皇帝居然在照镜子,见他进来吆喝了一声:“木头牛!过来!” “来来,你看看朕这张英俊的脸,需要倒追别人吗?” 牛得草吓得一闪身,“陛下别离这么近,班登见了会摔我的。” 小皇帝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又摸了摸下巴上的几根绒毛,说道:“郑深这个家伙本有萧何之才,却没有萧何之运,眼睁睁地错过一个名垂青史的机会。离开朕绝对是他的损失,朕都替他可惜。” 皇帝断定,即便郑深投奔刘秀不会受到重用,因为在所有光武时期的史书中都没有他的名字,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个人被淹没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牛得草试探地道:“陛下就这么任他去了?” “他要走得清楚明白,有始有终,朕便也送他个清楚明白,有始有终,牛得草,你代朕去送送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79.一夜惊魂 郑深站在渡口,望着远处的河面。河水在不远处的山脚下拐了一个大弯,把他的视野局限在山的这边。 山是青色的山,水是黄浊的水,夹在山水之间的天空有些模糊。 郑深极目远眺,似乎想望穿青山,看到山那边的世界。 他一向自以为看得透彻,如今却有些迟疑,心里总有个念头顽强地冒出来,任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忽略。 “夫子,您看,船来了!”他的思绪被身边弟子的呼声打断。 一艘船正绕过山脚向他们驶来,船上的风帆扯得满满的,好像是一幅白色的旗帜。 “太好了,这下百姓不会挨饿了!”弟子在旁边高兴地说道,“夫子,您为家乡做了件大善之事啊!” “不是我,是陛下,陛下……真是个好孩子。”郑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称皇帝为孩子,这不符合任何礼法,也不符合他稳重的个性。好在身边人的注意力都在运粮船身上,没人注意到他的错误。 更多的粮船转过山脚,在河面上铺开,十几艘船顺流而下,不一会儿便到了渡口。 孙八达第一个跳上了岸,向郑深见礼,寒暄之后道:“后续还有船队,稍后便可抵达。” 他向四处张望,“无染兄呢?没来么?” 郑深听了心里一沉,因为无染正是郑白的表字。 那时交通极不发达,又逢乱世,异地之间几乎断了书信往来,郑白随孙八达离开郑县后并无消息传回来,郑深一直以为他已到达上郡,直到与孙八达再次见面,才得知他并未北上。 “黄龙?他在黄龙离开……”郑深略一沉吟,便不再继续纠缠此事,只问些孙八达一路的情形。 “好像又要大战了,上郡亦在征发士卒,准备南下,更别提左冯翊。”孙八达压低了声音,“战场好像离此地不远,衙县附近士卒尤多,若是再晚几天,恐怕船都过不来了。” 孙八达十分着急,催着赶紧卸货,速速回去,生怕回程中发生意外。虽然孙家作为京兆大贾在官方很有些关系,但是在战争时期,一切关系都靠不住了。 翟兴早早率后勤大队过来,带着数千征发来的民夫,牛马车辆不胜计数,七手八脚地把粮装运了,全送到临晋县城去。 从重泉渡口至临晋县城不过五十汉里的路程,相当于现代的四十里,路况还是可以的。唯一担心的是敌军,包括更始军和邓禹军,都是需要防范的对象。毕竟他们都离得不太远,更始左辅都尉的兵马就在两百里外。 无数斥候被放了出去,对沿线几十里进行侦察,军队整装待命,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孙易更是带着一曲士兵北出五十里,主动去阻挡可能出现的敌军。 一直忙到第二天早上,所有的粮都装上了车,郑深才舒了口气。赈灾和屯田之事已交待清楚,购粮之事也忙完了,皇帝交待的事情都有了着落,自己也算有始有终,可以安心离开了。 可是当他坐在北上的马车里时,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还是顽强地钻进脑海,让他无法静下心来。 他只好用早已想得清清楚楚的理由来不断说服自己:陛下还年幼,纵使早慧,怎么能与正当盛年、威名震于天下的刘秀相比?赤眉军军力虽然强盛,但并不在陛下掌握之中;刘秀手下人才济济,陛下身边皆是盗贼;刘秀已占据河北、河内、河东大片土地,陛下却只有几个临时占据的县城…… 可是不管怎样,他的心里始终是沉甸甸的,完全没有当初想像的小鸟飞出牢笼的轻松感。 他做事一向笃定,即便面临乱兵盗贼,也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患得患失过。郑深对自己有些不满,事情都做出来了,还想个什么? 这时车外传来随行弟子的声音:“夫子,天色将晚,不如在前面的村子借宿一晚,明天再走吧!” 郑深道:“不必歇了,连夜赶路吧!” 在古代走夜路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百姓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夜生活的习惯,就连点灯都是件奢侈的事儿。那时的黑夜是真的黑,尤其是野外,没有什么建筑标志,只能依靠星星月亮,还有马车前一盏灯笼来指引道路。 可郑深坚持要走,越快越好。大战在即,此时若不抓紧北上,恐怕过几天道路不通,想走也走不了了。 他还有一个隐约的担忧,自己虽然把事情都交待得清楚明白,可并不知道小皇帝是怎么想的,他终究是离开了陛下,转投到另一阵营,很有可能被视作背叛。 郑深是偷偷出行,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防备的就是小皇帝翻脸无情。此时他只想抓紧赶路,尽快离开羽林军控制范围,这样即便皇帝反应过来也是鞭长莫及了。 几个人摸黑走了一夜,只在半路稍作休息,用了些干粮,个个疲惫不堪。终于天色放亮,眼前的道路又清晰起来,郑深稍稍松了口气,命弟子停车,下车来活动活动腿脚,也让马儿歇息吃草。 郑深坐在树下,弟子捧着清水奉上,迟疑道:“夫子,昨夜赶路时,后面隐约有灯光,不疾不徐,只在我们身后不远处,一直跟了一夜,不知是急着赶路的商贾还是欲行劫掠的盗贼。” 郑深道:“若是盗贼,夜里早就下手了,焉能等到天明?莫要多想。” 他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惊惧,这年月在外遇盗实在是太平常了,可是跟了一夜就有些不寻常了。难道小皇帝对他早有防备,此时要下狠手? 若真是如此,就凭这份心机和决断,这个十五岁的孩子也真算得上是一个枭雄了。 他向身后的方向张望,却被灌木遮挡了视线,见不到什么人。再上路时,郑深让车夫加快了速度,马车一路颠簸着,又奔出去十几里,这一路后面的追兵若隐若现,有时远远地见到些人,有时又没了踪影。 在一个岔路口,郑深改乘车为骑马,带着两个弟子向西去,却命车夫赶着空车向东走。又奔波了半日,终于后面不见了追兵,看来是走错路被甩掉了。 郑深稍稍松了口气,依旧不敢大意,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敢耽搁。等到日头西去,天边一片昏红,三人已经疲累不堪,正想找个地方借宿,忽见迎面来了一伙人,有五六十人左右,个个衣衫褴褛,手里提着棍棒砖石。 这些人见了郑深几个人,呼啦啦围了上来,不由分说都拖下了马捆绑起来。 这下子是真的遇到强盗了。 众人的盘缠被搜刮干净,马匹也被聚拢在一旁,最受欢迎的还是他们随身携带的干粮,被众盗疯抢了去分食。可三个人的干粮哪能够几十人吃?强盗们明显还饿着肚子,眼睛只在几个俘虏身上打转。 一个人叫道:“现成的马,杀一匹吃就好。” 一个头目样的人说道:“马匹不能杀,实在走不动了可以骑乘,再说了,马可值钱了,万一前面村镇有粮,还能换些粮吃,杀了太可惜了。” 他的眼睛只在三个人身上打转,那目光让人莫名的觉得害怕。 终于这头目开口道:“还不如杀一个人,马肉太硬,不如人肉可口,尤其是人心,刚取出时还热乎乎地在跳,丢进锅里煮一下,切成片蘸点粗盐,别提有多新鲜美味!” 话音刚落,郑深的一个弟子便吐了一地。 那匪首哈哈大笑,指着他道:“就是他了,还有他,这两个年轻,肉嫩,那个太老了,吃了塞牙,实在没有肉时再吃他。” 话一出口,两名弟子都发抖战栗,即便是见惯世事、向来处事不惊的郑深也禁不住胆寒。 他说道:“老夫家中颇有资财,豪杰若能随我归家,当倾家奉养各位……” 匪首不耐烦地道:“少啰嗦,再多话先割了舌头,这世道只有自己养自己,别人谁也指望不上,现在骗我等过去,到了你家就关门放狗!” 众盗都去拾柴生火,将三人丢在旁边的树下,一名弟子早吓晕了过去,郑深也是冷汗涔涔,夏天的暑热和燃烧的火堆丝毫抵挡不住心中的寒气。 天黑了下来,火焰噼啪地燃着,锅里的水咕嘟嘟地冒着泡。 郑深看着这一切,感觉真像是做梦一样,原来传说中的大饥荒时吃人肉竟是真的,没想到这种事情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学问大家沦落为他人的口中食,一肚子诗书、满怀的抱负都将付诸东流。 突然他有了个奇怪的想法:莫不是自己有负于陛下,受到上天的惩罚,才落到如此悲惨的结局? 一个老盗过来,向着他叹气道:“唉,非是我等非要做这食人的恶事,实在活不下去了!今年粮食虽没少收,可强盗却更多,半年时间,强盗上门了几次,把村里钱粮都抢光了,老的小的都饿死了,官府也不管,还只顾着催收赋税,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听说南边有个小皇帝,他是个大大的善人,白给百姓饭吃,咱们就想去碰碰运气,全村人都离开了家,可走到半路饿死了一半,只剩下这么多人。你们从南边来,可知道那边真的有皇帝在赈灾施粥吗?” 一名郑门弟子挣扎着叫道:“我等便是赈灾之人,专门在郑县施粥的!老丈救了我等,便带你们去郑县就食,绝对不会饿死一个人!” 老盗笑道:“这娃儿说谎也说得这么不真。” 郑深道:“不瞒老丈,老夫便是皇帝陛下的郎官,专办赈灾之事,此次专程来购粮。我三人先走,后面还有大队人马,若是杀了我等,他们来时见不到老夫,必将尔等全部剿灭!” 老盗倒有几分信了,找那匪首去说,却被他几句话斥退。匪首向郑深叫道:“你这老家伙已是待宰的羊,还敢出言恐吓!若你真是赈灾之人,乃是救民于水火的义士,咱们自然不会伤害于你,可你借着义士的名头吓人,那便是加倍的可恶了。” 两个弟子忙赌咒发誓,说他们讲的全是实话,几乎把自己的祖宗都赌了进去,古人对于发誓还是比较严肃的,这次连那匪首都有些信了。 “你说后面还有人来,那便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无人来寻,便杀了你们三个吃肉!” 匪首宣布了他的决定,命人杀了匹马,一群人便围着锅啃起粗硬的马肉来。 郑深三人又饿又累,再连着担惊受怕,那滋味绝对不好受。 更要命的是,后面的人已被他在岔路口设计引开,不知是否能找回到这条路上。当时一直怕被人追上,如今反而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人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80.山水不移 一群饥民狼吞虎咽,粗硬的马肉也吃得津津有味,郑深三人只能望着来时的路,希望能见到救命的灯光和人影。 那匪首打着饱嗝,提着柄柴刀走了过来。两名弟子吓得打战,一个道:“夫子,弟子不能再服侍您了,有缘分的话咱们黄泉再见吧!” 郑深道:“人胥知生之乐,未知生之苦;知老之惫,未知老之俟;知死之恶,未知死之息也。吾等也该歇息了。” 不愧是文化人,死到临头时还在拽文。 匪首在石头上敲击着柴刀,“别看了,哪儿有什么救兵?老子最恨把老子当傻子耍的人,你们有钱,有钱了不起啊!有学问,有学问了不起啊,还不是要死在老子的刀下!” 他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双手高高地举起了刀,郑深三人此时已然绝望,闭上眼睛,引颈受戮。 忽然有人大喊道:“看,那边有人,有人来了!” 匪首垂下刀,回头望去,见远处有点点星火,开始时还模糊不清,渐渐地越来越清晰,一点,两点,三点……一长串的火光由远及近向着他们移了过来。 一个郑门弟子叫道:“来了!他们来了!看吧,我们说的都是真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i不一会儿的功夫,火把长龙便到了近前。这时已看出是一队骑士,约有数十人之多。骑士们纷纷下马,当先一个人走上前来,手按在腰间的刀上。那匪首迎上前去说道:“你们是……” 话音未落,对面之人手起刀落,已一刀刺进他的前心。其余士兵也都拔刀在手,吓得那些强盗全都跪倒在地,不住地讨饶。 郑门弟子泣道:“是牛侍卫!陛下身边的牛侍卫!” 郑深的心却瞬间从得救的喜悦沉向谷底,刚躲过强盗的刀,又见到陛下的刀,早一刻晚一刻而已。 牛得草提着带血的刀走近,脸上还带着刚杀过人的戾气,他看着郑深道:“郑先生,陛下让我来送你。”说着将刀向前一探。 郑深闭上了眼睛,心中已不存在任何幻想,算来算去,终于还是逃不过这一劫。陛下,自己看错了陛下,陛下不是一个孩子,陛下是个帝王,是枭雄。 想像中刀刺进身体的痛苦迟迟未到,身上却骤然间一阵轻松,郑深睁开了眼,见自己身上绳索尽落,而面前的牛得草向他一拱手,说道: “得草奉陛下之命,前来相送郑先生,陛下命得草送出百里,保先生平安,如今百里已过,得草告辞,回营向陛下复命。”说着转身欲走。 郑深问道:“陛下还有何话说?” 牛得草回身,微微笑道:“陛下言道,先生之前做得明白,说得清楚,先生是为民做事,非是委身于陛下,因此陛下亦不绳先生以忠。先生此行,虽是弃了陛下,却无关顺叛。陛下要先生自奔前程,日后沙场再见,亦不用有所顾念。” “只是,”牛得草忽然提高了音量,大声道:“陛下曾为先生叹息,说先生有萧何之才,却无萧何之运。得草斗胆妄言,郑先生学问精深,才干优长,奈何无识人之明。待五年之后,先生便可知道,当初是先生看错了!” 说罢回转身,命士卒留下马匹干粮,将那些强盗驱赶着,向来路上去了。 郑深默默地站着,一个弟子上前道:“夫子,吾等向何处去?” 另一个弟子道:“夫子,陛下行事如此光明磊落,我等不辞而别,是不是……不太好。” 郑深没有回答,只蹒跚着爬上了马,向北行去。 黑夜里的火光,渐渐地分成两路,一路浩浩荡荡向南行进,一路零星的火光向北,双方渐行渐远。 郑深一路都没再说话,他心里反复地念叨,“我看错了么,我真的看错了么?” 很遗憾,目前来看,他已经错了一次,而且错得离谱。陛下的所为超出了他的想像,那个十五岁的孩子没有留他,也没有伤害他,而是任他来去,甚至派人保护他,救了他的命,显示出一种豁达宽广的心胸,也带着帝王家少有的情义。 与陛下相比,郑深的所有心思和算计都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原来他不必偷偷摸摸,不必费力去甩掉追兵,就算他光明正大地离开,也不会有人来阻拦。 如果说百里相送是有情有义,那么任尔去留,则表露出一种无比的自信,带着睥睨天下的霸气。人家说得清清楚楚,将来自会证明,他郑深没有识人之明,他当初的看法是完全错误的。 牛得草的话像是一顿大棒,打得郑深有些心旌摇荡,如果之前他对于离开的所有迟疑皆是因为不忍,是出于情。如今却不知不觉地改变了,此刻他是出于利,出于现实,郑深在不断地反思,陛下杀了他,可以称为枭雄,陛下放了他,却可称为英雄,或许自己真的看错了陛下,这样的天资,这样的心胸,即便眼前势微,日后焉能不成大事? 或许,他郑深真能做高祖身边的萧何呢?真能借着陛下的东风名垂青史呢?比及投奔身边人才济济并不缺他一个的刘秀,辅助初露头角急需人才的陛下,何尝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最要命的是,皇帝的这番行为已将他置于一种极为尴尬的境地,即便没有救命之事,在旁人看来,百里相送,足见皇帝有情有义,若是郑深从此终老林泉也倒罢了,若是他再去别处出仕,必定会被看作抛弃故人去攀高枝的小人。 而此时他郑深受了皇帝的救命之恩,若再弃之而去,转投刘秀,立即便成了无情无义之辈,说不得会被天下人耻笑,恐怕连刘秀都会看不起他。就是他身边的两名弟子,恐怕也已经有了类似的想法。 丢掉名声对于一个大儒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郑深忽地心里一惊,难道小皇帝是故意如此,堵死他改换门庭的路径,让他无路可走么?难道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有这一份高深莫测的心机?自己一直把他当成“孩子”,是不是有些高看了自己,小看了陛下? 无论如何,郑深觉得自己已别无选择了。 他停下马,勒转了马头,弟子迟疑问道:“夫子要回去吗?” “寄情山水,远离朝堂,乃郑某向来之志,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故陛下虽贵为天子,亦不能夺深之志也。”好在他要追随刘秀之事从未对人说起过,连他的儿子郑白也不得而知,此时他还可以用山水之志来说事儿,硬找回些面子。 “然此际时势异也,陛下救了郑某的性命,郑某此身已属陛下,当披肝沥胆报陛下于万一,焉能为一已之志而忘恩义大道,弃陛下而去乎?” 郑深叹了口气,说道:“山水不移,可待深于后日也。” 这个场子找得算是比较圆了,身后的弟子已经在默默背诵,准备日后记载,为夫子传之后世了。 而在后世的儒家经典《郑子》中,也确实记载了这个故事,将郑深描述成了一个义儒,为了陛下的救命之恩放弃了自己的山水之志。郑夫子的那句“山水不移,可待深于后日也。”也成了后世想入世又想装逼的绿茶婊儒者们常引用的一句话,山水又不会消失,先去入世做官,日后再去实现山水之志吧! 而在后世的史书中,这件事被记载为“郑子南顾”,在民间的传说中甚至有“牛得草月下追郑深”的故事,广为流传。 时间回到现在,郑深再不迟疑,打马向南,一路不停地赶回到临晋,一见到刘盆子便拜倒在地,口称:“臣郑深觐见来迟,请陛下降罪。” 刘盆子正坐在榻上吃饭,一块牛肉刚刚送进口,见到郑深,竟扑地一口吐出,便宜了地上蹲着的一条大黑狗。 皇帝陛下扔掉筷子,鞋都没穿便跳下了地,光着脚丫子三步两步抢上前来,两手扶起郑深,激动地道:“子渊,你可回来了,朕思卿久矣。” 这一段若是拍成电影,定会给一个特写定格,一向稳重的郑深激动得不能自持,瘦削的脸上满是眼泪,而小皇帝的大黑脸则笑开了花,嘴巴咧到了耳朵根,露出一口大白牙。 这个场景日后会无数次出现在后世的戏曲桥段“君臣会”中,只是将郑深的白脸换成了忠义的红脸,而将陛下的黑脸换成俊秀的白脸,在历经不知多少年后,人们的审美观念发生改变,不再以娘炮为美时,皇帝陛下的形象才更加贴近事实,变成了一张英俊健康的黑脸。 而民间则偷偷地有了另一种言论流传,便是陛下有龙阳之好,而且喜欢年纪大的。陛下之前便与田况论兵以致于抵足而眠,现在又与郑深深情凝望,涕泣相对,充分说明了陛下的性取向。不知道这种言论从何而起,却流传甚广。 小皇帝听了后一笑置之,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儿,别说这是个假新闻,便是真的龙阳也无所谓,在那个年代这不是什么异类行为,而是妥妥的时尚风潮,大汉朝几代皇帝都有证据确凿的基史。 平民百姓乐见这种君臣相得,皆大欢喜的结局,而选择性地忽略了这其中的种种猜疑、算计和利益相关,正史中也着重于结局,对过程一笔带过,多少真相隐藏其中。 也只有在作者这种极为严肃的写史者的笔下,才能稍稍窥探其中的真相。再次严肃地声明,此文是极为严肃的关于建世大帝的史学专著。 接下来郑深的一番话,改变了历史的走向,被整段记入了正史,浓墨重彩地渲染描写,后世不知多少代后,一位姓罗的作家在他的著名小说《三汉演义》中,把这对君臣在临晋的一番奏对命名为“临晋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81.临晋奏对 郑深道:“陛下因何在此?” 皇帝道:“朕率精兵讨伐无道,豪强纷投,郡县望风而至,朕欲奋兵威,除奸佞之徒,拒伪帝之兵锋,以安关中百姓之心。” “陛下此举乃舍其本而逐其末,置江山社稷于危殆之中。此处非不可以战,却非陛下之战场,此地乃将军用武之地,以一上将居此足矣,陛下欲为一将军耶?” “依子渊之意,朕之战场在何处?” “陛下之战场在于长安,在乎赤眉与更始之间矣,请为陛下言之!” 接下来史书中又记载了君臣之间的大段谈话,全是之乎者也,并不是古人说话都这么文绉绉,而是史书记事历来如此。由于纸张投入实用比较晚,此时还是以竹简记事为主。记载工具的落后导致古文叙事精炼无比,没法子,写起来太费劲,要是都像现在的网文那样灌水,俩人能聊进去几百车竹简。 大概的画风是这样的: “史官,准备一下记录,朕和丞相要说几句话。” “陛下准备聊几车?” “先聊几百车的,不够再说!” “请陛下稍待,臣先命人拉八百车简来。” 历史中的古人说话抑扬顿挫,节奏感十足,经常有四六骈句之类,读起来琅琅上口,可能大部分是后来进行过艺术加工的,或者是早就有所准备。说不定隆中对都是诸葛亮提前写好背了俩月,等刘备一来就口若悬河,说起来头头是道,看起来好像多么多么牛b。 郑深虽然深入思考过当前的局势,但确实对这场奏对没有充分的准备,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多是大白话,基本都是“这样不行”“你说咋办”“就这么办”之类。 郑深的意思大概是,陛下您是赤眉军推举出来的皇帝,您的命运和赤眉军是一体的,即使是您自己的部队羽林军,其主体也是赤眉子弟,他们的心都是赤的。即便您不喜欢,赤眉军的一切您都要接受,赤眉军的失败也就是您的失败。 即便您在这里打了胜仗,但长安若是不能拿下,赤眉军便在关中立不住脚,还得继续流浪,您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您现在拥有的地盘和势力立刻就不属于您了。 长安是天下最重要的地方,是公认的大汉最高领导人居住之地,国家的命令从那里发出,全天下的眼睛都盯着那儿,这座城市在大汉人民心目中的地位无可替代,占据长安具有非同寻常的政治意义。 陛下,咱们要去长安,攻占那儿,那儿才是中心战场。 小皇帝笑了,长安我肯定会去,只是没有那么着急吧?依我的估计,樊崇他们一定会攻占长安,我把这边儿的仗打完,收拾了小邓邓就去。 他之所以这么笃定,因为历史书上都写得明明白白的,用不着他刘盆子驾临,不久后樊崇就会攻入长安。只是刘盆子没办法把这事儿和郑深说就是了。 郑深表情严肃起来了,说陛下那您更要早去,赶在赤眉军攻占长安之前去,否则您的霸业就危险了。 听到这刘盆子有点懵逼,老郑这是什么意思? 郑深的意思就是,陛下您这一个多月做了很多事,做得非常好,也积攒了一定的名声,百姓都看着您,您若是一直保持这样的仁君形象,天下的百姓会像水流大海一样来投奔您。可是赤眉军都是什么人?这点您比我更清楚,他们攻入长安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说过您和赤眉军是一体的,赤眉军的暴虐也将是您的暴虐。从前他们还没有立您为帝,做下那些残暴之事与您关系不大,您也可以此向天下人推托,可是现在您是他们的皇帝,即便他们不遵从您的命令,天下人也会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包括所有的罪过都归咎于您。 说到这儿刘盆子的脸色有点变了,再黑的脸也掩盖不住那一丝苍白,郑深说得对呀!这个锅我tmd不背也得背呀! 看皇帝听进去了,这时候郑深又开始宽慰了。 陛下您不必过于担心,现在我们有机会,虽然您的实力比樊崇等人差距很大,但是您有您的优势,您是皇帝,大义在您这一边,您也有了一定的军事实力,而且羽林军是各营的子弟,更容易获得各营的支持,这一点也很有利,只要充分利用这几点,依靠您的聪明才智,咱们有机会慢慢分化赤眉军,尽最大可能掌控这支军队,成为实际上的皇帝。 这件事难度很大,短期内不太可能办到,咱们可以把第一步目标定在维护长安稳定,不发生大的恶性政治事件,然后争取民众支持,一步步增强自己的力量。等到稳定长安,在关中站住了脚,便可以号令天下,与关东的刘秀掰一掰手腕了。 刘盆子是个知道未来的人,他清楚地记得赤眉军进入长安之后残暴无比,见东西就抢,就连来投诚的豪强送来的贡品都抢得一干二净,以致民心尽失,没人敢来依附,把大好局面全部葬送,只呆了几个月就灰溜溜地放弃长安。后来又在隗嚣那儿碰壁回到长安,但还是呆不住,最后放火毁了这座古都,全体东归,被刘秀堵住一网打尽。 刘盆子本来就想先把邓禹收拾了,再回头去长安收拾残局,一听郑深的话,立刻就有点着急,印象中再有两个月长安城就要告破,自己无论无何要赶紧过去掺合一下了。 当然两人又探讨了许多问题,关于关东,关于洛阳,只是长安的问题是重中之重,其他都不赘述了。 从这一番奏对来看,郑深还是比较有眼光的,政治水平很高,能够抓住大局重点,把小皇帝有点跑偏的腿拉回到大道上来。而且他说得毫无保留,是实心实意为皇帝谋划,看来这次郑深是押上了身家,把赌注全部下到了小皇帝身上。 “无染呢?无染现在在哪儿?”小皇帝问起了郑白。 郑深一笑,“陛下不必担心,吾料吾儿几日内必到。” 这老家伙又开始装b了,忘了自己刚刚看错了人,好没面子的吃了把回头草。 但刘盆子对他这个回头草是极其欢迎的,毕竟郑深是真有两把刷子的能人,这身本事也是他敢于回头的本钱,今天的一番奏对已经让他把刚丢的面子找回了大半。 两个人屏除了旁人,在屋内嘀嘀咕咕直到半夜,班登在外面守得哈欠连天,纯洁的孩纸心里反复回荡着牛得草的话:“陛下喜欢老的。”看来这是真的了。 果然,这个老的好不容易走了,第二天,皇帝又把那个老田况给召了来,两个人又是一番嘀咕。 田况道:“陛下的眼光真是精准,早早就预料到此处会发生‘三汉会战’,臣对陛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确实服气,皇帝对局势的判断惊人的准确。早早预料到邓禹会西渡黄河,与更始军会战于左冯翊,提前赶来趟这趟浑水。田况就纳了闷了,小皇帝只有十五岁,为什么会有这么精准狠辣的眼光? 只能说是人中龙凤,天赋异禀。 只有刘盆子自己知道这不过是历史的bug,穿越使他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预言家。他要充分利用这个优势好好玩一把争霸天下的游戏。 皇帝道:“朕明日回銮,今天是特与卿道别的。” 田况立刻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意思,斩钉截铁地道:“陛下,若委任臣况以兵事,臣必破二伪汉,为陛下夺取河东!” 刘盆子暗自叹息,这个人还是这么刚啊,当年他力阻王莽派大军剿灭青徐盗贼,说陛下您不必出兵,您派的大军干不成什么事儿,来了只能添乱,为地方增加负担,只要您把青徐两州的军事都委任给我田况,我必定把盗贼全部平定。 这番不客气的话把王莽彻底吓着了,这还了得,这是要拥兵自重啊!王莽立刻派人解除了他的兵权,召到京师不让其再参与兵事,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田况的年纪长了几岁,却还是像原来一样锋芒毕露,完全没有吸取从前的教训。现在他对着另一个皇帝,几乎又说了同一番话。 他的意思很直白,让刘盆子给他全权,他便可以大展拳脚,建功立业。 一般来说,这样的将领虽然能力很强,但是始终会让人主忌惮,不敢放心使用,即便使用,事后也很容易被卸磨杀驴。 刘盆子毕竟多了两千年的见识,他知道,有能力的人大多有个性有脾气,你喜欢听话没脾气的,那大半也没什么本事。这个时代只有一个有本事而且又好说话的,那就是刘秀手下的冯异。 小皇帝问道:“公乘歙军十万,邓禹军五万,将军军只一万,将如何对敌?” 田况笑道:“陛下,最近来投奔的人不少,臣的兵多了些,再征发一些,争取凑到两万人。臣将率军暂守临晋,观公乘歙和邓禹双方交兵,臣料公乘歙恐我军袭其后,必会派一支偏师来此,监督我军动向,臣将示之以弱,以示无北进之意,骄其心,待其大意疲累之时,出其不意破之。随即向北挺进,占据汾阴,断了邓禹军的后路,如此则三方混战,乱中取胜。” “取胜之后呢?” “那时我军军威大振,臣将遣乌米率偏师北上,夺取上郡、北地,臣自己则率大军渡河向东,谋取河东之地,得其而守之,则关中无忧矣,待陛下抚长安,定关中,兵锋出于洛阳,臣将起兵响应,与陛下南北齐进,以图天下。” 刘盆子道:“将军之言,正与朕意相合。” 这田况是个军事家啊,就凭他这一番话,可见对战局已经了然于胸,至于能不能达成,要看未来的战况了,如果真的达成了他的战略构想,对于刘盆子是非常有利的局面。 “河东之事,委卿执掌,从卿处置。”刘盆子大手一挥,“乌盖,取朕的将军印来!” 于是皇帝拜田况为征北将军,假节,总督北线兵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82.好人坏人 这几天确实有不少人来投奔,汉室宗亲的金字招牌,打击豪强的威慑力,在郑县的赈灾义举,都让刘盆子这个皇帝具有了相当的吸引力。 地方豪强自带人马钱粮过来,当然还有自己的儿子,既是人质,又是未来的朝廷官员,游侠义士聚众而来,想要通过投靠皇帝博取功名,就连附近饥饿的贫民也纷纷向临晋聚集,他们是听说了皇帝的赈灾之举,想要向皇帝讨一碗饭吃,更有青壮年为了一口饱饭主动从军。 几天功夫,田况将俘获的四千官兵连同新召来各县士卒一起,整编出军队一万,加上原来的“石里军”五千人,还有乌氏义从助阵,其实力已是不容小觑。 临晋的粮食是足够的,更始军留下的军粮本就不少,再加上新买的两万石和豪强们的孝敬,粮仓已经堆得满满的,还要另寻地方来存放,皇帝将这些统统留给了田况,作为他进行“三汉会战”的军粮以及进军河东的本钱。 皇帝率羽林军龙骧营、卫士营、泰山营一起南下,还有千余豪强武装,整个大军差不多有一万人,浩浩荡荡,声势比起偷偷摸摸出征时的两千余人不可同日而语。 行军刚刚半日,见前面来了一支人马,当先两人纵马疾驰,走近一看,其中一人正是郑深的儿子郑白。 两个人拜见皇帝陛下,郑白见到父亲陪在一旁,十分惊喜,忙向父亲问好,他身边之人也下拜,口称夫子。 郑白道:“陛下,黄龙杜广国有一份大礼献给陛下。” 郑白当初不愿去上郡,在黄龙辞别孙八达,去了当地名士杜广国的家中。杜广国曾在郑深处求学,与郑白关系莫逆,两个人都比较热血,尤其是杜广国,他家中颇有资财,为人喜交游,有口才,好为大言,总是慨叹大丈夫当如何如何。 郑白找到杜广国,将小皇帝所作所为如实相告,把皇帝陛下夸成是天上地上难找的明君,杜广国热血上涌,立即变卖家产,收集人马刀枪,要南下投奔建世皇帝陛下。 两个人收罗部众八百余人南下,走到半路,杜广国忽道:“我二人无尺寸之功,恐怕去了不被人看重,眼下有一件大功,不如先取了再走。” 郑白道:“不知道杜兄说的是什么功劳?” 杜广国道:“更始上党太守田邑的家在莲芍,离此地只有二十里,不如我们去袭取了他的家眷,献给皇帝陛下。以此为要挟,逼迫田邑归顺,献出上党郡,田邑是有名的孝子,肯定能俯首就范,到时岂不是大功一件?” 郑白有些犹豫,“乘人不在,夺其家眷,恐有不仁之名。” 杜广国道:“贤弟有些迂腐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我等又不伤害其家人,只是将他们换个地方安置。皇帝陛下欲收上党,必会优待其家人。之后田邑能转投明主,恐怕还要感激我们哩!” 郑白很容易就被说服,两个人商议定了,当即转奔莲芍,走到附近,却听说田邑的家眷前几天已经走了。 郑白有些灰心,杜广国却不肯放弃,大大方方地上门拜见,对着留守的田家人撒谎说自己是田太守旧友,受托照顾其家眷,因家中有事来晚了,错过了护送之事,如今兵事将起,道路闭塞,恐怕田家人在路上会遇到麻烦,他杜广国受人之托,一定要忠人之事,请告知田家人去向,他要追上去,一路护送他们去上党。 杜广国十分健谈,言语又显得很真诚,这就是他的本事,天然容易获得别人的信任。田家人信以为真,竟将底细源源本本地告诉了他。 杜广国立即起兵追赶,一直追到大河边。也是命中该有此一劫,田家人本来应该昨日渡河,因为天气不好耽搁了一夜,却等到了杜广国这个煞星。 杜广国上前招呼,与田邑的兄弟聊得投机,正是热乎的时候,出其不意发动突袭,一下子冲散了护送队伍,将田邑的老母及亲属数十人捕获,带着他们沿河而下,直至朝邑。此时朝邑已在小皇帝的掌控之中,杜郑二人从朝邑县长口中得知皇帝在临晋,立刻又转奔临晋,正好半路遇到皇帝的大军。 皇帝听了这话,并没有兴高采烈,只是淡淡地说道:“莲芍附近重兵云集,田太守家眷在那儿确实不安全,先把他们安置在郑县吧,一定要妥妥贴贴,善待其家,万不能出什么差错。”说罢便下令出发。 郑白有点懵圈,这是怎么回事,杜广国远道来投,皇帝既不安抚也不封赏,好像一副不怎么爱搭理的样子。他看了看父亲,郑深却看也没看他一眼,紧随着皇帝去了。 郑白尴尬道:“杜兄,这个,陛下事忙,想必一时顾不上杜兄,等到了郑县之后必有重赏。” 杜广国哈哈一笑,并不在意,旋即带领本部人马汇入大队。 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皇帝在帐中来回走动,嘴里念叨着:“田邑,田邑,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田邑是谁来着?” 他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趟,突然站住,一声大叫:“哈,我想起来了!” 田邑是更始朝的上党太守,刘秀部将攻打上党时,他带兵在天井关拒守,刘秀军数月不能前进一步。之后田邑怕家眷有失,派人去接,不接还好,这一接在半路出了事,被刘秀的手下给截获了。田邑确实是孝子,听说老娘落入敌军手中,当即就投降了,刘秀因此轻松拿下上党郡。 如今历史发生了改变,田邑的家眷竟然落到刘盆子手里,这相当于天上掉下一个郡,上党这块肥肉已送到了嘴边,看来这又是一个意外开启的大宝箱。 刘盆子喊道:“去,把杜广国给我叫来!” 班登气呼呼地道:“那个人是个坏人!人家要全家团聚,他却把人家老娘抓起来作为人质,真是坏透了!陛下,您不能听他的,用家眷要挟别人太卑鄙了!” 刘盆子一拍几案,“嘭”地一声大响,把帐内的人都吓了一跳,他大叫道:“班登,你说得对!大丈夫就要决胜疆场,怎么能把别人老娘抓起来呢?怎么能用家眷要挟人呢?实在是太卑鄙了!朕真是看不惯!”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班登抹了把鼻涕,重重地点头。 刘盆子又道:“就听小班登的,咱们要好好地对待人家,让他们吃好的喝好的,住得舒心睡得香甜,还要加强保护,不能让别有用心的坏人打他们的主意。” “陛下是好人!大好人!”班登欢叫着。 大好人又道:“朕还要让杜广国亲自去找田太守谢罪,就是田太守杀了他朕也不管!” “活该!”班登恨恨地说道。 大好人拍了拍小班登的肩膀,“班登啊,朕这个人你也了解,优点就是心肠好,缺点是心肠太软,朕实在不忍见其骨肉分离,等到仗打完了,路上安定了,朕将让田太守接他的家眷回去,在那之前,朕一定会给他们妥善的安置。” 班登眼中泪光闪闪,“陛下,您真是太好了,我没想到还有您这样的好皇帝。” “傻孩子,莫哭。”世上最好的皇帝低下头,替班登抹去脸上的眼泪,没想到一股鼻涕从小班登的鼻孔呼地冒出,喷了皇帝陛下一手。 刘盆子看着手上的鼻涕,嘴巴咧得简直要露出三十二颗牙齿,恨恨地道:“姓班的,朕真想把你的鼻子割下来,让你变成哈米赤!” 乌盖默默地打来了一盆水,请皇帝盥洗,自己拿着巾帕站在一边伺候。皇帝洗手完毕,他立即帮着擦拭干净,又招呼班登一同出去。 杜广国来时,帐内只有皇帝一人,见到他就叫道:“杜卿,你可给朕送了份大礼啊!朕该如何封赏你呢?” 杜广国拜道:“陛下不必急着封赏,待臣为陛下取得上党再行封赏不迟。” 皇帝笑道:“杜卿欲如何取上党?” “上赖陛下威名,下仗臣三寸之舌,再有田老夫人手书一封,有此三者,上党唾手可得!” “杜卿,你可真是朕的广野君啊!” 广野君就是郦食其,是汉高祖刘邦的谋士,曾经以一张嘴说服武关守将,使刘邦兵不血刃地进入关中,又曾说服齐王投降,使韩信得以乘人不备突袭灭齐,是名副其实的大汉第一名嘴。 杜广国道:“臣愿陛下威德加于四海,臣能以小小的功劳在青史中题名末册。” 皇帝大笑,第二日便命杜广国匹马向东,直奔上党去了。 当天郑白问他的父亲,为何陛下对于杜广国送的这份大礼表面上显得那么冷淡,而后又那么急切地差人去上党呢? 郑深道:“陛下以仁德治天下,百姓乐于追随。而此事却非仁德之举,他即便内心乐见此事,焉能在众人面前大肆夸赞?” 郑白恍然道:“陛下才十几岁,怎么心思这么难测?” 郑深叹了口气,“咱们这位陛下,观之仅有十五岁,品之则有三十岁,不愧是天选的皇帝,实在是不简单啊!” 郑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无意之中说出了真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83.遭遇敌军 第二天一早,大军刚刚出发,斥候来报,前面发现了大队人马,身份不明,数量不明,队伍望也望不到头,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诸葛稚疑惑道:“莫非是丞相和大司农见我等久未回去,派人来接应了?” 不一会儿,又有更详细的消息传来,确定了对面是更始军队,人数不详,但是看样子有数万人,现在就在十几里外,双方的斥候已经开始了零星的接战,敌军已向北加速行军,好像是想吃掉他们。 现在左冯翊的形势就是这样,赤眉、更始、铜马帝刘秀三股大势力在此地交汇,调兵遣将,争战不断,不管哪一方行军都要加倍小心,因为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遇到敌军,随时来一场遭遇战。 王二楞子立即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这一趟出征除去爬了几天东坞城墙之外,他这个泰山营精锐就没打什么正经仗,可把他憋屈坏了。这一次说什么也要上阵,打头阵! 有这想法的不只他一个,另外两个人也跳了出来,一个是诸葛稚,一个是王猛。 诸葛稚这次来接圣驾可是栽了大跟头,没有打下东坞,输了打赌,又被班登当众摔了个跟头,当着众人丢人现眼,这股火一直没消掉,诸葛卫尉急需来一场暴力来泄火,找回场子。 王猛则是争功心切,他是羽林军三大曲长之一,而且是一曲,从编号来说应该是主力曲,可是一曲却没有立下什么出挑的功劳,风头全被另两个曲抢走了。他和胡狗子都不怎么服气,两个人商量好了,一定要找机会抢一场硬仗来打,绝对不能落在二曲三曲的后面,现在机会来了,王猛拼死也要抓住,哪儿还肯让出去? 三个人争当前锋,都不甘落后,看那架势简直要动手打架。 皇帝终于发话了,“对方有几万人,还怕没有仗打吗?你们三个不用争了,今天让你们一起打头阵。” 三个人一愣,立刻停止了争吵,齐齐看向皇帝陛下。 皇帝道:“龙骧营一曲作为主力,为中军前锋,泰山营为右军,卫士营为左军,三军齐头并进,与敌军一决雌雄。” 王猛立即喜笑颜开,王二楞子还想争当中军,却被皇帝一句话打消了念头,“还有一个条件,左军右军要听从号令,看朕的令旗行事,不能随意冲锋,否则都上后头呆着去,朕还有两个曲闲着呢,不缺你们两个营!” 刘彪和孙易虎视眈眈地站在旁边,随时准备上场。诸葛稚见势不妙,立即应道:“臣诸葛稚唯陛下之命是从!” 王二楞子也老实了,“陛下,我全听您的,您说啥时冲我就啥时候冲。” 刘盆子立即道:“传朕旨意,列阵!” 一时鼓角齐鸣,旗帜飘扬,三军开始列阵,将士各自就位。 队列是羽林军训练的重要内容,已经练得十分纯熟,中军没过多久就把阵势列好,整整齐齐,军容十分雄壮。 左军和右军却乱哄哄的半天也列不整齐,这是赤眉军各营的共同特点,只扎堆不列阵。皇帝也不可能对他们也同样要求,只要让他们能站在指定的位置,集结成军就可以了。 诸葛稚一千精骑在左,王二楞子两千步卒在右,中间是羽林军一曲和临时补充的弓弩手,有两千五百人左右,左中右三军将近七千余人列成阵势。 刘彪也想做前锋,可是皇帝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骑卒队伍消耗在正面冲锋中,他命令三曲八百名骑兵作为机动部队,视战场形势选择突入时机。 实际上对于卫士营的骑卒,皇帝的命令也是侧翼袭击,争取对敌军进行切割打击。只是在战场上,命令能够得到多少实行,就要看诸葛稚的临场发挥了。 对于二曲的使用,皇帝征询孙易的意见,孙易道:“愿将二曲一分为二,作为左右翼的后备,保护中军侧翼。” 这句话体现了孙易的大局观,他的眼里是整个战场,而不只是自己一部的位置。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左右翼的诸葛稚和王二楞子都以打硬仗闻名,战斗力十分强悍,但是不像羽林军一样讲究配合,两个人杀得兴起,很可能会与整个大部队脱节。如果打得顺利还好,一阵冲杀敌军就垮了,若是战局陷入胶着,中军的两翼就会暴露在敌军兵锋之下,极易遭到攻击。 皇帝批准了孙易的计划,二曲一分为二,由正副曲长率领,随时准备填补左右翼的空缺,保护大军侧翼。 这样安排下去,羽林军余下的队伍就剩下斩马队了,王虎不禁又担心起来,生怕上次没来得及上场的一幕再次重演。 王虎不知道的是,小皇帝其实对于斩马队是有偏爱的,他把斩马队当成羽林军中最强悍的力量之一,其地位可比刘彪麾下的骑卒,不能轻动。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一定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派上用场。 所以斩马队得到了与三曲一样的待遇,先做预备队,等待上场时机。 羽林军有数百人的新兵,多是本地豪强子弟,正在进行队列练习,尚未完全形成战力。此时由皇帝陛下亲自领军,带着他们在后面押阵。旁边还有一千余名追随的地方武装,都是这几天来投奔的豪强和青壮,皇帝陛下根本没把他们当作可以上战场的力量。 刘盆子清楚,这些人目前就是墙头草,有的是慑于他的军威一路追随,有的是想随着他建功立业,若是这一仗形势不利,这些人会立即作鸟兽散,搞不好还有可能反戈一击。 这场大战真正可以指望的还是自己人。当然,如果羽林军打一场大胜仗,这些墙头草会坚定追随的信心,慢慢转变为真正的战力。 墙头草们的军队更是不成阵势,全是一堆一堆的,以各自的族长宗主为中心。 等到敌军慢慢进入视野,随军的豪强都变了脸色,这到底是有多少人啊! 更始军像乌云一般卷了过来,空荡荡的旷野立即显得拥挤,漫山遍野全是敌兵,原来大片的绿色都被灰黑色的衣甲覆盖。 赤眉军与之相比人数少了许多,大概目测一下,对面的敌军人数恐怕要多出一倍不止。 有人已在暗暗地寻找退路,准备随时跑路,还有人不断地摇头叹气,后悔自己投效得太急,没有等到局势明朗。 临晋的毛丙和重泉的申经都各带了家人来投奔,此时这两人的头凑在了一起。 毛丙道:“更始军势不可挡,我看这场仗负多胜少,一会儿趁乱走了算了!” 申经急了,“走什么走?吾儿就在羽林军新兵中做队率,老夫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新兵就在他们旁边不远处的小山上,此刻已在皇帝的亲自指挥下列成了阵势,虽然没上过战场,队列倒还列得不错,也算得上军威雄壮、盔明甲亮。 申经稍稍放了点心,说道:“再看一看吧,或许真就能赢了呢,吾儿也能跟着攒些功劳,运气好的话也混个开国将军当当。” “申兄,你可真是想得开,还开国将军!对面那么多人,看样子就是精兵,再看这边,一群娃娃做中军,以少打多,以小打大,这怎么打啊?” “可别小看了这些娃娃兵,人家可是两千破一万!” “这个做不得准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先找好退路吧!唉,我的幼弟也是羽林新兵,顾不得了,实在不行只能拼着回家受父亲大人的责罚。” 申经不禁有点后悔,不该听了儿子的撺掇就急匆匆地来投奔。当时以为不来就会像杨玉一样被灭掉,没想到刚站好了队,就遇到了明显看起来更强的更始大军。 老虎打架,猴子遭殃,这些坐地的大户宁可被薅羊毛也不愿面对这样的局面,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家破人亡。 从来站队都是技术活,乱世的生存之道就是做一棵精通风向的墙头草,倒向应该倒向的地方。 所以当时送儿子作人质是寻常操作,这样至少可以增大反叛的成本,就像此时,若是没有那些子弟在新兵营,这些豪强真可能一哄而散。 此时敌军已推进到前面两三里的距离,双方的士卒已经能看到对方的阵列,更始军是步骑联合,以步兵为主,少量骑兵夹杂其中。 诸葛稚看着对面的更始大军,心里隐隐有些兴奋,胯下的马感觉到主人的战意,四只蹄子不断地刨着地面,好像按捺不住地想要冲过去。 诸葛稚虽然进攻东坞失利,却从从心底里不服气,羽林军不过是一群半大孩子,怎么能和他的卫士营精锐相比?能拿下东坞靠得是皇帝陛下的计谋,若论真正的战力,卫士营肯定是碾压龙骧营的。而他率领的是一千精骑,战力更是可怕,要知道在战场上,一个骑兵可以抵几个步卒! 同样有想法的还有王二楞子,此时他正给部下做战前动员,“兄弟们,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怕个鸟!一会儿都看着我,随我一起冲锋,要是冲不过那些娃娃兵,你们就都回家抱孩子去吧!” 两个人的想法出奇地一致,一定要打一场漂亮的胜仗,让羽林军的娃娃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精锐。 更始军一点点挤压过来,速度不快也不慢,保持着队形的严整,看来对方是要以实力硬吃了。 两军相距越来越近,双方的鼓角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独特的战场交响乐。 大战一触即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84.左冲右突 王二楞子站在自己部队的前面,摆出了冲锋的姿势,眼看着前面的敌军渐渐逼近,等待着冲锋的命令。 要搁以往,他早就把手中的斩马刀一举,大吼一声“冲啊”杀上去了,可是这次说好了听小皇帝的指挥,他不能擅作主张。 他不断地抬头看向身后的那座山包,皇帝陛下正在那儿,所有的命令都从山上发出,像征着冲锋的红色旗帜一直没有出现,王二楞子怀疑自己的眼神不好,不断地问旁边的传令兵,来确定皇帝是否已下令。 皇帝陛下为了保障军令畅通,专门给左右两军配备了传令兵,以向两军传达旗语,王二楞子觉得这完全没有必要,打个仗哪儿那么多啰嗦?大刀片子一举,直接往上冲就是了,还看什么旗子! 传令?需要传什么令?就是一个字“冲!” 要不是担心皇帝陛下与他切磋射术,王巨人早就冲上去了,现在却只能呆呆地站在这儿干等。 最早与敌军接战的是强弩手,用的是目前军中射程最远的大黄弩。这种弩拉力极大,往往需要几人合力才能上弦。而强弩队中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力气远远超过常人,比如孟愤,他凭借一已之力就能将大黄弩上弦。 有机会使用大黄弩这个大杀器,孟愤现在的心情超级好,今天老娘终于要开荤了,再不用射草人,今天要射的是真人,串串串,人肉串! 他亲自操作一架军中唯二的大黄三连弩,远远地瞄准了对面一个骑在马上的首领,按照训练时的标准,在敌军进入两百五十步左右,一声令下,八十张大黄弩一起发射,孟愤眼看着三支长长的弩箭从眼前飞了出去,汇入到一片弩箭之中,一下子变成了一排黑点,随后对面有几个敌兵倒地,而他瞄准的那个马上将却没有中箭,反倒是他身边的士兵倒下了一个。 那个将领吓了一跳,立刻跳下马来,汇入到人流之中。 距离太远了,射击精度不够,还需要根据实际情况修正。 孟愤顾不上懊恼,立刻按照操作规程上弦、瞄准、手搭悬刀,上次他射的是马上将,却中了下面的步兵,看来是射击仰角不够,这一次他把弩臂稍稍抬高了一点,眼睛盯着上面作为瞄准器的望山,对准了又一名马上将领的头是被敌军打散的,不如说是被自己打散的。这些散兵还是很勇猛,但却被更始军一个个分割包围,在每一个局部战区都形成了以多打少的局面,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下去。 造成两营受阻的原因,说到底还是实力问题,人数差距太大,两营共三千人受到了对方三四倍的兵力剿杀。纵使诸葛稚和王二楞子再勇猛,也有点吃不消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85.森森夷矛 毛丙叫道:“若是左右两翼精兵能冲散敌军,羽林军还有获胜的机会,如今两翼一齐受阻,难道还指望这些孩子与敌军近战吗?唉,这下可是彻底没指望了。” 他拨转了马头,已准备退出战场,一些豪强也转身准备撤退,可是更多的人却惦记着自家在羽林军中的子弟不肯离开,这种坚持未免带了些绝望的气息,因为目前看来,战况对已方十分不利。 申经还执着地伸长脖子观看,他的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嘴里嘟囔着:“羽林军羽林军是天下强军,无人可挡,此战我军必胜!” 申经接口道:“对对,必胜!”忽然觉得哪儿有点不对,毛丙这厮啥时候说过这话,第一个要逃跑的就是他吧! 刘彪率军突入更始军后,王猛带领一曲还在按自己的节奏前进,此时已明显感觉到敌军的阵线出现了松动,照这样下去,再加把劲必定能将敌军击溃。 可是战场上的形势总是瞬息万变,刘盆子几乎打出了所有的牌,但是敌人竟又出了一张牌,而且是张王牌! 一支骑卒队伍绕过战场,迂回到羽林军后方,直接向着皇帝陛下所在的小山扑了过来。 想必对方已看出这里是赤眉军指挥中枢,干脆来个釜底抽薪,直接攻击对方大boss,来一个斩首行动,如果成功的话,即便在正面战场上失利,最终依然是获胜。就像是下军棋,吃多少子都不算赢,扛了对方的军旗才算赢。 这招确实够狠,因为皇帝身边能战的部队只剩下五百人,虽有数百新兵,但大多是豪强子弟,从未上过战场,几乎没有形成战斗力,追随的豪强倒是有一千多人,可是这些墙头草能指望吗? 牛得草立即紧张起来,召集侍卫队准备战斗,“陛下,请陛下撤离战场,侍卫队将护卫陛下安全。” 小皇帝一笑,指着自己身边的队伍道:“有斩马队,有这些新兵,尽皆精兵强将,便是十万大军来攻,朕有何惧!” 王虎热血上涌,立即大声答道:“斩马队已做好战斗准备,时刻听从陛下号令!” 就连新兵们也被皇帝的豪气所感染,鼓起勇气大声请战。 看着袍泽们在战场上吃肉,自己却一直观战,王虎早就手痒了,正担心上不了场,就有肉送到嘴边,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太及时了。 至于敌军人多,那都不是事儿,羽林军自出征以来,一直是以少打多,习惯了。 不断的胜利让他们士气高昂,敢于面对任何敌人,不就是一千多人吗?怕他何来! 可牛得草依旧紧张,“陛下,对方是骑兵,这样的缓坡,可纵马直冲上来,步兵如何阻挡?还请陛下退避。” 牛得草的担忧非常有理,步兵对骑兵有着天然的劣势,若是凭借工事尚可一战,而这场战争是一场遭遇战,羽林军没来得及构筑工事,只能以血肉之躯抵挡敌骑。 皇帝身边的骑卒只有侍卫队两百人,三百人的斩马队和新兵都是步卒,而对方是纯粹的骑兵,看样子有一千到两千骑之间,这绝对是支强大的力量,若是让他们冲起来,数倍的步卒都挡不住。 刘盆子知道,自己若退走便正中对方下怀,皇帝的大旗一退,前方将士不明就里,很可能立即陷入混乱,说不准大军当场崩溃。 而他即便现在走也未必走得了,敌军轻骑追逐,自己带两百人必将十分狼狈,最好的结果是逃脱,那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好不容易取得眼下的局面,他是绝对不想放弃的。 乱世里人人都要拼命,贵为皇帝也无法避免,反正这条命是拣来的,大不了还回去。怕个鸟,干就是了! 刘盆子发了狠,大喝道:“再言退者,军法从事!斩马队下山迎敌,新兵准备弓弩,朕与尔等共生死!” “诺!”王虎答应得格外响亮,带队下山。牛得草不敢再劝,带两百护卫将皇帝团团围住。 新兵只训练了几天,从未上过战场,一下子面临如此危局,紧张多过了害怕,好在他们都学会了用弩,刘盆子下令让新兵人手一弩,按弩之强弱分为三组,就着山的坡度列为三排,一排比一排站得更高,一排比一排弩力更强,射程更远。 这样各排之间便不会互相干扰,可以分批次发射,保持弩矢打击的连续性, 此时敌骑已进入射程,皇帝下达了攻击命令,第一排弩箭发射,有几个人落马,第二排齐射,中箭者几乎成倍增长,等到第三排齐射时,冲击的骑兵已倒下了一片。 密集的弩矢带来大量的杀伤,这是骑兵冲击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只要他们的速度够快,能冒着矢石快速冲进敌军阵列,那些拿着弓箭的步卒便任凭他们收割了。 士卒们伏在马背上,尽量减少受箭的面积,奋力地催促着胯下的战马,将速度提升至极至,他们顶着一轮又一轮的齐射,付出重大伤亡才冲到山脚,冲上山坡,准备一鼓作气冲上山顶,用手中锋利的刀刃收割敌军的生命。 只要接近敌军,便会取得胜利,追逐他们,杀死他们,这是属于骑卒的时刻!每个人都咬牙切齿,向山顶发起最后的冲刺。 这时在他们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支小小的队伍,只有数百人,数百名披着铁甲的步卒。每个人手中是一柄长长的斩马刀,长长的刀刃闪着寒光,长长的刀柄握在粗糙的手掌中。 他们看起来并不躲避,也不惊慌,而是平静站在那儿,列着整齐的队伍,是一个横宽的长方形,正正地拦在骑兵面前。 他们想做什么?难道想凭血肉之躯阻挡奔腾的战马?这些人是不是疯了? 骑兵毫不迟疑,向着面前的方阵冲了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86.霍霍长刀 观战的豪强见敌军冲击小山,立时像是炸了锅一般,没法子,他们的子弟不是新兵便是皇帝陛下的随军文官,此时都在那座小山之上。 申经叫道:“我儿万不可有失!”带着手下百余人去救,一个人带头,其余人也随之行动,上千人喊杀着冲了过去,声势倒也不小,只是乱乱糟糟不成阵势。 突然前面有几个骑士飞马过来,喝令道:“皇帝陛下口谕,令尔等在小山两翼就近待命,保护新兵侧后,待敌军溃败,可自行追杀残兵,其余时候未得诏命,不得私自出击。” 申经急道:“正面之敌如之奈何?” 传令兵回手指着说道:“自有精兵阻之!” 申经见了大吃一惊:“我的天!步卒怎么能冲击骑兵?” 那一队着甲步卒正一步步向前,迎向对面奔腾而至的骑兵,他们步伐坚定,毫不迟疑,手中长刀齐齐向前,像一面闪闪的刀墙向前推去。 豪强们个个惊呼,步卒面对骑兵,不转身逃避已很不容易,而这一队步卒居然还要前进! 那不是找死吗? 这就是所谓的精兵? 两军相撞的一霎那,申经吓得闭上了眼睛,等他睁开眼时,却发现步卒刀墙依然在前进,而他们对面的骑卒则惨不忍睹。 马头被整个削去,马上的人断成了两截,血从身上不断喷出,身下的白马变成了红马,带着满身的鲜血轰然倒地。地上到处是人马的残肢,人血马血混在一处,到处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而那些手持长刀的步卒,依然踏着步点,齐齐向前,仿佛是一个个杀人的机器,无悲无喜,无惧无怒,只机械地挥手中长长的斩马刀,将挡在面前的一切全都劈碎。 申经禁不住浑身战栗,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动,“的确,是,天下,精兵。” 太可怕了! 骑兵上山本就速度放慢,现在又被斩马队阻住,后面的人还在不断向上涌,而前面的人面对这可怕的刀阵,只想掉头逃跑,但是千军万马冲击之下,哪容得了他们回头,只有惊慌地看着闪亮的刀锋,心胆俱裂。 而山上的弩矢一刻未停,三排弩手轮番射击,对堵在山下的敌军造成持续杀伤。他们只有尽快突破斩马队的防线,才能减少伤亡。可是这只小小的队伍竟是坚韧无比,骑卒几番冲击都不成功。 三百人的斩马队人不多,但个个都是最强壮的士兵,他们以闪亮的长刀和自己的血肉之躯组成一道屏障,将敌骑死死地挡在山脚之处。 刘盆子抬起头,望向前方的主战场,他知道,斩马队虽勇,却也只是血肉之躯,以数百步卒面对上千骑兵,能挡住一时半刻便已不易,敌军付出一定的伤亡之后,依旧能突破这道防线。 真正的决胜之地还在那边,数万人的厮杀已到了要分出胜负的时候,从小山上看过去,骑兵曲已对敌军完成了切割,羽林军的长矛方阵势不可挡,敌军阵式已乱。 只要斩马队多坚持一会,坚持到数万敌军崩溃的时候,这边的骑卒自然会退却。可是现在,山脚的骑卒还在发起着冲锋,试图一举突破防线,挽回局势。 刘盆子的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刀柄,局势如此凶险,少不得要把侍卫队的两百人投入战场了。 他正要下令,忽听战场上杀声大起,震天动地,更始大军终于全线崩溃! 皇帝松开了刀柄,看着山脚下开始散开的敌骑,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敌军的溃散是突然发生的,不知道是哪一个瞬间,压力突破了临界点,士卒开始四散奔逃,互相踩踏,羽林军开始追击,收割胜利果实。 中军的崩溃很快传导到两翼,本来占据优势的更始军两翼也开始动摇。 王二楞子已不知杀了多少人,这次的仗打得十分过瘾,他挥舞着长刀,左冲右突,一刀下去,往往能杀死两个、三个,他像个疯子似的,专往人多的地方钻去,先还有一队人跟着他,不知不觉中,周围的袍泽都没了踪影,四周都是敌军,都是兵器,他陷入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王二楞子的刀挥舞了无数次,一开始挥动得如此轻松,完全感受不到刀的重量,可是后来,手中的刀越来越重,每一次挥动仿佛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后来他干脆扔掉了笨重的斩马刀,拔出腰间更轻便的环首刀,这使他的威力大打折扣,本来不敢近身的敌军可以逼近到身前两步以内。 王二楞子知道,自己要死了,青州第一猛将已陷入绝境。可他并不害怕,对一个战士来说,战死沙场是最好的归宿,无敌的王巨人英雄了一辈子,在最后的时刻也要死得有尊严。 王巨人用颤巍巍的右臂举起环首刀,嗓子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冲!”这个他喊了无数次的字此时几不可闻,像风吹过柳叶的沙沙声响。 他迈着梦幻般的步伐向着眼前闪亮的刀刃撞去,就这样吧,结束了吧!此刻他眼前已看不到刀枪,而是突然浮现出一张俏丽的脸,带着羞涩的笑,那笑容真的好美。 突然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哭喊:“王巨人,你醒醒,敌兵退了,咱们赢了!” 面前的笑容倏然消失,王二楞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地地上,方才还向他挥着刀的敌兵已掉头跑掉,还有更多的人丢掉兵器,跪在地上大声讨饶。 “赢了?”王二楞子有点发懵,“我没死?” “王巨人你这是怎么了?你当然活着,咱们打了个大胜仗,敌军都逃了!” “妈了个巴子的那还不追!”王巨人顿时又恢复了神采,跳起身来将刀一举,大喊道:“冲!” 驻马坡之战,以皇帝指挥的第一场大规模战役载入史册,兵力对比是汉军一万对更始精兵两万五千,汉军大胜,所得粮草军器无数,初出茅庐的小皇帝威振关中。 后世评论这是皇帝陛下的崛起之战,从这一战起,左冯翊各县及豪强风起响应,纷纷投奔到皇帝的帐下,使他的实力迅速膨胀,一步步摆脱了傀儡皇帝的尴尬地位。 他曾经驻马的小山后来被称为驻马坡,成了文人墨客常去游玩吟咏之地,后世的诗人曾有“一龙飞起驻马坡”之句。 战后升帐,豪强皆匍匐而拜,不敢抬头,小皇帝一手拄着膝盖,一手指向申经,“你是何人?” “臣乃重泉申氏宗主申经。” “重泉申氏……申勇是你何人?” “陛下,”申经激动万分,皇帝居然知道他儿子的名字,真是,真是天恩浩荡啊,“陛下,申勇正是犬子。” “朕在山上,见你奋勇争先带兵来救,真是忠义之士。”小皇帝道:“申勇此战打得不错,立下了军功,他作战勇敢,又出自忠义之家,真是难得的人才,朕要对他破格使用。下旨,命申勇为新兵营屯长。” 申经禁不住涕泪并流,连连谢恩,自己的儿子一下子升了好几级,离开国将军又近了一大步。 其余豪强都十分羡慕,后悔当时患得患失,没有坚定地站在皇帝一边,像申经一样好好表现。 皇帝又指着毛丙道:“你叫什么?” “臣临晋毛丙。” 皇帝挥了挥手,“拉出去砍了!”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豪强们都战战兢兢,不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突然要大开杀戒。 毛丙早吓得软倒在地,裤子已湿了一片,“陛下,臣,臣有何罪?” “动摇军心,临阵脱逃,背弃主公,不忠不义,你们说,这厮该不该杀?” 毛丙带头要脱离战场,豪强们都看到了,还有几个人也差点随他走了,此时见到毛丙如此下场,不禁汗如雨下,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两名卫士上前拖起毛丙,向外就走,毛丙叫道:“陛下,陛下,臣的幼弟正为陛下效命,毛家,毛家还有数十人在羽林军,陛下,陛下看在他们的面上,饶了臣吧!” 郑深上前劝道:“陛下,毛丙虽然犯了死罪,可他是毛公长子,陛下一到临晋毛公就来投奔,杀其子恐冷了众人之心,况且他们不习战阵,不明军纪,念其初犯,请陛下法外施恩。” 皇帝挥了挥手,把毛丙叫了回来,说道:“念你是初犯,先饶过你一命,可若是不加惩戒,又失了大汉法度,这样,依大汉赎刑之例,让你父奉良田四百亩为“皇田”,再为临晋城运送军粮两千石,便免了你的罪过。” 毛丙连连叩头谢恩,心里却倒吸冷气,皇帝下手够狠的啊,一张口就要这么多,不过比起自己的一条来说,又算不得什么了,毛丙在庆幸之余甚至有点隐隐的骄傲,第一次感觉自己这条命如此值钱。 此战的降兵有五千多人,就地简单整编便送去了临晋,由征北将军田况自行消化,形成自己的战力。 大军启行,接下来这一路顺风顺水,再没什么风波,一路不断有豪强来投奔,缴纳投名状,小皇帝狮子大开口,一点也不客气,好在他封起官来也不含糊,依照各人奉献大小大送官帽子,豪强们虽然被皇帝敲诈得肉疼,为了在大汉朝廷中抢先占据一席之地,也只能是咬着牙出血,就当是上皇帝大船的船票钱。 皇帝格外赏光,驾临了平顶坞,毕竟乌春是第一个主动投奔他的大豪强,就算要把这个榜样竖起来给别人看,皇帝也要另眼看待。 在平顶坞,皇帝终于见到了乌家实际上的大当家乌夫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87.弘农太守 乌夫人虽已人到中年,却依旧称得上容颜秀丽,她言语爽快,举止自然大方,不像普通汉人女子那般低眉顺眼,看起来很有些异域美女的风采。小皇帝好奇地问起她的来历,乌夫人也不忸怩,将身世原原本本地细说一遍。 刘盆子猜得没错,乌夫人确实是混血儿,她的父亲是匈奴人,母亲是龟兹人,匈奴人是标准的黄种人,龟兹人是吐火罗人,属于白色人种,所以乌夫人是黄白混血儿,有着混血儿常见的出色容貌。 乌夫人复杂的血脉缘于汉朝时的属国制度。 自汉武帝起,汉朝开展大规模对外征服活动,打击匈奴,凿空西域,归附的外族人日益增多,这些人都被安置在边郡,由于其风俗、制度与汉朝人截然不同,不适合与普通国人同样管理,于是朝廷决定“因其俗”,让他们延续旧的风俗和生活方式,以属国制度来进行管理。属国的最高长官称为“属国都尉”,权力相当于内地的郡守,但是因为地处边郡,职责更多地偏重于军事。 上郡有“龟兹属国”,以龟兹都尉进行管理,乌夫人的母系就是龟兹属国里的龟兹贵族,她的父系则是内附的匈奴小王,祖上在几十年前带着整个部落内迁至上郡,归“匈归都尉”辖制,乌夫人便是两个内附民族之间互相通婚的产物。 乌夫人的美丽与乌春的粗鲁形成强烈对比,看着这一对夫妻,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鲜花和牛粪这两种经常被拿来相提并论的东西。 刘盆子关注的不只是乌夫人的容貌,更让他留意的是她的社会关系,乌夫人的兄长依旧在上郡,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乌米就是在其部落中长大的。乌夫人的母家也不是普通人,龟兹属国的现任主簿是她的表哥。 如果皇帝要经营上郡,这两个关系都可能有很大的用处。 刘盆子不由动起了心思,现在征北将军田况在临晋势单力孤,实力比起邓禹和公乘歙都大大不如,若只是固守临晋应该问题不大,但是皇帝和田将军却不甘心止步于此,两个人都惦记着东渡黄河,进取河东,要达到这个战略目标,田况必须要击败邓禹和公乘歙之战的胜利者。 这个胜者皇帝已从上世的记忆中得到信息,是刘秀的前将军邓禹。邓禹击破公乘歙之后,没有直击长安,而是北上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抵抗,因为这些边郡没有独立的资本和野心,中原的主人是谁便归顺于谁,再加上邓禹军纪严明,镇抚得法,于是顺利地完成了权力交接。 可是邓大将军虽然政治水平很高,军事能力却很一般,他最后能高居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绝对不是因为战绩。历史上他后来进兵长安,却败于赤眉军之手,最后只带着二十四骑狼狈逃走,留下一个烂摊子,最后还是冯异出来替他收拾残局。 田况的军事能力肯定在邓禹之上,所差的只是实力而已,如果能抢先北上,引进属国援兵,甚至镇抚三郡,征发青壮,搜集粮草,增强实力,田况的处境便会大大改善,也更有了向东进取的资本。以此看来,乌夫人还有很大被利用的价值。 看来乌家也是这次出征开到的一个宝箱。 当天乌春大摆宴席,乌夫人也不避让,与乌春并坐于位,皇帝要各曲将领向主人敬酒。果然,乌春对王猛很是热情,就连乌夫人也不免多看他几眼。 皇帝对身边侍立的乌盖招了招手,低声问道:“令堂可出席待客,你妹……令妹怎么不见?” 这话相当无耻,你这一群大老爷们,想让人家没出嫁的妹妹出来待客,你什么意思?可皇帝陛下的脸皮厚比城墙,为了好兄弟的终生幸福,就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了。 乌盖好脾气地微微一笑,“回陛下,舍妹方才还在。” “啊,在哪儿,朕怎么没看见?” “就在家母身后。” 刘盆子想来想去,好像乌夫人身后是站着两个女子,自己以为是侍女,没注意看,长什么样子也没印象。 看来乌小妹也是出来相亲的,非要亲眼看一看才放心,汉朝女子还是相当开放的,尤其这些异族人,完全不像后世理学盛行之后那么封闭。 此时王猛和胡狗子过来敬酒,皇帝问道:“你们注意看乌夫人身后没有?” 王猛道:“我注意了,看得一清二楚,先是烤羊腿,之后是胡饼,再之后……” “谁问你吃的了?朕是问人!” “人?男的女的?没注意啊!我就看着菜是从那儿端上来的。”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相当纯粹的吃货。 而他的兄弟胡狗子就不一样了,胡狗子有一种本事,见过的人几乎过目不忘,而且不管现场有多少人,只要问到他其中一个,他都能准确说出其体貌特征。 此时胡狗子说道:“陛下,臣看着了,乌夫人身后先是两个女子,后来换了两个男子,陛下要问哪一个?” “当然问女子。” “左边的是尖脸细眉毛,右边的是圆脸大眼睛,你别说,都长得不错。陛下难道……嘿嘿。” 皇帝笑道:“不是朕,是咱们的王大曲长,乌盖的妹妹刚才来相看他了。” “妥了,两个都是美人,不管哪个,娶了准没错。猛子,听我的,只管去提亲,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王猛嘿嘿地笑着,也不说话,看样子是放心了。 皇帝道:“你若是满意,朕来替你张罗,你若是不满意,朕也不强求,成不成就等你一句话。” 王猛憨笑了一声,“我愿意。” “这话你留着跟神父说去!” 皇帝力求稳妥,让胡狗子和乌盖去商量,乌盖立即跑去找他老娘嘀咕了半天,回来时满面含笑,传话说他们一家几口对王猛都十分中意。 “你妹,你妹中意就成了,你中意个什么?” 皇帝借着酒劲儿,立即向乌春提亲,乌春听了哈哈大笑:“陛下,这事儿好啊!” 一场婚姻就在一顿大酒之后定了下来。 有了这个由头,众人开怀畅饮,少数民族喝起酒来真不是盖的,乌春酒量已是不小,乌夫人更是来者不拒,每杯必干,小皇帝年纪还小,躲了许多杯过去,王猛可是十八岁成年人了,又是准新郎,顿时成了众多火力的集中点,被乌家人和自家兄弟灌得酩酊大醉,直到第二天还是沉睡不醒。 皇帝急于启程,也不等他,直接就把王猛留下来了,理由是杨延寿从石里坞筹集了大批粮食,要送到郑县,让他留在平道:“卿即刻便回湖县,告知夏将军,朕将为他增兵数千,并为他筹集粮草,绝不使将军有后顾之忧。” 兵从哪儿来?当然是身边的豪强,这些人有钱有粮有人,是最好的薅羊毛对象,小皇帝暗暗为他们起了个外号:“两脚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88.扰敌粮道 夏阳县城,汉前将军邓禹的临时居所,一场小型军事会议正在进行。 会议主持者是年轻的前将军邓禹,他今年只有二十四岁,却已官拜大司徒,以定河东之功受封为酂侯,食邑万户,为铜马帝刘秀手下功臣第一。 酂侯是汉初名相萧何的封号,自萧何之后,“酂侯”几乎成为汉代所有文臣的最高荣誉和毕生追求。从这个封号便可以看出,邓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武将,他的功绩主要不在于攻城略地。 邓禹是南阳新野人,算是刘秀的同乡。他小时被誉为神童,十三岁就以文学著称。邓禹在长安求学时与刘秀同窗,一见到刘秀就认定他不是凡人,倾心结纳,两个人不仅相交莫逆,而且有姻亲关系,邓禹的叔父邓晨是刘秀的姐夫。因为这多重的关系,更因两人性情相投,刘秀和邓禹一向十分亲密。 更始皇帝即位后招纳贤才,邓禹一直蛰居乡里,始终不肯出山,直到刘秀持节巡行河北,他二话不说,单枪匹马跑去追随,刘秀见到邓禹大喜过望,问他想要做什么官,邓禹回答说不愿做官,只愿随其建功立业,从那之后便一直追随刘秀。 邓禹有识人之明,不仅慧眼认定刘秀这个主人,而且经常举荐人才,提出用人建议,他推荐的人都能胜任本职之事。刘秀十分信任邓禹,不仅信任他的忠心,而且信任他的能力。 邓禹在平定河北的过程中立有军功,刘秀认为他有领军之才,便分手下精兵两万人给他,让邓禹进图河东,两万人虽然看起来不算多,却是真正的精兵,几乎是刘秀手下精锐的半数。 邓禹击败了王匡、成丹等更始大将,略定河东,在当地又征兵数万,率五万人渡河西进,图谋长安。 这次为方面之将,独当一面,对邓禹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皇帝对他的信任无以复加,竟准许他自行选择手下将领。邓禹选的尽是无名之辈,几乎弃用了所有成名大将,从这也可看出他的骄傲自负。 二十余岁便功成名就,身居高位,邓禹意气风发,一心想要再进一步,建立不世之功,名标史册。而他手下的将领也极为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想要随着主将建功立业。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野心勃勃、极具进取心的团队。 王匡、成丹败走,退至长安,邓禹渡河后的主要对手便是更始中郎将左辅都尉公乘歙了,公乘歙此时驻兵衙县,手下有十万之众,虽然人数很多,但多是郡兵,战斗力不是很强。但是邓禹依旧担心长安方面会派兵支援,也担心关中的另一支武装力量赤眉军会来搅局。 他担心的事情都变成了现实,确实有一支精兵来支援公乘歙,赤眉军也确实来搅了这个局,但是这两个条件综合之后,却造成一个对他极其有利的局面,长安的更始援军与赤眉军遭遇,双方一场混战,更始军全军覆没。 邓禹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坐山观虎斗,眼看着两万余更始援军覆灭,对方的实力大大削弱,忧的是赤眉军战力如此强悍,使原本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临晋赤眉军陡然变得重要起来。 “哈哈,伪汉军与赤眉贼先交上手了!狗咬狗一嘴毛,他们打得再热闹些才好!”军师将军左于很有些兴奋。 祭酒程虑道:“依此战赤眉贼的战力来看,临晋贼兵也不容小觑。” “那不一样!”左于摆了摆手,“这一战是放牛小子亲自坐阵,他的身边肯定都是贼兵精锐,可临晋的贼兵都是临时征召,能不能上阵都不一定呢!” “伪帝已带兵到了临晋,为何又匆匆南下?”程虑道:“大司徒,伪帝离开郑县,脱离贼兵老巢独自来到临晋,这事儿多少透着古怪。据说伪帝只愿放牛,不愿为帝,登基后几次逃走,都不成功,这一次北上,或许他也是逃出来的。。。不过如今又回去了,这就有些费解了。” “也许他不是不愿为帝,而是不愿为无权无势的假皇帝。”邓禹冷笑一声,说道:“我还从未见过有谁会不贪恋权位和富贵,一个没见识的放牛娃陡然身居高位难免会害怕,开始时会逃避,可若是时间久了。。。人的心思会变,刘盆子虽然开始时不愿为帝,可等到他尝过了做皇帝的滋味,便再难回头去放牛了!” 邓禹虽然年轻,却会看人,也很懂人心,这是他的一种天生本领,虽然他只有二十四岁,眼光却像历经世事的老人一样老到。 程虑道:“大司徒所言极是,小皇帝若没有野心,也不会在临晋驻扎重兵。他想必是要坐山观虎斗,看我们双方恶斗,他好从中获利。可没想到他却和公乘歙先斗了一场,反倒让我们看了场热闹。如今衙县和临晋、芮乡都有敌军,我军该如何行事呢?” 邓禹道:“赤眉贼与刘玄在长安鏖战,双方都腾不出手来,我军一定要趁此良机,击破所有当面之敌!” 他站起身,下令道:“军师将军左于率军五千,防备敌军偷袭渡口,保护我军粮道。建威将军邓寻领兵五千向西南进发,监视临晋之敌,如非必要,不必主动与敌接战。军师韩歆率八千河东军驻守夏阳,居中策应。我将亲领精兵出城,与公乘歙决一死战!” 军师将军左于领了军令,闷闷不乐地率军出征,押运粮草、保障大军后勤的事儿,凡是有野心的将军都不爱干。辛苦不说,不管前方立了多大功劳,都没有他的份,可若是稍一不慎,就可能犯下大罪。 虽然好友程虑安慰他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若是前方奏凯,大司徒自会记你一功,万一有个闪失,全军的后路都在你手里,能不能全身而退都要看将军你,可见大司徒多么器重你。” 左于觉得这简直是胡扯,将军当然要上战场,在最前线拼杀。尤其是现在,全军挟败王匡、定河东之军威,士气正盛,更始军和赤眉贼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谁强谁弱是明摆着的,这摆明了的军功都是别人的,想起来就让人生气。 只是军令如山,不得不从,于是他生着闷气上了路。 这一路车马不绝,都是渡口过来的民夫,河东的钱粮通过汾阴、蒲反渡河西进,源源不断地运到夏阳,供应大军使用。 大军行至半路,忽然迎面来了一队败兵,见到他的旗帜,赶紧来见礼,说道:“我等是押运粮草的河东郡兵,负责从渡口运粮至夏阳,今天押运了一千五百石粮食,离了渡口半天左右,突然遭遇一队骑卒,也不知从哪来的,足有几千人,个个骑射出众,一通乱箭,射杀了许多士卒,又以火箭射粮车,把军粮烧毁了大半,我等奋力反击,总算杀退了敌军。” 左于一听,这是粮队被劫了,前面的人数基本不靠谱,几千个骑射出众的骑兵,整个西征军都凑不出这么多,后面什么杀退了敌军,恐怕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看他们的狼狈样子就知道了。 “一群废物!”他怒气冲冲地道:“敌军向何处去了?” 那将领不敢抬头,只向南指了指道:“那边!” 保护粮道是左于的职责,上任第一天就遇到这种糟心事儿,他的心情更差了。左于看了看自己的军队,大部分是步卒,骑兵寥寥无几。 实际上刘秀军中的骑兵总数不少,天下闻名的幽州突骑掌握在他的手里,但是这些骑兵大都集中在吴汉等河北将领的麾下,而邓禹属于朝中相对弱势的南阳集团,根本摸不到幽州突骑的边儿。 以步兵追骑兵,想想就不可能,可一千多石军粮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被一把火烧了也不是小事,邓禹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可能拿这个来治他的罪。左于越想越憋闷,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于是把马鞭向南一指,大声道:“追!” 五千人马向南进发,追出去一个时辰,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左于暴跳如雷,却束手无策,只好下令回军,继续向渡口进发。 第二天,左于率军抵达渡口,扎下大营,刚要好好歇上一歇,又有人来报,说是刚刚又一个粮队被劫,损失了十几个士卒,几百石粮食,劫粮的依旧是一队骑射出众的骑兵。 左于拔出刀,一下子砍断了眼前的案几,大骂道:“宵小之辈,我必杀之!” 他口中的宵小之辈,乌氏义从的首领乌米,此时正在回芮乡的路上。 田况命他屯驻芮乡,与临晋互为犄角,不必在意杀伤多少敌军,只须带领乌氏义从不断骚扰袭击邓禹军粮道,便是大功一件。 “老田这招法还真是不错,连着烧了两个粮队,也够他们受的,要是小皇帝知道了,肯定会夸我能干!”乌米得意洋洋地想。 他自从随小皇帝出征打了几场仗之后,下决心要学万人敌,因为田况熟习兵法,便时不时向他讨教,对田况很是佩服,一度想拜入门下,田况没有答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89.刮目相看 在郑县的刘盆子喜见自己队伍又壮大了许多。 刘茂留守接收各营子弟,整整训练出了六千少年兵,加上原来的军队和一路招收的新兵,羽林军人数轻松突破万人。 练兵这种事情已经不需要皇帝亲自过问了,他干脆把羽林军全部交给了二兄刘茂和军司马罗由,让他们两个人商量着统一整合。 皇帝回来后的第二天,丞相徐宣和大司农杨音求见。 徐宣上一次面圣还是皇帝刚登基后的第二天,当时樊崇还在郑县,几大首领一起拜见,三跪九叩,把只懂放牛的小皇帝吓得手足无措,樊崇等人便不再把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娃娃放在眼里,该干嘛干嘛去了。 杨音在行宫门口还曾见过皇帝一次,对他的印象早就有了改变,徐宣却是许久不见,虽然每天都能听到皇帝的消息,这时隔多日后的见面还是让他十分震惊。 小皇帝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在徐宣的印象中,皇帝还是那个头发蓬乱、穿着短褐的邋遢少年,脸上时时带着惶恐,众人向他礼拜便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少年模样。 可眼前的建世皇帝哪还有一分一毫当时的模样,他身着黑衣端坐榻上,显得庄重大方又不失英武之气,面对二人的跪拜没表现出丝毫不适,明显已经适应了皇帝这个角色。 不得不说,什么样的位置就养出什么样的气质。 徐宣对小皇帝刮目相看,不得不把从前的轻视之心全都收起,举止越发小心起来,他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起身后在一旁垂首侍立。 刘盆子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几十万军队的大管家,在历史上留名的风云人物。在前世那个放牛娃的视角里,徐宣是个令人敬畏的人物,年龄和地位让他显得深不可测。可是从现在小皇帝的视角来看,这个人和混迹官场多年的老吏没什么本质区别。 徐宣身材中等,略有些消瘦,脸上一派恭顺神情。 “陛下,陛下离京整整三十五日,臣,臣无日不在思念陛下。”徐宣说着抹了抹眼睛。 皇帝还没想好是说“我想死你了”还是“我想你死了”。徐宣又道:“陛下不在京中,臣等如失父母,惶惶无所归依,臣恳请陛下莫再轻出,在朝主政。” 刘盆子龙躯一震,卧槽,这么恶心的话你也说得出! 朕还是个孩子,没有你这么又老又猥琐的儿子! 古代礼法有时就是这么变态,徐宣说得有毛病吗?没毛病! “君父”对应“臣子”,地位就是君臣父子的关系,别以为年轻就不能当爹! 当年汉昭帝刘弗陵的皇后上官氏六岁便母仪天下,十五岁时昭帝驾崩,她升格为皇太后,算作是昌邑王刘贺的母亲,仅仅一个月后,刘贺被废,汉宣帝刘病已即位,上官皇太后又迅速升格为太皇太后,比她大三岁的宣帝从礼法上来说是她的孙子,见面得叫她一声皇祖母。 小皇帝开口道,“丞相,朕有一个梦想,你知道是什么吗?” “梦想?陛下做梦了?”徐宣听不懂小皇帝那些现代词汇。 “不是梦,是梦想,就是……理想,就是……志向。” “臣冒昧问一下,陛下有什么志向?” “朕想让天下子民皆无冻馁之忧,卿等重臣安享荣华,青史留名,朕垂拱而治,做一个悠闲的皇帝。” 徐宣很意外,这话根本不像是一个放牛娃说得出来的,看来自己从前绝对是低估了皇帝。 他起身再拜道:“陛下英明仁慈,实乃社稷之福,臣能为陛下效尺寸之功,是臣的荣幸。” 刘盆子下了龙榻,亲手扶起徐宣,两只手握住他的,眼中含着热泪,说道:“卿等皆为朕之股肱也,君臣相得至此,何愁国家不兴?” 徐宣更是涕泪并流,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中心思想是感念皇帝的信任,他一定忠心耿耿为皇帝效命,请皇帝看他的表现。 两个人相对流泪,场面极其感人,旁边的两个太监牛头和马面都感动得不行,跟着暗暗流眼泪,感性的牛头甚至发出呜咽的声音,为了免于御前失礼,只好偷偷地退了出去,前脚他出了帐门,帐外立刻传来号啕大哭之声。 君臣都很激动,会面在极其感人的气氛中结束,等到出了宫门,徐宣脸色立时平静无波,向杨音道:“大司农,陛下所言屯田之事,你看如何?” “丞相,这些年咱们东跑西跑,四处劫掠,自己不安生,百姓也不得安宁,要我说,咱们也该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自己种点地了,总不能靠抢过一辈子。” 徐宣一笑,“若是大军都去屯田了,那么谁来打仗?谁去攻占长安,征战天下?” “丞相,陛下只是想用饥民屯田,并未说要大军全去屯田。”杨音道:“若是屯田能成,每年都有粮吃,我军便可长驻关中,再不用四处颠沛,说不准还真能坐稳长安,号令天下。” 徐宣淡淡一笑,没再说话,看着杨音渐渐远去,心中暗道:“坐令长安,号令天下。可那时的长安到底是谁的长安,天下又是谁的天下?” 在行宫之内,刘盆子正和郑深对坐于案,研究着如何开始屯田。 小皇帝已草创了自己的文官机构“尚书署”,以郑深总理尚书之事,这个职位在汉朝还不像后世那么贵重,俸禄一千石,只及郡守的一半,但是因为是内朝官,可以处理天下奏章,位卑而权重。 因其权力大,品秩低,相互不匹配,故经常由朝中重臣兼领,如著名权臣霍光,便是“大司马大将军录尚书事”,从他之后,这个头衔便成为汉朝权臣主政的标配。 赤眉军的一帮泥腿子都不会写字,不会有什么奏章上奏,如今的文牍主要是在小皇帝的系统之内运转。 刘盆子的形势颇像霍光主政的昭帝、宣帝时代,所有权力都在权臣之手,皇帝被困在宫中,只是一个尊贵的囚徒。但是樊崇、徐宣不是霍光,没有霍光那种大政治家的气魄和能力,皇帝却比昭、宣二帝多了两千年的见识。他已挣脱了这个小小的囚笼,有了自己的班底,正在一步步试图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刘盆子知道,两套系统并行不是长久之计,他要把自己的影响力进一步渗透到赤眉军的大队伍中去,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合二为一,自己要么成为大权独揽的真正帝王,要么退回到笼子里继续做囚徒。 皇帝道:“子渊,依你看,丞相和大司农对屯田态度究竟如何?” 郑深道:“大司农似是很有兴趣,丞相虽也说可,但是臣觉得他未必支持。” 皇帝叹气道:“不是未必,是肯定不会支持,子渊,屯田之事还要安排周详啊!” 当年绿林军立了更始帝刘玄,经昆阳一战,击溃了王莽军主力,夺取宛城,占据洛阳,兵锋强劲。赤眉军当时正在濮阳,樊崇、徐宣等人见更始政权势大,几大头领集体跑到洛阳朝见刘玄。 如果刘玄对这些人妥善安置,是真的有可能将他们和平收编,进而坐稳天下的。可惜刘玄没这个政治远见,对赤眉军首领一点也不重视,虽然也封了侯,但是只有空头衔,没有封地,态度上也很傲慢。 樊崇手下几十万人,实力还在绿林军之上,怎么能受他的窝囊气?几个人一商量,便逃出洛阳,回到濮阳,从此两大起义军正式决裂。 等到刘玄入主长安,成了天下共主,赤眉军在濮阳却又面临断粮。将士们离家数年,不免思念家乡,一个个都不想打仗,只想回家,以致于许多人日夜号泣。 几个头领商议说,若是回军向东,恐怕士卒会一哄而散,都回家去了,咱们就全成了光杆司令。还不如继续向西,断了将士们回家的念头,咱们直入关中,打进长安城,建立大功,也坐个天下玩玩。 如今长安城在望,眼看要大功告成,若是屯田开展起来,人人有地种,有粮吃,大家是会安心扎根过日子呢?还是会继续团结在樊崇、徐宣的周围,随着他们四处流浪? 每个人考虑问题首先从自身角度出发,关注事情对自身地位利益的影响,这是非常正常的,也许徐宣还没考虑到更深层次的东西,但是以他能做上这个位置的智商,怎么也会对皇帝的意图有所察觉。 饥民屯田只是第一步,皇帝的打算是进长安之后,将几十万大军打散,让其中大部分去种田,那样的话,几大头领的权力肯定会大大削弱。 徐宣若能想到这一层,必定会极力反对屯田,即便表面上不好对着干,暗地里也会使绊子。 郑深道:“陛下去长安,羽林军必要随驾,可郑县城外还有五个营,虽是‘我军’,其意难料,若无陛下的军马镇守,屯田难以推行。” 皇帝道:“那五个营也该敲打敲打了,总做墙头草,墙也有倒掉的一天。至于留守的军马,负责屯田的将军、校尉也有人选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90.铁汉柔情 王二楞子顺着长长的赈灾队伍走过去,脸上带着焦急之色,可是直走到队尾也没见到陈嫂的踪影。 一个相熟的泼皮叫道:“哎哟,王护军你回来了,是在找陈嫂吧?已经两天没见她了,只他的大儿昨日来领了两碗粥去……或许是病了吧!” 王二楞子一把薅过他的脖领,喝问道:“什么?病了?你快说!她家在哪儿!” 那泼皮脚尖踮着地,脸色煞白地道:“王护军,你放手,我,我不知道她住在何处啊!” 旁边有人道:“陈家啊,我知道,我知道!过了武库再往前,向东转,第三个门就是!” 王二楞子把那泼皮一丢,抬腿就走,走出几步,忽地转了回来,走到熬粥的大锅前,拿起旁边一个瓦罐,装了满满一罐子粥,也不嫌烫,抱在怀里大踏步地走了。 陈家是一座极小的宅院,有一道低矮的土墙,王二楞子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他心里一急,也顾不得叫门,一头便撞了进去。 王二楞子眼前一黑,屋里的阴暗与外面的阳光灿烂对比过于鲜明,以致于他刚进来时什么也看不清楚。 等他适应了黑暗,看到那个女人躺在一床破旧的棉絮里,双眼紧闭、脸色通红、浑身不住地打着哆嗦,她的两个孩子站在旁边不知所措,只是一个劲儿地咧嘴大哭。 王二楞子二话没说,上前把女人一把抱起走出门去,她本来就比较瘦弱,病了几天愈发体轻,在身高马大的王巨人怀里,就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猫。 王二楞子硕大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痛,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怀里的女人就好像是他的亲人,他恨不得替她发烧,替她难受。 在缺医少药的古代,发烧感冒也是能要人命的病,何况那些年连着灾荒和战乱,瘟疫流行,病死的人不计其数。陈嫂的病况若再拖下去,大概只有等死一途了。 王二楞子抱着人直接去了“太医院”,那是皇帝陛下设立的机构,就在一所离皇宫不远的宅子里,里面有许多医工,每天鼓捣些草药,说是搞什么研究。 一个野兽般的巨人抱着个美丽女子的画面给了太医们强烈的视觉震憾,以致于一个正在熬药的小医工把自己的手指当作柴禾伸进火里,随即嚎叫着跳了起来。 他的师傅,一个老太医立即惊喜地捉住他的手,迫不及待要给他试试自己新研制出来的烫伤膏。 陈嫂这个小白鼠同样受到太医们的热烈欢迎,刚刚熬好的一罐药汤立即用上,这本来是个治疗伤寒的试验药方,却好像正对了陈嫂的症,一个时辰之后,她出了一身的大汗,退了烧,沉沉地睡了过去。 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的手正被一双大爪子摩挲着,女人知道是谁,眼都没睁问了一句:“孩子们呢?” “你放心,有人,有人看着他们……你说话,真好听!”王二楞子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话,那绵软的声音像是小兔的爪子,在他心上一下一下地挠着。 女人好像在积攒力气,半晌才说道:“你救了我的命,按理说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便是随你四处走,去做强盗婆子……也是应该的。可是……” 她咬了咬嘴唇,又鼓起力气道:“陈家家贫,可也是读书人家,家世清白,这两个娃儿,若是长在强盗窝里,长大变成了强盗,我死了怎么去见娃儿们的父亲?” 王二楞子愣住了,他不知道在她的心目中,自己竟是个强盗。对于自己的身分,他一直的认知是战士,是猛将,是冲锋陷阵的勇士。可是仔细一想,这么多年,他们从东打到西,也从东抢到西,不是强盗是什么? “那……我,我不抢了,陛下让我当安民护军,就是保护老百姓的。”王二楞子本能地觉得泰山将军、御史大夫和徐丞相都不靠谱,可是提到陛下或许就能打动女人的心。 这个混人也算明白了一回,他赌对了。 “皇帝陛下……是个好人,那么小的年纪就想着赈灾救人,你若是一直跟着他,想必也不会再当强盗了。” “你放心,我再也不当强盗了,以后就跟着陛下,做好人,做将军,让你过好日子,让咱的娃儿们好好读书!”王护军是个实在人,心里已经把两个娃当成自己骨肉,这多好,现成,不用自己费事儿。 女人手上用力握了一下,轻轻柔柔地说道:“做不做将军都不打紧,你若是不做强盗,下地种田也挺好的,听说就要分田地了,本来我一个人种不过来,你若是愿意……” “愿意,愿意!” 王二楞子有一种脚踩云朵的感觉,出来时身子打着晃,一路走一路乐,有人见了他招呼道:“王巨人怎么乐成这样?要娶媳妇啦?” 他猛一回头,“你咋知道?” “哎哟,真的呀,是哪里的女子呀!” 王二楞子已经走得远了。 他晕晕乎乎地走到皇宫,见了小皇帝,第一句话就是:“陛下,您给我块地吧,我要种田!” 皇帝道:“哎哟,二楞子,种地不急,来来来,咱们先切磋切磋箭术。” 王二楞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着道:“陛下,臣不想与你切磋箭术,臣只想种地……” “种地的事儿啊,好说好说,朕正有个好差事给你做!” ―――――― “什么?你要留在这儿种地?”崔老实一下子蹦了起来,大声道:“二楞子啊二楞子,你这脑袋是块木头疙瘩吗?眼看就要进长安了,不愁吃不愁喝,大把的银钱,成堆的娘儿们,你要啥有啥!二楞子,咱们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啦,你怎么就要留下来种什么地呢!” “什么娘儿们让你鬼迷了心窍?她说让你留这儿种地你就留下?你还是不是个老爷们儿?在咱们大汉朝男人才是一家之主,女人只有伺候男人的份儿!还没娶进门就什么都听人家的了,将来还不被搓扁捏圆,想怎么着怎么着!” 崔老实在地上团团乱转,不知道该怎么说王二楞子了,只一挥手道:“不成,这事儿不成!你赶紧收拾收拾,咱们也出发,去长安!那边打得差不多了,咱们泰山营也得去抢碗肉吃,不能落到别人后头,到时连汤都没的喝。我可告诉你二楞子,你得给我第一个站上长安城头,等到那时候,我保你得一个校尉当当!” “将军,我……我已经是校尉了。” 崔老实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二楞子,你傻啦?你说你是什么?校尉?哪个校,哪个尉,是不是笑得胃疼的笑胃?” “将军,陛下封我做了屯田校尉,专门负责种地。” 王二楞子低头站在崔老实面前,做好了挨一顿胖揍的准备,这样明目张胆地改换门庭,火爆脾气的泰山将军岂能容忍? 可是崔老实竟半天没有吱声,王二楞子抬头看时,见他脸色平静地看着自己,似乎没有生气,可是却比暴跳如雷更让自己害怕。 王二楞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叫道:“将军,二楞子对不住你,不能随你去长安了!我也是没法子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碰着这么个婆娘,我见着她,别的什么女人就都忘了,连我娘都想不起来了。我就想跟她一个人好,和她困觉、生娃,我怕我走了,就再也看不着她了。将军,我虽然做了校尉,可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你的兄弟。将军,你,你打我骂我都成,要不,你要实在生气,照我这儿捅一刀,二楞子这条命可以交给你!” “没想到,从来没打过败仗的泰山第一猛将竟然败在一个女人的手下。”崔老实嘟囔着,慢慢坐了下来。 他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没想到王二楞子这样的铁汉竟然是个情种,小皇帝趁着这个机会,竟把他最得力的手下挖了去。 自己的儿子每天念叨着陛下,陛下,自己的小弟又转投到陛下麾下,这个小皇帝有什么魔力,让这些人都甘心为他所用?难道,那所谓的“飞龙在天”的传说竟是真的? 崔老实虽然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可他毕竟是混到将军地位的人精,不是傻子,立刻感觉到这事儿已不可挽回,目前要做的是尽量止损,甚至从中获取某些利益。 “王校尉。”他一开口,王二楞子就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别,将军,你还是叫我二楞子吧!” “二楞子,这是好事儿啊,你当上校尉了。”泰山将军亲昵地拍着他的肩膀,“跟了陛下就要好好干,别给泰山营丢人。不管你去哪儿,泰山营都是你的家,我老崔就是你的家长,你成亲,老崔我一定要喝杯喜酒,不,我要去给你主婚!” 王二楞子当即眼泪就下来了,伏在地上号啕大哭,边哭边抽噎着道:“将军,皇帝,陛下说了,他,他要给我主婚!” 崔老实的思路又被打断了,妈的,吃屎都抢不着热乎的,这小皇帝下手太快,简直要把人逼得无路可走,老子憋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噎了半天,崔老实又道:“不知道陛下让你种多少田,给你多少人?” “陛下说了,种地的事儿还在其次,让我主要是带兵,谁要是敢来给屯田捣乱,就狠狠地揍他,陛下说要给我三千人马,巡视左冯翊,陛下要在郡中开荒田千顷,争取明年种出百万石粮食。” 百万石粮食?崔老实心里一动,这可不是小数,有了这么多粮,咱们就不用再挪窝了。他突然有了个想法,要是他泰山营两万人也找个地方种田,他这泰山将军日子过得必定会很滋润。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种田虽然不错,可哪有抢来得快呀?这儿的百姓原来也都在安安稳稳种田,最后他们落下了什么?还不是便宜了咱们赤眉军? 不劳而获的事总是更有吸引力,崔老实的念头一闪而过,忽地一拍大腿,叫道:“三千人!三千人太少了!一个校尉手下怎么只能这么点人?我老崔再给你三千人!” 泰山营里良莠不齐,有能打仗的青壮,也有拖后腿的老弱,老弱上阵不行,但还是一样地费粮食,崔老实早就想甩掉一批人了。这正是个好机会,先甩个大包袱给小皇帝,三千人丢出去,他泰山营能省下来不少粮食。 还有一点,屯田校尉手下的兵是皇帝和泰山营各出一半,到时如果真的种出了粮食,是不是得多分给泰山营一份? 看着感激涕零的王校尉,泰山将军哈哈大笑,我老崔实在是太聪明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91.名器之争 牛马将军刘侠卿腋下挟了匹布,嘴里哼着小调,优哉游哉地溜达到尚衣库。 还没等进门,正遇到一个人从里面冲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撞在刘侠卿身上,撞得他蹬蹬蹬退后几步,一个屁墩坐在地上。 “谁这么毛手毛脚的,瞎啊!”老刘坐在地上,扶着老腰破口大骂。 “呀,义父!您怎么来了?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坐地上了?”钱有回头一看是刘侠卿,赶紧上前把他扶了起来。 “怎么坐地上了?还不是你小子乱跑,这么大的人了没个稳重劲儿!你不好好替陛下干活,跑来这儿做什么?” “当然是看我娘了!”钱有忽然凑了过来,涎皮涎脸地笑道:“义父,您不会也是来看我娘的吧!” 刘侠卿一个激灵,向后跳出一步,离门口远了一点,好像自觉安全了一点,斥道:“你个小兔崽子别混说!我看你娘干什么?本将军是来做衣服的!” “您这衣服不是挺好吗?还做什么新衣服?有什么喜事吗?” “当然是上朝了,这可是大事啊!陛下说了,明天要召集郑县所有官员上朝,授印绶。” “这事儿啊,那真是个露脸的机会,应该好好打扮一下。” “就是,我老刘堂堂一个将军,当然要体体面面,看起来威风凛凛,有些将军的样子,要是去到宫里,别的将军都溜光水滑的……你父我总不能输给别人不是?”刘侠卿一高兴,竟忘记了自己曾下决心绝不认这个儿子。 钱有一把抓住刘侠卿的袖子,说道:“义父,啥也别说了,您跟我走!儿子孝敬您一套新装,绝对符合您天下第一将军的身份,保您威风凛凛,庄重大方,比所有的将军都更像将军!” “真的吗?穿起来真的像将军?” 刘侠卿对将军这个称呼有点执念,也难怪,他这个牛马将军本来是皇帝亲口封的,但是一直都不太被人承认,丞相和大司农还是一口一个刘校尉地叫着,各营的将军校尉平时见了他都打着哈哈,有的叫他老刘,有的叫刘校尉,如果叫了将军,那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拿他逗趣,一种是求他办事。 刘侠卿知道这些人心里不服气,从实力上看,他确实比其他将军差了许多,哪个将军手下没有上万人马?泰山营的崔老实足足有两万部众,而他刘侠卿呢,牛马吏加起来才一千多人,虽然他最近大肆扩充牛马厩,也不过又多招了几百人,就这样大司农已经嫌多,总是要扣发他的钱粮。 可刘侠卿却没有妄自菲薄,他时刻以“天下第一将军”自居,自觉比其他将军地位更尊贵。这次朝会正是一个当众正名的好机会,他一定不能被其他将军比下去。 刘侠卿张罗衣着的时候,崔老实正与他的儿子崔秀商量朝会的事儿。 “皇帝登基时不是上过朝了吗?怎么又要上朝?” “父亲,国家大事那么多,不上朝怎么处置?人家皇帝都是要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的,当年文帝更是每天都要上朝,可陛下登基那么多天,这才是第一次上朝。” “哪有那么多国家大事?有丞相忙活不就行了吗?他一个小孩子,哪会处理什么国家大事?这小皇帝真能折腾,好好在宫里呆着多好!” 崔秀被他爹气乐了,“要是皇帝都不上朝,那这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干脆让御史大夫和丞相做皇帝好了!” 崔老实一声低喝:“住嘴!这话能随便说吗?要是让别人听了去,老子都得跟你倒霉!” “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吗?”崔秀相当不服气,“父亲,皇帝陛下英明神武,这次出征,几乎收复了半个左冯翊,各地豪强都来投效,在驻马坡,率一万军队击溃了两万更始精兵。御史大夫那么能打也办不到吧!” “那还不是咱们家二楞子能干……当然诸葛稚也还凑合,要不然就凭你们一群娃娃兵能打得赢?”崔老实提起被挖了墙角的王二楞子还是觉得一阵肉痛。 “您说什么呢!要不是我们羽林军,诸葛稚和王二楞子都得交待在驻马坡!” “行行行,别吹了,去不去的,老子自然会斟酌。” “您还斟酌什么呀?不就是上个朝吗?哪有大臣不上朝的?陛下可是要在长安坐天下的,将来那个皇帝宝座上坐的不是樊崇,也不是徐宣,而是当今皇帝陛下,父亲,您可别犯糊涂,死抱着那两棵老树不放。” 看他爹还是不吐口,崔秀急了,“父亲,这次朝会可是要授印的,您要是不去,这将军印可就没您的份儿了!到时别人都有,就您……” “滚!不用你小子教老子!” 崔老实撵走了儿子,躺在他的碎花被上左思右想,儿子说的不是完全没道理,樊老大能打江山,可不能坐江山,将来他崔家的富贵,还得着落在小皇帝身上。 可是县官不如现管,至少现在皇帝还不是老大,那这个朝他崔老实到底该不该去上? 按理说皇帝召集朝会,当然应该去,可是赤眉军的大老粗们哪儿上过朝啊?除了上次立皇帝时大家聚集在一起参拜了一次,然后就没有小皇帝什么事儿了。 各营从来都是听御史大夫和丞相的命令,如果丞相下令说参加朝会,将军们自然没有二话,抬脚就去了,可是这事儿丞相却从头到尾没发一句话,全是小皇帝的尚书署在张罗。 看来这事儿是绕开了丞相,小皇帝自行组织了这次朝会,这里面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崔老实本能地感觉到,如果皇帝一声令下,自己就贸然去了,是有可能得罪丞相和御史大夫的。 可若是不去,便是不给小皇帝面子,那个小祖宗会不会秋后算账?现在崔老实可一点也不敢低估小皇帝,你看他一个闷在宫中的放牛娃,这些天从无到有挣出这么大一份基业,就知道他有多么不简单了。 小皇帝也不能随便得罪啊! 还有将军印呢?不去了还有印吗?没有印还算是正儿八经的将军吗!他全军第一大营将军没有印,那怎么成! 崔老实感觉这事儿不寻常,他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不行!我得去趟丞相府!” 丞相府今天格外安静,仆役们轻手轻脚地做着洒扫,压低着嗓音交谈,时不时抬起头望一下那扇紧闭的房门,丞相徐宣和谋士方阳正在里面。 徐宣道:“皇帝把丞相府撇到一边,自己张罗了个朝会,旨意直接下到各营,这是不把我徐某人放在眼里啊!” 方阳一笑,“丞相,皇帝召集众臣议事,本来就是应有之义,没什么可指摘的。” 方阳有时真是看不上这些人,一群土狍子,没什么见识,起事前都在社会最底层挣扎,就连最有文化的徐宣也不过是个狱吏出身,哪儿懂那些朝堂上的事儿?人家皇帝要上朝,还要你丞相批准同意? 小皇帝不跟丞相打招呼便张罗朝会,本身就是个信号,皇帝要表明自己是皇帝。 徐宣何尝不知,所以他才有点气急败坏,他也要表明态度,让皇帝认识到,没有樊崇,没有他徐宣,这个皇帝他刘盆子做不成,就是上朝这么简单的事儿也办不成。 “前方军情紧急,此处各营也正要西进长安,到处都在忙碌,他这时搞那些虚礼,让大家扔下手头的事儿都去朝拜他,这不是添乱么?我看这朝会不开也罢。” “旨意已下达各营,丞相若出手阻止,成则陛下面上无光,必然对您心怀怨望,丞相何以自处?若是丞相阻拦不成,则于您威望大大有损,徒然增加陛下的威望。” “入长安之后,诸将齐全,御史大夫和我自然会为陛下召集群臣,论功行赏,那时有宫室仪仗,正可示天下以帝王之威,何其盛大?陛下何须如此着急?” “帝王之威、群臣恩赏皆出自别人之手,再盛大又有何用?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封爵授印,正是君王之事。陛下此举,至少能让群臣知道,他们的功名利禄皆由帝王一言而决。” 不愧是谋士,方阳说得很清楚,这件事儿不能明面上出手阻拦,有点说不过去,人家皇帝要见大臣议事,你做丞相的不让?还有就是,徐宣要是强行拦阻,他拦住了,皇帝大丢其脸,必定恨死了他,万一得势就会拿他开刀,他拦不住,丢脸的就变成他这个丞相。 徐宣不想撕破脸,那就只能明着出手,只能暗地里下绊子。 那么这次朝会,皇帝会有什么动作呢? “难道陛下会对诸军将领有所更易?”徐宣倒是巴不得他动一下,若是他真敢做了,那可就有好戏可看了。 “这个……陛下之力尚不至此,不过是多安排些自己人罢了,羽林军诸将定会有所封赏。” 方阳觉得小皇帝不会如此鲁莽,着急去动各营的将领,将军校尉们都是实权派,又是大老粗,没什么涵养,逼急了难免弄出些过头的事来。 徐宣不以为然,“羽林军加在一起不过是一曲之数,还能封出几个将军不成?” “便是只拜一个将军,也是陛下自己的将军,陛下已封了征北、征东两位将军,此次再封一位,便有了三个将军,三营之势可不算小了。” 是啊,有全军的十分之一了,徐宣冷笑了一下。 征北将军田况、征东将军夏阳都是皇帝自己封的,徐宣虽有不满,可也没说什么,毕竟是人家自己开的荒,硬变出来的人马,没动原来的蛋糕。可是如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徐宣就不能由着小皇帝随意折腾了。 想到他一个多月搞出了两个将军,数万兵马,徐宣不由得大是忌惮,这要由着他闹下去,再过一阵子,恐怕赤眉军的天就要变了。 他们完全忘记了,小皇帝封的第一个将军既不是田况,也不是夏阳,而是牛马将军刘侠卿,刘侠卿若是得知丞相完全忽略了他这个天下第一将军,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陛下召集群臣自是没什么可说的,我做丞相的也不好阻拦,可若有什么事耽搁了朝会,那就怪不得旁人了。”徐宣脸上重又平静下来,他端起面前已经放凉了的稻饭,轻轻地扒了一口。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叫喊之声,“丞相,丞相,你这大门怎么关得这样紧,是不是在屋里偷吃什么好东西呢?让我老崔也来尝尝!” “这个崔老实!又来探我的口风,奸滑得像狐狸一样!”徐宣笑着放下饭碗。 话音刚落,崔老实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屋子,整座宅院立时活过来一般,热闹非凡。 “哈,果然在吃东西,我就说嘛,正好我也没吃饭,”崔老实打开屋门,像在自己家一般向外唤着:“添双碗筷过来!” 仆役端着碗筷,刚到门口,就见丞相脸上带着笑,用筷子点着崔老实道:“你这是什么话?哦,陛下抢了你一个王二楞子,你就不想去领将军印?陛下要屯田,你就给他送了三千张嘴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92.还有他呢 刘盆子歪着身子伸了伸腿,和郑深、罗由商议了半天,也跪坐了半天,他的腿都有些麻木了。 他在心里发狠,一定尽快把桌子椅子这两种东西普及起来,改变大汉朝百姓的坐姿,这么不舒服的姿势,难为古人竟坚持了几千年。 郑深坐得笔直,拱手道:“陛下,明日朝会,百官云集,恳请陛下万万按照礼仪正襟端坐,不可失帝王之仪。” 郑深觉得陛下什么事儿都靠谱,只有这礼仪意识极其不到位,通俗点说就是不讲究,坐着就是大大咧咧,随随便便,与手下也时常称兄道弟,乱拍肩膀,这在一个儒者看来简直不能容忍。 “唉,咱们私下的场合,就随便些坐吧,大家都舒服。子渊你放心,明天朕肯定坐得像标枪一样,挺胸收腹,绝不伸腿!” 刘盆子嘴上立着flag,却把两条大长腿极为舒展地伸了出去,脚丫子穿过了几案下的空当,露出在几案的另一头。 郑深的目光不由得投向陛下的龙足,跟普通人一样,也是十个脚趾,此时正一点一点的好像打着节拍。他的第一个感觉竟是:这脚丫子可真黑啊! 自从郑深倾心投效以来,为小皇帝的教育投入了许多心血,恨不得双掌按住他的太阳穴,把自己的毕生功力直灌进去。刘盆子一般是虚心学习的,唯独对于礼教不太感冒,时常大放厥词。 你们这些儒家弟子,总是讲究礼仪礼仪,礼仪是个多么不舒服的东西!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礼仪这个东西大有用处,在常年累月的端坐、拱手、叩拜等礼仪的规范之下,每个人都找到自己的身份,各安本分。 别说什么人人平等,那个年代讲这个,连最底层的百姓都会认为你疯了。 刘盆子眼下的局势,权柄不在手,地位不被认可,正应当强调礼仪。让这群土狍子认识到皇帝的尊贵,知道谁是真正的老大,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 罗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这只是个开头,礼仪意识要日积月累地强化,一点一点地洗脑。当然这要有实力作为基础,一个多月前小皇帝要是搞这个,恐怕没有一个将军会鸟他,一个只有皇帝空名的放牛娃,说出来的话就像是放p。可是现在大家见识了他的实力,更重要的是看到了他的潜力,对待皇帝的旨意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罗由道:“陛下如今有众数万,樊、徐有众数十万,看似力不能敌,可若是对樊、徐阵营分而治之,还是大有可为之处。如城外诸营,泰山、南城、濮阳、临沂、容丘,临沂与容丘是丞相的私营,陛下很难调动,濮阳营本就在青州军中受到排挤,陛下稍加恩遇,濮阳将军便可能率部投效,南城将军虽是大司农的亲信,如今却与陛下过从甚密,至于泰山将军,与几大头领关系皆密,却从不来拜见陛下,看似疏远,其子弟在羽林军中却是最多的,对于赈灾他可是出钱出人,恐怕早已心向陛下了。” 皇帝摇了摇头,“崔老实是个最现实的利益派,不用特意去拉拢他,只要利益符合,他就会自己主动贴上来。” 罗由欠了欠身,“陛下所言极是,我只是在想,明日须不须用些手段,在名号上做做文章,故意压制几营,抬高几营,使各营互相猜忌内斗,丞相也会生出疑心,少不了有几营在疑惧之下,无所归依,只好来投奔陛下。” 话音刚落,皇帝便道:“不可!天下纷争,虎狼在侧,大汉旦夕有倾覆之危,只能刀枪一致对外,绝对不能拉山头,搞内耗!” 罗由的法子是典型的分化瓦解,在各大头领和各营中制造矛盾,使他们互相猜疑,内部分裂,必会有一部分人来投奔小皇帝,寻找依靠,这种权谋之术还是比较有效的,运用得法,皇帝的力量会迅速壮大。 可是其缺点也显而易见,赤眉军不再是铁板一块,人人都要重新站队,内部矛盾迅速激化,大量的精力被牵扯进内斗之中,甚至可能刀兵相见,全军实力必定大大受损。 因此刘盆子立即一票否决,干脆得令罗由有些尴尬。 “老罗,仲宾,”小皇帝拍了拍罗由的肩膀,假装没看到郑深微微皱起的眉头,“你的计虽妙,可是不是时候,现在外面的敌人太强大了,不容许我们慢慢搞内斗,大汉只能快速整合,拧成一股绳,才能内安百姓,外抗强敌。樊崇、徐宣都是朕的臣子,各营将军都是朕的将军,数十万士卒都是朕的士卒,朕要公正对待,不偏不私,让他们都心服口服,甘心情愿地围绕在朕的旗帜之下,随着朕扫平四方,一统天下!” 郑深立即起身拜贺道:“陛下气量宽洪,志识高远,胸怀天下,有此圣君,实乃大汉之幸,万民之福也。” 罗由跪下谢罪,“臣浅陋之见……” “不浅陋,”皇帝扶起他,微微笑道:“你的法子其实也可以一用,不过要适时、适度,不能过界。” 还有一句话皇帝没说,这种权斗招式其实是必须的,但是不能用在明面上,要用得不动声色。 几个人正说着,牛得草进来,说是汉情局吴局长来了。 皇帝让郑罗二人稍作回避,立即让吴原进来。 吴原保密意识极强,他只与牛得草单线联系,汇报时也要求只有皇帝一人在场,其余的近臣,哪怕是皇帝的亲兄长,他也从不交结往来。 郑深和罗由知道有汉情局存在,但是对其详情不甚了了,吴原从未出现在皇帝的任何一场会议上,这次朝会的名单上也没有他。郑深对这个机构有些不以为然,如果他知道吴原曾秘密地调查过他,想必会更加反感。 一会儿的功夫,两个人就被请回屋内。皇帝笑道:“徐丞相要忙死了,一早与方阳密谈良久,之后泰山、临沂和容丘三营将军都去拜见,临沂将军回营后,更是匆匆忙忙地点兵,看样子是要有所行动。” 罗由道:“此时调兵,必与明日朝会有关。” 皇帝道:“朕为天子,不过是要大家来上个朝,跟朕见个面,封几个官,发几颗大印。这等小事,竟然还有人看不过去,非得要搞些小动作。若是再不敲打敲打,他们的眼睛里就没有朕了。” 吴原的名单里其实还提到了一个人,但是被刘盆子忽略了,那就是前西安侯刘孝。 刘孝经常出入丞相府,当然出入的多是丞相府的府门,能不能进到厅堂见着丞相要看运气,因为丞相大部分时候都很忙见不了客,尤其当这个客人是西安侯的时候。 可是今天是个意外,丞相居然第一时间就接见了他。 徐丞相看起来和蔼可亲,笑着对他打着招呼:“哎哟,侯爷,今天是哪阵风把您这贵客吹来了?” 刘孝心里说我家的风天天朝你丞相府吹,嘴上却道:“本侯去深井巷体察一下灾民民情,正好经过丞相府,顺路来看看丞相。” “有劳侯爷记挂,明日朝会之事,侯爷可准备妥当了?” “咳,本侯以为,这种虚名的东西还是少张罗吧!我那个同宗的弟弟,他不思立身修德,只图这些排场,劳民伤财啊!有这钱财,还不如买粮食,多给灾民熬点粥喝。” “侯爷,难道你没收到上朝的旨意?陛下,陛下竟没有恩赏给他同宗的亲兄长?”徐宣一下子就猜中了真相,刘盆子把他这个隔了n代的同宗亲兄长完全忘记了,根本就没安排他的职位。 “本侯是个闲散之人,本就对这些官场之事没有兴趣,这热闹,不凑也罢,不看也罢。” “那怎么成!侯爷是陛下的同宗兄长,又身负大才,岂能轻易埋没?我这就向陛下进言,不能让侯爷你躲清闲!” 刘孝回到家里,突然后知后觉地想到,原来上朝的名单不是徐宣拟定的,原来传说是真的,这朝会之事不是徐宣张罗的,而是放牛的小子一手安排的。 他本来只想来徐宣面前露个脸,提醒一下他这个皇亲国戚没受到封赏,潜台词就是“还有我呢!”没想到竟得到这么一个好消息,人人都传说在朝会时会提拔一批官员,这些徐宣居然统统不知道,看来放牛的小子要自己扯大旗单干了! 那么樊崇、徐宣会甘心交出权柄吗?用脚趾头想也不会。刘孝虽不聪明,也是侯爷出身,这点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 看来夺权大战要开始了,这个热闹不可不看。刘盆子呀刘盆子,你这真是自己找死,拿鸡蛋碰石头了。可你要是不找死,本侯怎么能有机会呢? 刘孝忍不住哈哈大笑,把身边的张五吓得直向后缩,侯爷这是怎么了?最近侯爷精神上颇不正常,虽然他总是不正常,可是最近不正常的有点不正常。侯爷总是自言自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怪吓人的。 刘孝想的没错,大汉丞相徐宣现在很不甘心,他就没想明白,小皇帝是怎么一步步折腾到现在的程度,他已渐感力不从心,压制不住了。 早知道当初就用刘孝了,这个家伙虽然野心不小,可是人家本事不大呀,估计怎么翻腾也翻不出这么大的浪花来。 徐宣不由得开始考虑他以前一直极力避免的一种可能,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的那一步:换人。 “西安侯刘孝,我怎么就忘了,还有他呢!” 本来打算丢掉任他自生自灭的刘孝突然又有了存在价值,徐宣决定把他带到长安前线去。 先让樊崇尝尝小皇帝的厉害,再看看他是什么意思,毕竟他才是老大,小皇帝夺权最大的受害者,这个霍光还是要老大来当。 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刘盆子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当初他不想做皇帝,拼命折腾着想要换人,可怎么也折腾不成。如今他做皇帝上瘾不想挪位子了,反倒激起了别人换人的心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93.将军之实 天刚蒙蒙亮,整个城市还未苏醒。 有早起的百姓出门,立刻就发现不对,今天大街上人格外的多,路两侧站满了手持刀枪的彪形大汉,街面上一派肃杀场景。 “奉丞相之命,全城戒严,闲杂人等不得随便出门!” 这是一个卫士营的头领,正因为早起站大街觉得烦躁,对待百姓必然没什么好脸。 百姓难免觉得慌张,生怕这是又一轮洗劫的开始,急急忙忙退回家中,门窗紧闭,仿佛这样就能躲避乱兵。 被好奇心驱使,许多人从墙头和门缝中偷偷地向外张望。 过了一会儿,他们看到一支队伍从街头出现,身穿统一的军装,排着整齐的队伍,每个人手中挺着一枝长矛。 百姓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这是羽林军,郑县每个人都认识,看羽林军训练是全城少年最重要的娱乐活动,成为羽林郎几乎是每个郑县少年的梦想。 “没事儿,咱们羽林军来了!” 在郑县百姓口中,陛下是咱们陛下,羽林军是咱们羽林军,都是自己人。 羽林军的首领与卫士营首领交涉,先前不知在说些什么,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大了起来,离得近的已能清楚地听到:“陛下上朝,来的都是自己人,又不是敌袭,你们戒的什么严!” 然后他向后一挥手。羽林军立即列队,站成密集的队形,其宽度正好塞满整个街道,每个人将长矛挺在身前,喊着口令开始前进。 这是一堵移动的矛墙,推过长长的街道,锋锐的矛尖指向前方。卫士营将士试图阻止,面对一堵刺墙却根本无能为力,只能被逼得一步步后退。一会儿的功夫,卫士营士卒全部撤离,整个街道都被肃清。 “这回知道咱们羽林军的厉害了吧!郑县还是咱们陛下的!”偷看的百姓们兴奋得像是自己打了胜仗。 这时天已放亮,整个县城喧闹起来,百姓们又开始了拎着碗去领粥喝的一天。每天一起吃饭,许多人已经互相熟悉成了粥友,排队之余便是交流各种八卦,于是各种消息在灾民队伍中流传。 据说皇帝陛下亲自带兵出征,带回来的粮食不计其数,足够全县百姓吃上几个月。据说这次出征,咱们羽林军三战三捷,收复了半个郡。据说一早卫士营奉命戒严,却被羽林营驱散…… 最轰动的据说,莫过于今天是咱们陛下上朝,大会群臣。饥民们都想去看热闹,可是听说行宫附近有羽林军把守。 不去就不去吧,谁家皇帝早朝也不能让百姓围观不是?还是接着喝粥,吹牛! 赈灾点热热闹闹,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可行宫那边却多少有些沉闷。 顺着行宫的外墙,羽林郎们站起了军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个士兵竖起戟矛,将身板拔得笔直。 十几个儒生站在门口,像是新婚宴上招待来宾的主人,将陆续来到的官员引导到旁边等候。 行宫是个五进的院落,原来有一半被当作粮库,后来粮食实在太多了,行宫里放不下。正好武库由于羽林军扩军空了许多,粮食便被暂时存放到武库去了。 早到的官员们在大门外等着,等到天亮,宫门大开,众人在儒生的引导下进了行宫。 这是一群奇怪的大臣。其中一部分是儒生,他们峨冠博带,宽袍大袖,看起来庄重典雅。可其余人就不一样了,那些赤眉军出身的将领,虽然也穿着斩新的衣服,看起来却十分土气,举止言谈也粗俗不堪。 一个儒生微微侧过头,向着旁边另一人的耳朵轻轻吐出四个字:“沐猴而冠”。 南城将军曹金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田夫,好不容易穿件新衣,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见身边的泰山将军崔老实腆着肚子,颇有些乡下土财主的派头,曹金不觉有些自卑。 “老崔,你这衣服从哪弄来的?看起来挺有派头。” 崔老实肚子挺得更圆了,“那当然,这衣服可值钱了,左大司马拿十副铁甲来换,我都没答应。” “大司马的面子你也敢不给?” “我堂堂一个大将军,手下两万将士,我怕谁?” 泰山营人多势众,每次崔老实都拿这个说事儿,只要一提到人马,别的营都没法反驳了。 果然,曹金叹了口气道:“我南城营本来人也不算少,可是打京师仓时折损了不少人马,现在恐怕万数都不到了。” 崔老实拍拍他的肩膀,“老曹,你也别泄气,南城营再小你也是个将军,当然只是个小将军,跟我这样的大将军没法比。” 旁边人高马大的临沂将军贺长年说话了:“我说崔大将军,你泰山营不过是仗着人多,那算什么本事?有能耐跟我单独较量较量,看谁才是躺在地上的那一个!” “你还真别不服,我二楞子一出手,能打你们容丘半个营!”崔老实忽然想到王二楞子已经留下来屯田,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痛。 可将军们聚到一块,摆功吹牛都是必须的,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绝对不能怂。崔老实大声道:“我还真不是吹,全军三十几营,哪个及得上我泰山营?要是没有泰山营,你们能进了濮阳城?要是没我崔老实,能那么顺利拿下京师仓?你们能趴在窝里吃这么久的干饭?” 贺长年道:“濮阳和华阴难道都是你泰山营一家打下来的?临沂营、南城营哪个没流血!只不过是你走了狗屎运,成了先登,就把你能耐的,好像你崔老实成了普天下第一大将军。” 南城将军道:“泰山营……还行,老崔……还行,还行。” 这时,一个后生忽然叫道:“天下第一大将军确有其人,可轮不到泰山将军。” 几个将军正在互相吹牛,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楞头青,崔老实听到这么一句自然不怎么高兴,问道:“这谁呀?在这儿放什么臭p!” 身边一个人叫道:“哎呀,这人还真有两下子,他叫钱有,就是那个只用一招就把王巨人制住的钱有!” 贺长年问道:“是那个号称泰山第一猛将的王二楞子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哈哈大笑,“老崔,我服了你了!你们泰山营果然是能打,什么人都敢输!算了,我认你这个天下第一大将军了。” 贺长年不住地狂笑,崔老实心中着实恼怒,看着钱有单薄的身板,有心教训他一下,却慑于他把王二楞子拉下马的威名,不太敢动手,想向贺长年发怒,那又是个高过自己一头而且喜欢用拳头说话的狠人。 既然不敢动手,便只能动嘴了,“你也不用说什么风凉话,事实摆在这儿,谁不知道我泰山营是全军第一大营,打的硬仗比哪个营都多,老子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天下第一将军只凭一个人,一把刀,便敌住了几百个人,他老人家横刀在手,千军万马在面前,眼都不眨一下,那种蔑视对手的英雄气概,那种睥睨天下的豪杰气势,令人不得不折服。你们这些人,个个也比不过他。我钱有何其有幸,居然能成为他的儿子。”钱有一脸神往。 他这么一说,崔老实的好奇心被吊起来,都顾不得发怒了,几个将军也被他说得一团雾水,“他说的是谁?是咱们军中的吗?”“这人谁啊?他是谁的儿子?” 大家想来想去,三十营中根本没有姓钱的将军,正胡乱猜测的时候,忽然听到钱有叫了一声:“义父,您可来了!你们看,这就是天下第一将军!”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地向门口望去。 一个人正慢慢地走进门来。 此时正是盛夏,天气闷热,这人却穿着厚重的鱼鳞铁甲,脖子上有“盘领”,胳膊上有“钎”,厚重的甲片一直垂到膝盖。 他过门槛时低头查看,铁盔垂下盖住了半边脸,众人都没看出是谁,等到他进门来,用手扶起头盔,露出全是汗水的丑脸,众人恍惚觉得这人眼熟,很熟很熟。 “刘侠卿?”崔老实有点不敢确定。 “哎,各位将军好,我来晚了,这个,衣服有点难穿,耽误了功夫。”刘侠卿拱了拱手,身上的铁片叮当作响。 曹金道:“刘校尉,这身盔甲……威风得很哪!” “是吗?”刘侠卿挺了挺胸,“好像有一点点大,都怪我老刘最近太忙,掉了几斤膘。哦对了,曹将军,我老刘不是校尉了,陛下已封我牛马将军。” “我还真忘了有这么一位将军,牛马将军,陛下亲口封的将军!”贺长年又开始狂笑,笑得老刘一脸懵逼。 “贺将军,你笑什么?我这盔甲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英武得狠哪!老刘,牛马将军,哈哈!”贺长年一拳捶在刘侠卿的肩膀上,把他捶了个趔趄。 崔老实不屑地道:“就他还将军?他带过兵吗?他手下有多少人?” “人嘛,没多少,牛马足有几万头,反正比你泰山营的人多,这么算的话,牛马营才是第一大营,牛马将军不愧是第一大将军!” “下次上阵应该让牛马营做前锋,几万头牛马冲过去,敌军大喜,全捉了去吃肉,然后全军覆没,都他妈的撑死了!” 刚才还针锋相对的各营将军突然一致对外,一起嘲笑起牛马将军来。 各营虽然互相有争竞之心,可也都是战场上拼杀过来的,刘侠卿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给大家运运粮草,搞搞后勤,这也敢称将军?他那千八百个人,全扔到各营去都砸不起一个水花。 将军们看着一身重铠的刘侠卿,更是心生鄙夷,“你以为穿了盔甲就是将军了?”“这又不打仗,你大热天地穿成这样不累么?” 钱有扶着刘侠卿,大声叫道:“你们就是眼红、嫉妒!” 正乱着,忽然听到一个人大声叫道:“陛下有旨,众臣觐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94.朝堂乱斗 将军校尉们就像要去宫里劫掠一般,争先恐后地向里面拥,谁都不肯相让,儒生们静静地站在一旁,心中越发鄙夷。 负责引导的儒生叫道:“诸位慢来,要按照职位高低,列队而入。” 贺长年一把将他拨拉到一边,“进个门哪有这么多臭规矩!” 儒生却很固执,连忙站稳身子扶住门框,以身体堵住了门口,大声道:“你们!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乃自古之礼,天子面前,岂能失仪!” “文绉绉的废什么话,老子就要先进去,能把我怎么样?”贺长年撸胳膊卷袖子,眼看就要动手。 崔老实在后面慢悠悠地道:“听贺将军的话,让他在前头,丞相排在他后头好了。” 贺长年听了这句话,登时便住了脚,放下拳头,向后退了两步,笑道:“嘿嘿,我逗他们玩呢!丞相当然要排在第一位。” “丞相,丞相呢?” “丞相还没来么?” 众人正嚷着,却见徐宣和杨音从旁边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边走边说着什么,众人连忙让出一条路,让两个人排在最前面,几个将军在后面推推搡搡地抢位子,杨音回头喝了一句:“这是大汉朝堂,不是你们家!乱七八糟,成何体统!”几个人才停了手。 “都列好队,讲究些礼数。”徐宣看了看几个将军道:“你们几个也别争了,就按年纪大小吧!” 于是崔老实排在最前面,然后应该是曹金,曹金却让给了贺长年,之后是容丘将军、濮阳将军,年纪在将军中排名第三的刘侠卿被挤到了最后。 众人鱼贯而入,边走边拿眼睛向四面扫视,想见识一下大汉朝堂的风采。 只见宫里面岗哨森严,执戟卫士昂然肃立,个个跟旗杆子似的,一动不动。正对面是是一处厅堂,里面设有高高的皇位,下面是大臣之位,都摆设得整整齐齐,秩序井然。 儒生引导众臣入座,没有人听他的,免不了又是一场明争暗抢。刘侠卿身着盔甲,行动缓慢,加之反射弧过长,扶着头盔左跑右跑,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位子,却被别人抢先坐了上去。老刘无法,只好找了个角落坐下。 等到全部坐定,儒生们正襟跪坐,个个面容肃穆,将军校尉们却高声喧哗,毫无秩序,若是冷不丁有人进来,绝对想不到这是大汉朝堂,反倒会怀疑进了什么村民聚会。 负责礼仪的儒生数次喊着要大家噤声,受到了将军们的一致忽视,他急得满头大汗,却毫无办法。 在一片嘈杂声中,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拉着长声道:“陛下驾到!” 儒生们全都站起,将军们也随之稀稀拉拉的起身。所有人的目光投射到殿上,只见身着皇帝衮冕的刘盆子走了上来,一步步地稳稳地走上前,在上面的位子稳稳地坐下。 有人拉着长声叫道:“跪~”以徐宣为首,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 周围的环境布置,卫兵的陈设,皇帝的衣着,都是郑深带人仔细安排的,儒生做这些事很内行,绝对符合礼制。虽然这个行宫不尽如人意,好歹是大户人家的房子,算得上宽敞,再经过一番精心部置,显得又庄重又大气,多少体现出几分帝王的威严。 全场肃静,跪拜皇帝,在如此庄重的场合,即便是不太把小皇帝当回事儿的各营将领,几个头磕下去,也多少存了些敬畏之心,不敢再大声吵嚷,当然,小声嘀咕却是在所难免。 礼毕各安其位,皇帝开口,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刚要入正题,忽然外面一阵喧哗,负责皇宫守卫的牛得草上来报道:“陛下,有人来报,城西发现大队人马,来路不知。” 皇帝端坐道:“让他进来说话!” 报信的是个二十多岁的泰山营后生,看着朝会的架势明显吓了一跳,进来就跪下了。 “将军!丞相!陛下!城西有一队人马,不知道有多少人,反正是不少,将军和校尉都不在营里,张巨人让我来这儿找,请将军赶快回营迎敌!” 崔老实赶紧站起来,“陛下,丞相!我得赶紧回去,我不在那些人就像没头的苍蝇似的,都没个准主意……那个,将军印给我留着,下次再领吧!” 容丘将军道:“那我也得回去。”南城将军也站起身,各营都离着不远,当然都怕敌袭。 只有贺长年坐着没动,打着哈哈道:“西边来的离我临沂营还远,少不得各位将军替兄弟挡上一挡。” 杨音道:“贺长年,你别像没事儿人似的,敌情不明,谁知道会有多少人,都从哪边来?” 贺长年听了,一拍屁股站了起来,“大司农说得对呀,我也走了!” 这些将军、校尉一点规矩也不懂,七嘴八舌地一吵,刚刚静下来的殿内顿时秩序大乱。 儒生们都看不过眼了,有的皱紧眉头,有的连连摇头叹气。 大老粗们却完全不管这些,只噼哩扑噜地起身,准备拍屁股走人,一时间这朝会竟大有一哄而散的架势。 负责礼仪的儒者叫道:“众臣各安本位,未得陛下准许,不得随意站立行走。” 贺长年眼睛一瞪,叫道:“到底让不让走?军情可不等人,回去晚了出事怎么办?” “请诸位将军落坐,等待陛下旨意!”儒者极力维持着秩序,但是那些粗人哪里把他放在眼里,一个比一个嗓门大。 贺长年才不管那些,当先迈步,走到院子门口,却被两杆长戟拦住了去路,原来是守门的卫士未得到命令,不放他出去。 贺长年正要发作,忽听背后传来一声粗哑的嚎叫,这声音是如此凄厉,让人听了忍不住打个哆嗦。 贺长年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转头向后面看去。 在厅堂之上,皇帝身边,身材高大的宦者牛头两只手揪着胸口,顿足哭喊道:“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此乃大汉朝堂,不是市井闾巷,尔等乃国之重臣,不是贩夫走卒!至尊当前,竟毫无规矩!陛下正咨尔等以国事,尔等竟要一哄而散,无礼至此,还有一点为人臣子的样子吗?你们眼里还有陛下,还有大汉吗?” 事实证明,大嗓门在这种争执中是有先天优势的,儒生温文尔雅地说多少句都没人听,死太监一声吼,所有大老粗的心里都抖了抖,没法子,这气势实在是太足了。 牛头的吼叫声振聋发聩,话音已落,余声尚在人耳朵里嗡嗡回响,方才还乱糟糟的众人一时竟集体失声,现场难得地安静下来。 曹金第一个回到位子上,端端正正地坐下,就好像他从来没离开过,崔老实也笑着坐下,说道:“陛下恕罪,我是一时心急。” 贺长年向回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脚,说道:“陛下,不是臣不听陛下的号令,而是军情如火,实在是耽搁不得,要是因为我回营晚了,临沂营被敌军袭击,损失了兵马,这败军之责谁来承当?” “是啊,陛下,敌袭不是儿戏,若不及时调兵应对,出了事我们担当不起呀!” “请陛下下旨,容我回营迎敌!” 现在虽然众人还是在乱七八糟地说话,却不像方才那般个个自行其是,完全忽略皇帝的存在,而是都停止了向外走的动作,统统向着小皇帝请示,这至少是给了皇帝一个台阶,表明大家还认他这个老大,会听从皇帝的号令。 徐宣一直端坐不动,任凭众人吵闹。在他看来,面对这个场景,皇帝不可能不点头放人,只要他一松口,大家一哄而散,这个朝会就算完了,皇帝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任命也跟着无疾而终了,至于关上门在羽林军中折腾,那是皇帝自己跟自己玩儿,影响力限于他的那一亩三分地儿。 可是小皇帝却不这么想,天下广大,能联网大玩一场谁愿意闷着打单机?这场朝会是他扩大影响力而迈出的第一步,是万不能有失的,所以他端坐宝座,就是不松口放行。 他坐得又高又远,别人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见到他一直在上面正襟危坐,就连刚才将军们闹腾,也一动不动。 刘盆子心里有底,没他的命令,卫士不准各营将军离开,难道他们还能打出去不成? 杨音是个实在人,担心城外各营有失,“陛下,这些混人无礼,冒犯了陛下,陛下宽宏大量,莫跟他们计较。如今军情紧急,还请陛下马上下旨,准他们回营迎敌。” 小皇帝终于发话了,声音虽然不高,却是十分清楚有力:“卿等稍安勿躁,朝会结束之后自可回营。若是这期间出了什么事儿……自然由朕来承担。” 杨音真急了,“陛下,敌军有备而来,我军若不早做准备,容易吃大亏啊!” 皇帝道:“大司农不必担心,些许乱军自有羽林军来收拾。” 大家说的一直是敌军,皇帝说出来却是乱军,一般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不同,即便听到了,也以为是皇帝的小小口误,只有徐宣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 他一直沉默不语,像是一个局外人,此时却说道:“陛下,敌势如何尚未可知,羽林军兵力单薄,恐不能周全,还是稳妥些为好。” 皇帝道:“丞相所言极是,为将者,首要知敌势如何,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今郑县附近敌势,可有人知?” 贺长年道:“陛下,你才多大年纪,哪儿懂这些打仗的事儿?这强敌都到了家门口,哪有闲功夫在这儿听你论什么敌势……” 未等他说完,刘彪刷地站起身,指着他大骂道:“陛下虽年幼,乃是人主,你虽年长,乃是人臣,人主教训,身为臣子应当恭敬地听从,岂有反过来教训人主的道理?陛下,贺长年有大不敬之罪,臣请陛下下旨戮之,以正君臣之礼!” 说着他便去腰间拔刀,却摸了个空,原来进宫时所有人的兵器都被收了去。 刘彪脾气火爆,早就看着贺长年不爽,一时忍耐不住,跳了出来,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揍他。 贺长年身高体壮,性格蛮横,一向在军中横行,就连泰山将军崔老实都得让他三分,怎么肯被一个少年压住气势,立时跳起来迎战,眼看着大汉朝堂又要演变成武斗场。 刘盆子一看,贺长年又高又壮,身材比刘彪大了整整一号,哎呀,这可不行,万一临沂将军被打坏了怎么办?于是他伸手向前一指:“卫士何在?” 牛得草立即带领卫士们扑了上去,将二人强行分开,临沂将军被几个大汉死死抱住,半点也挣脱不得,刘彪却不知道哪儿来的神力,数次挣脱卫兵拦阻,在贺长年身上脸上留下不少印迹。等到两个人彻底分开的时候,大家再拿眼去看,见刘彪毫发无损,贺长年却是发髻散乱,鼻血长流,左边眼眶红肿着,被打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对于牛得草的迅速出手,皇帝陛下十分满意,在心里暗自赞叹,这个架拉得非常公平。 眼见贺长年气咻咻地怒视刘彪,随时准备再暴起反击,皇帝陛下突然怒了。 他大喝道:“殿前卫士!” “有!”院内上百卫士齐声高呼。 “再敢有喧闹朝堂,挑衅斗殴者,不必请旨,立时乱刃刺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95.畏敌如虎 贺长年本是亭卒出身,因缉盗时走脱了大盗,被上司当作替罪羊投入狱中,狱吏徐宣见其雄壮有胆气,对他颇为关照。那时的牢狱环境极差,病疫流行,能活着出来已不容易,何况县尉和亭长忌惮他的武勇,怕他出来后会报复,一心想把他整死在狱中。 多亏了徐宣处处照拂,贺长年在狱中并没受什么苦,也得以活到大赦出狱。因为此事,他将徐宣视为恩人,言听计从。等到樊崇起事,徐宣起兵响应,贺长年便也纠集了些人,杀了县尉及他的亭长上司,报了私仇,之后便一直鞍前马后追随徐宣。 这么多年来,贺长年的眼中只有徐宣一个老大,即便是樊崇也要通过徐宣才能指挥得动他。 至于那个十五岁的小皇帝就更不用提了,贺长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否则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大闹朝堂。 现在皇帝下了令,谁敢再闹便格杀勿论,而且不必请旨。徐宣担心贺长年一时上来脾气,再跳起来和刘彪厮打,那些羽林军卫士当然不会对刘彪怎么样,可贺长年就不同了,或许真的会被乱刃刺死。 徐宣怕贺长年有失,当即低喝道:“贺长年,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回来坐下!” 刘盆子是不吝于使用暴力的,对付狠人就得用狠招,没有刀的权谋都是无效的,何况现在在他的一亩三分地,还能让个外来户给欺负了?妈b的敢再闹腾砍死你! 徐大丞相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杀机,生怕贺长年成为皇帝杀一儆百树立威信的祭品,当即示意他不要再轻举妄动,好汉不吃眼前亏,这里到处都是羽林军,还是消停点吧! 皇帝和丞相两人都把握着分寸,一个举起刀,却不斩落,一个缩起头暂时认怂,双方有着微妙的默契,朝堂上终于安静了。 皇帝眼光扫视全场,心里在组织词汇,刚才说到哪儿了?看你们闹腾的,把老子的思路都打断了! 郑深提醒他,“敢问陛下,如今敌我之势如何?” 皇帝道:“我军之敌,远的不说,近处便是更始军。更始伪帝刘玄因宠幸赵妃,便委国政于其父,以赵萌为右大司马,把持朝政,赵萌其人暴虐无能,众臣恨之。王匡、王凤、张卬等人都是更始宿将,连更始帝都是他们所立,岂能甘居赵萌之下?我军进攻长安,重兵压境之下,彼辈必乱,免不了自相残杀。诸将不见容于刘玄,定会相继来投我军,故我大军不必多费刀兵,最迟九月份,必破长安。” 下面的将领们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意思?长安城不用打?更始朝堂会内乱,自己人打自己人,然后都来投降,咱们九月份就能进长安? 这真是一个大胆的想法。 长安那么一座天下雄城,城内数十万精兵,要真守起来一年半载都不一定攻克,即便能攻下来,也必定是死伤累累。要不这几个营怎么迟迟不肯上前线?就是惧怕长安城的雄兵和高墙。 明天就是八月初一了,照皇帝的说法,不出两个月,咱们就能进入伟大帝都,这不是在做梦吗? 可皇帝说得那么言之凿凿,他哪儿来的自信? 他们哪儿知道,那都是在史书上写着的! 皇帝先扔出这么一个推断,不仅预言要进长安,而且预言出了时间,这个逼先装着,之后自会应验。 杨音着急敌袭,可皇帝看样子还没说完,他赶紧趁皇帝喘气的功夫,插了一句:“陛下,长安之事先不管他,现在敌人就在眼前,如何处置,还请陛下明示。” “前几日羽林军与卫士营、泰山营合兵一万,大破两万更始精兵,兵威正盛。大司农以为,以彼等残兵败将,敢再来此捋朕之虎须否?” 杨音没吱声,虽然这口气有点欠揍,毕竟人家这个战绩是实打实的,并不是吹牛。 王二楞子突然站了起来,大叫道:“陛下,那群兔崽子要是敢来,臣还要打头阵!” 崔老实骂道:“你个二楞子,你不是要种田么?” “嘿嘿,田要种,仗也要打嘛!” 皇帝却摇头说道:“不用你,城外有八百羽林军,足可御敌。” 八百! 在那个动辄数万数十万上阵的年代,八百兵够干什么的? 连南城将军曹金都有点受不了了,“八百,不,不怎么多呀!” 皇帝一挥手,“不少了!八百羽林健儿,足够收拾这些乌合之众,诸卿不必担心,不出半个时辰,必有捷报传来!” 这可真是谜之自信啊!杨音简直无语了。 徐宣不动声色,他觉得皇帝肯定是疯了,派了几百个人去,就以为能对付数千精兵,不是疯了是什么?也好,要想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且等着看好戏吧! 贺长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仅有的一只能睁开的眼睛里满是鄙夷。皇帝有一句话是说对了,一会儿是会有消息传来,可是不是捷报就说不准了,临沂将军很乐于见到小皇帝牛皮吹破惊惶失措的样子。 作为全场唯一穿了盔甲的将军,牛马将军觉得应该代表军方表示一下意见,“陛下,臣听说兵贵精不贵多,以羽林军之精锐,足可以一敌十,八百兵胜过敌军八千,更始军要是敢来,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皇帝赞道:“刘侠卿不愧是知兵之人,真将军也!” 八百胜八千,这吹得有点太过了吧?一个只能指挥牛马的将军也成了知兵之人,各营将领觉得不是陛下脑子有毛病,就是他们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时宦者马面开始念一份诏书,“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世之良式也……” 内容文绉绉的,又非常的长,大老粗们都听不懂,坐在那儿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徐宣听懂了,这是屯田诏,意思是要在三辅和弘农郡开始屯田,具体内容一是民屯,分发粮食,使饥民回到原有田地耕种,对那些由于百姓死亡和逃亡留下的闲田,在饥民中进行统一分配,让他们把闲田耕种起来,再以一个营在左冯翊实行军屯试点,之后再推广到整个三辅和弘农郡。 徐宣不置可否,且不说小皇帝目前根本指挥不动各营,他所说的以一曲实行军屯根本无法实现。就说目前他掌控的地盘,只有左冯翊的一小半和弘农郡几个县,其余地区还没有占据就开始安排政令,不知他是不自量力还是心大。 诏书终于念完了,徐宣有点着急,按理说这期间军情急报应该不断出现,可是已经过了好久,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他转念一想,就猜到了这里面的猫腻,大概送信的士卒是被拦在门外了。 好在大司农杨音实在忍耐不住,替他跳了出来,问道:“陛下,城外的军情不知道如何了?有没有消息传来?” 皇帝道:“大司农问的对呀!牛得草,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不要耽搁了军国大事。” 牛得草领命出去,耽搁半晌,才领了几个人进来,这几人在门外大概是憋坏了,一进门就乱七八糟地喊叫。 “南城营发现敌人踪迹,人数不知,距营地十里。”南城士卒满脸是汗,显然是急得要命。 曹金没敢动,毕竟皇帝刚刚宣布了命令,再敢喧闹者立斩,自己不能抢着上前触这个霉头。 “容丘营遭敌袭,有一万人左右,请将军速速回营迎敌!” “濮阳营附近有敌骑出没!” 将领们开始骚动,到处都是敌袭,都打到家门口了,还说没事没事,这不是闹吗! 大司农杨音勃然大怒,也不理皇帝了,低喝道:“都打到家门口了,还开什么会,都随我去迎敌!”气冲冲地起身要走。 徐宣施施然站起身,向着皇帝深深地施了一礼,“陛下,军情紧急,恕臣不能聆听圣训,待退敌之后,再来向陛下请教。” 有了领头的,将军们当然也不怕了,纷纷站起身来,丞相和大司农带头,估计守门卫士也不敢阻拦,硬要拦的话,这些将军校尉恐怕就要一拥而上,硬闯出去了。 崔老实心想,皇上还是嫩啊,这下子玩大了,朝会一散,必将威信丧尽,多亏我老崔有先见之明,没听崔秀那个混小子的话,早早投效小皇帝。 贺长年怒视着上前阻止众人离席的儒生,向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只有牛马将军刘侠卿身着盔甲站在那儿,茫然不知所措,“怎么了?这怎么就散了?将军印还发不发了?” 杨音刚走出两步,忽然听见一个人大声道:“禀报陛下,羽林军与敌接战,已击溃来犯之敌,孙曲长正在追击敌军,特差某来向陛下先行报捷。” 杨音立刻住了脚,看向站在当地的一个羽林军士卒,问道:“你说什么?打跑了?敌军有多少?怎么击溃的?” 士卒道:“敌军有数千人,就在各营不远处鼓噪,摇旗呐喊,却只派少数骑兵上前,来回奔驰,并不攻击。孙曲长令一屯长率五百步卒,以强弩射杀正面敌骑,自己却亲带三百精骑迂回敌军侧后,猛施突袭,敌军大溃,四散奔逃。” 杨音愣了:“以三百精骑冲垮了数千敌军,真的假的?” 贺长年已变了脸色,“什么?我不信!这定是他们胡说八道,假冒军功!” “大司农,是真的。”一个刚刚进来的士卒说道,“濮阳营外也有敌军出没,羽林军出击后,敌军就溃了,四处乱跑,营内的巨人们还跟着出去追击残敌。据说,羽林军杀了数百人。” “数百人……杀了?”贺长年的脸色突然变得灰白,随即又涨得通红,大叫道:“怎么,怎么能杀了!” 杨音看了他一眼,“敌军来了,不杀了还留着他们捣乱?” 贺长年缓缓地坐回座位,一言不发。 这时又有泰山营、南城营的军卒来报,说是敌军已退,城西已恢复平静,看来八百羽林军击溃数千敌军是确凿无疑了。 皇帝开口道:“此次朝会重臣云集,盛况空前,一些宵小之辈吵嚷几句,尔等便坐不安席,扰乱朝堂,若是传扬出来,天下人定会说我大汉重臣个个胆小如鼠,畏敌如虎。” “陛下说的是。”崔老实擦着额头的汗,看来真得跟陛下多亲近亲近了,三百骑就敢冲击几千人的队伍,这羽林军的战斗力,王二楞子也比不上啊。 杨音拜伏于地,“臣不该,唉,臣有罪,请陛下治臣的罪!” 徐宣沉默片刻,忽地向皇帝拜道:“羽林军以八百之众,破数千之敌,震慑伪汉,扬我大汉之威。有此强军,何悉大汉不能复兴。臣恭贺陛下!” 于是众臣纷纷下拜,颂扬之声四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96.抚民将军 没有敌袭打扰,朝会终于可以顺顺利利地进行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将军们的气焰被打了下去,全都老老实实地安坐,再不敢随意闹腾,就连临沂将军贺长年都不吱声了。 而小皇帝正襟危坐,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淡定表情。 下面的儒生都暗自赞叹,觉得陛下态度从容,大有帝王之仪。郑深暗暗地松了口气,心道多亏皇帝陛下沉得住气,这一场风波终于过去了。 接下来便宣布了各项任命,以刘茂所练新兵成立鹰扬营,刘茂为鹰扬将军,以原羽林军军司马罗由为鹰扬校尉,作为刘茂的副手。 这个任命不出意料,皇帝的亲军要交给信得过的人,自己的兄长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而且刘茂也表现出了相当高的军事素养,虽然目前没有上过战场,至少在练兵这方面还是非常出色的。 原羽林军龙骧营由于是皇帝亲自领军,未设将军,只封了三个校尉:以孙易为屯骑校尉、刘彪为越骑校尉、王猛为虎贲校尉。 羽林军目前是两个营,一将军四校尉,看这个势头,将来还要不断扩军,很有可能再分出几个营,多出几个将军。 接下来是一个重磅消息,皇帝将在饥民中择三万人,成立抚民营,设抚民将军,专门负责屯田,也就是军屯。 徐宣暗叹,原来如此! 他一直在想,不管皇帝用哪个营屯田,他都将用前方军情紧急、须全军增援长安为由驳回,落一下皇帝的面子,杀杀皇帝的威风。没想到他根本没得到这个机会,人家重起炉灶,干脆建了个新营。 自从郑县赈灾以来,附近饥民纷纷来就食,总人数已超过了十万,这么多人靠皇帝的粮来养着,当然是唯皇帝之命是从,要建新营并不难,有粮食就成。 当初小皇帝赈灾,众人都以为他只不过是一时玩闹,没想到竟然坚持了下来,现在赈灾不仅为皇帝赢得了巨大的声望,而且也成为了他增强自身实力的保障。 只是不知抚民将军会是谁,是从现有的将军中提拔,还是会提拔皇帝身边的新人。 不只是徐宣,各营的将军也被这个抚民营惊着了。 “什么?三万人?那可是大营啊!” “泰山营才两万人,三万人那就是全军第一大营了。” “那这个抚民将军就是全军第一大将军了。” 崔老实心里一动,全军第一将军一向是他泰山将军,论名望论资历论战绩他都当之无愧。而且自己与皇帝的关系不算差,儿子崔秀刚刚升任龙骧营的曲长,王虎是陛下最看重的斩马队队长,泰山营为羽林军贡献了最多的人才。 难道陛下会让他接管抚民营,继续让他做全军第一大营的将军?很有可能啊,这三十个将军挨个数过去,没有比他崔老实更合适的了! 他的心跳突然加快,三万人,比泰山营多了一半,真是一块超大肥肉啊! 崔老实开始想的是,皇帝如果让他掌管抚民营,要不要接受,然后很快变成了,要不要推辞一下,又迅速被他自己推翻,还推辞什么?万一陛下当真了,把这块肥肉给了别人怎么办? 不只是崔老实,南城将军曹金也在暗自盘算,这抚民营是南城营的三倍,要是由他曹金来做将军……唉,南城营在军中一向排在后头,这种好事一般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可是也说不准,他对陛下一向恭敬,比别的将军去宫里的次数都要多,可以说,除了被调走的汶阳将军,曹金是与陛下关系最密切的一个,而且在这五营之中,丞相一系明显势大,万一陛下要拉拢非徐系的将军来对抗丞相,以他为抚民将军也有可能。 曹金忽然感觉身上有点发热,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濮阳将军和容丘将军也面色发红,眼睛里冒着光。都是有资格上位的选手,必然会有所期盼。 唯有贺长年垂头丧气,经刚才一番闹腾,恐怕他已成为陛下的眼中刺肉中钉,这个抚民将军是绝对没有他的份了。 当皇帝说道:“第一任抚民将军是……”现场鸦雀无声,真的是落针可闻,几个将军个个伸长着脖颈,目光炯炯地看着皇帝陛下。 皇帝终于说出了那个重逾千钧的名字:“刘侠卿!” 什么? 是谁? 刘侠卿? 开玩笑吧? 有没有搞错 崔老实张口结舌,曹金一脸惊异,五大将军来不及失望,他们现在的心情是震惊。太震惊了,刘侠卿,一个伺候牲口的军中小吏,一个从来没被人当做将军的将军,居然成了管辖三万人大营的将军。 甚至他的校尉都是当初樊崇为了照顾老部下才给的,之后皇帝开玩笑似地封了一个牛马将军,而现在直接成了全军最大的将军,这个升官的轨迹,简直就是火箭发射啊! 因为什么? 因为他伺候皇帝伺候得好? 崔老实痛心疾首,为什么他不听儿子的话,与皇帝多多亲近?曹金后悔莫及,为什么他不早早投效到皇帝麾下?甚至贺长年都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自己跟徐宣跟了这么多年,手下不过一万五千人,而刘侠卿跟了皇帝两个月,竟然能管三万人了,看来还是跟着皇帝更有前途。 刘侠卿晕晕乎乎地站了起来,在炎热的夏天身穿重铠坐了半天,他身上的汗就没有干过,他只觉得脑袋有点发蒙,这是梦幻的感觉,三万人,抚民将军,他老刘,他老刘也有这一天,天下第一将军,名副其实! 刘侠卿跪拜下去,感谢皇帝的封赏,头盔砸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他眼含热泪,声音哽咽地道:“臣,谢过陛下,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连磕了三个头,头盔跟着当当当连声大响。 皇帝笑着来了一句:“刘侠卿,你这个将军当得真是响当当啊!” 抚军校尉是皇帝真正属意的屯田主事人郑深,在校尉之下又设了几个农都尉,都是皇帝班底里的人,钱有也是其中之一。 皇帝陛下又单独设立了屯田校尉,由王二楞子担任,归抚民将军节制,手下数千人,负责保卫民屯并配合军屯进行防守。 其他各营人事都没有变动,原来就一直在运行的太医院、尚衣库、百工院、畜牧营等也转为正式编制,各设官员进行管理。 皇帝设立了自己的中朝系统,以郑深主尚书事,其下有诸多郎官侍从,多是当地儒生和各地豪强子弟。 中朝本就是汉武帝为了削弱相权而设立的机构,在西汉后期,外朝以丞相为首的权力已几乎被中朝剥夺殆尽,三公逐渐退化成荣誉头衔。 刘盆子肯定不能撤了樊崇、徐宣等人的三公九卿职务,但是用中朝来进行分权对抗是势在必行的。 朝会最后一项内容是授印,以丞相为首,依次上前行礼,从皇帝手中接受印绶。徐宣第一个接受丞相的“金印紫绶”,之后是大司农杨音、卫尉诸葛稚,受“银印青绶”,第四个便是抚民将军刘侠卿,接下来是各位将军,都是“银印青绶”,之后各官职人人有印绶,从“银印青绶”到“铜印黑绶”、“铜印黄绶”。 当年韩信拜将,刘邦沐浴斋戒三天,筑高坛,当着全军的面亲授印、符和象征征伐的斧钺,当众宣布韩信为大将,可先斩后奏,礼仪非常隆重。 现在大汉皇帝蜗居郑县,各项条件比较简陋,礼仪也从简,但是必要的环节都是有的。礼乐响起,大臣登殿,面向北面,与皇帝相向而立,赞礼官拉着长声宣读诏命,皇帝交出印绶,大臣拜授。 皇帝的话,大抵是:“一营之事,皆委于将军,望将军善体朕意,恤士卒,明军法,临战奋勇,忠心事君。”大臣则下拜受印表达忠心。 封官这种事情,还真的需要仪式感,原本的将军、校尉,都是樊崇随口一说,根本没有印信,甚至连个手令都没有,大老粗不识字嘛!可是经皇帝这么当众授印,这些名号顿时显得尊贵起来,将军、校尉们走路都挺起了身子,感觉自已成了朝廷大员,有了官威,身份贵重了许多。 大汉朝廷现在还没有实力给官员发俸禄,好在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再说了,不发俸禄也不是刘盆子的创新,新太祖王莽就曾经玩过这么一手,刘盆子只是有样学样而已。 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家有饭吃,能活下去就满足了。这种做法终究是不可持续的,等到一切走上正轨,官员俸禄肯定是要发的,否则谁会白白给皇帝干活?不是撂挑子不干就是贪污受贿来自行敛财了。 皇帝专门对刘侠卿道:“抚民将军,你号为抚民,就是要安抚百姓,造福一方,绝不可欺压掳掠,败坏我军名声,否则朕定不饶你!” 刘侠卿赶紧拜倒,“臣记下了。” 皇帝又道:“你要好好种田,来年种出几百万石粮食,让数十万大军都有饭吃,兄弟们不再受饥寒,不须再颠沛流离,四方奔走。到那时,你便是我大汉的功臣良将。” 刘侠卿涕泣再拜,感激皇帝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了他。 座中诸将都心有所动,皇帝这话说得很有情怀,没分什么你我内外,表达的意思是要让大家都吃饱饭,不用再四处觅食,这个兄弟不只是他的羽林军,也包括了各营将士。 “屯田校尉,你的担子也很重,咱们大汉的良田要靠你来保护,咱们辛辛苦苦种的田,不能被人随便糟蹋,要是被人毁了一块田,抢了一粒米,便是你的失职!” 王二楞子叫道:“陛下放心,谁敢来捣乱我揍他!” 座中众人都笑,朝堂上的气氛竟有些欢乐。 皇帝站了起来,众臣也跟着站起,皇帝大声道:“诸卿,大汉复兴要靠诸位一起努力,百姓安危仰仗诸位去维护,诸卿平日要爱护百姓,上阵须奋勇杀敌,不管是种田还是打仗,都要干出个名堂,若能立下大功,朕必使尔等高官厚禄,青史留名!使尔等的子孙长保利禄,不必再受穷困之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97.心病得治 徐宣退朝回到丞相府,一屁股跌坐在榻上。下人端来的饭菜放在桌上,半晌也未动一口。 他吃不下。 他的谋划彻底失败,贺长年派了数千人在城西摇旗呐喊,伪作敌袭,非但没有扰乱这次朝会,反而被羽林军一击而破。 斩首数百,这个不是关键,死几百个人在徐大丞相这儿不算事儿,关键是皇帝知不知道这事儿是他做下的。 从皇帝的表现来看,倒好像是提前知道这个阴谋,能不能联系到他徐宣头上,那就不清楚了。 “贺长年这个废物!”徐宣恨恨地道。 徐宣埋怨临沂将军做事不密,被人提前知悉作了准备。军队战斗力又太差,一触即溃,数千人被三百骑兵追着打,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贺长年大概也很委屈,不是说好是做秀的么?还来真的啊! 他派了几千个士卒,说好了去喊两嗓子,敲敲鼓,转一圈就回来的,主要活动地点在容丘营附近,因为容丘营是自己人,大家都通了气,营内只会不断向宫内急报敌情,不会出来和临沂营打架。另外几营他们只是远远地瞄了瞄,根本就没敢上前。 吵闹了一阵子刚想离开,没成想突然杀出一支人马,见人就砍,临沂营的巨人叫道:“别打,别打,都是自己人!”对方却骂道:“谁他妈的是你自己人?”毫不手软,砍瓜切菜一般,连杀百余人,吓得众人一轰而散。那些人还挥着刀狂追数里,这时候也不砍了,只骑着马在后面吆喝,吓得这些人嗷嗷乱跑,累得七魂出窍。 这一仗临沂营扎扎实实地损失了两百人,不仅贺长年急火攻心,徐宣也窝了一肚子火。 生气之余,大汉丞相不得不承认:今天的暗中较量,小皇帝可说是完胜,自己吃了憋,还完全没处发泄。 这个放牛娃太不简单了! 看他今天这事情做的,安抚了各营老人,安排了自己亲信,可说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皇帝全盘接受了当初樊崇和徐宣封的那些将军和校尉,而且通过授印仪式予以正式确认,将这些职位都打上了皇帝的烙印。 仪式有用吗?当然有用! 这说明什么?说明大汉的老大不是樊崇,更不是徐宣,而是大汉建世皇帝陛下。人事任命的最后一道手续在皇帝那儿,只有他盖了章,授了印,那才叫手续齐全,他们才能正式进入体制之内。 原有将校的利益得到确认,绝对不会对皇帝有什么怨言。而皇帝自己的人马,这次出了两个将军六个校尉,绝对是一股大的势力, 表面上看,大家没受什么损失,各营还是各营,将军还是那些将军,但是,话语权变了,皇帝的话语权大大加重了,相应的樊崇和徐宣的就减弱了。说到底,损失最大的不是各营,而是几个大头领。 提拔刘侠卿也有明确的目的,皇帝看重的不是老刘这个人,而是这块招牌。全军都知道刘侠卿是樊崇的老部下,在大头领手下一向兢兢业业。提拔了他,樊崇徐宣说不出什么。各营将校也会看到,皇帝不只是看中新人,青州老人也可以通过投靠皇帝而平步青云。 这次朝会最重要的就是让大家知道,皇帝有能力给大家功名富贵。刘侠卿就是个榜样,他就是那副“千金市骨”里的死马骨,激励着其他人向小皇帝靠拢。 徐宣越想越觉得刘盆子不好对付。原来他对小皇帝的态度是绝对的轻视,后来是刮目相看,甚至有点欣赏,到了现在,那便是忌惮,隐隐地有些害怕。 这要是真让他坐稳了江山,今天的事儿会不会翻腾出来,让他老徐阴沟里翻船?到时谁知道你是假敌袭还是真敌袭,往严重了说,私自调兵内讧算得上是谋反了。 当然皇帝也许不知道,也或许不当回事,这就要看他的心情了。 不行,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的气量上,还是把刀握在自己手里最保险。 作为几十万造反大军的二当家,徐宣深知刀把子的重要性。这几十万军队就是他手中的刀,绝不能轻易交出去,交给了别人,自己只能任人宰割。 说来说去还是得换人,在郑县已经搞不定小皇帝了,只有去长安,长安有他们的大队人马。皇帝的那几万人扔进去也就是溅个水花,折腾不出什么大浪。 徐丞相打算去和樊老大商量,换人! 徐宣躺了半天,终于觉得有些肚饿,一早出去折腾了大半天,连午饭还没有吃。 他一骨碌坐起来,拾起筷子吃饭,忽听有人在门外喊道:“丞相,陛下有旨,请您速去宫中议事。” “叭嗒”,徐宣手中的筷子掉在了案上。 ―――― 不同于徐丞相闭门瞎琢磨,小皇帝退朝后一直在忙。 他将刘侠卿、郑深和王二楞子等负责屯田的官员召集到一起,开了个调度会,把具体的屯田计划安排传达下去。 按照皇帝的意思,屯田名义上的负责人是刘侠卿,实际负责人却是郑深。老刘的作用除了徐宣猜想的做招牌之外,最重要的是做外联协调各营,将来屯田要遍布三辅,免不了与分散在关中的各营打交道,老刘是青州老人,人头熟,人缘也不差,大家多少还能卖他个面子,若是出现些磕磕碰碰,由刘侠卿出面沟通比郑深合适多了。 不要小看各营,那都是一窝一窝的强盗,说不准粮食一熟他们就下手来抢了,所以屯田的成败与否,与各营搞好关系也是重要的一环。 如果老刘沟通不成功,还是有贼性不改的人打屯田粮的主意,那就得用上王二楞子了,青州第一猛将,泰山第一猛将,王校尉在赤眉军中的名气大得很,想必也能震住一大批人,看他负责赈灾时各营将士望风而逃就知道了。 刘侠卿和王二楞子就是一软一硬的两手,主要用处不是对付敌人,而是应付自己人。 对于皇帝的嘱咐,刘大将军表示一定牢记在心。事实上他大大地松了口气,虽然这第一将军看起来很威风,但是一下子从一千人的头儿变成掌管三万人的大领导,那种陡然而来的压力实在是过于巨大。光听郑深讲得那些屯田安排已经让刘大将军脑袋发晕了,那么多事情要一一落实,安排人员,分配田地,分拨粮食,组织播种,分派耕牛,组织收成上缴,太琐碎细致了,刘侠卿听都听晕了。 好在皇帝把这些都交给了郑深,不用他老刘操心,抚民将军只需要没事儿串串门,跟各营老朋友们喝喝小酒,拉拉家常,便能把这大将军当得稳稳当当的,这差使不要太舒服。 调度会开到了傍晚,大家都散了,皇帝留郑深一起吃饭,吃过饭把刘茂、罗由找来,继续研究军事部署。 皇帝马上要西进长安,但是需要对东线作些安排,虽然征东将军夏阳在东边独当一面,但是他手下人手不足,力量单薄,而且对于散落在弘农郡的几个营来说,夏阳是个纯粹的陌生人,相互之间不太好协调。 没有他们的支持,夏阳独木难支,比如这个弘农县,徐宣不发话,夏阳就完全没法子,想进进不去,打又不能打,弘农县可是郡治所在,如果不能进去,这个弘农太守不是成了笑话? 当然皇帝可以直接下旨,要求弘农诸营都归夏阳节制,但是其效果肯定不会太好,毕竟各营将军哪个都比夏阳老资格,哪个都比他兵多将广。 皇帝深深感觉到,不能成为真正的老大,就是这么事事掣肘,事倍功半,但是这是一个必须经历的过程。仅仅两个月前,他还是个谁都不在乎的光杆司令,现在手下已有了四个将军,数万兵马,再给他两个月,说不定这几十万大军就对他俯首贴耳了。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件事最好依靠一下徐宣和杨音,不得不说,如今他们在各营的影响力都在皇帝之上,尤其是徐宣,作为从陆浑关进入函谷关这一路赤眉军的大首领,弘农各营都是他的直属部下。 皇帝命人去请徐宣和杨音,却一个也没请到,杨音去巡城了,没找到,至于徐宣,去请的人回来说,丞相退朝后身体不适,病了,不能来了。 “丞相朝会时还是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罗由道,“恐怕是心病吧?” 刘盆子点了点头,“今天城西的敌袭,朕只是让孙易杀些人来立个威,其余人不要抓,抓了不好处置,全都驱散就是,朕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事翻过去,否则今天在朝堂之上就收拾了贺长年……看来丞相还是不懂朕的心思。” “陛下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丞相却放不下。”郑深叹气,看来以后这朝堂权争将愈演愈烈。 小皇帝一笑,说道:“既然丞相不来看朕,朕便去他的相府走一走!” “陛下不可!”罗由第一个阻拦,“陛下万金之躯,不可轻身犯险!” 刘盆子道:“朕乃大汉皇帝,去丞相府探病是应有之礼,怎么就是犯险了?” 郑深道:“丞相已生疑惧之心,不敢再孤身入宫。陛下此去确须小心!” 刘盆子哈哈大笑:“不必忧虑,我去去就回!牛得草,小班登,随朕一起秉烛夜游如何?” 罗由望着皇帝的背影,顿足道:“夫子,您怎么不拦着陛下?天都快黑了,哪怕等到明日天明呢!” 郑深道:“陛下是对的,明日就晚了。此事就该此时去,趁着徐宣心思未定,决心未下。陛下此去,或可化解他的疑虑,治了他的心病,免去日后许多争斗。仲宾,赶快多派人去找大司农,让他也去丞相府上,有他在场,陛下万无一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98.火锅会议 听说皇帝来了,徐宣一下子从榻上坐起,刚想穿鞋下地,却又停下动作,慢慢地躺了回去。直到皇帝推门而入的瞬间,他才从榻上挣扎起来,做势要下地行礼,被小皇帝上前一步,按住肩膀。 “丞相安坐,不用起来,听说你病了,朕来看看你。” “臣偶发风寒,不能进宫侍奉陛下,反要劳动陛下亲来探视,臣真是有愧。” “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谁能想生病呢?丞相不必过于自责。”皇帝不让他起身,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不客气地脱鞋上榻,两条长腿一盘,和徐宣面对面地坐着。 这个举动可以说是十分的冒失,谁会搞突袭似的上人家串门,一进屋就脱鞋上炕的?招不招人烦? 可谁让他是皇帝呢?皇帝干啥都有理。 小皇帝十分不见外地在榻上安坐,竟让徐丞相感觉有点亲切,悬了半天的心放下了一半。这么近地看着陛下的黑脸,感觉还蛮英俊。 徐宣突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这要是那个西安侯刘孝,能这么自在地和他徐宣相处吗?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肯定会把架子端得足足的,想起来就让人生厌。 皇帝搓了搓手,说道:“那个,丞相啊,朕头回上你家来,你是不是应该招待招待?” 徐宣一下子愣了,怎么招待 没等他反应过来,皇帝嘿嘿一笑道:“刚忙了半天,饭都没来得及吃,朕饿了!” 徐宣恍然大悟,笑道:“陛下一来,臣的病都好了大半,突然也觉得饿了,臣陪陛下一起用饭!” “你家要是有牛羊肉的话,让庖厨把肉片切得薄薄的,在沸汤中涮煮,蘸酱料来吃,那滋味真是天上少有,人间难得啊!” 刘盆子想起前世吃过的各式火锅,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竟不要脸地在别人家里点起菜来了,你把徐大丞相家当成饭店了么? 可奇怪的是,他越是这么恬不知耻地提出要求,徐丞相越是安心,心里还想着:“到底是在咱营中长大的孩子,没架子,不见外,像自家人一样,这要是那个西安侯……” 刘孝在家估计会感到一阵阵地耳朵发热,无缘无故地竟连躺几枪,堪称当世枪王。 两人聊了一会儿,杨音来了,皇帝笑道:“大司农是闻到丞相家的肉香了么?” 庖厨收拾了铜制的“温鼎”,里面汤水沸腾。夏天天热,皇帝干脆让人把鼎挪到院子里,三个人围着一个大型火锅落坐,牛肉羊肉已按照皇帝的要求切得极薄,投入锅中一涮即起,蘸着酱料放入口中,刘盆子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真是爽啊! 皇帝边吃边给两个重臣讲了个故事: “草原上的一个老人,临终前给自己的两个儿子每人一群羊,老大得到羊群后,每天杀羊吃肉,日子过得十分快活,老二则细心地照料羊群,每天剪羊毛、挤羊奶,除了自家的用度外,其余的都拿去集市上售卖,两年之后,老大的羊群宰杀殆尽,他变得一无所有,成了个穷光蛋,而老二却已发家致富,羊群扩大了几倍,只要他想吃羊肉,随时可以挑一只来杀了吃。” 皇帝用筷子夹着一片羊肉,举在眼前,说道:“丞相,大司农,要是你们,会拿这群羊怎么办?是会痛快地宰杀来吃呢?还是先养肥养多了,慢慢来吃呢?” 两个人不是傻子,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徐宣道:“陛下是想经营关中,作长久的打算么?” 杨音道:“早就该如此了!咱们从起事起,折腾了这么多年,折腾出了什么?除了人越来越多,就是一,这家不回则已,要回咱就风风光光地回去,锦帽貂裘,高车驷马,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杨音一拍大腿,“陛下,您这话说得真是好啊!我杨音有朝一日若能如陛下所言这般荣归故里,死也甘心了。” 皇帝道:“丞相、大司农,若能守住关中,用心经营,以为基业,待天下有变,提兵东向,以十万锐旅,横扫关东,直取青徐,到那时,整个天下都是咱们的,何况一个小小的青州!等到那时,卿等还乡,郡县洒扫以待,父老相携道迎,何其风光也哉!” 刘盆子吃着羊肉,画出一个超级大饼。 杨音道:“陛下,你说得都好,屯田也是长久之策,可是长安城未破,胜负尤未可知,现在就说如何守,为时过早吧?” 皇帝道:“长安城破之容易,守之则难。” “敢问陛下,如何破?如何守?” “先为二卿言守长安之策,拿米来!” 拿米做什么?做沙盘。 有史记载中国最早的沙盘是东汉伏波将军马援制作的,光武帝西征隗嚣的时候出师不利。军队行进到漆县,因为山河险阻,不敢再向前深入。进退两难之际,正好马援来了,就用米在光武帝刘秀面前堆出山川之势,标明各处险隘之处,指示该如何进兵,如何作战。刘秀见了,对战局有了明确的判断,按照马援的分析结果,挥兵直进,顺利地攻灭隗嚣,平定陇右之地。 现在马援的首创要让位给大汉建世皇帝陛下了。 刘盆子用米简单地堆积出了关中的地形。关中号称四塞之地,四塞就是四个雄关,关中四关的说法有几种,在汉朝时还没有潼关,一般是指东函谷关、西大散关、南武关、北萧关,广义的关中是指函谷关以西,狭义的关中就是这四关之内。 从关东进入关中,主要的进攻路线有三条,其中两条赤眉军已经走过,一条是南面的武关,樊崇走的是这条路,也是当年刘邦入关走的路,全是山路,崎岖难行。另一条是最主要的入关道路,也是徐宣率军走过的路,就是由函谷关从东向西,经过狭长的崤函道入关。除了这两条路外,还有一种进入关中的方式,就是从河东之地(即现在的山西南部)西渡黄河,不需要经过什么关卡便可直扑长安。 刘秀派邓禹从河东渡黄河西进,就是为了长安,刘盆子要田况北上临晋,掺和邓禹和公乘歙的大战,也是为了长安,要守长安,必要夺河东之地,没有河东,长安就是没有窗户的女子闺房,随时被好色者破窗而入,而没有函谷关,那闺房的大门都没有了,各色流氓可以大摇大摆地侵门踏户。 至于东面的函谷关,可说是关中最重要的门户了,出了函谷关便可直奔洛阳城。此时洛阳城还在更始大司马朱鲔等人的控制之下,号称驻扎军队三十万。如果历史不会因为刘盆子的穿越而改变,长安城破后不久,刘秀便会拿下洛阳,之后派征西大将军冯异破函谷关而入,赤眉军的覆灭就不远了。 刘秀进洛阳这事儿实在是捡了个大便宜。当时洛阳城被刘秀军团团围困,随着更始政权覆灭,朱鲔实在等不到援兵,走投无路,只好投降。 可以说,但凡还有一条路走,朱鲔都不会投降,因为他与刘秀有仇,有大仇。 当年绿林军和舂陵军闹内讧,朱鲔作为主谋设计诛杀了刘秀的兄长刘縯。之后刘秀回到洛阳,在更始帝刘玄的眼皮子底下装孙子,惶惶不可终日。朱鲔一直鼓动刘玄除掉刘秀以绝后患,并坚决反对把他放出去镇抚河北,若不是刘玄优柔寡断,刘秀早就没命了。 刘盆子十分庆幸自己前世是个历史爱好者,虽然不像历史学者那么专业,一般的大事件都是清楚记在脑子里的,有了这个先知优势,他可以提前布局,防止某些事件的发生,把局势向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引导。 比如朱鲔与刘秀的这段恩怨就大有可利用之处,如果刘盆子能在洛阳附近保持军事存在,给洛阳城留一道豁口,给朱鲔多一种选择,历史很有可能会发生改变。 刘盆子很急,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历史到了一个最紧要的关口,如果让刘秀占了函谷关,冯异按照历史进程破关而入,那关中将继续混战,那还屯的什么田?他刘盆子就将成为第一个失败的穿越者,永远钉在大的耻辱柱上。 此时他的主要战略就是拿下长安,平定关中,屯田积谷,养士卒百姓,同时向东守住函谷关,窥视洛阳,向北守住黄河一线,伺机进入河东,等待实力提升,再东出洛阳,进图天下。 羊肉火锅吃完,刘盆子的沙盘课也上得差不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99.梦中说梦 徐宣、杨音听了一节战略军事课程,都有些目瞪口呆。 也怪不得他们吃惊,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一直都是放牛为生,没离开过赤眉军,却把地图摆得清清楚楚,军事战略讲得头头是道。他哪来的这番见识?如何做到心知天下大势? 赤眉军首领讲战略不行,大势更是不懂,可都是战场上的老司机,从东海到关中,这一路过来何止万里,小皇帝说的对不对,他们心里是很清楚的。 这一阵子刘盆子闹得很欢,从无到有折腾出了自己的一股势力,两个人也暗自承认皇帝聪明能干,可是他们还是没想到,皇帝不只是有本事,而且是有大本事、大志向,他不只是盯着郑县,甚至不满足于长安,而是整个关中,甚至窥视着全天下。 徐宣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您一向在军中……牧牛,是如何知道关中地理,又如何得知天下大势的?” 杨音道:“陛下莫非招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才,得到了高人指点?” 刘盆子微微一笑,说道:“朕确实得到了指点,却不是这世上的高人。” 他微笑地看着面前两个人吃惊的表情,稍停了停才说道:“不瞒二卿,朕当初从山上滚落,生死悬于一线,一缕残念悠悠,无所归依,忽地便见到一人,头戴王冠,身穿锦袍,英姿勃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王霸之气。朕便问他的来历,那人言道,他乃是朕的先祖,大汉之城阳景王,朕忙跪拜于地,请其指点迷津。先祖言道,当年他本当为大汉之皇帝,奈何时运未到,失之交臂。但吾之一系汉家血脉本当有天下,虽几世屈居侯位,但天命终不能改,却不想应到了朕的身上。” 杨音眼睛瞪得溜圆,失口道:“果真如此?” 徐宣立刻说道:“天命之事,陛下岂能妄言?” 对剿灭诸吕、兴复汉室立过大功的朱虚侯刘章,青州人一向为他鸣不平,认为他当时应该成为天子,即便后来受封为城阳景王,依旧是受了委屈。百姓对其抱以同情之心,以致于后来奉之为神,累世祭祀,城阳景王的庙宇到处都是。 这么多年流传下来,对神的信仰和敬畏已是根深蒂固。刘盆子一拿这个说事儿,立即显得格外真实,一开口便让徐杨二人信了三分。 “先祖要朕顺天意而为,勿失良机。朕先还不愿为帝,奈何此事早有定数,朕不敢违逆天命,因此清醒之后,便离了牛马厩,搬至行宫,行皇帝之事,之后或许是得了先祖庇佑,诸事皆顺。其实,开始时朕也有些半信半疑,此事亦真亦幻,不知真假,或许只是朕心有所感,作了个梦而已,不过从那之后,朕便自觉变了个人一般,胸中忽然有了诸般韬略,天下大势,仿佛自动进了这里。”刘盆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朕曾反复思量,却越想越是糊涂,对此事记得也不太真切,好像是有过又好像是没有,因此十分苦恼。大概这是我思念先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凑巧而已。卿等皆有识之士,你们说此事……可能当真?”刘盆子满脸的疑惑,带着几分苦恼。 这才是最高级的撒谎吹牛b,这些神秘之事,必须要带着层纱,亦真亦假,似梦似幻,若是说得太确定反而显得失真,让人怀疑,现在皇帝陛下一脸疑惑,好像自己也颇为怀疑,立时便显得此事十分地可信。 二人立即避席跪拜,杨音道:“请陛下慎言,莫使神明不快。天命之事,当然是真,焉能疑虑?” 徐宣道:“陛下顺天应命,实乃真命之主,臣等漂泊四海,无所归依,得遇陛下,实乃平生幸事,臣等愿追随陛下建功立业,唯陛下马首是瞻。” 皇帝扶起他们,说道:“君臣同心,何愁大事不成。” 杨音小心问道:“陛下,城阳景王可还有别的话?” 皇帝道:“先祖感念百姓香火之情,叮嘱朕善待天下百姓,并曾说过,汉室名为复兴,实不下于开国之功,须各位良臣辅弼,功不止于封侯,当为重臣设庙,使其永享奉祀。” 这个饼画得太大了,以樊崇、徐宣等人的地位,刘盆子入长安坐稳皇位之后,封侯是必须的,搞不好还得封王,这些都不会太出人意料,但是设庙祭奠这个就有些超乎想像了,古人迷信,极为重视死后待遇,能让自己死后入庙,永享香火,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刘盆子不信徐宣和杨音会毫不动心。 托梦这一出是他临时想出来忽悠人的,没想到却相当有效,徐宣和杨音都有些信了,因为不如此,便不能解释那个原本上不得台面的小皇帝为何突然发生巨大变化,有了种种超人的才能。 做梦这事儿谁也无法辨别真伪,以古人的迷信,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他们信神信祖宗,谁也不会拿自己的先人来胡乱说事儿。哪里想得到刘盆子是个不信鬼神、不信祖宗的现代人,这些瞎话他说出来毫无压力。 他随口说了个梦,勉强把自己穿越这事儿圆上了。 刘盆子想起军中有一个号称灵验的巫祝,据说是他把自己的魂叫回来的。他决定以后要把这个人带在身边,有事时拿出来利用一下。 忽悠住了这两人,其余的事便可以商量了,两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敬畏了许多,对于皇帝的建议开始慎重考虑。 杨音当即表示赞成皇帝关于守住函谷关、东窥洛阳的战略,并且提供了一个极有价值的情报。 当初赤眉军进入关中的时候是兵分两路,樊崇、逄安走武关,自南向北,徐宣和杨音走陆浑关,自东向西通过狭长的崤函道,两路兵马在弘农会合。 徐杨一路在行进到陆浑关时,有一万多名士卒不愿再向西,而是想找机会掉头向东,回到青州家乡,这些人由一个姓武的从事率领,自愿留在了陆浑关。还有一些暂时不能行动的伤兵,也没有随大军西进,杨音粗略估算,赤眉军留在陆浑关的人数将近两万。 武从事是杨音的老部下,但是大部队西进以来,陆浑关孤悬关外,也不知他此时是东去了,还是依旧留在当地。杨音是个实在人,立即表示要派人随夏阳一道东去,联络武从事,命他归入征东将军麾下,若是这事儿能成,平空多了两万部下,对夏阳来说会是极大的助力。 这是个意外的惊喜,夏阳若能一路向东,收罗西进时掉队的赤眉军卒,不断壮大自已,然后守住关中门户函谷关,派人联络陆浑关的武从事,双方互为犄角,站稳脚跟后进图宜阳,那会是一个非常有利的局面。 杨音还提到京师仓中有一部分种子,可用于屯田,刘盆子大喜过望,本来他还想通过孙八达外购一些种子,但是现在道路不通,暂时无法贸易,如果京师仓能提供良种,自然是雪中送炭。 但作为大司农,杨音还是担心京师仓粮食不足。 皇帝立即承诺,收到多少种子,便会以两倍之数的粮食回补京师仓,这下杨音高兴了,连方才暗暗嫌他多嘴的徐宣也满意了。种子在赤眉军仓中就和粮食一样,说吃就吃,能换来两倍的粮食当然是划算的。 可最划算的还是皇帝陛下,因为在市场上种子往往比粮食贵上几倍,他用两倍价钱换得,已经是占了大便宜,所以必须把这事儿立即定下来,免得日后再有反复。 对于夏阳弘农太守的任命,徐宣一直有些抵触,以他原来的心思,是绝对不会让夏阳进入弘农县城的。可皇帝的梦一说出来,徐宣也不敢太过违逆他了。而且弘农的两个营已多次请求西进,想去富庶的大长安捞些油水,徐宣一直不允,以至于两个将军都表示不满。 此时皇帝一开口,徐宣就坡下驴,也做出了姿态,请求陛下将弘农两营调离弘农县,并立即提议让这两营进至华阴,守护京师仓,皇帝明白这是个交换,立即允诺。 徐宣这一手表示他仍旧有所保留,虽然让出了弘农县,却还是将华阴握在手里,相当于让夏阳突前去抵挡关东的兵锋,而他则控制夏阳身后的京师仓,把粮草握在自已手中,相当于握着夏阳军队的命脉。 皇帝立即表示东征军的粮食要京师仓来提供,你让马儿跑,也得让马儿吃草吧?徐宣说了半天粮草不足之类的废话,最后在一番遮遮掩掩的讨价还价之后,同意为征东将军提供三万石军粮。 皇帝对此大体满意,有这三万石军粮,再薅一薅弘农郡豪强的羊毛,夏阳可以撑上好一阵子了。皇帝希望他能撑到自己彻底掌握赤眉军,樊崇、徐宣等人再不敢跟他讨价还价的时候。等到那时京师仓都是他的,夏阳再不用担心被人掐断粮食供应。 至此东线基本安排妥当,至于南面武关一线,当时并未留人防守,不知现在境况如何,刘盆子暗骂樊崇短视,毫无长远打算,却也因觉得路远难行,粮草无法运送而暂时作罢,况且在他的印象中,赤眉军占据长安之后,并没有在武关一线受到过什么攻击。 三个人谈到半夜才散,小皇帝回到宫中的时候,刘茂和罗由还在等他,皇帝只打着哈欠说了声:“丞相府的羊肉真好吃。”便钻进屋里呼呼大睡去了。 丞相徐宣没那么心大,在皇帝走后久久睡不着觉,琢磨着皇帝说过的每一句话,尤其是最后,当杨音问他:“陛下,如何守长安您说清楚了,那么如何才能攻下长安呢?”小皇帝只说了一句:“等朕亲征长安,卿等便知!” 徐宣心道:“若真能如他所言,两月内进入长安,恐怕这个城阳景王托梦之说便是确有其事,我当倾心投效,奉他为真正的大汉之主。” 他已经忘记了,仅仅在半天之前,他还下决心要怂恿着樊崇换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龙兴郑县 上架感言 感言不太多,最大的感想,和第一本差不多,凉凉! 就靠着满腔执着在写,不会太监。 下半年工作比较重,本人爱好还比较多,目前打算把玩谜时间压缩到最短,腾出时间码字。万一哪天不小心断一下更,提前请大家体谅。 写书最怕冷清,怕没人看、没评论、没催更,催更真是个幸福的烦恼,看到有人催更,有点小开心,又有点小着急。 感谢点击!感谢推荐票!感谢评论!感谢打赏!感谢《历史书单》单主晚霞的流星!目前有十人打赏,好歹粉丝数凑了个两位,希望将来有更多粉丝。 今天中午十二点半上架,连免费章节,今天一共五更,明天三更,攒的稿子都扔掉算了,不过了! 以后每天一到两更,争取两更。 一路裸奔,读者太少。求支持,求首订,求雪中送炭!感谢支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00.种田老手 小皇帝以朝会扩大了自己的影响力,又深夜探病,以一个梦忽悠住了徐宣,一力为进兵长安做着准备。 早晨一起床,死太监牛头便来报告,泰山将军崔老实大清早就来了,已等候多时了。 皇帝微微一笑,看来昨天的朝会震慑到了泰山将军,现在他知道来皇帝这间庙里烧香了。 小皇帝边洗漱边简单地接待了崔老实,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与这些人打交道,有时候就是要保持一个高冷的逼格,绝不能上赶着,否则免不了被人看轻。 尽管皇帝不冷不热,泰山将军的态度却极为恭敬,他对大汉皇帝陛下颂扬不已,说自己已千叮咛万嘱咐了王二楞子,一定要忠心事主,好好为皇帝陛下办差。说得好像不是皇帝挖了他的墙角,而是他泰山将军主动把能征惯战的第一猛将送到皇帝麾下效命。 泰山将军表示要为皇帝效犬马之劳,请皇帝任意驱使,不必客气,皇帝也当真不客气,当即要泰山营支援抚民营一些粮种,泰山将军满口答应,当即表示回营去收拾,再不让那些小兔崽子把粮种随便吃掉。 皇帝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老崔啊,朕知道你的忠心,以后好好干,争取再立新功,朕不会亏待了你们父子。” 打发了泰山将军,早饭正好端了上来,皇帝刚喝了口粥,死太监牛头又来报告,南城将军曹金来了。 今天来烧香的特别多,可见这个朝会开得多么成功。 曹金见到皇帝就说道:“陛下,臣,臣不想去长安了,臣也想留下来屯田,还请陛下准许。” 刘盆子很奇怪,放下碗问道:“曹将军,你怎么想去屯田了?” “陛下,臣是个老庄稼把式啊!”曹金打开了话匣子,“臣父便是曾是乡里的‘力田’,深明耕作之法,臣家中只有臣一子,因男丁少,田亦不多,邻家有田七十亩,臣家只有三十亩,而每年秋收之时,臣家的收成却一点也不比邻家少!” “哦?”皇帝来了兴趣,“那你说说,你们家的田是怎么种的?” “陛下,若要多产粮,不外乎选种、和土、积肥、除草、务泽,选种之时,将粮种置于盐水之中,上浮者为中空之种,不可用于耕种,下沉者重实,多为好种。积肥时,须掘深坑,将人畜粪便积于其中,经日晒受热,制成熟粪。陛下,您进食时愿吃熟食,庄稼也是一样,愿意吃熟的啊!” 刘盆子正在喝粥,听了这话,噗地一声将口中的粥全部吐掉,挥手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你会种田了,可是抚民营已有三万人军屯,人数不少了,南城营一万人,让朕往何处安置?” “陛下不是任用了弘农太守,要经营弘农郡么?臣愿向东,去弘农屯田。” 弘农郡尚未平定,所以以前未考虑在弘农大规模屯田,但是经昨夜一番商量,皇帝觉得夏阳抚定弘农应该不成问题,那么让曹金带南城营去弘农屯田也是可行的了。 曹金去屯田不是忽发奇想,他们家好几代都是乡里的力田,种田的本事是祖传的,而他更是个热爱种田的人。每到一处,只要不打仗,他总想鼓捣着种点什么,庄稼、蔬菜,不拘是什么。南城营也是上行下效,其营中的环境可说是全军最环保的,在每座帐篷周围,都有零星的作物,一块一块绿油油的,因为多产蔬菜,他们营里的伙食也相对比较丰富,邻近的营总有人偷偷溜进去偷菜,以致于经常起冲突。 赤眉军东跑西跑,不在一地长久停留,让曹金的特长无从发挥。昨天听陛下说要屯田,曹金回去便睡不着了,足足想了一夜。南城营属于万人以下的小营,战斗力当然不及泰山等大营,因此他在军中也不太受重视。如果随大军去长安,打仗立功轮不上他,入城劫掠也得排在别人后头,他又何必跟着去垫底呢?还不如留下来种田,不用上阵流血,兄弟们能保全性命。况且陛下对屯田如此重视,还明确表示田种得好,多产粮食也是大功一件,这更让曹金无比心动。 论打仗他南城营不行,论种田,从土里刨食,他曹金服过谁? 他一大早就跑去找了老领导杨音,把自己的想法一说,杨音是屯田的坚决支持者,见有将军想带兵种田,当即表示赞成,曹金这才跑到宫里,向小皇帝请命。 见皇帝有点迟疑,曹金急道:“陛下,说起喂养牲口,臣不及抚民将军,说起种田,臣愿和抚民营比试比试!” 皇帝笑道:“这事儿好是好,可朕已将弘农之事尽委于征东将军,而你是南城将军,与他一样也是将军,你若去弘农,须受征东将军节制,你可愿意?” 曹金毫不迟疑地答道:“臣愿意!” 三十营的时候他就排在后头,被二十多个将军压着,如今只被一个压,曹金觉得不要太轻松。 “那好,郑县正好有弘农来的饥民一万余人,你带他们一道回乡种田,将他们妥善安置,有田者令其回去种田,无田者便并入你南城营,一起寻地耕种。弘农郡军屯与民屯之事,都交由征东将军和你一体处置。” 曹金赶紧领命,心里觉得这步棋走对了,皇帝答应把弘农郡无地的流民并入南城营,南城营怎么也能扩充几千人,人多了,自己这个将军的地位便立刻提高了。 皇帝又道:“如今要紧的是安排秋收,今年弘农战乱,田地践踏,收成定是不如往年,你要带他们好好收割,多积粮食。秋收之后,立即平整田地,准备种植宿麦。在秋粮下来之前,一定要赈济灾民,不要使他们饿死了。” 宿麦便是冬小麦,秋收播种,春天收获,之后紧接着可以种植玉米、高粱或者大豆,汉朝时没有玉米,但是有菽和黍,也就是大豆和高梁,可以和宿麦进行轮作。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01.青春萌动 皇帝回郑县后,由刘茂主持,羽林军进行了一次招兵,既面向各营,也面向民间。这一下子点爆了郑县民众和外地饥民的参军热情,皇帝亲军的招牌太有诱惑力了,又不用粮食和布匹,又有干饭吃,又有新衣服穿,傻子才不报名。 几乎所有十四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少年都报名参军,甚至有人谎报年龄,征兵的人群里,随时可见胡子拉茬的壮汉,满脸褶子的大爷。 负责征兵的军士问道:“你多大了?” 大爷捏着嗓子道:“十五。” “来人,拖下去打他二十军棍,我让你十五,你他妈的五十都不止吧?是不是嫌我们太闲了来添乱?大家看看,敢扰乱招兵,就是这个下场。” 二十棍子打下去,招兵队伍短了一半,不过仍有一万好几千人报名,经过初步筛选,留下了九千人,分别编入龙骧营和鹰扬营中,成为“比羽林郎”。 “比羽林郎”是为了与羽林郎有所区别才设置的,凡是付了钱进来的,就是正儿八经的“羽林郎”,没有付钱进来的就是“比羽林郎”,相当于现在的公务员和“参公”,二者在身份和地位上有差别,不过至少从目前看来,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 这次的新兵绝大多数都是“比羽林郎”,如果皇帝陛下不是有了粮草,腰杆子硬了,是绝对不敢一下子招这么多不带粮食只带嘴巴来的大头兵的。 皇帝出征一次,平定杨树坞和石里坞,得到粮草数万石,一战消灭更始军两万,夺得军资无数,再加上各地豪强奉献,总共搜刮到的粮食有十几万石,靠着这些粮食,刘盆子抓紧时间扩充实力。 羽林军变化比较大,龙骧营人数达到一万两千人,分成了三部,屯骑校尉孙易和虎贲校尉王猛各领一支材官步兵部队,斩马队也归入了孙易部,还一支便是越骑校尉刘彪的骑卒部队,如今这支骑兵部队已扩充到了一千五百人,可以说是龙骧营的王牌战力。 鹰扬营有一万人,共编成了四个曲,为了以老带新,刘茂将第一期军训的老部下王虎和崔秀要了过去,两个人都直接提拔为曲长,应该说这个升迁速度已经是超级快了,王虎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可是崔秀却着实犹豫了一番,因为如果留在龙骧营的话,他也可升为曲长。 龙骧营是皇帝直属,貌似比鹰扬营更有前途一些,可是在那儿当曲长,直接上司是三个校尉,而现在的上司却是将军刘茂,这样来看,鹰扬营的曲长似乎高了半级,而鹰扬营看样子早晚也会像龙骧营一样分成几部,曲长很可能升级为校尉,经过一番权衡,崔秀还是选择了鹰扬营。 另外两个曲长的人选出人意料,两人都不是赤眉军的人,一个是田况的第三子田无忌,原来在羽林军中任队率,在驻马坡一战中表现出色,被刘茂看中;另一个是由鹰扬校尉罗由推荐,刘茂亲自面试过的郑县儒生张允。原沈阳县尉穆弘也来投奔,被刘茂任命为屯长。 穆弘本来是个大孝子,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自己的祖父穆老头,可等他当上了县尉,一下子在县里变得炙手可热起来,竟有人主动上门,给这老爷俩提亲。青春少年穆弘不为所动,他的祖父穆老头却突然老房子着火,焕发了一生中不知道第几个春天,没几天就娶了个妙龄女子进门。与后世沉迷于手游的现代人不同,现在穆老头再也不用玩手游了,人家玩起了“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游戏,乐此不疲。 穆弘看祖父有人照顾,又实在受不了和那个年轻的祖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尴尬,就直接找到皇帝陛下,要随他去南征北战,建功立业。 皇帝陛下很喜欢穆弘,和他谈了许久,让小班登一度怀疑“皇帝喜欢老的”的传言正确与否。交谈过后,皇帝直接把穆弘推荐给二哥刘茂,以他为屯长,主要负责训练神射手。 羽林军两个营整编完毕,共有战斗人员两万余人,翟兴带领羽林后勤大队三千人,为两个营运送军资,牛得草继续掌管皇帝陛下的贴身卫队,如今这个卫队也扩充到了三百人。 龙骧营以老兵为主,战斗力相对较强,鹰扬营以新兵为主,战斗力未知。但是从战斗热情上来说,两营不相上下。 眼看着羽林军正处于大发展的阶段,只要有真本事,升官的机会比比皆是。大家都幻想着建立功勋,像王虎一般实现官职几连跳,或者像田无忌一般从队率直升曲长。 除了求功利的上进之心外,青春少年们的春心也都在蠢蠢萌动。比如刚和尚衣库总管巧妹见过面的羽林军翟大队长,此时的心情一定是桃色的。 翟兴咧着嘴出了尚衣库大门,八哥又追着跑了出来,“姊夫,姊夫,千万别忘了,下次羽林军训练一定要喊我去看!” “忘不了,冲你这声姊夫也忘不了!” “羽林军什么时候招八岁的兵也记得告诉我!” “那我可不一定记得住,除非你多喊几声姊夫。” “姊夫,好姊夫,等我再长大点,一定要带我进羽林军啊!” 翟兴负责羽林军后勤,因为军服的事与尚衣库有些往来,所以常常往尚衣库跑,可他跑得未免太频繁了一些,几乎是有空就来,一天跑三四趟是常事,每次都要找巧妹商量事情,搞得巧妹不胜其烦,只好拉钱婆来做挡箭牌。 钱婆一向把巧妹视作儿子钱有的未来媳妇儿,非常乐意做这个挡箭牌,之后凡是翟兴来问什么事儿,都是钱婆出面回话。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少年对上荤素不忌的四十岁大妈,翟兴被调戏得死去活来,好几天没敢登尚衣库的门儿。 可巧妹只消停了几天,翟兴又卷土重来,这次他把目标瞄向了巧妹的弟弟八哥。 一个八岁的男孩儿,正是喜欢追着大哥哥跑的年纪,翟兴又是有备而来,投其所好,八哥立即上套了。他每天跟在翟兴屁股后头,跟着他到处运送军资,去赈灾现场看热闹,看羽林军训练,偷偷看小皇帝射箭。这些都成了他和一帮小伙伴们吹牛的资本,所有的孩子都羡慕八哥比他们有见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02.主力偏师 一只数千人的军队行进在山野小路上,蜿蜒向前,仿佛一只移动的手臂,指向前方远远的城郭。 屯骑校尉孙易坐在马上,眺望着远处的原野,用马鞭遥遥指道:“那是什么地方?” “回禀校尉,前方是下邽县城。” 大块头娘炮孟愤是龙骧营屯骑校尉部一曲曲长公孙准的副手,到了他这个级别,行军时完全可以骑马了,但此时他却推着辆弩车行进在小路上,一路不停地喊着:“当心,不要碰了人家的大宝贝!” 他所说的大宝贝就是队中唯一的大黄三连弩了,郑县武库里总共只有两具,后来在驻马坡之战中又缴获了三具,全军一共五具,屯骑校尉部中只有一具。这可是孟愤的大宝贝,磕不得碰不得,从来不舍得交给别人,便是行军也是自已推着。 他放下了弩车,直起了腰,将硕大的大脚前伸,努着嘴道:“连着走了两天小路,人家的脚都起泡了,这下总算可以进城歇歇了。” 孙易道:“怎么?还在为走不了大路生气?” “我不生气,我生什么气?人家临沂营是大营,当然要走大路,咱们龙骧营虽然是皇帝亲军,可是是小营,小营就得走小路。”孟愤说着不生气,厚嘴唇却不由自主撅上了天,嗓门也不知不觉地高了起来。 身边的士兵听了,个个面露不平之色,要不是军纪严明,早就有人跳起来大骂了。 说起这事儿就让人窝火,大军出发前,临沂将军贺长年派人来知会孙易,使者说道:“临沂将军命屯骑校尉在临沂营之后半日出发,为临沂营之踵军。” 孙易回答道:“我得到的旨意是即刻出发,为大军兴军前锋,没有为别营踵军的道理,陛下也没有命令我军受临沂将军节制,故临沂将军的要求,孙某不能满足。” 使者被打发回去不久又回来了,还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派头,说道:“临沂将军有令,临沂营有万五千人,孙校尉有五千人,为免两军同路拥挤,贻误军机,应分道而行,临沂营为主力,沿大路前行,龙骧营为偏师,应走小路。” 使者话音刚落,突然哎呀一声,脑袋向后一仰,差点摔了个跟头,刚才还算整齐的发髻零乱地散落下来,蓬乱的发髻上端端正正地插着一枝箭。 一曲曲长公孙准放下手中的弓,面不改色地道:“要是你再说一声临沂将军有令,或者再说我军是偏师,这箭便会向下半尺,射进你的嘴里!” 使者吓得脸都白了,一句话也没再多说,掉头就跑,回去向临沂将军复命去了。 公孙曲长的神箭让人拍手称快,可是令大家沮丧的是,孙校尉依旧带队走上了西进的小路。 向西通往长安的大道是汉时的“国道”,黄土路面,宽阔平坦,十人并行毫无压力,若是龙骧营走在这种路面上,必定会走出整齐的队列,显出羽林军的军威。 可是就像世上好白菜大多被猪拱了一样,这么好的路却被临沂营糟蹋了。 这是典型的赤眉军搬家式行军,将士们拖家带口,大包小裹,路上是各种车辆,骡车、马车、单人推的鹿车,什么车都有,仿佛后世的车展,车上面堆着小山似的行李,坐在高高的行李上抱着孩子的女人便成了车模。 人们一路吆喝着,让前面的人让路,不时有人不小心磕碰到了,便开始互相谩骂,大打出手,行军的速度自是不用提了。 最前面是数千青壮开路,个个拿着武器,敞着上衣,露出这些天趴在营里吃喝出来的肥肉,他们走路都是横着膀子乱晃,完全不成队列,不像是军队行军,倒像是地痞流氓相约去打群架。 这副军容让龙骧营将士鄙夷不止,可不管怎么说,人家走的是大路,比他们走的荒野小路强得太多了。 小路十分狭窄,或者根本没什么道路,地面坑洼不平,杂草从生,将士们经常要下来拉马推车,这在酷热的夏天尤其耗费体力,自从上路,将士们身上的汗就没干过。 尤其是孟愤,一路推着他的大宝贝,即便在大路上这也是个力气活,更别说在这坑坑洼洼的小路上。 孟大娘子气得要命,时不时地向着马上的孙校尉翻几个白眼,再莫名其妙地娇哼几声,以表达他的不满。这种温柔的表达毫无作用,受到了孙校尉完全的忽视。 将士们心中都有怨气,又慑于军纪,不敢公开反抗,只能偷偷地抱怨。 唯有公孙准一直在埋头走路,从来没有表达过一丝一毫的不满,好像受了曲长的感染,他的部下也都默然无语,保持着严整的军姿。 孟愤不敢违抗校尉的命令,却对着公孙准抱怨,可对于公孙曲长这种闷骚的货来说,对他说话比对着一个树洞强不了多少。得不到回应的孟大娘子娇嗔不已,不过等他说到第四遍时,公孙准终于开口了,“我等是行军,不是游玩,行军打仗,什么路走不得?你就当这是山间拉练吧!” 羽林军训练时经常搞山中拉练,那是每个羽林郎的噩梦。山路比这种小路还要崎岖难行,极为耗费体力,每次拉练都把大家累得够呛。 可让将士们不平的不只是路况,更是心理上的不平衡,被临沂营如此欺压,却丝毫也不反抗,所有人都感觉心理受到了伤害,连喘气都觉得不太顺畅。 不过任他们怎么说怎么想,孙易却都当作没看见。 他出来之前,皇帝对他有过交待,为大军开路干的是脏活累活,要预先清除路上遇到的敌人,排除可能遇到的障碍,万事以稳妥为先。一路上要注意树立汉军的形象,安抚百姓,争取潜在的支持力量,行军时尽量避开快要成熟的庄稼,现在少踩坏一点,以后他们就能多吃一点。 皇帝陛下关注粮食问题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以至于刘彪背地里总是叫他“屯田皇帝”,羽林军将领虽然对皇帝忠心不二,可是对于种田大多有些不以为然,几次的筹粮经历让他们产生了粮食很容易得到的错觉。实在没吃的了,就再打几座坞壁,多打打豪强的秋风好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03.夜攻下邽 下邽县是比照天水的上邽县而设置的,当年秦武公攻灭陇西邽戎,在当地置邽县,又将一部分邽戎之民内迁,设下邽县进行安置。因此下邽人是戎狄后裔,虽然几百年来不断地混血,被汉人慢慢同化,但是血脉中的戎人成分仍在,民众好武,私斗成风。这样一个高武力值的县,在后世却出了一个名震天下的文人,那就是北宋名相寇准。 樊崇大军西进长安时路过下邽,大肆劫掠了一番,下邽人无力抵抗,只好当起了缩头乌龟。好在樊崇念着长安,急于行军,只在城内住了一夜便出发了,下邽并没有像赤眉军常驻的郑县被折磨得那么惨。 大军一走,下邽人痛定思痛,决定在乱世中自救,在当地豪强的倡导下,自发组织了一支武装力量,闭城自守。 临沂营这一路行军,见到个村子都要去骚扰折腾一下,本想到了县城,肯定有不少油水,摩拳擦掌地要进去劫掠一番,没料到刚到城下,就挨了一阵箭雨,死伤了十几个人,贺长年大怒,立即下令攻城。 上一次赤眉军过境,下邽人受到了凌虐,知道放这些人进城就是引狼入室,所以也就抛弃了幻想,一心守城,同仇敌忾之下,竟然爆发出强劲的战斗力,把临沂营死死地拦在城池之外。 贺长年下令猛攻,打到天色全黑,除了在城下又堆了百余具尸体之外毫无进展。 作为大军前锋,就是要扫除障碍,这横在半路的县城是一定要拿下的,可是照这么打下去,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虽然贺大将军不在意手下性命,可是将军们都是看实力的,部下少了会使他的地位下降。贺长年急得不行,却也只能看着下邽城头干瞪眼。 临沂校尉道:“将军,大军前锋不只我们一路,龙骧营就在十里之外,沿途摧城拔寨的事儿他孙易也有份,不如将其召过来一起攻城,人多势众,或许就能破城而入了。” 贺长年下午刚说过不让龙骧营染指下邽县城,现在又要去求着人家来助攻,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临沂将军想要脸,无奈自己不争气,也只好放下脸面,派人去“传令”,命龙骧营立刻来下邽城下“会战”。 使者不久就回来了,带来孙校尉的回答,龙骧营已按照临沂将军的安排扎营休息,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临沂将军暴跳如雷,大骂孙易。上次朝会时,临沂营假作敌袭在郑县城外鼓噪,却被孙易弄假成真,大杀了两百余人,贺长年记着这个仇。 他这次争当兴军前锋,是想提前出发,在沿途大捞一笔。没想到正好碰到孙易,贺长年暗想来得正好,正好收拾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算算先前的那笔帐。 这一路他处处打压龙骧营,看似占尽上风,可人家这一路没折损一个人,现在还在营中睡着大觉。反观自己,已经伤亡了好几百,天黑了还在苦逼地攻城。 孙易不遵他的“将令”,贺长年极为恼怒,脾气上来就想提兵去攻龙骧营,城池打不下来,还打不下来你几千人的营寨吗?临沂校尉和诸位将领死命地拦住,劝道:“出发之前,丞相嘱咐将军,要谨慎行事,莫要冲动,不要惹出事端,将军都忘了吗?若是与友军互相攻杀,会留给小皇帝口实,他若向你发难,那时怎么办?就是将军不怕,岂不是让丞相为难?不如且等明日再说,那时让龙骧营攻城,孙易须没的推脱。” 贺长年也只是做做样子,他当然知道攻击友军乃是大罪,樊崇最讲究士卒互相亲爱,若他敢做这件事,不用小皇帝,樊崇就饶不了他。 等不来龙骧营的援军,贺长年发了狠,决定要独自攻下下邽城。他组织了一批敢死队,饱餐一顿,便要连夜强攻。 将领们都来劝阻,贺长年道:“没有他龙骧营的小儿,贺某人便拿不下这小小的下邽城么?待我破了城,便要到樊徐两位头领面前,告姓孙的一个坐观友军恶战,不听调用,贻误军机的罪过!” 他气冲冲的出去,亲自督军,催逼着众人攻城,敢死队嗷嗷叫着冲了上去。一时下邽城外喊杀声震天。城上人见了,立即敲起锣来,把全城青壮都赶上了城,双方恶战许久,直到深夜,临沂营死伤累累,却连城头都没摸着过。 贺长年虽然急怒攻心,但也知道这城今天是拿不下了,再打下去也是白送人头。他只好收了兵,咬牙切齿地准备明天再来。 临沂营将士个个疲惫不堪,谁都不愿再去和城墙较劲,便都来和校尉求情商量,要一起去劝将军弃城而去。 赤眉军一向打的是有钱粮可抢、有利可图的肥仗,遇到这种硬仗都是能避则避。比如天下坚城洛阳,赤眉几十万大军便绕着走,没敢去碰一下,如今城小油水不足,又是这么难啃,按照军中传统,是应该绕路走的。 可是作为前锋,丞相交待了是给大军开路,路遇敌军不拿下又有点说不过去。贺长年若是绕路走,未尽到前锋之职的罪过便背定了,所以他现在也是进退两难。 临沂校尉怂恿贺长年道:“若是只有临沂营一路前锋,这罪过自然是躲不过去,可现在不是还有孙易么?不如咱们趁着天色没亮便起程前行,将这硬骨头留给龙骧营去啃。我营先行,他们落在后头,若是论起未下城之罪,将军可以推脱说为了尽早支援大军连夜赶路,把下邽县城交给了龙骧营,孙易若是敢丢下城池赶路,这开路前锋遇敌不战的罪过他便背定了。” 贺长年正愁着进不了城,又没法向头领交待,听了这话,正中下怀,连称好计,唤来一个手下亲信,人称苟巨人的过来,说道:“你带几个人留下,明天一早便去龙骧营传我的将令,就说我去长安了,让孙易小儿留下来继续攻打下邽城。”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04. 欺人太甚 仇志站在下邽城头,望着城外的一片狼籍,摇头叹道:“赤眉贼还是那个赤眉贼,这个样子,就算进了长安又能如何?” 他的弟弟仇远说道:“兄长,我等得罪了赤眉贼,若是他们大军来攻,那便如何?” “又能如何?得罪了他,他大军来攻,我等战死;不得罪他,他大军来抢,我等饿死。” “那便只有等死,没别的法子了吗?” “有,入伙!招兵买马,加入贼人一伙,和他们一道去杀,一道去抢。” “难道兄长竟然要投降赤眉贼?”仇远惊道:“那昨日为何又力主抵抗?为何不直接降了?” “昨日?昨日来的是什么货色?仇某是什么人都可以降的么?”仇志嗤笑一声,“昨日乃是一无能之辈率一窝乞食之民,只是来打秋风的,即便你我愿降,也未必能免除一番劫掠,保下邽城平安。” “兄长愿降者何人?” “谁能保得下邽城平安,保住我仇家的富贵,我便降了谁,至于赤眉贼,嘿嘿……” 仇志原是新朝更始将军廉丹部下,随廉丹出征青州进剿赤眉军,廉丹本来还想慢慢寻找战机,新太祖王莽却等不得了,下达诏书责备廉丹道:“仓廪尽矣,府库空矣,可以怒矣,可以战矣!”廉丹恐惧出战,被猪队友王匡拖累,兵败身亡。 老板死了,仇志辗转回到家乡,见新朝气数已尽,不再出仕,只在乡里隐居。赤眉军进入关中,下邽城正在其西进长安的半路上,更始丞相李松派兵将驻守,赤眉军势大,守将稍作抵抗便弃城而逃,下邽城惨遭洗劫。 大薅一把羊毛的樊崇继续西进,下邽城居民商量着闭城自守,觉得仇志是正规军出身,打过仗,又长得孔武有力,便请他来主持县城防务。 仇志也不推辞,立即征发全城青壮,得到了三千人,四处搜集粮草,昼夜修筑工事,准备守城。 正好在这时候,贺长年撞了上来,仇志当年在青州与赤眉军鏖战,非常清楚他们的战斗方式,有备打无备,贺长年吃了大亏,连夜遁走。 正当下邽人松了口气,以为躲过了一波劫掠的时候,有人来报:“又有军马来了!” 仇家兄弟远远地望去,只见北方烟尘蔽空,隐隐的旌旗招展,一支队伍正向下邽城而来。 仇远道:“昨日探子便说赤眉贼有两路人马,一路攻城,一路在城北扎营,想必就是这支队伍了。” 仇志微微一笑道:“不对,这不是赤眉贼!” “为什么?” “我与赤眉贼大小数十战,对他们所知甚详,赤眉贼从不设旗鼓,也从不会列队,他们来去就像草原上的羊群,铺天盖地的来,一哄而散的去,反观这支队伍,旗帜林立,队列森严,一看便知是官兵,而且是少见的精兵,只不知是谁的麾下。” “兄长,官兵来此,我等怎么办?是迎还是拒?” 他们所说的官兵当然是更始军,至少目前为止,这依然是关中百姓认可的合法政权。 “不管是官是贼,我只要下邽城安然无事……先看看情形再说。” 仇志一见这支队伍,立即收起了轻视之心,他是职业军人出身,打仗的行家,一见到对方的军容,对其战斗力便先有了直观的判断。从军容上来说,这支部队可说是十分雄壮了。 “看这样子,不像是郡兵,倒像是长安来的禁军,禁军在此出现,难道竟是更始军在长安获胜,前锋反攻至此?”仇志心里犯着嘀咕。 可是等到对方再走近些,看到他们怪里怪气的军服,仇志又觉得不对,因为这绝不是禁军的打扮。 不是赤眉贼,不是更始军,到底是哪儿的队伍呢?仇志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这时对方已离得不远了,一排军士迈着整齐的步子向前,走到城下,向城头大声喊道:“大汉皇帝陛下帐下亲军,羽林军龙骧营屯骑校尉奉旨进城抚民,命尔等放下刀枪,速开城门,迎大军入城!” 军士们向城头不住地高喊,城上众人议论纷纷,羽林军?龙骧营?是长安来的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个青壮忽然叫道:“是在郑县赈灾的放牛小皇帝!” 放牛小皇帝的名声已经在周边传开了,他以一已之力赈济数县百姓,救了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便是下邽也有不少人去郑县就食。 “听说他的亲军羽林军都是十几岁的娃娃兵,是真的吗?” “你看呀!那下面不是站着呢吗?真的都很年轻!” 仇志这才知道,原来这是建世皇帝刘盆子的亲军,说起来也算是赤眉贼一伙儿,可是看这支队伍,哪有一点赤眉贼的样子? “听说建世皇帝擅长练兵,其所带之兵军容雄壮,令行禁止,看着果然有点意思。”仇志说道。 “兄长何不投奔过去,随之建功立业?”仇远一直觉得这个兄长胸有大志,是个有本事的人,不应该就此埋没乡里。 仇志微微一笑,“将军粮拿去给百姓吃用,未免过于仁德了。” “仁德之主不正是天下百姓所盼望的吗?” “天下百姓盼望仁德,但更渴望安定,没有安定,便没有百姓的好日子过,故而眼下急需的不是仁德之主,而是能扫灭群雄还天下以安定的强者。似放牛皇帝这般心慈,恐怕失之软弱,若逢盛世,当可为守成之主,可惜生于乱世,难免有倾国亡身之危。” 仇志认为小皇帝心肠太软,成不了大事。但是今天见了羽林军的军容,他的看法有了一点改变,因为心软的人是很难练出令行禁止的精兵的。 城下士卒还在不断地呼喊。 苟巨人与临沂营十几个人在队伍后边,苟巨人问道:“他这乱七八糟在喊什么?” 有人答道:“在叫城里人开门投降。” “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咱临沂营一万多士卒人家都没降,他这才几千人,就叫城里投降?这孙校尉不是脑袋有病吧?”苟巨人嗤之以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05.即墨将军 孙易只在下邽停留了半日便率军西进。 任命官吏维持县治不是他的职责,他只留下了两个军吏,要他们和仇志一道,准备迎候皇帝陛下的大军。 短暂停留的龙骧营刷新了下邽人对于军队的认知。 在他们的印象中,军队不是像更始军那样颐指气使、一进城便闹得鸡飞狗跳,便是像赤眉贼一般乱糟糟地掳掠无度。只要有军队进城,百姓必然紧闭门户,全都缩在家中,希望自己的存在感越低越好,千万不要被这些不讲理的大头兵盯上。 下邽人虽然听说了小皇帝赈灾之事,对他产生好感,但是龙骧营进城依旧让城里人感到有些紧张,当然,紧张中也带着好奇。 下邽城依旧是家家户户关门闭门,但是紧闭的门户后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窥探。 没有想像中的鸡飞狗跳,龙骧营在一片肃穆中进城,在百姓的眼里,这支队伍整齐得……太不像话了。 统一的服装,统一的步调,个附近有几个豪强庄园,便带着人分头去掳掠, 孙易听了,简直有点无语,这算什么兴军前锋?不忙着开路,却只惦记着劫掠。他也不等贺长年,带着龙骧营继续前进。 向前不远就是新丰,新丰县也是有来历的。 当年汉高祖刘邦入主长安,把自己的老爹接过来做太上皇,可太上皇思念家乡,过得并不快活。刘邦便依照老家沛郡丰邑的样子建了新丰,并把老家的人迁过来居住,太上皇才高兴起来。 孙易率军当晚到了新丰,远远望过去,见城上有人走动,手中各有刀枪。正要列阵叫门,忽然城门大开,乱哄哄的跑出一堆人来,为首的是一个包着头巾的大汉,脸上黑漆漆的,只有两只眼睛泛着光。 这个黑大汉……孙易忽然想起了皇帝陛下的脸,印象中竟然觉得有些白皙。至于对面这些人,一看就让人放下心来,这个军容,决不是更始军,必是友军无疑了。 果然,驻守新丰的是赤眉军即墨营。 新丰原是长安附近的军事重镇,更始重臣王匡、赵萌等人屯大军于此。樊崇憋着劲儿地要在此地打一场硬仗,没料到等他到了新丰,零星接战了几场,之后对方便放弃了抵抗,赤眉军轻松入城。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06.泾渭分明 “禹夏时期,大禹治水,导泾入渭,绕于县南,成为雍州名地。本为西周封邑。境内有奉正塬,塬体高隆,称塬为陵,故名高陵。” 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高陵得名与陵墓完全没有关系,而是因为其南面有一道高阔的奉正塬。塬是黄土高原区因流水冲刷而形成的一种特有的地貌,隆起于平地,其上平坦,形似高台,“大陆曰阜,大阜曰陵”,这里的陵指的是大土丘。 羽林军龙骧营屯骑校尉部五千人正在行军,身处高陵,眼前却是一片平坦,正值盛夏,天气炎热,长途行军之下,将士们都有些疲累。 “好渴啊!”公孙准舔了舔嘴唇,心中暗道。 他手下的士卒也都被晒得蔫蔫的,不复平日的精神,就连战马也低垂了头,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蹭着。 终于得到了休息的命令,三个曲的士卒轮流到河边饮水喂马,就着清水简单地啃些干粮,抚慰早已饿得干瘪的肚子。因为在战争高危地段,孙校尉格外谨慎,先留了一曲在岸边警戒,等到二曲和三曲吃喝完毕,才轮到一曲下到河边喝水。 公孙准捧起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个痛快,刚起身甩了甩手,忽然听到有人大叫道:“快看!看那河水!” 他抬头望去,却见到一副奇景。 眼前正是两条大河的交汇之处,一条河水浊浪翻涌,呈现浑浊的黄色,另一条却是幽深宁静,呈现清澈的青黑色,两条河斜斜地交叉在一起,汇成一条大河,而交汇后的河水竟是半清半浊,界线分明。 这便是所谓的泾渭分明,在两千年后的现代也是一道著名的自然景观,只是汉代时是泾水浊渭水清,等到了后世,因为渭水上游人类活动大大增多,造成环境破坏,水土流失,渭水中泥沙含量大增,水质比古时差了许多,便成了渭水浊而泾水清了。 公孙准看着清浊分明的河水,慢慢地竟有些目眩,仿佛不是河水在动,而是他自己站在船上,不断地向前移动。 他抬起头来望向对岸,大河浩浩,林木森森,隔绝了他的目光,公孙准知道,河对岸不远的地方,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长安。 从东到西上万里,他们终于来到了长安脚下,将要一窥那座当世最伟大古都的绝世容颜。 容不得他发思古之情,耳边突然响起敌袭的号角声,公孙准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吆喝着士兵们奔上河岸。 全军正在调动,士卒们迅速地奔跑,一个挨着一个结成紧密的阵势,随军的车辆都被推到前面,排列成一个弧形,应对可能到来的骑兵冲击。 简单的车阵后面,弓弩兵、长兵依次列队,仅有的四百余名骑兵则聚集在全军的右翼,随时准备出动。 斥候回报说,几里地外发现军队,有旌旗,应该是敌军。 现在高陵一带的局势非常混乱,数十万赤眉军和更始军都在此处活动,无日不战,随处都可能碰到军队。而分辨敌军我军的标准也很简单,一般来说,有旗帜的就是更始军,没有旗帜的就是赤眉军。 公孙准面无表情,背着弓箭在队伍中来回巡视,指挥手忙脚乱的新兵找到位置。 随陛下出征过的老兵都已驾轻就熟,做事井然有序,而新兵则有些惶恐,尤其是民间来的新兵,从未上过战场,不像营里的少年们见惯了争战,虽然平时对打仗之事十分向往,但到了临阵免不了害怕。多亏孙易部老兵较多,带动着新兵迅速安定下来,严阵以待 孟愤推着他的弩车到了最前面,边准备弩箭边大声唱着没调的歌。公孙准仔细一听,却听他唱道:“肉串串,肉串串,新鲜的人肉串串,来一串,来两串,来个三五七八串,多来几串嘛!” 这不成调的小调,朴实的歌词让人忍俊不禁,士兵们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连公孙准都不由得哑然失笑。 斥候的报告是敌人就在几里之外,等他们将将列好阵势,敌军已远远地扑了过来。 这是一只步骑结合的队伍,骑兵冲在前面,步兵跟在后面,也不列阵,直接冲过来,看样子是想把他们直接赶到河里去。 弓弩上弦,远远地瞄着准,公孙准估量了一下,再过一会儿,敌军就能进入大黄弩的射程了。其实不用看敌军,看孟大娘子的脸就行了,他的脸上一直带着笑,随着敌军逼近,笑容也越来越大,等到进入射程,就会乐开了花。 众人蓄势待发,却见对面敌军在几百步慢下脚步,停了下来,有一个骑卒冲到阵前,向着这边来回晃动着一面旗帜,上面有“汉右辅都尉”字样。 公孙准心中一动,向着孙易道:“校尉,对面是不是把我军错认成友军了?” 孙易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 更始军打着汉旗,赤眉军却从来不设旗鼓,行军时只见人头,不见旗帜。更始军与赤眉军在高陵连战月余,见惯了赤眉军的作派,冷不丁见到一只旗帜森森的队伍,第一反应大概率会当成友军。 若是平时行军,双方各派侦骑斥候,多番探查,还可大体确认敌我,可是这是突然遭遇,未加详查,错认的概率简直不要太大。 孙易抬起手,不顾孟大娘子不满的白眼,示意弩兵不要发射。又唤掌旗之兵过来,也将那面“汉屯骑校尉”的旗帜向着对面不断地招摇。 终于对面又向前前进了,看样子已经确认了这是友军,完全没做战斗准备。 孟愤的嘴又咧开了,继续哼唱起了他的肉串歌,孙易命令道:“传令全军,百步之内方可齐射。” 眼看敌军越来越近,到达两百步左右,却又停了下来,可能是发现了异样,五个骑卒向着这边奔来,或许是要进一步确认。而若等他们到了近前,这伪装更始军之事立刻就得露馅。 看来是装不下去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07.人肉串串 更始军右翼立时裂开一道缺口,随即像大河决堤一般,缺口哗啦一下变得巨大,四百余骑卒洪水一般冲了进去,屯骑校尉的大旗直插入敌军之中。 龙骧营顿时士气大振,老兵们兴奋地狂吼着,新兵也丢掉了惧怕,手中的夷矛紧了又紧。孟愤此时丢掉了他的大宝贝,端着一杆长戟,嗷嗷叫着要冲上去 此时代替孙易指挥的正是公孙准,他冷静的性格发挥了定海神针的作用。公孙准死死压住了阵列,控制着士兵们直接冲锋的欲望,下令敢脱离大队、擅自冲出者斩! 在他的压阵下,龙骧营虽士气高涨,却一直保持着阵列的整齐,队伍的前锋保持在一条线,士卒之间依旧紧密,没有因为移动而松散,而步兵的前进一直遵循着同样的速度,并没有因为接近敌人而加速。在接近敌军时,长兵们将长长的戟矛挺在身前,将对面敌军隔绝在一矛之外,既能壮胆,又能实实在在地保护自己。 两百步的距离,步兵走到近前就是几分钟时间,骚乱的敌军完全没时间稳定下来,就连大范围的弓弩阻击也没有办到,箭矢射过来的数量很少,造成的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以说,这是敌军几乎丧失组织的几分钟,若是龙骧营没有上前,更始军自会慢慢稳定下来,恢复组织能力,结成阵势与之抗衡。可是孙易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他的决定下得十分果断,执行得更为果决,屯骑校尉自己就带着四百余骑,在瞬息之间冲入敌阵,带来了敌军右翼的大规模混乱,而骑兵之后一步步逼近的步兵则给更始军带来的极大的心理压力,混乱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加剧了。 在两军接触的一霎那,便呈现出了一边倒的趋势,人数占优的更始军竟完全阻不住龙骧营的推进,成片地被收割。 右辅都尉勉强组织起他的精锐甲卒进行抵抗,这些都是百战精兵,在骚乱中依旧保持了较高的组织度,他们紧紧地围绕在将旗之下,结成一个圆阵进行顽抗,十分的坚固,先只有数百人,然后其他士卒也靠拢过来,使这个圆阵越来越大,这使更始军士卒稍稍安定。 除了开始奔逃的右翼之外,尚有数千人在拼命抵抗,还有找不到方向的更始士卒向这边聚集。这块坚硬的岩石终于挡住了龙骧营的前进,使他们的阵线由一条平直的横线渐渐拉成一个两边包抄上去的u形。 如果龙骧营的兵力足够,自然能将这块硬骨头包围起来啃掉,打一个漂亮的歼灭站,可惜的是他们只有五千人,其中主要用来推进的长兵不到一半,兵力的薄弱使得他们不能一鼓作气取得胜利。 公孙准极力让士卒们的阵形保持紧密,甚至不惜严令两翼突前的士卒进行收缩,保持对这个圆阵的压力,现在战场的态势就像是一个女子的樱桃小口,虽然硕大的肉包子就在嘴边,但由于嘴巴太小不能一口吞下,只能沿着边缘一小口小口地吃掉。这几乎是龙骧营在目前兵力下唯一可以采取的作战方式。 公孙准知道,若是任由那个圆形的阵势再度扩大,将很有可能反噬已军,逆转龙骧营的优势,但是他不能表露出丝毫的焦虑,只能将急切的目光投向远处,寻找屯骑校尉孙易的身影。 孙易此刻正带领着一队骑卒四处追逐,驱赶着更始军士卒,不让他们集结在右辅都尉的大旗之下。他们的马蹄所到之处,敌军四处奔逃,无人能撄之锋。 但是四百骑兵实在是太少了! 从发现大队敌军的那一刻起,孙易便感觉到,若不能一鼓作气击溃他们,溃散的将是龙骧营自己。 这并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敌军的数量明显数倍于已,若不是他们糊里糊涂地认错了军队,毫无防备地到了近前,给了孙易近距离发动突袭的机会,龙骧营很有可能在此栽上个大跟头,甚至全军覆没! 即便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开局便压倒性地占了上风,龙骧营仍然没有确立胜势。 四百人的骑兵小分队凭着一股气势冲入敌阵,瞬间打乱了敌军部署,给后面的步兵制造了趁机压上平推的绝佳机会。这已是很成功的战术应用,指望他们几百人击溃敌军,只能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孙易的打算就是打散他们,绝不能让已经开始逃散的军队再大规模的集结起来。 他冲向一个正在聚拢部下的将领,挥刀将其砍翻在地,旁边正在聚集的敌军又被冲散。 屯骑校尉的大旗左冲右突,固然激励了龙骧营的士气,但也引起了更始军的注意。骑兵最初的冲击过去后,马速稍缓,周围的敌军便慢慢围拢上来,想要围困这一支骑兵小队,狙杀对方主帅。 孙易并不恋战,往往是一击而走,他的部下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身边,形成一道保护主帅的人体屏障。 一支冷箭飞来,射中了孙易身边的旗手,他身子一歪,倒落马下,可他刚刚脱手的旗杆却被身后一人飞马接过,高高地擎起,继续在人山人海中飘扬。 随着更始军慢慢回过神来,依靠圆阵勉力支撑着龙骧营步兵的推进,战役进入一个相对胶着的时期,孙易周围的敌军越来越多,一层层的,眼看就要把这一支队伍困在当中。 有人大叫道:“校尉,回去吧!我们突围吧!” 回去?回去和向前有什么区别? 孙易咬了咬牙,将手中的环刀向马臀上用力一刺,本来已疲累的战马疼得嘶声长叫,扬起前蹄踏翻一个敌军,发了疯似的向前狂奔而去。 正冲过来的一个更始骑卒吓得向旁边一带马缰,让出了去路,孙易在马匹掠过的瞬间,回手一刀结果了他,扬起一条血线,血滴落在地,被后来的马蹄踏入泥中。 孙易一口气冲出了包围,战马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地,有人又牵过一匹马来,屯骑校尉翻身上马,举起刀向着远处两军相持处说道:“杀过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08.军中之戏 “什么?你们打败了严本?真的假的?”琅玡将军瞪大了眼睛,“姓严的没带兵出来吗?能败在你们手下?” 琅玡将军有点不相信,可满地的尸首在那儿摆着,一看便知是一场大捷,而且对方的人数绝对不少。 他摇着头,似乎不理解为什么要用一帮孩子做前锋,又或者不明白为什么右辅都尉严本会败在这群娃娃兵的手下。 直到听说还有临沂营在龙骧营身后,琅玡将军恍然大悟,原来前锋部队还没到,自己接到的是支“假前锋”。 在他的心目中,临沂营才是正牌的前锋部队。 “大营就从这向北二十里,你们自己去吧,我去迎迎老贺!” 他自己带兵继续向东,只是留了几个人给孙易领路,让他们去与大队人马会合。 “什么嘛,这么不把咱们当回事,那个什么临沂将军还不知道在哪儿抢东西呢?他还好意思叫前锋!” 孟愤发了通牢骚,弯腰按了按酸痛的腿,长长地呼了口气,说道:“总算要到了,一会儿人家可要进营好好歇一歇。” 屯骑校尉却微微一笑,那笑容让孟大娘子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忙喊道:“校尉,你可别说不让俺歇!” “你猜对了,咱们还没到目的地,高陵么……只是路过。”孙易抬起头,大声道:“传我命令,全体集合,向西开拔!” 孟愤嗷地一声惨叫,跺了跺脚,拧身去找他的大宝贝,一路对遇到的士卒横眉怒目,吓得没人敢走进他身前十步之内。 公孙准默默地收拾弓箭,斜斜地背在身上。低头看见一具死尸脚上穿着靴子,上前扒了下来,把自己穿烂的草鞋扔掉,换上了靴子,起来走了两步,大小正合适。 队伍集合完毕,羽林军龙骧营屯骑校尉部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向西。 在他们南面不远处,是漫山遍野的营盘,绵延数十里。 赤眉军营地占地极广,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帐篷,男女老幼穿梭其中,充满一种乱七八糟的生活气息,活像后世的中东难民营。 此时大营里热闹非凡,加油声、喝彩声此起伏起。 营间的空地上有一座高台,台上两个大汉正在做角抵之戏,台下黑压压全是人头,就连不远处的两棵老树上也坐着几个半大的孩子,脖颈伸得老长,看得聚精会神。 几个试探之后,那个矮壮的汉子将另一个摔倒在高台之上,嬴了这场比赛。众人欢呼着咒骂着,观众中一个短须汉子一把扯开扣子,将衣服从身上扯下,狠狠地摔在地上,又不解恨似地跺了两脚。随后在另一个人的催促下,将一串钱丢在他的手上。 角抵和赌博是赤眉军营中常胜不衰的游戏,在打仗的间歇,士卒们几乎将全部精力都倾注其上,他们手上的钱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家中有老婆的还好,多少有人管着,那些光棍汉们出去劫掠所得十有八九扔在赌场上。 台上的矮壮汉子脸上带着笑容,向四周拱手道:“还有哪位巨人想上来比划比划?” 他连叫了几声,无人上台,只有一个后生叫道:“黄巨人,你太强了,把这擂台都干黄了!” “是啊,是啊,连嬴七场,这都包场了!” 黄巨人喊了半晌,竟无人敢上去挑战。看起来他确实是角抵中的王者,没有人敢再上去比划。 突然一个粗豪的声音道:“怎么了?怎么都不上了?大家伙儿没热闹看了啊!那我来试试吧!”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从人群中出来,几个大步跨上台去。 全场立即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是三老,是樊老大!” “御史大夫!” 樊崇起兵时自号三老,青州老兵都这么称呼他,后来各营首领也号为三老,但如果单独提起三老,还是特指樊崇。 樊崇出身低微,为人豪爽义气,初时起兵,便与士卒们同吃同住,也不搞什么特殊化,士卒都很敬爱他。等到队伍日益壮大,事情越来越多,樊崇每日忙碌,便没多少时间与士卒们在一起。但只要有空闲,他仍然会出现在大家中间,每到这个时候,大家都能兴奋好一阵子。 没想到今天竟然出现在角抵场上,而且居然要上场,这个热闹可不是一般的好看。 此时樊崇也像黄巨人一般脱了衣服,精赤着上身,露出身上的腱子肉。他将两腿稍蹲,扎了个马步,向手上吐了口唾沫,两手一搓,向黄巨人叫道:“来吧!” 这可是大当家的,万一摔坏了可不得了。黄巨人有些瑟缩,只是陪笑道:“三老,您开玩笑吧?还真,真来呀?” “当然是真,怎么?你是怕老子,还是看不起老子?” “我哪儿敢看不起您,我就是,怕把您摔着了!”黄巨人笑着。 “那还是看不起,有本事就来摔老子!让老子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台下观众也狂叫道:“黄巨人,上!上!” “不用怕,三老摔不死你!” “三老必胜!” “必胜,必胜!” 黄巨人无法,只好上前,伸出双手,两个人支起了架势。你来我往,几次试探之后,黄巨人左臂后扯,右腿前伸,逼得对方也侧过身去,随即用左膝去顶樊崇的右腿弯处,右臂运力,要将他摁倒在台上。 这个动作比较安全,不会伤着御史大夫。黄巨人打了一手好算盘,可是他却完全低估了樊崇。 樊崇突然一矮身,用右臂猛地抄住黄巨人腋下,嘴里“嘿”地一声,两臂一发力,竟将他粗壮的身子抱起,用力向下一掼,把黄巨人摔在台上。 “嘭”地一声大响,黄巨人感觉自己的五脏都移了位。 台下欢呼声响起,观众们都兴奋得要命,好像全军打了个大胜仗。 “你们接着玩!都上,上来摔!”樊崇拍拍手下了高台,有几个人正在台下等着他。 崔老实的儿子,樊崇的侍卫曹蒿趴在他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樊崇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10.帝王之威 三天之后,郑县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高陵,每日除了打仗便是角抵赌博的士卒们都跑出来看热闹。 泰山、濮阳、容丘三营先至,其声势与其他各营一样,都是拖家带口,人喊马嘶,寻到空地,便立即扎下营来,开始另一个大杂院的生活。 好不容易三营过去,日头都照到了头顶,站了半日的人们都有些晒蔫了。但还是强撑着,伸着脖子向后张望,因为他们知道,最牛b的卫士营马上就要出现了。 随着一千骑兵奔腾而至,诸葛稚的卫士营到了,本来他应该是皇帝的卫队,奈何被羽林军抢了位子,只好做为先导了。 卫士营将士都是二十多岁的棒小伙子,看起来生龙活虎,一个比一个精神,刀枪闪亮,战马奔腾,一出场就喧闹非常。 围观卫士营是赤眉军的传统节目,此刻见到正主,众人便嗷嗷地叫了起来,鼓掌声、口哨声此起彼伏,尤其是那些年轻后生,跟在队伍后边追着喊着,兴奋得不行。 可等到他们看到卫士营后面的那支军队时,眼睛立即直了,奔跑的后生立时住了脚,大张着嘴,呆呆地站在路边傻看。 没说的,羽林军太威风了! 卫士营虽然龙精虎猛,但是一无旗鼓,二无队列,三未统一着装,大家伙儿看的就是个热闹。而羽林军有无数旌旗,遮天蔽日,上万军队,无人喧哗,无人到处乱蹿,一举一动都体现出秩序和威严。羽林郎衣着整齐,清一色的上红下黑的衣服,排列得一行行,一队队,戈矛齐举,军威极是雄壮。 赤眉军的后生们见到卫士营时是兴奋,到了现在简直是激动莫名,心潮澎湃,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傻呆呆地站在当道,见大军过来也不知道躲避。 两个羽林郎策马过来将他驱赶到一边,那少年回过神来,嘟囔道:“太,太好看了,我也想做羽林郎。” 这几乎是现场所有少年的共同心声,现在他们简直都要疯了,恨不得立时去找自己的父母,要他们出钱出粮,把自己送到皇帝身边。 这时,远远的天子车驾驶了过来。 先是甲盾卫士,穿着闪亮的铠甲,威武非凡。然后是导引的官员,左边是大司农杨音,右边是鹰扬将军刘茂,在他们身后是十二面大纛,也就是大旗,每一面都由四个人拉扯着展开。 旗帜的后面才是六匹白马拉着的高大的马车,黄屋左纛,充分显示出帝王的威仪。 在场的人只觉得目不睱接,心理的冲击一波比一波更大,每个人都像是做了梦喝了酒一般,不敢相信,这真的是他们的军队,他们的皇帝吗? 鼓乐声中,一个人高声喊道:“陛下车驾已至,跪迎!” 被震慑得不知所措的人们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不一会儿地上跪了黑压压的一片,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陛下万岁!” 于是所有的人都开始附和地呼喊道:“陛下万岁!” “万岁!” 刘盆子坐在车上,此时心中也极是震憾,现在他的感觉和当年刘邦是一样的,“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 这一套仪式是郑深带着诸儒制定的,一定要皇帝以此入军营,刘盆子本来嫌这麻烦,可是郑深很坚持,他说道:“陛下欲收诸军,必使其知皇帝之威,而生敬畏之心也,之后再施之以恩德,方可使之生感激之心。” 中心意思是用礼仪将皇帝的位置抬高,强调与将士们的身份差距,让众人仰视敬畏,并找到自身的位置,然后再纡尊降贵地施恩,显示皇帝的仁德,被忽悠住了的将士们必定会感激涕零。 皇帝在全军面前的第一次露面是登基,那次不说是彻底搞砸了也是搞砸了大半,以至于很长时间内将领们对皇帝都有些轻视,底层的军卒更是和以前一样,唯樊徐之命是从,对小皇帝完全地忽视。 郑深认为,这一次一定要把这势头扳回来,让全营将士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刘盆子全身盛装,端坐车中,看着樊崇带着左右大司马上前迎接,拜倒在黄土地上,一时真的有个错觉,自己能对所有人予取予求。 好在他还保持着清醒,知道自己的斤两,于是对樊崇等人好言抚尉,在他们的引导下入了大帐。 皇帝居中高坐,樊崇徐宣分坐在左右,其余人依次落座。 皇帝道:“朕在郑县,无时无刻不念着众卿,你们在前线与伪汉军奋战,实在是辛苦。” 樊崇搓了搓手,说道:“为了陛下的雄图霸业,臣等连性命都不顾惜,何况是吃一点苦,臣等苦而无怨。” 刘盆子有点惊异,老樊这话说得还挺像样,明说了他们就是苦,不只是苦,还得拼命,这些都是为了陛下你的霸业。 这个锅咱不能背! “弟兄们!”刘盆子立即换了副口吻,说道:“当初咱们遭了灾,连饭都吃不上,自己都养不活,不得已离开家乡,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吃上口饱饭,能过上好日子么?如今长安就在眼前,那里有钱有粮,只要进了长安,朕必定大开府库,奖赏三军,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他这话不经意间把锅甩出去,你们吃苦拼命、要进长安不是为了皇帝,而是为了那里面的钱粮,为了吃饱饭过好日子。皇帝也承诺要开府库赏三军,这话也把握着分寸,那就是你们不能自己抢,要皇帝来对财物进行统一分配。 可是诸将并没有表示什么,都是该干嘛干嘛,有的就干坐着,有的与旁边的人交头接耳,更有甚者,一个粗矮的汉子正专心致志地抠着自已的脚丫子。 樊崇站出来道:“臣代诸将谢过陛下,愿誓死追随陛下左右。” 于是帐内的将军校尉们便停止了其他动作,都大声道:“臣等愿追随陛下!” 一呼百应,一呼百应啊,这些人唯樊崇之命是从,已经习惯了。刘盆子现在有一种小三的感觉,心底里暗暗琢磨着怎么把大老婆的位子夺过来。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10.超级前锋 赤眉军主力齐聚高陵,有三十万众,隔着渭水与长安城中的更始政权对峙。 他们的皇帝刘盆子不想着攻破城池,入主未央宫,却忙着在营中大搞蹴踘。 据说蹴踘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黄帝时,那时便用皮革充以毛发,做成球来踢,蹴踘开始时就有军事训练的功能,不仅可以让士卒保持体力,振奋精神,发泄过盛的精力,而且还可以演练战阵。 到了汉代时蹴踘更为流行,只要有一个外包皮革、内实米糠的球,再吆喝上几个人,一场球赛就成局了,大家出了汗,锻炼了身体,找到了乐子,可谓益处多多。 但也有过于痴迷而至送命者。 一个叫项处的人得了病,医生告诉他不能作剧烈运动,否则可能会吐血而死,项处这个家伙痴迷蹴踘,不遵医嘱,看完病就跑出去踢球,结果出了很多汗,然后就开始吐血,当天晚上就死了。 可见蹴踘在当时有多么地风靡。 赤眉军起源于齐地,鉴于齐地蹴踘之风很盛,大营中也有很多人爱踢会踢。刘盆子提出要在各曲组织球队,进行循环比赛的时候,羽林军的少年们都很踊跃地报名,从郑县到临晋,从临晋回到郑县,这一路上羽林军的主要游戏就是蹴踘。 皇帝陛下称之为足球。 今天是皇帝侍卫队对阵鹰扬营一曲,队长分别为牛得草和王虎,因为其队长的名字,两只队伍分别被称为公牛队和猛虎队。 羽林郎普遍看好公牛队,他们一起训练的时间长,配合娴熟,整体能力突出,是一支传统强队。 而猛虎队因为人员流动频繁,合练不充分,成绩一直在下游徘徊,这次比赛并不被大家看好。 不过猛虎队中有羽林军最好的前锋,几乎是全军最大牌的球星――猛虎队队长王虎。王虎在羽林军中是统治力超强的强力前锋,他不仅身高体大,冲击力惊人,而且脚下的技术十分娴熟,控球出色,善于捕捉战机,临门一脚准头极佳。自从循环赛开始以来,王虎场场进球,场均进球数为三个,秒杀后世总是单刀不进的某球王。鉴于他的存在,也有一部分人看好猛虎队。 这场比赛就是整体与个人的较量,是依靠整体配合的公牛队更胜一筹,还是有大牌明星压阵的猛虎队棋高一着,只能看比赛的结果了。 虽然只是临时找了这么一块场地,但是羽林郎连着忙了两天,平整了场地,安装了球门,划定了边界,又在旁边堆了些简单的看台。条件是简陋了些,不过也勉强满足了比赛要求,毕竟羽林郎们的要求并不高。 除了当天要当值的军队之外,至少半数羽林郎都来看球,球场周围坐了有上万人,一时间人声鼎沸,旗帜飘扬,鼓声震天,现场热闹非凡。 在离球场不远处有一处角抵场地,此刻正在进行着角抵赛。琅琊营的铁巨人在台下紧张地看着,他不遗余力地给身穿灰蓝色犊鼻裈的壮汉加油,嗓子都要喊破了,可壮汉还是输了。 铁巨人气愤得差点把台子拆了,因为这场比赛让他输了三千钱。 铁巨人气冲冲从怀里掏出一块马蹄金,这是他身上最后的钱了,还是路过新丰时抢的,当时他运气好,在一个大户人家翻到了六块金子,在角抵场上输了五块,这是最后的一块。现在铁巨人输红了眼,准备孤注一掷了。 铁巨人拿着钱去下注,庄家老沈给了他一根竹简,上面画了个只有他自己才认得的符。铁巨人一手接竹简,一手将马蹄金递了过去。 突然远远地传来一阵欢呼声,他随口问道:“是哪儿在喊?在干什么?” 老沈头都没抬,接过了金子,说道:“听说是羽林军在蹴踘。” 铁巨人忽地把竹简一丢,劈手夺回马蹄金,转身就走,老沈急着问道:“咦,你这是干什么?不下了吗?” “我去玩蹴踘!” 铁巨人也是个蹴踘好手,也许是因为这个,也许是因为在角抵场连输了三场,他才临时决定换换手气,不玩角抵了,去玩蹴踘。 羽林军的蹴踘与大家伙平时的蹴踘完全不同,场地比一般的要大上许多,长度足有百步以上,两边各竖着一个木头搭建的球门,场上人数也较一般的蹴踘赛为多,有二十余人正在球场上追逐。 “咦,这个倒是新鲜。” 铁巨人来了兴致,他钻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在土堆上挤出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此时公牛队已经二比零领先,他们的打法简单有效,不做过多的盘带,几乎都是一脚出球,长期在一起训练作战使得队员们很有默契,传切配合很是流畅。 铁巨人刚坐下没多会儿,公牛队便又打入一球,比分变成了三比零。 公牛队的球迷庆祝进球,全场喊声震天,鼓声阵阵,便是皇帝陛下也兴奋地跳了起来,为他自己的侍卫们加油助威。 虽然在半场哨响之前,猛虎队依靠王虎的强力突破扳回一分,但依旧以大比分三比一领先。 铁巨人看得脸色通红,心里怦怦乱跳,他从小就玩蹴踘,可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玩法,蹴踘居然还能这么玩,太刺激了! 他站起来,挤出人群,找到比赛的庄家,要求下注两千钱,赌公牛队嬴。 那个瘦小的少年嗤笑道:“就你聪明,知道人家嬴定了才来下注,不行!要下注必须在赛前,比赛一开始就不接受投注了!” 铁巨人咬了咬牙,说道:“那我押三千钱,赌公牛队输!” 少年像看傻子似的看向他,说道:“当真?你可别后悔!” “我嬴了你赔多少?” “公牛对猛虎,一赔二,你下一千,猛虎队嬴了赔你两千。” 看铁巨人转身要走,少年急着叫道:“你要是押猛虎队,我不仅让你现在下注,还给你一赔三,怎么样?” 毫无疑问,猛虎队今天必败无疑,开多大的赔率都成,庄家好不容易见着个傻子,不想放过。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11.赌球风靡 铁巨人押注蹴踘嬴了两万钱的故事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各营,在一般的军士眼中,这已经算得上一夜暴富了,因为能有一万钱做本钱的人少之又少,何况他用这一万嬴了两万! 这样的故事对于好赌成性的赤眉军卒来说更是传奇和励志,富有蛊惑性。他们甚至将这个运气归结于蹴踘,认为蹴踘场上更好嬴钱。 就连角抵场上也开始议论。 “就是那个总是输的老铁吗?就凭他,也能一下子嬴两万?” “可不是,全场就数他运气最差,每押必输,不知怎么了,押了一次蹴踘,居然就嬴了!” 这时铁巨人正匆匆地走过,有人吆喝道:“铁巨人,来玩一把啊!” “不玩不玩,这个没有蹴踘好玩!” “老铁,今天你要押哪个队啊?” 铁巨人站住了脚,说道:“当然是押野马队!雄鹰队虽然中场和后卫都很强,但是前锋不行,只会瞎跑,浪射成性,上一场三个单刀一个都没进!看起来热闹,实际最是没用,可是最无奈的是,教练想换个前锋,居然无人可换,其他人还不如他呢!你再看野马队,打法上是粗糙了点,队员基本功差点,一停球都能崩出去老远,可是架不住人家体力好啊,以队长刘彪为首,个个能拼擅抢,满场飞奔,两个进球能力都有点弱的球队,当然要押体力好的。更重要的是,雄鹰队的赔率低啊,买一千钱,嬴了只能嬴二百钱;而用同样的钱买野马队,嬴了就有七百钱进账!你说说,是不是该押野马队?” 铁巨人才看了几天的蹴踘,便已经满嘴球经,说起来头头是道了,也是怪了,自从他开始赌球以来,竟连着赌嬴了三场,足足进帐三万八千钱!现在人家是腰包鼓鼓的,说起话来也格外地有底气。 财富故事最能刺激人的贪欲,经铁巨人一说,角抵场上的人也都蠢蠢欲动了,有刚要投注的人干脆收回了手,说道:“不玩了,我也去看看蹴踘去!” 瞬间角抵场上的人便跑了大半,气得庄家老沈破口大骂。 等他们到达球场时,才发现自己来晚了。 虽然离球赛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可是球场上已经人山人海,足足有几万人挤在人群中,不只是羽林军两个营,其他各营也有许多人来看球。 看球当然得赌,尤其是赤眉军这种天天打仗,说不准就没了明天的人,他们生怕自己人没了,钱还没花了。 众人背着钱袋,举着金子,硬挤了过去,好不容易下了注,却找不到地方看球,有的只好爬到树上去,远远地看着场内的二十二个小黑点来回移动。 但是足球就有这个魅力,让人一看就上瘾,欲罢不能。集体项目总比个人项目振奋人心,而且现场几万人一起呐喊,那声势是小小的角抵场完全比不了的。 一场球看下来,人们都声嘶力竭,汗流浃背,却是从未有过的过瘾。 于是没有几天,这个运动便风靡全营,以致于场地完全容纳不了这么庞大的人流量。只好在场上外加装了栅栏,派人把守,收费入场,每场球票一百钱。即便这样,依旧是一票难求,没几天,黑市便把球票炒到了每场五百钱。 不过即便你不看球,也可以在场外投注,投注点甚至已遍布各营,赤眉将士可以方便地参与投注,甚至连一些妇人也开始参加赌球了。 现代社会到处是便利店、菜市场、饭店、洗浴会所,各种消费和服务场所,还有淘宝天猫京东,可以让人足不出户地败家。 赤眉军汉们完全没有这些消费渠道,他们吃饭有营中的军粮,不用钱,四处劫掠来的钱财便无处花费,而这些有今天没明天的人,钱搁在手里就难受,非要扔出去才舒心。 自从有了蹴踘,热钱便源源不断地流入,羽林足协更是推出了相关产品:球员同款球衣,三百钱一件t恤,立即大卖,各队支持者纷纷掏腰包埋单,甚至形成了一种风尚,没有一件所支持球队的球衣,都不好意思进场看球了。 那些没有钱下注的人是不是便没法参与了?不!羽林足协推出借款服务,只要是赌球下注,可以不用现钱,只需要能证实你的身份,签署一份借据,便可以给你最多一千钱的借款,期限一个月,三分利,甚至不用担保! 那还犹豫什么,押吧!嬴了是自己的,输了?兴许明天老子就战死了,人死帐消,趁还活着能乐且乐吧!再者说了,不是还有一个月期限吗?那时候或许都打进长安了,长安城里有的是钱,抢了还上就是了! 于是不出半个月,全营将士人人赌球,人人欠帐,从千钱到万钱不等,大家都玩得不亦乐乎。平日的聊天也全是蹴踘,出现了不知多少球评家,论起蹴踘来便口若悬河,头头是道。 以前打招呼是这样,“吃了吗?吃的什么?” 现在是这样,“赌了吗?赌的什么?赌了多少?” 与人见面不侃侃球经,这天简直就没法聊下去了。 为了迎合这股足球热潮,羽林足协又拓展了场地,使其容纳能力达到了数万人,并且开辟了另一块场地,有的时候会两场球一起踢,以前的循环赛正式命名为羽林联赛,随之推出了各种赌法,赌联赛冠军,赌每场胜负,赌联赛进球王,赌胜负,赌每场进球数,甚至赌垫底,赌失球最多的守门员。据说各营将军校尉也参与赌球,甚至连他们的大头领樊崇都看球赛,当然是陪着他们的皇帝一起。 御史大夫很喜欢足球,却对场上奔跑的少年们进行了不客气的点评,当时他正坐在皇帝身边。 樊崇说道:“这些娃娃看起来踢得热闹,不过也就是在羽林军里踢了一踢了,要是碰到大人,肯定是不堪一击!” 皇帝道:“御史大夫,你这话从何说起?”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12.前锋过河 一天的功夫,这个消息就成了全军几十万人的热门话题,每个人见面都是这一句:“哎,你听说没有?小皇帝和御史大夫……” “知道,知道,赌注可是赤夜和赤兔,二赤相争啊!” “你看谁能嬴?”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御史大夫!卫士营虽然只有一万人,但个得那么能折腾?这些天他除了看球也没干什么别的事儿,没弄什么朝会,没发什么将军印,连招兵也不要粮食了。他不过是个娃娃罢了,贪玩,太贪玩了!还有就是贪财,不过这次他可要亏本了,我的卫士队已经组成了,个个都是铁打的汉子,现在正在练球呢,等到比赛时一定把羽林队踢得落花流水。”樊崇非常自信。 “他要只是贪玩就好了。”徐宣叹道:“我怎么心里有点不踏实,总觉得他憋着什么招数。” “哈哈,丞相,你怎么被个娃娃给吓成这样?他能有什么招数?不过就是少年人好胜,自高自大,以为凭那几个娃娃就能嬴了我堂堂卫士营,我不是吹的,卫士营就是少上两个人都能嬴!这一次呀,一定要好好煞煞这个小皇帝的威风!想到能骑那匹赤兔马,我这心都有点痒痒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13.赔率波动 铁巨人连着三天观看了卫士队和羽林队的训练,直到比赛开始前的最后一天,才把自己全部财产四万钱全部押在了羽林队身上。 这都是他这些天赌球嬴的,铁巨人赌球的运气似乎特别的好,赌过七场,嬴了六次,只输过一次,因此狠狠地发了一笔横财。要知道汉朝一个普通农民家庭的年收入不过一万钱出头,四万钱已是不笔不小的财富了。 这算是一笔比较大的赌注,在现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些人甚至因为相信铁巨人而跟随他下注,也押注了羽林队。但是有鉴于两队身体条件上的差异以及卫士营一向以来的威名,大部分不敢在羽林队上下重注,似铁巨人这般孤注一掷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两天没有球赛,两个队都在紧张地训练,准备这场万众瞩目的比赛,因此联赛也暂停了,颇有后世国内联赛给世界杯让路的架势。 因为没有球赛,大家无事可做,角抵场上的人又多了一些。只是看的多,下注的少。没法子,热钱都流到蹴踘上去了。来看角抵的人大多两手空空,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兴致。 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兴致满满,喝起彩来比平时更加卖力。 “唉,这买卖没法做了,这么多人才押了两万钱,除掉赔的,才剩下几百钱。”常驻角抵场的庄家老沈十分沮丧,他大概是全场唯一一个不高兴的人。 “老沈,做这买卖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押球赛,把钱全押到卫士队身上,保证赚翻!” “嘿嘿,那可未必。”老沈干了多少年的赌博业,对赌场的那一套手段都熟悉了。 “越是热门,越是被人看好的,往往都是要输的,你以为庄家都是吃干饭的?钱这么好赚?” 后世专门有个词来形容这种局面,叫做“大热必死”。 “你这么肯定,那你怎么不去押羽林队?” “行有行规,都是坐庄的,不能去赚别人的钱。”老沈忽地凑了过来,轻声道:“何况那是皇帝陛下的买卖,借我几个脑袋也不敢去添这份乱。” 话音刚落,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来,叫道:“赔付变了!变了!卫士队嬴只能赔九成了!” 这就是卫士队的赔率降了,嬴球一千钱只能赚九百。 众人哄地炸了锅。 有人急道:“怎么回事?怎么还降了呢?我还没下注呢!” 也有人庆幸,“还好我早下完了。” “又降了,降到八成了!”一会儿的功夫,又有新消息传来。 “赶紧去下注吧,再不去更得降了!” “不去,不去了!能赚十成的时候不下,降到八成再下注,我傻啊!顶多不玩了!” 也有人急着跑去下注,生怕一会儿再下降。 有人调侃铁巨人道:“老铁,你是不是押早了,要是现在押的话,赔的更多呀!” 铁巨人嘿嘿一笑,“够了,够了,再嬴四万就够我过日子了!” “这个大傻,还想着要嬴呢!” 卫士队赔率一路下降,降到了赔付六成,突然又有重磅消息传来:“大手笔,大手笔,有人下注,押羽林队三十万钱!” “是谁?是谁这么有钱?” “皇帝陛下的郎官,乌盖。” “乌盖?他从哪抢那么多钱?” “抢什么?人家家里是有名的豪强,有钱着呢!三十万钱对他来说就是九牛一毛。” “又有重注了!羽林郎开始出手了,他们全押在本队身上,有好几个人押了十万钱,羽林队的下注暴涨!” “羽林郎都是拿钱进去的,家里都有钱,还有那么多豪强子弟,哪个不是身家巨万?哪像咱们这群穷鬼。” 随着这些重注出现,卫士队赔率不断上升,七成,八成,九成,最后又回到了一比一的原始状态。 老沈听着他们议论,什么话也没说,不过他心里犯起了嘀咕。 对于这场球赛,老沈也研究了好几天,在他看来,双方各有长处,卫士队身体上的优势显而易见,羽林队的优势在于玩得久,技术和配合上占优,两相综合,老沈觉得卫士队略占优势。这种比赛都是要拼身体的,你连撞都撞不过人家,还怎么做技术动作,怎么打配合? 可是在他赌场老手的眼光来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局有点怪,开了个平手盘,押注上完全是一边倒,而且还借钱给大家下注。从这个盘面上来看,怎么看怎么是羽林队必胜的局。 两天前鹰场营渡河上了前线,营中的曲长王虎也带队走了,超级前锋看来是不能上场了,大家更不看好羽林队了。 现在从技术面上看,羽林队可是处于大大的劣势,王虎那种超级前锋可是能决定整场比赛的人物,关键时候能一锤定音,现在他走了,羽林队实力大大受损。 老沈怎么也想不明白,皇帝陛下难道还有什么秘密武器?怎么就这么肯定认为自己能嬴?直到今天,羽林足协顶不住压力,终于调整赔率,引导大家去押羽林队,然后羽林郎开始集体下注。老沈才觉得,羽林队可能是真的要输。 这明显是皇帝陛下急了,威逼手下人出钱,让他们来填补由于自己托大而将要面临的巨额损失。 老沈不动声色地唤了个后生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后生点了点头走开了。 不一会儿,又有新的消息传来,有人也下注三十万,押卫士队获胜。然后又有几个重注跟了上去,将卫士营的赔率打到赔付八成。 随着巨额赌注一个接一个地出现,这场球赛的关注度达到了顶点。而这场球赛的票价也达到了创纪录的六百钱,但依然是一票难求,在黑市上票价已被炒到了两千钱。 而在小皇帝的大帐中,小班登正焦急地问刘盆子,“陛下,这比赛真的能嬴吗?我怎么就觉得没底呢?” 皇帝摆了摆手道:“没问题,这个发财的机会要把握住,你赶紧去下注,有多少押多少,没有就借!嬴不了那帮无脑大汉,我这皇帝让你来做!” “哎!我这就下注去!”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14.三面开花 皇帝对于比赛并不十分关心,他现在的关注点在外面。 此时他就在大帐中高坐,案头摆着一副舆图,还有几份密报,都是从各地送过来的。 侍郎杨延寿道:“陛下,征北将军来信说,公乘歙不敌邓禹,打了个大败仗,但邓禹忌惮征北将军在临晋的队伍,不敢过分追击,只好任由公乘歙退去,收集残兵,继续在衙县据守。如今三方还是个相持对峙的局面。征北将军并未与敌接战,而是派人不断骚扰敌军粮道,在双方大战时,出兵前突,威胁邓禹侧后,待双方收兵后,便也回军,仍旧在临晋日夜练兵。” “很好,联弱击强是正道,不能让公乘歙轻易垮掉,否则征北将军将独自面对邓禹的兵锋。田况兵少,而且多是新兵,力量在三者之中最弱,此时还应以积蓄力量为主。” 这时候的历史已经有了些改变,而且是有利于刘盆子的改变。原本这个时候,邓禹已经击破公乘歙北上了。 杨延寿拿起另一封密报,说道:“陛下,征东将军已进入弘农,接手了函谷关的防务,眼下已派人出关去陆浑关联络。南城将军也已抵达弘农,立即组织人手平整荒田。” “这个南城将军,还真是热爱种田。” 小皇帝笑了,随手拿起一封信,说道:“仇志此人确实有几分本事,这才半个月,已经略定蓝田,收拢了数千部众,行军至峣关了。” 原来仇志自下邽带了一千兵卒去迎接皇帝的大军,正好在半路遇上,皇帝陛下接见了仇志,两人相谈甚欢。 皇帝本想让他在帐前听用,可仇志却说,愿效征北和征东两位将军,为方面之将,为陛下四处略地。 这是他仔细考虑过的决定。 仇志知道高陵有赤眉军数十万大军,皇帝身边有羽林军数万,根本用不着他跟着去锦上添花,还不如学习夏阳和田况,出外为将,平定一方,若有功勋,也不失将军名号,封侯之位。 皇帝沉吟道:“征北将军本是大将之才,侯爵之位,在北方独当一面,与邓禹和公乘歙十数万大军周旋;征东将军略定左冯翊和弘农故地,功勋卓著,二人有功,故加封为将军。朕一向是论功行赏,今以卿献下邽之功,敕为武关都尉,为朕守住武关,以窥南阳,若日后再立大功,自然少不了你一颗将军印。” 话说得很明白,眼下你的功劳封将军有些不够,但是如果以后再立大功,自然会论功行赏。 其实皇帝已经够大方了,开口就一个都尉扔了出去,仇志很满意,这个已经不低,再来些功劳就够将军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有封侯的机会。他高高兴兴地领命,就带了一千多人南下,几天便攻占了蓝田,抚豪强,发青壮,进兵峣关。 刘盆子对于田况和夏阳是寄予厚望的,对于仇志不过是随便撒了个闲子过去,能有用最好,没有用也不在意,没想到仇志还真是争气,竟然一步步逼近了武关。 皇帝看着案上的舆图,心道:“这东南北三面都开了花,形势相当喜人,只是西面不知道情况如何。” 西面的主要势力是陇西的隗嚣和河西的窦融,窦融占据河西只是乱世自保,本人没什么野心,这个倒是好办,将来可以慢慢拉拢,可陇西的隗嚣是个有本事有野心的人,曾割据陇西十年之久,在历史上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隗嚣出身于陇右大族,少时在郡里做官,通经史,是当地的名士。王莽的重臣,当时最有名望的经学大家刘歆很欣赏他,举荐他为国士,后来刘歆谋反被王莽诛杀,隗嚣回到家乡,趁着天下大乱,占领了陇西,自称“上将军”。 更始政权建立后,隗嚣归顺了刘玄,官居御史大夫,是更始帝的重臣之一,就在赤眉军向长安挺进之时,更始政权发生了内乱,刘玄和他的几大重臣开始火拼。隗嚣躲过刘玄的追杀,在部将的保护下逃离了长安,回到天水召集旧部,攻占周围郡县,又做了整整八年的土皇帝,给光武帝刘秀制造了很大的麻烦。 刘盆子算了算时间,隗嚣大概就是在近期逃回家的,之后不久便开始起兵割据,等到他站稳脚跟,把根扎牢了,就会非常难对付。刘盆子若占领三辅,西面不远处的隗嚣将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穿越者的最大优势就是先知,如今他明知到这个结果,当然要设法预先安排避免。 因此他派了孙易率本部提前西进,进军陇西和三辅交界。这多少有些冒险,孙易毕竟只有十七岁,太年轻了,虽然表现出了一定的领军才能,但能不能胜任方面之将还很难说。 但是皇帝手下也着实没有其他的适合人选,刘彪性子太急,还需要磨砺,眼下只能放在身边,当作一把锋利的刀使用,王猛头脑相对简单,懒得拿主意做决定,也是个只能放在身边的猛将。 手下的三个校尉中,刘盆子最看好的就是孙易,胆大心不粗,为人果敢有决断,性格中又很有韧性,可说是坚忍和果决齐备,若是再在身边调教几年,肯定是一员得力的大将,可惜啊,时不我待,只好提前让他挑起重担了。 去陇西这事儿刘盆子征求过孙易的意见,如果他有什么顾虑,皇帝也不想赶鸭子上架硬逼着去,毕竟孤军在外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而且皇帝也无法提供给他更多的兵力。 没想到孙易二话不说,坚决请战,一定要去!就带着本部五千人,一定要横扫陇西,建立不世之功。 看来也是少年人心性,初生牛犊不怕虎。别人看着是危险,在少年人眼中却是机会,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刘盆子担心有失,只好给他降温,不需要他凭五千人深入陇西,只要占据要地,对隗嚣进行骚扰,不让他有稳定的发展环境,再传皇帝的诏命,号召大家归附大汉政权,让陇西不要成为一块铁板的隗家之地便可。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15.美人献刀 万众瞩目的球赛开始了。 全场连坐带站,一共有观众六万人,羽林足协光卖球票就赚了三千万钱。 至于赌资,虽然羽林足协没有公布具体数额,但据角抵庄家老沈估计,至少有十亿钱。 许多人押上了全部身家,把进入关中以来劫掠所得都投入到这场球赛当中。 没有买到球票的人也都聚集起来,有许多人就在球场附近等着,也有人聚集到自己营中一起观看。 铁巨人这个投注大户居然没有买到球票,都怪他下手晚了。好在角抵场就在球场不远处,有许多人聚集在那儿,一起收听球场传来的消息。其场景酷似电影里大家一起收看女排比赛。 虽然没在现场,但大家一点也不轻松,听到球场鼓场咚咚的响,便有人问道:“开始了吗?这是开始了吧?” “没有,还没开始,这是赛前鼓,热场用的。”常去看球的铁巨人便解释到。 等到嗷嗷的欢呼声传来,众人又紧张地问:“开始了吗?这么叫,是进球了吧?” “怎么这么快?到底是谁进球了?” 所有人都看向铁巨人,好像他有千里眼,能透视到比赛场地似的。 “这是球员入场,每喊一个球员的名字,都要欢呼一声,你们听,是不是一声一声的,进球哪有这么密集?” 众人便又安静下来,齐齐侧着耳朵听着,连喝水聊天也不敢大声,生怕错过球场上的任何声响。 终于暴发出一阵欢呼声,夹杂的鼓场齐鸣,铁巨人这才面色凝重地道:“开场了。” 这时有人叹道:“唉,这才开场,我的心就受不了了,要是踢上一个时辰,我的老命都要交待在这儿!” 众人便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气氛也随之松了一松。 可笑声未落,球场方向忽然爆发出一阵狂呼声,伴随着鼓声和尖锐的号角声。 众人吓了一跳,都停住了笑。铁巨人却沉着声道:“看来是进球了,若只是射门,欢呼声不会这么久。” “不知道是哪一方进球?” “那还用说,肯定是卫士队!实力在这儿摆着呢!” 庄家老沈道:“别急,别急,马上就有人来报了。” 他专门安排了两个人往来跑腿,传递消息。 可他的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欢呼声响起,与刚才的呼声一般无二。 “怎么了?难道又进球了?” “不能吧,哪有这么快,或许就是一次不成功的进攻吧!”铁巨人猜测道。 这时一个少年跑了过来,叫道:“进球了,进球了!一比零了。” 老沈骂道:“你个傻小子,那边叫那么响,我又不聋,谁不知道进球了!快说,到底是谁进的?” “羽林队!” 老沈的脸便一沉,说道:“开场就进球,羽林队运气倒是不错。” 在场的大多押的卫士队,此刻唉声叹气的有,跺脚捶墙的有,老沈便道:“还早着呢,这才开场,急什么急?” 铁巨人嘿嘿一笑道:“是啊,早着呢!这才进一个球。” 旁人便大声道:“老铁,你这是什么话?好像羽林队能进多少球似的!” “也不能太多,六七个吧!” “放屁!十个大人打不过十个孩子?我就不信卫士队能输!” “就是,卫士队不过是开场大意,刚才不是又叫了吗?是不是又进球了?这回保证是卫士队进的!” “对,刚才肯定是进球,卫士队扳平,就是这么回事儿!” “卫士队必胜!” 一群人乱七八糟地大叫着,互相鼓着劲儿,却见又一个孩子跑了过来,大叫道:“进了,又进球了!” “好了,我就说刚才是个进球,这下子扳平了。” 大家刚松了口气,忽听那孩子道:“什么扳平?二比零了!” “怎么可能!”一个后生跳了起来,“你这孩子,不是看错了吧?” “没错,我的耳朵尖着呢!听得清清楚楚,羽林队二比零领先!” 话音一落,又听球场那边嗷地一声,鼓角齐鸣,老沈脸色灰白,说道:“这回总该是卫士队了吧?” 铁巨人嘿嘿一笑,接了一句:“不一定!”立即遭到周围人怒目而视。 当送信的孩子又跑过来时,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却没有人问出口,好像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似的。 可惜坏消息不会因为你不去听而消失。随着那个孩子清楚地吐出了几个字:“三比零!”老沈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现场一片混乱,有人无声地哭,有人高声地骂,有人开始乱砸东西泄愤,而铁巨人则强忍住脸上的笑,悄悄地站起身,走出了角抵场。 大汉皇帝陛下刘盆子对羽林队碾压卫士营的结果早有预见。古代人不理解职业和业余的差距有多么的大,虽然羽林队算不上职业球队,可卫士队连业余队也算不上啊! 才组队五天就想战胜几个月来天天玩球的羽林队?这不是做梦吗?虽然叫做蹴踘,但现代足球与蹴踘大不相同,卫士队员虽然也有人会蹴踘,但适应期还没过就来比赛,不是等着被虐吗? 况且他们平时蹴踘最少两个人就能成局,多点也就是三四人一队,正式的十余人一队的比赛都很少踢,而羽林军循环赛打了两个月了,配合能力当然秒杀卫士队了。 卫士队员个个身高体壮,蛮以为只凭冲撞就能狂虐羽林队,可是还没等撞到人,少年们一个变线,就把他给过了,或者是快速地把球传了出去,交给队友,让那些大块头有劲无处使,只能跟在羽林队员后面瞎跑。 这场比赛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虽然卫士队后来扳回了一球,但还是大比分一比六惨败,被虐得体无完肤。 这种实力相差悬殊的比赛让刘盆子觉得索然无味,他身边不远处的樊崇已经气得忘了还有御前失仪这一说,不断地破口骂娘了。当终场哨声响起的那一刻,大汉御史大夫怒气冲冲地起身,连向皇帝告辞都忘记了,铁青着脸大踏步地走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16.有人来投 “唉,家里积蓄全没了,还欠了一万钱的债,这日子可怎么过?”女人抹着眼泪道。 “哭什么丧,等老子死了再哭!”男人恶狠狠地叫道,“营里又不是没吃的,饿不死你!” “早说不让你一下子全押上,你偏不信!” “又不是我一个人输,营里有一半的人都输了,就连御史大夫都输了,输掉的可是赤夜!” 连御史大夫都输了,这句话仿佛成了众人输得精光的借口和陷入债务危机后的最后一丝安慰。他们心目中无往不利的英雄居然输了,而且输得这么干脆,这说明,并不是他们愚蠢,而是对手太过强大。 “到底是上天选中的皇帝,不是凡人,连纵横天下的英雄都要在他面前折腰。” “是啊,我从来没有想过,御史大夫居然会输!” “能嬴三老的,大概也只有皇帝陛下了。” “我记着三老说过,有赤夜在,他打仗还从来没输过,现在赤夜输掉了,以后出征可怎么办?” “你是不是傻!又没输给别人,那是咱们的皇帝!” “也对啊,是咱们的皇帝,城阳景王为我们选定的真龙天子。” “听说皇帝真的是龙,还显现过真身呢!” 当这样的话不断地被说起,原本那个在人们眼中有点陌生的小皇帝不断地被人提起,而有关他的“牛棚卧龙”、“头顶青龙”之类的桥段也开始流传,这使他在人们的心目中增添了些神秘色彩,以致于士卒们谈起他时都不知不觉地压低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敬畏。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大事,更加佐证了皇帝的神奇。 前线的鹰扬将军刘茂派人送来两个使者,分别代表更始政权的比阳王王匡和淮阳王张卬,这两个更始重臣正如皇帝预测的那样,在与刘玄的争斗中落败,率军出城,投奔了长安城外的刘茂,刘茂此时已经和濮阳营、汶阳营、王匡、张卬等军一起,从东、南两个方向开始攻打长安城。 皇帝早就提到过长安城的内斗,并预见了会有重臣来投降,当时在场的不仅有樊徐等大头领,还有各营的将军和校尉。众人当时没说什么,都在暗地里笑他白日作梦,没想到现在这个梦居然成真了! 这件事一传出来,各营首领们心里都犯了嘀咕,这小皇帝还真是一说一个准,说有人来投就有人来投。王匡和张卬是什么人?那可都是老牌的绿林军将领,王匡是新市兵主要将领,张卬是下江兵将领,两个人手中各有重兵,是更始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两个人的投降,对长安城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看来更始政权的末日就要到了,曾在他们心目中无比辉煌壮丽的长安城,此刻就像一个除去盛装的新娘,就等着人去品尝了! 在小皇帝种种神迹的影响下,这段时间报名参加羽林军的少年突然增多了,毕竟看起来加入羽林军有利无害。 羽林郎不仅看起来威风,而且吃得好,住得好,娱乐活动多,连打仗的伤亡都比普通赤眉军小得多,少数战死的羽林郎,家中都得到了可观的抚恤金,这绝对是赤眉将士从未有过的待遇。 赤眉军的方式是,死生由命,富贵在抢,死活都没人管,有多少财富要看你抢得到多少。每个人都是一个小小的独资公司,自已对自己负责。 而羽林军虽然加入时收费,但是组织严密,管吃管穿,虽然暂时还没有军饷,不算是完整意义上的募兵,但是在那个年代,能让人吃饱穿好就是最实在的军饷了。 而且,这一次羽林队的大胜几乎让所有羽林郎都赚得盆满钵满,即便是已经出征的鹰扬营,也都在出征前下了注,没有落下这场羽林军的大胜利。 这一次意外的集体发财也给军中少年们一个错觉,羽林军虽然不准劫掠,但是也能挣大钱! 羽林军对于少年们还有一个致命的吸引,那就是新式蹴鞠――足球,这种运动突然在军中流行,而少年们要想踢球,当然要去足球运动发达的羽林军去,更何况那儿还有联赛明星,每一个都有强大的吸粉作用,能够加入羽林联赛,和偶像同场竞技成为爱踢球的少年们的梦想。 而他们的父母,也几乎是一边倒地支持儿女们加入,不仅是为了孩子的前程,而且也出于现实上的考虑,娃儿们往羽林军一扔,不用自己养了,让小皇帝去养好了,反正他现在有钱有粮,俨然是一个超级大财主。 长安城就在眼前,营中已经开始传言,这几天就要全营开拔进城,等到那时,皇帝进了皇宫,坐上真正的皇帝宝座,天下予取予求。羽林郎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他们会成为巍巍皇宫的执戟卫士,威风凛凛,凌驾于各营之上。到了那个时候,羽林郎还会像现在这么容易当吗?皇帝还差这每人参军交的几石米吗? 赤眉军父母们现在简直疯了似的将孩子往羽林军中送,丝毫也不吝惜钱财,即便是没有钱粮的穷苦家孩子,也争着抢着去报名,先成为比羽林郎,万一将来什么时候就能转正呢?这可是说不准的事儿。 但是皇帝也开始有所挑剔了,对少年们的身高体重等身体指标提出了新的要求,尤其是无钱无粮的比羽林郎,羽林军虽然都是少年,但也是要打仗的,当然要注意兵源。 尽管如此,羽林军的规模在皇帝陛下抵达大营后,还是出现了爆发式的增长,除了原有的龙骧营和鹰扬营之外,又新建了三个万人营,长水营、中垒营和熊渠营。羽林军总人数达到了六万多人,几乎将营中身子康健的少年搜罗殆尽。 六万人在三四十万人的大营中已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更何况这些人都是军中子弟,承载着每个家庭的希望未来。 事情有点向着罗由曾描绘过的前景发展,羽林郎仿佛成了皇帝控制全军的人质,将全军将士的利益绑在自己的车上,羽林郎口中“咱们的皇帝”也成为了他们父母口中的“咱们的皇帝”。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17.意外摊牌 以刘盆子对于赤眉军的认知来看,他们走到这一步也是形势所迫。 樊崇这个人还算比较朴实,起兵之初,他手下的军队其实是杀富济贫的,颇有些江湖好汉的义气。看到百姓挨饿,樊崇甚至会伤心哭泣,用军中的粮食来接济,因此颇得青州百姓的欢心。反而是官兵喜欢四处掳掠,扰民程度更甚于盗贼。 当年在民间传唱着这样的歌谣:“宁逢赤眉,不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 太师指的是新朝太师王匡,更始指的是新朝更始将军廉丹,这两人奉王莽之命去剿匪,没想到竟比匪更匪,直抢得民不聊生,没法过活,反而纷纷加入匪帮,站到官兵的对立面去。 那时候的赤眉军真正称得上是义军。只是到了后来,队伍越来越庞大,时刻面临着粮食问题,连自己都养不起了,便顾不了许多了。杀富依旧是杀富,可济贫是再也做不到了,甚至最后贫富不计,一体下手劫掠。到了这个时候,赤眉军便成了一支彻头彻尾的土匪军队。 刘盆子判断,樊崇等人还有对百姓的同情之心,也会有那么一丝认同感和归属感,因为百姓的现在就是他们的从前。 这时杨音说话了,“不瞒陛下,我之所以起事,便是因为受了官府的欺压,无法再忍,凭着胸中一腔血气奋力一搏,想要讨还一个公道。可慢慢的,我们越打越强,却忘了从前的志向,开始到处欺压别人了,我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我在想,我现在和当初欺负我的人有什么区别?我是不是也变成了百姓眼中的恶霸,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我们讨还了自己的公道,却把不公留给了别人,丞相,御史大夫,大司马,你们说,我们还是当初的义军么?” 他的话里有深深的情感,让人不得不为之动容,一时众人都不说话,只有徐宣抚着杨音的后背,似是要给他一些安慰。 刘盆子打破了沉默,说道:“大司农说的极是,朕有时也在想,难道这个世道只有强者才配生存?那些穷苦的百姓便只能任人欺辱?若是能不分贫富贵贱,给天下万民以公道,哪怕能做到一分两分,朕也算没有白做这个皇帝。” 杨延寿道:“陛下乃仁义之主,诸公乃贤德之臣,上下贤德,何愁我大汉不兴?” 左大司马逄安却叫道:“话是这么说,可兄弟们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进了长安城,不让他们好好地发笔横财,怎么向几十万士卒交待!” 在他的心目中,这事儿没什么好商量的,提兵杀进去,把那些达官显贵全都咯嚓了,然后挨家挨户地搜罗金银财宝就是了。那些仁义大道都只是说说而已,真到了钱财面前,谁还记得什么公道? 杨延寿道:“我军举大义数年之久,每破一座城,将士们都会发笔横财,这样的富贵数之不尽,可之后又如何呢?钱财能花得几日?不过是一月半月富贵而已。可若如陛下所言,与百姓休息,变掠民为治民,则诸位有功之臣得封高位,可得万民之供养,可得家族之兴旺,子孙皆衣食无忧矣。即便普通士卒,亦可得陛下钱财田亩之赏赐,全军皆可得温饱,何必流落四海,出生入死,不得片刻之休息!” 谢禄道:“你们读书人会说,我辩不过你,可将士们眼中只有眼前的富贵,哪管得了儿孙之事!” 逄安忽然站起,嘶啦一声扯开衣服,露出赤裸的上身,上面是一条条扭曲丑恶的疤痕,他指着身上叫道:“你说得轻巧,老子打了八年的仗,全身上下受伤十几处,几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图的是什么?图的就是破长安这一刻的快活!三老,兄弟们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好不容易等到这天,你一道命令,这也不准,那也不让,连这么一点快活都不给,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现在就散伙!” “逄少子,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樊崇厉声喝道,“陛下召我等来,是要商讨军机,有想法便说,就是说错了,陛下有心胸有气量,也不会怪罪我等,怎么动不动就要散伙呢,这话也是你该说的吗?” 他话音刚落,小皇帝却站了起来,也将身上的皇帝衣服脱下,躬身施礼,他这一施礼,帐内几人都慌忙站起还礼。 徐宣道:“陛下为何如此,臣等经受不起。” 刘盆子表情极为严肃,说道:“我本军中一牛吏,无德无才,诸君强立小子为帝,德诚深厚,我本想入了长安,便可安定天下,使百姓得太平,与诸君共富贵,卿等为忠臣良将,我为太平天子,我等皆可留名史册,与星月同辉。可如今看来,诸君设置县官而为贼如故,数十万贼兵暴虐关中,此事传之四方,天下百姓必将怨恨,对我等何谈信任与归附?这都是诸君所立非人,是我刘盆子德行不够,才智浅薄,不堪此任。我欲还乡,请诸君另择贤能者立之。” 说着将案上的玺捧起,奉与徐宣,说道:“请丞相收了此玺。” 徐宣哪里敢接,立即拜伏道:“臣不敢,陛下不可!” 樊崇为首,几个人都跪倒在地,便连逄安也随着跪拜。 杨音脸上泪水横流,说道:“陛下,陛下切莫说这样的话,陛下仁德爱民,才智超绝,实乃仁慈贤明之主,臣愿终生侍奉陛下!” 刘盆子道:“我不忍在祖宗宗庙之前,见长安百姓遭灾受虐,请诸君容我退位!” 樊崇脸色通红,叫道:“陛下先坐,这事儿咱们可以商量。” 徐宣道:“陛下若如此,将致臣等于何地?天下人会说是臣等逼走了陛下!” 刘盆子忽地厉声道:“这大好的长安城摆在面前,尔等不思如何保护,反要将其洗劫!王侯之位、功名富贵送到尔等之手,尔等却偏要做贼!你们要做贼倒也罢了,非要让我一个牛吏做这贼首作甚?难道是等天下人群起攻之之时,杀我以塞责,保全尔等的性命么?我刘盆子若有过,自当受之,如今之事,与我有何相干,要代尔等受此大过?”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18.全军骚动 第二天一早,全军将士接到了一项命令:各营做好准备,三日后大军开拔,直抵长安城下。 这命令并不意外,长安城就在眼前,入长安只在早晚而已,出乎意料的是随军令而来的一道圣旨,小皇帝对全军数十万将士颁布了最新的军法: “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这道圣旨一传达下去,整个赤眉军大营像炸了锅一般,顿时热闹起来,到处都在议论。 “tmd,什么时候盗也有罪了,这是什么道理?” “什么意思?以后不征税粮了吗?” “不准劫掠,那进长安还有什么意思?” “打了这么多年仗,就指望进了长安能发点财过日子,这军法。。。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我还欠着羽林足协五千钱,不准劫掠,到时怎么还?皇帝陛下不想要钱了吗?” “皇帝的钱你也敢赖帐,信不信到时候一刀砍了你?” “你才欠了五千,我欠了一万。。。天哪,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拼死拼活就想攒点家底,将来能过上好日子,若是这样,还不如散伙算了,都回家种地去!” “回家?家在哪儿,你回得去吗?离了这军营几天就饿死了!” 这一天全营骚动,众人四处奔走,到处求证消息的真实性,许多人聚集在一起,去找自己的头领,一定要把这事儿问个清楚。各营将军和校尉头疼不已,于是他们也去闹腾,到他们的上司五大头领处闹。 几十万人的营地乱成了一锅粥,几大头领也受不了了,只好到樊崇的帐内躲清净,大帐外由卫士营团团围住,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我早就说了这事儿不成,小皇帝不知深浅,非要瞎搞什么约法三章,现在好了,这闹的,马上要散伙了!”左大司马逄安怒冲冲地叫道。 “少子,你说话小心些,不要动不动就散伙。”徐宣皱着眉头道。 “少子说得也不是没道理,这么闹腾下去,这几十万人真拢不住了。断人财路,尤如杀人父母。弟兄们跟着咱们东砍西杀,不就图破城后的那点赚头吗?”右大司马谢禄是赞成逄安的,“三老,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事儿到底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们散了。” “三老,我就不明白了,你一手打下的基业,为什么就由着那个吃奶的小皇帝瞎折腾?”逄安昨天被逼着向皇帝表了忠心,但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无处发泄,今天见了营中情景,愈发火冒三丈。 樊崇斥道:“抢抢抢,你就知道抢,能抢一辈子吗?你听说过哪个强盗得了善终?逄少子,你说说,陛下哪句话说得不对?” 见逄安闭了嘴,樊崇又道:“要我说,若是陛下真能禁了盗抢,也是一件好事,或许咱们就能在长安扎下根来,过点安生日子。” 徐宣道:“三老,若是这事儿闹得不成样子,你还是得出来收拾残局,以安兄弟们的心哪!” 樊崇舒舒服服地向后一靠,说道:“我老了,折腾不动了,也该享享清福了。等进了长安,我就告老还乡,这一大摊子就交给皇帝陛下去收拾吧!” “什么?”逄安当即跳了起来,“三老,你要走我也不干了,我跟你一起走,省得在那个娃娃手下受气!” “你看看,还说兄弟们闹散伙,咱们自己都琢磨着散伙了,这是个什么事儿!”谢禄顿足道。 徐宣看了樊崇一眼,心里暗自琢磨:樊老大到底是怎么想的? 能做几十万人的老大,樊崇绝不是头脑简单的人,对于赤眉军,没有人比樊老大更了解了。眼下这种局面他肯定是有预见的,可他依旧答应了皇帝的要求。 在昨天那种情况下,双方已彻底摊牌,除非是想撕破脸,下决心换掉皇帝,樊崇当时非答应不可。可是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想一下子改变几十万人多年的生存方式,绝不是一道圣旨就能解决得了的。 看眼下这个情景,这道圣旨受到了全军的抵制,恐怕根本就执行不下去,若全军劫掠如故,所有人都违反了圣命,皇帝难道会向几十万人问罪? 执行不了的军法就是一句废话,寻常人可以说废话,可皇帝不行,皇帝要么不说,说了就要做到,尤其是这种以明旨下发,诏告全军的圣旨。如果几十万人一起,把这道圣旨变成了废话,皇帝的威信必将大大下降,往后他再下什么旨意也不会再有人当回事儿了,到那时这个皇帝也就名存实亡了。 等到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还是得樊崇出来收拾残局,全军必将回到从前的模式,大家继续过熟悉的日子,与现在没什么不同。 至于皇帝,他再提什么要求,樊老大恐怕都不会由着他了。而且也不用考虑换人了,因为皇帝已经自己把自己作死了,留着他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 几十万赤眉军终究还是他们兄弟的。 徐宣心中了然,算了,让小皇帝折腾去吧。 大道理谁都懂,樊崇徐宣等人就不知道该禁盗吗?他们当然知道,但这并不表示他们会去做所有人认为是正确的事。因为人是有私心的,并且个人的私欲往往凌驾于大道之上。为了大道而摒弃私欲的人,从古至今,凤毛麟角。 五大头领中唯一真正为皇帝担忧的是杨音,眼看局势向着失控的方向滑去,杨音心急如焚,可却束手无策,只有暗暗希望皇帝天纵之才,能想出应对之策。 所有人都为皇帝操碎了心,刘盆子自己却还在没心没肺地吃肉,没法子,人家还在长身体,要多补充营养。 “陛下,”杨延寿忧心忡忡,“外面乱得很,泗水营将士聚集在一处闹事,打死了六个人。” “做好事难哪!”皇帝抹了抹嘴上的油,叹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让他们先闹腾去,这种大事,总得有个消化过程,要相信咱们的袍泽,他们都是朴实的百姓,会想通的。对了,晚上的事情都安排好了?那个老家伙可明白事理?” “都准备妥当了。”杨延寿笑道:“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事理?陛下请放宽心,今晚保准有一场好戏。”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19.神明上身 到了后晌,闹腾了大半天的将士们终于累了、饿了,纷纷回营去吃饭,至于死了六个人的流血事件,只不过是下饭的小菜而已。 “才死了六个,没劲!” 很多人这么说,因为在赤眉军营中,打架流血乃至死亡的事件是家常便饭,根本不算什么新闻。 这时候却有真正的新闻传来。 “皇帝陛下要做一场降神之事,问神明关于约法三章之事,就在今天晚上。” “我也听说晚上要降神,神师亲自来,就在球场。” 自从巫祝让皇帝陛下起死回生,全营将士对他愈发恭敬了,所有人都尊称其为神师,至于一般的祈禳活动,老巫祝已经很少亲自出马,每次都是由他的弟子上阵。 “是神师亲自上身吗?这可真是难得,一定要去看!” “一起去,一起去!问一问神灵,他们凭什么不让我们征税粮!” “让城阳景王来管管他的儿孙,别再下这种蛮不讲理的圣旨。” “对!让神明替我们讨还公道!” 众人填饱了肚子,又义愤起来,于是相约着晚上一道去球场,这个降神活动倒好似是替他们组织的声讨集会。 天还没黑,足球场上已聚满了人,赤眉军营中娱乐活动贫乏,这种大型热闹没人想要错过,何况他们白天的激愤还没完全消散,没人想要睡觉,都希望聚在一处发泄情绪。 只是众人谈话的内容与白天多有不同,从一边倒地痛骂“禁盗”军法,到开始发愁禁盗后如何生活,因为在足球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自己身上背负的债务,赌球债没多久就要到期,应该偿还债务了,不知这一关怎么才能过去。 “以后便没处弄钱了,这债可怎么还?”有人忧心忡忡。 “怕什么?欠债的人又不是你一个,多少万人都欠着足协的债,大家都不还,他能把我们怎么样?” “羽林足协可是皇帝的,你敢赖皇帝的帐?” 很多人已经从坚决反抗“禁盗”的思维切换到担忧“禁盗”后的生计了,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种动摇。 等到巫祝的弟子出场,开始做降神前的准备活动,话题便自然而然地转变到眼前的降神。众人把对禁盗的愤怒和日后的忧虑暂时丢到脑后,决定先把眼前的热闹看了再说。 球场上搭起了一座高台,高台四周点着许多火把,把高台中间照得通亮。巫祝的几个弟子正在高台上忙活,一个人在台边摆放祭祀用品,一个人手端着陶碗,将水在台上到处泼洒,不知里面装了什么神水。 等准备好了,便开始杀牲祭神。然后有九人陆续上台,据说都是老巫祝的弟子,九个人在台上成一个三横三竖的正方形,一起跪拜于地,齐声颂祷。也不知他们念叨的是什么内容,众人也只知这是在祝,是在向上天祈求。 祝有顺祝、年祝、吉祝、化祝、瑞祝和筴祝,是为六祝,祈求的内容各不相同,顺祝祈丰年,年祝祈长寿,吉祝祈福祥,化祝祈弭灾兵,瑞祝祈风调雨顺,筴祝祈远罪疾。 台下众人也纷纷随着跪拜于地,口中念念有辞。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祈求,此时都轻声念育出来,祈望上天能够听到,能为他们解除烦忧。 不管神明是否听得到,人们已倾诉了自己的心事,如此便仿佛心里有了些倚仗,多了一丝期待,愤怒和忧惧至少在这一刻已经离开,让在尘世间颠沛流离的众人得到了暂时的平静和安宁。 全军敬仰的神师终于出现,依旧披散着肮脏的头发,穿着褐色的长袍。他眉眼低垂,脚步轻缓,一步步走上高台。 随着他的脚步,鼓声响起,轻柔地敲打出舒缓神秘的节奏。高台上的人开始随着鼓声舞蹈,只有神师岿然不动,双手举起,举首望天,口中喃喃自语,说着只有神明和他自己才能听懂的话。 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只见到漆黑的夜空和点缀其中的隐秘星光。人们相信神师独具慧眼,相信他的目光可以穿透暗夜,看到星空之上的神明,并作为人间的使者与之交谈。 如果神明想要对世间人有所启示,便会借助使者的身体,以表达神明自已的想法,这就是所谓降神。 降神并不一定每次都能成功,要看神明的意愿,也要看被上身的巫祝的修为。 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台上的巫祝,口中低声祷告,希望巫祝被神明上身,给他们这些虔诚的信徒以神示。对于神师的修为,所有的人都信心十足,现在就看神明的意愿了。 而神明的思想,普通人是无法琢磨参透的,或许他今日不在家,或许他不愿来,总而言之,这次的降神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快,巫祝的身体开始左右摇摆,长发随之来回飘洒,在火光的映衬下发出金红色的光来。 鼓声越来越响,节奏越来越快,巫祝的动作也随之癫狂起来,他的肩膀剧烈的抖动,头发胡乱地甩动,脚步来回穿换,整个人像是狂风中的柳树,满身枝条飞舞。 鼓声忽地一变,由急促的短声变为一声震天的齐响,而巫祝突然停住全身的动作,高高举起双臂,抬头向着天空狂喊道:“城阳景王降!城阳景王上!” “城阳景王上我身咧!” 他的身体突然僵住,定格在漆黑的夜空和闪亮的火光之间。他周围的弟子都跪了下来,随之呼喊:“城阳景王降!”“城阳景王上神师!” 台下的众人也随之高叫:“城阳景王降!城阳景王上神师!” 这时那个年老的巫祝突然直直地向后倒去,摔倒在高高的木台上,发动“嘭”地一声大响,然后他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像是发了羊角风一般。 “降神了,降神了!” “上了,神明上身了!” “神师,神师!” “不是神师,是城阳景王!” 在场众人欣喜地叫道。 巫祝猛地坐起,大瞪着两只眼睛,却不知在看些什么。他以一种怪异得不像他的嗓音叫道:“我乃大汉城阳王刘章啊呀呀呀!”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20.两个障碍 大汉丞相徐宣决定一天不出门,好好地歇上一歇,反正现在也无处可去,一旦出了大帐,必定会被手下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新军法,徐丞相才不想惹这个不自在。 可奇怪的是,今天竟然消停得很,完全没有昨日的喧嚣吵闹。 昨天这个时候,就连他身边的侍卫都不安生,偷偷地议论新军法,可今天气氛完全不对。安静,完全恢复了平日的安静。只是这习惯了的安静今天竟让大汉丞相颇觉不自在。 虽然赤眉军中没有文书,徐宣还是习惯将一些重要的事情做些记录,记录用的竹简就放在帐篷一角。崔老实的二子崔苗将竹简搬到案上,准备好了笔墨。 徐丞相走到案前坐下,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今日外面情景如何?” 崔苗垂手答道:“回丞相的话,今日无事,与平常一样。” 徐宣松了口气,“好!好!无事就好!” 他提起了笔,正想在竹简上落下,忽地又放下,说道:“今日果真无事么?将士们可还安定?” “回丞相,今日营中安静得很。”崔苗觉得丞相今天很奇怪,好像是等着外头有什么事似的。 “没有人议论新军法吗?”徐宣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 “回丞相,今日比昨日安稳多了,人们都说,陛下所颁新军令是遵神明旨意,要保全长安一城百姓。既是神明的意思,将士们便无话可说了。” “神意?什么神意?”徐宣有点不明所已,他知道昨晚有一场降神仪式,可是并没有去看,也不知具体的情景。 “丞相,昨夜陛下请神,问其约法三章之事,城阳景王上身神师,警告全军,长安乃是神明先人所在,不可暴虐荼毒。” “有这事儿?”徐宣心里有所怀疑,神明真的是这么说的?可他立即摇了摇头,努力把自己头脑中的想法驱赶出去。 古人信鬼神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随便怀疑都是一种亵渎,即便是大汉丞相,见多识广的徐宣也不敢妄自猜测。 “那今日将士们都在忙什么?” “有的在收拾行李,准备进兵长安,有的在到处借钱,想要还羽林足协的债。” 看来这个新军法算是顶住了第一轮的风波,大概站住了脚,大家或情愿或不情愿,都已经开始接受了。 徐宣完全没有料到,只过了一天,事情便发生了这种反转,看昨日的情景,仿佛几十万人就要散伙了一般。 不得不说,请神明来做靠山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法子,神明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对于神明,只有绝对的服从,众人有再大不的不满也不能去找神明算账。 徐宣简直有些佩服小皇帝了,他那十五岁的脑袋瓜子到底装着多少天才的主意? 有这样的皇帝,难道赤眉军的天真的要变了? 徐宣再也坐不住,放下笔起身,刚要出帐去找樊崇,迎面碰到临沂将军贺长年。 本来丞相下令任何人也不见,可贺长年不管这些,只管低头往里闯,因他是丞相的亲信,侍卫们也就没有死命拦着。 “丞相,丞相!这什么破军法,你也不管管!就由着他们瞎折腾。”贺长年一见面就扯着脖子吼道。 临沂将军贺长年对于禁盗之事十分抵触,他甚至和全营将士一道骂娘,痛斥新军法的不是,在他的带动下,临沂营成为抵触情绪最激烈的营之一。 可只过了一天,营中的气氛便发生了变化,现在虽然还有人在愤愤不平,却远远不及昨天那么声势浩大。大部分将士都平静下来,转而开始谋划着以后的日子。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将士们安定下来,贺将军却觉得有些烦躁。索性也不在营里呆了,直接跑来找丞相告状。 “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都做将军的人了,还是这么莽撞。”徐宣表面上是责备,语气中却透着亲近。 “正好我也想知道营里的情景,现在怎么样了,还有人闹吗?” “这些没血性的东西,就闹了一天,今天就消停了,都想着给小皇帝做顺民了!”贺长年很是气愤。 “你呀,你这个脾气还是收敛点,现在陛下的心气很高,一心要正军法,正想找人开刀,杀一儆百,你约束好手下,不要顶着风上,撞到他的刀口上去,否则我也不好为你说话......陛下如今风头正劲,连御史大夫都让他三分。” 徐宣开始殷殷地嘱咐,生怕这个亲信有什么闪失。 如果是昨日。甚至是方才,恐怕徐宣也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那时他想的还是新军法肯定施行不了,他徐宣不说是推波助澜,至少会默认着贺长年去闹。 贺长年本来是想找徐宣撑腰,万没想到丞相居然是这个态度,顿时有些泄气。 “哼,他们愿做顺民,小皇帝不是照样吸他们的血?营里有多少人欠了球债,不劫掠怎么还?等到进了长安,见到金山银山,我不信就有人忍得住!” 徐宣从心底里认同贺长年的话,答应不劫掠是一回事,见到了金银忍不忍得住是另一回事,很多事都是如此,开始时设想得很好,可事到临头时往往是另一番光景。 约法三章虽然挺过了第一关,可还有第二关,第三关,真正能不能施行,眼下还不能断定。 至少有两个障碍还摆在面前:一是将士们缺钱,不劫掠无以为生,甚至现在许多人拉了一屁股饥荒。这个问题不解决,约法三章就是一句空话。 第二个障碍就是各营的将领,他们本身就是劫掠最大的受益者,不会支持这项军令,而将领们是军令最主要的执行者,他们不约束手下,不去执行军法,这事儿还怎么搞? 所以虽然小皇帝第一仗打得漂亮,暂时用神明压住了全营的情绪,但是对于新军法的前景,徐宣仍旧不乐观。 不过对于小皇帝,徐宣也不敢再有丝毫的轻视,谁知道他还能想出什么匪夷所思的法子来?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21.篝火晚会 听说晚上羽林足协要和各位债主清账,军营中又炸了锅。 “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专门在晚上折腾?” “作为男人,当然要在晚上折腾,难道你是白天折腾?” “清账,怎么清?他又不让抢,我又没有钱!” “听说是陛下开恩,要免去营中所有人的债务,只要去了,帐就清了,这钱便不用还了!”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儿?” “万一是真的呢,要是不去那不就亏了?” “去,去!必须去,我欠了两万钱呢!” 因为欠帐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无法在一地统一清理,清账大会分散在许多地点,有的就在各营的旁边,有的则专门找一块空旷的场地。 两个足球场是两个最大的清账地点,其中一个负责清理六个营的账,另一个更大的球场更是负责十个营,其他十几营则在别处清账。 球场上燃起了火焰,一堆堆的篝火黯淡了天上的星光,火堆旁一堆堆码放着木契,每个营的契据堆在一处,按照姓氏摆放整齐。 皇帝陛下身边的郎官负责其事,羽林军中凡是识字的人都被抽调来清账,他们大部分是对外招的豪强子弟和良家子。军营出身的孩子几乎都不识字,有的刚刚通过羽林军训第一期,完成三百个识字任务,有的老兵识字更多,也被拉来帮忙。 债务人被勒令排队,一个接一个地上前验契,债主债务人各持一片木简,木简上面有特殊的齿作为记号,双方并简,对上了齿,便算是验完了。 验过契,旁边的侍郎杨延寿便道:“你若向着神明起个誓,忠于陛下,遵守军法,这账便算是清了!” “忠于皇帝,遵守军法”这本来就是应有之义,他们发这个誓完全没有心理压力,而且立即便能搬掉压在身上多日的巨额负债,何乐而不为? 于是债务人起了誓,杨侍郎便将两片木契一道向火堆中丢去,随着火焰吞没了木契,这笔账也随之灰飞烟灭了。 债务人长长地松了口气,眉梢眼角全是喜色,他抬头叫道:“皇帝陛下万岁!” 后面的人便也跟着欢呼:“真的,真的清账了!” “木契都烧了!不用还了!” “皇帝陛下真是慷慨仁慈啊!” “万岁,陛下万岁!” 众人急不可耐地要验了契,可是在一堆契中翻找到对应的木简是很费时的事,清账进行了半个时辰,只验了百余个,眼看还有数万人等着,这得验到什么时候。 杨延寿便下令让几十人一道立誓,众人随着杨侍郎念了誓言,将手中的木简一折两断,意思是若违背誓言,便如这木简一般。 然后有人上来收了他们手中的断简,齐齐投入火中。 如此速度便快了起来,到了后来,甚至几百个人一道完成起誓仪式,投简入火。验契程序完全省略,变成了集体起誓仪式,几百个几百个的一道清账,没多久的功夫便清完了现场数万人。 众人欢呼着,将球场上一堆堆的木契全都推到火中,熊熊大火燃烧着,发出呼呼的响声,众人围着火笑闹着,好像是在参加篝火晚会。 火光映照着众人的笑脸,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欢欣,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希望,他们如今无债一身轻,对于未来又充满了憧憬。 当然,对于慷慨仁德的皇帝陛下更是充满了感激。 距离球场不远便是御史大夫樊崇的大帐,此时他的女儿桃花正在帐中为他收拾行李。 “父亲,这次进了长安,就再不用东奔西跑了吧!” 樊崇迟疑了一下,说道:“是啊,以后就在长安城安家了,找一处好宅子,咱们好好地过日子。” “你就骗人!”桃花嗔道:“您一说假话我就能听出来!您肯定还是想着,要是长安的粮食吃完了,咱们还得走!” 被说中了心事的樊崇假装忙着别的事,不再接女儿的话茬。 “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呢?父亲,咱们就在长安住下不成么?人都说关中的土地最肥了,让这几十万人去种地,自己养活自己不成么?” 若是刘盆子听到这话,肯定会鼓掌支持。可樊崇的心思大不一样,他直到现在,也没有考虑过在哪儿扎下根来,好好地经营一番。话说回来,这个事情也的确超出了他的能力。 “父亲,我听说小皇帝派人屯田,南城营都去种地去了,要不您也让各营。。。” “女儿家少操心营里的事!”樊崇立即打断了她的话。 让全营去屯田?那是挖他樊崇的根!大家都去种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这个队伍就散了,还要他这个老大做什么? 樊崇这些天很兴奋,眼见要攻破长安,达成造反者所能达成的最高成就,他当然高兴。 可是他也很烦恼,至于烦恼什么,樊崇自己未必说得清楚。 他这个人其实没有太大的野心,当初也实在是活不下去,为了吃饭糊口才不得已接竿而起。 随着队伍越来越庞大,樊崇的心态渐渐发生了变化。他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成千上万的兄弟要依赖他才能活下去。相应的,他的权力也越来越大,一呼万人响应,一言决人生死。 到了这时,单纯的添饱肚子已远远不能满足他的需要,他有了更高的诉求,比如说封王封侯、享荣华富贵。 当年更始皇帝刘玄进入洛阳,樊崇以为大汉复兴,天下将定,立即表示出了合作的意向,他诚意十足,亲自带着几大头领去洛阳拜见。 在当时,樊崇的想得比较简单,他不想再折腾了,也想过过安生日子,只要刘玄开出适当的条件,能保证兄弟们的利益,樊崇愿意听命于更始皇帝,做他的臣子。 可惜的是,刘玄只许了个侯位,而且空有头衔,没有封地,所作所为完全是一种轻视和污辱,明显没有把赤眉军放在眼里。 樊崇勃然大怒。 所谓追求王侯之位,要的不过是一种尊重。既然在洛阳得不到应有的尊重,那还留在那儿做什么?樊崇带众人逃回到军中,怒而起兵,直扑长安。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22.战前动员 小皇帝免去了所有人的债务,为他嬴得了极大的声誉,一夜之间,皇帝陛下的慷慨仁慈在全营几十万人中传颂。而他所推行的新军法也看似有了实行的可能性。 虽然平日掳掠成性,但赤眉军士是为生活所迫,并不是天生的强盗,许多人心中依旧存着安定下来做良民的心思,如果不用掳掠便能好好的过日子,绝大部分将士都是乐于接受的。毕竟谁都不愿过颠沛流离、打打杀杀的日子。 在羽林郎放假回营劝说他们父辈之后,各营突然都加大了新军法的推行力度,从将军到校尉到各级头领,一层一层地严令下去,让士卒们都多了些忌惮。一切都在表明,这次的破城与往日一定会有所不同。 终于到了出征的日子,一大早各营就忙碌起来,赤眉军的出征就相当于搬家,帐篷、行李、锅碗瓢盆应有尽有,人喊马嘶鸡鸭叫,整个营地嘈杂无比。 依照惯例,每次出征时,都要做一个简短的战前动员,樊崇每次都要说上几句来鼓舞士气,这一次理所当然地轮到了小皇帝。 刘盆子腰中跨刀,身披盔甲,几个大步跨上高台。在他的旁边,是几个大嗓门的传声筒,人形扩音器。 台下士卒有些骚动,有许多人是第一次见到小皇帝,带着见到大人物那种惯常的兴奋。 “陛下真是精神抖擞啊!就是有点黑。” “你懂什么,黑才是男儿本色,看他的样子多么英武!” “哈,这就是咱们的皇帝!” “唉,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儿子该多好!” “卧槽,你想当太上皇吗?就凭你这么猥琐的样子。。。。。。真不要脸!” 以貌取人是几乎所有人的通病,小皇帝的形象让他在众人眼中加分不少,他们把皇帝陛下当成了自己人,心中都隐隐地有些骄傲。 皇帝开口了:“兄弟们!姊妹们!你们辛苦了!” 皇帝一句话便拉近了与众人的距离,让大家感觉格外亲切。 当然这种事也要看身份,若是有个乞丐叫别人兄弟姐妹,少不了会被人嫌弃。可皇帝这么高贵的身份,竟然称呼他们兄弟姊妹,立即让这些社会底层的人有些受宠若惊,心中愈发升起亲近之感。 皇帝又道:“当年我们为什么举事?为什么要离开家乡,远离我们的家乡父老,远离那些熟悉的山山水水,不远万里来到这里?” 这一句话,顿时让乱糟糟的人群安静下来。人们沉默了,每个人都在思索,是啊,当初他们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跑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难道是这里的水比故乡的甜吗 显然不是。 中国人是最恋家的一群人,尤其是农民,他们热爱自己的土地,热爱自己的家乡,因为他们觉得那里才是自己的根,即便是死了,也要回到故乡,落叶归根。 想起家乡的种种,这些曾经的农民现在的强盗禁不住心潮起伏,女人们已经在低声饮泣。 “我们背井离乡,还不是因为我们活不下去!”皇帝挥舞着双手,情绪激昂,“我们不想做强盗,我们只是要活下去!我们要过上好日子!要让我们的儿子娶上贤淑的女子,让我们的女儿嫁入好人家。我们要为自己,为子孙后代闯出一片天地,让他们再也不用像我们一样四海漂泊,让他们可以有一个容身之地,让一家人能在一起幸福地生活!” 这句话说到所有人的心里,几乎每个加入赤眉军的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皇帝的话勾起了他们的心事,高台之下,女人们已忍不住大声哭泣,而男人们则挥舞着拳头,高声吼叫:“我们要活下去!” “对,我们也要过好日子!” 所有人的情绪都被皇帝陛下调动起来,就连那些平时杀人不眨眼的战场勇士都觉得鼻子发酸,这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一桩桩涌上心头。 “兄弟们,姊妹们,你们受苦了。”这一句话又让许多人泪如雨下。 “这么多年,有人叫我们做贼,有人喊我们流寇,可是朕知道,你们都是良善之人,是大汉的守法子民。而那些欺辱我们的人,那些让我们活不下去的人,逼得我们离乡的人,他们才是贼,他们才是真正的强盗!” “唉,要是能吃口饱饭,谁愿意做盗贼。” “是啊,当年要不是。。。。。” 皇帝陛下昂然而立,面容极为严肃,他说道:“朕答应你们,从此以后,我们将再不用流浪,不用再忍受饥寒,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有衣有食,有自己的土地,靠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我们不用再做盗贼,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做一个好人!” “陛下说得对,我们不要流浪,不要做强盗!” “我们不仅要活,还要好好地活!” 皇帝见煽情得差不多了,应该来点干货了,遂高声道:“诸军要奋勇向前,直捣长安,如有立不世之功者,朕绝不吝惜封侯之赏!进城之后,朕将大赏三军,国库之资财,愿与诸位共享!” 这种许诺愈发点燃了士卒们的热情,每个人瞬间看到了希望,是啊,说一千句一万句,不如一句有官做有钱拿来得痛快。 皇帝话锋一转,“诸位是我的兄弟姊妹,也是朕之子民,朕是你们的皇帝,也是天下人的皇帝!朕要请大家记住,你们是大汉官军,不是江湖盗贼,诸位之富贵,皆应出于君赐!朕将丑话说在前头,朕将明军法,惩偷盗,愿诸位严守约法三章,勿要以身试法,若有敢于杀伤百姓、掳掠百姓者,朕绝不容情!” 皇帝陛下抽出腰间的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光。许多人已经认出,那柄刀正是军中奉若神明的宝刀赤夜,他们跟着这柄刀转战万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如今这刀到了皇帝的手中,依然会引领他们不断前进,不断胜利! 皇帝挥舞着赤夜,叫道:“诸位随朕出击,打进长安城,活捉伪帝刘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23.新兵如何 刘茂站在一个土丘之上,远远地望着对面渐渐逼近的敌军。 敌军数量看起来不少,有数万人之多,但是队列并不严整,除了中军一部万余人看起来比较精锐,其他士卒完全不像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刘茂本以为长安城有许多精兵,毕竟是保护皇帝的禁军,自然应比别的军队强悍些。可眼前这支队伍没有给人精兵的感觉,反倒像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部队。 刘茂不知道,他在无意中猜到了真相,这只军队确实是拼凑起来的。 赤眉军进入关中后不久,更始政权便发生了内讧。刘玄和和他的几大重臣开始火并,张卬、廖湛、胡殷、申屠建等人意欲武力劫持皇帝,东归南阳,再为盗贼。没想到刘玄提前得知消息,一个反杀粉碎了众人的阴谋。于是这些实权派各自勒兵,与更始帝展开混战。之后王匡也被迫卷入,长安城几度易手,血流成河,最终王匡、张卬等人不敌,冲出城去投奔了赤眉军。 这几个月的内乱,不仅使刘玄损失了大量士卒,也使城内军心离散,士兵逃亡现象严重,如今长安城内可说是缺兵少将,更始政权临离崩溃只有一步之遥。 刘玄急须一场胜利来提振士气,稳住军心,保住自己的皇帝位子。他决定在赤眉军主力抵达之前消灭其先头部队。 他开始在全城抓壮丁,把十八岁以上的男子征召入伍,为其分发武器,又将监狱内的囚犯全部赦免,换上一身行头,拿起刀枪便成了大汉正规军。 此次领军出战的是更始丞相李松。 李松本是南阳宛县的豪强,当年与堂兄李通、李轶一同追随刘縯、刘秀兄弟起兵,在刘玄登基、刘縯身死之后,逐渐取得更始帝的信任,成为其亲信大将,被任命为丞相。 如今在长安城中,丞相李松和大司马赵萌是更始帝刘玄的两大支柱,两个人都手握重兵。今天李松出战,赵萌留下守城。 李松以北军精锐一万余人为主力,再加上数万临时征召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出城迎敌。他远远地看着赤眉军的阵势,觉得与从前看到的颇有不同。 他与赤眉军是老对手,双方接战数次,互相知根知底。而今天的赤眉军看起来很奇怪,主要是太整齐,太像正规军了,让人看着感觉极不舒服。 李松问道:“对面赤眉贼是谁的部下?” “听说是伪皇帝二兄刘茂统领的鹰扬营。” 李松道:“伪帝的兄长,那就是刘恭的兄弟了!” 刘恭是刘盆子和刘茂的大哥,在更始帝手下做侍中,受封式侯。自从刘盆子称帝以来,刘恭一直惶恐不安,主动去向更始帝请罪。要说刘玄对刘恭还真是不错,并没有因此事怪罪他,而是一直信任有加,刘恭感激涕零,为明心迹,自行投入到监狱之中。 刘恭常在更始帝身边侍奉,李松当然认识他,但是并没有什么往来,印象中他是个恭谨端方的人,带着一种天生的君子模样。 如今看刘茂领兵,李松心里活动起来,或许这个刘恭有可利用之处,不过这要看更始帝的意思。 如今看来刘氏兄弟都不简单,刘恭很有学问,以明经拜为侍中;而这个刘茂看起来有领军之才,虽然传说羽林军都是娃娃兵,看军容却也不容小觑。 李松以马鞭指道:“命北军前突,冲击对方中军,将那些娃娃兵给我冲垮!” 北军因平时驻守在未央宫以北而得名,一向是朝廷的主力部队,军中有八校尉,直接听命于皇帝。因刘玄耽于酒色,不理政事,北军由李松和张卬等人统领,另一支京城的主要军事力量南军则在大司马赵萌的手中。 张卬出降,带走了一部分军队,如今李松手下只余越骑、步兵和射声三营,人数在一万四千人左右。 南军、北军一直是大汉的主力部队,虽然在武帝朝之后战斗力有所下降,但依旧是朝廷的主要军事倚仗。刘玄入主长安后,挑选精锐士卒,重建两军,可以说这是玄汉最后的王牌,冲击力十分强悍,李松觉得那些娃娃兵经不住北军三营一轮突击,一旦冲垮了羽林军龙骧营,其余贼人必然一哄而散。 李松打着自己的算盘,而他的对手刘茂也已有了计较。 他见对方中军精锐,直接把当做预备队的二曲派了上去,与一曲、三曲联合组成中军,结成紧密的阵势,以期抵挡住敌军冲击,却请濮阳和汶阳两营两侧齐出,突击相对薄弱的敌军两翼。 汶阳将军二话没说便去整军,濮阳将军芳丹却迟疑未去,对着刘茂道:“刘将军,莫不如由濮阳营来阻敌中军,将军率鹰扬营突袭侧翼之敌。” 刘茂道:“芳将军信不过鹰扬营么?” “不敢,只是鹰扬营都是各营子弟,若是有个闪失,芳某没法向各位将军交待。” 濮阳营在赤眉军中是个异类,芳丹乃是世家子弟出身,不像其余将军那么匪性十足,濮阳营相对各营来说纪律性更强,战斗力也相对强悍。如今竟沦为一群娃娃兵的偏师,让他心中大大地不服气。芳丹自负地认为只有濮阳营能与对方精锐一较高下。 刘茂指点着战场道:“此战胜负在两处,一是正面队伍能够抵挡住敌军突击,二是侧翼部队能够尽快击溃敌军侧翼,一攻一守缺一不可。芳将军,击溃敌军两翼,对整个战局很重要,也并不容易。依我看敌军左翼更强一些,所以想托付给将军,不知将军有没有信心破敌。” “这些鼠辈,濮阳营破之易如反掌!”芳丹昂然道:“我倒是担忧鹰扬营的新兵,若他们崩得太快,会坏了我军的士气,到时便胜负难料了。所以,务必请刘将军守住,只要守到我击破敌军左翼,便会向中军靠拢,三营合击,更始军定会有来无回,此战可收全功!”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24.退无可退 更始丞相李松下了与刘茂同样的命令,他并没有因为北军的弓弩优势而刻意保持与敌军的距离,而是希望近战冲垮对面的少年军团,以暴力方式直接获得胜利。 现在双方两翼军队已经开始接战,更始军右翼与敌军旗鼓相当,但是左军却明显处于下风。李松担忧这些临时拼凑的军队先顶不住而溃败,那将会对全军士气造成极大的打击,如果出现这种局面,全军崩溃也就为期不远了。 他一点也不指望左右两军能有什么建树,李松的宝都押在北军三营的身上,只要这三营精锐能冲垮敌军中军,便会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而敌军的中军看起来不过是一群半大的孩子,以自己的精锐之师、百战精兵来对付,已经算是很瞧得起他们了。 李松毫不怀疑北军三营能碾压对方的娃娃兵,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关键是要快,越快越好。这是一场速度之争,要看哪一方哪一部先溃败,是鹰扬营还是更始军两翼。 可是还没等双方中军短兵相接,更始左军已呈现出了溃散的趋势,那些临时征召来的青壮士气十分低落,根本没有拼命杀敌的勇气。只是因为后面有军司马带人督战,虎视眈眈地准备斩杀逃散士卒,他们才勉强列阵迎敌。而当濮阳将军芳丹毫不迟疑地带兵突入之后,这支队伍便立刻动摇,止不住地后退了。 这打乱了李松的部署,他本来想着让两翼坚持一下,直到中军碾压对方得手后再去支援,现在看来左翼是完全指望不上了,不仅指望不上,而且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包袱,因为若是任由他们崩溃,全军士气必将受到沉重的打击,整个战局都将受到影响。 李松下了命令,抽调北军长水营骑卒从侧面突击敌军右翼,缓解左军的压力。应该说这是一个及时而适当的举动,可以稳住战场的局势,但是毫无疑问,这个行动削弱了中军主力。 可是更始丞相觉得没太大关系,对方中军只是一群娃娃兵而已,必定是不堪一击,即便少一些骑卒,自己的军队依旧可以在中路取得胜利。 他挥了挥手,命令中军迅速压上,这么明显的优势,就不用慢慢地对射了,节省时间,早早完成雷霆一击吧!大汉需要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来提振士气。 而令他惊诧的是,对方竟毫不示弱,完全没有龟缩防守的打算。 鹰扬营迅速转换阵型,以应对接下来的短兵相接。弩兵向两边闪开后撤,并不断用手弩从两侧射击,而把中间地带全部交给长兵。 长兵列着整齐的阵势开始前进,慢慢向前突出,他们的步子虽然不快,看上去却异常坚定。 终于,双方撞到了一起,北军三营和鹰扬营开始近距离接战。 北军气势汹汹地扑上去,想要一口吃掉这支娃娃兵团,却突然发现他们面前不是任人宰割的肉,而是一只巨大的刺猬,紧实、锋利、带有攻击性,简直让人无处下口。 那些幼稚少年们的脸都藏在布成刺墙的矛阵里面,隐在闪亮的兵器后面。北军士卒想向前,想靠那些脸更近些,却被长长的兵器死死地隔在外面。 那么这紧密的长兵阵列只是用来防守的吗?不,他们要前进,要进攻!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打的就是阵型,是铁的纪律和彻底的战术执行,阵型严整的士卒足可碾压数倍之敌。 一向自诩为精锐的北军忽然发现,他们这些壮年士卒对上那些刚刚算做成年的少年,竟然讨不到任何便宜,相反却面临着极大的压力,他们拼命地向前顶住,才总算把战线稳定住,但那一波又一波的长矛突刺却让他们时时有后退的冲动。 李松没看到预想中的势如破竹,心里很是吃惊,这不过是一群少年,怎么会如此强悍,能顶住精锐北军的冲击? 他是战场上的老手,仔细观察后即发现了战局的关键所在。中军在正面很难快速突破,即便拿着长兵的是一群半大的孩子,紧密的长兵阵在正面接触战中依旧是几乎无敌的存在。 而且敌军前几排都是相对强壮的十七八岁少年,他们与成人的差距并没有想像中的大。打仗靠得就是精锐,一支上万人的队伍往往就靠最前面的几百人,后面的大部队只要当好啦啦队,能壮胆、不添乱就成,要是还能帮上些忙,简直就可称得上全军精锐了。 如今就是这样,鹰扬营最前面的几百人都是相对强壮的老兵,无论胆量、勇气和战斗力,都比后面新兵高出一截,使其正面战斗力显得异常强悍。 要想破坏这个阵势,只有从其侧后下手。因为长兵紧密排列的情况下全军很难转向,因此侧后才是他们的弱点所在。若从侧后突入,刀盾兵能进入到阵内,那就是孙悟空钻进妖精的肚子,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了。 恐怕此时李松会有些后悔调动长水营骑卒支援右军,如果他们在的话,必然会势如破竹地突入敌阵。 李松看向左翼,那边的局势已有逆转的趋势,骑兵突入,将濮阳营从中间切割开来,造成其大范围的混乱。左军已从接近溃散的状态下稳定下来,并逐渐掌握了战场上的主动。看样子再过一会儿左军就有可能击溃敌人,反过来支持中军,这使李松稍稍宽心。 现在,他打算用预备队的三千步卒去攻击鹰扬营侧翼,虽然步卒冲击力比骑卒差得远,但只要打在敌军软肋上,依旧会收到很好的效果。 三千刀盾兵冲到鹰扬营附近,发现已有一支队伍等待在那儿,同样也是刀盾兵。 刀盾兵是近战兵种,不像长兵对战阵配合那么依赖,而是更多的依靠个人的武技,刀盾兵遇到刀盾兵,基本上可说是以命换命。更始军终于可以占到以大打小的便宜了。 可在鹰扬营的刀盾兵中,有一支两百余人队伍,每个人的手里都是一柄两边开刃,柄长五尺,刃长四尺的斩马刀。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25.紧追不舍 而一队骑兵的出现,使得局势愈发向不利于更始军的方向发展。 鹰扬营三曲曲长是征北将军田况的三子田无忌,他一直带着本部将士在战场上游弋,专门挑着人少的地方走,在敌我队伍的空当中穿行。田无忌的第一目标是长安城东都门,因为随时准备接应丞相大军回城,那道门并没有关上。 田无忌的意图很明确,他想在乱军之中绕到城下,夺门而入。 羽林军的旗帜是大汉传统的黄旗,与更始军的旗帜相似,战场上军队来回调动,都打着一样的旗帜,鹰扬营三曲一开始并没有引起敌军的注意,他们远远地绕行,躲避着战场上的敌军,慢慢靠近城墙,甚至在两支队伍之间的空当中穿行过去,当时距离更始军只有六七百步远。 双方正面鏖战的时候,田无忌带着这支四千人的队伍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逼近了长安城下。这时城头上的士卒发现了不对,连忙示警,长安城头顿时一片忙乱。 此时东都门就在他们不远处,田无忌将全曲的骑兵迅速集合起来,想靠马匹速度突袭过去,夺取城门。 数百骑兵整装待发,田无忌正要下令,却见城门处冲出一队骑兵,向他们直奔了过来,骑兵的身后,还有人马在不断开出。与此同时,城头弓弩也开始了射击,有几名羽林郎中箭倒地。 手下士卒大叫道:“曲长,我们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田无忌此时位于战场和长安城之间,他两下一看,心中立即有了判断,此时要走,已经是来不及了。被敌骑追着砍杀,三曲恐怕会全军覆没。 眼下只有结阵抵抗,他刚念及此,便下了命令:“各屯结圆阵阻敌!” 之所以以屯为单位结阵,是因为敌骑马上便到,结大阵费时,恐怕未等结成,便已被冲散了,只好结成若干个小阵,分别御敌。 结阵是平日训练的主要内容,士卒们都已练得纯熟无比,立即在屯长的带领下,一层一层地站好位,弓弩兵在内,长兵在外,长矛戈戟统一朝向外面,结出数个大刺猬一样的圆形阵势。 圆阵紧密,抗冲击能力强,是最有效的防御阵。 田无忌下令结阵后,对军司马道:“我将亲率骑卒,回冲敌军,你代我指挥步卒在此阻敌,不可使其增援城外之敌!待我击溃敌军后,再回军为尔等解围。” 田无忌似是向着军司马,也似是向着全军,厉声吼道:“若有擅自后退者,斩!” 说罢一拨马头,带着全曲仅有的三百骑兵,向着李松手下北军三营的背后直冲过去。 军司马得到在长安城边坚守的死命令后目瞪口呆,还未来得及质疑,曲长已绝尘面去,只好回过身来,下令对已冲到近前的敌骑射击。 他的处境可以说是一个绝境,这支四千人的队伍就在长安城边,城内的军队正源源不断地出来,立即便能将他们包围,而他得到的命令是不准后退。 对于军司马来说,这个命令有些难以接受,而对于整个战局来说,田无忌的安排却是统筹了全局。 城内的兵丁看样子不只是出来对付他们这支小分队,而是要去增援李松的。 此时虽然李松军队虽落下风,但还在勉力支撑,未呈败象,若是有人增援,很可能会将局势扳回,这也是田无忌命令他们就地阻击的原因,在前面更始军崩溃之前,一定不能让援军抵达。而他自己率骑兵回身冲击,是要加速敌军的溃败,只要前面敌军溃了,这边的援军立刻便得缩回城里去,三曲的围自然就解了。 田无忌带着他的三百骑兵,一路小跑,奔到正在鏖战的北军身后,指着军中丞相李松的大旗,说道:“尔等可敢随我杀进去,取贼首之首,建不世之功?” 三百余人齐呼道:“谨遵将令!” 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人在田无忌的激励下豪情陡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田无忌这三百骑兵只有少数是赤眉军中子弟,其余大多是本地良家子,有他在石里坞的伙伴,有投效过来的豪强子弟,有郑县招来的新兵,从军的良家子骑术普遍不错,许多人可以在马上开弓射箭,舞动刀枪更是不在话下。至于田无忌自己,更是羽林军中少见的文武全才,马上武艺相当不错。 田无忌一马当先,一刀劈在眼前敌军的脖颈上,顿时鲜血飞溅,横尸当场,胯下的战马好像是被血腥刺激得狂暴起来,马蹄起处,正踏在一个步卒胸腹之间,将他踢倒在地。这一人一马略不停留,破阵而入。 田无忌好像是最锋利的宝剑的剑尖,瞬间在敌军阵势上切开一个小口,三百少年紧随其后,将这个口子越撕越大,直到敌军流水似的向两边分开,任由他们一头扎了进去。 大汉丞相的大旗在士卒层层环绕之中,此时旗下的李松正端坐马上,瞭望着被一群提着斩马刀的羽林郎赶回来的已方步卒,以及阵形松动正节节败退的中军,终于他强压下掉头逃走的想法,拔出刀来,准备将身边最后的力量全部投入战场,作殊死一搏。 “丞相!丞相!敌军从后面杀过来了!”他身边的将士们忽然喊道。 李松回头看去,见一队骑兵正以破竹之势奔来,所到之处无人能挡,此刻已到了他身后百步左右。 “拦住他们!”更始丞相将本想向前挥出的刀指向了身后。 他的身边有数百人是自己的私兵,对他极为忠心,战斗力也十分强悍,他们平时不上阵厮杀,只在李松身边保护他的安全,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把李松团团围在中间。 田无忌等人冲到距离李松几十步之内,眼看着丞相的大旗就在眼前,却实在是有些冲不动了。马的速度起来后,冲击力极其强大,很难拦挡得住。但是这一路砍杀进来,马速下降,骑士的体力也下降,人马都有些疲劳,只是拼着一股劲儿在坚持而已。而且越是靠近李松,敌军越多,面对的阻力越大,尤其是遇到李松的私兵,立时便像撞到墙上一样,说什么也突不进去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26.三将争功 田无忌已不知杀了多少人了,他一路追随,紧咬着李松不放。李松向西躲避,田无忌也随之向西,一直保持在他的北面,死死地挡在更始丞相回长安城的必经之路上。 李松见甩不掉这一小队骑兵,干脆也不再躲避,下令队伍直接折向北,打算硬冲过去。他手下的人比田无忌要多出一倍,而且一直没有参战,体力上占有优势,击破这支小队,打通回城之路还是很有希望的。 他打算的不错,可是却忽略了南面杀过来的王虎。李松一行向北与田无忌接战,而王虎带着两百人直接从他们背后杀了过去。 更始丞相李松顿时陷入赤眉军鹰扬营的两面夹击之中。 田无忌和王虎一行都是鏖战了许久,体力达到了极限,按理说一直养精蓄锐的李家私兵应该占有优势,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李松的手下虽然很卖力气,却在两面都落了下风。 打仗靠的是气势,败军遇到胜军,士气不可同日而语,而且杀了许久的羽林郎一直都在战斗状态,这股气还提着,战斗力就还在。 田无忌从北向南,王虎从南向北,双方不断向中间挤压着,把李松的队伍压得越来越扁。可是越往中间阻力越大,李家私兵面临绝境,也拼了性命,数百人把李松死死地围在中间,裹着他且战且走。由此看来,李松平时对手下确实不错,到了这种绝境,依然有这么多人肯为他卖命。 在战场上骑兵对于步兵有着天然的优势,一个骑兵冲起来,一队步兵都挡不住,可是在这种举步维艰的近战中,骑兵的优势一点也显不出,反倒是挥舞着斩马刀的王虎等人更有冲击力。 王虎和袍泽们结成了几个小阵,齐行齐止,如墙而进,凡是敢上来阻挡的,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都是一击即破,没有谁能保持完整的躯体。 这令人胆寒的队伍终于吓到了李家私兵,他们实在不敢上前来阻拦,用身体来抵挡结成阵势的斩马队,许多人实在顶不住压力,只好寻机逃跑,还有一些人依旧不肯弃主,依然拱卫着李松,拼了命地向着田无忌等人冲去。 王虎带着全队硬生生砍出一条血路,冲到李松身前十步之内。虽然没有大旗做指引,但是更始丞相的气度,众人对他的态度都使王虎立即锁定了李松本人。 兴奋的头脑使他忘记了身体的疲劳,方才还有些疲累抬不动的胳膊突然又充满了力量,他大喝一声,一刀将两名上前拦截的士兵扫成四段,大步向前,要把李松斩杀当场。 此时田无忌距离李松也不过二十步,他眼看王虎势不可挡,冲破阻拦逼近,心里十分焦急。他追着更始丞相杀了半晌,早将这功劳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没想到王虎竟然冲出来横刀夺爱,心中当然不服。 他在马上本来已举步维艰,完全冲不进去,此时情急之下,突然爆发出强劲的战斗力,接连砍倒两个敌兵,一下子冲到李松面前。 田无忌和王虎都举起了刀,抢着要将更始丞相斩杀,夺取头功,两个人都拼杀了许久,此时正是收割战果的时候,谁也不会和谁客气。 李松好像也已绝望,放弃了挣扎,闭目等死,唯一的悬念就是哪柄刀会了解他的性命,是犀利无比的环首刀,还是恐怖霸道的斩马刀? 可是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任谁也无法提前预料到结果,正在两柄刀将落未落之际,空中突然飞过来一只箭,这箭从两人中间穿过,正射中更始丞相李松的前心。 李松扑地便倒,两道刀光从他身体上空闪过。田无忌和王虎全都扑了个空。 两个人正在错愕之际,一匹马飞驰而至,穆弘跳下马来,叫道:“这条大鱼是我的了!” 田无忌怒视着他,斥道:“我二人在此,你竟敢发箭来争功,若是射偏了,岂不要了我们的命!” 穆弘看着田曲长,一脸的诧异,既而脸上竟带了怒气,他大声道:“田曲长,在下可是鹰扬营第一射手,怎么可能失手?要是射偏了,别说要了你的命,便是射断你一根头发,我穆弘便与你抵命!” 随着李松倒在地上,更始军愈发兵败如山倒,便连他的私兵也一哄而散,本来出城增援的军队受阻于田无忌一部,没有及时抵达战场,眼见赤眉军挟大胜之威冲过来,急忙撤回城去,三曲步卒之围自然就解了。 刘茂本想赶着败兵,直冲进长安城去,可城头上似乎也发了狠,竟不顾敌我,未等败兵入城,弩箭齐发,连更始军和赤眉军都射倒了一片,城门也死死地关闭,即便是更始士卒也进不得城了。 刘茂便下令收兵,打扫战场、清点损失、收纳降兵。 刘盆子原本叮嘱过刘茂,尽量将敌军将领活捉,他想按照历史上的真实剧本再重演一遍,当然要有活捉李松这个前提。 可战场形势千变万化,完全不按既定剧本走,李松虽然被活捉了,可是他要害处中了一箭,已经气若游丝,能不能活下来要看天意。 濮阳将军芳丹望着一片狼藉的战场,对于这场大胜还有些不敢相信,战争开始时,濮阳营冲击更始军左翼,慢慢占据上风,当时作为中军的鹰场营正与更始中军僵持,芳丹就已经有些吃惊。 作为争战沙场的老将,他深知对方中军战斗力远远高过左右两军,芳丹一直担心的是,鹰场营抵挡不住冲击直接崩溃,没想到这帮娃娃兵竟如此强悍,在与敌军精锐的对冲中丝毫不落下风,甚至略有优势。 等到濮阳营遭到长水骑兵的切割,更是全营大乱,节节败退,芳丹亲自上阵拼命,才挽回一点败势,勉力支撑。 而就在濮阳营陷入苦战的时候,鹰扬营却突然发力,一举击溃当面之敌,直接取得了战争的胜利,把濮阳营从即将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27、如何入城 刘盆子脑海里浮现了他们的大哥刘恭的样子,那是一个很端方的年轻人,也许有些过于端方了,某些时候便显得有些执拗。 这兄弟三人的关系一向都不错,刘恭很照顾两个弟弟,弟弟对大哥也很敬重,可说是兄友弟恭。不过两年前刘恭随樊崇去洛阳,被更始帝刘玄留下,没有再回到军中,兄弟三人便失散了。 刘玄和刘恭君臣相得,即便刘恭的弟弟刘盆子即位,与更始政权敌对,刘玄也没有迁怒于刘恭,依旧对他信任有加。 他的信任获得了超乎寻常的回报。长安破城后刘玄出逃,仅有的几个追随者中便有刘恭,在君臣二人投降赤眉军之后,刘恭更是成为了更始帝的保护者,甚至在他被杀之后替他报了仇,刺杀了杀害他的凶手谢逯,算得上是唯将热血酬知已的典范了。 刘盆子早就知道了剧本,自然不用为刘恭担心。他安慰刘茂道:“二兄别担心,我已得到确切的消息,大兄平安无事,刘玄对他很信任,完全没有加害的心思。” “此时无事,不一定以后也无事,盆子,得想个法子,让大兄好好的呀!” 刘盆子道:“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等到破城之日,就是咱们兄弟团圆之时。” 不知为什么,刘茂现在对这个弟弟有点迷之信任。原本在牛马厩里,刘茂是弟弟的保护者,自从刘盆子从山坡上摔下来,苏醒之后,兄弟两个的关系颠倒了过来,弟弟反而成了哥哥的倚靠。 此时听刘盆子这么说,刘茂多少放下心来。 兄弟两个用过了饭,刘盆子派人去请各大头领来议事,不一会儿徐宣、谢逯、杨音、王匡来了。 王匡是绿林军元老,受封“比阳王”,在更始政权中有巨大的影响和号召力。他的样子很寻常,身材不高,略有些发福,见到小皇帝连忙跪拜,礼节很是周到。 刘盆子亲自上前扶起王匡,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言谈间很是亲热。 王匡低垂着头,连连逊谢,带着些好像是受宠若惊的惶恐,“陛下,”他说道:“臣早该渡河去拜见陛下,只是军中事务繁杂,脱不开身,希望陛下不要见怪。” “国事为重,比阳王为国事操劳,只有功劳,哪有什么罪过?”刘盆子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讲那些虚礼!” “军中那些小子总要惹事,臣和淮阳王不敢稍离,听说陛下来了,我二人都恨不得立时来拜见,不过总得,总得留个人在军中,镇着那些家伙不是?”王匡笑道:“臣抢着先来了,淮阳王因不得早日得见陛下天颜,还发了一通脾气。” 明明是怕被一锅端了,两个人不敢同时来,留一个人在军中,让刘盆子有所顾忌,偏说成很无奈的样子。 刘盆子对这话自然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不过依旧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朕对比阳王和淮阳王都倾慕已久,可惜今日才得一见,淮阳王么,以后有的是时间见面,不急在一时。” .他转身对着众人道:“以后咱们都是兄弟,诸位要与二王多多亲近。” 众人连声答应,徐宣道:“陛下,御史大夫和左大司马一早便带人去城下察看军情,臣已差人去请了。” “咱们边聊边等,朕有好多话要和比阳王说。” 刘盆子一直向着王匡说话,问东问西,从家里有什么人一直聊到长安城的近况,足足聊了半个时辰。樊崇等人却一直没来。 这时有人来报:“陛下,御史大夫和左大司马正在攻打东都门!” 刘盆子心里一沉,这个樊崇,果然是老大当久了,不习惯请示汇报,前几天刚说过唯皇帝之命是从,今天就自作主张去攻城了。看来这群大老粗还是缺少调教,以后老子一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听话。 他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没显现出丝毫不悦,只笑道:“御史大夫实是忠勇之士,急着替朕分忧,既如此,咱们也不能只等他的捷报,二兄,你带鹰扬营去,为御史大夫掠阵,万不可使其有失。” 他转向王匡道:“比阳王,你知道城中底细,依你看这长安城该如何攻取?” “陛下,伪帝坐困城中,人心浮动,外无援兵,以我军军威,长安城可一鼓而下!” “依卿所言,今日御史大夫就能进城了!” “这个,”王匡尴尬地一笑,“城中还有十万兵马,还须我军大军齐出,并力攻城。臣愿为大军前驱,为陛下攻城拔寨!” 皇帝转向徐宣,“丞相怎么看?” “陛下,臣以为长安城必下,只在早晚。攻城之事不能一蹴而就,须从容图之,御史大夫今日也只是试探城中虚实,好寻个万全的法子,可待他归来后再做道理。” 徐宣不肯轻易表态,他们五大头领一直都很团结,几乎可说是五位一体,这话也是给樊崇小小地擦了下屁股,老大只是去给陛下打个前站,看看这城要怎么个攻法。 小皇帝道:“今天见到比阳王,朕太高兴了,一定要好好地喝两杯,士元,快去安排酒席,给比阳王接风,给御史大夫庆功!” 酒席刚摆上,樊崇和逄安便回来了,两个人风尘仆仆的,也没回自己营中,随手脱了盔甲就来吃饭,逄安袖口上还沾着血迹。 樊崇一边用力撕扯着嘴边的肉,一边说道:“这城墙还真不是人爬的,那么高!” “这帮畜牲,居然向城下倒沸油,拿兄弟们当烤猪吗?”逄安气愤地道:“等破了城,老子一定把他们全屠了给兄弟们报仇!” 小皇帝看了一眼王匡,见他目不斜视,只盯着案上的饮食,对逄安的话好像全没听见。可他知道,往往越是表现得毫不在意,越是把话听进去了。 罗由道:“大司马说笑了!陛下以仁德治天下,不忍见百姓受饥,不惜用军粮来救济,又刚刚颁布新军法,严禁随意杀伤盗抢,怎么会随便屠城呢?” “仁德?仁德能杀人吗?仁德能破城吗?陛下又想要进城,又想要仁德,臣觉得办不到,不杀个尸山血海,怎么能进得去长安城?”逄安冷笑道,指着罗由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只会讲什么仁德,论到上阵杀敌,攻城拔寨,就吓得不知躲到哪儿去了,还不是要我们这样的武夫?” 这话可说是相当的不客气,不仅指着罗由的鼻子申斥,简直是当面挑衅皇帝,刘彪第一个不干了,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手就往腰里去摸,却忘了兵器已被收走。 皇帝道:“越骑校尉,你是不是喝多了?少喝点,坐下!” 刘彪愤愤地坐下,狠狠地瞪着逄安。逄安不以为意,居然还龇牙一笑,“这小子有股虎气,一点不像老刘的侄子。” 皇帝道:“逄安,若是尔等武夫去攻城,几日能打下长安城?” 他没有叫逄安的官名,也没叫他的字,而是直呼其名,在朝堂上当然正常,可是在这宴饮的场合却有点少见。 徐宣听了,知道皇帝是生气了,忙扯了扯逄安的袖子,低声斥道:“陛下问话,你要仔细回答,莫要信口胡言!” 徐宣算是他的兄弟和上司,提醒他不要胡说八道,是一番好心,,逄安却不领情,他还在为上次被迫向皇帝效忠而生气,为自己的老大樊崇鸣不平,总想找机会扫皇帝的面子。 他说道:“若是御史大夫率全军攻城,大概要一月左右。。。至多两月,必能攻破长安城!” 他这话算是说的有点大,这么一座坚城,如果军器完备,粮食充足,守上一年都是可能的,而这两样长安城里都不缺。 逄安又道:“不过以陛下您的能耐,想必用不着动刀兵,只用仁德就行了!” 说罢哈哈大笑,帐内一时鸦雀无声,将领们有的看着皇帝不说话,有的低头暗暗地笑。 王匡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肉,翻来覆去,徐宣暗暗扯住逄安的手,紧张地看着皇帝,生怕他少年气盛,一怒之下翻脸,来一个当场火拼。 罗由的话打破了沉默,“大司马所言差矣。。。” 他的嘴炮模式还未开启,便被一阵大笑声打断,小皇帝笑得前仰后合,让帐内诸将愈发惊异。 皇帝指着逄安道:“你说的太对了,朕正想以仁德加于长安,使百姓可以安居乐业。武夫破城之法太久了,朕可等不得一个月两个月,朕将用仁德之法破城,不出六日,必入长安!” 这句话更是惊人,连罗由和杨延寿等人都吓了一跳,心中一个劲儿地叫苦,皇帝还是太小了,受不得激,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呢?要是将来办不到,皇帝的面子往哪放? 杨延寿一扶皇帝的胳膊,说道:“陛下,您可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 他是想皇帝就坡下驴,用酒把话遮掩下去。没想到小皇帝把他的手一把推开,说道:“这酒度数太低了,想喝醉都费劲,以后得让钱有这小子酿点高度的。” 这时即便聪明如杨延寿,也圆不过这个场子了。逄安已是哈哈大笑,说道:“那臣就拭目以待,看陛下的仁德怎么在六日内攻下长安!” 皇帝道:“御史大夫,你为了国事,连年争战,马不解鞍,年不过四十,头上已生白发,朕岂忍见卿如此辛劳?你就在营里好好歇息几天,长安城就不要管了,交给朕!等朕拿下长安,与御史大夫、与丞相、与比阳王、与诸卿在未央宫中共饮!” 他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众人也跟着干了。 皇帝忽然将手中的碗向案上一放,发出啪一声脆响,那酒碗竟碎成了两半。 他厉声道:“朕以仁德入长安,亦将以仁德治之,如有胆敢滥杀屠民者,朕必屠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28、汶阳校尉 “六天?简直是做梦!” 张卬向刀刃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撩起衣襟开始细细地擦拭,他脸上的冷笑映着刀锋上的寒光,使温暖的帐篷中增添了丝寒意。 “用仁德不用刀兵?难道刘玄会大开城门迎他们进去?”张卬放下了刀,转向王匡道:“咱们那位陛下可是宁死也不放弃长安,逝与宗庙共存亡的。哈哈!他以为他是谁,还真把自己当成了真命天子,当年要不是老子一力主张,他一个没人当回事的窝囊废能当上这个皇帝?现在跟老子翻脸,摆起皇帝的臭架子来了。” 张卬将刀将案上一掼,“咄”地一声,刀尖入案,刀柄来回晃动。 “老王,”他伸手搂住王匡的肩膀,说道:“看来这个小皇帝是个能吹牛的家伙,靠不住,咱们兄弟还得再寻出路。要不走武关,回南阳,去找宛王刘赐?或者从陈仓入汉中,找汉中王刘嘉?” 王匡摇头道:“你我已经和刘玄撕破了脸,刘嘉、刘赐等人未必容得下我等。” “那怎么办?”张卬暴躁起来,“这不能去,那不能去,难道还要留在长安?这里还有我们兄弟的立足之地吗?” “实在不行,咱们再上绿林山,你我兄弟还能落个消遥快活!”他忽然用拳头重重地锤在案上,恶狠狠地道:“得先把刘玄小儿收拾了,省得他日后找咱们的麻烦!” 王匡道:“静观其变吧,依我看小皇帝没有对付我们的意思,他要仁德,势必要善待你我二人,给别人作个榜样,或许咱们还真能留在长安。” “那个吹牛的小子说了算吗?你不是说逄安不服他么?逄安是樊崇的跟班,他跳出来,肯定是樊崇指使的!看来赤眉贼和咱们绿林军一样,也是谁都不服谁。” 王匡道:“依我看来,赤眉贼必有一场内斗,你我二人不如留下来静观其变,依靠其胜者,若是斗得两败俱伤,咱们可趁乱出手,给他来个黑吃黑,那时候长安就是咱们兄弟的天下了!” “老王,你这主意好!我就说你脑子好使,比我强多了!就这么定了,下次我也去见见小皇帝,听听他是怎么吹牛的。” 王匡道:“先等六天看吧!” 逄安简直得意洋洋,回营的路上时不时大笑两声。 徐宣埋怨道:“少子,我那么拦着你不让你胡说,你怎么就不肯听!” “丞相,你怕小皇帝,我不怕他!三老带我们打下的基业,凭什么便宜了那个小子?你们要对他效忠就去效忠好了,除了三老,我逄安谁都不认!” 樊崇道:“少子,你的情义我知道,可你也收敛着点,不要总是当面与他作对,他毕竟是咱们的皇帝。” 逄安道:“三老,我就不明白了,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把这几十万大军送给别人么?你就自己做了这个皇帝又能怎么样?” “闭嘴!”樊崇怒喝一声,“我樊崇从来没有那种心思!我自问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大汉。少子,你这么说是大逆不道!你要好好管好你的嘴巴,不要害了兄弟!” 逄安被樊崇一通训斥,虽然还是怒气冲冲,却不敢再说话了。 “御史大夫,少子也是为你。。。好好,我不说了。”谢逯道:“御史大夫,你说六天拿下长安可能么?” 樊崇道:“有这个可能。”众人都惊异地望着他,难道皇帝真能把这个牛吹成? 樊崇道:“可是那得全军分攻四面,拼了命地攻打,或许有机会六日破城,但陛下却要不动刀兵,那六天绝对不可能!” 逄安道:“今天我们损失了好几百,长安城难打着呢!他要是能不动一兵一卒,六天内打下长安,那就是见了鬼了。” 徐宣道:“想必陛下是想招降,或许他已与城内有了联络,否则怎么会如此笃定?御史大夫,刘恭可在城里,难道他们兄弟早就暗中商量好了?” 樊崇道:“刘恭是个掉书袋的文人,手下没有兵卒,他便是答应了做内应,恐怕也没什么大用。” 杨音道:“若是能招降长安城,也省得兄弟们再流血了,御史大夫,不如等等看吧,看陛下能有什么妙计!” “他能有什么妙计?”逄安从鼻子里吹出一口气,不屑地道:“就等牛皮吹破吧!到时看他有什么脸!” 所有人都认为皇帝在吹牛,连杨延寿和罗由都有些忧心忡忡,此时他们都在皇帝的身边,个个脸上带着忧虑。 可小皇帝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啥也不耽误。 第二天一早,皇帝说早饭吃多了,要出去走走,消消食,还点名要汶阳校尉来陪他出去。 汶阳校尉受宠若惊,穿了一套崭新的衣服过来,让他丑得愈发鲜明。 小皇帝见了直摇头,让小班登拿来了一套灰色的旧衣服换上,汶阳校尉心里暗骂自己:“我好糊涂,与陛下一道,怎么能穿得如此亮眼,抢了皇帝陛下的风头?” 他乖乖地换上了旧衣,又被套上了一身的沉重的盔甲,汶阳校尉心里愈发欢喜:“与陛下出行,当然要负起保护之责,陛下特意点我来做他的护卫,难道是看中我英武非凡,忠勇无敌?” 他不禁有些后悔,没带自己趁手的兵器,那柄沉重无比的战斧过来,使他的英武形象打了折扣。 好不容易收拾停当,陛下带了汶阳校尉和数百护卫,一路向长安城而去,刘彪带着他的越骑营在后面不远处跟着,时刻保护皇帝陛下的安全。 皇帝陛下与汶阳校尉并辔而行,卫士们分散在他们四周。汶阳校尉不禁激动万分,他一个人与陛下同行,这是多么荣耀的事啊!自己祖宗八代都没有过这种高光时刻。 虽然盔甲沉重,穿着有点累,可汶阳校尉依旧挺直着腰杆,他想把自己最威武、最意气风发的样子展现给皇帝陛下看,只要得到皇帝陛下的垂青,他未来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眼看长安城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城门上的士卒在走来走去,汶阳校尉有些奇怪,“陛下,咱们这是去做什么?” 皇帝道:“朕要让长安城的士卒见识一下我军最勇猛的将士,让他们看见将军就吓得发抖!” 汶阳将军激动得有点发抖,陛下叫他什么?陛下居然叫他将军?这不是很明显吗?皇帝陛下要提拔他做将军了!自己终于要熬出头了! 这时皇帝停住了脚步,说道:“将军可敢再向前抵近城墙,让城上之敌看清将军威武的形象,以震慑敌军否?” 汶阳校尉大叫道:“有何不敢?请陛下在此稍待,臣愿单骑为陛下夺得长安城门!” 他催马便向前去了,皇帝摆了摆手,三十名护卫随在他身后,举着几面黄色的旗子,随着他一道缓缓向前。 汶阳校尉不识字,看不懂那旗子上写了什么,不过这种有人在两旁给打旗的感觉真的不错,他突然有种感觉,觉得自己成了三军主将,所有人都听从他的号令,自己在敌人面前耀武扬武,吓得敌军屁都不敢放,特别的威风。 这时他距离城墙大约两百余步时,城上突然飞出一支长长的弩箭,这箭带着风声,从突然他身边呼地掠过。 汶阳校尉吓了一跳,突然忘了耀武扬威,也忘了刚才说过的要单骑夺门的话,手忙脚乱地去拉缰绳,边叫道:“敌军想必已吓破了胆,我本该直向前去夺得城门,不过陛下的安全要紧,我不能把陛下一个人丢在那儿,万一有人偷袭,犯了圣驾,那就是我的罪过了,咱们回去吧!” 他刚要拨转马头,却觉得有人在他的马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那匹马负痛向前狂奔不止,汶阳校尉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吆喝,总算把马停住,此时他已进了长安城墙的射程之内,连城门上的人脸都几乎能看清楚了。 奇怪的是,城上竟然再也没有弩箭射下,汶阳校尉拨转马头,用鞭子死命地抽打着马,向着来路狂奔而回。 “壮哉!卿乃真勇士也!”皇帝抚着双掌,对他大赞,“有卿这样的猛士,何愁长安城不破,何虑天下之不宁?” 汶阳校尉擦了擦脸上的汗,气喘吁吁地道:“陛下,没有人来冒犯圣驾吧,臣本可以杀进城去,却担心陛下安危,未敢轻动,陛下可好?” “卿对朕如此忠心,真是让朕欣慰!朕要赏赐你!” 汶阳校尉激动万分,陛下的赏赐,难道是钱财?或者是将军名号?看来自己真的是要转运了啊! 皇帝说道:“朕要赐你陪伴圣驾的机会,明日你再陪朕出来散步。” 汶阳校尉抹了抹脸上的汗,心道:“虽然没有具体的封赏,不过能陪着陛下出行,本来就是一种荣誉,陛下若不是对我另眼相看,哪会如此?看来封赏是早晚的事,我断不可心急,明天一定要继续好好地伺候陛下。” 君臣两人有说有笑,在侍卫的保护下回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29、家有一老 汶阳校尉没在城下被射成筛子,并不是他英武勇猛,以致于敌军不敢发矢,而是因为他身后的大旗。 那是上次战役鹰扬营的缴获物,汉丞相李松的大旗,汶阳校尉不识字,认不出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东都门上的卫兵可是认得的。 那个眼神不太好使、冒冒失失地用大黄弩射了一箭的士兵差点丢了命,城门校尉李泛的刀都拔出来了,好在被身边人死命地拦住。 “你瞎了吗?没看到那是丞相的旗吗?”李泛红着眼睛吼道,吓得那士卒连连磕头求饶。 李泛是李松的兄弟,不是堂兄弟,是亲的,亲兄弟的情谊比堂兄弟可重得多了。比如更始“舞阴王”李轶被刘秀用计害死,可并不影响他的堂兄李通成为刘秀的心腹,在刘秀南征北战的那些年里,李通总是替他拱卫着京师重地。 李松、李泛兄弟俩与李通、李轶同族,四人是堂兄弟,但李松是李泛的亲兄长,前几天李松出城邀战,大败未归,传说他已经死了,李泛因此还痛哭了一场。此时见到他的大旗,顿时觉得十分惊喜。 难道兄长竟侥幸未死? 李泛恨不得立即下城,打开大门把兄长迎回来,可他毕竟把守城门,职责在身,不敢轻易开门,他怕赤眉军用李松的旗帜来赚门,因此迟疑未决。 李泛向远处望去,见树木遮掩之中,隐隐有许多人马,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只想等对面的人走近一些,看得再清楚一点。 他扒住城墙垛口,紧紧地盯着那杆大旗下的人,见那人的穿着打扮,与自己兄长出征时一样,心脏就忍不住砰砰地跳了起来,他回头向着一个家兵问道:“当日你可曾亲眼见到我兄长中箭身亡?” 那家兵说道:“我确实是亲眼所见,丞相前心中了一箭,当即落马,我等上去抢夺,却被敌军冲散。” “怎么知道他当时是死是活?” “这,这个,丞相当时一动不动,我们都以为他已亡故。。。” “你以为?你以为的就一定是对的吗?”李泛厉声斥道。 那家兵诺诺连声,不敢再说。 此时对方突然纵马向前,直冲到距城门一射之地,对方的脸已隐隐可见,李泛心里一震,大叫道:“快,打开小门,出去把丞相迎回来!” 大门旁边有一个小门,仅能容一人进出,开这道门,派出几个人出去接人,被夺门的危险就小了许多。 几个士卒跑去开门,还没等走到门口,他们要接的人已经掉转了马头,扬长而去了。而与他同行的一个士卒,竟示威似的向城头射了一箭。 李泛用拳头狠狠地锤着面前的城墙,悔恨自己太过小心,没有早点开门去迎。 兄长被人要胁,无法自行脱身,偏偏自己见机不快,错过了这个极佳的解救机会,以后要再想找到这样的机会就难了。 手下士卒呈上来一枝箭,箭身上绑着一封帛书,李泛将信解了下来,展开看了两眼,马上揣在怀里,匆匆地下了城门,打马而去。 李泛带着几个护卫冲进城里,马不停蹄,一直冲进了尚冠里丞相府,门口的仆役叫道:“校尉,您怎么回来了?” 李泛也不搭话,把马缰绳丢给他,大踏步地进了宅门。 这是一所豪阔的宅子,配得上更始丞相的身份。原来每日熙熙攘攘,总是有人来拜访,自从李松一去不回之后,这座大宅冷清了不少。 李泛走进后面一座幽静的院子,那是李家老太太的居处。 他一进屋便喝令仆役出去,自己小心地掩上了门,屋内只剩下他和自己年迈的母亲。 李老夫人年近七十,在当时算是相当高寿的了。她虽然双眼已盲,心思却很透亮,是家里真正的主心骨。每遇大事,兄弟俩都要来与母亲商量。 当年王莽在位时,李氏家族是南阳的豪族,宛城的首富。但李松和李泛这一支只是旁宗小支,依附于大宗,兄弟俩一道打理一个偏僻的农庄。李通和李轶谋划起兵,事情泄露,在南阳的李氏宗族几乎被屠戮殆尽,李松兄弟因在偏僻的农庄里逃过一劫。 当时二人猝然得知消息,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反倒是李老夫人极为冷静,她说道:“我们是李家的人,纵然没有参予谋逆,也一定无法保全了,恐怕现在抓捕的人已经在路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李松兄弟遂起兵响应李通兄弟,后来加入了舂陵军,才有如今这一场富贵。 如今李松生死不明,李泛有事只能与母亲商量。 “母亲,有兄长的消息了!” 李泛将方才城门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又拿出那封帛书,说道:“这是他们射上来的信,说只要我献了东都门,引赤眉贼大军入城,便归还兄长。母亲,您看此事该如何是好?” 李夫人听罢,沉默片刻,混浊的盲眼中竟流出两行热泪。 李泛急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兄长有消息了,这是好事呀,您怎么还哭了?” 李夫人哽咽道:“你的兄长,恐怕凶多吉少,或许他,他现在已经死了!” “这话怎么讲?” “若是你兄长还活着,何必亲临?只须他修书一封,派人送来便是了!他亲身过来,若是城上弩箭齐发,将他射死了,贼人岂不是丢了手里的筹码?”李老夫人道:“这分明是你兄长已死,贼人却找个体貌相似之人,用他的衣服旗鼓赚开城门。” 李泛细一琢磨,当时感觉那个人像极了兄长,可是经母亲一说,顿时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儿,难道真的是有人假扮兄长? 这个还真有可能,要是兄长还在,贼人定会让他修一封书,一道射上城来。 他勃然大怒,站起身道:“放牛的小子欺我太甚,竟敢戏耍我,我,我要请命出城,与之决战,为兄长报仇!” 李老夫人厉声道:“你要做什么?你给我坐下!” 李泛不解地看着她,“母亲。。。” “你这孩子好糊涂!长安城混战了几个月,人心都散了,咱们那个皇帝又没有什么本事,这长安城是早早晚晚都要易主的,你想陪着一道死吗?” “母亲,您的意思是。。。难道您要我投效那些杀害我兄长的仇人?” “战场之上哪有不死人的?你兄长经历大战小战无数,说不清杀过多少人,难道那些人都要找他来报仇吗?” 一句话问得李泛无言以对。 “这是乱世,不论恩仇,只论能不能活下去!为了活下去,只能去杀人,否则就会被人杀,没什么可抱怨的!”李老夫人倒是看得开,极为豁达。 “你们兄弟从前跟着李通和李轶,折腾了几年,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地位,咱们用不着依附大宗了,咱家也是个大家族了。我已经有了五个孙子,四个孙女,有几个都已成家了,他们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你就不为他们的将来想想?” 李老夫人伸出手去,摸索着儿子的头,从头顶摸到脸、下巴,她说道:“孩子,你兄长不在,你就是李家的一家之主,这满门上下几十口的性命,他们未来的富贵,整个家族的兴衰,可全在你一个人的身上。” 李泛顿时觉得全身都沉重起来,好像是在子宫里漂浮了十个月的胎儿,突然脱离了母体,必须一个人直面这个失重和陌生的世界。 “母亲,我该怎么办?” “怎么能保存家族,便怎么办!至于你兄长的生死,不用,不用管太多,怎么都是他的命!”李老夫人蹙着眉头,强忍住眼里的泪水。 “我,我再想想。”李泛依旧犹豫不决。 “还想什么?还不快走?你就不该回来!”李老夫人突然发起怒来,“丞相的大旗在众目睽睽之下靠近城门,城上所有人都瞧见,便是那份帛书,也是当着众人之面射上来,你以为刘玄和赵萌都是瞎子、傻子,他们都看不见吗?” “可是,可是我并不想背叛陛下。” “这时候还由得你申辩吗?贼人已明目张胆的要你献门,纵使你忠心不二,从来没想过投敌,你的兄长在贼人手中,不管是真是假,陛下还会信你吗?” 李泛打了个激灵,一下子站了起来,“母亲说得对,这事已由不得我了,主疑臣死,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总算是想明白了,”李老夫人道:“不要心存侥幸,不要犹豫,墙都要倒了,谁都做不成墙头草。乱世之中,每个人想要生存,都要去拼,都要去赌!咱们李家的将来,就在今日,儿啊,你就大胆地去做吧,不要以母亲为念。” 李泛道:“母亲,我这就集结家兵,咱们一起打出东都门!” 话音刚落,脸上已狠狠地挨了一个耳光,打得李泛耳朵嗡嗡作响。 “糊涂!”李老夫人满脸泪水,斥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只要东都门还在你的手里,谁敢动我一根毫毛?那不是逼着你投敌吗?” 她摸索着,用双手推着李泛向外走,边推边道:“快走,快回东都门去!你就不该回家,现在恐怕人人都知道这件事了,你要是被别人堵在家里,我们李家就全完了!” “母亲,那您,您保重!” 李泛一跺脚出了门,重新上马狂奔,直奔东都门而去。 他前脚刚走,一队兵丁过来,将丞相府团团围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30、先降者侯 小皇帝刘盆子的大帐内。 罗由紧皱眉头,说道:“陛下,此计漏洞颇多,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假,恐怕难以成事!” “那又怎么样?看出是假又怎么样?”小皇帝道:“成大事者不顾家,想当年李通起兵,他的父亲李守还在长安为宗正卿,没来得及逃出去,就被王莽一刀杀了,南阳李家宗族也被杀得血流成河,几乎被灭族,李通难道不知道举事会连累父亲,连累宗族吗?是他没有父子之情、兄弟之情吗?” 皇帝站了起来,环视着他的亲信,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有时候还真是这样,欲为非常之事,必要舍弃寻常之情,情深者成不了大事,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朕,朕不只把你们当作臣子,更把你们当作兄弟,朕要带着兄弟们一起做大事!” 这一点他的亲信都比较认同,皇帝确实让他们有这个感觉,他们就是一个兄弟般的团队,联结大家的不仅仅是实现自我、博取功名的渴望,也有对小皇帝的一分兄弟之情。 刘盆子发现他的话题扯得有点远,连忙生拉硬拽回来,“像李家这些豪门大户,出发点永远是家族利益,这一点不会因一个人的生死而改变,即便此人是一族之长。若是像李通、李轶这种做大事的人,出发点永远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大事,这种人便连家族都可以舍弃!但是有一点是不变的,他们的选择都是基于利益,有的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有的是为了个人的利益,基于情义去选择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皇帝歇了口气,说道:“李泛开不开城门,与他的兄长是生是死没有必然的联系,真李松也好,假李松也罢,只要献门对李氏家族、对他本人有利,他都会打开城门,迎我大军入城!” 杨延寿忽道:“陛下如何知道东都门守卫是伪丞相的兄弟?” “啊,这个,”皇帝顿了一下子,好像在苦思冥想着什么,可他马上板起了脸,拔高了声音道:“士元,你以后要仔细些,还有你们几个,眼睛耳朵都警醒些,注意观察,注意倾听,如此重要的信息,怎么你们都没有捕捉到?朕怎么知道?你说朕怎么知道?还不是今天的宴席上,王匡说了那么一嘴,朕记下了,当时便觉得是个可利用的机会。” 陛下有沙里淘金的本事啊,总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有用的信息,帐内几人佩服不已,同时都有些羞愧,羞愧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尤其是作为皇帝身边郎官的杨延寿,躬下身去连连谢罪。 皇帝暗暗地出了口气,作为时代的先知者,一个不小心就会露馅,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分,好在他是皇帝,可以顺嘴胡编,反正也不会有人去找王匡求证。 以后你们还会看到,朕不只知道这些,朕知道的事儿太多了! “陛下,”班登插话了,“听您这么说,那直接劝降就行了,还假扮李松做什么,被人识破了岂不是不好?” “小孩子就是好奇心重,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些事还要朕来讲吗?” 杨延寿道:“陛下莫非是给刘玄和赵萌看的?让他们知道李松还在,我军正与李泛联络,刘玄必定会怀疑李泛,只要他一产生怀疑,为了自保,这东都门李泛不献也不成了。” “士元比你聪明多了,一猜就中。对!朕就是要逼他,刘玄和赵萌也会帮着朕逼他。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皇帝道:“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给李泛一个理由,一个借口,让献门这件事更容易接受一点。” “陛下,您真是善解人意,还替别人投降找好了借口。”班登偷偷地撇了撇嘴。 “这你就不懂了!这个理由很重要!做很多事都需要借口,比如李泛献门,如果李松死在咱们手里,他这么做不仅是彻头彻尾的背主之徒,而且是无情无义、认仇作父的无耻之辈,他心理如何接受?又如何说服麾下将士?往大了说,天下人会怎么看他?可李松要是活着,并且我们用这个作为筹码来逼迫他,那么无论是他还是别人,便都觉得好接受多了,虽然依旧是背主,但是人家是兄弟情深,被逼无奈,为了救兄长献门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事后不还是会知道吗?那时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那时候木已成舟,生米作成了熟饭,还能怎么办只好接受了,婊子都做了,谁还会追究当初是怎么下水的?”刘盆子拍了拍班登的肩膀,说道:“小屁孩,这些事儿你得学着点,将来追美人找媳妇的时候用得上。” “这跟找媳妇有什么关系?” “心理上一样的,要不咋有那么多强吻、壁咚的桥段?而且这些强硬招法成功率还蛮高,这也是给女人接受你找一个理由、一个借口,你想想看,哪有比抵抗不住暴力更好的借口呢?” “嘻嘻,小班登这身子骨,应该是被媳妇qiang上吧?人家借口都给你找好了,到时你就乖乖地从了吧!”胡狗子的话引起一片哄笑。 班登一抹鼻涕,向前跨出一步,“信不信我摔你?” 胡狗子吓得一下子躲在皇帝的背后,“皇帝陛下面前,你你你也敢动手!木头牛,你还不赶紧护驾!” 皇帝的这些新鲜词汇和奇谈怪论把大家都说得一愣一愣的,小班登追着问啥是壁冬,杨延寿却为了皇帝的早熟而惊讶不已。他比皇帝大了五岁,今年已经二十岁了,但是看起来却完全没有皇帝那么成熟,对于追女人这些事更是一无所知。 刘茂也在心里不住地纳闷,盆子什么时候学了这些歪理斜说?他只有十五岁,自己一直看着他长大,没见过他和女人有过什么交集,怎么就懂这么多东西?连追女人这种事都说得一套一套的。 他哪儿知道,刘盆子当年喜欢研究心理学,还幻想过做心理医生,差点读了心理学专业。不管是在大学里还是在社会上,他黝黑健壮的形象、风趣幽默的谈吐都很能招蜂引蝶,不少小女生为他神魂颠倒。 这时皇帝的思绪早已转到了东都门,他下令道:“从现在开始,让王虎和田无忌各带一千人,不分昼夜轮流在东都门附近守候待命,若是有紧急情况,立即冲上去,牢牢占据城门,等待龙骧、鹰扬两营入城。其余长水、中垒、熊渠、濮阳、汶阳各营也立即入城,进城之后,王猛抢占长乐宫,率本部负责宫廷宿卫,罗由率长水营两个曲攻占府库,胡狗子率长水营两个曲占据武库,崔秀守护尚冠里,张允率本部穿城而过,占据长安城西门,中垒营一曲占据各官署,二曲守东门,三曲拱卫未央宫,芳丹守北门,刘彪、田无忌率本部在城内巡视,肃清残敌,维持秩序,熊渠营交由鹰扬将军直接指挥,随时应对突发情况,濮阳营及汶阳营皆受鹰扬将军节制。要记住,咱们要对付的不只是更始军,他们已经是丧家之犬,没什么可担心的,更需要小心的是友军,有敢违反军纪者,就地处置!朕要一个安定的长安城,让百姓见识一下什么叫王者之师。诸将!咱们要大干一场了,尔等皆要打起精神来,谁若出了纰漏,军法从事!”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众人都隐隐地有些兴奋,长安城已经张开了怀抱,准备接纳新的主人,他们就要投身其中,去触摸帝国的心脏,感受它砰砰跳动的勃勃生机。 当天夜里,长安城东都门外。 高耸的城墙在地面上投射出巨大的黑影,在这厚重的黑色之中,有一道更黑的影子在缓缓移动,就像一个幽灵在暗夜里无声无息地飘浮。忽然黑影停住,随着吱呀一声响,他的面前陡现一道光亮,照出黑影的轮廓,那是一个瘦削的背影。 李泛打量着眼前的人,很年轻,神色坦然,平平无奇的脸略有些苍白,完全不是想像中赤眉贼的样子 “在下是皇帝陛下的侍郎,杨延寿。” “我兄长何在?” “李丞相现在营中,等到大军入城,自能与校尉相见。” 李泛脸上浮现一丝冷笑,“口说无凭,怎知我兄长如今是死是活?” “丞相曾亲至城下,校尉亲眼所见。” “城上城下,我又不是千里眼,哪里看得清楚?” “校尉若不信,可亲至军中,当面细看!”杨延寿一笑,身子前倾,低声道:“李校尉,你总该信得过这个。” 他伸手入怀,取出一个黄布包着的物件,递给李泛,李泛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方小小的金印。 杨延寿道:“陛下已降旨,先迎大军入城者封侯。但这旨意可不专对李校尉,长安某位将军校尉,或者十二城门侯,哪一个若有封侯之心,皆可献门投效,博个封侯之位。校尉切莫错失良机,为旁人抢了先去。” 这时忽然有人来报:“校尉,大司马已派南军接管了城西各门!如今他正带了军马向东都门而来!” 杨延寿道:“事急矣,请校尉速开城门,迎大军入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31、跑步前进 王虎靠着一棵树干坐着,斩马刀刀刃向下,插在身边的泥土中,在他的身后,是一千个鹰扬营的兄弟,都是他挑选出来的精锐。 王虎的一曲在黄昏时接替了田无忌的三曲,负责监视东都门动静,一旦城门有信号发出,立时便要提兵进城,作为第一支先头部队,据住城门,保障后续大军入城。 他们趁着夜色,隐身在一片树林中。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战马趵着蹄子,不时地喷着响鼻,一阵风吹过,林中枝叶发出刷拉拉的声响。 王虎望向前面的长安城,高大的东都门默然矗立,在黑夜里投下一道更黑的影子。城墙上有两个人在来回走动,高高的城楼上,有一个士卒正懒洋洋地站着,抱着长长的戟,仰着头,好像是在打着哈欠。 从黄昏到现在,王虎一直盯着那座城门,眼珠几乎都没有错动一下,身边的士卒几次请他稍事歇息,都被他回以两个字:“不累!” 从杨延寿进入那道角门起,已经整整过去了一个时辰,东都门毫无动静,那黑黝黝的城楼好像是一个漆黑的怪兽,将杨延寿吞没了。 “曲长,杨侍郎怎么还不出来,会不会。。。”仿佛自知不妥,说话的人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出使敌对势力有很大的风险,“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都是鬼话,史书上杀使的事层出不穷,何况是这种偷偷派出的使者。但是杨延寿没有表现出丝毫惧怕,他满怀着自信和建功立业的雄心,一个人进入长安城,将命运交付到自己的嘴和别人的手上。 王虎对于杨延寿是有些佩服的,这儒生看似文弱,实则心志坚定,可能比那些在战场上拼杀的勇士更要勇敢。 “唉,连觉也睡不成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一个士卒不满地嘟囔,张着嘴打了个哈欠,可他一抬头,正碰到王虎严厉的目光,吓得他赶紧闭嘴,连哈欠也憋了回云,再也不敢发牢骚。 夜色愈发浓厚,天上阴云密布,月亮和星星都隐入云层之中,整个天地黑得吓人。 黑夜仿佛没有尽头,等待中的灯光仿佛永远不会出现。 东都门城楼上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亮,红红的一点亮光,在黑夜中显得格外醒目。 “曲长,快看!看那门楼!”士卒们低声喊者,言语中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王虎看到了,那正是东都门的方向。 高高的门楼上有一点红光,看样子应该是一盏灯笼。红光一闪即没,在王虎屏息了一会儿之后再次亮起。 王虎紧紧握住刀柄,死死地盯着那一点微红,旁边的士卒屏住了呼吸,紧张得不敢说话,好像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便会把那一点小小的灯光震灭了。 灯光亮了又灭,灭了又亮,连续闪了三次才归于沉寂。王虎站直了身子,拨出了刀,下令道:“全军跑步前进,入城!” 他跨上马,一抖缰绳,当先向前冲去,百余名骑兵随在他的身后,裹了布的马蹄在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像是战鼓,却像是人的心跳,扑扑连响。 骑兵身后的步卒无声地列成纵队,一个跟着一个跑步向前,像暗夜草从中的长蛇,蜿蜒着向前滑动。 在他们前面,沉重的城门正在缓缓打开,发出一阵吱呀的声音,就好像是历史的齿轮咬合在一处的声响,随着这齿轮的转动,新的历史画面徐徐展开。 这一切的设计者,英明伟大的建世皇帝陛下此时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扎在榻上,睡得像一头死猪,他大张着嘴,一腿伸出,一腿蜷曲,脸上口水横流。 实际上,刘盆子此时正沉浸在一个味道极好的梦里,那是他上一世的最爱麻辣火锅!他刚夹起一筷子毛肚,在红乎乎的辣汤中涮好,刚刚送到嘴边,就被人摇醒了。 刘盆子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看着在自己脑袋上方晃悠的那张大脸,怒道:“喊什么喊!你是不是有病?等我吃了这口再叫不行吗?” 奇怪的是,被呵斥了的牛头竟没有跪下请罪,而是执着地摇晃着睡眼惺忪的皇帝,“陛下!陛下快起来!”他眼睛里闪着光,灼灼地看着皇帝陛下。 小皇帝被他充满激情的目光吓着了,他一把扯过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一直将被子拉到脖子下面,才颤声道:“这大半夜的,你,你要干什么?缩手,别碰我!你个死变态!难道你敢犯上吗?” 牛头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好像是在笑,眼睛里却有泪水流下来,“陛下,城门开了,哈哈,东都门开了啊!咱们要进宫了,那是未央宫,陛下您的宫殿,是真正的,呜呜,是真正的宫殿,不是华山上,呜呜呜,不是华山上冷清的夏宫!” 在夏宫里蹉跎了十几年的牛头、马面做梦都想进入长安,进入未央宫,这个梦做了许多年,当他们以为这终究是个梦里,却马上要梦想成真了。两个死太监忍不住悲喜交集,齐齐落下泪来。 “陛下,咱们真的要进长安城,要进未央宫了!奴婢,奴婢能在未央宫里伺候陛下,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了,奴婢,奴婢好开心!”马面啜泣着说道。 “进城就进城,进宫就进宫,你们喊什么?哭什么?没有用的东西!”小皇帝掀开被子跳了起来,边穿衣服边问道:“东都门现在怎么样了?二兄进城了吗?” “陛下,鹰扬营王曲长已进城,据住了东都门,鹰扬将军刚刚出发,现在可能也进了城,越骑校尉急着进城剿灭残敌,得到消息就了发了,虎贲校尉说要保护陛下,现在就在帐外,等待皇帝陛下的命令!” 他的话音刚落,王猛和胡狗子已闯了进来,叫道:“陛下!刘彪先进城了,城里应该还有一场恶战,恐怕会有危险,等天亮之后,臣等护送陛下入城!” “不急,等鹰扬将军肃清残敌之后朕再带百官入城,到时要让长安人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王者之师!” 刘盆子脸色很是平静,根本没有要进入伟大帝国首都的兴奋和不安,王猛和胡狗子都暗暗佩服,他们两个一想到马上要进入长安就激动得不行,比起小皇帝来,两人多少有点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感觉。 刘盆子估计要不了多久,长安城就会恢复平静,城里的恶战?不存在的。玄汉的将军们只要一见到建世汉军的旗帜,立即会争先恐后地投降,历史上的刘玄几乎是单骑逃出长安,除了一个紧追出去的刘恭,没有什么别的追随者。城内的战斗很快就会结束,他们将兵不血刃地占领长安。 即便有几个顽抗份子,羽林军也会轻松搞定,接下来就是皇帝什么时候入城的问题了。 胡狗子忽然低声道:“陛下,陛下还是明天一早入城吧,如今咱们自己人都在城内,城外只有几千羽林军,陛下还是小心提防着点为好。” 刘盆子一笑,“防着?防谁?城内城外这几十万大军都是自己人,朕没什么可防的,你们都回去吧,朕要睡了。” 胡狗子很无语,“陛下,你,你也真睡得着。。。” 王猛忽道:“咦,陛下的侍卫怎么少了许多?木头牛哪儿去了?” “朕给了得草一个差事,让他连夜去办,他如今不在这儿。” “那我带人为陛下宿卫,反正现在也睡不着。” “不要大惊小怪,什么事儿都来打扰朕睡觉,”刘盆子打着哈欠,“困了困了,朕要睡了,你们俩都出去,出去!” 被小皇帝撵出大帐的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嘀咕,胡狗子说道:“这个时候正应该加强陛下的防卫,可羽林军全进了城,城外靠得住的只有咱们这五六千人,猛子,我这心里有点不踏实。” 王猛道:“狗子,你一天东想西想的想得忒多,这周围都是咱们的人,好几十万呢,有啥可怕的?” 胡狗子凑了过来,以耳语似的低声说道:“你看不出来吗?头领们嘴上服从陛下,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你看左大司马的样子,那是明目前张胆地跟陛下对着干,临沂将军贺长年一向都不太服管,更别说王匡和张卬,都是走投无路才投过来的,根本跟咱们不是一条心,这两个人最是不可靠,说不一定心里憋着什么坏呢。陛下是个实诚人,大大咧咧的不当回事,咱们可得警醒着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谁担待得起?” “唉,陛下就该早早进城,进城就安全了,城里都是咱们自已人。” “陛下跟咱们不一样,他是皇帝,皇帝动下屁股都是大事,何况一个外来的皇帝进长安城,肯定得讲究点排场,先把威风立起来,哪像你和我,抬腿就走,想去哪去哪。” “嘿,狗子,没想到你懂的还不少!” “从现在起到陛下进长安前,咱们俩人轮班,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把眼睛睁大了,一定要把陛下守得严严实实,绝不能出什么差错!” “好咧,今晚我不睡了,就在这儿站岗,你明早来换我。” 胡狗子看着帐外的侍卫,说道:“奇怪了,这种时候,陛下怎么单单派木头牛出去呢?他到底去哪儿了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32.挺般配的 樊崇和徐宣、逄安三个人从入夜开始,就聚在一处喝起了小酒。 樊崇举起酒碗,大声道:“南征北战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这么轻松过,多亏陛下下旨不让我攻城,无端地多了六天的空闲,要不哪里有功夫坐下来喝酒?” 徐宣笑道:“除了前年在濮阳消停了一阵子,这两年都忙得不行,今天真是难得,可惜右大司马和大司农不能过来。” 逄安喝酒很是豪爽,每次都是把碗送到嘴边,一仰头,随后亮出碗底,碗里已涓滴不剩;徐宣则是慢条斯理,一口一口,却很少停顿,喝了一阵子下来,竟不比逄安喝得少;唯独樊崇,虽然性情豪爽,酒量却是一般,又有桃花在旁边看着,生怕他喝多了,难免受了拘束,比两个兄弟少喝了许多。 “三老,您还真准备给小皇帝六天时间折腾?”逄安道:“长安城就在眼前,几十万大军就在城外,还啰嗦什么?直接集合兵马打进去就是了!” “陛下都下旨了,三老总不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也就六天而已,让陛下折腾折腾,领教下长安城的厉害也好。你放心好了,除了羽林军、濮阳营和汶阳营,其他各营没有三老的调动,根本不会出兵,就凭那几万人,六天内绝对进不了城,我担保这长安城还给你留着!”徐宣喝了不少,说话也随便了许多。 “少子总是这么性急,每天就怕没仗打。等咱们入了城,坐了天下,再也用不着打仗了,我看你怎么活!”樊崇笑道。 “三老这话说的,好像我多乐意打仗似的,谁不想天天喝酒吃肉,谁愿意天天喊杀喊打,有了今天没明天的!我巴不得没仗打呢!” “你就是嘴硬!到时候憋不死你!” 三个人哈哈大笑。 “陛下今天去了长安城下,听说盘桓了好大一阵子,想必是在琢磨怎么进城吧?”徐宣慢条斯理地吃着菜,“要说陛下实在是个人才,也打过几次胜仗,可是六天破长安。。。这话好像有点过了。” “有点?那简直是太过了!等到他的牛皮吹破了,大家就会看出来,什么皇帝,不过就是个布做的老虎,只是看着威风!到时我得好好地跟他说道说道!”逄安依旧有些愤愤不平。 “不行!六天后谁也不准再提这话头,就当他没说过,或者我们都没听见。”樊崇叹了口气道:“他就是个孩子,才十五岁,你像他这么大时还什么都不懂呢!这孩子已经很不错了。少子,我跟你说,你不能欺负小孩子,别再找这娃儿的麻烦,你一个大老爷们,千军万马中出入的大将军,怎么能跟个孩子过不去呢?”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他以为他是谁?当皇帝了不起啊,那是三老你不爱当,否则哪儿轮得到他?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大人物了!” 逄安的话音刚落,有士卒来报:“御史大夫,羽林军。。。好像是要攻城。几个营都在向东都门进发,连濮阳宫和汶阳营都动了。” 樊崇道:“这也太胡闹了,摸黑攻城,将士们能看清吗?我得看看去!” 他刚站起身,便被徐宣一把拽住,“御史大夫,皇帝给你放了假,把攻城的事一力揽了过去,你还管什么闲事?凑什么热闹?这不是招人厌吗?” “羽林军那些孩子还小,要是真有什么闪失,怎么向营里的兄弟交待?”樊崇依旧是龙头老大的思维,说什么也不放心。 逄安道:“三老,不是我说你,你还看不明白吗?这么大的调动都没知会咱们,人家这是摆明了不用你!咱们何必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今晚不管他如何攻城,你只管稳坐,让他自己折腾去!等到碰了壁,见识了长安城的厉害,才知道少不得三老你,到时自然会来求着咱们兄弟!” 樊崇迟疑不决,终于还是回身坐下,为自己倒了碗酒,一口喝下,嘴里嘟囔道:“这孩子,太任性了,不撞南墙不回头,不管他了,咱们喝酒!” 此时桃花一阵风似地进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碗,叫道:“您喝了不少了,差不多得了,再喝多又该乱说话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这,我和你两位叔伯谈事情呢!”樊崇抬头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桃花,大嗓门突然低了下去,“都大姑娘了,还跟个愣头青似的。” 逄安笑道:“桃花今年十七了吧?刚进营的时候还是小丫头片子,扎两个小辫子,天天喊着要骑大马,还记得吗?逄叔可没少带你去骑马,哎,这一晃孩子都长大了,桃花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三老,你可得好好相看相看,给她挑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不能亏待了咱们的小桃花。” 赤眉军中的人没有那么多的男女之防,不太讲究这些礼数,况且逄安等人都是看着桃花长大的,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说话很是随意。 桃花也没有寻常女儿家的羞态,而是一脸认真地说道:“这事儿呀。。。我要自己挑,不要父亲替我相看!” 樊崇笑道:“看把这孩子野的!你的婚事当然要父母作主,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唉,你母亲死得早,只剩我一个人替你张罗了。” “又不是父母要和那人过一辈子,将来享福吃苦都是儿女,凭什么儿女自己做不得主?若是父母走了眼,挑了个歪瓜裂枣,岂不是坑了儿女,落一辈子的埋怨?” 桃花摇着樊崇的胳膊,直摇得他身子左右歪斜,“我就要自己选!选一个和父亲一样的大英雄、大豪杰!父亲,您就答应我吧!您要是不答应,我就。。。我就不让你喝酒!” 樊崇一边努力地稳住身体,端好手中的酒碗,一边握住桃花的手,嘴里说道:“好好,都依你!你愿意挑就自己挑好了!去去去!别给我捣乱,让我好好地喝上两杯。”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33.改朝换代 长安城一夜无眠。 虽然全城一片骚乱,到处都是没头苍蝇似的乱跑的士卒,但是除了东都门一带打了一仗之外,并没有发生其他大规模的战斗,从羽林军进城的那一刻起,长安城内十万士卒的心气就全都没了,尤其是羽林军边列队前行边高呼着:“降者免死!”更是让更始将士们抵抗的意志土崩瓦解。 到处是列队前行的羽林军,到处是急着投降的更始士卒,除了城刚破时有少数人逃出城外,几乎所有的更始大臣、将军、士卒都跪在路边乞降。 百姓们都关紧宅门,躲在家里,胆战心惊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几年长安城一直不太平,更始军入城时,全城被劫掠一空,之后朝堂混乱,上上下下众臣暴虐,不恤百姓,时有入户抢劫伤人事件发生,近几个月更是连日混战,无数家庭遭到洗劫,很多青壮被拉了壮丁。 现在传说中掳掠成性的赤眉贼在攻城,若是他们进了城,想必一番劫掠是免不了的,若是城内更始重臣混战,倒霉的依旧是百姓。 一家人苦着脸对坐着,不时地唉声叹气,只好暗暗地宽慰自己,钱财没就没了,只要一家人好好的,只要人活着便好。 乱世中人的要求会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只要留下他们一条性命,允许他们苟活于世,他们便会谢天谢地,甚至感谢劫掠他们的盗贼。 尽管街上不断有士卒经过,预想中的劫掠却一直没有到来,这让百姓感到隐隐的不安,难道真的会躲过这一场灾难?难道一家人还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不会,不会的,贼人怎么会突然转性,他们只不过是忙于打仗,还没有腾出手来而已。 每一个微小的声音都会让人打一个哆嗦,长安百姓战战兢兢地坐在家里,就像等待着那只永远不会落地的靴子一样,害怕着甚至期待着有人破门而入,结束这种灾难临头前的痛苦等待。 城北相对来说比较安静,赤眉军在东南两面攻城,城内更始军主力也多集中在东面和南面,西、北两个方向兵力本就不多。等到敌军入城的消息传来,那本就不多的兵力便一哄而散,有的随着将领逃出城去,有的干脆就地解散,各回各家。 大街上还有些茫然无措的士卒在到处奔跑,不过在夜深之后人越来越少,羽林军还没有推进到城北,到处显得萧条落寞。 马蹄声打破了寂静,一队骑士在宽阔的街道上奔驰,他们有十余人左右,个个身着黑衣,长长的披风随风摆动,披风下隐约可见环刀的刀柄。 更始皇帝刘玄杂在卫士中间,同样是一身黑衣,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他本来在宫中酣睡,忽然听到喊杀声四起,急忙起身,才知道赤眉军已经进城。 刘玄召集诸臣组织抵抗,可是没有一个人应召而来,甚至他的卫士也轰然逃散。更始皇帝知道大事已去,急忙带人出宫,一路向北狂奔,准备从距离最近的厨城门出逃。 出宫里他身边还有几十名卫士,可一路奔驰下来,人越来越少,等到望见厨城门的城楼,更始皇帝身边只剩下八个人,这真是树倒胡猕散了。 一行人凄凄惶惶,默然行至城门前。 城门紧闭,还有士卒在门前把守,刘玄松了口气,看来这里还没有得到破城的消息。 卫士上前喝令开门,一个少年士卒走上前来,说道:“城门校尉有令,此战时,除非有陛下的旨意或是校尉的命令,否则任何人不准出城!” 皇帝卫士取出宫中令牌,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喝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皇宫侍卫平时横行惯了,若是遇到什么事,只要亮出宫中令牌,对方立刻便会唯唯而退,绝对不敢招惹他们。 他以为这令牌足以吓退眼前的少年,没料到那少年竟正色道:“这块牌子不管用了,如今要出城,只有陛下的明旨或校尉的手令,其余一概不放。如今贼人到处乱蹿,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假冒的?” 他说着一挥手,黑暗中百多名士卒走了出来,将几个人围在中间,长长的矛尖闪着寒光,在四周团团地逼住,那些马匹见到眼前的利刃,都吓得摇着头咴咴乱叫。 皇宫侍卫见吓不住他,立时高叫道:“陛下亲至,令尔等速速开门,护送圣驾出城!” 那少年的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个一个扫过去,问道:“不知圣驾何在?” 他已不需要问了,因为几个侍卫的头已齐刷刷地转向了更始皇帝刘玄。 那少年向着刘玄施了一礼,说道:“在下大汉皇帝陛下御前侍卫牛得草,恭候陛下多时了!” 刘玄面如土色,被两个少年扶下了马,脚下一软,差点坐在地上。他脸上水迹斑斑,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嘴里不时发出含混的声音,像是在嘟囔,也像是呜咽。 少年们见了他的样子愈发鄙夷,对他也没什么客气,两个人架着他,连拉带拽,向前扯去。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一个骑士狂奔而至,那人径直奔到城门前,翻身滚下马来,一下子扑跪在刘玄面前,两手抱住他双腿,大喊道:“臣护驾来迟!陛下,陛下勿忧!刘恭誓死追随陛下,绝不使人伤陛下分毫!” 牛得草亲自上前扶住他,说道:“刘兄,陛下专差我在此恭候,请即刻随我去见鹰扬将军。” 刘恭抬起头问道:“鹰扬将军是哪一位?” “鹰扬将军就是您的二弟,他此刻就在城中。” 等到天亮时,长安城已恢复了平静,一夜未眠的百姓偷偷打开了家门,探了头出去四下里张望,发现街上静悄悄的,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便大着胆子走出门来,倒掉净桶,打水抱柴,见了邻居依旧打招呼,却都是压低着声音,凑在一起互相打探。 “昨晚吓死了,到底是谁和谁在打?还是大司马和比阳王吗?”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34.新的生活 驻军郑县的屯田校尉王硕近来春风得意,他不仅升了官,一举当上了校尉,而且新取了娇妻,此时正是新婚燕尔,你侬我侬的时候。 更风光的是,他的婚礼是由皇帝陛下主持的。虽然陛下当时正准备出征长安,忙得要死,只在婚礼上露了一面,讲了两句话便匆匆离去,但对王硕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耀。 陛下说了,王二楞子这名字不入大雅之堂,应该改一个,二楞子打蛇随棍上,立即请皇帝赐名,陛下不愧是有学问的人,略一沉吟,便因其高大健壮的身材,取了一个“硕”字,并赐字“虎臣”,意为勇猛的臣子,鼓励他为国杀敌,做皇帝帐下勇猛的战将。 王校尉十分高兴,从那之后,再不许别人叫他王二楞子、王巨人,只许唤那个御赐的名字“王硕”,或者“虎臣”。 皇帝陛下给了屯田校尉三千兵马,个个是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而泰山将军送来的三千人,大半却是老弱妇嬬。王硕把手下人整顿了一番,一共挑选出青壮三千八百人,又经抚民将军批准,在饥民中招了一千余名青壮,凑足了五千精兵。 至于那些剩下的老弱两千余人,干脆给他们分配了些闲田耕种,转兵为民了。 王硕带着麾下五千人,每日操练。虽然他号为屯田校尉,但陛下并没有给他屯田的任务,屯田校尉部并不像抚民营那般半兵半农,而是一支正儿八经的职业军队,只是他的职责是保护屯田安全,只要有人来破坏耕地,抢劫粮食,王校尉都得立刻提刀上马,带兵杀过去。 自从驻马坡之战后,王硕被羽林军上了一课,认识到打仗不能光靠冲锋,而是要有严格的纪律,士兵间相互配合,因此他特意要了几个羽林郎来帮他练兵,他的军司马便是羽林郎出身。 王校尉甚至参加了郑深办的少学,跟着学认字,虽然他觉得认字这事儿比打仗难得多,但是依旧很认真地去学,因为这是他夫人的要求,对于夫人的意思,王校尉是绝对不敢违逆的。 也是怪了,英勇无敌的王校尉不怕战场上最凶恶的敌人,却怕自己的老婆,那个娇娇弱弱的女子,原来大家叫他陈嫂,如今都叫王嫂、王夫人,王嫂只要面带责备地看他一眼,王校尉便觉得整个心都揪了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捧着送上去,只为博老婆一笑。 只有圣旨能和王嫂的话相比,凡是王嫂的话,王校尉必定遵守,丝毫不打折扣地去办,哪怕,妾是不是也有点用呢?” 王校尉便嘿嘿傻笑,抚着妻子的头发道:“有用,夫人当然有用,尤其是晚上,那可有了大用。。。” 未等他说完,王嫂便飞红了脸,啐了他一口道:“休得胡言!你一个做校尉的,怎么如此不正经?” 王硕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像神仙一样,每天脚底下轻飘飘的,像踩着棉花,见到人总是无意识地傻笑,以前的老相识见了,都觉得有些莫明其妙,不知道从前凶神恶煞似的二楞子犯了什么毛病,竟是转了性,看起来如此和气,每天就知道傻笑。 这多少削弱了他在军中的威慑力,好在如今因为分发了口粮,饥民得到安置,便用不着施粥,也没什么秩序需要维护。原来全城八个施粥点只留下了一个,每日用几石粮,熬两锅稀粥,因为里面沙子太多,除非是实在吃不上饭、饿得要死的人,其他人都不愿来。 郑县的大军都已去了长安,可是依旧是一派忙碌景象,新安置的饥民要收拾新家,炕上铺盖、锅碗飘盆都需要置办,没有房子的要动手建屋,趁着天暖赶紧把房子盖起来。 从城里到乡下,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所有的人都在忙碌,人人心中都充满了希望,有了皇帝陛下,本来濒临绝境的人们又见到了光亮,感觉有了过好日子的机会,就是暂时吃点苦,劳累一些,也都没什么怨言。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35.一战破围 王校尉没想到,在郑县,有一件十分有聊的事情正在等待着他。 他带兵将数百山贼押送回去,交给了抚民营处置,抚民将军和校尉正等着他,交给了王校尉一件紧急的差事:明日出发,火速率军增援芮乡。 在北面战场上,乌米带着乌氏义从不断骚扰邓禹军后方,攻击粮队,毁敌粮草,飞骑往来,神出鬼没。邓禹的军师将军左于应接不暇、疲于奔命,每次接到被劫消息都立即出兵,可等他赶到被劫地点后,乌氏义从早已走了。 乌米也不贪心,即便每次只能损毁数百石粮食,也不多做纠缠,即刻退回芮乡,可他每次收获虽都不算巨大,但是积累下来,邓禹军也着实损失了一万多石粮食,而且由于屡遭袭击,粮道不畅,只好重兵护送,用于运粮的军马人数增加。邓禹军人数本就少于公乘歙,这一下又被牵制了不少兵马,前方兵力顿时显得单薄。 邓禹本想率军与敌决战,刚带兵向衙县移动,临晋城的田况便带兵出城,向东南挺进数十里,威胁到邓军的侧后,邓禹怕两面受敌,无奈之下只好退兵夏阳,田况便也退军,三方又回复了对峙状态。 公乘歙此时倒好似不着急了,他在衙县屯集重兵,在临晋北面安插了一支兵马,防止田况军异动,他手握优势兵力,却并不急于进攻,不知道心里打得什么主意。 邓禹渡河西进已近两月,却依旧停留在大河西岸,龟缩在夏阳附近,寸步未进,这与他当初的战略设想差得太远,不仅他自己不满意,就连皇帝刘秀也屡屡来信,催促进兵。 公乘歙和田况军都属于坐地户,粮草就在当地解决,运输起来比较方便,唯独邓军是客军,只能从河东跨河运粮,水陆辗转,十分费力,因此他急于进兵,想先占据一块稳固的根据地,就食于当地。 邓禹前进不得,决定先集中兵力解决粮道问题,占据芮乡,或许可以之为据点继续南下。于是他为军师将军左于增兵一万五千,命左于进兵芮乡,先掘了乌氏义从的巢穴。 左于率军两万南下,进抵芮乡城下。芮乡城小,城内只有步卒两千,加上一千乌氏义从,三千人守着一座小城,在两万人的猛攻下,据城力守,形势很不乐观。 临晋的田况却按兵不动,只向郑县大本营求援,郑深便决定派王硕率本部五千及抚民营三千人马增援。 王硕得了命令,又是高兴又是烦恼,高兴的是闲了这么多天,终于又有仗打了,而且这仗听起来就极为过瘾,八千打两万,投降的人再多也有敌可杀,屯田校尉部操演了一个多月,终于可以上阵了。烦恼的是要离开自己的老婆,王校尉实在有点舍不得。 可王嫂却道:“你是校尉,带兵出征是本分,我们受陛下大恩,此时正是报答的时候,你在前方要好好打仗,我在家里等你凯旋。” “唉,一出征就要几个月,你又不在身边,这不是要饿死老子吗?”王校尉满脸愁容中忽然现出饿狼似的神色,眼睛只在王嫂身上打转,好像面前的女人是一块新鲜的肉,“明天就上阵了,今晚你得让我吃饱!” 奇怪的是,当晚吃得饱饱的王校尉第二天一早竟有些脚步虚浮,率军出征时在马背上左摇右晃打着瞌睡,一个不注意,差点从马鞍上掉下来。 王校尉勉强打起精神,命令全军全速前进,两天后便抵达芮乡南面,离城十几里,军司马便提议扎营,被王校尉断然拒绝,“好不容易有仗打,扎的什么营?” 王硕不管不顾,带兵继续前进,直到见到前面黑压压的军马,将小小的芮乡团团围住,眼前的邓禹军旗帜林立,盔甲鲜明,看起来十分势大。 军司马再次提议扎营,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战,王校尉却自言自语道:“这两天行军吃不好睡不好,老子受够了。老子今晚要进城去,好好吃一顿,好好睡一觉。” 说完,他毫无征兆地将手中的斩马刀一举,大喊一声:“冲啊!”催着胯下的战马,当先向敌军冲去。 军司马没来得及阻拦,在后面急得直跺脚,练了这么多天的兵,怎么一上阵又忘了,只记得这冲啊两个字? 没办法,主将都冲出去了,部众能在后面看热闹吗?打旗的立即跟上,其余兵马也全体出动,也不讲什么阵势,就是以屯田校尉为箭头,像一柄锥子似的,向敌军狠狠地插了过去。 敌军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发动进攻,手忙脚乱之下,弓弩先行发射阻击,可王硕对这些完全视而不见,他满脑袋只有一个字:“冲!”再多一个字,便是:“杀!” 王大校尉打仗就是这样,舍命拼杀,有进无退,一锤子买卖,这样的方式虽然简单粗暴,但是在他强有力的带动下,气势上几乎是无敌的。 他的冲锋如此之快,敌军刚放了一轮箭,王硕的战马已到了面前,他在马上一探身,手中斩马刀向前一甩,立时带起一片血光,三个士卒被他长长的刀刃扫到,立时倒地,两个当场毙命,一个被砍掉一只胳膊,在地上翻滚哭嚎。 王硕自己也被这一下子晃了个趔趄,在马背上坐不稳当,他就势跳了下来,横刀当地,狂吼一声,那金刚铁塔般的样貌及神挡杀神的气势吓得对面敌军心头打战。有一个年轻的士卒竟扔掉了手中的刀,两手捂住裆部,那里早已是濡湿一片。 王校尉不擅长马战,马匹对他来说只是代步上具,真正到了战场上,他就喜欢步战。 王硕的斩马刀挥舞起来,就像是天上的闪电一般,每一刀都耀人眼目,每一刀都扬起一片血光,一刀杀一个算是少的,两个三个是正常发挥,偶尔超常一下,一刀扫下去就是一片人头。 斩马刀这种恐怖的大杀器在他这种恐怖的人手中发挥出了最大效力,王硕每前进一步,都发出一声狂暴的怒吼,混合着刀锋劈空的呼呼风声,以及敌人中刀后的凄厉惨叫,构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音乐。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36.夜袭渡口 王校尉一觉睡到大天亮,起来吃了早饭,就要张罗出战,乌米说道:“校尉是山里的猛虎,但猛虎也不用时时捕食,请校尉稍安勿躁。” 他拿出一份帛书道:“征北将军有手令在此,王校尉看看!” 北面战事小皇帝已一体委托给征北将军田况,此时王硕也要接受他的节制。 王校尉接过帛书,瞪大眼睛看了半天,突然嘿嘿一笑,说道:“这里面的字我竟然认得十个!” 乌米哈哈大笑,拿过帛书,说道:“征北将军有令,命我固守待援,援兵抵达之后,命我等一道固守芮乡,不必与敌急战,待敌军拔营欲走之时,留两千人守城,其余军马尽起尾随击之,击溃敌军之后,直扑汾阴渡口,与田将军会师。” 王硕茫然道:“征北将军不是在临晋吗?” 乌米道:“等到那时,想必将军已到了渡口。” 王硕道:“我知道,这叫暗中突袭,丞相入关时就这样儿,洛阳那儿几十万大军等着我们上门厮杀,丞相却只派了一支疑兵,假装要攻城,把他们吓得闷在城里,动都不敢动,而我们却从陆浑关绕过洛阳,一直奔到函谷关,一下子就把他们打懵了,真是痛快啊,哈哈!” “想必是如此,我等只需遵守军令就是。”乌米对田况是服气的,既是他的长官,又是他半个师傅,对于田况的命令,乌米无有不从。 “这下好了,要一下子捣到他们的老巢去了。”王校尉兴奋地搓着手,忽然眉头一皱,“不,不好,这仗看来几个月也打不完,回不了家,老子要饿死了!” “吃喝食用之事,王校尉不必忧虑,要驱赶猛虎上战场,怎么能不将它喂饱呢?” “不,你喂不饱我。”王校尉依旧满脸愁容。 征北将军田况的大旗尚在临晋城头飘扬,他本人却已到了大河西岸,他蛰伏临晋一个多月,每天只是练兵,慢慢将部众消化整理,等到觉得时机成熟,便留下万余人守城,亲领一万精兵,于深夜出城,不向北迎敌,反而向南绕行,避开公乘歙和邓禹的军队,兜了一个圈子,向东抵达大河边上,之后便一路北上,直扑邓禹军渡河时登陆的渡口。 此时邓军负责渡口防护的军师将军左于正在围攻芮乡,渡口守兵必定薄弱,而田况的兵力也不十分充足,因此他没有支援芮乡,反而命乌米坚守,等待郑县援兵,自己却亲率大军长途奔袭,兜了个u形的大圈子,正是要让敌军出乎意料,打一个措手不及。 距离渡口还有三十里,田况下令大军歇息,不准起火做饭,只就着水吃了些干粮,填饱了肚子,也不扎营,只在原地或坐或卧,就地休息。 等到天黑,田况一声令下,大军起行,马衔环,人含枚,连火把都不举,只就着月光,顺着河岸一路向北,好在道路并不险峻,只须小心不要掉下河岸即可。 士兵们一个跟着一个,小心前进,没有人喧哗,只有嚓嚓的脚步声和马的鼻息声,马蹄都包裹了粗布,敲在地上闷闷的,一点没有平时清脆的声响。 一刻不歇地走了大半夜,眼望着远处的河面上黑乎乎的一片,不像别处那么发着亮光,再走进些,依稀看出都是船只,密密麻麻地排满了河面。 而在不远处的岸上,到处是黑幢幢的房屋和帐篷,一眼望不到头。几盏灯笼发着微弱的亮光,有士卒抱着戟矛,歪着身子打瞌睡。 渡口到了。 田况听到哨探的报告,命令队伍停下来稍待片刻,歇歇马力,人也恢复些精神,攒攒力气。士卒们心中都有些紧张,眼看着大战在即,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手却暗暗地攥紧了手中的兵器。 骑兵当先,步兵随后,随着一声令下,好似大河决口,奔涌而下。 渡口哨兵拄着长戟睡得正香,忽然听到轰隆隆的声音,大地仿佛都在震动。他睁开惺松的睡眼,茫然四望,却见一道道黑影扑了过来。哨兵大惊失色,张口叫道:“有敌。。。” 一道寒光闪过,他张着嘴倒在地上,那没有出口的“袭”字也没了踪影。 数百精骑狂风般冲进营地,将敌军士卒杀死在睡梦之中,他们的身后是潮水般的步卒,将整个营地淹没其中。 士卒们从睡梦中惊醒,黑暗中找不到衣服和兵器,一个个像没头的苍蝇一般,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更让人心惊肉跳,等到冲出帐篷,立时迎面挨了一刀,其余人见了,更吓得魂飞魄散了,也没心思再战,只是四处乱蹿,寻找出路。 有将领大声吆喝着,指挥手下集结起来抵抗,士卒们这才有了主心骨,纷纷奔了过去,一会儿便聚了百十人,刚成一点气候,一队骑兵奔过来,立时将其冲得七零八落、不成阵势。 田况着力提拔了几个勇将,有石里坞的悍匪,也有临晋地方的豪杰,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只两三百人的小队,按照征北将军的命令,专门向士卒聚集处冲击,遇到有将领召集士卒,便立即上去将其冲散,绝不使其阵势壮大。这一招十分有效,渡口的守军一直处于散乱无序的状态,在这场夜袭中自始至终没有聚集起来,根本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左于带走了大半守军,防守渡口是新调来的河东郡兵,不到三千人,在一万人的突袭下,没多久便土崩瓦解了。不一会,一个中年男子被推到了田况面前,却是渡口的临时守将,军中祭酒李春。 李春发髻散乱,神情沮丧,见了田况一言不发。 田况问道:“对岸汾阴渡口是谁在防守,有多少守军?” 李春沉默片刻,说道:“败军之将,有死而已,何必多言?” 田况一笑,拔出刀来,搁在他的脖颈上,将其下巴挑起,说道:“死之一字,说之易耳,然李公果能从容赴死否?”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37.亡命之徒 邓禹军祭酒李春发声示警,话音刚落,雷军手起刀落,将他劈落水中,岸上士卒顿时目瞪口呆,雷军将身子一伏,大呼一声:“放箭!” 船上一百余把手弩一起击发,立刻将岸上敌军射倒一片,雷军涌身跳上岸去,一刀将身边一个士卒砍倒,在他的身后,悍匪们纷纷跳上岸,不要命地向前杀去。 岸上士卒遭此突袭,立即陷入混乱,第一时间便伤亡了数十人,其余人有的拔刀向前搏杀,有的返身就跑,大叫道:“有敌袭,敌袭!快去禀明都尉!” 雷军知道时机稍纵即逝,若不一鼓作气,趁乱拿下渡口,便会陷入苦战,几百个兄弟都别想活着回去。 “我若为校尉,兄弟们都为人上人!我若得赏赐,必与众兄弟平分!升官发财,在此一举!弟兄们,冲啊!”雷军大声呼喊着,拼了命地向前杀去。 校尉之职仅次于将军,是正儿八经的高级武官,对雷军来说可是一步登天,而他的这些兄弟们也将随着他鸡犬升天,这都要一个前提,拿下渡口。 一生中也许是最重要的一次机会摆在面前,需要拿命去换。土匪们都红了眼,几百人拼起命来,简直像是一群狮子,这股气势吓坏了岸上的士卒,他们仿佛成了绵羊,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只能被屠杀,被追打,被驱赶。 土匪们赶着败兵,一路狂奔,正遇到带兵匆匆赶来的庄都尉,他听说有贼人上了岸,立即下令迎敌,带着身边百余亲兵先冲了出来,边跑边挥着刀下令士卒加速集结。 雷军见了,二话不说,挥刀就冲了过去,庄都尉身边亲兵只有一百多人,都是他的私兵,是整个渡口上战斗力最强的,也是他花大价钱招揽来的亡命之徒。 亡命之徒遇到亡命之徒,双方都拼上了命,但雷军等人一路杀过来,个个杀气腾腾,气势上占足了上风,而且人数上也占据压倒性优势,庄都尉的亲兵虽然极力抵抗,却节节败退,眼看抵敌不住。 庄都尉下令要死死顶住,因为渡口还有三四千人马,只要顶过这一刻,马上就有人赶来,可是这不像现代人街头开战,只问候双方父母便要一个小时,这种战斗都是一瞬间的事儿,一会儿的功夫就分出胜负,一百多人在几百人的疯狂砍杀下,瞬间倒下了三四十。 庄都尉见了,未免有些心怯,掉头就像后跑,想远离这个战场,召集自己的队伍,他身边的亲随且战且退,大叫道:“保护都尉!” 这句话仿佛给庄都尉脑门上贴了个标签:“我是都尉!” 雷军已看出庄都尉是个头脑人物,却没想到这是此地的最高长官,他当即就红了眼,因为庄都尉就是他的官帽子,就是他的后半辈子。 雷军把别的敌人全都撇下,只盯准了庄都尉,仗着刀在他身后狂追不止。 庄都尉吓得魂飞迫散,只顾没命地奔逃,他空有数千人马,却都不知道跑去哪儿里。此时他不禁后悔出来得太过于轻率,要是把队伍集结起来,一起杀出,哪有现在的窘境。 庄都尉带着两个亲兵在前面跑,雷军带着五六个土匪在后面追。庄都尉边跑边喊:“来人!快来人!”很快便气喘吁吁,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他只顾埋头狂奔,只听到喊杀声一直跟在身后,吓得头也不敢回,兜兜转转的也不辨方向,好不容易跑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庄都尉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在地上,头垂在两腿之间,拼命地喘着气,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顾得上抬头。 这一看吃了一惊,原来他慌不择路,竟跑到了河岸边,正靠坐在一艘损毁的船只旁边,高大的船体为他提供了庇护,将他与不远处正在进行的厮杀隔绝开来。 庄都尉慢慢站起身,兀自两脚发软,双手扶着船身,一步步绕过船头,探头向外面窥视。 脑袋刚伸出去,却见两个人正看着他笑,其中一个黑大个,正是追了他一路的敌军头领。 雷军掂着手中的刀,笑道:“庄都尉,你倒是跑啊!咱们还没玩够呢!” 庄都尉一屁股坐回到地上,咧着嘴哭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田况大军登岸。 军司马统计杀伤时,发现数百敌军死在一处,堆做了一堆,一了解,原来是渡口的降兵,解除武装后被雷军下令全部杀死。 军司马有些恼怒,当即向征北将军报告,要求惩处雷军,田况听了后不置可否,不仅未加惩治,反而立即兑现诺言,提拔雷军为校尉,称他所带的五百悍匪为“五百先登”,都有重赏,总赏金达到七千万钱之巨,五百人不仅都成了头头脑脑,而且人人都发了笔财。 军司马质疑道:“将军,这奖赏未免太重了吧?” 田况笑道:“一个校尉,七千万钱,换取河东之地,重吗?你要是去问陛下,他肯定会说,这笔账实在是太划算了!” 军中其他将领都红了眼,争抢着要上阵立功,也混个校尉当当,田况看军心可用,心中大慰,不过大军长途奔袭了几天,打了一场夜战,又趁势渡河,一刻也没得休息,实在是急需休整。 就着渡口的工事,大军休息一日,第二天提兵东向,兵锋直指汾阴,汾阴守军无力抵抗,弃城而走,田况顺利进城。 刚刚运抵汾阴,准备运往前线供应邓禹军的粮草都落入征北将军的口袋。田况在河东有了个稳定的落脚点,对河东之地虎视眈眈。 建世汉军抢占汾阴,让整个河东郡大受震动。 渡口失守,邓禹军后路被切断,军师将军左于最先得到消息,当即也顾不上芮乡了,立即拔营回军,要夺回渡口。大军刚一动,芮乡城门大开,王硕和乌米带着人马冲出,在他身后一通掩杀,左于大败亏输,狼狈退走。可敌军却没有见好就收,而是像牛皮糖似的咬住不放,一直跟在身后,甩也甩不掉。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38.杀与不杀 刘盆子风风光光地进了长安城,住进了长乐宫,宫殿、官署、府库、粮仓,所有重要所在都掌握在自己的军队手中。 长乐宫是与未央宫和建章宫齐名的三大宫之一,在西汉一直是太后的居所,“人主皆居未央,而长乐常奉母后”,在吕后临朝称制时,长乐宫更是大汉朝的权力中心。 吕后之后,虽然因皇帝居于未央宫,长乐宫的地位有所下降,但因为大汉朝后期一直是外戚当权,太后的存在感比较强,而且奇怪的事,汉朝皇帝常常命短,但太后总是命长,产生过几个长期影响朝政的骨灰级太皇太后,长期对朝政有着重要影响,因此长乐宫在大汉朝一直有着重要的地位。 皇帝的常规居所是未央宫,刘盆子没交给羽林军,而是让卫士营把守。把这么重要的宫殿交给诸葛稚,看起来好像是委以重任,可是小皇帝并不在那儿住。未央宫在王莽灭亡时被战火破坏,损毁大半,宫内只余一些宫室以及无数焦黑的瓦砾。诸葛稚在那儿能干的事只有清理砖头瓦砾而已。 所以让卫士营守护未央宫,不过是小皇帝做做样子,安抚一下那些头领的心,总体意思是让樊老大看看,皇帝不只是信任他的羽林军,对于樊崇的直属精锐卫士营,皇帝陛下还是重用的。 现在整个长安城都在刘盆子的掌握之中,他是这座都城里真正且唯一的主人,普天下至高无上的皇帝。小皇帝坐在长乐宫高高的皇帝宝座上,体会着君临天下的荣光。 长乐宫是萧何为汉高祖刘邦所建,位于未央宫的东面,宫内殿阁众多,建筑装饰看起来庄重典雅,满眼都是一种低调的奢华。 现代人永远无法想像汉代宫殿的面貌,钢筋水泥限制了他们的想像力,如果不是亲眼得见,刘盆子做梦都梦不出长乐宫的样子。 厚重的础石上耸立着高大的木柱,栋椽是木兰制成,散发出清幽的香气,椽头包着金箔,门上有金玉的装饰,回廊栏杆上有雅致的花纹图案,青色的窗,紫红色的地面,金光闪闪的壁带,一切都是那么大气典雅,又不失清秀和精致。 回想起前世三十多平方米的蜗居,刘盆子真像做梦一样,tmd,老子现在住的是全世界独一无二、最有名、最高贵、最宽敞的豪宅,从今以后,这就是老子的家了!这都是我一个人的! 豪宅的前一任主人刘玄如同待宰的羔羊,匍匐阶下,瑟瑟发抖,任由皇帝陛下处置。 樊崇等人主张杀掉刘玄,大老粗们杀声一片,逄安甚至想亲自动手,为死在战场上的兄弟们报仇。王匡、张卬与刘玄早已翻脸,互相之间水火不容,他们生怕更始皇帝还有翻身的机会,更是一力主杀。 儒生们大多主张予刘玄以优待,毕竟是汉室宗亲,与他们的皇帝两百年前是一家,杀了他政治影响比较恶劣。 其中态度最坚决的是皇帝陛下的长兄刘恭,刘恭曾经受过更始皇帝的庇护,自认是得到了他的恩惠,于是将自己的忠心毫无保留的奉上,力争善待这个前朝皇帝。 他说道:“同为高皇帝之后,同气连枝,若是加以刀兵,岂不令天下人寒心?” 刘盆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徐宣,说出了一句后世某位姓狄的神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丞相,你怎么看?” 徐宣道:“回陛下,刘玄与陛下乃是同宗,若杀之,恐有损陛下仁德之名,若不杀,伪汉之臣子必会蠢蠢欲动,试图重新拥立伪帝复位,实在是个极大的隐患,杀与不杀,臣不敢妄言,唯请陛下圣裁。” 这话说了就跟没说一样,说到底,徐宣是不肯表态,让小皇帝自己拿主意。 徐宣是赤眉军头领中比较能变通、相对圆滑的一个,在刘盆子轻松进入长安城之后,徐宣对皇帝愈发恭敬,什么事都要看小皇帝的脸色,揣摩他的心意。这件事他还没有摸准皇帝的意思,生怕忤逆圣意,所以不敢轻易表态。 那个年代的人相对而言比较厚道,对于前朝皇帝一般来说并不下死手,反而常有优待之举,所谓“二王三恪”之礼。 夏禹封尧子丹朱于唐,封舜子商均于虞。皆不用臣礼,而用宾礼。周武王封黄帝后裔于祝、尧之后于蓟、舜之后于陈,把夏朝后裔封在杞国、商代后裔封在宋国,西汉也封过周王后裔,后世的曹丕封汉献帝于山阳也是如此,一直到满清,这种起自外族的政权还封了明皇室的后裔。 但是前期各朝的优待政策比较实在,也真正称得上是优待,后期却有些变了味。南朝宋武帝刘裕开了一个恶例,他为了篡位称帝,永绝后患,几乎把晋朝宗室杀戮殆尽。后世皇帝有样学样,都开始对前朝皇室下黑手,等到杀得差不多了,再搬出一个前朝余孽,封个名头装装样子。 对于刘玄的待遇问题,以刘恭为首的儒生群体和以樊崇为首的武将团体争论不休,刘恭原本在赤眉军中没有什么地位,此时因为是皇帝的兄长,说话有了份量,隐隐成为儒生们的领袖和代言人。 但是决定权依旧在小皇帝手里,刘盆子早已不是那个傀儡木偶,至少在长安这一亩三分地,他的话还是响当当的圣旨。 从前大家议事,就是一顶大帐篷,大家都是席地跪坐,位置在一个平面上,地位的差距不很明显。如今则是鸟枪换炮,雄伟宽阔的大殿,皇帝龙案高高在上,大臣们分坐两边,高度差了一大截,距离也比较远,充分体现出互相之间地位的差距。 即便樊崇徐宣等大头领,长期在下面俯身仰头,心态也难免发生变化,对宝座上的万民之主生出些畏惧之心。 刘盆子俯视着众臣,感觉到身为皇帝的高贵与权威。现在他学会了拿身份,什么事都不自己下场,而是寻找代言人,自己则居中裁判,除非到了最后需要决定的时候,绝不会轻易表态。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39.稳定长安 第二天,刘盆子便下旨,封刘玄为长沙王,这是他做皇帝后封的第一个王侯之位,竟是给了这个退位的皇帝。 当然,刘盆子不可能对刘玄这么放心,长沙王府邸由羽林军重兵把守,既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又防备他联络旧臣。 刘玄的仇家一个比一个强大,不知多少人想致他于死地,要是他在长安城里被人杀了,小皇帝免不了背上一锅。 以长沙王的特殊身份,也没有谁敢去拜访他,那些更始旧臣全在城破之日投降,性命都操于刘盆子之手,一个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不用说去操心旧主。 原来的小人物刘恭突然成了炽手可热的人物。他是皇帝的长兄,穿上身价曾让他差点丢了命,现在却使他一步登天。 刘恭家里登门拉关系的人排起了长龙,便连那些更始旧臣,也每每登门拜访,期望他在皇帝面前求个情,让自己在新朝的日子好过一点。 被逼无奈,刘恭只好跑到长沙王府上躲清净,陪伴终日惶惶不安,天天猫在家里练字的刘玄。 刘玄并不是想当书法家,而是在写信,他有写不完的信。内容都是命令他的旧臣,在外的将军、各地的郡守、都尉弃暗投明,投入英明神武的大汉建世皇帝陛下的怀抱。内容都是制式的,杨延寿都替他写好了,长沙王只须抄下来,盖上印。交给使者,发往全国各地。 刘恭闲着没事,就帮他一道抄信,从前他在刘玄身边干的就是起草圣旨这差事,那些旧臣可能不认识旧主的笔体,对于刘恭的字却是认识的。 小皇帝刘盆子下了一道更名诏,正式更名为“刘钰”,这是他前世用过的名字,穿越后丢掉了,现在又捡了回来。 皇帝更名早有先例,汉宣帝本名刘病已,因为病已两个字太常用,百姓一不小心就要犯忌,轻则获罪,重则杀头,汉宣帝为了照顾民间,遂改名为刘询。 这涉及到古代一项重要礼制,就是避讳,皇帝名字里有的字,都不准随便提随便写,否则就是犯罪。 盆子两个字实在是太普通、太常用了,小皇帝要是不改名,那画风简直难以想像。一切盆状的容器大概都要改称为桶,脸盆变为脸桶,饭盆称为饭桶,花盆?不存在的,那是花桶。还有,名字里带“子”是几个意思,还让不让人做君子娶妻子生儿子抱孙子了? 更名是为百姓方便,属于德政,诏书一下,朝中儒生齐齐称颂。 刘钰要做的事有很多,最重要的是稳定长安,一是要稳定长安的民心,二是要稳住几十万赤眉军将士,避免洗劫长安的情况发生,。 皇帝首先兑现之前的承诺,大开府库,赏赐全军,让每个士卒手里或多或少都有了闲钱,大家都能过几天好日子,不要总是惦记着抢劫了。 最好的老板就是爱发钱的老板,古今都是一个道理。皇帝的赏赐迅速下发到士卒手中,整个大营顿时欢声雷动,齐呼万岁。 士卒高兴了,杨音不爽了,他是大司农,名义上管着全天下的钱粮,皇帝一打赏,一下子把国库掏去了大半,缺钱哪。 缺钱怎么办?动用皇帝的内库。羽林足协有钱,反正是从将士们身上薅的羊毛,取之于羊用之于羊。还嫌少的话,那就用老法子,挑肥羊薅毛。第一目标是长安城的更始旧臣、达官显贵。 赤眉军入城,有些人反应快,迅速投降,不少将军带兵来投,这些人都算作及时反正人员,保全了身家,除了他们之外,几乎每个旧朝达官都没有逃脱掉这场官方洗劫。 威武雄壮的汉军入城时,他们居然投降投得那么慢!个别人还试图反抗!还要不要命了?想要?掏钱! 更始旧臣称之为“买命钱”,只要羽林军的小大爷们说个数,他们就要卖房子卖地去凑。如果不乖乖的把这几年积攒的家底主动奉上,便会有士卒上门追讨,那时就有大麻烦了。 负责这项工作的只能是军纪严明的羽林军,半大孩子们不仅严守军纪,而且手还没有老兵油子那么黑,截留皇帝陛下钱财的行为没那么严重。 薅羊毛这事儿虽在显贵云集的尚冠里闹得鸡飞狗跳,但是好在没有波及到普通百姓,好在皇帝陛下有严令,没有出现什么伤亡事故。 除了这场光明正大的官方抢劫之外,其他一切抢劫行为都是被严格禁止的,皇帝陛下免除了所有将士的赌债,又给全军发了钱,如果还有人再想自己动手去抢,那么对不起,约法三章等着你。 胡乱杀人的当场砍头,胆敢抢劫的退还钱财,当街打二十军棍,行刑的都是挑选出来的大汉,一棍子下去带起来一片血肉,二十军棍下来,屁股都要烂了,回去至少得趴两个月。 这一段时间,太医院格外忙碌起来,他们研发的创伤膏极受欢迎,以至于供不应求,药铺也是最先全面复工的行业,几乎所有因为战争关门的药铺都重新开张。 大赏三军,严打盗抢,使长安城迅速恢复了秩序,百姓们简直想都不敢想,传说中最穷凶极恶的赤眉贼竟然如此讲理,小皇帝不是传闻中的强盗头子,而是英明神武、爱民如子的有道明君。 长安人民没有受到粗暴对待,生活没受到太大的影响,百姓可以随意上街,市场照样开放。 这境况甚至好过皇帝陛下进城之前,当时长安城正处于混战之中,百姓觉得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没想到贼人进城反倒是解救了他们。 长安百姓对这个皇帝十分满意,不过几天功夫,羽林军歌成了长安城的流行曲,皇帝陛下的仁德到处被传颂。 英明仁德的大汉建世皇帝陛下躺在长乐宫宽敞的龙榻上,汉情局局长吴原跪伏榻前,汇报皇帝陛下所说的“舆情”。 “陛下,舆情一片大好,百姓对您全是颂扬之词,他们都说,臣就直说了,陛下恕罪,他们都说:‘这个小皇帝,比新朝那个老皇帝和糊涂的更始皇帝强多了!到底是放牛娃出身,知道咱们百姓的疾苦!’又有人说:‘是啊,小皇帝是不错,可他只知道我吃不上饭的苦,不知道我娶不上老婆的苦!’”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40.城阳之王 最近赤眉军营中打架斗殴事件的数量急速上升,并且连续出现了几起流血事件,最严重的一起恶性事件发生在琅玡营和江阳营之间,两营暴发了一场数百人的大械斗,一共死伤了二十六人。 这种事件如果发生在营内,一般就由本营将军、校尉做内部处理,如果是跨营斗殴事件,还是按照习惯交由徐宣等大头领处理。 但是从樊崇、徐宣等人到各营将军、校尉,如今都成了朝廷重臣,长安新贵,由皇帝赐与住宅和金钱,搬进城里养尊处优起来。他们只顾自己享福去了,却把一群大头兵扔在城外,本来就粗放的军营管理愈发粗疏了。 各营将士在长安城初破时,都抢着进城看热闹,有的人还存了心思看能不能干点老本行,靠劫掠发点小财,没想到数万羽林军把偌大的长安城看管得死死的,许多心存侥幸以身试法的士卒都吃了苦头,轻的挨了军棍,严重的甚至丢了命。 刚破城的那几天,每天长安城挨军棍的数以百计,被杀头的每天也有十起八起。这时各官署尚不完备,也不经过审判程序,在哪儿发现有劫掠的,当场就处理,直接摁倒打军棍,杀人案件稍微正式一些,由当天负责治安的羽林军校尉核准,就地斩杀罪犯。 一阵打打杀杀之后,大家都知道了,皇帝陛下不是说着玩,而是动真格的,不能在城里胡作非为了。 几天新鲜过后,长安城的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士兵们闲了下来,常言到闲则生事,又不能到城里生事,只能在营里闹腾,于是本来就散漫的军营里更乱了。 樊崇看到了军营的混乱情景,就下令加强城外各营的管理,由将军、校尉轮流值守,每天必须保证有一个人在营里,弹压这些不安分的士卒。 于是营中情况稍微好转,但依旧压不住士卒们骚动的心。 樊崇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皇帝陛下的旨意来了。 皇帝下令,在各营开展足球运动,每个营都要组建一支足球队,先自行训练,然后准备参加大汉足球超级联赛,简称“汉超”。 旨意一下,各营都热闹起来,报名参加球队的不计其数,有的原本是蹴鞠高手,有的自恃身高体壮,都觉得自己挺行的。 可是一个球队只需要二十多人,报名者已经严重超出,于是各营分别组建了若干支球队,先进行内部比赛,从中选拔优秀球员。 一场轰轰烈烈的足球运动在几十万人的大营中开展起来。 那些原本的闲散人员可有事情做了,不是去踢球就是去看球,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各营的球队终于建立起来了,水平参差不齐,谁也不想到汉超联赛上输球丢人,急于提高足球水平,于是争相聘请高水平的教练。 这些教练一般都出自羽林军。 原羽林联赛中的球员,很多升级为教练,被各营请去训练球队。皇帝乐见其成,不仅给每队出一个教练,而且出一个教练班子,教练、助教、体能教练应有尽有。 对汉超联赛最上心的是卫士营,诸葛稚自从上次惨败给羽林队之后,痛定思痛,决心雪耻。他在营中大力开展足球运动,卫士队一万多人,先后组建了八支球队,在未央宫内玩起了内部联赛。 卫士营本来负责看守未央宫,宫里除了些幸存的宫殿,就是烧毁的砖头瓦砾。全营将士无事可干,闲得发慌,就把残垣断壁的未央宫清理了一遍,一共平整出了两块球场。营里那些正当年的大小伙子们每天在球场上奔跑,发泄着过剩的精力。 诸葛稚相信,卫士营一定会在汉超联赛上取得优异成绩,一雪之前被羽林队狂虐的耻辱。 有比赛必有赌博,那些赌徒也跃跃欲试起来。琅玡营的铁巨人最是高兴,他本来因为赌球发了笔财。因为羽林军进城,军营中看不到羽超联赛,他只好又去赌角抵赛。然而在角抵场上铁巨人的运气总是那么差劲,几场比赛下来,差不多十万的赌金去了大半。听说汉超联赛正在筹备,铁巨人赶紧捂紧了钱袋子,以免等到开赛时连本钱都没了。 而这次足球热潮更胜过在高陵之时,因为现在各营都有了自己的球队,士卒们有了主队,比起纯粹看羽林军各队更有了参与感。 如果说有人因为汉超联赛将临而不高兴的话,大概只有角抵场的庄家老沈了,老沈在羽林队和卫士队的比赛中血亏,之后好不容易在长安城外缓过点劲儿,可是汉超又要来了,生意又没的做了,老沈欲哭无泪。 营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足球来,汉超到,老沈哭,老铁笑。” 吴原对皇帝陛下惊为天人。 陛下了解到营中士卒骚动,既没有弹压,也没有严打,只张罗了一个汉超联赛,就把几十万将士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不仅营中秩序大为好转,就连长安城都安定了许多,进城的士卒明显减少,抢劫和杀人事件的数量直线下降。 皇帝陛下觉得,等到女闾和汉超都兴办起来,不仅城内秩序会更好,他的内库必定会被装得满满的。 这一阵陛下为了士卒和百姓操碎了心,因为太过劳心劳力,不得不增加睡眠时间、增加饮食进行弥补,这使他最近红光满面,甚至有些发胖。 大汉皇帝陛下的恩泽是无所不至的,无论百姓和士卒,雨露均沾。 陛下想到了他手下的功臣们,就是那些颠沛多年的赤眉军将领,他们南征北战,为大汉政权立下汗马功劳,也该体会到皇帝陛下的天恩雨露了。 进了长安,他这个皇帝鸟枪换炮,身价倍增,而那些手下也应跟着提升地位,享受拥立皇帝陛下、进入伟大首都的红利了。 封爵之事势在必行。 这一天,皇帝宣召樊崇和徐宣等人进宫。樊崇向徐宣道:“总是要召进宫中议事,和那些书呆子一起,一议就议半天,之乎者也的,老子又不识字,能听得懂吗?我不去!你就说我病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41.爵封万户 汉初的诸侯王还保留着秦以前的特色,王的权力很大,集军事权和行政权于一身。王的封地更是广大,动辄领数郡数十县。 诸侯国中最大的齐国是刘邦长子刘肥的封地,国内共有七十余城,凡说齐语者都归到齐王治下,刘肥是名符其实的一方大诸侯。其余如吴国、楚国都是拥有数十城的大国。在刘邦晚年,中央直接管辖的郡只有十几个。 这种强枝弱干的局面导致王国实力过强,威胁到了中央,汉景帝时更是爆发了七国之乱,大汉江山差点倾覆。 吕后开始对诸侯国进行削弱拆解,汉武帝更是推行意在解除诸侯国威胁的“推恩令”。经过一代代皇帝的努力,大的王国不断被拆解,诸侯国规模越来越小。 原来的齐国在吕后时被一分为四,在文帝时一分为七,变成一个个小王国。其他王国也都是类似的命运,不仅王侯权力缩水严重,面积也大大缩小,几个县的小王国比比皆是,诸侯国对中央再也形不成威胁。 刘钰作为熟知其后两千年历史的现代人,真的很想采用后世的虚封制度,以免为将来留下隐患。但是他现在的境况,实力既不足,又没有绝对的权威,还要靠这些功臣捧场,哪里敢进行这样超前的改革?只能遵循当时的习俗,封! 反正地盘没在自己手里,封了也是遥领,分别人的地不心疼! 刘恭作为王侯之首,这个高限定的如此之低,让徐宣的心都有点凉了。 城阳王刘恭往下,第二个就是刘茂,封为“河间王”,三个县,三万五千户。 河间国也是膏腴之地,本有四县,四万多户,因为刘恭谦让在前的缘故,想必也是缩水了的。 第三个就是樊崇,却没有写封号,只写着三万八千户,第四个是徐宣,三万两千户。 有皇帝两个兄长薄封在前,刚被压低了期望值的徐宣觉得这个待遇很不错了。 杨延寿道:“昔高皇帝与诸臣为白马之盟,非刘姓者不得封王,长沙王违盟,大封异姓王,以致有亡国之祸。故御史大夫与丞相虽于国家有大功,也止于封侯。不过陛下念着诸位的功劳,在封地上格外优待,准二位自择封地。” 徐宣当即拜倒,连称不敢,说了一番感激的话。皇帝亲自把他扶起,说道:“没有御史大夫与丞相,哪里有朕的今天,诸位拥立之功,朕断不敢忘,愿以朕之所有相赠诸卿,与诸卿共天下。” 徐宣道:“陛下,王爵封地,理应在侯爵之上,礼所当然。臣绝不敢与河间王比肩!” 徐宣也是儒生出身,懂得礼仪,知道这事儿很不妥当。人家两个王不过是三万多户,他一个侯怎么敢要三万多户?不管樊徐两人功劳多大,爵位也大不过皇帝的兄长,谁让人家姓刘呢? 皇帝故意写成这样子给他看,大概只是表明一种优待功臣的态度,他要是不识相的直接接受,朝堂上那群儒生的口水都能淹死他。 徐宣不傻,知道现在应该上演推让的戏码,这样大家脸上都好看,皇帝有了优待功臣的名声,他得到了不倨功自傲的名声,皆大欢喜。 两个人你推我让一番,最终皇帝“被迫”接受了徐宣的意见,笑道:“卿真乃谦谦君子,百官之表率也。” 三个人商量半晌,初步拟定,除了刘恭、刘茂、刘玄封王之外,其余功臣全部封侯:樊崇三万户,徐宣两万五千户,逄安、谢逯、杨音都是一万五千户。 在封到更始降将王匡、张卯时,杨音认为两人势屈来投,没有什么功劳,有几千户足够了,他是大司农,按理说管着天下钱粮,虽然天下还没到手,不过已经开始心疼那些被分封掉的采邑了。 皇帝道:“更始宛王、汉中王等尚在,旧臣遍布天下,不厚待降将,怎么能让他们甘心来降?” 换句话说,刘玄、王匡、张卬都是招牌,是封给别人看的,封少了人家看你太小气,不给个万户侯谁会来归降?估计就要投到别处去了。 因此王匡和张卬也各受封一万五千户,比肩杨音等人。按照本次的封爵标准来说,算是厚待了。 各营的将军按功劳大小,共封了十九个列侯,三十个关内侯。开东都门投降的李泛依照当初的约定,被封为列侯。 这其中汶阳营本是小营,因为长安之战的表现,将军和校尉一个封为列侯,一个封为关内侯。其实要说起在战场上的表现,汶阳营当时差点被打垮,拖了全军的后腿,好在最后取得了胜利,也跟着混了一份功劳。 全军第一大营抚民营的抚民将军刘侠卿只封了一千户,在列侯里排在后面,这是因为他军功很少,给这个列侯完全是因为他伺侯过皇帝,属于安慰奖。而抚民校尉郑深虽然深得陛下信任,却连个关内侯都没混到,因为他投过来的日子太短,身上一点军功也没有,没有理由加封。 从这也可看出,小皇帝也想力求公正,而不是封侯唯亲。 一边忙着长安城的事,皇帝还要时刻关注全国各地的局势,他派出信使,快马加鞭,向全国各地派出招降使者,使者随身携带着皇帝的诏书和长沙王的手书,以及随时准备授给的印绶。 征北将军挺进河东的消息传来之后,皇帝很是高兴,河东的战略意义十分重大,拿下它可以直接威胁到刘秀的大后方。 杨延寿建议给田况增兵,一举占领河东全境,把邓禹赶回河北,皇帝道:“用不着,征北将军有现成的十万兵马,只需一纸诏书而已。” “陛下是要招降左辅都尉公乘歙?”杨延寿的脑子转得很快。 刘玄下台,还在外苦苦支撑的更始旧臣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动力,每个人都要为未来打算,那么还有什么比投降新王朝更好的出路吗?更始朝右辅都尉严本、定陶王刘祉、虎牙将军刘顺都已率军来降,并都得到了皇帝的封赏和任用,左辅都尉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42.弘农都尉 听说任延君要入洛阳,夏阳说道:“我进入弘农县之时,便遵陛下旨意向朱鲔派出使者,劝其归降,当时他迟疑未决,想必是对长沙王抱有幻想,还在等长安的消息。一个月前,我与洛阳最后一次互通消息,朱鲔的态度有所软化。没想到自那之后,吴汉军加紧了攻势,洛阳城昼夜闭门,使者再也没能进去。前几日听说长安城破,我已派人去宜阳,争取进入洛阳城,给朱鲔通个消息。” 前几个月的洛阳形势与真实历史一般无二,刘秀以吴汉为主将,与朱祜、岑彭、耿弇、坚镡、马武等十一员将领一道围攻洛阳。 这个围城名单十分耀眼,十一员大将全在后来的云台二十八将之内,简直是将星闪耀,可是十一个明星大将带领二十多万大军,攻打了几个月,楞是奈何不了洛阳城分毫。 由此可见,这个云台名将录大概也和后世的肉类食品一样,是注过水的。 本来在赤眉军进入长安之后不久,朱鲔等不到援兵,就在岑彭的劝说下投降了。但是因为刘钰的穿越,历史出现了偏差,此时朱鲔还没有答应岑彭的投降,依旧在洛阳城中坚守。 夏阳并不知道,现在的结果都是因为建世汉军的出现。他一直在不遗余力地与朱鲔联络,并派兵不断向洛阳挺进。正是因为夏阳这支军队的存在,让朱鲔一直觉得自己还没有到绝路,并非只有投降刘秀一条路可走。 任延君着急去洛阳,夏阳道:“任尚书,此去洛阳,走新安最近,但是新安的守将是李轶部下,因李轶被朱鲔刺杀,惊惧自危之下投降了伪帝刘秀,如今新安在伪汉军掌控之下。因此要去洛阳只能向东南绕路,到宜阳后再转向东北,可宜阳附近有刘秀的建义大将军朱祐把守,只有突破这道防线,才能进入洛阳城。 他所说的新安和宜阳都是洛阳西面的军事重镇,两座城都位于弘农到洛阳之间。 新安正好落在函谷关和洛阳地中心点上,横亘在要路之上,这一直让夏阳觉得如鲠在喉,不拔不快。可惜当时新安守将投降了孟津将军冯异,冯异另外派人接管了那里,在城中屯驻了一万五千人。以夏阳的兵力没有能力将其拔除。 新安向南不到百里便是宜阳。宜阳也是洛阳西面的一道屏障,与新安一南一北,好像是一道大门,控扼着洛阳城向西的道路。 征东将军夏阳在湖县时,已聚集了五六千兵马,后来小皇帝给他增了兵,又兼他一路向东收罗了不少士卒,进入弘农县时,已有兵马将近两万。等到南城将军曹金带饥民东进,近三万人涌入弘农,夏阳毫不客气地从中挑选了六千青壮,充实到队伍之中。 有了这两万六千人,夏阳便派兵出关,向东进占了黾池,驻军一万,黾池据新安不过五十余里,可说是对新安造成了直接的威胁。 夏阳又按照当初杨音提供的情报,派遣使者入关,联络陆浑关的武从事,想要收罗留在那里的两万赤眉残兵,结果却发现武从事早已不在陆浑关。 武从事早在半年前就带着一万多人向东寻找归乡之路,这一去杳无音信。有人说他半路被官军消灭了,也不知道是哪一路官军,有人说他们一哄而散,各谋生路去了。 留在陆浑关的大部分是当时不方便行动的伤兵,一共只剩五千多人。这些人来自各营,没有统一指挥,本来早晚要散掉的,这时一个名叫司马超的小人物站了出来,他对大家说道:“现在四处都是敌人,到处是乱兵和饥民,我们要是各走各的路,不聚在一处,恐怕难以活命,不是被杀死就是饿死,还不如暂时留在这里,等待西进大军的消息,再派人去函谷关联络,争取找到大部队,有机会就西进,去找三老他们。” 大家觉得他说的有理,便尊他为头领,屯驻在陆浑关,靠劫掠周边郡县积累粮食,打算长期驻守。没想到的是,各地流民听说有这样一只抱团求生的队伍,纷纷来投奔,队伍竟慢慢地壮大起来,等到夏阳联络到他们时,司马超手下已有一万人。 司马超终于找到了大部队,非常高兴。他按照了征东将军的命令,放弃了陆浑关,将队伍全部拉了出来,北上宜阳。 放弃陆浑关是夏阳出自敌我三方力量对比做了的决定。 陆浑关在洛阳城南二百里,处于吴汉军的兵锋之下,距函谷关将近四百里,二者中间隔着宜阳,万余人马,孤悬关外,被消灭是尽早的事。 征东将军亲自领军一万,自弘农向东南出兵宜阳,同时接应司马超的队伍。 当时刘秀的建业大将军朱祐正在猛攻宜阳,眼看就要得手,完成对洛阳城的合围。没料到夏阳领军杀到,双方一场混战。 夏阳兵少,渐渐落在了下风,这时司马超突然出现在朱祐军南面,猛攻他的侧翼,朱祐慌乱之下,不能支持,只能率军退去。 宜阳的守将本已绝望,打算献城投降,见到朱祐被打退,索性直接投降了建世汉军。 夏阳进城整顿兵马,以司马超为弘农都尉,就在当地据守,他自己则退回函谷关,继续征发士卒,搜集粮草,与关外的黾池、宜阳的汉军互为犄角,形成一个相对稳固的防区。 这个三角防区的存在,使刘秀军对洛阳的包围圈出现了一个豁口,也给朱鲔提供了另一条出路,使他一直心存希望,不至于轻易区服于刘秀的兵威之下。 但是夏阳连同司马超,一共只有四万人,大多派出了关,布置在前线,其中两万驻在宜阳,一万驻在黾池,留在函谷关的征东将军手下只有一万人。兵力不足使他无法主动发动进攻,解洛阳之围,急需长安的援军。 任延君道:“陛下刚入长安,百废待兴,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但他时刻关注洛阳局势。老夫临行前,陛下再三叮嘱,请征东将军务必努力坚守,长安城已派出援兵数万,不日就将抵达。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把老夫送进洛阳城,示陛下招纳之意,以安朱鲔之心。”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43.杀兄之仇 三天之后,驻扎在洛阳城南的建业大将军朱祐接到急报,说南面数里之外又有敌军袭。 朱祐皱眉道:“又是宜阳敌军!这个司马超,没事就来闹,又不正面相抗,只是打了就跑,真是让人烦恼。” “大将军,这次来犯兵马极多,好像司马超要来真的了!” 朱祐听了,赶紧出营,遥遥地见到对面烟尘滚滚,旌旗蔽日,看起来怎么也有一万人以上。朱祐下令:“全军出击,歼灭敌军!” 他只留了几千人守营,尽起大军,向南迎去。 看看走得近了,敌军却掉头向后,朱祐只见到旗子迅速地向后倒退,他以为对方是见他兵多害怕,更是催兵疾进,高呼道:“不能让司马超跑了!” 大军一直追出二十里,眼前是一片树林,林中隐隐有旌旗招展。朱祐怕林中有埋伏,命令大军边搜索边前进,两万多人成扇形慢慢向前推进。一直走到树林深处,没见到一个人影,只见地上到处丢着旗帜锣鼓。 宜阳汉军借着树林的掩护已经遁走了。 朱祐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急忙回军,离大营还很远,就看到营中烟雾升腾,走近了一看,大营里一片狼藉,一副打了败仗的样子。 据留守的兵将报称,朱祐出兵后不久,突然有一队悍卒杀到,直冲大营,一路砍杀,四处放火,将营中辎重烧毁大半。要不是临近的马武闻迅赶来增援,吓跑了敌军,这次的损失一定会更大。 朱祐知道自己被耍,十分恼怒。一边再去调集军资,一边与吴汉商量,要集中优势兵力,先拿下宜阳,解决自己背后的威胁。 在朱祐营地被袭之时,有一小队人马穿过营地,直趋洛阳城下,叫开城门进去,尚书任延君就在其中。 大司马朱鲔与弘农太守通过几次使者,以为这次又是使者到来,没想到竟是老相识任延君。 朱鲔顾不得寒暄,立即切入正题,问道:“任君从何处来?长安如何?陛下如何?可有援军来助我?” 他一连声问了几个问题,可见其心情极为迫切。任延君却没急着回答,先请他屏退了左右,只剩下两个人时才说道:“大司马,长安城陷了,陛下安好,援军不日即可抵达。” 朱鲔有点莫名其妙,“任君,你说的什么?长安城陷了?那陛下怎么会安好?又是哪儿来的援军?莫非,是陛下率军出了长安,要来洛阳与我会合?” 任延君道:“建世皇帝陛下大军已入长安,陛下受封为长沙王,在长安城中安享富贵。” 朱鲔一下子呆住了,嘴唇抖了两下,突然一拍几案,大声道:“任延君,你是为放牛皇帝做说客,来劝我投降的吗?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任延君看着朱鲔,面上始终带着微笑,这笑容让朱鲔有点发毛,又有些恼怒,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任延君说道:“大司马,您的意思该不是说,要为‘无胆鼠辈’尽臣节吧?” “无胆鼠辈”是朱鲔对刘玄的评价。 刘玄是朱鲔、张卬等人一手拥立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无能,没什么声望,便于操纵。更始皇帝登基之时,众臣下拜,他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利索。 朱鲔当即在台下说道:“此无胆鼠辈也,易与耳!”从此他与张卬等人在背后常以“无胆鼠辈”称呼皇帝。 对于刘玄,朱鲔向来是轻视的。刘玄也知道这一点,合作收拾了刘縯、刘秀兄弟后,刘玄和他的拥立者之间的矛盾便凸显出来。 进入长安之后,“无胆鼠辈”渐渐胆大,依托宗族和关中豪强的支持,一点一点地从老牌绿林军头领手中攫取权力。他将朱鲔安排到了洛阳,两个人一个在长安,一个在洛阳,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朱鲔不知道任延君如何知道这个称呼,任延君算是更始皇帝的身边人,那么刘玄应该也是知道的。 任延君道:“陛下已为长沙王,为新皇之臣子,大司马还要为谁尽忠心呢?如今,连长沙王也在命令您为新皇效命呢!” 任延君说着,拿出一封帛书,正是长沙王刘玄的亲笔手书,内容可想而知。 朱鲔只扫了一眼,便丢在案上,沉吟不语。 任延君见朱鲔不说话,刚才喊着要杀人的气势已泄了大半,知道装相的环节已经过去,现在他应该给对方搭个梯子,让人家下台了。 “大司马,值此乱世,天下无主,唯德者居之。长沙王失德而失天下。当今陛下英明睿智,仁德贤明,在郑县赈灾抚民,救万千百姓于水火;进长安城秋毫无犯,万民称颂。此安民济世之主,大司马若能倾心事之,必能建功立业,为汉室中兴之名臣。”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印,放在案上,说道:“陛下对大司马倾慕已久,愿与大司马和衷共济,进图天下。大司马之职、万户侯之印,请大司马任取之。” 朱鲔只瞟了一眼,却问道:“长安城情形如何?比阳王、淮阳王何在?” 王匡、张卬都是朱鲔当年的兄弟,在绿林山中一起做过山大王的,感情自然不错。 “长安城繁荣更盛昔日,原来旧臣皆已效忠于陛下,比阳王和淮阳王并为万户侯,富贵与从前一般无二。” “我家的情形怎样?” “陛下派羽林军保护大司马府第,不使乱兵骚扰,你家中安然无恙,唯有老夫人悬念大司马,日夜倚门而盼。” 任延君又取出一封帛书,说道:“这是老夫人口授书信,请大司马过目。” 朱鲔连忙起身,双手接过,展开从头看到尾,旋即以袖掩面,说道:“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母亲一面?” 任延君劝慰道:“只要大司马愿意,随时可回老夫人身边尽孝,也可在旧主面前尽心。天下之人都会说,大司马有识人之明,顺势而为,不失为乱世之豪杰,中兴之名臣。” 如今他投降的道义障碍基本上不存在,旧主已经投诚,成为新皇的臣子,并命他的旧臣们一道效忠新皇,不存在忠不忠的问题。老娘就在长安城,出于孝道他也应该投奔长安。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44.出城索战 自从刺杀了李轶之后,朱鲔在洛阳终于大权独揽。但是说实话,最近他的境况并不好。 李轶被杀之后,他原来的部下都心怀不满,怨恨朱鲔,纷纷出城投降冯异,新安的守将更是举城投敌。 这使洛阳城的实力严重受损。 即便如此,城内依然有雄兵二十万,粮草无数。朱鲔当时觉得,这样的坚城牢不可破。 刘秀平定北方之后,亲率二十万大军南下,以吴汉为主将围攻洛阳,如朱鲔所料,洛阳城城防很稳固,吴汉军不能前进一步。 但他没想到的是,城防虽稳,人心却发生了动摇,东城门的守将私下里与城外的扬化将军坚镡谈判,在对方的劝降之下,决定献出城门。在一天早晨大开城门,放坚鐔军入城。多亏朱鲔发现及时,与坚镡在城门苦战,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才将敌军赶出城去。 这件事情之后,军心欲发不稳,就连朱鲔自己也开始动摇,对能否守住洛阳城产生了怀疑。 而刘秀也意识到,攻破洛阳城实在是太难,于是他改变了战略,一边围困,一边派出朱鲔的老部下岑彭,不断对城上展开心理攻势,作出各种许诺,说得朱鲔心动不已。毕竟在长期的攻打之下,他的心理一直处在高压状态,相对比较脆弱,想到开城投降便能结束这一切的恐惧折磨,说不动心是假的。 但刘縯的死一直是横亘在朱鲔心中的一座大山,虽然刘秀百般发誓许诺,朱鲔依旧不放心。 刘秀是他没有选择的选择,可他还有另一条退路,就是建世小皇帝。 夏阳的部下在洛阳西南不断出没,给了朱鲔极大的鼓舞。这表示放牛小皇帝不仅有出关争夺天下的雄心,也具备一定的实力。他现在的战略重心在长安,却能够把兵力投射到洛阳,足以说明赤眉军的实力。 朱鲔与亲信部将反复商量之后,对任延君说道:“我愿遣长子入长安为质,只是洛阳到长安道路不通,无法出行。若征东将军能攻克新安,打通洛阳向西的通道,我自然将自力送至长安。” 朱自力是朱鲔的长子,本来早就应该送去长安为质,但因为朱鲔与更始帝彼此有戒心,便只将母亲和兄弟送去长安,却以种种理由拖延,一直把儿子留在身边。 任延君道:“皇帝陛下之意也是如此,从函谷关出发,向东挺进,占据新安、宜阳,拱卫洛阳西部,将洛阳与弘农连为一体。但新安城防完备,驻有重兵,急切之间难以攻克。征东将军的意思,请大司马从洛阳出兵,与敌索战,使围城之敌无法驰援新安。征东将军自将大军从渑池进兵,新安城可一鼓而下!” 见朱鲔犹豫,任延君笑道:“围城之军二十万,城内守兵也是二十万,大司马该不会说是无力出城索战吧?” 二十万对二十万,兵力相当,都可以相对野战了。被人堵在城里出不去,也实在是憋屈了点,朱鲔自己也觉得有点说不过去,说道:“洛阳雄兵二十万,我有何惧?” 从这天起,洛阳城门不时洞开,里面人马杀出来迎敌,有时数千,有时上万,只在离城不远处,依托城防对敌。 有时是开南门,与朱祐相抗,有时是开西门,与邳彤对垒。但却绝不敢出北门和东北,因为东门有吴汉的渔阳突骑,北门有耿弇的上谷突骑,朱鲔绝不敢与这两支精锐骑兵对抗。 突骑是布置在北方边郡的精锐骑兵,队伍中有汉人,也有归附的胡人,都是善射之士,他们身披札甲,手持长矛大戟,弓箭手弩,可迂回骑射,但更主要的战法是依靠马匹冲击力,持长矛直突冲阵。 汉武帝时,为了对付匈奴,组建了大规模的突骑部队,幽州的上谷、渔阳突骑是刘秀起家的本钱,如今刘秀军中集中了幽州十郡突骑,有数万人之多,其冲击力、战斗力在全国属顶尖水平。 之前刘秀大军在河北清剿流寇,只以孟津将军冯异沿大河抵御洛阳更始军,采取的本是防御姿态,却被冯异打成了进攻战,只以河内、魏郡两郡兵力,攻克河南数县,打得朱鲔出不了洛阳城。 如今河北大定,刘秀主力二十余万围攻洛阳,其中更有一万多名幽州突骑,战斗力比起冯异时不知提高了多少。朱鲔曾派兵出城邀战,却被突骑一蹈而溃,吃了大亏。从此紧闭城门,再不敢接战。 现在虽然为了夺得新安,又开始出城挑战,但是仍旧是心里发虚。每次只是集中精锐,出城冲杀一阵,却严令部队不准突出过远,以便能随时后撤,依靠城墙上的强弩截断追兵。 任延君见了不住摇头,没想到洛阳号称坚城雄兵,却如此畏敌,朱鲔坐拥二十万军队,却只敢在城下小打小闹。可能天下人都被刘秀昆阳之战的战绩吓怕了,对于战胜他的部队没有信心。 但是城中仍有一批人蠢蠢欲动,每天叫嚣着要出城与敌军决一胜负。这些人主要是以朱自力、任尚等人为首的少壮派,年轻人气盛不服输,总觉得二十多万军队被人堵在城中,显得过于无能。 他们每天都向朱鲔请战,请求多派精兵出城。 “城中骑兵也不少,未见得就输给敌军,父亲未免将幽州突骑说得太过厉害了!”朱自力总是如此说。 “末将愿领三万雄兵,杀退敌军,生擒吴汉!”任尚不敢抱怨什么,只在帐下请战。 朱鲔每天被几个少壮派追着请战,未免烦躁,便说道:“不用吵了,就依了你们,三万兵,不能再多了,出城西与敌接战,若是不利,即刻回来,万万不可恋战!” 朱鲔不顾朱自力出城的请求,命令任尚为主将出战。反正任延君还在城里,不怕他叛逃了去。 任尚领命点兵,带了三万人出了洛阳西门,在城下排开阵势。 朱自力心里憋闷,却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只好带了些人马,在城头观看,为任尚押阵。 这是洛阳城被围以来,城内发动的人数最多,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45.幽州突骑 任尚将两万五千步兵放在中间,五千骑兵分置在两侧。步骑联合一起向前推进。 西城外的河北军将领是邳彤和王霸,都是云台二十八将中的人物,王霸更是随刘秀在昆阳突围的十三人之一,也是一直追随他的最忠心的小弟之一。 邳彤是冀州和成郡的太守,在刘秀巡行河北时归附。他不以战阵见长,在史书中出场并不多。最著名的一次记载是在王郎邯郸称帝后,刘秀被追杀得生无可恋,想要退出河北回到长安,邳彤站了出来,一通嘴炮开启,把刘秀轰得改了主意,坚持留在了河北,从此开启了开挂似的帝王之路。因此有人说,没有邳彤就没有之后的汉光武帝,也没有之后的东汉王朝。 一支河北汉军在城西几里之外摆开阵势,并没有向前逼近,只与任尚军遥遥相对,看上去兵马并不是很多,只有一万到两万的样子,有眼尖的看到对面大旗上写着“邳”字。 任尚见了,知道是邳彤领军,于是催动兵马前进。他虽然年轻气盛,却多临战阵,战场经验丰富,战斗中并不鲁莽。他看着对面的旗帜,说道:“伪汉军旗甲鲜明,虽兵少,却不能轻敌。” 任尚派出哨探,四处侦察,以便随时掌握战场情况。毕竟洛阳周边全是敌军,随时可能有第三支力量出现。 双方军队慢慢接近,开始了局部接战,河北汉军开始后退。 任尚请战时很是激进,真用兵时反倒十分谨慎。见敌军旗帜不乱,队伍不散,怕他们有什么埋伏,也不逼迫过甚,只与敌军保持既定距离,在其后慢慢压过去。 两军一前一后,边打边走,看起来都十分客气,几万人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一共没死多少人,双方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向前又追出几里之后,任尚下令停止进攻,现在他已经距离洛阳城有十几汉里,这已是洛阳守军在这次围困中出击的最远距离。 任尚感觉对方可能是引着自己远离城池,或者有什么伏兵,因为城西至少还有王霸的一支军队,一直没有出现,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对面的邳彤军忽然也停了下来,整顿队列,竟掉转头,向任尚军逼了过来。 与此同时,另一支军队出现在邳彤军右侧,也有一万多人,据斥侯来报,说是偏将军王霸的兵马。 邳彤、王霸两军合在一处,兵力与任尚军相当,可能还要更多一些。王霸军直接压了上来,邳彤军也不再不后退,随之回兵反杀过来。 任尚心道:“邳彤一直在退,不肯接战,原来是自觉兵少,要等王霸军一道出击。现在两军会合,终于肯正面接战了!” 他坦然不惧,心中反而有些兴奋,他的三万兵马是洛阳城的精锐,比起其他部队战力强悍许多,因此虽然人数上没有优势,任尚却一点不怵,他自信能以同等的兵力击溃对面敌军。 双方终于展开全面战斗,任尚以他直属的五千精锐步兵为主力,一共一万人,向右侧的邳彤军压了上去。 他料定邳彤军走了半晌,体力会有所下降,又兼他们是在后退的过程中停住,回身作战,阵列没有那么坚固整齐,应该比新加入战场的王霸军更容易对付一些。 应该说这个判断是准确的,五千精锐步兵猛冲上去,对面立时有些吃力,阵线被压得向后退缩。 王霸军从另一侧压过来,快速冲击任尚军左侧防线,双方胶着苦战。 此时整个阵列呈现一条不规则的斜线,洛阳军右翼突前,左翼却相对落后。任尚在一个高岗上,眼看王霸的大旗一点点前移逼近,势头很猛,便下令将骑兵投入战场,冲击王霸军侧翼,试图将其从中切断,至少能聚歼他的一部分军队。 五千骑兵,几乎占整个洛阳城骑兵的半数,朱鲔将这些都给了任尚,可见对这次战役也是十分重视的。 骑兵分为两路,远远地兜了个大圈子,从王霸军两侧奔突而入,肉眼可见对方的战阵开始破碎,原来模糊一片的队伍中出现了不合谐的颜色,就好像是颜料泼到画布上,四处崩溅。 王霸军开始收缩、集结,想要更紧地靠在一起,把这些闯入的骑兵消灭,或者挤出去。 任尚远远地看着,心中怦怦乱跳,他觉得自己离胜利越来越近。这是他第一次指挥如此大规模的战役,他是如此谨慎,却又如此渴望胜利,也许胜利者的桂冠会落到他的头上,也许用不到别人来救,他任尚便会成为洛阳城的救星。 这时,战场上忽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先是有些沉闷,之后慢慢变大,充盈了所有人的耳鼓,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震动,连任尚身边的树都在颤抖,树叶簌簌而落。 一个斥侯骑快马奔上山坡,远远地便喊道:“校尉,有敌军!骑兵!幽州突骑!” 幽州突骑! 传说中天下最强的骑兵,此时已出现在战场的南侧,那是黑压压的一片,像一片乌云,从天边快速地扑近,带着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 任尚顿时觉得呼吸一滞,刚才的激动早已无影无踪,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迅速地下沉,仿佛落不到底似的,不断地沉了下去。 “快,预备队上,全军迎敌!”任尚打出了最后的牌,把所有剩余力量全都投入战场。 他焦急地看向南面战场。 洛阳骑兵虽然破坏了王霸军的阵势,却还没有确定最后的胜势,王霸军在不断地收缩,试图以人数优势将骑兵困在阵中,分头剿灭。这种收缩以前线战力的削弱为代价,任尚军的步兵趁机取得优势,不断地向前挺进。 如果没有幽州突骑,也许这会是一场大胜。 可是事实是,战场上没有如果,幽州突骑像它的名字一样,就这么突然出现了。 不过是数千骑兵,人数也许还敌不过洛阳骑兵,可那种气势却仿佛能摧毁一切拦路之敌。 不,不是仿佛,是真的。 幽州突骑从侧翼突进队伍的一霎那,任尚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幽州突骑,天下精兵,当者披靡。”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46.星夜驰援 像顺风而来的火焰,长长的火舌席卷着面前的一切。在接触到的一霎那,所谓的洛阳精兵便被这火焰无情地摧毁和吞噬。 任尚仿佛听到火焰燃烧的声音,他的脑袋里全是呼呼的声响,身边的一切声音都被隐去,他只见到自己的军队在马蹄下溃散,见到身边亲兵焦虑的面孔和不住开合的嘴。 “校尉!校尉!”他终于听到了身边呼喊的声音,“校尉,怎么办?顶不住了,下令撤吧!” “撤?”任尚茫然地重复道:“撤什么?” “撤!撤!”他的后半句完全被忽略,身边的人大声喊道,“快!快撤!保护校尉回城!” 能全身而退的只有刚要投入战斗的预备队,进攻命令刚刚下达没有多久,队伍甚至还没有出发,战场上便迅速出现了逆转。只是一瞬间,所有人就都看清了,这两三千人的预备队完全无济于事,投入进去也是送死,徒增伤亡罢了。 刚才还占有一定优势的洛阳右翼军队突然接到了撤退的命令,一度陷入了混乱,好在领军将领保持了清醒的头脑,渐渐收拢本部兵马,且战且走。 邳彤军在其后紧紧咬住不放,像饿狼般耐心等待着机会,随时准备在其后面咬上一口。 而左翼的一万多洛阳兵卒还在幽州突骑的马蹄下挣扎。 寻常骑兵冲阵时,一般采用锥形阵,前锋突出,两翼略略张开,保持着骑兵的厚度,在冲入敌阵之前,打击面比较有限,等到撕开缺口之后,张开的两翼随前锋跟进,将缺口越撑越大,直至使敌军阵型断裂。这就起到了他们的主要作用:切割。将敌军分割成数段,再配合步兵将其分别歼灭。 而幽州突骑冲锋时完全不同,开始时他们的阵形便完全展开,整个队伍是一个中间略微突出的弧线。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切割敌军,而是要直接歼灭和杀伤。展开的阵形打击面广,但骑兵的厚度不够。不过以幽州突骑的杀伤力来说,确实不需要太大的厚度。 突骑们用的不是马上挥舞的环刀,而是长长的矛戟,以双手持住,借助马匹冲力向前挺刺。这么巨大的冲击力,加上又长又重的兵器,能将前面的士卒挑得飞起,有的甚至能一枪挑起两个,串起孟愤最喜欢的人肉串串。 马匹也是直接的杀伤工具,敌人躲过长矛,未必能躲过战马,高速行进的战马,其冲击力相当于后世高速行进的汽车,一撞之下,鲜有幸存者。 于是任尚等人便见到了一场屠杀,只要和突骑稍一接触,士卒们便血肉横飞,本来阵列严整的军队立即像纸糊的一般,前排士卒超高的死亡率让士兵们很容易崩溃。 洛阳军左翼便很快开始了崩溃,士兵们丢掉手中的兵器,掉头向后,四散奔逃。在他们的身后,幽州的骑兵们挺着长矛,挥着环刀,肆意收割着生命。 左翼的溃逃影响到右翼,本来还成建制抵抗的队伍开始松动,直至溃散,由刚才的且战且走变成争先恐后的奔逃。 而留在敌军中的洛阳骑兵纷纷掉转马头,试图在步兵的重重围困中杀出一条生路,脱离这个可怕的泥潭,回到洛阳的高墙之中。 回到城内就能活,留在城外就是死。 朱自力在城墙之上,眼望着远处的烟尘,烟尘中是奔涌而至的溃兵,他极力控制着声音的抖颤,叫道:“快快,出城,出城接应!” “谁都不准出去,立即关闭城门!强弩手准备!”,刚刚赶来的朱鲔厉声喝道。 兵败如山倒,其溃逃之势极其凶猛,这时出城,很可能被溃兵冲散,敌军甚至可趁势冲进城来,使洛阳城面临灭顶之灾。 这道命令从战略上说来并没有错,更可能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但是在朱自力的心中,却觉得父亲太过冰冷无情。 “可是,那是我们袍泽,那是任尚啊!”朱自力无力的叫喊被他的父亲完全无视。 三万洛阳兵被完全抛弃了。 任尚带着两千余人的队伍率先抵达城下,面对的是紧闭的城门和冰冷的城墙。任凭士卒们如何捶打着城门,哭喊着求着要进城去,城内却没有一丝回应。 任尚绝望地转回身来,面色惨白地望着四散奔逃的士卒,以及远远追逐过来的幽州突骑,忽然拔刀大呼道:“结阵!结阵!” 被追杀得丧胆的士卒们勉强结成阵势,背靠城墙,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溃兵潮水般地涌来,一浪接着一浪,好像要将洛阳城冲垮。 混在他们中间的,是天下闻名的幽州突骑,在他们的身后,是数万气势汹汹的河北士兵。 朱鲔下令发箭,城头强弩齐发,无数人倒下,在血泊中翻滚哀嚎。 有敌人,也有自己人。 任尚看着远处的惨象,身体在不住地发抖,这是他的士卒,今天一早的时候还是意气风发,到了傍晚却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城上的朱鲔面容阴沉,双唇紧闭,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怜悯,他宁可将城外的军队不分敌我全部射杀,也绝不能让敌军靠近城门半步。 一场原本势均力敌的战役,由于幽州突骑的突然加入变为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屠杀持续到傍晚,敌军突然退去了。 幽州突骑突然间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遍地的尸体和在血泊中彷徨无措的士卒。 来时似狂风,退去如潮水。 这一切好像是一场梦。 任尚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他紧紧闭上双眼,期望着睁开眼时,一切都还照旧,这不过是一个可怕的梦。可当他睁开眼时却发现,眼前的情景比最可怕的恶梦还要可怕。 即便城外已不见一个河北汉军,朱鲔依然不敢打开城门。直到第二天一早,确定附近没有敌军,才将在城外熬了一夜的败兵接进城来。 这一仗洛阳精兵伤亡惨重,万幸的是,敌军在中途莫名其妙地退去,让剩余的数千名溃兵又回到城中。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47.八百先登 景丹完全没把这支队伍放在眼里,别说一千,就是一万、两万,四千幽州突骑也敢直接踏阵。洛阳三万精兵不就是这样溃散的么? 幽州突骑长年驻守边郡,抵御塞外胡人,使其不敢南下牧马,边郡安定多承其力。自从追随刘秀以来,他们转战河北,击破人数十倍的王郎军队,横扫百万流寇,渡河南下以来,更是打得洛阳二十万大军不敢出城,战绩煊赫之极。 此时的幽州突骑可谓百战百胜,隐隐有无敌于天下之势。 一千敌军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只路上的蚂蚁。 “前进,进攻!”景丹拔出刀来,叫道:“就用这些弱者的血,染红幽州突骑荣誉的桂冠吧!” 四千匹战马一起奔腾,发出震天动地的轰隆声响,马蹄下烟尘滚滚,四千名骑士仿佛云天上飞下凡尘的战神,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好像是在宣示:一切敢于阻挡者都将被踏为齑粉。 可是总是有那么一种人,他们不信邪,不恐惧,敢于挑战看上去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就在前面,幽州突骑的前面,有一小队人马,全是步卒,只有几百人,绝对不会超过一千人。这么一支小队伍,却稳稳当当地堵在当道,不是站着,而是蹲着,或者卧着。景丹看不清楚,因为他们每人手持一面大盾,将其竖在地上,把自己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头上的发髻以及半边脸颊。 一个骑卒大声道:“我操,这是哪儿来的王八兵?是想用王八壳子来硌我的马蹄吗?” 一句话惹得众人大笑,将原本肃杀的气氛冲淡了许多。 一个将领说道:“景将军,这里面不会有诈吧?看他们身后两侧,会不会有埋伏?” 数百敌军身后,道路两侧,是缓起的山坡,全是一人多高的灌木和杂草,看样子确实能埋伏人马。 景丹道:“此处地势并不开阔,即便有埋伏,也绝对不会超过两千人,有何惧哉!” 是啊,当初在邯郸城下,数万王郎军队还不是被四千突骑一冲而溃,何况区区几千人? 那将领十分谨慎,依旧谏道:“将军还是小心为妙,若是对面有弓弩手,我军将无处躲避。” 景丹没有回答,却突然将手中长矛一举,大喝道:“全体冲锋!擅退者斩!”两腿一夹马腹,当先向前冲去。 将令一发,四千匹战马齐齐加速,排山蹈海一般压上前去。 弓弩手有什么可怕?两军相距不过两百步远,骑兵转瞬即至,即便对面有强弩,也不过射出一轮弩箭,之后便只能以血肉之躯承受突骑的长矛与马蹄。 冲垮他们,踏碎他们!这必将是幽州突骑的又一场胜利! 数千匹战马奔腾,震天动地,突骑兵们已端起手中的长矛,长长的矛刃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 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一百步,八十步。。。 景丹已能见到对面敌人的脸,那宽阔的额头露在大盾之上,若是纵马过去,定会将其踏得粉碎。 离敌人只有六七十步远时,战马的速度已到达了极致。 突然,面前以盾牌结成的龟壳阵一下子裂开,盾牌下所有的敌人都跳了起来,不断扬起双手,抛撒出一个个小布包,那布包雨点一般,砸在突骑们面前的地上,瞬间破裂,腾起一股股烟尘。 灰尘迷住双眼,景丹只觉眼前一阵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努力地睁开双眼,烟尘中只见到一条条隐约的身影。 景丹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噪音,那是数百人扯着脖子一齐呼喊、敲打盾牌、跺着双脚的声响,这声音猛然爆发出来,让所有的人都心头一惊。 景丹胯下的马突然高高扬起前蹄,受了惊地嘶声大叫,景丹一个没坐稳,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他的耳中又传来另一种声音,这声音如此熟悉,他立即便觉察出来,是强弩!强弩击发的声音,弩箭破空的锐响,混合着一声声惨叫,战马倒地的轰隆和哀鸣。 景丹眯着眼,双手挺矛,却见身边袍泽一个个倒下,像是被风吹折的小树,从马上直直地栽了下去。 战马猛然受惊之下,不肯再向前,踏着蹄子,摇着头颈,在原地胡乱打转。 乱成一团的突骑兵们成了活靶子,在强弩和弓箭的持续打击下成片地倒下。 景丹觉得不妙,努力辨别着方向,忽见一条人影在眼前一闪,一柄长矛突刺而至,景丹下意识地一闪,矛尖擦着他的脖颈过去,在脖子上划出一道血印。 景丹被吓得魂飞天外,也顾不得辨别方向,调转马身就向后跑。 他慌不择路地奔跑,在烟尘中左冲右突。慢慢烟雾散去,景丹发现他的身边只剩下十几人。 景丹一行人一路向后狂奔,来到河边。他们刚刚走过的涧桥正拥堵不堪,人马都拥在那儿,想挤上桥去,逃过对岸。众人纷纷逃命之下,完全没有秩序,有的人弃了马匹步行,却被同伴的战马踩踏在地,再也爬不起来,有的人被直接挤下河去,头在河面上沉浮一阵,慢慢沉向水底。 而在他们身后,数百步卒端着长矛,提着斩马刀,飞速地追过来。遇到落后的骑兵,上前一矛捅落马下,尸体甩落马下,被马蹄无情地践踏。 景丹见状,哪里还敢停留,见桥已堵死,便打马离开,顺着河岸胡乱奔跑,寻找出路,可奔来跑去,没见到一座桥梁。 涧河在此地不是平直的,而是划了一条弧线。景丹跑着跑着,忽然发现在他前面不远处,十几个士卒手持长矛,正遥遥地对着他。 他拨转马头向后,可是在他的身后,七八个士卒提着斩马刀奔了上来,两边的士卒互相打了个招呼,从两边分散包抄上来。 景丹情急之下,纵马跃下涧河,马蹄趟着河水,扑通扑通地向河中心奔去,慢慢地水没过了马腹,景丹的双腿已泡在水中。 可此时战马面对着河中心的漩涡,却怎么也不肯再向前,只咴咴地仰天长嘶,任主人怎么抽打都无济于事。 随着河水的潮动,景丹一人一马竟渐渐被冲回河岸,马似乎急着离开河流,挣扎着要掉头上岸。 景丹眼见岸上一个黑大汉,提着长长的斩马刀站在那儿,遥遥地望着他,好似在欣赏他的窘境,等着他回头自投罗网。 被折腾得疲累不堪的景丹忽然勃然大怒,狂吼一声:“大丈夫岂能受被俘之辱乎!”拔出腰间的环刀,两脚踢打着马腹,一人一马向着河岸踏波而来。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48.涧桥之虎 景丹手中的长矛早已不知去向,只能挥着手中的环刀,怒吼着向岸上的人冲来。 他要把胆敢嘲弄自己的人砍作两段,让他知道幽州突骑的厉害,要让这些宵小之辈知道,即便打了败仗,他景丹依旧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岸上的黑大汉两手稳稳地握着斩马刀,眼睛紧盯着涉水而来的一人一马,看样子是准备来一场骑兵和步兵的单挑决斗。 景丹的眼睛充着血,狂吼出的声音已有些嘶哑,穷途莫路的幽州突骑正准备作殊死一搏。战马在他不断踢打下奋力踩着水,终于上了浅摊,等到河水变浅,还不及它的小腿,那匹高大的战马奔跑起来,马蹄不断地掀起浪花。 景丹在马上倾斜着身体,手中的刀半举着,瞄准眼前的大汉,借着马冲过去的势头,弯腰一刀劈了过去。 黑大汉后退半步,将手中的斩马刀自下向上撩起。 景丹只见白光闪过,这是他此生见到的最后一道光。 斩马刀的长刃从马脖项处切入,轻松切过马的身体,切进景丹的前胸,甚至切断了他手中的环刀。 景丹的头连着一只肩膀突然脱离了身体,与长长的马头一起掉落在涧河的浅滩之中,原本清澈的河水顿时变得一片殷红。 马身轰然倒地,带着景丹的残躯,激起一片腥红的血水。 羽林军长水校尉王虎向后退了几步,离开河水,站在岸上,静静地看着水中的人马残肢。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悬了几天的心才算放下。 离开长安前,皇帝陛下说过,要攻破新安,逼近洛阳,很可能会遭遇幽州突骑。陛下与王虎和濮阳将军芳丹反复研究战法,提出利用优势地形,预先埋伏强弩及长兵,以强弩射杀,以长兵追杀之策。 “皇帝陛下真是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战术大师啊!”王虎对小皇帝佩服得五体投地。 涧桥之战,四千幽州突骑半数被射杀,其余人有的溺死、有的在拥挤中踩踏而死、有的被长矛刺死,还有一些人和景丹一样,在斩马刀下尸骨不全,生还者寥寥无几。 这一战打破了幽州突骑天下无敌的神话,羽林军长水营和他们的校尉王虎一战而扬名天下。 八百名作为前锋的长水将士被称为“八百先登”,长水校尉王虎被称为“涧桥之虎”。 史书中对这场战役是如此记载的:“王虎以八百骁锐之士为先登,强弩千张夹承之。景丹见其兵少,便放骑欲陵蹈之。长水兵皆伏楯下不动,未至数十步,乃同时俱起,扬尘大叫,直前冲突,强弩雷发,所中必倒。王虎阵斩景丹之首,八百先登斩幽州突骑首一千馀级。” 在两百年后的界桥,有一场战役与之一般无二,袁绍手下大将鞠义以八百先锋部队,覆灭了白马将军公孙瓒的王牌部队“白马义从”,使这支天下闻名的骑兵精锐退出历史舞台。 魔都屌丝刘钰对此十分熟悉。集古代数千年战例于一个脑袋之中,皇帝陛下立即变成了理论上的战术大师。他在长乐宫的沙盘之上为幽州突骑预设了战场,执行力超强的王虎将其完美实现。 王虎做梦也想不到皇帝陛下的战术是照猫画虎抄来的。 此时洛阳城外王霸和邳彤的军队刚刚出发,踏上前往新安的征程。因为要准备粮草军资,他们多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出发。 步兵速度远逊于骑兵,一天不过走几十里。王霸十分焦急,催着赶路。邳彤却十分沉稳,劝他道:“新安城池坚固,驻有精兵一万五千,足可守御,何况景丹已率幽州突骑去了。内有精兵,外有突骑,新安固若金汤,没什么可担心的。” 王霸叫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景丹那家伙只顾自己吃肉,连汤也不会给咱们剩下一口,这次八成是要白跑一趟了。你看着吧,不等我们抵达新安,就会有战报传来,说新安之战已经结束了。” 邳彤捋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须,点头笑道:“这个倒是很有可能。” 好像是为了佐证王霸的说法,两军刚走了一半路程,便有人来报:“有景将军部下求见!” “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来报捷了!”王霸一副先知者的模样,“幽州突骑太强了,谁能挡得住景丹那个怪物?唉,害我白白跑了两百里!” 邳彤道:“还没见着人,你急什么,或许还有肉留给你吃。” “还能有什么肉?我跟你打赌,景丹肯定是来显摆的,派人来无非就是吹他歼敌多少,杀了哪个敌军大将,没劲!” “怎么?王元伯竟如此小气,见不得别人立功么?”邳彤开玩笑地说道。 “我就受不得景丹跟我臭美,幽州突骑个个牛得鼻孔朝天,好像他们永远不会打败仗似的!” 等他们见到那报信的将领,却都吓了一跳。只见他盔甲丢到了一边,发髻披散下来,脸上一道一道的,全是汗水和污迹。这副样子,绝对不是来报捷的,反倒像是打了败仗。 “前方战况如何?”邳彤的脸色有些变了。 “全,全完了!”那人立刻就哭了,“都死了,兄弟们。。。全都死了啊!” 王霸跳了起来,“怎么可能?幽州突骑怎么会输?景丹,景丹呢?” “将军被人,砍,砍成了两截,好惨啊!”那人嚎啕大哭起来,完全没有了幽州突骑平日的飒爽英姿。 “什么?景丹死了?”邳彤和王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死了,我在河这边,亲眼看见将军被人一刀斩断,我们一百多人,一路奔逃,后面还有骑兵追杀,现在只剩下三十三个。” 他边哭边讲,把涧桥之战细细地说了一遍。邳彤、王霸越听越是心惊。不仅是震惊于这个战绩和景丹的覆亡,同时也震惊于敌军的战术水平。 他们一定是把幽州突骑研究透了,这次战役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策划,可以说,人家打的就是幽州突骑。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49.兵临城下 一支队伍自西而东,向着洛阳城缓缓行进,从城上望下去愈显缓慢。盯了好久,感觉好像还在原地没动,可是原来还在队伍前面的几棵树木已经落到了后头,那原本一团模糊颜色的大旗,也能看出上面是有字的了。 “快去禀报大司马!”任尚喝道:“都回到自己位置,作好接战准备!” 城头上立即一片忙乱,士卒们来回奔跑,弩兵手忙脚乱地调整弩机,步兵材官搬来用以遮挡弓箭的大盾,有人飞快地下城去报信。 那支军队又走近了些,在弓弩的射程之外停了下来。 这支队伍看上去十分奇怪,他们的旗子是黄色的,与围城的敌军旗帜差不多,可是军容却完全不像。 至少军士们身上的衣服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们上身是红色,下身是黑色,因为队伍排列十分整齐,红黑界限分明,使整个队伍好像变成红黑两截。 这只军队与任尚见过的任何军队都不同,他们严整、肃穆,看起来不像是有血有肉的人,而像是一棵棵挺拔的松树,组成一片整齐的树林。 就连马匹好像都格外听话,每一匹都是昂然而立,与马上的主人组成了一副雕像。 这时对方已经派了两个人骑马过来,一个士兵打着旗帜,随在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身后,看样子是要来与城里交涉的。 旁边一个士卒问道:“校尉,要不要给他们一弩?” 任尚突然怒了,喝道:“有本事出城去与人厮杀,在城头偷偷放箭算什么本事?” 那士卒无端受了训斥,也不敢申辩。 两个人越来越近,使者到了城下,冲着城上喊道:“大汉皇帝陛下帐下羽林军长水校尉奉命驰援洛阳,请开城放我军入城!” “什么?是援兵?”城头士卒立即沸腾了,“援兵来了!皇帝陛下来支援我们了!” “怪不得敌军营地不见了,是真的,他们撤退了!” 被围困了几个月,虽然没有缺粮之虞,但每天被堵在城里出不去、城外千军万马要杀进来的感觉太差了。士卒们的心态都到了个临界点,再不释放要憋出毛病来了。 普通士卒并不知道刘玄已经下台,还以为是长安城的更始皇帝派兵来援救。 不过即使知道也没什么区别,对于普通人来说,皇帝就是个称号,谁当都一样。 他们都兴奋地大叫:“解围了!洛阳解围了!我们能出城了!” 有的人大笑,有的人哭泣,有的人连哭带笑。任尚却只觉得不对劲儿。 敌军刚来一场大胜,正应该乘胜攻城,怎么就突然来了援军,突然就解了围?这里不会有诈吧? 城下的人还在呼喊,更始大司马朱鲔也上了城墙。 任尚连忙过去禀报,指着城下呼喊的使者,说道:“他们说是长安皇帝派来的,羽林军长水校尉部。大司马,小心其中有诈!” 朱鲔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认识一位长水校尉,每次见到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可那是更始王朝的,如今改朝换代了,这一位应该是小皇帝刘钰麾下。 名称的重合使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一切都没有变,都跟从前一样,他还是那个大权在手、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大司马,什么长水校尉在他眼中只是个小小的武官罢了。 “敌军在外,怎能随意开门放人?放吊篮下去,把他吊上城头来回话!” 士卒们七手八脚地把吊篮放下。城外的使者看了看,却退后两步,大声道:“大汉羽林军乃天子亲军,进城向来走的是城门大道,焉能坐这孩童用的摇篮?”说罢掉头径自走了。 朱鲔道:“不敢乘吊篮上城,看来此事确实有诈。” 他眼看使者回到军中,片刻的功夫又纵马过来,向吊篮上放了一只木匣,向城上喊道:“此乃敌酋景丹之首,校尉吩咐,送与大司马做礼物!” 任尚打了个激灵,怀疑自己听错了,景丹? 前几日大败之后,他才知道败在了景丹的手上,景丹就是冲垮洛阳三万精锐的幽州突骑将领。 任尚曾躲在城墙根底下,亲眼看着他纵马驰骋,追杀自己的袍泽兄弟。景字的大旗横冲直撞,在溃兵中肆虐,那张嚣张狠决的脸,不时出现在任尚的梦里,让他满身大汗地惊醒过来。 景丹之首?景丹被杀了?幽州突骑呢? 任尚感觉晕乎乎的,被朱鲔叫过去认首级的时候,甚至连路都有些走不稳了。他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死灰色的头颅,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旁边一个士卒胆怯地道:“大司马,我认得他,他就是那个将军,当时就在我的马后,刀差点砍到了我。” “是他!”任尚低声道。 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曾无数次想着要手刃此人,为袍泽报仇,洗雪自己的耻辱,可此时,当心心念念的仇人之首在他的面前,任尚心中却没有任何感觉。 他的耻辱依然还在,可仇人已经死了。任尚茫然无措,完全看不到眼前的路,连报仇的信念都没了,以后他该怎么办? 不只是任尚,包括朱鲔在内,城上所有的人都在发懵,那支无敌的骑兵,那个全城人的恶梦,他们心目中不可战胜的敌人,幽州突骑呢?难道竟是覆没了? 所有人都想知道究竟,可是大司马朱鲔依然没有下令开城门,而城下的使者又不肯坐吊篮上城。 这时城下又传来喊声,使者道:“长水校尉有言告于大司马,我军奉圣命来援洛阳,全歼数千幽州突骑,阵斩敌酋景丹,解洛阳西城之围。本欲助洛阳守城,既然大司马不肯迎我军入城,长水校尉将回军长安,向陛下复旨。” 羽林军是来救援的,你们不用,那好,咱们走了! 城外军马开始掉头,数千人丝毫不乱,士卒们按照顺序,有条不紊地行动,任尚看得目瞪口呆,这军队,站着是一个整体,行动起来也是一个整体,动止之间井然有序,这不就是他平日心心念念要练出来的精兵吗? 眼看羽林军长水校尉部就要离去,朱鲔突然有点慌张起来,这可是打败幽州突骑、救援洛阳的天下强军,要是让他们就这么走了,西城兵马去而复来,再围绕住洛阳城,他该怎么办? 洛阳城主朱鲔完全忘了他手下的二十万大军,眼中只有城下的五千羽林军,仿佛他们才是洛阳的救星,是他的倚靠。 朱鲔大叫道:“快开门,去请长水校尉入城!”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50.从头再来 羽林军入城的消息震动全城。 朱鲔本来是想稳定洛阳的军心和民心,让大家知道长安来了援军,洛阳城固若金汤。没想到这事儿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一时间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说是长安城换了主人,放牛小皇帝派人来接管了洛阳。 这支队伍来了就打败幽州突骑,阵斩了铜马帝手下的大将。大司马已答应要去长安,把洛阳交给小皇帝守卫了。 “听说放牛皇帝挺好的,不忍见百姓挨饿,拿军粮来赈灾。” “小皇帝不只仁慈,还特别能打,长安城的数十万大军都被他灭了。” “这下可好了,洛阳有救了,再也不怕有人围困了!” 在百姓的议论声中,羽林军长水校尉部入了城。 王虎的麾下都是从羽林军各营精选出来的,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个个身高体大,龙精虎猛,再加上队列整齐,口号震天,让死气沉沉的洛阳城一下子活过来了。 那些本来还不太服气的将领们,见了羽林军的军容,都有些怯了,看这个样子,真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比的啊! 怪不得洛阳三万人惨败于幽州突骑的马蹄之下,而人家五千人就能吊打景丹。 王虎率军入驻洛阳东校场之后,任尚从每天上城墙改为每天去东校场,观看羽林军操练。他每天一大早起来,准时抵达校场,与普通士卒一道练习队列、战阵和刀兵。 反正他也没什么事。 因为打了败仗,葬送了洛阳精锐,任尚在朱鲔面前彻底失了宠,虽然还顶着个校尉的名头,但那是看他老爹的面子,一般的军中事务却都没他什么事儿了。 任延君看儿子在洛阳不得志,又痴迷羽林军,遂说道:“不如为父送你回长安,在陛下身边做羽林郎,虽然不能一下子做上校尉,怎么也能有个官职,熬上几年,攒些功劳,便可做回校尉了。在陛下的身边,机会总会多一些。” 任尚只是摇头,“我要做羽林郎,就在洛阳做,不去长安。” 在哪儿丢的脸就在哪儿找回来。 几天之后,任尚找到王虎,面对这个小他好几岁的年轻校尉,说道:“我愿在校尉帐下为羽林郎,恳请校尉收留!” 王虎道:“长水营中没有多余的校尉职位,任校尉要做羽林郎,就要从头做起,在我军中当一个队率,可否?” 王虎本来是以这个来拒绝他,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任尚竟当了真,说道:“校尉便是从队率做起,破长安、斩景丹,以致有如今高位,任某愿效王校尉,从头做起,在长水营为一队率!” 任尚的举动震惊了洛阳军界,一个校尉竟然去那群孩子兵中做了个最底层的军官,简直是丢了洛阳军人的脸! 大司马朱鲔面对他的辞行,只说了句“年轻人去吃吃当兵的苦,历练历练也好。” 任尚老老实实地做起了队率,虽然在洛阳有宅子,却是与普通士卒一样,和他们同吃同住,在一个帐篷里厮混。 羽林郎们开始还对他有些疏远,见他没什么架子,也不娇气,什么都跟大家一样,就也慢慢亲近起来。 任尚本来就是高级将领,不仅武技不错,而且知书断字,懂战阵战术,作惯了高级武官,眼界也与寻常小兵不同,渐渐地不仅麾下的士卒服了他,就连屯长也对他十分看重。 几天之后,坚镡在洛阳城东门外叫阵,喊着要城中出兵与他决一死战。敌军也不攻城,只在城下骂阵,一队士卒大声向着城上叫骂,各种难听的话都出来了,城上将士都气得够呛,但却不敢违令出战。 朱鲔与平常一样不予理会,猫在城里继续做缩头乌龟,他命令城上强弩准备,但绝不可打开大门。这是洛阳城面对挑战的一贯操作,反正城里的人缩在高墙里,城外的人攻不进来。 没想到王虎主动请战,要出城迎敌,他说道:“敌军如此猖狂,不出去恐怕会涨了敌军的士气,灭了我军的威风,末将愿带本部兵马出城迎敌,绝不能让伪汉军小瞧了咱们洛阳将士!” 长水营在洛阳是客军,客随主便,本来跟着混混就成了。没想到王虎如此主动,反倒显得洛阳军过于懦弱了。 朱鲔还没说话,他手下一个将军便叫道:“羽林军不过五千,能有多大本事,也敢来洛阳抢前锋!” “就是,难道我们洛阳无人了吗?太小瞧人了!” 这时一个姓马的校尉跳了出来,大叫道:“洛阳二十万兵马,用不着长安人出头,末将愿意出城退敌,让羽林军看看洛阳的军威!” 朱鲔道:“不必争了,你们两人各领本部人马,一道出城去吧!” 两人整顿军马出城,朱鲔等人上城观战,只见坚镡军人马不少,足有本方两倍之多,朱鲔顿时捏了把汗,有心想要增兵,又想到几天前三万精兵的覆灭,生怕再有差池,就强忍住了。 反正王虎的五千不是他的人马,全折了也不心疼,而马校尉手下也不过数千人马,败了也损失不大。 马校尉想要显些威风,抢先出城,排开阵势便杀了过去,势头虽然很猛,面对数倍之敌却有些力不从心,慢慢被坚镡军包围在中间,眼看要被聚歼,这时王虎带着羽林军一步步逼了过去。 他们并不高速猛冲,而是挺着长长的夷矛,排着整齐的队列,一步一步向前平推过去。 这种看似简单的战法,却实在是犀利无比,两军甫一接战,坚镡军便连连后退。虽然人数占优,却似抵不住羽林军的兵锋,维持不住稳定的阵线。 马校尉在王虎的援助下脱出身来,带兵回身反杀,两军联合,杀声大作。朱鲔下令擂鼓助战,城上喊杀声震天。 这股气势完全压倒了敌军,坚镡见势不妙,只好下令撤军,两军纠缠之际撤军,效果可想而知,后面的还好,前面的简直就是逃跑。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51.轮盘豪赌 不只是洛阳朱鲔上表称臣。身在衙县的左辅都尉公乘歙在接到建世皇帝陛下的诏书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即选择了投降。 至此,左冯翊、右扶风的高级官员都表示归顺,刘钰初步安定了三辅地区。 按照皇帝的命令,公乘歙应该接受征北大将军田况的指挥。 田况原本是征北将军,皇帝刚刚加封其为征北大将军,同时被加封的还有夏阳,为征东大将军。虽然只是加了一个大字,但地位提高了一大截。大将军者,可节制数路将军,位在诸将军之上。这样他们指挥各路将军就名正言顺了。 公乘歙是都尉,属于地方武职,辅助太守主管军事。因为赤眉军进入关中,身为左冯翊的军事长官,他动员了整个地区的全部军事力量,将整个左辅都军事化了,这使他的军队规模急剧扩大,如今手下已有十万大军。 反观征北大将军田况,直属军马不过两万,一半在临晋,一半在河东。就算加上屯田校尉王硕的一万人马,此时他能调动的军队也只有三万,远远少于公乘歙的兵马。 这使两人的实际权力产生了倒置,公乘歙自然是不太服气,虽然皇帝明令其受田况指挥,左辅都尉却不甘心居于其下。 田况命他急调军马入河东,公乘歙以粮草不足为由一直拖延,在衙县屯集大兵不动。 这一天,公乘歙正在衙县和众将领议事,忽然听到门外喧哗,卫兵急急忙忙地跑来,叫道:“都尉,征北大将军来了!” 公乘歙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迎接,还没出门,田况已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是一个铁塔似的壮汉,正是屯田校尉王硕,王硕身后有十几名卫士,个个都是彪形大汉,手扶刀柄,杀气腾腾。 公乘歙行礼道:“拜见大将军!” 田况直接走到上位入座,说道:“陛下命我总督北线军事,以后须与诸位合作,可我与你们还没有见过面,今日特地来和诸君认识一下。”于是命诸将都报上名号。 田况道:“如今河东军情紧急,急需增兵,公乘都尉以粮草不足推托,说无法调兵。。。” 公乘歙忙道:“大将军,不是无法调兵,而是尚需些时日,末将正在加紧征集粮草。” 王硕一声厉喝:“大将军说话,焉能容尔插嘴!” 公乘歙见他威风凛凛、气势逼人,吓得立刻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说话。 田况又道:“河东事急,不能再等。我知都尉忠心为国,事务繁忙,今特地前来,代都尉征粮调兵。” 说罢命卫兵收了虎符令箭,正要下令,帐下一个大汉站了出来。 此人姓石,是公乘歙的心腹,不仅对他忠心耿耿,而且是他手下的头号猛将,目下是一个侯官。 石侯官说道:“大将军!都尉说了,再过几天就发兵,大将军何必发急,非要现在调兵?我们大汉官兵调动,什么事都得考虑周全,按着程式走,不像你们赤眉军说走就走!都尉乃皇帝陛下任命,要想罢免,当然也得皇帝陛下下旨。大将军凭什么一来就收都尉的兵权?” 田况沉声道:“我们赤眉军,你们是大汉?哼!你说的是哪一家的大汉?你到底是哪一家的臣子?” “我,我不过是口误嘛!”石侯官知道说错了话,连忙辩解。 田况哪里还容他辩解,厉声道:“把这个旧朝的逆臣给我斩了!” 王硕一个大步就迈到他的跟前,环刀已经握在了手里,石侯官大骇道:“你敢。。。” 话音未落,眼前刀光一闪,鲜血喷溅,石侯官的脑袋咕噜噜滚落在地,帐下众将都跳跃躲避,连声惊叫。 田况道:“各位都是沙场上的猛将,竟如此胆小么?” 公乘歙吓得瑟瑟发抖,看着地上触目惊心的血水,一时说不出话来。 田况道:“我乃皇帝陛下钦命征北大将军,总督北线军事,节制诸路兵马,公乘都尉,本将军不能在此行权么?” 公乘歙的腿再也支撑不住,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伏首道:“谨遵大将军将令!” 公乘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糊里糊涂地丢掉了自己军队的指挥权,田况则毫不客气地接管了军务。 征北大将军雷厉风行,立即开始整编军队,将十余万士卒大半遣散回乡,只留下精锐之士。他命公乘歙率军五千去夏阳驻守,防备邓禹的回马枪。他自己则将其余四万人直接带走,回到河东郡。 屯田校尉王硕也率军渡河,与田况会合,二人合兵六万,开始攻略河东各县。 其他的郡县长官在收到皇帝招降诏书之后反应不一,关中的官员大多选择投降,毕竟他们离长安太近,承受不起赤眉军的兵锋。而出了赤眉军势力的辐射范围之外,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有的郡守表面应承,接受诏书印信,有的则完全置之不理,就当没有这回事,更有甚者会出言不逊,扣押使者,或者干脆将使者赶走。 当此之时,天下大乱,野心家趁势蜂起,各据一方。刘钰、刘秀、公孙述、隗嚣、刘永、秦丰、张步等人无一不在宠络各方势力,地方官员都在观望、判断,想寻找最有前途的君主,这是一场超级大型轮盘赌,赌的是天下归属,押的是身家性命。 每个人都在下注,有人下在刘钰身上,当然也有人押在别人身上。 在东北与河东郡相邻的两个郡:上党和太原,他们将如何下注? 小皇帝十分自信,要将两郡收入囊中,具体的执行人就是左冯翊豪强杜广国。 杜广国两个月前受命前往上党,劝说上党太守田邑归降。田邑本来丝毫没有投降建世皇帝的意思,无奈家眷落在人家手里,田邑也不敢一口回绝,只能与杜广国虚与委蛇。 当时刘秀也派人招降田邑,因刘秀是一个天下闻名的英雄,上党又在刘秀势力范围的边缘,田邑十分倾向于铜马皇帝。如果不是被杜广国阴了一手,把田太守的家眷劫去了郑县,他大概早就如史书中记载一样投向刘秀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52.血脉之辩 鲍永是更始帝十分重视的臣子,当时并州和河北都没有归附,刘玄几乎是同时派出鲍永和刘秀,让他们分别抚定并州和河北,鲍永以尚书仆射行大将军事,略定并州、河东,平定了“青犊”农民军,受封“中阳侯”。 鲍永为人耿直,对刘玄忠心耿耿,自从赤眉军进入关中以来,一直在关注长安局势,听说赤眉军进了长安,鲍永不知更始帝下落,焦急万分。 立汉将军冯衍是著名辞赋家,小时便是神童,二十岁就成为大学问家,嘴炮无敌,与人辩论无有不胜。冯衍曾追随新朝更始将军廉丹讨伐青州赤眉军,劝廉丹在大郡自守,以待天下之变,廉丹不听,兵败身死,冯衍亡命河东。 等到鲍永来到河东,冯衍找到鲍永,一通嘴炮,把鲍永轰得晕头转向,一拍大腿:这是个人才啊!当即以冯衍为立汉将军,引为心腹。冯衍开始在鲍永耳边吹风,让他招贤纳士,蓄谷养兵,若天下有变,可建大功。 冯衍仿佛就盼着天下有事,他好施展才能,在乱世中建立不世之功,可惜他运气不好,一生郁郁不得志,除了廉丹和鲍永比较赏识他之外,几乎不被当权者重视,就连光武帝刘秀也不喜欢冯衍,一直没有对他委以重任。 此时两个人在晋阳,鲍永正在和冯衍商议,如何能探知更始帝下落,将他迎进太原。忽然听说长安使者到了。 两人立即停止议事,将杜广国迎了进来。 鲍永开口便问:“不知主上今在何处?” “皇帝陛下正在长安,安定三辅,传檄天下,陛下殷殷期盼尚书与立汉将军,特差我来慰问两位。” 鲍永脸一沉,说道:“那是你的主上,不是鲍某人的,我问的是更始皇帝陛下。”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故意的!”杜广国在心里暗暗嘀咕,面上却带着笑,取出刘玄的手书,道:“长沙王书信在此,二位自已看吧!” “长沙王?”鲍永一脸疑惑,接过书信,只看了一眼,登时跪倒在地,一边落泪,一边伏在地上细细地读,等到看完,泪水已打湿了帛书。 “陛下!”鲍永泣道:“不能卫护陛下,使主上蒙尘,臣之罪也!” “长沙王在长安,锦衣玉食,尊贵无比,何来蒙尘之说?他的身边有城阳王和诸臣同僚,出入有人卫护,鲍尚书不必担心。” 杜广国将鲍永扶了起来,说道:“长沙王盼望与尚书重逢,同朝共事,一道为皇帝陛下效力,复兴汉室江山。” 冯衍在旁边冷笑道:“复兴汉室?长沙王本就是大汉天子,只要长沙王复位,汉室便复兴了。杜先生的意思,是要刘钰退位,请长沙王再主神器吗?” “长沙王在位时,朝政不修,宵小当道,百姓皆唱道:‘灶上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致使豪杰蜂起,海内不安,黎民扰扰,这便是立汉将军所说的汉室复兴吗?”杜广国率先开启嘴炮模式:“而当今皇帝陛下乃高皇帝之苗裔,汉室正统,英姿豪迈,德行深厚,郑县赈灾,活人无数,进入长安秋毫无犯,万民称颂,似此等明主,才可担当大任,为天下之主,使汉室复兴。” “此言差矣!”冯衍像是见到血的饿狼一样,嗅到辩论的气息,立即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猛扑过来。 “建世帝之祖齐王刘肥之母乃是曹氏,为高皇帝微时之外妇,两人并未成亲。曹氏生下刘肥,高皇帝认其为子,封为齐王。然天下人皆言齐王血脉存疑,恐非刘氏之子!若以其后人承继大统,是否汉室血统犹未可知,或许是别姓冒充刘氏,窃取国器,还谈什么复兴汉室?” 这话是要掘刘钰的根,你都不一定是老刘家的子孙,你没资格做大汉的皇帝! 杜广国心想:你这么说话,是不是想逼老子耍流氓?多亏老子知道你爱讲歪理,事先作足了功课。 冯衍又道:“而更始帝之祖乃是文皇帝,文帝之母乃是薄太后。。。” 没等他下一句说出口,杜广国已迅速插话进去:“薄姬原是魏王豹侍妾,魏王豹为韩信所败后,薄姬才有机会服侍高皇帝,当时还有人说,文皇帝样子有些像魏王豹哩!” 冯衍显然低估了杜广国的无赖程度,被他说得一愣,然后飞快地开口,好像急于把这段空白填满似的。 “几百年前旧事,早有定论,高皇帝都从未疑过,焉能随你如此信口开河?” 杜广国立刻说道:“立汉将军说的对呀!几百年前的事,早有定论,怎能胡乱疑猜?高皇帝将长子刘肥列入宗室,封为齐王,封邑为诸皇子之冠。所有这些不是很明白了吗?高皇帝很清楚齐王是他的亲生儿子,而且是他的长子,按理应当继承大统。位列诸侯,已是受了委屈,高皇帝为了补偿才对他如此厚待。为何还有人别有用心地质疑齐王一系血脉?我就奇怪了,高皇帝被窝里的事儿,难道一个几百年后的外人会比他本人更清楚?” 冯衍没想到杜广国在这儿等着他,这也怪他,批什么不好,非得批人家齐王的血脉,一不小心让杜广国这个流氓无赖占了上风。可冯衍是一代大学问家,口才着实了得,立即掉转枪口,准备开辟别处战场。 这时鲍永说话了:“身为大汉臣子,怎能妄议皇室血脉,成何体统!” 鲍永是个忠诚耿直的人,在他的眼里,刘玄是主上,二人在这儿议论主上的祖宗血脉,说文帝是不是刘邦亲生儿子,对于刘玄是一种污辱,对于刘玄的臣子当然也是污辱。 因此他出言打断两人,神情间很是不高兴,“来人!先带杜先生去传舍休息!”直接把杜广国支走了。 杜广国走后,冯衍问道:“尚书要降放牛小皇帝吗?” 鲍永答道:“我乃大汉中阳侯,受主上大恩,焉能托身于盗贼?” 冯衍道:“可如今陛下在长安不得自由,天下无主,我等该如何处之?” “我欲传檄天下,邀诸郡同兴义兵,入长安解救陛下。” 冯衍叹道:“若如此,则陛下危矣!”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53.杜大忽悠 杜广国被“请”进了传舍。 传舍的食宿条件都不错,周围的人们对他也很客气,住着很舒服,只是行动不得自由,出入都有专人跟着。 杜广国也不着急,每天就是和那些卫兵和下人聊天,虽然那些人都不怎么理他,他也毫不在意,依旧一见面就亲切地打招呼,说着一些有趣的废话。 他有一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很容易被人接受。几天下来,虽然人们仍旧不敢和他畅谈,但是也不好意思总是冷着他,见到他会报以微笑,偶尔也会简单地聊上几句。 杜广国知道这些人肯定是被事先警告过,不许和他过多交谈。他们不是不想理他,而是不敢。 杜广国对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尤其是面对女人的时候。对于身边伺候的侍女,他总是不经意地用言语撩拨,但总是点到即止,并不黏缠。 他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虽说不上多么英俊,也算相貌端正、风度翩翩,再加上言谈有趣,一向很招女人喜欢,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 几天之后,传舍的侍女从开始的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到现在一见到他便面带微笑,没人时还会和他逗两句趣。 那上负责送饭送水的侍女,名字唤做春香的,每次进他的房间里收拾,总是抿着嘴,眼睛并不看他,脸上却带着极力忍耐的笑意。 杜广国见了,愈发喜欢逗弄她了。 这天,春香伺候他洗脸,杜广国从她手上接过巾帕,手指有意无意地从她的手掌心划过,春香脸上不由得红了一红。 “春香,你这个名字真是名副其实,”杜广国说着,将巾帕盖在口鼻上,长长地吸了口气,“便连你拿过的巾帕,都带着一股春天的花香。” 春香扑哧一笑道:“你又混说!” “你这么一个妙人,每天闷在传舍里,实在是委屈了。”杜广国擦着手,好似不经意地道:“好在只有我一个客人,不用做多少活,还算清闲。” “才不是!”春香低头道:“好多人呢!” “也是,传舍嘛,人来人往的,今天来明天走,都呆不长,不像我,住下来就不走。”杜广国慢慢擦着手。 “才不是!有不少人和你一样,都住了很久了。”可能是没别人在旁边,春香今天的话比往日多些。 “怪不得,我总听到隔壁院子里有人说话,怪里怪气的,好像老鸦叫一样,呱呱呱呱的,一句也听不懂。” 春香忍着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难听,不过是人家的家乡话。” 于是杜广国就方言大发了一番奇谈怪论,春香边听边笑,偶尔插上几句。等到她端着洗脸水出去,杜广国已经差不多弄清楚了,这传舍中有冀州、梁郡,甚至巴蜀、安定的人,都住在这里,但是互相之间都不相见。 这必定是各地的使者说客,都是来这儿争取鲍永的。杜广国心道:“看来鲍永还没有拿定主意,没下决心要归附哪一方,谁都有机会。” 说是谁都有机会,可最有可能的是铜马帝刘秀和建世帝刘钰,因为刘秀的势力与太原郡接壤,机会还要更大一些。 如今赤眉军势力进入河东,上党郡也归附了,刘钰的份量在鲍永这儿应该是重了许多,杜广国想来想去,感觉自己还是有相当的机会。 可是已经十二天了,鲍永和冯衍却再没见他,让他空有一套说辞也无从施展。 看来还得自己找机会,从别处入手。 过了两天,杜广国打听到了更多的消息,其中一条是:这传舍的负责人是太原郡的都尉丞,每天都尉丞都要来这里查看。 这个都尉丞,杜广国从田邑那里听说过,是鲍永的女婿,名字叫做张舒,人既能干又知兵,深得鲍永信任。 “见不到鲍永,能见一见这位张舒也好,有的话也可以让他转达。”杜广国心道。 于是他每天都以散步为名到处走动,每次都是先在自己的院子里,然后走出去,在传舍中到处溜达。这时,他的身边总会跟着两个下人,想必是都尉丞派来监视他的。 一天早饭后,杜广国在大门口和守卫们闲聊。 其实一直是他自己在说,别人偶尔哼哈地答应几句,能回他几个字都算是多的。 那守卫忽地闭了嘴,眼睛看向他的身后,低头叫道:“见过都尉丞。” 杜广国回头一看,见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个随从。他的年纪不会超过杜广国,瘦脸细眼,看起来颇有几分文秀。 杜广国笑道:“在下黄龙杜广国,见过兄台。” 都尉丞便道:“在下张舒,幸会。” 杜广国装傻道:“张兄年纪轻轻,却已经是都尉,身居高位,前途无量,在下,在下佩服之余,想起自己一事无成,嘿嘿,还真有点惭愧。” 张舒不经意地纠正道:“我不过是个都尉丞,哪比得上杜兄为皇帝使者,出使四方,杜兄才真正是年轻有为。” 杜广国道:“张兄,你这话错了,杜某起步已经晚了,陛下身边的少年一个比一个有出息,羽林军的校尉个个都是十七八岁,屯骑校尉、越骑校尉、中垒校尉、长水校尉、上郡北部都尉,就没有超过十八岁的。” “这些少年将领不过是与皇帝亲近,得宠罢了,要说真本事。。。却也未必就有。”张舒脸上虽然带着笑,却明显看出有些不以为然。 “张兄可又错了,这几个校尉可都是实打实的军功打上来的,就说那个长水校尉王虎,不过是营中普通子弟,与陛下素不相识,几个月的时间,便由队率做到校尉。” “王虎?莫非是刚刚率八百先登覆灭幽州突骑,阵斩景丹的涧桥之虎?”此时这一场战役刚刚传扬开,王虎因在涧桥大胜被称为“涧桥之虎”。 “就是他,全歼幽州突骑,你说这算不算本事?当不当得校尉?”杜广国道:“要说咱们这位陛下,那是真大方,只要你敢立功,陛下就敢封赏,绝不含糊!”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54.吹牛成真 鲍永这些天一直在犹豫,不知该投向哪一方。两个最可能的选择项,刘秀和刘钰,一个背叛更始帝,一个推翻了更始帝,他都不认可。他唯一认可的刘玄,如今却落在刘钰的手里。 他若是传檄天下,讨伐刘钰,恐怕刘玄立刻就有杀身之祸。他若是投奔长安,倒是能就近照顾旧主,可那样就丢掉了地方大员的权力,生死全操在小皇帝手里。 正在鲍永苦恼的时候,女婿张舒说道:“大汉向来以长安朝廷为正统,况且内弟尚在长安,您若不归附,恐怕他有性命之忧。” 鲍永和张舒的家都在上党,但是依照惯例,送了一个儿子去长安,一直淹留未归。这一个儿子如今也成了小皇帝的砝码,地方大员们不得不考虑这一点。 鲍永道:“我与铜马帝刘秀有旧,他派人来招,我本应听从。但是听说放牛小皇帝为人也不错,很是爱惜百姓,投了他也未尝不可,还可照应主上。但我若入长安,离了太原郡,手中无兵,就万事随别人拿捏了。” 张舒道:“您若是不放心入京,趁如今太原还在手中,能开口讲讲条件,何不为小婿求太原都尉之职呢?您在京中任职,小婿为太原都尉,手中有兵,与您内外呼应,想必皇帝也不敢轻易对您不利。” 鲍永道:“这倒是个法子,不知那个杜广国能不能做主。” 张舒心里怦怦乱跳,说道:“咱们只是与他商量,商量得成最好,若是商量不成,也不损失什么。” 在张舒的努力下,杜广国终于等到了和鲍永第二次会见的机会。这一次依旧在鲍永的府里,现场一共有四个人,分别是鲍永、张舒、冯衍和杜广国。 鲍永提出,愿意归顺皇帝陛下,入长安为官,但是太原周边不太平,有刘秀军,还有流民,最好用熟悉本地的张舒为太原都尉,以稳定局面。 杜广国假意为难了一下,先还说没有皇帝的授权,不敢擅自任命,犹豫半晌后又狠狠心,跺跺脚,应了下来。但他只说由张舒先代任,再由他向皇帝陛下写信请示,补一道正式任命的圣旨。 这就算是答应了下来。张舒看鲍永点了点头,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事儿十有八九成了。 鲍永此时已经十分倾向于长安朝廷,甚至说了这样的话:“如此老夫便可安心入京,侍奉陛下。。。也可见到旧主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不吱声的冯衍突然站了起来,拱手道:“请让我为尚书言天下大势,尚书听过之后,再来决定太原之归属。” 杜广国暗叫一声不好,冯嘴炮这个时候跳出来,一定是要坏他的事儿。 果然,冯衍开始滔滔不绝,纵论天下大势,评论各方英雄,最重要的内容是论刘秀与刘钰的优劣,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中心意思是刘秀明显更有前途,各方面比刘钰强得太多太多。 不得不说他讲得很好,非常好,他的话无懈可击。杜广国甚至觉得没有人能说得比冯衍更透彻,更有道理。旁边的鲍永已经在连连点头,好像又要被冯衍说服,转投刘秀的怀抱。 这个著名嘴炮确实名不虚传。 杜广国甚至觉得自己都要被冯衍说服了,要是再让他说下去,这事儿说不定就要黄了。 幸亏他还记得自己的任务,知道自己的屁股坐在哪一边。 等到冯衍说道:“刘文叔麾下人才济济,满朝衣冠。。。” 杜广国突然大力地鼓起掌来,边鼓掌边叫好,声音之大完全盖过了冯衍慷慨激昂的演说。 这迫使冯衍暂时停止了嘴炮输出,生气地瞪着他。 杜广国道:“立汉将军,你说得太好了,我简直忍不住要鼓掌。” 三个人都惊愕地看着他,心里都在犯着嘀咕,难道这家伙被冯衍的高论成功策反了? 杜广国又道:“正如立汉将军所言,刘秀手下真是人才济济!他起自南阳,手下一批南阳豪杰,邓禹、冯异、朱祐、王霸等人,各个都是他的心腹;他在河北发迹,河北诸将吴汉、耿弇、寇恂、盖延等人,都是在他落难时投奔过来,受到刘秀的格外器重。除此之外,更始旧将中有许多是刘氏兄弟的旧人,与他也很亲近。如此算下来,刘秀身边的人才真是数都数不清。要想在他手下干出点名堂,还真是不容易哩!” 他说了一大堆,其实都是在给最后一句做铺垫。 “鲍尚书,您也与刘文叔有旧交,比起这些人来亲疏如何?” 鲍永没有说话,脸色却不太好看。他与刘秀虽然同朝为官,在洛阳有过交集,不过是见面点点头聊几句的交情,哪里比得上他的那些心腹? 杜广国知道,虽然他没有回答,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又说道:“从这一点上说,皇帝陛下真是比不上他,他上位刚刚几个月,底子太薄,身边没有多少靠得住的人,郑深不过是一介老儒,从未做过高官,陛下拿着当个宝贝似的,任了抚民校尉,主管三辅屯田之事;郑深的儿子郑白,学问不见得怎么出色,也被陛下带在身边做了侍中;征东大将军夏阳,几个月前还只是个县尉;有好几个校尉,不久前还在放牛呢!也不怕让诸位见笑,皇帝陛下身边还真是缺人。正因如此,杜某这种才能有一席之地。不过如今恐怕就大大不同了,长安城里还怕没有高人么?有志之士争抢着要为陛下效力呢!” “如今陛下正在建内朝,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立汉将军,我来之前,陛下曾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无论如何要将您请去长安。陛下说了,冯先生是大学问家,有大本事,只应御前听召,绝不应流落在外。陛下说要把您放在身边,作为内朝官,至少也得是五曹尚书之一。皇帝陛下甚至说要向你朝夕请教黄老之学。唉,陛下真是思贤若渴啊!”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56.俊男美女 徐宣这些天很忙,不是忙政务,而是忙于交际,和各种各样的人交际。 徐大丞相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特别的和蔼可亲。 皇帝身边的儒生感觉最为强烈。 以前他们见到徐宣打招呼,丞相不过是微微颔首回应,话也未见得能说上一句。可如今徐丞相仿佛突然换了季节,一下子从冬天换到了夏天。 每次见到那些儒生,徐宣远远地就开始打招呼,对他们笑脸相迎,一见面总要亲切地聊上几句,也不说什么要紧的话,就是吃了吗胖了吗之类的废话。 徐丞相最近也特别爱请客,他的家里总是高朋满座。从皇帝身边的儒生,到重新得到启用的更始旧臣,亦或是羽林军中的将领,许多人都在丞相家里吃过饭。 丞相家的厨子手艺相当好,能做各式美味佳肴,每次大家都吃得满意而归。以至于后来每次见到徐丞相,立即联想到在相府吃过的某一道菜。看到徐宣细白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道烧鸡爪,看丞相头上的发髻,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在相府中吃过的肉丸子。 于是徐宣惊奇地发现,许多人向他施礼时都是嘴巴闭紧,喉结蠕动,他以为对方是有点紧张,其实那不过是他们在努力吞咽着涌上来的口水。 徐丞相昨晚刚和杨延寿在家中小聚,今天便跑到樊崇的家里,和樊老大喝着小酒嘀嘀咕咕,谈话的内容是樊桃花的人生大事。 “三老,皇帝陛下哪点不好?人家要样貌有样貌,要本事有本事。你说说看,他本来就一个放牛娃,要啥没啥,可人家硬生生折腾出这么一大片家业,全军几十万人里谁有这么大本事。。。当然老樊你是有的。” “老徐,前一阵子你可不是这个口风,当时你还说陛下年少气盛,不太牢靠,怎么今天这说法全变了呢?” “牢靠,牢靠!”徐宣连忙截住他的话头,“当时我还没看清楚,如今我看得一清二楚,没有比陛下更牢靠的人了。” “老樊,我跟你说。”徐宣向前凑了凑,一只手搭住樊崇的肩膀,“这小放牛的真有点门道,我细品过了,他说过的话,没一句不实现的,他说九月份长安必破,正好九月,长安城破,他说王匡等人会出来投降,那些人还真就出来投降了,他说六天内打下长安,才两天就进了城,每次都能说中,你不觉得这事儿有点邪门吗?” “那也许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了而已。” “那可不是!从前他说城阳景王托梦给他,说景王一系子孙该有天下,从那儿之后,陛下自觉胸中生出许多韬略,做什么事无有不成。这话从前我还有些不信,现在想起来,这事儿十有八九是有影的。” 樊崇把酒盏重重地放在桌上,说道:“这也说得太玄了,老徐你是不是喝多了?” “没有,你都没多,我哪能喝多?” “你的意思是我喝不过你,酒量没你大?论喝酒,我老樊服过谁!” “好好,我服,我服,老樊,你能喝,我服了总成了吧!” 徐宣赶忙把话头拉了回来,然后从郑县开始,一点一点讲起小皇帝的神奇事迹,他怎么无中生有搞出一个羽林军,怎么筹集粮食赈济灾民,怎么对天下形势了如指掌,怎么讲的长安城的攻防之策。 徐宣现在对小皇帝是彻底服气了。 尤其是现在,长安百姓对赤眉军十分支持,全国各郡县争相投效,数郡都被皇帝收入囊中。那些豪强大户抢着来拜见,心甘情愿地送上礼物。 原来根本不用抢,不用打打杀杀,钱粮就会源源不断地送到眼前,这种日子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这都是皇帝陛下英明,是真正的天选之子啊! 徐宣说得唾沫横飞,说得樊崇也开始信他的托梦之说了。 “老樊,咱们东奔西跑这么多年,也实在是太辛苦了,能坐在长安享享清福多好!刚起兵时,咱们只想着能吃饱肚子,谁承想能做下这一番事业?现在进了长安,你我兄弟都变成了侯爷,自己享福,还能传给子孙,享受世世代代的富贵,人生如此,还有什么可求的?当年在青州时,我可是做梦也梦不到有这样的好事儿!” “老徐,你这是给我添烦恼,你明知道我没有儿子,做了王侯传给谁去?” “你有桃花呀,把桃花嫁给陛下,那就是母仪天下,大汉的皇后,将来生了儿子,那就是太子,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从今往后,所有的皇帝都是你老樊的后代,你说说看,是不是比我们都强?”一席话说得樊崇哈哈大笑。 不得不说这是个十分诱人的前景,徐宣极力撮合这桩亲事,并不单单是为了樊崇,也是为他自己。 皇帝的地位已经不可撼动,谁也动不了了。 随着小皇帝地位稳固,他们这些赤眉军旧人的权力会逐渐遭到削弱,这是个不得不面对的事实。要想永保富贵,只有和皇帝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徐宣要是有女儿,早就张罗着嫁过去了,可惜他没有,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兄弟的女儿们嫁给皇帝。 五大头领是一体的,在这一点上徐宣没什么嫉妒之心。在历史上这五个人一直很齐心,互相之间没什么勾心斗角之举,直到赤眉军投降刘秀之后,樊崇和逄安从洛阳出逃,徐宣苦劝不听,后来樊逄二人事泄被杀,这五人的同盟才算是解体。 在徐宣看来,樊崇和杨音都是兄弟,他们的地位稳固,五兄弟的日子便都会好过。 樊崇其实早就心动了,只是还有些顾虑,“皇帝都是老婆成群的,桃花去了就能稳坐皇后的位子?唉,我怕桃花受委屈。” “老樊,你是真糊涂了,如今不是咱们在乡下娶不上老婆的时候了,要是那时,桃花也就嫁个乡里的村夫,那倒是没有三妻四妾。可现在桃花必定要嫁高门大户,大户人家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管他有多少女人,桃花只坐稳原配夫人就行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55.遍插红旗 刘钰拿起一面小小的红旗,将其尖利的尾部稳稳地插在舆图之上,向后退了两步,歪着头仔细地看。 红旗下面大大的西河郡三个字格外醒目。 西河郡在太原之西,河东之北,本来一直超然于各势力之外,保持着独立的地位。在收到刘钰的诏书之后,西河太守当时并没有什么表示,然而当太原和上党接受皇帝的诏令,张舒出兵攻占河东北部之后,西河太守宗育终于下定决心,遣子入朝,表示归附。 几天之后,西河郡南部都尉带兵两万杀入河东,与张舒一东一西,分两路向安邑推进。 此时邓禹在安邑附近屯集了八万大军,他的南面是田况和王硕,共有六万之众,加上北面的两路共四万兵马,兵力总对比是十万对八万,邓禹虽然看似处境艰难,但还是很有一战之力。 不过若论起士气,邓禹军就要远远地落在下风了。 刘钰对大汉政权的扩张速度大体满意。他已占据了整个三辅,正在当地迅速恢复有效统治。征东大将军夏阳已经平定了大半个弘农,只有东部的突出部没有收复。 这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建世汉在关东的势力范围以洛阳为桥头堡,军队的部署基本都收缩在洛阳以西。 时机还不成熟,刘钰不想在自己立足未稳之时与刘秀决战。 洛阳之上的那面小小的红旗,证明这里已是小皇帝的领土,虽然朱鲔只是名义上效忠于他,还不肯放下手中的兵权,但洛阳终归是归在了刘钰的名下。 洛阳兵马极多,朱鲔不甘心放手也是正常反应,小皇帝也不逼他,只要洛阳顶在前面,威慑着关东之地,将刘秀大军拖在洛阳附近即可。 只要有二十万兵马在那儿放着,刘秀做梦都不能安心。而在西面,新安和宜阳像是两条手臂,牢牢地撑住了洛阳的脊背。有征东大将军和濮阳将军统领的数万兵马驻扎在函谷关、新安、宜阳这个三角地带,刘秀要想拿下洛阳是痴人说梦。 对于他来说,洛阳已成为一个巨大的麻烦。而对于小皇帝刘钰来说,那是一条战略缓冲带。 刘钰的战略就是,在河东主攻,争取把邓禹势力清除出去,占领河东全境。在洛阳则主守,守住洛阳一线,让刘秀势力远离函谷关,保证关中的稳定和关东的不稳定。 东部连连告捷的同时,乌米在北部也取得了成就,他率一千乌氏义从北上,联络作为匈奴小王的舅舅和做龟兹属国高官的表舅,首先收了属国都尉之兵,上郡太守见其势大不能制,索性投降了长安,使小皇帝的舆图上又多了一面红旗。 皇帝交给乌米的任务是,整合上郡之兵,伺机出兵安定。 孤军西去的屯骑校尉孙易已经在天水扎下了根,他趁着隗嚣刚刚西归还没来得及重新整合原来地盘的时机,连收汧县、清水、陇县,宣诏命、发士卒、抚百姓,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获得了很大的影响力,附近的街泉县令也来归附,而在乌盖的奔走之下,戎邑道和略阳道也表示遵从皇帝的命令。 如今孙易屯兵戎邑道,像一枚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隗嚣的眼皮子底下,隗嚣重新占据陇西之后,曾派两万人来攻打,被孙易击退。 孙易兵少,虽然在各县征发了上万士卒,但是战斗力不是很强,中坚力量还是自己本部的五千羽林军。如果隗嚣发大兵攻打,孙易将很难抵挡。 皇帝知道他吃紧,长安刚刚稳定一点,便派二兄刘茂率领鹰扬营、熊渠营和新收编的长安士卒一共四万人西进,稳定陇西一线。 刘钰觉得,现在的兵力还不足以平定隗嚣,但是他也无法派出更多人了,因为长安形势比较复杂,各方力量对比已经有点失衡了。 赤眉军有二十几万,王匡、张卬有兵六万,除去东进的王虎和西进的刘茂之外,羽林军还有四万,破长安后收编的降兵大概有五万。 这里只有四万羽林军是完全靠得住的,其余人虽然也听从皇帝号令,但是关键时候未必靠得住。 如今最大的事情还是稳定长安,稳定关中,尤其是长安城外的几十万大军。 皇帝想要留其精兵,将其余大部分人解散,都赶去种田,让他们军转民,自食其力,这样就能省下大批粮食和金钱,用于以后的发展和扩张。 但是在目前的情势下,要解散这只军队十分困难。 赤眉军转战万里,将士们在一起战斗多年,早就习惯了这种集体生活,改变意味着不确定性,会让人本能地感到畏惧。 人的惰性是很强的,只要有人管他们饭吃,即便日子过得不是十分称心,也还是可以继续熬下去。 但这个不是决定性的因素,大多数人厌倦了总是打打杀杀,也想要安顿下来过日子,要是能分到田地,回到起事前的小日子,在一个适应性的阵痛之后,军转民还是可以推行下去。 最大的障碍是:解散各营触及了头领们的利益。 没有这几十万人,樊崇、徐宣等人的话谁还会听?那些将军和校尉,哪里还有这种一呼万人应的威风? 全体军转民,会掘了这些人的根,而他们都是在军中有巨大能量和影响力的人物,强硬推行的话,不一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进入长安之后,皇帝大封功臣,一下子封了几十个侯,皇帝给了他们丰厚的待遇,赐宅子,赐钱以亿万计,赤眉军新贵们都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大老粗们一下子变成了富豪、爆发户,每天花天酒地、斗鸡走狗,日子过得潇洒快活,简直要把放在城外的军队都忘记了。 其实这就是皇帝想要的效果,用糖衣炮弹,也就是奢侈的生活消磨他们的斗志,把这些每天打打杀杀的糙汉子养成安于现状的富家翁。等时机一到,就以雷霆之势改编军队,解除他们的武装,把这几十万大军转化成自己的力量,该当兵的当兵,该种田的种田。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惨!手残把存稿全发出去了! 如题,人间惨剧,又得拼命码字了,明天的份儿都发完了!一点存稿都没有了! 求安慰,订阅打赏月票推荐票,都来砸我吧!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57.校场比武 “陛下,您真要去校场比武啊?” 小班登满脸忧虑,看着穿着一身戎装的小皇帝说道:“陛下,樊桃花可是出了名的勇猛,一般的男人都打不过她,这个男人婆可厉害了!” “闭嘴!”小皇帝斥道:“什么男人婆?那可是朕的皇后,你未来的嫂子,将来要母仪天下的。” “她?还母仪天下?公仪还差不多!”班登嘟囔着,“去吧,去吧,到时候打不过男人婆,丢了人就知道后悔了!” 皇帝不听他的唠叨,大踏步地走出去,小班登连忙追了上去,在后面喋喋不休:“陛下,您可千万不要比射箭,听说她的箭术很好,你也比不过呀!” “也不要比兵刃,她使一柄长刀,几个男人都近不了身。” “哦对了!也不要比手搏,虽然你的手搏还可以,可是桃花好像是自小和三老学的手搏,三老的手搏和角抵在军中都是无敌的,桃花肯定差不了!” “还有,也不要比。。。” “闭嘴!”刘钰喝止了他的唠叨,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比什么?难道比吃饭吗?” “比吃饭也不行呀!您不一定吃得过她,听说她一顿能吃四碗饭!” 皇帝简直不想理他了,上了马,一鞭子下去,绝尘而去,等小班登手忙脚乱地爬上马背,小皇帝早就没影了。 樊桃花正在校场门口等着,见小皇帝过来,也不说话,打马就当先走了。 刘钰跟在她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校军场。 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女子走上前,拱手道:“将军!队伍集结完毕,请将军阅示!” 她的身后是一小队女兵,人数大约有两百人左右,列成了四个纵队,站得还算整齐。 刘钰听说过这支女兵队伍,这是樊桃花纠集了军中女眷组成的队伍,平时经常在一起操练。军中男子常来偷看他们训练,暗暗地品头论足,直到有一次一个偷窥男被女兵们揪住暴打了一顿,才没人敢再来招惹她们。 对于这只女兵队伍,有好事者将其与三十营并称为“桃花营”,并戏称樊桃花为“桃花将军”。 樊桃花冲着她的队伍一挥手,说道:“先练射箭吧!” 于是女兵们散开,对着几十步外的箭靶,开弓射箭。 刘钰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女兵们的箭法还算可以,有几个可以说相当不错,看来是经常练习的。 樊桃花第一次将视线转向刘钰,也不称呼陛下,只叫道:“哎,你也来试试吧!” “哎”这个没有称呼的称呼让刘钰感觉很亲切,这像是个夫妻间的称呼。现代社会里的老夫老妻,不是常这么叫吗? 他习惯性地转头去找弓箭,小班登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怀里却没抱着他的那些装备。 “我的弓箭呢?”刘钰问道。 “陛下,你跑得太快了,我着急追你,就忘了带弓箭了!” 刘钰想起小班登警告他的第一条“不要和男人婆比射箭”,觉得这个小子就是故意的。 樊桃花讥讽地一笑道:“什么没带弓箭,不敢比了吧?” 说着拉开手中的弓,一松手,“咄”地一声,那枝箭稳稳地插在靶子红心之处。 桃花向着刘钰一抬下巴,看样子有点小得意。 刘钰走上前,与桃花并排站立,他的正前方几十步外,并排立着两个靶子,此时左边的靶上插着桃花的一枝箭,右边的靶子上却空着。 刘钰把手向旁一伸,桃花会意,将手中弓箭递到他手上。 刘钰试着拉了拉,心里立刻骂了句:“卧槽,这是几石弓?劲儿怎么这么大?” 他不禁扭头打量了下旁边的樊桃花,估量着她结实的胳膊,大概是有肱二头肌的,看来得费些力气才能压得住。 而她正挑衅地看着他,隐隐有些等着看笑话的神态。 见皇帝拉开了弓,小班登紧张地躲在一棵树后,看着旁边练箭的一群女兵,心里暗暗地替他们捏了一把汗。 刘钰双膀一用力,将弓拉得如满月一般,瞄准面前的箭靶,把手松开,放下弓伸头去看,却见自己面前的靶子上空空如也,而旁边桃花的靶子上却多了一枝箭,两枝箭并排插在红心之上,看起来很有夫妻相。 刘钰作势地一拍大腿:“唉,我一枝没中,你中了两枝,你的箭法实在是太好了!” “少装了!你就是故意射偏了来讨好我!那么大皇帝,羞也不羞?” “羞,羞呀!每次见到你我都害羞,不信你看,我脸都红了!” 他把脸凑了上去,离桃花的脸只有一尺远。樊桃花伸手一推,刘钰趁机一把握住,感受到她手上坚硬的老茧,他的脸突然沉了下来。 桃花急急地抽回手,看着他道:“怎么?这就生气了?真小气!” 刘钰摇头道:“不是,我是在想,将来我一定要让女人们不必舞刀弄剑,让她们都能有一双柔软的手。” 樊桃花的脸也沉了下来,“舞刀弄剑有什么不好?难道女子就该闷在家里摆弄针线?” “如果你那么喜欢舞刀弄剑,那就去做好了,朕还可以大建女兵营,让你去做真正的女将军。” “真的?”樊桃花兴奋起来,随即又道:“肯定是骗人!你现在想讨好我,以后就变了!” “君无戏言!”刘钰面容严肃,一副让人十分信得过的样子,其实心里正在吐槽:“君无戏言才是最大的戏言!” 刘钰说道:“但是我认为女兵与男兵相比,有太大的劣势。女人的气力天生比男人小得多,女人的麻烦却比男人多得多。从战斗的角度考虑,当然应该招男兵。但是女人有自己的优势,她们擅长于文艺,擅长于照顾人、安慰人,其实女兵可以发挥优势,作为辅助兵种,比如做文艺兵、医护兵,可以鼓舞士气,照顾伤兵。” “说来说去,你还是瞧不起女兵!” “不是瞧不起,而是要因材而用。”刘钰道:“把每个人摆在自己最擅长的位子上,让他们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这才是用人的真谛!可悲的是,这个社会都当女人是无用之人,除了传宗接代,便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取悦男子,这是极大的资源浪费!”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58.丛林射猎 女兵营和越骑营剑拔弩张,差一点就要打起来,多亏了小皇帝在中间百般和稀泥,才暂时安抚住了女兵营。 可女兵们依旧忿忿未平,樊桃花怒火未息,说道:“不战也可以,我就与这个刘彪单挑,看看他这越骑营校尉的本事!” 刘彪退缩道:“我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和女子比武,不行不行!” 桃花冷笑道:“你是瞧不起女子,还是找借口不敢比武?” 刘彪一挺胸,“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是怕把你打坏了!” “打坏了算我自找的,绝不找你的麻烦!” 刘钰在刘彪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叫道:“去,去比!这是圣旨!只许败,哦不,只许胜不许败!” 他向前一倾身,凑在刘彪耳朵边上,低声道:“你要是敢赢了她,朕就把逄大姑娘赐婚给你!” 逄大姑娘是逄安的妹妹,今年三十五岁,因为性情古怪,一直无人敢娶,小皇帝用这个来威胁刘彪,威慑力简直是太强了。 刘彪被小皇帝硬推着向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简直是左右为难,输了,丢人!赢了,那逄大姑娘。。。 樊桃花武艺精通,刘彪就是用出全力都未必敌得过,何况他心有顾虑,缩手缩脚,刚一接上手,便被桃花一脚狠狠踹在胸口,一溜跟头翻滚出去,狼狈地摔在地上。 “好!好!精彩!”刘钰大声地鼓掌喝彩,“巾帼英雄,武艺高强,谁说女子不如男?这一场是女兵营胜了!”一边使眼色让身边卫士将犯了驴脾气要起来厮打的刘彪拉走。 打了刘彪,樊桃花的气消了大半,向着刘钰说道:“哎,咱们说好要比武的,差点让他们搅合得忘了,现在轮到你了!” 刘钰挺身道:“校场比武有什么意思?哪及得上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可是这儿又没有战场。” “没有战场,可有猎场。”刘钰道:“我是皇帝,你是女营将军,彼此动起手来,勉不了有所顾忌,畏手畏脚,生怕伤着了哪一个,就是卫士们也会为难。不如我们去城外围猎,真刀真枪地猎杀动物,看谁猎杀得多,又好玩,又能比出高低,岂不是好?” 女兵们都齐声欢呼,她们很少能有机会能出城去玩,打猎更是从来没有过的娱乐活动,一个个都跃跃欲试地要去。樊桃花也不好拂她们的意,便答应了下来,一行人收拾兵器马匹,准备要出城去。 小皇帝把牛得草叫到身边,耳语道:“去,把穆弘叫上,一道去!” 女兵两百人,皇帝贴身侍卫两百人,一共四百余人骑马出城,一路奔驰,到了一片山林之中。 皇帝当然不会傻乎乎地钻林子找猎物,他打猎都是别人把猎物赶到面前,他再拉弓射杀。 两百侍卫就做这种事,他们分散开,吆喝着将林中动物惊起,四面驱赶着。 汉朝时的生态环境当然比现在要好上许多,野生动物随处可见,不一会儿,众人的马前便是野鸡乱飞,野兔乱蹿了。 女兵们很是兴奋,叽叽喳喳地笑闹着,抢着拉弓去射,射中了便开心得大叫。 桃花连发几箭,射中了一只野兔和一只野羊,很是高兴,可是皇帝陛下却只是在旁边微笑地看着她射猎,自己始终一箭不发。 樊桃花道:“哎,你要再不射可就要输了!” “这些温顺的小兽,正适合你们女子射猎,像朕这种高明猎手,专猎猛兽,和那些烈性难驯的。。。猎物。”皇帝的眼光有点意味深长。 樊桃花的目光丝毫也不闪躲,只说道:“要猎猛兽,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正说着,一只恶狼从密林中扑了出来,女兵们吓得尖声大叫,桃花一箭射去,却没有射中。那狼猛然见了这么多人,也吓了一跳,掉头便跑。 眼看狼就要跑出视线之外,刘钰拉开弓,大喝道:“我来!” 弓弦响动,恶狼应声而倒,牛得草带人上去一看,见一枝箭从恶狼后颈穿入,箭尖从其下颌处透了出来。 这一箭真是又准又狠,可见施射者不仅弓术出色,臂力也十分强悍。 女兵们眼里冒着小星星,拍手叫道:“陛下真是神箭,太厉害了!” 樊桃花诧异道:“没想到啊,你还真有两下子!” 刘钰脸上浮现出姨母式的笑容,“呵呵,凑巧,运气好!” 将猎物扔上车,队伍继续前进,依旧是乱糟糟地射猎,少男卫士们和女兵们一道,不免互相调笑,气氛很是欢乐。 桃花也很高兴,她又猎到了一只野鸡和两只野兔。 突然密林深处传来一声低吼,震得周围树木簌簌地抖动。 刘钰低喝道:“小心,有猛兽!我来对付它!”拉满了弓,向林中瞄着。 一只体型庞大的野猪自林中钻出,立时迎头挨了一箭。 野猪狂奔着冲出,猛然撞到对面的一棵树上,轰地一声,树倒了下来,紧接着一阵哔哔剥剥的响动,只见眼前枝叶摧折。那只野猪忽然从乱枝乱叶中重新冲出,狂奔几步,突然摇摇晃晃,轰然倒地。 女兵们吓得连声尖叫,四散奔逃,便连桃花也退了一步,马匹受惊,高高抬起前蹄,差点将她从马背上掀下来。 这时刘钰自旁边伸出手去,捉住她的马缰用力一扯,将马牢牢的控住。 樊桃花脸色有些发白,胸口剧烈地起伏。正有点心神不定,忽听旁边有人道:“没事儿,有我呢!” 刘钰握着她的马缰,满脸关切地望着她,那张黑脸距离她的眼睛不过尺许距离。 樊桃花心中一动,她看着面前这张脸。浓重的眉毛,又大又亮的眼睛,甚至那黑黝黝的肤色,从里到外都透露着阳刚之气。 他的眼神好像经历了世事沧桑,与他稚气的脸庞颇有些违和,甚至让人恍惚间忘了他的年纪。 “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为什么看起来竟如此成熟?看起来如此可以信赖呢?”桃花忽然觉得脸上发热,竟不知不觉地红了脸。 刘钰退回了身子,微笑地看着她。 有卫士大叫道:“陛下神箭,射杀了一只野猪!” “是啊,这猪足有几百斤!” 刘钰云淡风轻地笑道:“这畜牲,竟敢到朕的马前来找死。” 他说的如此轻松,好像射杀的不过是一只兔子而已。而刚才还因为连连得手也高兴的樊桃花,看着自己射杀的几只野兔,突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面对射杀了恶狼和野猪的皇帝陛下,这几只兔子确实拿不出手。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59.陛下流氓 那天之后的狩猎十分平淡,再没遇到什么大体型的野兽,等到太阳渐渐西去,众人便收拾猎物,准备回城了。 这一天收获很是丰富,野兔、野鸡、野羊、野鹿、野狼,堆了满满的几辆大车,还有那头硕大的野猪,作为本次最大的一个战利品,单独丢在一辆车上。 刘钰看着鲜嫩如桃李的樊桃花,心道:“这才是本次最大的猎物,我就不信了,她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穆弘收拾着他的弓箭,他一直跟在皇帝的身后。奇怪的是,这个最出色的猎手只猎到了几只野鸡和野兔,没有射杀任何大型野兽。 不论是女兵还是卫士少年,他们都认为,这次狩猎的冠军理所应当是皇帝陛下。 对于皇帝陛下的箭术,众人都无比佩服,尤其是那些女兵,对皇帝陛下更是崇敬万分,在私下里偷偷地议论着陛下的武勇,以及他英俊的外表。若是谁不巧和陛下的目光对上,就立即羞得低下头去,连露在外面的后脖颈都红了。 刘钰下令回军,众人掉转马头,向来路上慢慢走去。眼看要出了林子,突然听到一声低吼,一个硕大的影子从他们视线里一掠而过,只一闪,便钻进密林之中。 樊桃花叫道:“是老虎!”竟纵马追去! “别去!”刘钰忙叫道:“把她拦住!”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去追逐猎物,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那匹健壮的黑马早已不见了踪迹。 “追!”刘钰低喝一声,用力抽打着赤兔,毫不犹豫地冲进密林之中。 林木茂盛,不时有横生的枝杈在他眼前掠过,刘钰左右躲避着,同时用耳朵分辨着声音,循着那若隐若现的野兽低吼之声,在夕阳中摸索着前进。 赤兔是天下少有的宝马,不仅速度快,而且极有灵性,在如此茂密的树林中,依旧能保持一个相对的高速度。 那野兽仿佛是引着人追似的,每次刘钰仿佛失去了它的踪迹,茫然无措,那吼声便又适时地响起,勾着他去追赶。 刘钰追着它跑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发现身边寂静异常,原来他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侍卫们不知道哪儿去了,想来他们的马跟不上赤兔的脚力,都被甩掉了。 刘钰有心要等他们,却又担心樊桃花的安危,樊崇只这一个女儿,要是这次跟他狩猎出了什么事,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风波。 即便不考虑这一点,作为一个男人,刘钰也不可能丢掉一个孤身女子自行回去。 他已不知道追了多远,夕阳只余下最后一点余晖,视线已开始变得模糊,而樊桃花依旧没有踪影。 刘钰有些着急了,这个年头,在深山野林中过夜实在是太危险了,不知会冒出什么狼虫虎豹,没有热兵器,只靠弓箭的古代人很难阻挡。 眼前的路更难走了,到处是树木和虬结的荒草,刘钰下了马,牵着它慢慢向前。 突然,他听到一声野兽的狂吼,声音之大,震得周边树叶都纷纷落下。 然后是一声凄惨的哀鸣,好像是人,又像是马。 刘钰吃了一惊,将马拴在树上,拔腿向发声地狂奔而去。 转过一片荒草密林,眼前是一片山谷,他突然见到一幅骇人的情景。 暗淡的阳光下,一只斑斓猛虎正低头撕扯着一堆血肉。它的头左右摇摆,嘴边鲜血淋漓,边吃边发出呼噜噜的低吼之声。 刘钰只觉脑袋嗡的一下,心道:完了!桃花,它吃的应该是樊桃花吧? 刚才还是那么鲜嫩水灵的一个姑娘,此刻就变成了一堆血肉,花儿一般的年纪,就这么凋谢了,太凄惨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老虎啃食着血肉,却发现在老虎身边,是一匹死马,马头和马身已经分离,脖颈处鲜血淋漓。 它吃的是马,这么说,桃花还活着! 这时,身边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身影猛扑过来,一下子抱住刘钰,将他扑倒在地。 温热的呼吸抖抖地扑在他的脸上,一个嘶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你,你可来了!” 是樊桃花! 她的声音在发抖,声音也控制不住地抖动,本来红润的脸苍白得像是世上最白的白绢。 她眼下的模样,哪还有一向的意气风发?明明是一个惹人怜爱的软妹子。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胆子再大也受不了眼前这么惨烈的场景。 刘钰搂住她的腰身,将她拉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别动,别说话!” 两个人依偎着,看着眼前二十步外的老虎撕咬着马肉,头用力地两边摇摆,嘴边甩起一条条血线。 刘钰感觉到桃花结实圆满的胸脯,伴随着身体的颤抖不断挤压着他的身体,身体不免一阵阵地燥热。 带球撞人,犯规啊! “咚!咚咚!”刘钰的心狂跳。 “咚!咚咚咚!”樊桃花的心也在狂跳。 渐渐地,两颗心跳在了一处,仿佛每一次心跳都带着回声。 刘钰的身体是十五岁的青春期少年,他的心理则是二十八岁的都市青年,不管是哪一个,对于怀里这具鲜嫩的躯体,都完全没有免疫力。 但是猛兽在前,两人的安危尚无法保障,刘钰当然知道轻重缓急。 他收摄心神,用手去摸腰间的环刀,还好,刀还在。可是弓箭还留在马背上,马在不远处的树上拴着。 桃花颤抖着,轻声道:“要不。。。我射它一箭?” 刘钰立即按住她的手,摇头道:“别动!” 以樊桃花目前的状态,弓箭的发挥会打上很大的折扣,很难射中猎物,反倒容易惊到那只老虎,一个不小心把它引过来。 还不如等它吃完。一匹马也有两百来斤,或许那畜牲吃饱了就走,不会伤害他们。 时间仿佛格外漫长。 终于,猛虎将马肉啃得七七八八,伸出又长又红的舌头,在嘴边舔了一圈,满意地咂着嘴,掉转头,慢慢地走开了。 刘钰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到身边的桃花也放松下来。转头去看,见她脸上全是汗,头发湿答答的粘在额头上,脸色依旧苍白,更显得嘴唇格外红润,好像是露水下的玫瑰,娇艳欲滴。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60.老虎进城 刘钰和樊桃花的婚礼定在一个月后。 整个朝廷都忙起来了,皇帝大婚是这个新王朝成立以来的第一场重大庆祝活动,儒生们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这件天大的喜事中去,有关仪式被反复辩论,力争符合古礼。 这几天朝堂上天天在吵架,吵的内容极其无聊,除了皇帝婚礼上的衣着,便是婚礼上的礼仪,要不就是婚宴上的吃食。 儒生们各执已见,争论不休。皇帝不胜其烦,忍不住怒道:“是朕的婚礼,你们瞎吵吵什么?不要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礼仪从简!” 皇帝定了调,事情好办了许多,礼仪尽量简化,但是排场是不能省的。这不只是一桩婚事,也是一桩政治大秀。也就是说,这场婚也是结给天下人看的,万不可寒酸。 御史大夫府第里也是忙乱不堪,樊崇每天春风满面,大声吆喝着,指挥家人准备着庆典的东西,一丝一毫也不容差错。 他不用上朝理事,就把所有的精力投注到这件事上,力争让自己的女儿风风光光地大嫁。 杨音也很忙,他的侄女杨素青将作为妃子,与身为皇后的樊桃花一同出嫁。 杨音的大兄死得早,留下一儿一女,杨音都当成亲生儿女一般抚奍。能嫁给他一直看好的小皇帝刘钰作妃子,杨音十分满意。 杨素青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小姑娘,她可不像十五岁的刘钰有着一颗三十岁的心脏,她就是一个纯粹的孩子,对男女之情懵懂无知,尚不清楚这件事对她意味着什么。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皇帝的婚礼,这件事点燃了整个长安的热情,几年来处在战乱中的长安市民,一直挣扎在生死边缘,如今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太平日子,正需要这些谈资,来丰富一下他们无比饥渴的娱乐生活。 在这个几乎普天同庆的气氛中,突然出现在了一件煞风景的事,而且这事儿还有越闹越大的趋势,让整个长安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事情起源于一个小人物,在整个长安他是一个小人物,但是在城外的某个军营中,他也算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江阳营的钱巨人是个狠人,他不仅在战场上狠,下了战场依旧是狠,他在营中的地位相当于泰山营的王二楞子,拳头最硬,无人敢惹,他小名叫做小虎,营中人都称其为“钱老虎”。 钱老虎是黄兴的小舅子,手下七八百人,都是营中最凶悍的战士,虽然人数不多,却是江阳营的实力担当。 黄兴是左大司马逄安的亲信,逄安一向对钱老虎比较赏识,几次向黄兴要人,想让他去做自己的侍卫队长,黄兴考虑到营中的战斗力,便一直推托,直到破了长安,觉得以后没什么仗可打了,才答应了逄安,让钱老虎这几天就过去上任。 钱老虎无愧于他的姓,他贪钱,每到一处,便拼命搜刮,不惜使用暴力,时常打伤百姓,甚至打死人,虽然有军令“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但是营中人都替他遮掩,事情常常是不了了之。 钱老虎前一阵随黄兴在别的县城屯守,没有和大军一道进攻长安,等到他回到大营,营中风气全变了,居然没有人进城劫掠,大家都在营中忙着踢球看球,这是什么意思? 钱老虎做梦都想进长安城大捞一次,万万没有想到,长安城是到了,但皇帝陛下竟然下令禁盗,直接约法三章了。 更过分的是,他们江阳营竟然没有屯扎在城里,依旧呆在城外,据说是因为城里没有地方,搁不下那么多人。 钱老虎才不信这鬼话,凭什么羽林军和濮阳营、汶阳营可以住在城里?他们江阳营就得苦哈哈地守在城外?老子偏要进城去凑热闹! 于是他便约了几个兄弟,一道进城去闲逛。赤眉军各营也无所谓什么出入营管理,大家都闲散得很,尤其是现在,将军校尉都没心思搭理自己的士卒,管理更加松散。 进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钱老虎好不容易挤进城门,已是出了一身的透汗,感觉长安城除了街道比别的城池宽阔,人比别处更多之外,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钱老虎走在街上,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想来想去,猛地一拍脑袋,对呀,这些个百姓,他们好大的胆子!见到他们青州兵竟然不逃跑!甚至还看着他们笑?真是岂有此理!没见他钱老虎腰间挎着刀呢吗?还当不当他们是兵了? 也难怪他接受不了,赤眉军哪次破城都是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百姓根本不敢上街,整个城都空荡荡的,哪有现在这种热闹繁华? 钱老虎见街头一个算命的摊子,一时兴起去摇了一卦,没想到手气差得不行,一下子抽了个下下签,算命先生道:“您今天犯煞星,最好现在回家去,关上门老老实实地呆上一天,明日煞星退了,也就无事了。” 钱老虎呸地一口浓痰吐在地上,骂道:“放屁!再胡说老子揍你!”钱也没给便回身走了。 算命先生摇着头,等他去得远了,自言自语道:“看在你今天有血光之灾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了。” 钱老虎走着走着,看到一家开门做生意的店铺,顿时觉得手有点发痒,这种布庄最有钱了,进去不捞十几万钱出来都算白进一趟,再扛上几引布,那简直就是发达了。 他向两个伙伴一甩头,说道:“走,进去看看!”当先迈步走了进去。 老板见来了主顾,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几位,您是要做什么衣裳?我来给几位推荐一下。” 钱老虎摸了摸架子上的绸缎,老板忙道:“这种绸子叫做秀水绸,最是细腻光滑,上身别提多喜气富贵了!” 钱老虎也不理他,一路摸索过去,直接就进了柜台,一把扯出台下子面的钱盒子。 老板道:“你,你这是做什么?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敢打劫不成?”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61.胆敢谋反 羽林军负责长安城的防务,各营校尉轮班,每天有一个校尉总体负责,缉盗这些小事一般不会烦扰到校尉,不过今天有点意外,钱老虎竟被直接推到了轮值校尉的面前。 今天值守的是越骑校尉刘彪,几乎是所有校尉中脾气最暴躁的一个。他听了士卒的报告,当即就不高兴了,“约法三章上写得明明白白,杀人者死,直接杀了就是,为什么送到这儿来?你们是不是看我太闲了?” 一个士卒走上前,低声道:“校尉,这个人有点扎手,他的姊夫是江阳将军黄兴,屯长不敢私自处置,所以来请校尉示下。” “马勒戈壁的一群孬货,一个狗屁将军把你们吓成这样!” 刘彪看了一眼钱老虎,见他坦然不惧,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突然笑了一笑,说道:“黄将军嘛,我认识,都是老相识了,你既然是他的亲戚,我不能不给面子。” 钱老虎也懂些人情世故,知道此时嘴上得有所表示,便说道:“校尉要是放了我,姊夫一定承你的情,明天就登门谢你,日后若有用得着江阳营的地方,校尉尽管招呼,我姊夫绝无二话!” “好说,好说!”刘彪摆了摆手,沉吟片刻,说道:“按照约法三章,抢劫应当挨上二十军棍,杀人应该当场砍头,这样吧,看在你姊夫的面子上,这二十军棍就免了!” 刘彪挥了挥手,大声道:“把江阳将军的小舅子直接拉出去砍了!” 羽林郎们答应一声,上前拖起钱老虎就走。 钱老虎挣扎大叫道:“姓刘的,你敢!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姊夫带人踏平你越骑营!” 刘彪哈哈大笑,“让他放马过来!” 钱老虎又叫道:“我是左大司马侍卫队长!你听见没有?左大司马,逄司马!我要见大司马!” 刘彪当然听见了,他皱了皱眉头,忽地招手道:“回来,把他拖回来!” 钱老虎以为刘彪被左大司马的招牌吓住,气喘吁吁地道:“我是,左大司马的人,左大司马知道你,你这么对待他的亲信,肯定,肯定。。。” “肯定要发怒是吧?”刘彪道。 钱老虎使劲地点头,刚才一番挣扎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话也说不利索了。 刘彪道:“既然是左大司马的人,不能与寻常人一样对待。多派些人,拉着他去东市,一路宣布他的罪行,让大家看看杀人抢劫犯的嘴脸,然后在最热闹的地方杀了,让那些贼胆包天的家伙都来看看,这就是不守军令的下场!” 东市是长安城最热闹的所在,正因为人多,为了更好地震慑宵小,东市一向也是杀人的地方。当年汉景帝的老师,一力主张削蕃的御史大夫晁错,在上朝途中被突然逮捕,直接拉到东市腰斩。除他之外,汉代被弃市的名臣也数不胜数。 要不是钱老虎多嘴,刘彪可能就随便找个地儿把他杀了,可既然他说了,他是逄安的亲信,那就不能让他无声无息地死了。 刘彪还记得逄安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儿对皇帝不敬,知道他是各大头领中对小皇帝最不服气的一个。自己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如今抓到个机会,正好大大地闹腾一下,好好落一下左大司马的面子。 从这儿到东市要穿过半个长安城,这一路呼喊游街过去,全城百姓都会知道左大司马的人犯了罪,受到了诛杀,这是当众打逄安的脸。 刘彪就是要打左大司马的脸。 钱老虎的游街引起了极大的轰动,长安百姓像是过了节一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跑出来看热闹。虽然城内经常乱战死人,但是因为抢劫杀人被游街的还真是一个没有。这种热闹可是难得一见,怎么能不看呢? 这两年更始朝的大臣暴虐无度,长安百姓吃尽了苦头,尤其最近几个月,城内混战不休,大家连门都不敢出,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原来都听说赤眉军是贼兵,生怕他们进城,没想到自从赤眉军入城,长安城反倒恢复了生机。 这都亏了小皇帝,多亏了约法三章,也有赖于羽林军军纪严明,长安城才能重见太平。 小孩子跟着行刑队伍乱跑,边跑边喊道:“杀人啦!杀人啦!快去看杀人呀!” 大人们都向前凑着,伸长了脖子去看,边看边喊:“看,就是那个杀人犯!” “长得真凶,一看就不像好人!” “听说是一个什么大将军的亲戚,还是左大司马的亲信,大将军和大司马可都是位高权重的人,连他们的人都杀,这军纪真是没的说。” “甭管是谁,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皇帝陛下真是讲信用,约法三章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么执法严明,爱护百姓的好皇帝,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 “但愿这个皇帝能一直留在长安,不要被人赶跑了。” “嘘,瞎说什么,皇帝陛下当然会长驻长安,他还会一统天下,永保基业。长安百姓有福了,全天下百姓都有福了!” 这一路挤挤挨挨走到东市,不知要走多久。钱老虎就盼着有人来解救自己,为了保命,他完全不向前走,只是躺在地上放赖,全靠羽林军士卒们拖着前行。 士兵们累得不轻,对钱老虎当然没有好态度,连踢带打,让他狠狠地吃了一顿苦头,钱老虎先还嘴硬道:“你现在敢打老子,有你后悔的时候,等老子自由了,拿刀砍了你!” 士兵喝斥道:“眼看就要挨刀了,还这么嚣张,打他!” 又是一通暴打,钱老虎受不了了,“各位爷,别打了,我走,我自己走还不行吗?” 这一路闹得这么大,早有看热闹的士卒跑去给江阳将军和左大司马报信。 今天也真是不巧,逄安并没在城里,他这两天在长安呆得憋闷,想出去透透气儿,便和右大司马谢逯相约,今天一早两个人带了人马,浩浩荡荡到上林苑打猎去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62.街头恶斗 钱老虎被十余个羽林郎押送到了东市,上了行刑的高台。 东市是长安城最繁华的地区之一,皇帝对此地十分重视,要求一定要保持东市的安稳,让商户可以安心买卖。 因为这里商户多,资金流动量大,容易被不法之徒盯上,是盗抢行为的高发地。羽林军在此驻扎重兵,整个东市分布着数百羽林郎,从开市到收市,一直在来回巡视,专门负责打击盗抢。 随着各个官署建立,逐步恢复对长安城的统治,全城的治安要慢慢交给京兆尹管理,但是此时军队还是京城治安的主力。 东市里原本就有一座行刑的高台,在建世汉军入城后,行刑台的利用率突然提高了,每天都有人在台上受刑,大多数是惩处盗抢的笞刑,也有少量的针对杀人的斩刑。 钱老虎的斩刑格外引人注目,他是穿过半个长安城被押解过来的,有许多人跟了一路,就为看他挨这最后的一刀。 因此他一出场就显得声势浩大,几乎是被长安民众簇拥而来。东市本就有许多人在闲逛,见此情景,哗地一下拥了上来,争先恐后挤到高台之下,抢占有利的位置,以便一会儿看得更清楚些。 钱老虎好似困兽一般,虽然被折腾了一路,体力消耗不小,但死到临头,突然发起狂来,说什么也不肯上行刑台。他两只捆在一起的手紧紧抓住木栏,双脚蹬住最下一级台阶,死命地抵住,嘴里发出困兽似的低吼声。 他的身体格外壮实,一使起蛮劲来,几个羽林少年都弄不动他,负责行刑的队率过去,一脚踢在钱老虎的腿弯处,踢得他扑倒在地,羽林郎趁机一拥而上,联手将他拖上了高台。 几个羽林郎摁住钱老虎,刽子手扛着刀走上高台。眼看一场杀人大戏就要上演,下面的百姓们都兴奋起来,个个引颈而望,等着看钱老虎人头落地。 忽然有几百人跑过来,挥舞着手中的刀,直冲里人群里,一边向里走一边喊道:“都给我闪开,刀枪无眼!” 这些凶神恶煞似的人物来了,看热闹的百姓哪里敢惹,忙不迭地闪避,密密的人群突然像水似的,哗啦啦向两边分开。 这些人一边大喊一边飞快地跑过来,眨眼间就冲上了高台。 负责行刑的羽林军队率见他来来势汹汹,不免有些心慌,他拔出刀来,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后退!都给我下去!” 当先一个大汉拿着一柄类似狼牙棒的兵器,上来就是一棒,将队率的刀击飞,又抬脚踢了他一个跟头,其余人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将十几个羽林郎打散。 羽林少年们本就力弱,又突遇袭击,没有来得及摆开阵势,便被这些人冲得七零八落,哪儿还顾得上钱老虎。 钱老虎终于盼来了救星,不禁大喜过望,他努力扭动挣扎着,大叫道:“你们可来了!快,快来!把绳子给我解开!” 一个人上来,用刀割断了他身上的绳子。钱老虎抖掉绳索,脱了束缚,抢过同伴手中的刀,回手一刀,就将过来试图恢复秩序的羽林军队率刺死。 同伴叫道:“钱巨人,将军说了,不能杀人!更不能杀羽林郎!” 钱老虎眼睛通红,骂道:“这些狗崽子,一路上就把老子往死里弄,老子就想要他们的命!”追上一个正在逃走的十几岁羽林郎,照着后背一刀砍去,将那少年砍翻在刑台之上。 钱老虎势如疯虎,连杀两个羽林郎,同伴都拦不住他。余下的几个羽林郎拔腿就跑,一边叫道:“反了,有人谋反,快去禀告校尉!” 黄兴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过来,顿足道:“小虎,你杀谁不好,非要杀羽林郎,那可是陛下的亲军,这下你可惹了大祸了!” 钱老虎道:“姊夫,跟那个放牛皇帝有什么好?不能抢不能夺,什么事都不得自由,不如拉队伍出去单干,谁也管不着咱们,落得个消遥自在!” 黄兴只是跺脚叹气,可事已至此,他也撇不清干系了,只得咬牙道:“赶快走!从东都门杀出去,只要回到营里,羽林军也奈何不了咱们了。” 一行数百人挥着刀枪,一齐向东奔去。 周围的百姓见了,哪还有心思看热闹,都一哄而散,四处逃蹿。 转眼间东市乱成一团,百姓们互相拥挤、踩踏,哭喊声不绝于耳。商户们见了,忙着关门闭户,方才还热闹有序的东市立即变得一团糟。 “杀人了!” “有人造反,把羽林郎都杀了!” 叫喊声惊动了附近巡视的部队,一队羽林郎远远的跑过来。见一群挥着刀的亡命徒正迎面扑来,队率惊骇大叫道:“快撤,散开!” 这一队只有十几人,因为只是市间巡视,并没有配备长兵器,只是人手一把环首刀,哪里是钱老虎等人的对手? 少年们掉头就跑,钱老虎当先冲上前去,将几个跑得慢的羽林郎一刀一个,全都杀死。 钱老虎并不傻,他知道自己要是被捉回去,再没有能活命的道理,只有将救他的这些人一道拉下水,他们才能死心塌地地与他结伴逃亡。因此他刀下毫不留情,而且专门挑羽林郎下手。 黄兴却有点有苦难言,他一时冲动来劫了法场,本来想将钱老虎救出城放了,他自己回到营中盯几天,先托樊崇和逄安说个情,豁出去这个侯爷帽子不要了,或许能把这事儿平了。没料到钱老虎下手这么重,连杀数个羽林郎,这可是各营头领的子弟,皇帝的亲军,恐怕他一顶侯爷帽子兜不住了。 事到如此,两个人都没了选择,只有逃出长安,亡命天涯,逃得越远越好。 随黄兴来的三百多人,两百多是他的私兵,他走到哪儿都跟着的。一百多是来帮忙救人的,等到救了钱老虎,那些人便纷纷散去,各自回去了。 余下的两百余人声势也是不小,一路冲过去,无人能挡。东市虽有数百羽林郎,怎奈分散在偌大的一片区域,一时无法集结。再加上这黄兴是陛下亲封的将军,赐爵关内侯,麾下有一万多人,位高权重,羽林郎也不太敢和他刀兵相见,见他们在市内横冲直撞,纷纷躲避,任其离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63.谁敢杀我 钱老虎穷途末路,突然狂性大发,怒吼一声,向刘彪冲来,“你不放过老子,老子先杀了你!” 他还没到刘彪马前,便被斜刺里的两柄环刀砍翻落马。刘彪看着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钱老虎,冷哼一声:“死这么痛快,便宜了他!” 说罢提着刀,斜眼看向黄兴,吓得黄兴打了个哆嗦。 “刘彪,我,我可是跟着三老从青州过来的,多少年的弟兄,我,我还救过大司马的命!你要敢动我,三老绝不会答应,大司马饶不了你!” 刘彪的脸冷得像是冻住了一般,从齿缝中挤出了一句话,“现在可不是三老和大司马当家了!” 说着他慢慢举起了刀。 黄兴急忙大叫道:“彪,彪子!刘校尉!我,我和你是老乡啊!你是下河村的,我是上河村的,中,中间只隔了十五里,真的,只有十五里,放牛都在一条河里!你叔,刘将军,我们关系好,好得很!在泰山郡,式县,对,就是在式县!咱们住一个营地。你淘气爬树,不小心掉下来,那么高你掉下来,没咋地!我,我还夸你胆大,将来有出息,现在你果然有出息了!刘校尉,乡里乡亲的,你就饶,饶了我这回,我,我把家产全送给你,送给你,还有,我。。。” 他话说得又密又快,好像生怕话一停,刘彪的刀就会落下来,可是刘彪的话像刀子一样,切开了他密不透风的话,尖利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我不记得了。” 刘彪说道,忽然抬高了音量,吼道:“我只记得你刚刚杀了我六个兄弟!六个羽林郎,他们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你的刀下!你想没想过饶了他们!” “不,那不是我杀的,都是姓钱的,是他害了我!那个死婆娘害了我,这姊弟俩不得好死!” “我不管。。。杀人者死!”刘彪恶狠狠地说道。 黄兴濒临绝望,但依旧不肯放弃,做着垂死挣扎,“我要见陛下!我是陛下亲口封的将军,关内侯,我是关内侯,堂堂侯爷!你只是一个校尉,你没有权力处置我!” 他困兽似的嘶喊道:“我是堂堂关内侯!谁敢杀我!” 一个羽林郎在刘彪身边道:“校尉,他一个侯爷,是朝廷大员。。。还是拿回来交陛下处置吧!” 刘彪理都不理,说道:“滚他的关内侯,给我杀!有什么事我刘彪一个人担着!” 这时突然有人接口道:“刘校尉好大的口气,这么大的事,你一个校尉担得起吗?” 杨延寿缓辔而来,身后随着数百骑兵,都是刚才没来得及随刘彪集结的越骑营将士,一路护着杨延寿来寻找他们的校尉。 刘彪见了他,知道是小皇帝派来的,不禁后悔没有早点杀了黄兴,现在有了圣旨,恐怕想杀也杀不掉了。他叫道:“我要去见陛下,告诉他这个人杀了我们六个弟兄,杀人抵命,陛下不能心慈手软!” 杨延寿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将手中的一把剑高高举起,高声道:“陛下口谕!江阳将军、越骑校尉听命!” 刘彪懊恼地下了马,拜倒在地。 黄兴也急忙滚下了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流着泪高叫道:“陛下!陛下!臣谨遵陛下的旨意,臣什么都听陛下的!杨侍郎,快把我押解回去吧!” 杨延寿没理他,只说道:“黄兴无视国法,聚众扰乱刑场,有大罪!朕很心痛!兹命越骑校尉刘彪率部弹压,如有敢抵抗者,就地格杀!” 杨延寿双手将宝剑递给刘彪,“此天子佩剑,以此剑斩之,如天下亲自斩杀,陛下将此剑暂时交与刘校尉,此间事全凭校尉做主!” 黄兴软成了一滩泥,堆在地上瑟瑟发抖。刘彪毫不犹豫,跨步上前,将天子剑高高举起,狠狠地斫了下去。 原来在刘彪聚集麾下时,早有人飞马报进宫中,刘钰向杨延寿说道:“刘彪性急且刚,这一下子不知要杀多少人,闹出多大事来,你赶紧拟一道旨,不,拟旨恐怕来不及,你现在就带我的佩剑去,让他就地弹压,不要滥杀,都押来由朕处置。” 杨延寿道:“若是刘校尉已将江阳将军杀了,那便如何处置?” 刘钰一想,刘彪那个人,这事儿还真干得出来,他才不管什么将军,什么关内侯。若是刘彪无旨杀了关内侯,那是大大的越权,不仅逄安不会善罢干休,就是朝中的文官也将群起而攻之。 “若是事情没有闹大,没死什么人,就阻止他杀人,将犯人全都押解回来,由朕处置。如果事情已经不可收拾,就赐给他天子剑,让他便宜行事,谁敢抵抗,就地斩杀。谁若是不服,让他们来找朕说话!” 皇帝不想大开杀戒,可若是刘彪已经做下了,那就不能让他一个人背锅。奉旨杀人和自行杀人有天壤之别,自已杀是越权,奉旨杀则是皇帝替他兜下了。 杨延寿来的这个时机,其实完全可以拦住刘彪,救下黄兴的性命,但他转念一想,如果把黄兴押回去,小皇帝要如何处置呢? 黄兴是左大司马的亲信,逄安是一定要替他出头的,逄安又是樊崇的兄弟,樊崇是个念旧的人,想必也会替黄兴说话,赤眉军的大佬都替黄兴出头,皇帝如果答应,威信受损,如果不应,头领们必有怨言。双方可能因此闹出矛盾,有几十万大军在长安城外面蹲着,这种矛盾有可能引发兵变。 杨延寿直觉地以为,活着的江阳将军会是个大麻烦,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地杀了,人已死了,别人还能闹到哪儿去? 不想杨延寿活着,只要把剑给刘彪就可以了,别人在这时只怕担责,巴不得把人交给皇帝处置,胆大妄为的越骑校尉可不会。 况且他只是把剑交给刘彪,让刘彪来做决定,杨延寿没有任何责任。 刘彪将黄兴和钱老虎都杀死,胸口的恶气才算平了下去。正要引兵回城,杨延寿却说道:“刘校尉,陛下命你随我去城外大营巡视,咱们先去江阳营吧!”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64.见与不见 刘彪的改任还不算是当天的大事,更大的事是本朝第一宗大案:江阳将军黄兴劫法场案。 这件案子从法律上来看并没有什么疑义,毕竟黄兴带着数百士兵明目张胆地去劫了刑场,又杀了数名执法的羽林郎,抗拒追捕,硬闯城门,如果不是被刘彪追上,黄兴已回到军营,或者率众逃蹿,或者举兵进长安。 在以“腹谤”就能杀人的汉朝,黄兴的行为可是确凿无疑的谋反罪。以此来论,就是灭族也不为过,御史中丞就主张将黄兴一家以谋反罪灭族。 但身为御史大夫的樊崇却说什么也不同意。在他看来,营中人都是兄弟,黄兴为营中兄弟起兵,是一种义气行为,虽然他为了救一个兄弟而杀了更多的兄弟,触犯了营中律条,按照“杀人者死”的规矩,应该处死,但是他已经死了,接受了惩罚,这事儿就算了结了,不能再治其妻小的罪,他的儿子依旧会被视为营中的子弟。 樊崇的意见代表了老赤眉军将领的意见,在他们看来,营中结伙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为此也经常死人,大家已见怪不怪了,根本用不着大动干戈没完没了,一个死了还不算,还要杀人家的妻小,这简直太过分了。 还有那些助拳的人,在一众赤眉军将领的眼中,都是够朋友的好汉,不应该再追究其责任,毕竟刘彪已杀了一百多人,若按打群架的理论,黄兴反而是吃了亏的一方。 你占尽了便宜,还要把被你欺负的人赶尽杀绝,还有天理么? 可朝中的文官不这么想,名义上身为御史大夫的副手,御史中丞却与樊崇背道而驰,铁了心要把这件事办成大案,以震慑后来人。他主张将助拳的人全部按照参与谋反论处,都处死,并让其家属连坐,否则“国法不容”。 御史大夫却完全不和他论什么“国法”,只说赤眉军营中的规矩,御史中丞还要争辩,樊崇却眼睛一瞪,喝道:“你敢杀他们,老子就杀了你!”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不知是说给御史中丞听,还是说给高高在上的樊家女婿听的。 “丞相,你怎么看?”皇帝又来了一句经典台词。 徐宣是狱吏出身,对于大汉法律不说是精通,至少也是十分熟悉的,但是却一直没有说话,这也是他入长安后的一贯方式,不是皇帝问到头上,基本不怎么主动发表意见。 他出了列,说道:“禀报陛下,若以谋反论处,黄兴合该灭族,随他作乱者都该弃市。” 樊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明显没想到徐宣竟会胳膊肘往外拐,去为御史中丞说话。 徐宣自顾自继续说道:“可臣以为黄兴并无谋反之意,他只是一个粗人,心中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念着兄弟情谊,一时冲动,做了错事。陛下明察秋毫、宽宏大量,必能对此事有公正的裁决。” 皇帝明白了,徐宣与樊崇意见一致,这两个大头领足够代表朝中赤眉系的意见了。 徐宣自从进长安之后,什么事都看皇帝的意思,从不轻易表态,这次却给出了很明确的意见,更显得不同寻常。 御史中丞还想争辩,皇帝却不容他开口了。 刘钰直接定了调,因江阳将军聚众杀人,罪大恶极,应夺其爵,斩首弃市。其他帮凶,皆处笞刑,每人打三十军棍。 至于他们的家属,都没有连坐。 皇帝基本就是和了一通稀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办成谋反案,牵连太大,处罚太重,几十万赤眉军将士不会接受,皇帝必须要顾忌到稳定的大局。 从刘钰的主观意愿来说,也不想杀得血流成河,他是在营中长大,深知营中虽然没有明确的法律,但自有一套人人遵守的朴素规矩,所谓约定俗成,往往比法律条文更有约束力。一旦打破这个规矩,用法律去要求,很容易惹出风波,在目前皇帝没有完全掌控军队的条件下,这么做是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风险。 而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动辄灭族的刑罚,刘钰当然是接受不了,但这也是千百年来一直行使的法律,要动也不太容易。 他只能在国法和习俗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让各方都能够接受,表面上看是和稀泥,其实何尝不是一种权术? 对于助拳的那些人,必须要惩罚,让大家意识到,在朋友义气上面还有法律,打群架有风险。但改的步子不能太大,不能下死手。只要起到警示作用即可。 由樊崇说的无责,到皇帝说的责打三十军棍,这就是在表明:现在老大换人了,皇帝说了算,营中的规矩要改一改了。 有御史中丞为首的朝中文官要求大开杀戒在先,皇帝的折衷比较容易为赤眉军一系大臣们接受。樊崇也觉得陛下是给了他面子,也就不再争执。 这件事就这么胡弄过去了,营中虽然有一些骚动,但大体平静,一场风波貌似结束了。 可是过了两天,事情却急转直下。 左大司马逄安和右大司马谢逯去上林苑打猎归来,听说黄兴被杀,直接回到城外大营,不回长安城了。 两人甚至召集了营中将领,在一起商议了半日。各将领回营之后,城外大营突然调动,有三个营聚集在逄安和谢逯的大帐周围,四个营向大帐靠拢数里,其余各营按兵不动。 刘钰对大营之事了如指掌,却一点也不着急,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一个人闷在宫里不出去,也不见大臣,甚至连朝都不上了。 俗话说皇帝不急太监急,牛头和马面急得不行,一左一右,在皇帝耳边嘀嘀咕咕: “陛下,这几天有十几个将军来求见,泰山将军都来过两次了,您都闭门不见。。。陛下,奴婢斗胆问一句,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陛下,那个江阳校尉在宫外等了半天了,他可是从城外大营回来的,您还是见见吧!” 皇帝陛下本来一直在打哈欠,忽然眼睛一瞪,大声斥道:“都给我滚出去!” 两个死太监见皇帝发怒,不敢再说,连滚带爬地出去,刚出了门,马面突然转身回来,战战兢兢地道:“陛下,丞相来了,您见还是不见?要不,我说您身子不舒服。。。” 皇帝睁开迷迷糊糊的睡眼,说道:“叫他进来!”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65.是非亲疏 徐宣从宫里出来,没有回家,而是直奔樊崇府上。 樊崇正与谋士方阳交谈,见了他,连忙问道:“怎么样?见到那混小子没有?他肯见人了吗?” “见了!正好方先生也在,帮着参详参详,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真有些拿不准。” 方阳道:“丞相请讲。” “我见了陛下,还没等提及少子,陛下就先和我说起了当年之事。” 徐宣坐了下来,将衣服下摆抚平,又说道:“陛下从当年我们从青州出来开始,一直说到打进长安,把这一路的为难之处、辛酸之事细细说了一遍。说起我们青州兵是如何一路奋战,以至有如今的一番基业,说起我们几十万人如何同心,如亲兄弟般生死不弃,说得极为动情。” “他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樊崇道:“他怎么不和我说?昨天我进宫他都不见,那些将军校尉他也通通不见,为什么只见你一个?” 方阳道:“御史大夫莫急,想来这些话不是陛下随便说的。” “是啊,我也这么想。”徐宣道:“我想他的意思不外是想说,他不想和少子闹掰了,我们依旧是一家人。” “那他就该给少子一个说法。少子那个人你们知道的,特别讲义气,那个混蛋黄兴当年在战场上替少子挡了一刀,救了他的命,如今就这么被刘彪杀了,他焉能不急?” 徐宣道:“三老,如今和当初不同了,当初只是我们一帮兄弟,四处乱走,只为讨口吃的,管他什么王不王法!可如今陛下欲立国法,取信于民,哪能由着黄兴这么乱来?” 方阳点头道:“丞相说的在理,若是按照国法,江阳将军带数百人,挟利刃冲入法场,劫夺死囚,杀伤军士,是毫无疑义的谋反之罪,若是在武皇帝时,这种大案至少也得诛连数千人。皇帝陛下这番处置,委实是从轻发落了。” 樊崇低头不说话了,心道:“丞相和方先生都这么说,看来这混小子确实是给了我老樊的面子,这个女婿还成。” 可是逄安这个人他是了解的,那是一个倔人,心思钻到哪件事情中去,一时半会拔不出来。 一边是女婿,一边是兄弟,樊崇感觉左右为难。 徐宣又道:“陛下又道,他欲好好经营关中,等到时机一到,便提兵东向,扫平关东,带着大家伙儿打回青州去,那时候咱们兄弟愿留长安,一道安享繁华富贵也好,愿去封国就封也好,反正我们五个的封国都在家乡,离得不远,兄弟们还可一道喝酒相聚、狩猎取乐。哎,陛下说得真好啊!这种日子,想起来就让人心向往之,给个神仙也不换呢!” 樊崇道:“我何尝不想过这种日子?可如今天下还没有平定,哪想得了那么多!” 徐宣道:“我左思右想,陛下之意,不外是说要善待我等吧!” 方阳点头,樊崇却嘟囔道:“既要善待,便下一道什么圣旨,安抚一下少子又能怎样?哪怕是复了黄兴的爵位,让他儿子承继关内侯,想必少子心中也会好受些。” 方阳道:“陛下绝不会降旨安抚,如果下旨,那便是向左大司马低头,承认自己杀黄兴杀错了。” 徐宣道:“依我看,陛下不仅不会安抚,如果少子起兵相抗,恐怕陛下会不惜一战,以兵势压服之,到那时候,少子。。。” 徐宣没有说下去,但是旁边两个人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樊崇拍案而起,道:“他敢!他若敢杀了少子,我,我和他翻脸!” 徐宣道:“陛下没有这么说,这是我猜的,他只与我说他练兵之事,入长安之后,陛下一直在练兵,羽林军又增加了两营,长安的降兵也整编了许多,附近豪强纷纷来长安,投效陛下,许多人得到重用,陛下又自民间选拔青壮。说起来,这长安城中,陛下可调用之兵,约有十万之众。” 樊崇道:“十万又如何?城外青州兵不下三十万。。。。” 徐宣道:“三十万?左大司马、右大司马召诸将移营,只有三营遵命,还有四营做了做样子,其余诸营动都没动,将军们却纷纷入宫,求见陛下,三老,你觉得他们入宫,为的是什么?” “难道他们竟是要背弃少子,效忠皇帝?” 一阵恐慌涌上樊崇的心头,感觉这些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离得越来越远,感觉到自己逐渐力不从心。 将军们也曾到他的府上讨主意、探口风,樊崇因此进宫去见皇帝,却结结实实地吃了个闭门羹。 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将军想见皇帝,他们离了御史大夫府,就去了宫里,那么要是真到了刀兵相见的一天,这些将军们会听谁的命令? 樊崇哼了一声,“只要我一声令下,只要我赤夜刀一举。。。” 他忽然想起来,赤夜刀也已不在他手中,而是输给了皇帝。不知不觉的他就输了。 樊崇对这把刀是颇有些迷信的,没了这把刀,他总觉得心气不足,再找不回当年率数十万军队横扫中原的豪气。 即便是进了长安,他也不觉得这胜利是他的,而是那个十五岁的孩子的。 没想到啊,终究有一天,他要与这个孩子站在对面,比一比各自的力量,虽然没有开战,只是做个比较,樊崇也有一种失败的挫折感。 徐宣还在说话,“陛下说了许多,唯独没有提到左大司马和右大司马,没有提到城外大营之事,便是我想要提起,也被陛下拿话茬了过去,好像是故意不让我说出口似的。” 沉默半晌的方阳说话了:“御史大夫,丞相,以我看,陛下对城外之事清楚得很,但是却假作一无所知。无论是御史大夫还是各营将军,他全都不见,就是不想听到关于左大司马、右大司马调兵之事,他明明白白地装这个糊涂,就是不想把此事拿到明面上。因为这事要是挑明了,是了不得的大事!朝中重臣不请旨私自调兵,不是谋反是什么?”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66.天下谁属 长安城东都门外,左大司马逄安帐中。 前西安侯刘孝此时歪坐在垫子上,向对面的逄安敬酒。 刘孝被徐宣当作一颗不一定会用得到的闲棋子带到了长安,一如既往地做起了备胎。眼看小皇帝玩得有声有色,自己转正无望,刘孝心内焦急,pigu又不争气,极其容易受到火力攻击,这段日子过得着实不顺。 不过不顺不要紧,人家会做梦呀!总是有那么一种人,天生的爱做梦,而且做的往往是美梦,比如说刘孝。前西安侯爷是个勇于进取的人,从来没有放弃过梦想。 可惜的是,梦想总是渐行渐远。就像心目中的女神总是在别人的怀里,而自己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仰着头,试图阻住流出的鼻血。 人家小皇帝进了长安城,住进了长乐宫,坐稳了皇帝的位子。可刘孝就没那么好命,连长安城都进不去,还在营中蹉跎,不仅没皇帝位子坐,甚至连屁股底下的坐垫都坐不稳。 离皇帝宝座越来越远,刘孝心里着急,连吃饭都没了胃口。 他的奴仆张五却很开心,只顾着把侯爷吃不掉的东西全扫到自己的肚子里。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主仆二人的形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刘孝瘦成了一根棍子,张五胖成了一个圆球,两个人倒是凑成了一对好同志。 刘孝与左大司马逄安关系不错,从前便时常到他帐中饮酒。自从进长安之后,当然是凑不到一起了,不过逄安这两天回到营中,一番调兵遣将,各营震动。刘孝好像是闻到了骨头的狗,立刻觉得这事儿有蹊跷,便捧着一坛子好酒来访,要与逄安月下对酌。逄安是个酒鬼,对酒一向是来者不拒,当即坐下来与刘孝对饮。 两个人边喝边聊,话题无非就是营中之事。刘孝道:“本侯平生最佩服的人物便是御史大夫,持赤夜而举大事,率十万儿郎出青州,纵横万里,一手兴复汉家江山,实在是难得的英雄。” “你这话说得不错!我逄安谁都不服,就服三老一个!就冲你这话,就够格做我逄安的兄弟!” 逄安大字不识一个,生得一副直性子,他认准的事儿八匹也拉不回来。而这世上他最认准的一件事儿便是:樊崇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是他的老大,也是赤眉军独一无二永不动摇的第一把交椅。 历史上的逄安就是樊崇最忠实的一个小弟,在投降刘秀进入洛阳之后,樊老大受不了监视下的小地主生活,又密谋出逃,想回到青州家乡东山再起,逄安二话没说,毫不犹豫地表示追随,两个人不顾徐宣苦苦相劝,执意出走,结果事泄被杀,逄安成了樊老大的陪葬,从人间一直追随到阴间,以生命和鲜血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同为兄弟的徐宣和杨音却老老实实地在洛阳过起了小日子,直到后来被放归故乡,终老桑梓。 逄安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惜,三老英雄盖世,却也只能屈居人下,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有了这么大的基业,全是帮别人忙活,自己落了个两手空空,还要受那些小人的气。” 刘孝心里欢喜,却假作惊异地问道:“大司马怎么这么说呢?” 逄安心里烦闷,身边无人排解,竟把刘孝当成了个知已,把江阳将军被杀之事和他说了。 黄兴被杀,各营震动,刘孝当然是知道的,当时他便盼着各营闹起来,没想到这事儿竟然就这么平息下去。如今听到逄安提起,不免又动起了心思,当即说道: “大司马,不是我说,越骑校尉这事做得太过分了,他明知钱老虎是你大司马的人,本应稍稍关照一下,他抬抬手,这事儿就过去了。可他反而把这事张扬出来,不仅杀了钱老虎,而且败坏了大司马的名声,他心里还有大司马您吗?他这是要和您对着干啊!” 逄安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酒水顺着胡子流下,滴得前胸湿淋淋一片。 刘孝又道:“江阳将军不过是救自己的兄弟,能有多大的过错?竟然就遭了刘彪的毒手?人人皆知江阳将军救过大司马的命,是大司马过命的兄弟,可越骑校尉偏偏就不管这些,先杀钱老虎,后杀黄兴,这是要断大司马的左膀右臂啊!” 逄安的碗落在案上,发出呯的一声响,“刘彪这个混帐小子欺人太甚!明知道是我的人,竟还这么大张旗鼓,说杀就杀,这分明是要跟我对着干!这口恶气不出,逄某誓不为人!” 刘孝道:“大司马,您也不想想,凭刘彪一个小小的校尉,他有这么大胆子?他敢杀皇帝亲口封的江阳将军、关内侯?您信这个?嘿嘿,我不信!” 逄安狐疑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事儿绝不是一个校尉做得了主的。听说刘彪杀黄兴时用的是天子佩剑!他是奉旨杀人,这便是说,是陛下杀的黄兴,而不是刘彪!” “那个小皇帝一点情面也不讲!他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把他推上皇帝宝座!”逄安愤愤不平。 “呵呵!”刘孝笑道:“他岂止是不讲情面?他简直就是故意,左大司马,江阳将军虽官职不小,可还不在皇帝的眼里。皇帝犯不着专门去对付他。” “难道他要对付我?对!一定是这样,我顶撞过他!”逄安的眼睛眉毛一起立了起来。 “大司马,当年我们的高皇帝,打天下时何其惜才爱才,对韩信解衣推食,可等到坐了天下呢?立时便兔死狗烹,将当年功臣屠戮殆尽。这是为何?还不是因为武将手中有兵,他不放心么?如今赤眉军卒三十万集于长安城下,又不归皇帝掌管,他住在长乐宫中,能放得下心吗?” “这么说皇帝是对我不放心了?难道他要杀我?这个小放牛的,他有这个胆子?” “黄兴是您的左膀右臂,您何尝不是御史大夫的左膀右臂,他杀了黄兴,是为您,对付您,又是为谁呢?大司马,您觉得呢?” 逄安低头沉吟片刻,忽地抬手一拍几案,大喝道:“谁说这天下非得姓刘?三老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怎么就做不得皇上?这数十万大军,凭什么交到小放牛的手上?”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67.一夜折腾 逄安发了通火,恨不得立即整顿兵马,杀进东都门去。只是酒劲上涌,脑袋昏沉,提不起力气,口中只喊道:“明天再说,明天且待我与他决一死战!” 他不再招呼刘孝,也不脱衣服,四仰八叉地躺下,立即鼾声如雷。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刘孝在张五的搀扶下向回走。此时他的头脑还保持着相当的清醒,自己走路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作为一个正宗的汉室侯爷,喝酒后怎么能没人搀扶呢? 张五将主子送至帐内,伺候着躺下,刚想退下歇歇腿脚,忽然听到刘孝低声道:“把牛吏给我拿过来!” “侯爷,天都晚了,您还是先睡吧!” “拿来!”刘孝不容质疑地命令道。 张五无奈,只好走到帐篷一角,用一把小小的木铲在地面上挖了起来,不一会便挖出一个坛子,将蒙着的布拿开,伸手进来,掏出一个小小的人偶,灯光下可以看到人偶上面画着些奇怪的符号,以及清晰可辨的“刘钰”两个字。 “侯爷,这个用不着每天。。。” “吃了那么多,也封不住你的嘴!拿来!”刘孝粗暴地打断了他,斥责道。 张五将人偶奉上,刘孝一把抓过,将手伸向枕头下面,摸索出一个布包来。他打开布包,拈起一根针,觑着人偶已经布满了针的心口,似是不知该往哪儿下针。 最后他选择了头话本来就不清楚,种种原因导致了张五同学的学习效果很差,等他回来再转述给刘孝时更是语焉不详、糊里糊涂。 没料到前西安侯对这件事十分在意,对于诅咒的咒语,简直要一个字一个字地较真,张五本就是瞎说,这时被逼得愈发胡扯,刘孝见他前后言语不搭,恨铁不成钢,日日生气,动辄打骂。故此张五对于这个人偶已是深恶痛觉,恨不得哪天偷偷挖出来,丢在火里烧了。 见刘孝在低声诅咒,张五将灯放下,转身去了帐篷门口,掀起门帘左右张望。 外面一片漆黑,不见一个人影,荒草中虫子的叫声清晰可闻。 众人皆睡,只有阴谋家还醒着。 刘孝问道:“这咒语可对?可是这么念的?” “啊!”张五根本就没听他叨叨,更不知他念得对不对,只好敷衍道:“那个巫祝说了,只要诚心到了,念什么词儿不打紧的。” “怎么不打紧!”刘孝急了,“本侯差你去与向神师讨教,你都学了些什么?” “学,学了啊,什么都学了。这个小人还是我亲手做的呢!侯爷,您看这眼睛鼻子,是不是很像?”张五表功似的指给刘孝看,虽然除了那黑黢黢的颜色之外,实在看不出这人偶与英武非凡的皇帝陛下有什么相似之处。 前西安侯对这个奴仆没有丝毫的耐心,伸手粗暴地拨开他的手,说道:“那你再念一遍本侯听听,看看方才念错了没有。” 张五心里一紧,暗骂道:“又tmd来了!”这件事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念咒语,然后就是挨骂挨打,鸡飞狗跳,这已成了他最近生活的主旋律。 张五不敢抬头,低声嘟囔道:“天上,地下,阴天,哦不,阴间,各位神,神主,听,听我。。。” 他停住了,抬起头望着帐顶,呆愣愣的,似是在努力回想。刘孝急切地追问:“之后呢?听我之后呢?听我如何?” 张五吭哧半晌,也没再编出半句,刘孝怒道:“你这狗奴才,每日吃我的喝我的,让你学个咒语也学不会!要你何用!” 要在以前,此时张五应该是跪地请罪,涕泪并流地求宽恕,然后刘孝便愈发生气,对他破口大骂,直至棍棒加身。 可今天这奴才不知抽了什么风,也许是被逼迫过甚,实在是忍受不住,见刘孝开始斥责,却没有如往常那般请罪,而是霍地站起身来,动作之急,幅度之大,让前西安侯以为他要动手反抗,吓得向后一闪身,躺倒在被褥之上。 张五回转身,怒气冲冲地奔出帐篷,一脚踢飞了门口的便桶,发出呛啷一声大响,吓得帐内的刘孝打了个哆嗦。等声响消失,前西安侯才壮着胆子,指着早已没人的门口斥道:“胆大的奴才,你走!你走了就莫再回来!” 刘孝正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忽然呼啦一声,帐门又开了,张五手里提着一根棍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68.兄弟之情 逄安见了樊崇,十分高兴,上前一把抱住他肩膀,叫道:“三老,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带兵去救你,咱们一道杀进宫里,宰了那狗皇帝,咱们兄弟还像从前那般自在!” 樊崇还没说话,杨音忽道:“少子,你怎么如此说话?简直是大逆不道!兄弟们听听也就算了,万一被别人听去,你要惹上大麻烦了!” “杨音,你怕那个狗皇帝,我逄安可不怕他!有本事就来真刀真枪地与我对垒,看看到底是谁麻烦!” 杨音也是个急脾气,当即怒道:“陛下英明仁德,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天下百姓?怎么在你眼里就成了狗皇帝?” “你杨音早就被狗皇帝收买了!还巴巴地要把侄女送上门去!” 杨音大怒,上前要打逄安,被徐宣和谢逯两边抱住,徐宣道:“老杨,别和逄少子一般见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臭嘴巴,他就是胡说八道,心里对兄弟可是没的说!” 樊崇脸上也带着怒气,“逄安,你的意思是,我巴巴的要把桃花嫁给陛下,也是被他收买了?” “三老,桃花那么好的丫头,嫁给谁不好,为啥非要嫁给狗皇帝?你把他当作女婿,他可不一定把你当做舅翁!” 逄安把这几天憋着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连同所谓狗皇帝的毒计,说得樊崇瞠目结舌,徐宣连连摇头。 杨音道:“你这真是危言耸听,约法三章是咱们五个都点了头的。钱老虎明知故犯,活该处死。黄兴竟然敢在长安城内动刀兵,杀死营中子弟,丝毫不把国法放在眼里,更是罪不容诛。便是逄安你,身为大司马,却滥用职权,私自调兵,陛下依旧容忍,不忍处治你。陛下如此宽宏大度,光明磊落,你却把他想得这般狠毒不堪,你,你真是不辨是非,糊涂到家!” 谢逯也道:“少子,你是不是把小皇帝想得太坏了?我觉得不至如此。。。” 徐宣道:“少子,你想想看,若是陛下如此处心积虑地要加害我等,还会这么坦然无疑,让我三人出城,回到大营中么?如今我们五人都在营中,陛下就不怕我们聚集兵马,反攻长安吗?” “这不过是小放牛的迷惑我等而已!就因为我和右大司马在城外,这营中还有三十万兵马,他才有所顾忌,不敢痛下杀手,作出这副宽宏大量的样子,那都是糊弄人的!说实话,要不是顾忌你们在城中,我早就带兵走了!” 谢逯道:“少子,你只是说在城外调动,逼着小皇帝处置了刘彪,为黄兴和钱老虎报仇,怎么就变成了要带兵出走呢?” 谢逯本来对皇帝没那么反感,只是因为逄安痛心黄兴被杀,一定要讨一个说法,他为了兄弟情谊,才陪着他留在城外,如今听逄安这么一说,谢逯顿时有些不乐意了。 五兄弟在大帐内争论,从早上到正午,都说得口干舌燥,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逄安道:“三老,我的忠言都说尽了,这些年咱们一道出生入死,情深义厚,本想日后都在一处,做一辈子的兄弟。如今这样子,长安我是留不下去了,恐怕咱们兄弟要分别了。” 说到这儿他忽地顿住,目中含泪,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竟是说不出话来。 徐宣道:“你这是什么话?咱们兄弟自然要在一处的,那么难的日子都挺过来,兄弟们都未分开过。如今进了长安,正要同享荣华,怎么反倒要各奔东西?少子,你不能走,不能冷了兄弟们的心!” 连刚才差点与他打起来的杨音都说道:“少子,我虽然讨厌你这臭嘴,可也不想让你走,大家都在长安,万事有个照应,你这一走,让兄弟们怎么放心得下?” 逄安道:“黄兴当年为我挡刀,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他救过我的命。我不能替他报仇,就是将来死了也没脸见他!这事儿办不成,我绝不能进长城去,否则见了那狗皇帝,我定会拔出刀来,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就算我忍得住,那狗皇帝想必也不会再容我,与其留在长安提心吊胆,不如再回去做强盗。三老,我曾发誓要追随与你,绝不相弃,如今恐怕做不到了,不过日后我的话总有应验之日,若是你们在长安不如意,便再去找我,那时咱们再做兄弟!” 樊崇偌大的汉子,几十万军队的大当家,此时已流下眼泪,说道:“少子,咱们兄弟一场,同生共死,我绝不让你一个人这么走了,你要去哪儿,我都随你一道。老徐,你回去告诉陛下,我陪少子一道走了,让他和桃花好好地过日子,不要辜负了她。你让他放心,我们绝不会留在关中给他添乱,实在不行,我和少子打回青州老家去!” 徐宣惊道:“那怎么能行?你们一走,这队伍就散了,兄弟们不会答应,陛下也绝不会允许!” 樊崇道:“我不管他允不允,我樊崇绝不会丢下兄弟!” 徐宣、杨音苦苦相劝,樊崇执意不听,两个人无法,只好先回长安,去与皇帝商量。 刘钰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在外人看起来就像猪一般。其实他也并不是完全闲着,至少军队的事还是抓得很紧。他说是谁都不见,其实每天都要见两个人,一个是杨延寿,一个是罗由。偶尔还要见一下汉情局局长吴原,了解一下各地发生的事儿。 杨延寿智计百出,十分能干,替皇帝处理些琐碎之事,时常能提出一些意见,多被采纳。 罗由则负责城中的军队训练,刘茂走后,羽林军、更始降兵以及新招募的青壮,十多万人的训练让罗由忙得不可开交。本来他不必每日来宫中面圣,但自从逄安和谢逯滞留城外,皇帝便要他每日进宫,向他了解一些军中之事。 这天杨延寿和罗由刚走,徐宣和杨音便来了,皇帝立刻接见。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69.大军西进 徐宣和杨音重回城外大营时,是满怀希望的。 皇帝陛下提了个在他们看来是两全其美的法子,那就是以逄安为征西大将军,率军向西南行进,占据尚未归附的陈仓、虢县、雍县、郁夷等地,直抵大散关,抵御汉中的刘嘉和延岑等人。 杨音道:“真是没有想到,皇帝陛下居然没有追究少子擅自调兵之事,反而仍旧委之以兵权,让少子奉命率军西进,如此宽仁,世间少有。” 逄安冷笑道:“不过是让我为他卖命罢了!” 徐宣斥道:“少子,你怎么如此不晓事?若无陛下之命,你便是擅自出走,走一路打一路,郡县视尔为逆贼,谁为你供给粮草军秣?如今有了圣旨,你便是堂堂正正的大将军,郡县谁敢不俯首贴耳,为你备足军需?陛下敬你为汉室立有功劳,不忍追究你的罪过,反而以此四县之地,让你栖身,礼遇如此,你为何还不知足?” 杨音道:“此四县在右扶风西南,为汉中进入关中之门户,乃是要害之地,陛下将此重地交付与你,你可要好好把守,不要出什么纰漏才好。” 逄安依旧赌气道:“既然信不过我,又何必以如此重地交托与我,派他的羽林军去好了!” 徐宣不住地摇头,“少子,你真是。。。唉!陛下此举,表明他并没有把你当作外人,而是当作是自家人,否则怎肯让你领兵?陛下说了,我军主力尽在关中,在关东力量薄弱,若你出关,恐怕我们兄弟真是相见无日了。他不忍见我等兄弟分离,便为你寻了这个去处,离长安不算太远,兄弟们仍可不时见面。陛下说道,他与桃花大婚在即,御史大夫还是留在长安筹备婚事为好,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三老只这一个女儿。若三老想见少子,骑上快马,四五百里路程,几天便到了,随时可去,又何必非要一道去呢?” 樊崇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少子,你放心去吧,我忙完桃花的婚事,自会去看你。” 逄安道:“狗,小皇帝给我多少兵马?不会让我单人独骑去为他攻城略地吧?” 徐宣道:“少子,你这真是小看了陛下,他说了,随各营将士的心意,有多少人愿意随你去,你都可带走。” 逄安惊奇地道:“果真如此?他不怕我把这三十万大军都带走了?” “当真是这么说的,陛下说了,若是三十万将士都愿随征西大将军西进,那便都带走好了。你现在便可以点兵,随时西进。” 逄安道:“有了他这话,那就怪不得了我了!” 此时在长乐宫中,杨延寿正捶胸顿足道:“陛下,陛下!请您速速收回成命,您今天放逄安出走,此乃放虎归山,养虎为患!几十万大军在长安,陛下早晚可解散了他们,把他们交给逄安,那便又是一群流寇,为害四方。” 皇帝道:“朕的话已经说出去,怎么能反悔呢?你放心吧,只要樊崇等人留在长安,逄安就仍是我的征西大将军,绝不会与大汉为敌!” 杨延寿觉得皇帝过于托大,以他的估计,逄安大约能带走七八万人,这些人聚在逄安麾下,早晚闹出事来。 但陛下已经决定了,不想再商议这件事,只打着哈欠挥了挥手,让杨延寿退下。 逄安开始点兵,召集各营将领,一共有十一个营的将军到场,逄安说了将要西进陈仓之事,那些将军都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将军们都在长安有家有业,高宅大户,日子过得舒服自在,本就不愿出征,再加上大家都知道逄安与皇帝有隙,更不肯随他去,逄安问了数次,只有琅邪营和即墨营表示愿意随行,逄安脸上便带了些愠色。 安丘将军站了出来,说道:“大司马,请允许我营家眷留在长安,我将带安丘营将士随大司马西征。” 赤眉军向来没有过根据地,一出征就是拖家带口,举营迁徙。可如今情势不同了,皇帝陛下经营关中,许诺要给将士们土地,让他们安家过日子,谁也不愿再让老婆孩子跟着受颠簸之苦。让他们留在长安,等皇帝陛下安置,也许出征归来,便可有一个安稳的家。即便死在战场上,家小也有妥贴的去处。 安丘将军说过,琅玡将军也说道:“大司马,我也这么想,别让我家那个小子跟着去了,他才十一岁,到了战场也不顶用,还不如让他留在长安。” 本来便无人愿去,逄安不能不答应。如此便又有武乡将军表示,愿率武乡营随大司马西进。 四个营,两大营两小营,一共五万人,去掉家眷,只余青壮,逄安有了三万兵马,加上他亲掌的一万精兵,一共四万人。 樊崇见了,摇头道:“太少了,让诸葛稚带卫士营随你去吧!” 逄安忙道:“不成!卫士营要是走了,三老的安全谁来护卫?” 樊崇道:“满朝将军是我兄弟,皇帝是我女婿,我需要什么保护?长安城固若金汤,哪里来的敌军?”执意要卫士营随军西去。 卫士营是赤眉军最精锐的部队,一向是樊崇的贴身卫队,很少离开过他的身边。 樊崇此举,让逄安十分感动,他说道:“御史大夫,你放心,我一定守好大散关、陈仓道,绝不会给你丢人!” 樊崇说道:“少子,我等起兵时,走到哪里便打击豪强,劫富济贫,极受百姓欢迎。可后来为了活命,不得不做些劫掠之事。如今咱们是王师了,陛下命令沿途郡县供给粮草,大军不愁吃喝,万不可再骚扰百姓,让别人说咱们是流寇。” 逄安下拜答应。 大军正要开拔,忽然有十几骑飞驰而来,一个羽林军官跳下马,大叫道:“前西安侯刘孝可在军中?” 刘孝和张五已收拾了东西,准备随逄安西进,忽然听到有人找他,不禁有些诧异,等到被人带到马前,那羽林郎道:“陛下赐刘孝一处宅邸,请随我等入长安新宅居住。”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70.王侯如狗 刘孝和张五穿过大街,走进一条小巷。巷子两边墙壁高耸,在中间挤出一条又深又窄的通道,大概容得下三人并行。 刘孝一个人走在前面,张五斜斜地落在他身后,两人的后面,是四个挎着刀的羽林郎。 羽林郎除了指点道路之外,一句也没有多说,只是沉默地随在两人身后。 巷子长得好像永远走不到头,身后士卒的脚步声执着而单调地响着。刘孝越走越觉得心里不安,后背渐渐有些发热,仿佛被火烤着似的,慢慢地沁出汗来。 刘孝突然站住,回身问道:“到底要去何处?还有多远?” 为首的羽林郎面无表情地说道:“快了!” 见刘孝不动,低声但不容质疑地命令道:“快走!” 刘孝只好转身继续向前,转过一道弯,进入另一条巷道,好像与刚才那条没什么不同。 忽然他的后襟被人扯了一下,刘孝回头一看,见张五脸色煞白,眼巴巴地望着他,“侯,侯爷,我,我听说。。。” 他停住了话,向前凑了凑,刘孝嫌弃地向后躲闪,说道:“有话就说,站远点!” 张五仿佛有些为难,眼睛溜着身后几步远的羽林郎。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说,有的长安人得罪了哪个惹不起的人物,就会被莫名其妙地带走,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一个小黑屋子里。。。” 他又顿住了,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刘孝没听清楚,怒道:“你大声些!没用的奴才,放个屁都是闷屁!” 张五憋了半晌,豁出去似地说了出来:“他们被带到偏僻的小黑屋里,切了!” “什么?什么切了?” 张五两手捂住裆间,哭嚎道:“是阉掉,侯爷呀,切了,阉掉了呀!” 刘孝突然打了个哆嗦,看看空无一人的小巷,又看看身后四个羽林郎,他们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这主仆俩。 “我,我要见陛下!”刘孝的声音抖得不像话,“我要见陛下!我有事要奏!” “用不着,陛下没空见你!”一个羽林郎道。 “你算什么东西,能向陛下上奏?”另一个道。 “我,我与陛下同宗同源,都是悼惠王和,和城阳景王的子孙,你们,你们没有权力私自处置我!” “就因为你和陛下同宗,陛下才赐你宅子,嗯,小黑屋么!”那羽林郎好像故意要吓他。 “对,小黑屋,拖进去摁住,喀嚓!”另一个羽林郎用手比划着,好像一把刀似的向下一挥。 刘孝忽然便站不住了,身子软软地靠在墙上,墙也支撑不住他的重量,他就这么顺墙溜了下去,像条空麻袋似的堆在地上,眼睛空洞地瞪着,嘴巴一张一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瞧他这脓包样,还侯爷呢!”两个羽林郎上前,将他一边一个架住,拖着向前,又走了百来步,到了一个门前,用力推开,将刘孝丢了进去。 张五探了探头,看着门里黑洞洞的样子,忽地两腿一软,跪坐于地,哭喊道:“没我的事!没我的事!都是侯爷干的!他一个人干的!” “呸呸!这破房子,几年没人住了,全是灰!”几个羽林郎捂着口鼻,瓮声瓮气地说道:“爱谁干谁干,反正我们奉命送到了!” 说着转身便走,走出去十几步远,为首之人忽然回转身来,说道:“这宅子就是你刘孝的了,要是你想要出长安城,记得先去宗正府请批,否则。。。小黑屋等着你!” 四个羽林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主仆二人好久才缓过气来,张五上前去扶刘孝,没想到迎头挨了一巴掌,“什么没你的事?什么都是我干的?你这不忠不孝的奴才!” 刘孝刚才还像一滩烂泥似的,此时突然来了精神,自门上取下门栓,对着张五没头没脸地乱打,边打边骂道:“没有的奴才,一天胡说八道,乱说什么小黑屋,什么切了,本侯,本侯打死你!” 刘孝是个要面子的人,刚才被吓得像条死狗似的,在人前丢脸,让他心里格外恼怒,免不了拿张五撒气。 张五被打得嗷嗷大叫,两个人正闹得欢,忽见门外聚集了十来个闲汉,正指指点点地议论。 刘孝停了手,张五一下子蹿出大门外,哭丧着脸道:“侯爷,您,您再打我我就,我就。。。”他用力跺了下脚,大声道:“我就不叫您侯爷了!” 刘孝虽然落拓,却总要摆出个侯爷的样子,要求张五必须要像从前那样称他为侯爷,一旦叫错了便会惹得他勃然大怒。 张五这个威胁引得看热闹的众人愈发议论起来,一个穿着旧长袍的瘦子说道:“嘻嘻,又来了位侯爷!这巷子里哪个不是侯爷?” “侯爷顶什么用?能当饭吃吗?侯爷遍地走,王爷贱如狗!”一个黑壮的中年人嘻笑着,转头向旁边一个身子佝偻、头发花白的老者说道,“是吧,王爷?” “王爷今年七十三了,官府每年给年六十以上的失养老人十石粮食六尺布,人家可不像你,吃了上顿没下顿!” 刘孝正有点不知所已,却见一个穿着短褐的汉子走上前招呼道:“哟这不是西安侯吗?” 刘孝见了,认出是原来一道在军中大营的石山侯,连忙见礼道:“原来是石山侯兄。” “别提,别提什么石山国,千万别叫我侯爷,您看这些人,全是侯爷,这位是临安侯,这位是都平侯,哦,还有这位,”他指着那位七十三岁的老者道:“这位可是咱们的长辈,高密王。” 高密王刘慎是汉武帝刘彻之后,王莽篡汉后除了封国,赤眉军兴起时被掳至军中。 原来赤眉军大营中共有汉朝宗室七十余人,基本都是青徐二州的王侯,被樊崇掳至军中,随大军奔走了多年。 等到刘盆子进了长安,各位王侯本以为好日子来了,复国有望,他们还有机会重新获封,再做王侯,没料到建世皇帝陛下只封了自己的两个亲兄长,并没有恢复从前王侯的爵位,只是给他们每人赐了一所小宅子,在长安城中统一居住,每人发了几石米粮,之后再无粮食供应。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71.自力更生 两个人正聊得热闹,一股饭香传了进来,石山侯吸了吸鼻子,说道:“稻饭,江南的稻米,真是好久没吃了。” 刘孝便道:“今日听了君侯一席话,真是受益匪浅,来日定当登门拜访,再与君侯好好叙谈。” 那时候还没有喝茶的习惯,不会端茶送客,但这话已是明显的赶人了。 刘孝已准备站起来送客了,石山侯却像没听见似的,依旧坐得稳稳当当,又慢悠悠地说道:“刘兄,此处是长安城棘里的一条巷子,从前是宫里放出来的阉人和宫女聚居之处,众人唤此地为‘阉人巷’,自从我等入住之后,嫌这名字不好听,便叫做‘王侯巷’,不过外人依旧爱用旧称。” 他还在这儿慢慢地闲聊,张五已蹙踅到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那意思是说:侯爷,该吃饭了。 刘孝道:“今日真是有劳君侯了。。。” 石山侯突然身子前倾,说道:“刘兄,在这王侯巷中,可以随意骂放牛小皇帝,因为大家都骂,吃饭也骂,闲聊也骂,可是出了这巷子,到了外边,千万不要说放牛皇帝半点不好,会挨揍的。” “这是为何?”刘孝诧异道。 “不过是百姓无知,他又会做戏罢了。也不知放牛皇帝给他们吃了什么迷药,那些百姓都把他当作救苦救难的英明皇帝,每天忙着给他歌功颂德,若是听到有对他的半点不敬之辞,便有人撸胳膊卷袖子地上来揍人。这巷子里有不少人挨过揍,那个建阳侯开始出摊时,因为说了小皇帝几句,汤饼摊子都被人掀了,腿差点被人打折了。后来他学得油滑了,在外只说皇帝的好,甚至在摊子上挂了横幅:‘陛下英明!’那生意火的,汤饼每天都被抢光,现做都来不及,如今他日子过得好着呢!可笑他在外猛夸陛下英明,一进到巷子就破口大骂,一路骂到家里,才能吐出胸中的恶气。” 他还在喋喋不休,张五已端了碗饭,在外面转了几个来回,实在是忍不住,便喊道:“侯爷,饭好了,该吃饭了!” 刘孝没理他,石山侯却道:“呀,都这般时候了,是该吃饭了,正好我也没吃呢!” 刘孝道:“想必君侯家中已备下了饭,等着您回去吃呢!” “每天吃家里的黄脸婆的饭,早就吃腻了,还真想尝尝贵府的手艺呢。” “我这个愚仆,能把饭做熟都难,哪有什么手艺,也就本侯能将就吃他的饭,他的手艺是万万拿不出手的。” 张五道:“就是就是,只给侯爷吃,别人吃不到。” 石山侯道:“刘兄这话就不对了,你只这么每日贬低他,他如何能做好饭,你须要夸他,人都是怕夸,越夸越能做好事情。” “呜呜呜。。。”张五听了这知己之言,不禁失声痛哭,“侯爷,您,您说得真好,侯爷,您,您也夸夸我,别总是打我。” 他边哭边将盛给刘孝的饭送到嘴边,哽咽着扒进嘴里,泪水叭嗒叭嗒掉进碗里。 石山侯巴巴地看着,将舌头在嘴唇外舔了一圈,吸着鼻子道:“这味道,想必贵仆的手艺不像刘兄说得那般不堪。” 刘孝顺着他的目光一扭头,看到张五已吃下了半碗,立时勃然大怒,上前一把夺过碗,抬脚将张五踢了个跟头,斥道:“狗奴才,本侯还饿着,你竟先吃上了,还懂不懂规矩!” 说着三口两口将半碗饭扒到嘴里,张五赶紧又盛了一碗过来,刘孝又是一气吃了,连看都没看石山侯一眼,对他伸着脖子问“好吃吗”更是理也不理。 连扒了三碗饭,前西安侯长长地喘了口气,放下碗,慢条斯理地道:“君侯,劳你再给我讲讲这王侯巷之事。” 石山侯突然脸色大变,腾地站起身来,怒喝道:“讲个屁!” 大踏步地走了,刚出了院门,便扯着脖子大骂道:“刘孝,你这无长无少的鼠辈!论起辈份,我还是你的父辈,你该叫我一声叔父,竟如此没有礼数,连碗饭都不给我吃!你等着!” 刘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我等着?你等着才对,你们这些落寞的王侯,都给本侯等着!” 住在阉人巷的王侯共有一百余位,除了原有军中的七十多人之外,进入长安后又收了不少,朝中有人提议将刘氏旧人都恢复爵位,被刘钰断然拒绝。 要是依照小皇帝的意思,一个国中国都不想留,前汉实行的是郡国并行,大量的诸侯国严重分散了国家的权利,即便是后期诸侯国相对弱小,也挤占了大量的国家赋税。 王莽上台,废除了大量刘氏封国,封国土地赋税收归国家,全国的诸侯国被他清理的差不多了,对后继者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 刘钰不想恢复刘氏封国,除非是那些不得不封的功臣,其他人他一个都不想封。因为每封一个都是从整个财政版图上割下一块,相当于从国库里掏钱养活这些蛀虫。不光是汉朝,一千多年后的明朝,到了后期也有宗室数十万人,给国家财政造成极大的负担。 在刘钰现代人的观念来看,每个人都应该不啃老、不寄生、自食其力,就因为姓个刘,就要代代受国家供养,没这个道理。就是他建世帝自己的后代,也绝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存在,何况那些和他隔了多少代的前代遗老遗少! 刘钰甚至在心里感谢王莽,替自己预先解决了大麻烦。虽然他不会完全杜绝封国,因为他还要打天下,将士们还巴巴地盼着封侯,但是只封军功侯的规模应该比较有限,国家负担相对较小,未来也比较好解决。 之所以把前代王侯从军中拉出来统一安置,是出于去除隐患的考虑,这些人虽然没什么用,但是免不了有一些野心家和对小皇帝不满者,利用这些人的刘氏身分,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要把他们和军中将领分离。 刘孝作为有资格抽签选皇帝位的一个,本该是重点关注对象,早就该搬进城,不知怎么却被遗漏了。如今逄安出征,请求要带着刘孝,让他作随军的祭酒,反倒提醒了皇帝,原来还有这个人存在,让他随在军中,尤其是脱离长安,与对皇帝不满的逄安一道,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因此皇帝紧急下旨,将刘孝立即迁到阉人巷居住。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72.大军解散 逄安大军走了,留下三万家眷,皇帝下令将他们分散安置,每人发了些钱,都就近遣入百姓之中,军转民了。 其中一半留在长安,一半遣往周边各县,充实各地人口。从王莽末年到现在,几乎全是乱世,各地走死逃亡者极多。好不容易更始帝入长安,为关中带来短暂的稳定期,人口呈现出净流入的态势。但因赤眉军入关,又有大批百姓迁走避难,更始皇帝与朝中重臣互相攻杀,长安一带死难极多,逃亡更甚。 如今关中城池凋敝,人口锐减,偌大的长安城,原本居住人口有几十万,如今不足二十万了。可以说,现在长安城的兵比百姓还要多。 一万多的赤眉军家属丢进偌大的长安,就像石头扔进水里,“啵”地一声响,之后便沉寂了,完全看不出变化。 这一波军转民做完之后,城外大营空了许多,军卒剩下二十万左右。有了田和房屋的军属都欢天喜地的,高高兴兴地过小日子去了。 皇帝心中有了些底,觉得可以解决他心心念念的大麻烦了。 于是皇帝陛下召见了留在长安的四大头领:樊崇、徐宣、谢逯和杨音。 召集他们来,商量的当然是营中之事。 皇帝说道:“天已入冬,城外将士还住在帐篷之中,没有房屋御寒,朕心里实在是不忍心,卿等有什么好的法子说一说。” 谢逯率先道:“这个好办,就依从前的样子,都进城,住在民居中就是了,反正城里有不少空屋,实在不够,迁一些百姓就是了。” 杨延寿道:“万万不可,陛下进城快两个月了,好不容易稳定了长安城,百姓安居乐业,无不称颂,如今再迁百姓,腾出给军中居住,不仅搅扰全城,骚动不安,那些迁出的百姓又往何处安置?难道将士们怕冷,百姓便不怕冷么?” 谢逯还想说话,却被徐宣从被后扯了扯衣襟。 徐宣道:“依杨侍郎之意,该如何安置?” 杨延寿道:“如今各处城池凋蔽,人口稀少,乡村里土地荒芜,十室九空,若是将这数十万人分散入民间,各使其拾其旧业,从前做工的便入城中做工,从前种地的便入乡村,不仅可以充实城中人口,也可将闲置之田耕种起来,两全其美。” 樊崇道:“那怎么行?这都是随我南征北战的兄弟,大家在一处,感情深厚,都散了,我怎么舍得?” 杨延寿笑道:“御史大夫真是重情重义,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连自家的女儿也有嫁入别家、离开父母的时候,何况这些异姓的兄弟?岂能一辈子长相厮守?” 樊崇道:“话是这么说,可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就是将士们不能进城也没什么关系,大家都习惯了,住帐篷也不打紧。” 杨延寿道:“御史大夫,住帐篷哪有住房子舒服?何况是在大冬天,如今天气尚可,没有那么冷,再过一个月,天气严寒,帐篷里怎么过冬?要冻死人的。御史大夫,你住在长安城中,豪宅华屋,不知城外将士的苦啊!” 樊崇道:“我怎么不知?我又不是没住过帐篷?明日我便搬出城去,和将士们一道,都住帐篷,和他们一道挨冻!” 杨延寿陪笑道:“下吏失言,御史大夫恕罪。御史大夫愿与兄弟们同甘苦,义气深重,可是军中之人却不是都如此想,他们或许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好过过自己的小日子呢!” 樊崇道:“那些兄弟不会!” 杨延寿道:“兄弟们或许不会,可是他们还有老婆孩子,身体没那么结实,留在营中受冻总是不成,他们怎么也得替家人想一想。” 杨音说道:“御史大夫,咱们当年起兵,图的就是能吃饱饭,过上好日子,如今正好有这个机会。关中田地肥沃,不下于青州家乡之田,这么好的田都闲着,太可惜了,将兄弟们遣散了,都去好好地种田,过日子,多好的事!” 樊崇道:“如今天下不太平,把这大军遣散了,若是有敌军来犯,那怎么办?” 杨延寿道:“长安城中之兵有十万,足可护卫帝都。可在营中选拔青壮,使其成为朝廷之兵,以之争战天下,无有不利。” 半晌没说话的徐宣道:“这选拔青壮之事,由谁来主持?” 这话一出,樊崇心道,老徐竟毫不反动,支持解散大军。杨延寿心道,还是徐宣有些心计,知道此事拦也拦不住,只问谁来主事,主事者是谁差别很大。 皇帝听了半天,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说道:“朕欲命大司农为主,鹰扬校尉为辅,共同主持此事,多发些安家之资,务要让兄弟们好生安顿下来,过几天好日子。” 以杨音主事是一个折衷的法子,杨音是赤眉军老头领,军中人望高,可以镇得住场,又与皇帝亲近,是皇帝的老丈人之一,能够禀承皇帝的意旨,青州军一方和皇帝一方都可接受。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自己亲手组建的大军眼看要被解散,樊崇多少有些闷闷不乐,回到家中长吁短叹。 樊桃花见了,问道:“你总也不上朝议事,偶尔进了次宫,回来就愁眉苦脸的,到底有什么事?” 樊崇道:“你的好夫君要掘了我的根,把城外的大军全都解散,都让他们种地过日子去,我能高兴起来吗?” 桃花说道:“您的根?营中的兄弟是你的根?父亲,您错了,你的根不在那儿,而在我这儿!我才是你的至亲血脉,等我当了皇后,您就是皇帝的老丈人,太子的外公,你的根都扎进皇宫里了,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樊崇道:“话是这么说,可你的孩子将来都是姓刘的,终究没我樊家的事。” 樊桃花忽然红了脸,声音也低了下来,“陛下,陛下说过,将来我。。。” 她忽然停下话头,满脸通红,低头不再说话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73.不肯放弃 将军们如今虽然都豪宅华屋、锦衣玉食,却也不肯轻易放下手中的兵权,他们来找樊崇,本来是要他带领大伙一道闹,逼着皇帝改主意,或者直接闹翻了天,由他们在这长安城做主人,过从前那种肆意妄为的生活。没想到樊崇竟然将他们斥责一番,命令众人听从皇帝的旨意,这一下子大家没劲儿闹了。 解散大军受损最大的是樊崇和徐宣等大头领,相当于他们放弃了手中的权力,把身家性命全寄托在小皇帝的身上。 可是他们都不出面反对,还一力帮着皇帝做成这事,下面的将军即便想闹也是群龙无首,成不了气候了。 但是仍旧有人不肯放弃,坚决不愿解散自己的队伍,比如临沂将军贺长年。 他自从当初做大军先锋灰头土脸地收场之后,消停了许多日子,眼看着皇帝渐渐坐大,掌控了长安,把权力一点点收上去,地位再也无法动摇。自认为与皇帝有过节的贺长年只好做起了缩头乌龟,安分守已地过起了日子 皇帝并没有为难他,封了他一个三千户的临沂侯,算是善待了,可贺长年依旧不太放心,生怕啥时候被找了后账。 如今听说要解散各营,贺长年立即来找徐宣,一见面就说道:“丞相,小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把兄弟们都解散了,留下我们这些光杆将军,再一个一个地收拾?” “长年,你想多了,没有自己军队,也有侯爵的荣华富贵,传给子孙,世代享用。” “把宝都押到小皇帝身上,要是他事败,那时候我们怎么办?想再去别处,连人马都没有了。” “别乱说!这种话也是随便能说的吗?”徐宣唬得变了脸色,忙把他拉近了些,说道:“长年,你不要再如此固执,陛下是真正的天命之主,假如他都不成事,若是换了我们,便更不能成事了。” 徐宣现在对小皇帝已经彻底服气了,他觉得把这么大摊子交给皇帝,比樊崇和他自己带更有前途,他甘心随着做个开国的功臣,等着享受荣华富贵就行了。 贺长年道:“丞相,要是没有这几十万大军,小皇帝还能把你们放在眼里吗?这朝廷上还有你们说话的份儿吗?” 徐宣道:“要真是这样,我便归老田园,安稳做个富家翁好了。” 贺长年顿足道:“丞相你糊涂了!刀把子只能抓在自己手中,怎么能交到别人手里呢?我宁死不愿解散临沂营,只愿在一处守着,若是长安呆不了,我便带着人马到别处去。” 徐宣忙道:“万万不可,你若是如此,便与逄安一般了,逄安是左大司马,位高权重,皇帝不能轻易动他。你就不一样了,陛下想要收拾你,只须羽林军一动,你便要有身死之虞,落得与黄兴一样的下场。长年,你我兄弟一场,我劝你,万不可胡来!” 贺长年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丞相,我的徐兄,你给我想想法子,我实在不愿留在长安,随小皇帝的摆布。你帮我留下这班人马,随便去哪儿,有一块安身之处,你也有一条后路,将来万一有个闪失,你便来兄弟处落脚,兄弟依旧奉你为首领,听你的差遣。” 徐宣忙扶起他,无奈道:“你既然如此决绝,我便厚着这张老脸,去求肯陛下,成与不成,也只有看陛下的意思了。” 徐宣进宫去见皇帝,说道:“有一些将军校尉不愿与兄弟分离,宁可效抚民营与南城营屯田之事,在三辅寻地军屯,他们如此情深,如果硬要解散他们,恐怕会激起军变。请陛下圣心怜悯,成全他们的一番兄弟之情。” 皇帝沉吟道:“既然如此,便由将军们自行决定,可留在长安安享荣华,其营解散,归入民间,也可择地聚居军屯。一应爵禄,都如从前,但是长安之宅第,均要归还,将军校尉均须和将士们一道,离了长安,去往屯田之所。” 换句话说,他们不肯放弃兵马,那就放弃长安的舒适生活。 “屯田由公中供给种子牲畜,所产之粮谷,除自用之外,亦要供应公中之用。”小皇帝看着徐宣道:“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愿解散为民,还是随将军屯田,都要由各营士卒自行决定。各营将军能带走多少兵,要看有多少人愿随他们一道走。” 诏令一下,各营骚动。 皇帝的诏命并不是下到各营将军,而是下到两个主事人:杨音和罗由那儿,由他们再行下达。 罗由派了数百名军士,在城外大营中往来呼喊,将旨意直接下达到普通士卒那里,让他们按照自己的心思,决定之后的去留。 二十万人立刻炸了锅,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哈哈大笑,有人痛哭流涕。 “一百亩好田啊,我家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地,这次总算能过上好日子了!” “是啊!据说关中的田肥得要命,用代田法,每亩能产十石粟!” “你说的也太邪乎了,哪有那么多十石之田,亩产五石便是了不得的好田了。” “反正足够一家吃用了。” “总算能住进房子里,有热乎乎的火炕,不用住这破帐篷了!” “是啊,奔波了这么多年,终于能有个家了。” 也有些人不愿去做百姓,只愿留下来,让皇帝陛下供吃供喝,消遥自在。可是陛下说了,这次解散之后,便不再供给营中饮食,人人都得自食其力。 除非是去当皇帝陛下的兵。 大家都知道,皇帝舍得花钱养兵,当皇帝的兵,羽林郎经常有肉吃,皇帝愿意花大价钱在羽林军身上,让他们在关键的时候长身体,将来个个长成健壮的大汉。 即便不是羽林郎,只是平时整编的成年军队,伙食也比营中好了不知多少倍。 但是小皇帝信奉一条,兵贵精不贵多,不断抬高选兵标准,一般的青壮已经不入陛下的法眼了。 二十多万人中只有五万人成为大汉官兵,其余的人大多数接受授田,变为普通百姓。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74.需要理由 临沂将军贺长年亲自回营,召集士卒随他屯田,可是营中之人不是跑去报名参军,便是赶着去接受授田,愿随他出行者廖廖无几。 贺长年使出了各种招法,威逼利诱,痛说兄弟之情,无所不用其极,终于笼络了一批人,大约有三千余人,大多是无家的光棍,浪荡的闲汉,想要进入皇帝陛下的军队又不够资格的,在贺长年的百般许诺下,愿意随他屯田。 除去贺长年之外,还有六个将军愿率原来部下集中屯田,每人都召集了些人,有的有数千,有的只有数百。 其余的二十多个将军都不肯离开长安城豪华的家,再去过颠沛流离、挥锄垦荒的日子。 皇帝将六支屯田军队都安置在京畿附近,两个将军在高陵,两个将军在南陵,贺长年和琅玡将军被安置在了上林苑中。 临行时,徐宣对他百般叮嘱。 “上林苑土地肥沃,适合屯田,长年,你要好好干,争取多开荒种田,多打粮食。” “丞相,你以为我还真要去种田啊!” 徐宣一惊,“长年,你不要乱来,陛下将你们都安置在长安近边,想必也怕你们贼性不改,骚扰乡里,那便是犯了约法三章,陛下必会派兵惩治。上林苑离此不远,苑中又有军队驻扎,每日操练。你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千万不要惹出事来,犯下杀身之祸。” “丞相,你既然这么说,我就试着种种田就是了,不过你也知道,我本来就不太会耕作,能种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不过好在还有三千兄弟和我在一处,大家有个照应。丞相,这长安城要是哪天出了事,你就去上林苑找我,多少是条退路。” 其余人都分散安置在三辅之地,原来三辅有人口三百万,经过这些年饥荒战乱,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一百余万人,荒田极多,空屋也不少,消化二十多万人,并没有太大的压力。 只是这一次大规模地安置流民,皇帝陛下又狠狠地出了一笔钱,国库几乎被掏空,还是不够,只好由皇帝的内库出钱,好在皇帝陛下生财有道,靠着官方抢劫,豪杰贡献,以及女闾和足球收入,内库里满满当当,但这一次安置费用过大,也一下子去了一半。 终于把这几十万人解决了,皇帝陛下长长地出了口气,这长安城总算完完全全成了他的天下。 不过,还有王匡和张卬的六万军队,这是原本更始皇帝的军队,南军和北军的精锐,可不是赤眉军那种流民可比,这只军队要是由皇帝陛下安置,那是可以直接全盘接手过来的。 两军屯驻在长安城南,王匡、张卬虽然在城中有府第,但是两人却不常去住,两个人至少有一人守在军中,眼见得是不放心,随时准备拉队伍走人。 这天两个人一齐在大帐中饮酒作乐,突然来了圣旨,说是天气冷了,陛下怜悯两军将士露宿城外,忍受饥寒,故此特意腾出了四座军营,都有足够的屋舍,命两军移营过去居住。 两个人接了旨,坐回饮酒,张卬道:“这小皇帝发什么善心,居然可怜起咱们在营中寒冷,还给腾了房子。” 王匡冷笑道:“你道他有什么好心?他不过是忌惮我们两个在一处势力太大,生怕我们搞什么事。你看他腾的军营,将我们分作四处,明显是要将这六万人打散,好各个收拾。” 张卬道:“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学樊崇和徐宣,眼睁睁看着这班人马落在别人手里。” “樊崇和徐宣虽然解散了大军,但影响力尚在,便是羽林军也多是营中原来子弟,依旧认两人是头领,皇帝不能拿这二人怎么样。我们两人可不成,这六万兵马就是我等安身立命的本钱,若是丢了这些人马,小皇帝随便把我们怎么拿捏,朝中连个为我们出头的人都没有。” 张卬便道:“听你这么一说,小皇帝居心不良,不如咱们离了这长安,打回南阳,还上绿林山做强盗去!” “不成,如今入冬了,不宜行军。更重要的是,我军的粮草全靠长安城供应,饿着肚子走不了多远。”王匡道:“如今只有这长安城中粮食充足,此时万万不能离了此地。” “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样?要不我们提兵杀进城去?” “你疯啦?”王匡惊道:“长安城中兵精粮足,非你我之力能敌,杀进去就是送死!” “说来说去,还是得听小皇帝的安排,移营。” “圣旨一下,怎能违反?不过我们总能变通一二,他指定了四座军营,咱们便将重兵屯在其中两座,另外两座军营中随便放些老弱残兵进去,免得被他打得太散。” “看来只好如此了!这四座营分散在四处,相隔遥远,只有城南和城东的两座稍微近些,不如我在城南,你在城东,西营和北营每座营中只放上几千人。” “这样也好,平时我们两营要时时通哨骑,多多联络,万一有事,一定要一体行动!” 两个人商量妥当了,当日便率军移营,王匡领了一支军队移到了城东,张卬亲率一支军队移进城南大营,其余两座营分别交给两个校尉,两个人一共只有五千人。 两军移营之事报到宫中,刘钰听了,冷笑道:“这两个人实在是不识趣,这个时候了,还死抱着兵权不放。” 杨延寿道:“陛下,王匡、张卬两人毫无忠诚可言,若容他们在长安久待,必然生乱。” “他们两个人要是甘心做个闲散侯爷,朕就不难为他们,没想到他们不肯,那就怪不得朕了。” 有这怀有异心的六万精兵在长安之侧,刘钰怎么能安心?王匡、张卬和赤眉军不同,赤眉军怎么说都是自己人,他不能下死手,对王张两位,刘钰可没那么多的顾忌。 “士元,依你看,要收拾这两个家伙,最重要的是什么?”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75.走投无路 张卬在城南大营里百无聊赖,自从赤眉军解散后,他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军营,就算皇帝召见也常托病不去,生怕被小皇帝收拾了。 每天在军营的日子不太好过。从前还有王匡在一处,两个人喝酒聊天,多少也是个伴。可如今两军分开,二人也不常见面,张卬更觉得无聊了。 这天晌午,随侯胡殷突然来了。 张卬很高兴,连忙置酒款待,两个人推杯换盏,吃喝起来。 “老胡,这几天小皇帝怎么消停了?城里有什么消息没有?” “张兄,正是有消息了,我才急急地出城来报信。” 胡殷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赤眉贼的那些将军校尉都去找皇帝闹,说他们的军队都解散了,凭什么你和比阳王的军队还在?应该将你们一体解散!” “岂有此理!”张卬啪地一拍几案,“他们手下是什么队伍?拖家带口的流民,不解散留着做什么?我手下都是精兵强将,凭什么解散?” “话是这么说啊,可是那些人没了兵权,心里都不舒服,一定也要让你和比阳王也交了兵权,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光杆将军,心里才下得去。” “小皇帝怎么说?” “听说陛下也有意解散一批,侍郎杨延寿说,陛下有意在你和比阳王中间选一部出来,遣送回乡。” “什么?选一部?依你看会选哪一部?” “这个可说不准,杨延寿也不清楚,他可是皇帝的身边人,消息很灵通的。” 张卬将碗里的酒狠狠地灌了进去,咬牙道:“小放牛的要是敢解散了我的部下,我就打进长安城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这事说不准,也兴许就是个谣言,你别太当真的,再说了,他们也没说要解散哪一部,兴许轮不到你呢!” 胡殷劝着张卬,把碗里的酒喝了,说道:“反正我手下只有几千人,他爱解散就解散去,我就做个没兵权的侯爷。” “老胡,你怎么这么脓包!”张卬跳了起来,“樊崇三十万大军都被小皇帝解散了,如今只能任人摆布。我张卬虽只有三万人,却绝不肯向小放牛的低头,他要解散我的兄弟,除非我死了!” “张兄,你别激动,这事儿还不一定轮到你身上,兴许就是比阳王呢!” “我这就反出长安,咱们兄弟不受这鸟气了!几万大军去哪儿不好,非要在这儿窝窝囊囊地守着,等着小皇帝赏一口馊饭吃!老子要自己去偷,自己去抢,自己抢的吃着心里踏实!” 胡殷拉住他道:“张兄你别急,你要走,我就跟你走,咱们兄弟应该共进退,这事儿怎么也得跟比阳王商量商量。” 张卬一听也是,他一人孤掌难鸣,拉上王匡更稳妥一些。于是他下令军营戒严,不准随意进出,随时准备开拔。自己却和胡殷两人一道上马,带了十几个卫士,一路奔驰到了东都门王匡的军营之中。 王匡将他们让进屋子,摆上酒席,笑道:“咱们兄弟三个难得凑齐,你们两个怎么一道来了?” 胡殷道:“淮阳王要与您商量要紧的事。” “怎么了?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王匡看着张卬,打趣地道:“是谁敢欺负咱们淮阳王?” 张卬道:“老王,小放牛的要对我们动手了,这军队早晚被他解散了去,不如我们反出长安,再投别处去!” 王匡道:“这话从何说起?” 胡殷便把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王匡沉吟道:“这大冬天的,离了长安,到哪儿去寻粮草?” 张卬道:“老王,咱们又不是没过过缺粮的日子,大不了一路抢过去就是!还能饿死了不成?” “就算我们饿不死,出了关中,又投到哪儿去?” “出函谷关,去投刘文叔!” 王匡冷笑一声:“你好大的一张脸!咱们合伙杀了刘伯升,你和朱鲔、李轶是主谋,我也算是个从犯。如今走投无路了,你又要去投刘秀,刘秀就容得下我等吗?朱鲔在洛阳硬挺着不投降,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这段仇怨吗?” 张卬道:“那就出武关,去投宛王刘赐!” “宛王刘赐虽与你我是同僚,可他是刘氏亲族,与刘秀和刘玄更为亲近,我们和刘玄翻了脸,与刘秀又有宿怨,你觉得宛王会欢迎我二人去吗?”王匡说道:“说不定他此时也已投了刘秀,等咱们过去自投罗网呢!” 张卬烦躁道:“大不了回绿林山,再做强盗!” 王匡冷冷地道:“你我都是从绿林山出来的,岂不知那座穷山,根本养不了多少人,何况是在冬季,山里有什么吃的?天天嚼野草根吗?说不定哪天咱们就饿死了!” 张卬怒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就真的走投无路了吗?” 王匡把手里的碗转了转,嘴角浮上一丝微笑,“也未见得,至少还有一条路。” 他忽然举起碗来,向地上一摔,那碗掉在地上,碎成了一片片。 呼喇喇几十名卫士冲进屋子,手中各拿着刀剑,将张卬团团围住。 王匡向后退了两步,退到卫士们中间,说道:“老张,你不要怨我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你,你这是做什么?”张卬先是愕然,随即勃然大怒,骂道:“姓王的,枉我把你当兄弟,你却要出卖我,向小皇帝摇尾乞怜,我,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伸手去拔刀,刚拔出一半,几柄刀已一齐刺到他的身上。众人抽刀后退,张卬的身上涌出血来,将衣服染得一片鲜红。 他摇晃着倒在地上。 胡殷弯下腰去看了看,抬起头道:“没气了,死透了!” 忽见王匡手里提着刀,眼中杀气凌厉,不禁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王,王兄,小弟唯兄长之命是从,兄长去哪儿,小弟便去哪儿,一生追随,誓死不变!” 王匡丢下刀,哈哈大笑,扶起胡殷道:“你我是过命的兄弟,当然要同进退,这次多亏了你送信,否则为兄恐有杀身之祸,兄弟,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要是再不同心,这船恐怕就要沉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76.喜事临门 次日大朝,皇帝下旨,以新市侯王匡平乱之功,益封三千户,胡殷益封一千户,罗由升为安国将军,领兵曹尚书,杨延寿为工曹尚书。 原本朝中有四曹尚书,皆为六百石,小皇帝刘钰改为六曹,分别为吏、户、礼、兵、刑、工,皆为一千石,六曹几乎囊括了朝中诸事,大权都集于六曹之内。 原本在郑县时,樊崇、徐宣分置三公九卿,占据了朝中主要位置,皇帝并没有动这些大老粗,而是将这些位置逐步架空,使其全部成为荣誉衔。这些大老粗也乐得自在,反正他们都不通政务。 御史大夫樊崇很少上朝,监察百官之权由御史中丞行使,徐宣虽然名为丞相,总理政务,却在一开始便被架空,只能管一管城外大营之事,在城外大营被解散后,更逐渐退化为顾问,有什么大事时,皇帝象征性地问一声而已。 名义上是全国军事长官的两位大司马,一个作为将军领兵出征,一个告假不朝,万事不理,军中杂务都归于兵曹。兵曹有调兵之权,领兵之权却在诸将军、校尉、都尉手中。 解散了三十万人的大营,收了王匡张卬之兵,小皇帝刘钰终于整合了原有赤眉和绿林两系,大权集于一身,再无人能挑战其权威。 王匡平叛益封后,再不去军营,只在家中闷着,足不出户。过了几日,他向皇帝陛下请辞一切职务,只说自己年岁大了,精力不足,不想再操心俗务,只愿在家享享清福,请陛下准许他卸下这副担子。 皇帝数次挽留,王匡数次请辞,拉锯几次后,小皇帝终于“遗憾”地表示同意,允许他回家享福去了。 当年首倡绿林起义的大头领王匡总算全身而退,以一万八千户的封邑,仅仅排在赤眉两大头领樊崇和徐宣之后,从权力场中光荣退休。 而赤眉军的大头领樊崇,此时完全变身为一个慈祥的父亲,每日都在为女儿的婚事做准备。 皇帝大婚,普天同庆,大赦天下。这是大汉多年来没有过的大喜事,长安百姓都跟着兴奋万分。 樊桃花风光大嫁,入住长乐宫,一同嫁入宫内的还有杨音的侄女杨素青。 新婚之夜,红烛高烧,刘钰带着笑看着烛光下的美丽新娘,恍惚中觉得像是自己前世泡过的一个妹子。 樊桃花平日大方得很,此时却害羞得低下了头,脸上带着红晕,嗔道:“你瞧你,什么话也不说,就知道看,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什么都好看,桃花,你今天怎么这么好看?” 刘钰话音刚落,忽觉腰上剧痛,已被桃花狠狠地拧了一把,“你是说我平时都不好看?哼!” 果然古今的女人是一样的,都不讲理。 既然你不讲理,那朕也不和你讲礼了,刘钰猛扑过去,摁住了有着肱二头肌的新娘的胳膊,本来以为要费很大的力气,结果却发现轻松得很。 那个英姿飒爽的桃花将军哪去了?今日的桃花怎么如此娇弱无力? “陛下,您轻些。”皇后喘息道。 皇帝陛下成了家,他的将士们也都在安置自己的新家,几十万军队的安置不可能一蹴而就,整个长安城都跟着一片忙乱。 有数万解散的赤眉军卒进入长安,他们分配到了屋了,拿了一笔安家费,开始了新的生活,高老五就是其中一个。 高老五本是一个木匠,在琅玡郡东武县开了一个作坊,为人做些木制器具,手下有三五个徒弟,师徒几个共同经营作坊,日子还算过得去。 不料青州大旱,粮食奇缺,人人挨饿。高老五等人在东武活不下去,只好投入路过此地的赤眉军中。在琅玡营中做些活计,随着大军四处奔走。 皇帝解散大军,高老五连田地也不要,宁愿多要些钱,带着老婆孩子和一个徒弟进了长安城,一家人住进了新房子。 高老五坐上了热炕头,别提有多舒服,看着老婆端上来饭菜,热气腾腾地摆了一桌,一家人颠簸多年,哪里有过这么舒心平静的日子? 他端起碗扒了口饭,忽然又放下,眼里慢慢上了些雾气,说道:“多亏了皇帝陛下,才让我一家又过上了好日子。我高老五别的本事没有,木匠手艺可没丢下,我要用陛下所赐安家费,再把木器作坊开起来,这偌大的长安城,达官贵人无数,不知会有多少活计,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看了一眼儿子,二十岁出头的高钧,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高老五喝道:“你又在那儿乱想什么?如今这木器作坊开起来,你要随我好好地干活,正儿八经地做点好玩意,不要总是鼓捣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能当饭吃吗?” 高钧茫然地抬起头,眼睛不知在看向哪里,忽然说道:“到底差在哪里,我的木鸟为什么飞不起来呢?” 高老五的徒弟李三笑道:“小钧还在想他做的木鸟呢!他听说鲁班做木鸟,飞在天上三天三夜掉不下来,也想照着做一个,这不,琢磨了几天了,木料用了不少,就是不成,疯魔了。” 高老五气得用筷子抽打高钧的头,骂道:“你这败家子,我好好的木料,都让你这么祸祸了!” 李三连忙来劝,一家子正在闹腾,忽听门外有人喊道:“高巨人在吗?” 高老五忙起了身,见两个人进来,都是官差打扮,当先一人说道:“高巨人,久闻你手艺高超,陛下新建百工署正在招揽人才,特地派我等来请高巨人过去。” 高老五吃了一惊,本能地推辞。他知道给官家办事的苦,他从前也做过更卒,也就是应付官府的徭役,不仅累死累活,没钱可赚,而且动辄挨打受骂,在那些官爷眼中,简直连畜牲都不如。 那人又笑道:“高巨人,此番我等不是拉你去做更卒,而是按照皇帝陛下的命令,请各行各业的能工巧匠,去百工署制造机巧之物,按手艺的高低,付给薪资,如若能造出新鲜有用的器具,还另有重赏。” 高老五吓得连连摇手,只盼着能推掉这份差事。 另一个看起来更粗鲁的人说道:“其实我们可以强拉你走,只是陛下叮嘱,要我们礼遇匠人,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动粗。你可不要逼得我迫不得已啊!” 李三忙劝道:“师傅,您便去走一遭吧!别惹两位官爷发怒。” “既是你的徒弟,那也是工匠了,一道去吧!” 高老五和李三无法,只好收拾了东西,随着两个官差走了。四个人一路向西,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一处所在。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77. 工匠精神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空无一物,正对着门是一面雪白的墙壁,墙壁上挂着一副白绢,白绢上画着一张图。 那图画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像是小孩子胡乱的涂鸦,但不知为什么竟然画在昂贵的绢布上,还被恭恭敬敬地挂在了墙上。 屋子里只有这么一件东西,大家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地全集中到了这张图上。 官差指着图问道:“高巨人,可看出这是什么东西?” 高老五和李三一道伸了脖子去看,李三说道:“这图画得也太粗糙了,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块绢,这简直是。。。” “住口!”没等他再大放厥词,忽然听道官差厉声喝止:“不得妄加评议,此乃当今皇帝陛下亲手所绘,这是圣上亲笔!” 两个人听了,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对着图连磕了几个头。 官差道:“只管磕头作甚?快看一看,这东西能否做出来?” 皇帝亲笔画的图,自当另眼相待,高老五起身仔细端详半晌,说道:“官爷,这是犁,可是这犁辕为什么是弯的呢。” 虽然这图画得拙劣不堪,那犁样子古怪,但依旧看得出是一只耕地用的犁。 这犁与那时普遍使用的长直辕犁不同,犁身短小,犁辕呈现弧形的弯曲,犁上有圆形的犁壁。 高老五看来看去,不知这犁为什么有如此古怪的样子。 他喃喃道:“陛下,陛下怎么画了一副犁图?” 李三在旁边插嘴道:“师傅,听说陛下是放牛出身。。。” “休得胡说!”官差喝道:“你只说这个,曲辕犁,能不能做出?我可告诉你,如今已有几十个工匠在做此犁,陛下说了,十天之后,他要来百工署,亲自试验曲辕犁,谁做出的犁达到皇帝陛下的标准,赏钱十万!” “十万?”高老五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当时一个普通农家累死累活,一年的收入也只有一万钱,只要造出这犁,便可得十万钱,那可是一户农家数年的收入! “十天,紧了点,不过能,能做!”高老五颤颤巍巍地说道:“李三,你快回家去,带上咱们的家伙,咱们这就开做!对了,把小钧也叫来,他虽然不务正业,也能打打下手,十天。。。” 高老五立即动手,用尺在图上量来量去,比照着尺寸下料,一边还不时地嘀咕道:“陛下为何要做这么奇怪的犁呢?” 不多时李三和高钧回来,李三立刻帮着师傅打起了下手,高钧却站在帛图前,只管呆呆地看,半晌也不言语。 高老五骂道:“这孩子,让你来是发呆的吗?不知道帮忙,只顾瞎看什么?快来干活!” 高钧应了一声,脚却像钉在地上一般,一动也不动。 李三笑道:“师傅别管他,小钧又发了呆病了。” 高老五摇头道:“早知不叫他过来,什么也帮不上,真是个废物!唉,我高家祖传的手艺,就要断在我的手里了。” 高钧也不搭话,只顾盯着帛图发呆,他从早看到晚,嘴里念念有辞,手中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画来画去,饭也不吃,简直疯魔了似的。直到天色漆黑,墙壁上的图看都看不清楚,他还在那儿呆呆地站着。 高老五到底心疼儿子,来叫他吃饭睡觉,却听高钧喃喃道:“妙啊!这实在是极妙的设计,曲辕,当然比直辕省力,这个犁壁,圆的,可将翻出的土推至两边,减小前进的阻力,这犁,这曲辕的犁,定比直辕犁更快,我,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他终于转过头来,将目光聚焦在父亲脸上,激动地道:“父亲,这犁要是做出来,种起地来又省力又快,这画图之人,真的是天才呀!” “不过,”他又说道:“此人看似天才,却又像什么都不懂,这辕的尺寸完全不对,这个犁评,结构也不对,要是照这个图做出来,恐怕这犁推都推不动。” “不要胡说!”高老五低声喝道:“这是皇帝陛下画的图,你再胡说八道,小心被人捉了去!” 高钧道:“可是,这确实画得不对呀!不过基本的结构画出来了,只要再调整下尺寸,修正一些构件,必是一副天下绝无仅有的好犁。只是把直辕改成曲辕,受力完全不一样,就这么简单,我怎么就想不到?陛下,陛下真的是天才呀!” “那是真龙天子,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比的?陛下画出了图,我们只管按尺寸做出来便行了,不要胡乱改动,小心惹祸上身!” 高老五从前做更卒的时候,官府都会指定做成什么样子,若是做错了,肯定是怪罪到更卒的头上,少不得一顿责罚,现在这图明晃晃地在墙上挂着,你不一板一眼地照着做,还要东改西改,做出来不合规矩,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有李三打下手,高老五的曲辕犁进度很快,十天之内完成完全不成问题。高钧在看了两天的帛图之后,终于开始动手了。 他不给父亲帮忙,而是另起炉灶,自已做了起来,被父亲喝斥过多次,高钧只是不听。高老五没有法子,只好随他去。 到了第八天,高老五的犁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看起来与皇帝陛下的帛图一般无二。不愧是世代相传的手艺人,尺寸一点也不差,做工十分精巧,就连官差见了都说做得好。 因为要呈给陛下御览,高老五格外用心,给犁身上细细地刷了漆,只等晾干了,安上犁铧,便是一副崭新漂亮的犁。 高钧的犁还没有样子,只是那弯曲的辕他就做了好几天,废掉了好几块好料,要是在家早就要挨打了,在这儿是官家供应,不限料,才能让他随便浪费。 第九天,高老五已经做好了一副闪亮的犁。高钧的犁还是一堆零件堆在地上,高老五道:“早知道不叫你过来,一点忙也帮不上,就只会捣乱!就你这手艺,将来饭都吃不饱!唉,可惜了我老高的手艺,怎么就有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78.连环霹雳 工匠们的犁虽然与皇帝陛下的图纸一般无二,但是却完全不成,还不如老式的直辕犁,虽然慢,却很稳,一直在缓慢地向前推进。 皇帝陛下大失所望,问道:“只有这些吗?还有别的犁吗?” “回陛下,都在这儿了。”官差觑着皇帝的脸色,“还有,还有一只,不过,做得不太好,不好看,怕陛下怪罪。” 一大早,高钧的犁因为形象不过关,当场被官差淘汰,根本就没拉到地头上来。 当时高钧便道:“那些犁都是样子货,不成的,真正的好犁是这一只,皇帝陛下是识货之人,是少有的天才,你们用样子货来糊弄陛下,当心受责罚!” 这时官差见陛下失望,心中不免紧张,忽然想起了高钧的话,死马当作活马医,又提起了他的那只犁。 刘钰转头走开几步,忽然站住,说道:“拿来试试!” 他多少有些意兴阑珊,也是临时起意,才肯再耽误些时间,看一眼那个不好看的犁。 不一会儿,高钧的曲辕犁便被拉了过来,样子确实很粗糙,工匠们见了都摇头。 “就这货色,也敢拿出来比试?这种粗糙之物,真是给我们木工丢脸!” “若是惹得陛下发怒,我等都要跟着遭殃。” 高老五手心里捏了一把汗,虽然他精心制作的犁没有得到陛下认可,但是陛下并没有惩罚,大不了白耽误几天功夫而已。可高钧的这只犁样子如此粗糙,皇帝见了,恐怕要龙颜震怒,到时他高家可能遭祸殃。 他不禁暗暗埋怨儿子胡闹,也暗怪官差多嘴,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揪着心,但愿陛下不要怪罪才好。 皇帝见了高钧的曲辕犁,眼睛有些发亮,命令道:“快套上,下地!” 这个犁的样子,和他在后世见到的很像了啊! 两副犁具,一个直辕犁,一个曲辕犁,并排从地头出发,高钧的曲辕犁一下地,立时便显出不同。黄牛向前迈步,看起来都比另一头轻快,立时便把直辕犁甩在了身后。不一会儿这一条沟便犁到了头,掉转头向回走。 皇帝陛下叫道:“好!好快的犁!” 高老五听到这句话,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一时觉得眼泪上涌,没想到这平时看起来呆呵呵的儿子这么有出息,竟然在皇帝面前露了脸,真让他喜不自胜。忽然又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甚至在心中暗自埋怨:“要不是严格按照皇帝的帛图来,我自己琢磨,兴许也能做出来。” 那些工匠们目瞪口呆,这么粗糙难看的犁,怎么走得这么快?这地里的土到底有没有翻起来? 众人到地里去看,见那曲辕犁犁过的地,深浅适度,土地松软平整,一看就十分适合耕种。 直辕犁不仅牛拉得吃力,而且动不动被翻起的土堵住了去路,还要人时不时地清理才能继续前进,好不容易犁到了头,因为又大又笨重,转弯时又费了很多时间和力气。 再看曲辕犁,因前面一个圆形的犁壁,土翻起后都被推到了两边,因此减少了前进的阻力,一点也不碍事儿。转弯时也轻巧自如,速度比直辕犁快了许多。 等到曲辕犁犁好了两亩田地,直辕犁连一亩都没有犁完。 那些工匠们开始时都是一脸的鄙夷,此时却全都默不作声。同行是冤家,自己的犁被这曲辕犁比了下去,任谁心里都不是滋味,可也没什么可埋怨的,图是陛下画的,谁也不敢当面说图不好。不管怎么样,人家受到图的启发,做出了曲辕犁,自己同样看了图,却只做出犁不了地的废物。 “好!漂亮!”皇帝陛下带头鼓掌叫好:“这是哪位巧匠做成的,朕一定要重重地奖赏他!” 皇帝下令立即颁发了“十万钱”巨额奖赏,并当场宣布,以曲辕犁的制作者高钧为“大木工匠”,主持百工署木器局工作。 高钧拜伏于地,接受皇帝的任命。他抬起头来,看着皇帝,忽然说道:“陛下,那个,那个犁评,陛下好像画得不对!” 谁都没有想到他居然说出这么一句,一时都吓了一跳,百工署的主事立即斥道:“大胆!你一个小小工匠怎敢指摘陛下的图!” 高老五一下子扑倒在地,“陛下,陛下,犬子无知,请陛下恕罪!” 高钧却依旧呆呆的,茫然道:“是不对,陛下,按陛下的图,这犁评做不出来。” “住口!快把他拉下去!”百工署长已经要气死了。 “你住口!”皇帝陛下突然冲着他发作了,“来人,把这百工署长给我拉下去,别让他在这儿捣乱!” “高钧,来,来好好说说,这犁评怎么不对?”皇帝向高钧招手,两个人凑在一起,就用一根木棍,在泥地上画了起来,高钧边画边说,皇帝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高老五在旁边看着,心里砰砰乱跳,他没想到儿子的胆子竟然这样大,竟敢直接指出皇帝的错误,这,这可是杀头灭族的罪过! 他看着皇帝的脸,只要他一摇头,一蹙眉,便吓得高老五一身冷汗。好不容易看皇帝站起了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说道:“就照你说的这么改,再做一版试试,做成了便大量生产,明年开春推行下去。” 高老五松了口气,见皇帝又拍了拍高钧的肩膀,说道:“这可是有关国计民生的大事,做好了这曲辕犁,你便是我大汉的大功臣!” 高老五热泪盈眶,他这辈子也没这么风光过,虽然这风光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儿子的,但他依旧觉得激动万分,他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工匠,竟然得到皇帝陛下如此厚待。 他激动地拉着高钧跪在地上,向陛下连连叩拜,连称不敢。皇帝笑道:“有何不敢?这是尔等该得的,只要尔等好好地提升技艺,造出更多的好东西,朕绝不会亏待尔等!” 皇帝走后,所有的人都上来道贺,连百工署长都变得和颜悦色起来。高老五忙着应酬众人,而他的儿子高钧,则一头钻进了工房,又研究起曲辕犁来。 高钧经过多次改版和试验,终于成功制成合乎皇帝心目中标准的曲辕犁,定了版便开始大批量制造,争取明年把直辕犁直接淘汰,使整个三辅提前进入曲辕犁时代。 曲辕犁的事刚告一段落,皇帝陛下又送来了一副帛图,依旧是画得歪歪扭扭,高氏父子看了半晌,隐约看出是一辆投石机,但是却比普通投石机多了许多部件。 在这幅惨不忍睹的图下面,写着几个小字:连环霹雳车。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79.优劣分明 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原太原太守鲍永和立汉将军冯衍来到了长安。 他们坐在车中,掀开厚厚的布帘向外张望。虽然天气寒冷,但长安街头依旧十分热闹,行人往来不息,街边商贩在卖力地吆喝着揽客。不时有小队羽林军排着队经过,维持着街面上的秩序。百姓们对此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惧怕,反而面带笑容,对其指指点点,脸上颇有些引以为傲的神色。 人人安居乐业,到处是一副平安兴旺的场景。虽然赤眉军进城不过两个多月,长安城竟似比更始朝治下更加繁荣。 鲍永有些诧异,他虽然忠耿,念念不忘刘玄的知遇之恩,却是个有见识的人,见了长安城的景像,觉得如今的长安治理得不错,这个新主上恐怕比刘玄更有才能。 冯衍心里暗自欢喜,看起来这朝廷是个靠谱的,皇帝是有前途的,也不枉他大老远的从太原来投奔。 冯衍自恃才高,一心想学以致用,实现抱负,无奈他时运不济,一直无人赏识,好不容易跟了更始将军廉丹,廉丹却突然战死,他又投了鲍永,谁知不久后天下复乱,鲍永也陷入了困境。 冯衍渴望被任用,几乎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以致于他虽然看好刘秀,却因为杜广国的一通忽悠,以为能在长安受到重用,而改变心意来投刘钰。 本来以为刘钰是个草根皇帝,不擅政务,没想到长安城竟被治理得井井有条,恢复了几分大都市的气象。这让冯衍对长安朝廷的期望又提高了几分。 马车隆隆地驶过闹市,又向前走了许久,已能遥遥见到前面的宫墙,鲍永惊道:“莫非陛下这便要召见?” 这时马车已在宫门前停下,杨延寿从前面车上下来,走到近前,笑道:“陛下说了,今日二位初至,本应请你们先回府休息,明日再行召见,可陛下急于见到两位,命我将你们直接接入宫去。。。陛下正在宫中等候二位。” 鲍永正色道:“我二人一路风尘,未来得及沐浴梳洗,如此去见陛下,实在是不敬。” 冯衍却道:“陛下急召,足见厚意,鲍公,我等也急于拜见陛下,只好不拘常礼,现在前去了。” 杨延寿道:“陛下今日问过几次,问两位何时到,又不断派人去打探,早早地命我去东都门等着,陛下等不及要见二位,足见倚重。” 三人一路说着,走入宫门,有几个郎官正在那儿等着,见了三人,叫道:“来了来了!”纷纷上前见礼。 鲍冯二人一一回礼,见这些人大多年纪较轻,最大的也就是三十岁左右,有的看起来尚未及冠,脸上还有着稚气。不禁想起杜广国说的陛下敢于用人,不论年龄资历的话,如今方知他所言不虚。 不过这些人虽然年轻,看起来却没有传说中赤眉军的粗鲁样子。个个言谈文雅,举止有礼,一看便是世家子弟,不禁又将头脑中的成见去除了几分。 杨延寿引领着,众人穿过几重门廊,前面来到了温室殿,远远地便听见有人大笑道:“哎呀!君长!敬通!你们可来了!朕等得好心急!” 小皇帝大踏步地走了过来,鲍永和冯衍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放牛皇帝,远远地看不清他的脸,没注意到眉眼如何,满眼只看到一张咧开的大嘴中白白的牙齿。 鲍永和冯衍趋步上前,拜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陛下,臣何德何能,竟敢劳陛下亲自出迎!” “起来,快起来,地上凉!”皇帝两只手扯住两个人,将他们拉了起来,说道:“外边冷,咱们进去说话!” 鲍永感受着小皇帝手上的温度,心里也跟着暖和起来,皇帝年龄虽小,但是气度十足,言行豪迈,这种不修礼节的态度让人觉得格外亲切。他原来心中的忐忑和陌生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室殿中已摆下了酒菜,皇帝道:“你们远来辛苦,必是饿了,咱们边吃边聊,就当为二位接风,二位可别嫌简慢。” 鲍永连声逊谢,冯衍微笑不语,两人一路风餐露宿,此时见了热腾腾的饭菜,顿时觉得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 一般皇帝赐宴,臣子都比较累,一会起身举杯祝酒,一会下跪回应皇帝垂询,很难舒舒服服地吃上一顿好饭。 没想到皇帝举起酒杯,说道:“朕久仰鲍尚书高名,冯先生大才,今天才有缘一见,实是平生快事,朕,我跟你们说,今天咱们不要拘礼,就如好友聚会一般,该吃吃!该喝喝!你们两个,谁都不准客气!咱们来一个风流高会!” 说着他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口中吟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冯衍起身道:“陛下拥兵百万,雄踞西京,虎视天下,自可称为英雄,衍四海漂泊,无所归依,今穷途莫路,来投陛下,却不敢自称名士。” “丈夫穷达未可知,看君不合长数奇。敬通,你年纪又不老,正值壮年,不可太过暮气了。”皇帝抬起筷子,指着冯衍道:“朕本来以你为民曹尚书,因最近官制改了,裁撤了民曹,朕欲改任你为博士。敬通,不知你能教什么经?” 冯衍道:“陛下,臣无经不可教。” 话一出口,便吓到了在场所有的人,因为冯衍的口气太狂了。 汉武帝设五经博士,不仅教授弟子,而且是皇帝的顾问。博士作为一种专门传授经学的官,传授、、、、五经,每经置一博士,至汉末时这个范围有所扩大,博士增至十四位。 博士作为全国最有学问的人,每人只教一经。而冯衍却说无经不可教,足见其自负。 众人虽然觉得他说话太满,却也不得不服他的才学。冯衍是当时的大学问家,博览群书,号称通才,他敢这么说,是有相当的底气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80.大公无私 几天之后,抚民校尉郑深也从郑县来到了长安,前来迎接的是他的弟子----皇帝身边的侍郎方正。 郑深心中颇有些激动,他虽然身在郑县,离长安城并不远,但是并不常来,上次来这儿是两年前,那时还是更始朝,万事凋蔽,长安城远没有这番气象。更重要的是,上次他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的儒生,来到帝都只是闲着散心,如今却已是朝廷大员,皇帝依赖的臣子,这一次来是要大显身手,辅佐明君,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郑深十分庆幸当初的选择,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他就要失去这样的机会,错失一位可以倾心辅佐的帝王,错失施展自己才能的这一方大舞台。 他边走边感叹,皇帝陛下实在是有为之君,才几个月时间就把破碎的长安城收拾成这般模样。 这时车子拐进一条街道,两边都是雕梁画栋,像是什么豪华的商户,此时却都紧闭大门,显得格外冷清。 郑深问道:“这是什么所在?” 他身边的弟子,皇帝身边的侍郎方正道:“夫子,这是最近新建成的红灯市。” “红灯市?既然是市,为何竟如此萧条?” “夫子,这条街上全是女闾,只有夜间才营业。” “什么?”郑深皱了皱眉头,“陛下竟允许这么大张旗鼓地建红灯市?” 方正轻声道:“夫子,听说这红灯市背后的金主是翟兴,也有人说,其实这就是陛下建的。” 郑深不说话了,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那时的女闾虽然常见,官府并不禁止,但是由皇帝大张旗鼓地兴建,这还是头一遭见到。在一个自命端方的儒者看来,多少有些伤风化,并且有损仁德之君的名声。 方正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说道:“当然,陛下并没有公开兴建这些,而是默许。这里都由本地商贾经营,其中最大的是长安城大商候春。夫子,我听说。。。” 方正顿了一顿,声音愈加低了下去,“候春,包括其他几个有名的红灯市大商,陛下都在暗中。。。为此,陛下的内库才能财源不断。” “哦,”郑深若有所思地道:“这个,确实赚钱,是好买卖。” 方正又道:“夫子,除了这红灯市,还有金牛市,金牛市全是赌坊,每日赌金以亿万计,不仅许多人平日去赌博,每到有球赛时,还会面对百姓开盘赌球,那时的赌金更是多得吓人。据说这买卖背后也有翟兴撑腰,其实说到底也是陛下。如今长安城号称有四大市,东市、西市、红灯市、金牛市,每个都日进斗金,原本的南市和北市都及不上。夫子,要不您。。。劝劝陛下,毕竟这些都是蝇头小利,陛下乃仁德之主,当行教化。。。” “迂腐!”没等他说完,郑深便斥道:“有为之君当抚百姓,利万民。这些买卖,陛下不做,那些商人也会做!商人敛财,都用于享用,于国于民何利?反不如将此利归于陛下,归于国家。如今大汉百废待兴,百姓嗷嗷待哺,有多少用钱之处?岂可为一已之名,误了民生大事?陛下,陛下行事看是为私,其实是为公,如此,愈发看出陛下之敢作敢为,大公无私。” 方正见恩师教训,不敢再说话,只是垂首谢罪。 郑深又道:“当年管相兴女闾而富齐,百姓咸称其美,齐国称霸诸侯。便连孔夫子也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数百年过去,你怎么还有这等迂腐之想?方正,你要多学些经世之学,济世之道,为天下做些实实在在之事,切莫只为了些许微名,成为有空名无实用的腐儒。” 方正被训得汗都要下来了,只得不住地认错。心里却有些疑惑,这好像与夫子平时教的那些君子之行不太符合。 郑深又询问了许多长安之事、朝中之事,方正说得很详细,最后道:“赤眉军一系老首领只剩空衔,陛下极少任用,几乎都闲在家中,反而是几个善战的将军仍有带兵之权,其中濮阳将军芳丹最受重用,如今带大军驻扎在函谷关外。皇帝的身边,因为夫子不在,被杨延寿钻了空子,他眼下最为得宠。还有一些长安的名士、豪门子弟,也都得到重用。唉,夫子不在朝中,我等郑县旧人都没了倚仗,都被那些人挤到一边去了。” 郑深作色道:“切莫说什么倚仗!汝等不管在什么位置,只须尽心做事,为陛下分忧,还需要什么倚仗?身上的本事便是汝等的倚仗!还有,不要再分什么郑县旧人,长安新人,同朝为官,都是大汉的臣子,还分什么新人旧人?” 方正只有受教,连连称是。 郑深进宫面圣,君臣相聚自然欢喜,当面叙谈别后情景。郑深感觉每次再见皇帝都有耳目一新之感。如今的刘钰已执掌大权,再没什么掣肘,气度又自不同。 皇帝问道:“子渊,今年的秋收如何?” “回陛下,左冯翊比去年减产两成,虽幅度不小,但人口减了三成,粮应该还是够吃的。虽然之前左辅都尉搜集了许多粮草以供军需,使得民间缺粮,好在左冯翊豪强出了不少力,在抚民将军的统筹下,百姓虽然不敢说吃饱,但是也不至过于饥馁。从目下看来,过冬是没有问题的,或许还有些余裕。” 左冯翊的豪强以乌春为代表,是最早追随小皇帝的一批人,虽然被大大地薅了一通羊毛,但是也在皇帝身边牢牢占据了位置,算起来一点也不吃亏。 “抚民营在五个屯田点开荒数千顷,又将十数万无地流民安置在闲田之上,在秋收之后,抚民营率军民广植宿麦,将军亲自下田耕作,军民争相种地。百姓皆说,明年再不会挨饿了。” “好啊!好!”皇帝高兴地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步,忽然转头问道:“刘彪在忙些什么?” “刘校尉,”郑深有些迟疑,“臣与刘校尉很少见面,不知他都忙些何事,不过据说刘校尉最近有些贪杯。。。陛下,臣斗胆,敢问陛下为何处置了刘校尉?” “唉,当时三十万大军在城外,朕也不敢掉以轻心。他行事莽撞,若是不走,想必会被人盯上,免不了找他的茬。” “陛下对畜牧校尉一派爱护之心,想必刘校尉必能领会。” “他能领会才怪了!”刘钰冷笑一声,“刘彪胆子又大,性子又躁,做事没分寸,该好好地磨一磨了!” “暂且不必理他!”皇帝把刘彪放到了一边,说道:“子渊,朕与你说实话,京师之粮只够军民吃到明年春天,朕为此日夜忧心,把你召来,也是为了此事,子渊,快替朕谋划谋划,如何能积攒钱粮,作长久之计?”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81.大汉赋税 郑深道:“若想长久,应当恢复赋税,我大汉今秋未收赋税,不知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子渊,你也知道,连年天灾人祸,百姓日子不好过,朕新登大宝,初入长安,也应让百姓知朕之仁德。” “那么陛下是想免税?” “朕已下诏,今年免税。” “免什么?口赋还是田租?” “免口赋,免田租,全免!” 郑深沉默半晌,方才叹道:“陛下仁德,实乃万民之福也。” 口赋包括算赋和口钱,都是人头税,算赋针对成年人,口钱针对未成年人,为了抑商和限制蓄奴,商人、奴婢的人头税加倍收取,为了增加户口,男女如果到了年龄不结婚,也会被多收人头税。算赋是国家财政收入,口钱则归于少府,是皇帝的私房钱,因此口钱很少减免,甚至起征的年龄也在不断下降,原本是七岁起征,等到汉武帝时已降到三岁起征,等到了后世东汉末年,已经降到一岁起征,几乎是一落地喘地就得掏钱。 田租则是农业税,先秦时期,“什一而税,王者之政”,秦朝时赋税沉重,田租几乎达到收获的一半,汉初吸取了秦亡的教训,轻徭薄赋,将田租恢复为十税一,之后一直在降低,从十税一到十五税一到三十税一,汉文帝在位时有一阵子甚至是全免,终汉之世,田租一直保持在很低的水平。 文景时是小政府,可以较低的财政收入水平维持政府的运转,汉武帝时政府规模急剧扩大,低税收水平便维持不了政府的正常运转了。 郑深试探地问道:“算缗还收不收?” 皇帝大手一挥:“免!” “算缗”是针对商人收的税,汉高祖对商人采取抑制政策,以商人财产为基数征收“算缗”,没有多久就废弃了。等到汉武帝时,为了增加开支,又恢复了算缗的征收,规定商人财产每两千钱要缴纳120钱的财产税,对过往车辆也收税,因为商人的反对,武帝下令“告缗”,鼓励百姓互相揭发,以没收商人财产的一半作为奖赏,一时举报之风盛行,无数人因此破家,无数人亦因此发家。 郑深又问了几种赋税,答案全是:不收。 皇帝的意思是,经过战乱,经济遭到极大的破坏,需要休生养息,恢复实力,让农民好好种地,自食其力,让百姓敢生孩子,增加人口,不必担心一落地喘气就要交钱,吸引商人往来,活跃经济。 理是这个理,可是农业税不收,人头税不收,财产税不收,商业税不收,这不收那不收,还要弄钱弄粮食,上哪儿弄去? 郑深又道:“陛下欲官山海乎?” 这是问皇帝,要搞国营企业,资源垄断吗? 皇帝终于点头了,“这个可以有。” 最早提出“官山海”的是春秋时期齐国的宰相管仲,他说过“唯官山海为可耳”,意思是由国家控制山林川泽之利。汉武帝时期的财务专家桑弘羊,为了从富商豪强手中夺回盐铁等重要经济领域的经营权,扭转国家的财政困难局面,也曾推行了盐铁官营和酒类专卖。 郑深长长地松了口气,总算是有进项了。 山海盐泽之利十分巨大,几乎能占到国家赋税的一半。如今更始朝廷已经崩溃,庞大的官僚机构倒塌,新的官僚体系比较精简,相当于是一个小政府,大不了退回到从前文景之时,在轻徭薄赋的状态下,用不了几年,国家就会积攒起不小的财富。 只是如今四海未平,到处需要用兵,远不是文景之时的太平日子,大军一动就是钱粮,这笔开支向何处去寻? “薅羊毛!”不出意料之外,皇帝又是这三个字。 郑深知道皇帝的薅羊毛三字经,也猜到了他的打算。如今大家日子都难过,有钱有粮的就是各地豪强,豪强占据大片良田,建造坞壁,屯集粮食,以作长久之计,在皇帝的眼中,就是一只只肥羊,不收拾他们收拾谁去? 只是这羊毛是怎么个薅法呢? 皇帝道:“朕还没想好,不过有人提议向天下富人收税。” “不可!此乱国之法也!”郑深斩钉截铁地道:“陛下,此事大大不妥。您刚入长安,立足未稳,正须倚仗各地豪强之力,此时断不可与之为敌,而应收天下之心,得其强援。若对富户课以重税,谁还会追随陛下?便是陛下的太守、都尉,各地官吏,哪一个不是当地大户豪强,谁肯替陛下做事?圣命一出,臣恐彼等竞相揭竿而起,以迎关东之兵矣!” “说得对,此事确实是大大不妥。看来还得用小刀子,软刀子,薄片快削,多削几刀也有不少肉呢!”皇帝说到这儿,突然舔了舔嘴唇,“子渊,你没吃饭吧,来陪朕吃饭,今天咱们涮火锅!” 此时在郑深的府第,他的弟子们都在坐等,他们都在猜测着,皇帝陛下会给郑深一个什么职务。 方正说道:“夫子最先追随陛下,陛下最是倚重夫子,赈灾、屯田之事都交给夫子主持,想必这一次的职位也不会低了。” 何欣说道:“如今陛下身边杨延帮最是得宠,直接被陛下任用为工曹尚书,夫子之职位,至少与之比肩。” 郑白却道:“未见得,两千石以上的高官都被军中诸将占着。学问大家冯衍只是六百石博士,从河西回来的通儒杜林是侍御史,也是六百石,杨延寿如此年轻,却做了一千石的高官,明显是皇帝陛下破格提拔,父亲数月未见陛下,不知圣眷如何,能做什么实未可知。” “我不信连那个杨延寿都比不过,哼!”方正一脸的愤愤不平。 除去军中将领,如今皇帝身边近臣分为三派,以京兆扶风等地的豪强子弟为一派,都是最新归附的新贵,比较抱团,另一派隐隐以杨延寿为首,多为皇帝征豪强时一路收的豪强子弟,第三派就是郑县一派儒生,以郑深为首,但是因为郑深最近不在长安,这一派未免显得有些势单力孤。皇帝对杨延寿宠信有加,新晋权贵以扶风茂陵的杜林和陈仓的吕鲔为首,也时不时受到召见。 可何欣和方正等人,却没有了在郑县里独得圣宠的风光,少被召见,因此未免有些不平,时不时地发些牢骚,当然不敢针对陛下,而是对着另外两派,尤其是杨延寿。所谓人红是非多,出头的椽子先烂,自古皆然。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82.一人之下 方正与何欣等人一直盼着郑深进京,好扛起这一派的大旗,与另外两派分庭抗礼,所以他们格外看重今天皇帝陛下的任命,一般人认为,郑深的职位大概和杨延寿类似,为一千石左右的官职。 “唉,夫子怎么还不回来,这都进宫一天了。”方正嘟囔道。 何欣道:“你急什么,皇帝召见,当然时间越长越好,这明显是两个人相谈甚欢,夫子的见解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赏识,否则早就回来了。” 众人点头称是,郑白赶紧命下人置酒,款待诸位同窗好友。 “当初在郑县时,我等几乎是时时随驾,帮着陛下从无到有,建军赈灾,那时真是忙啊,如今反倒轻闲了许多,倒是那个杨延寿从早忙到晚,谁见了他都恭称一声杨尚书。” “放心吧,夫子来了,又要忙起来了!有的是你的事做!” “没想到啊,杜广国那个只会玩嘴的家伙已经做上了两千石的郡守,我作为同窗好友,如今却只是个比四百石的侍郎,唉!找谁说理去?” “杜广国凭一张嘴,为陛下收了两郡,要是没有太原、上党两郡,西河也不一定会降,而杜广国还在用兵,要拿下河东郡,凭一已之力收得数郡,他可算得上是我辈中最为佼佼者,便连夫子也没他这般功劳,我等怎么比得上呢?” “当初杜广国的学问不如我等,连夫子也总是说,杜广国不好读书,后来更是让他直接回家去,不必读了。没想到啊,唉,两千石对四百石,差得太多了。” “反正如今朝廷无钱,多高的职位都是发些米粮维持生计,离发俸还远着呢,两千石和四百石有什么区别?” 郑白道:“广国虽然不擅读书,但是父亲从前常说他有大志,有干才,将来必居高位,如今看来,父亲实在是识人。” 一行人直喝到天黑,有人发着牢骚,对别人的成就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有人却对未来充满希望,这希望大半寄托在入宫面圣的郑深身上,可是郑深却迟迟不回,直到月上中天,才有人回来送信,说皇帝陛下把抚民校尉留在宫中,两人连夜议事。 郑府众人立即精神大振,看来郑深圣眷犹隆,皇帝还是十分器重他的。 直到第二天傍晚,郑深才回到府中,虽然看着有些疲倦,但却显得精神奕奕。 郑白和众弟子赶紧迎上去,郑深道:“尔等要多学些经世之学,莫只顾着钻在里,也莫只顾着空言。” 弟子们垂首称是,郑深又道:“日后在朝中立身要正,万事以公为首,为陛下分忧,眼界莫局限在那些功名利禄、世故人情上,眼下的局势,正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时,尔等皆有机会施展胸中所学,我对你们寄予厚望,诸生努力!” 郑深打发了众弟子,对郑白道:“汝大兄郑青在河西,音信不通,当时家眷西去之时,我修书一封给我的故交河西窦融,托他照顾家小,没想到如今窦融占了河西之地,俨然一方诸侯,不知他是否有意逐鹿天下,或者属意于哪一方。数月之前,为父尚不知自己能有今日,身居高位,为朝廷之重臣,如今身份不同,对河西家眷却是不利,若是那些有心之人以汝大兄等人为质,要挟我父子,反倒是件麻烦。” 郑白道:“那想法子送信去河西,让大兄明春来长安罢!” “不可!河西回长安路途遥远,我料明年春粮收了,陛下必要对陇西用兵,道路不宁,若是遇到乱兵,反不如不动。” “那怎么办?” “陛下欲差人绕路去河西,联络窦融,我派个可靠家人随行,带一封家书,让他们就在河西,不要轻动。” “陛下用兵陇西,那关东呢?” “陛下之方略,乃是效仿秦国一统六国之事,先安定西部,再出兵关东,一争天下,目前看来,向东只能是守了。不过河东是必要拿下的。” “父亲,儿欲往陇西,在河间王帐下效力,也在军中搏个出身,若是平定了陇西,儿还可就便打听母亲和大兄的消息。” 郑深叹道:“我知你立业心切,必定在长安呆不住的,其实朝中事情极多,有大把立功的机会,只是有为父在朝,你难免会被认为是因我而成事。唉,你长大了,也该出去锤炼一番了,我已为你向陛下求了去陇西的差事,你到了军中,万事小心,以保重自身为第一要务,莫要让白发人悬念。” 父子俩计议定了,郑白收拾行装,准备出行。 两日后,皇帝下旨,以郑深为尚书令,总督六曹,兼领户曹。 旨意一下,郑门弟子个个欢呼,都觉得有些扬眉吐气。 尚书令原本秩俸一千石,掌皇帝的奏章及出纳,小皇帝将其改为秩俸两千石。尚书令不只是秩禄变化,职权也大了许多,如今大权皆在六曹尚书,尚书令总管六曹,大权在握,隐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些实际上的丞相的意思。 朝中诸事草创,皇帝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这下子把杂事甩了大半给郑深,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可以安心吃饭睡觉长身体了。 当天皇帝就让牛头和马面来按摩放松,两个死太监抢着上前,皇帝伸手招了招:“牛头,你来,你劲儿大,按得舒服!” 马面一脸委屈,瘪着嘴退下,牛头激动地上前,先替皇帝捶背,心里牢记着皇帝说的劲儿大舒服,运足了力气,一拳砸得小皇帝嚎叫一声,“让你劲儿大点,也不能这么大啊,你是捶背还是擂鼓?” 牛头连声请罪,忽听有人说道:“你退下吧!我来伺候陛下。” 牛头一见,忙跪地叩头,慢慢退去。樊桃花走上前来,坐在刘钰身边,伸出皮肤细腻又肌肉结实的胳膊,一下子捏在他的肩膀上。 刘钰身子猛地一缩,叫道:“哎哟,你轻点!” 樊桃花的手却丝毫未松开,而是将两根手指慢慢聚拢,只捏着小皇帝的一点皮肉,让他欲发疼得吸气。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83.太学学士 郑深回京几天后,便开始张罗恢复太学,太学名义校长是英明神武的大汉建世皇帝陛下,执行副校长是尚书令郑深,朝中的博士和一些请来的著名学者负责教授。 太学是国家的最高学府,向来是朝廷培养人才的主要场所,有汉以来,出身太学的官员数不胜数,一个朝廷官员,要是没有过太学的学习经历,简直有点说不出口。 故此,太学一出,立即引起贵族豪强的兴趣,大家都意识到,跻身于新朝廷官员阶层的机会来了。 但是一见到太学的入学条件,很多人都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原本太学的入学条件是由朝廷规定,一定品级以上的官员子弟,或者是郡县推荐的贤良才能入学,入学之后一应学杂费都由官府供给,学生只需要负担自己的生活费即可。 可这次太学的入学居然没有条件,即不需推荐,不用选拔。只有一条硬性要求,那就是每个太学生要自己负担学杂费,交纳钱粮。 每个太学学生,入学时都需要交粮两百石,这是新生的入校费,除此之外,还需要每半年为一学期,每学期交一次学费,学费为钱十万,粮二十石。 这个招生条件一出来,一片哗然,关中士人都觉得将培养国家人才与钱粮赤裸裸地联系在一起,让人感觉太不舒服了。 可是等到见到随旨而来的一篇文才斐然,气势慑人的,便全都默然了。 这篇赋由当代赋学大家,博士冯衍所做,他先是盛赞了当今皇帝的德行,说他爱民如子,求贤若渴,亲自指示要兴太学、郡学,为国家陪养后备人才。之后又旁征博引,怀古思今,讲述了国家教书育人的重要性和必要性,鼓励学子要积极入太学,多长本事,为将来的国家建设出力。 冯衍还专门就学费之事写了大段的文字,开头便是引用了论语里的话:“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说明作为圣人的孔子从来都是收学费的,官办的太学当然也需要费用。当今皇帝陛下免了天下的税赋,但依旧保护你们,为百姓创造一个太平之世,你们本来就于国家没有贡献,如今要送你们的子弟去读书,难道还要陛下出钱来养吗?再者说了,太学时平时负责教授的都是俸禄六百石的博士,太学还会请俸禄千石、两千石、一万石的朝中重臣轮流来讲课,甚至皇帝陛下都说要常去太学,与学生们交流。他们的身价一个比一个高,难道不需要高额束修吗?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个学费已经是打折优惠了,太学名额有限,过了新年就要开学了,欲报名请从速。 冯衍的赋才气逼人,说理性极强,许多人看了居然生出愧疚之感,自己真是混蛋啊,刚才居然还质疑太学收费,太学这收费很便宜了好吧! 皇帝陛下自从入长安之后,胃口已经水涨船高,有许多豪强进城贡献,都见不到皇帝一面,除非那些出手豪阔的大手笔,才能偶然引起陛下的注意,如一个茂陵的张姓豪强,宰牛担羊,带着家兵,拉着粮食,奉钱数百万,又走了杨延寿的门路,才算是入了皇帝的眼,为自己的儿子弄到了一个比三百石的郎中位置。 现在不是在郑县的时候了,六石粮六丈布就能让家中子弟成为皇帝的羽林郎,如今的羽林郎价码涨了十倍百倍,要想进去光有钱不够,必须还要有门路。 因此,这太学生虽然不是官员,仅仅是个国家的人才库,便让许多土豪动了心,毕竟这里面的教授至少一半是朝廷命官,学生们入学之后能得到最好的教育,甚至有机会接触高官,更有甚者,有可能还会见到陛下,若是入了陛下青眼,入朝为官,对家族的好处是极大的。 这么好的事还不需要走门路,交钱就上,这样的机会,这样的价格贵吗?一点也不! 于是,太学的报名工作就是意想之中的火爆了,没几天的功夫,就报了上千人,一时骡马车辆络绎不绝,纷纷向长安城运送粮食,各地学生的报名粮源源不断地运到长安的官仓之中。 等到开学时,太学已招收新生三千余人,京兆长安附近大大小小的豪强,凡是经济实力足够的,几乎都把子弟送了过来,有的一家送了好几个子弟,足足带了一个车队来长安上学。 这一次招生让皇帝陛下的官仓之中增加了几十万石粮食。而郡里也有样学样,陆续建立郡学,当然学费比起太学低了许多,不过也使郡中府库充实了不少。 这是皇帝与郑深研究制定的教育致富的路径,与小皇帝在郑县招兵的路数如出一辙,充分利用了世人望子成龙的心理,狠狠地宰了学生家长一刀。 除了教育致富外,还有许多其他的充实府库的法子,如赐建石阙,也受到豪强的欢迎,朝廷鼓励民间向朝廷捐献钱粮,如捐献达到一定的数量,便授予其“高贤”称号,以后郡县长官每年要定期上门拜访慰问,并且由官府授权其建造石阙,以表彰其为国贡献的功绩,使之传于后世。 如果贡献的粮食达到一千五百石,皇帝陛下会亲自下旨,赐其建造石阙,相当于勒石记功。 与此同时,民间自行建造石阙的行为被禁止,这种旌表的方式被官方垄断,需要官府授权方可施行。 这种方式极其受大商巨贾的欢迎,商人在汉朝地位低下,虽然家资巨万,但是社会地位并不高,时常遭到官府的歧视,赐建石阙法一出台,便有许多大商向朝廷捐献,金额巨万,都受到皇帝亲自赐建石阙,赐号“高贤”。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当然也有人不以为然。 京兆杜陵豪强陈太公,有良田数百顷,家资巨万,听说了赐建石阙法,嗤之以鼻,说道:“这不过是朝廷敛财之法,一个石阙有什么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84. 以德以威 刘钰问郑深道:“子渊,难道关中的豪强这么没有实力吗?太学才报名了三千多人,太少了!朕的石阙也还剩了许多,都没送出去。” “陛下,臣以为豪强之心尚在犹疑,许多人并没有真心归附,此时不只要用德,还须加之以威。” “朕也想着,要给那些不识相的人一点颜色看看,杜阳和漆县一带的杜、马、李、刘数家豪门连堡自守,不奉号令,就拿他们来立威吧!” 关中临近帝都,向来是权贵聚集之地,豪强遍地,他们或把持一乡一县,或在大郡呼风唤雨,在地方上极有话语权,尤其自从王莽末年大乱以来,豪强们建造坞壁,招募青壮,用以自保,形成了一个个半军事化组织。 刘玄入主长安,代替了新朝的统治,豪强们纷纷投效,没料到刘玄立足不稳,只维持了一年多就政权瓦解,害得豪强们蚀了本钱,等到刘钰进入长安,豪强们未免有些迟疑。 虽然左冯翊和京兆各地大多已归附,但是右扶风的豪强没有见识过赤眉军的实力,虽然在其入主长安之后,也有许多人投效,但相当一部分地方豪族尚在观望,生怕这一次又押错了宝,蚀了本钱。 刘钰早在入长安后便派人晓谕各地,要他们重新投入大汉的怀抱,在传旨使者之后出发的是官方宣讲团,团员是从三辅征召的德高望重之士,有许多是胡子花白的老者,这些人乘车四处去宣讲,将皇帝的仁德晓谕四方,事实证明这种宣讲团效果还是不错的。京畿附近迅速归心,宣讲团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但是仍旧有不少豪强阳奉阴违,还要骑墙观望,尤其是右扶风,最严重的当属杜阳和漆县附近,因为靠近边郡,距长安相对较远,以杜、马、李、刘四个当地豪强为首,以种种理由阻止官府进入坞壁,不奉官府号令,几乎算是与朝廷公然对抗。 这种行为如果放之任之,朝廷威信将受到严重损害,其余豪强将有样学样,若其他人都群起效之,那刘钰的旨意便出不了长安城了。 此时的右辅都尉还是更始朝的原任严本,因及时投诚而得以保留原职,皇帝命其剿灭杜阳和漆县豪强。 严本亲自到了杜阳附近,征集附近县的青壮一万人,迁延一个月,却无功而返。 严本回报说豪强势大,坞壁地势险要,凭郡兵难以攻破,请皇帝调集羽林军及南军北军精锐进剿。依严本的说法,数县豪强联手,兵力足有两三万人,依山排列着数座坞壁,地势险要,难以攻取。若想连根拔除,至少要派兵五万。 因为当时正值隆冬,不宜动兵,这事儿便就此搁下了,等到过了年,天气稍微回暖,皇帝便又提起此事,要派兵去杜阳,与郑深、杨延寿及兵曹尚书罗由等人商议。 罗由道:“各营器械完备,训练充足,足可动兵。” 皇帝道:“依严本所说,贼兵有两三万人,据堡自守,要剿灭至少需派兵五万,诸卿怎么看?” 杨延寿道:“右辅都尉无功而返,想必会对敌势有所夸大,这是常情,杜阳和漆县两地,皆不是大县,两县加一起人口不过五万,即便收留些流民,两县也不可能有两三万人,据臣估计,贼兵顶多有一万余人。” 罗由道:“杨尚书说的在理,若是一万多贼兵,五千羽林军足可应付,只是他们若据险自守,在堡中不出来,那就不太好办了。” 小皇帝道:“不怕他们在堡里不出来,朕自有办法,只是,五千羽林军真的够吗?” 此时郑深开口了,“陛下出兵,若只是为了两县豪强,五千兵足矣,若是有别的图谋,则五千兵大大不够。” “子渊知我!”刘钰笑了,“朕欲待春天麦收之后,进兵陇右,必要先拿下漆县。” 杨延寿道:“两县豪强敢如此对抗朝廷,定有隗氏从中捣鬼,此番进兵,或许不只要应对两县豪强,若是安定和天水两郡出兵相助,就可能打成一场大仗。” 刘钰点点头,“这个不可不防。” 罗由却道:“隗氏来救更好,羽林军擅野战,正可截击其援军,先行灭敌威风。” “这倒是个法子。”刘钰心道,这正是经典的围点打援战术,羽林军强攻坞壁不太在行,野战打援倒是很有优势。 皇帝最终决定派大军前往漆县,但对于领军将军的人选却有些迟疑,他手下的少年将领,比较出色的孙易和王虎都已经去了前线,刘彪暂时被雪藏,公孙准、崔秀和张允都在陇西前线,田无忌和穆弘都在长安,但是都只能领一部之兵,不足以单独领军。 赤眉军中有几个将军打仗还是可以的,但是若放出长安单独领军,就可能老毛病复发,劫掠百姓。收编的南军和北军,也有几个将军和校尉有领军之才,可堪大任,但是刚投诚不久,皇帝不敢放心任用。 想来想去,这个领军的将军竟是没有着落。 刘钰有些烦恼,心中反复权衡手下的将领,不得要领,便出了门,在宫里走动散心。 此时天气刚刚转暖,还有残雪未化,湖中一块块的浮冰,随波漂动,长乐宫中还是一片萧条肃杀的冬景。 刘钰折了一根干枯的柳枝,拿在手中甩来甩去,在园子里无意识地来回走动。 牛头和马面跟在后头,稍稍躬着腰,大气也不敢出,只时不时地因为谁离皇帝更近些而互相无声地推搡,在体力上马面处于绝对的劣势,于是牛头占据了有力地形,紧紧地跟在皇帝的身后。 突然,一阵咯咯的笑声传来,皇帝有点纳闷,不知是哪儿的宫女在玩闹,竟然玩得这么开心。 他循声过来,穿过一道园门,见到一棵大树下围绕着几个太监宫女,各个张着手,好像随时准备接住什么似的,一个年龄大的宫女叫道:“婕妤,您当心些,您还是下来吧!” 树上挂着一个秋千,一个绿衣少女正站在秋千上,来来回回地高高荡起。她越荡越高,红扑扑的脸上荡漾着笑意,“不,我不下去,再高点!再高点!” 这少女正是刘钰的妾室,被封为婕妤的杨素青。 刘钰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这个人呢,就是他了!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85.采药之人 杨音获封镇西大将军,率羽林军五千人,南军一万人,整编后的原赤眉军两万人,一共三万多人向西北方向的漆县进发。 三万五千人虽然不算多,但都是精兵,战斗力十分可观。 杨音作为赤眉军的起事人之一,朝中的元老级人物,足可镇住这些来源复杂的兵将。并且由于他一向与皇帝亲近,又是皇亲国戚,深得皇帝的信任,故此这支队伍交给他,刘钰十分放心。 杨音是赤眉军五大头领之一,大大小小打了快十年的仗,为将之才是有的,再加上他性慈,能爱护百姓,能约束手下不滥行劫掠,所以皇帝对他格外看重。 羽林军的五千人由原鹰扬营曲长田无忌带领,随大军一道出发。 穆弘一直在长安训练射手,皇帝命他组建一支专门的弓弩部队,名为射声营,为与原北军八校尉的射声营区别,这支主要由少年组成的射声营被称为小射声营。 这次穆弘很想跟着一道西进,上战场,却被皇帝留下,刘钰笑道:“别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杨音率大军向西推进,抵达杜阳县。招当地官吏来问话,没想到半天找不来一个人,好容易军士带了一个人过来。 这个人二十五六岁年纪,样子很是斯文,见了杨音拜道:“小人杜阳县主记胡文,见过大将军。” 杨音怒道:“大军来此,县长不出来相迎,县丞、县尉皆不出面,只派一个小小的主记来,是什么道理?” 县里长官以县长为尊,其下有县尉、县丞、主薄等职,主记只是个管文书的小角色,在县里根本排不上号。 朝廷里出来的堂堂大将军,九卿之一的大司农,到了这小小县城里,居然是一个小小的管文书小官来接待,怎么不让人生气。 镇西大将军一发怒,手下的将士都虎视眈眈地看着胡文,好像一个回答不对,立时就要上前结果了他,若是一个普通的县里小官,早就吓得发抖了,可是胡文却很平静。 他回答道:“大将军息怒,不是县里长官不出来相迎,而是他们都不在了,只有小人还在县中。”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回大将军的话,由此城东去四十里有凤岭山,山中有凤岭堡,为本地豪强马才所建,这马家是杜阳一霸,素来横行乡里,与西面石磨乡的杜家并称为杜阳二虎,向来不服县中管制。原来还不会与官府公然动刀动枪,可自从右辅都尉大人上次来过之后,豪强们竟开始四处劫掠,与盗贼无异。半月前凤岭堡的贼人出来掳掠,破了杜阳县城,在城中搜刮粮草,又掳了青壮进山,想必要做长久的打算。县长看贼兵来势凶猛,不等贼兵进城,弃了官印逃走了,县尉带领县中士卒抵抗,刚上了城,就被城中的内应杀死,主薄大人被掳走了,只有小人因留在县衙内,反倒得以保全。小人将衙门内的小吏连同一些百姓集中起来,有数百人,就在这衙内,闭了大门守卫,贼兵攻了一阵子,见一时进不来,便去别处掳掠了,如今这县衙内,官职最高的便是小人,故此便由小人出来迎接大将军。” 杨音见他态度不卑不亢,回答十分清楚,在贼兵进城时敢于聚众抵抗,看来是个有胆识有干才的人,便说道:“既然此处以你为首,从今天开始,便由你暂代杜阳县长一职,供应大军之事,你要好好地办。” 没想到胡文跪下道:“小人不敢!小人感谢大将军提拔,只是杜阳县经贼人掳掠之后,府库都空了,贼人没带走的粮食都烧了,如今县里百姓都在挨饿,再不救济,恐怕就要饿死人了,实在无法供应大军。到时免不了受大将军将令责罚,与其如此,不如不做这个县长了。” 杨音帐下的将军角闳手按刀柄,上前喝道:“你一个小吏,得大将军赏识,破格提拔,竟还敢拒绝,怎么如此不识抬举!” “他不是不识抬举,而是明白自身的处境,未虑进先虑退,做不到的不勉强,比起那些夸夸其谈者稳妥多了。” 杨音说道:“县长逃走,县尉被杀,一个管文书的小吏,敢于聚众抵抗贼兵,足见其勇,有自知之明,不为高官厚禄所迷惑,知不可为而不为,足见其智,没想到在此边远山城,能见到如此智勇双全之士。” 他转向胡文道:“你为本县人氏,熟知县事,如今便由你代县长行事,好好安顿县里百姓,莫使县中有饿死之事。如有粮食不足,由军中拨出些来救急。你组织征发些民伕运粮,再安排些本地人为大军带路,进山剿贼,若是剿灭贼人,自有你的一份功劳。” 胡文道:“小人一人忙不过来,请大将军任命县内诸曹之职。” 杨音道:“这些都由你自行决定吧,若是差事办得好,事后再补道任命就是。”胡文拜谢领命而去。 杨音没料到杜阳是这般情形,不仅不能稍稍补充军需,反要搭上些粮食,恨恨地道:“这马才果真是可恶,出来掳掠倒也罢了,余粮宁可放火烧掉,也不让乡亲们食用,这是存心不给百姓活路,等到破了这凤岭堡,定要将马才凌迟处死,以正国法!” 众人见一向心慈的大将军都放了这样的狠话,心知他实在是恨极了。 当天杨音歇在军营之内,与将领们商议进兵之事,一直商量到天黑,众将才慢慢散去。 这时军士忽然来报,杜阳县长胡文求见。 杨音心想,白天刚刚见过,晚上又来求见,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忙叫他进来。 胡文不是一个人来的,与他一道的是一个魁梧的大汉,与斯文的胡文形成鲜明的对比。 胡文道:“大将军,这一位是我的生死兄弟唐经,他有一身好武艺,是县里有名的壮士。贼兵来犯时多亏了他,我才能守住县衙,免被贼人所害。今日大人允我招募人手,自行任命,我便寻了唐兄弟,请他担任县尉一职。唐兄弟感念大将军的恩德,又不肯无功受禄,便想成就一番奇功,将凤岭堡献给大将军。”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86.束手无策 汉代除边地六郡之外,三辅良家子亦有从军的传统,何况杜阳离边郡很近,颇有尚武之风,但因此地多山,很少有骑士,一般都是步兵材官,他们尤其擅长在山地行军作战。 唐经久有从军之心,见杨音爱才,体恤百姓,顿生投效之心。杨音喜欢豪杰之士,当即允诺,等拿下凤岭堡后,便许他在帐前听用。 第二天,杨音开始调拨兵马,命东安将军角闳提兵向东,直趋凤岭堡,命田无忌率五千羽林军西趋石磨乡,直抵豪强杜氏的莲花坞下。命步兵校尉江欣率南军一万北进,守住当道,防备漆县有兵增援。他自己则坐镇杜阳县,统筹各路兵马。 角闳率兵八千,来到凤岭峰下,见林木中一座古堡,依着山势蜿蜒而列,呈现不规则的带状,堡壁有高大的箭楼,也有的就依着粗大的树干,在上面建造起木制的亭子,想必是为了防火,堡周围的树木被伐倒了许多。 山中道路弯曲狭窄,大军无法列阵排开,只要有人一靠近凤岭堡,便遭到一阵箭雨袭击。 角闳把半数队伍布置在凤头峰对面的山坡上,自己带着四千人守住出山的路口,堵住堡中人的出路。 角闳给了唐经五百精壮士卒,其中有一百余人是攀爬悬崖的主力,唐经自己带来了当地的采药人及猎户二十一人,他与角闳约定,等到凤头峰上燃起烟火,便是他们攀爬成功,断了水源,角闳要在正面展开攻击,牵制堡中士卒,为峰顶减轻压力。 五百余人带了三日干粮,辞别了角闳,消失在大山之中。 角闳安排了些弓箭手,只向堡中射箭,并不往近处去强攻,堡中便也向外对射,堡外人多,堡中地势高,双方各擅胜场,倒是射了个旗鼓相当。 角闳只在阵前远远观战,堡中人也不出来,就在里面守着,双方隔着一段距离互相对射,大半的箭落到了空处,倒好像是双方有了什么约定,只这样不紧不慢地对峙,谁也不想打破僵局。 到了第二天正午,众人头顶的凤头峰上突然飘起了轻烟,袅袅地自林间升起。角闳见了,立即下令进攻,士兵嚎叫着冲向堡垒,用粗大的木桩撞击着坞门,向墙壁上架起简单的梯子,迅速地向上面攀爬。 坞中的青壮也紧张起来,更多的人上墙守备,战争突然陷入白热化。但因为堡垒的地势险要,每次攻城最多只能上数百人,大军无法一拥而上,攻了半天,直到天黑,凤岭堡依旧巍然屹立。 角闳心道,这个堡垒确实是难打,要想从外边强攻进去是没指望了,只好等峰顶的消息了。 入了夜,角闳依旧不肯闲着,派了弓弩手,轮流向堡中射箭,双方在黑暗中对射了一夜,损伤都微乎其微。 第二天一早,峰顶又升起了烟火,这表明唐经等人依旧在峰顶紧守。角闳又差人猛攻堡垒,不出意料地继续无功而返。 双方鏖战到傍晚,角闳下令暂时休兵,士兵们忙着埋锅做饭,忽然听到堡垒内有鼓噪之声,不一会儿堡门大开,有人冲了出来。 汉军以为堡内要突围,连忙起身迎敌,忽见有人摇着旗大叫,“别打了!我们愿降,降了,降了!” 原来堡内昨日正午突然断了水,马才派人上峰顶去,却被人居高临下,堵在一线天,几番突击没有成功,等到今天,堡内士兵已饥渴难耐,军心浮动,角闳又在正面不断进攻,让堡内人越发烦躁, 马家强行征募来的青壮率先反水,马才率家兵镇压,等到后晌,峰顶依然突不上去,这时连其家兵也已不满,开始造反了,众人一齐,将马家人杀了个七七八八,打开堡门投降。 角闳率军进堡,接收大批粮草军械,派人接了唐经下山,捷报传回杜阳,杨音大喜。 凤岭堡顺利拿下,田无忌却在莲花坞前受阻。 莲花坞地势没有凤岭堡险峻,堡垒却更加坚固。 杜阳杜家是本地最大的豪强,实力非马家可比,莲花坞就建造在石磨乡。石磨乡是几座山间的一块平原地带,一条河从中穿过,河两岸土地肥沃。 这些土地大半归杜家所有,杜家还做些山货的生意,家底极为丰厚。自从天凤年间开始,杜家便开始建造坞壁,经过几十年的不断修缮经营,已建起一座坚固无比的堡垒。 坞墙高度与杜阳城不相上下,但因其面积较小,兵力容易集中,守备更加容易,反倒比县城更难攻破。 田无忌率军赶到,发起几轮强攻,却只是损失士卒,却完全无法攻破,田无忌便改强攻为围困,在莲花坞外驻扎下来。 莲花坞曾派兵夜间袭营,无奈羽林军防守严密,未能得逞,反倒损失了上百士卒,从那之后莲花坞坞门紧闭,再也没有一兵一卒出来。 双方对峙了五天,田无忌依旧未找到破城之法,心知坞壁内一般都储存有大量粮草,足够支撑其长时间驻守,不禁有些束手无策。 这时杨音派了一队人马从杜阳来支援,随军的有无数大车,车上都是些木头架子,随车而来的还有数十个工匠,为首的名叫高老五。 高老五说他们是从长安做船出发,沿渭水进入杜水,逆流而上,直抵杜阳,前日刚到,昨日便换了大车,装了这些东西运到莲花坞,帮助羽林军攻破坞壁。 田无忌看着这一车一车的木料,不明所已,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高老五答道:“这是霹雳车!” “霹雳车是什么?” 高老五想了想回答道:“就是活动的发石机。” 田忌知道发石机,这是一种大型攻城装置,能将巨大的石块远程抛射到对方的城头,威力十分惊人,在我国春秋时期就开始应用。 但是发石机实际作战的效果却不太好,因为它笨重无比,只能在敌人阵前埋设,操纵的士兵会暴露在敌军弓弩的射程之内,容易造成死伤。 用发石机打击坞壁或许可以,但是敌军城头有强弩,不会乖乖地让人靠近了埋设的。 这个东西听着有点靠不住,田无忌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87.霹雳雷发 不管怎么说,皇帝陛下大老远地从长安运来的东西,怎么也得试一下,再说如今并没有好的攻击办法,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田无忌心想,不用等发石机架好,莲花坞弓弩齐发,恐怕这此工匠就死伤殆尽了。可没想到,高老五根本就不到莲花坞的坞墙下面去。 他命众人将木架子都卸在了军营之中,自己带着几十个工匠日夜忙碌,忙了一整天,装好了二十二架霹雳车。 田无忌终于知道高老五为什么将他们叫作车了,原来这些投石机下面是有轮子的,可以推着走动,正像一辆辆巨大的车子。 投石车上面遮有木板和厚毡,可以抵挡弓箭的射击,士卒们操纵时可以不必担心被弓弩攻击了。 第二天一早,二十二架投石车被推到阵前,坞壁上箭如雨下,却无法伤到躲避在木板后面的士卒。 田无忌下令弓弩齐发,压制城头的箭雨,同时下令霹雳车开始射击,士卒们在车上装了巨大的石块,两人合力摇动车旁安装的手柄,发石车的投射杆高高扬起,随着一声令下,二十二块巨石一齐抛向坞壁,真个是霹雳雷响,声势惊人,石头撞击到墙壁,砸得黄土四处飞溅,巨石落到城头,砸了得坞墙上士卒倒下一片。 田无忌惊奇异常,他知道的发石机是纯粹利用人力的机械,需要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士卒拉动砲索,合力将长长的砲梢拉起,而眼前的霹雳车却利用一个绞盘绞劝绳索拉起砲梢,只需两个壮汉摇动手柄便能操作,比原本的发石车在操作上方便了太多。 二十二架霹雳车连续发射,轰得莲花坞上土屑纷飞,灰尘四起,墙上青壮哪里见过这般场景,吓得胡乱奔跑,只顾捂着耳朵四处躲避,哪还有心思守备?高老五又命人将砲斗中装上燃烧的火球,抛入墙内,更惹得坞内大乱。 莲花坞被二十二辆霹雳车轰击,打得蒙头转向,一个年青人上了坞墙,挥着刀吆喝青壮们回到位置,要他们用弓弩发起反击。这时一块巨石突然人天而降,正砸在他的身上,一个方才还活生生的青年立即变成一堆死肉,坞民们奔走呼喊,好像是死了什么重要的人物。 坞壁几乎失去抵抗,田无忌下令发起总攻,不多久,羽林军将士便趁乱冲进莲花坞,青壮们纷纷跪地求饶。杜家人在乱战中死伤殆尽,莲花坞平定。 田无忌对高老五道:“多亏高巨人运来这神乎其神的霹雳车,才能拿下莲花坞,我要为你向陛下请功!” 高老五连连摇手,憨笑道:“我可没什么功劳,这车是陛下命人建造的,还是陛下亲自画的图,当然是神乎其神!” 田无忌叹道:“陛下真是天才绝伦,无所不通,有赖陛下天威,汉军才有此胜。” 高老五忽然挺了挺胸脯,头也昂了起来“陛下虽然出了图,可是按照陛下的图,几百个工匠日夜忙碌,还是作不出这车。还多亏了大木工匠,他又聪明,又有钻劲儿,埋头研制了两个月,又经陛下多次指导,才制成这霹雳车,其他工匠比照着他的样品,才又做出这么多架,今天还是第一次用。” 田无忌道:“想来这大木工匠定是个难得一见的能工巧匠。” “嘿嘿,别人难得一见,我可是天天见,大木工匠高钧那可是我亲儿子!” 田无忌道:“二十架车还是太少,对付坞壁还勉强够用,若是遇到坚城,怎么也得十倍数十倍之数才行。” 高老五向前凑了凑,说道:“我告诉你,大木工匠,也就是我儿子,他还在长安百工署钻研新的利器,连环霹。。。不行,陛下叮嘱过,这件事是最,最高级的军事秘密,对谁都不能说,嘿嘿,我不能跟你说!” 田无忌收兵回杜阳县,向杨音复命。杨音平定了杜阳县豪强,拆毁了数座坞壁,将坞中积攒的粮草收归已用,一时声势大振。 大军在杜阳休整两日,这两天时间足够消息传到几十里外的漆县,漆县豪强以李、刘两家为首,与杜阳的杜、马等家族遥相呼应。杜、马两家在汉军来到之时,毫无还手之力,迅速灭亡,对漆县豪强震慑极大。 杨音大军尚未进入漆县,便陆续有豪强前来投效,杨音命他们都随在军中,等到了离县城十里之遥,军士来报,有数人在当道拦截,求见大将军。 杨音上前一看,原来是一老三小四个人,裸着后背,背着荆条,跪在路旁请罪。 天气尚在早春,虽然树叶抽绿,草儿生长,但是依旧有丝丝冷意,这四人裸着上身伏在地上,被冻得瑟瑟发抖。 当先那名老者道:“小人漆县李氏,未能及早去长安投效,反劳累大将军车马劳顿,来到此地,小人罪不可赦。小人亦不敢望能幸免,唯求大将军怜悯,罪只及小人一人,留小人的家人性命,则小人在九泉之下,也不敢忘大将军的大恩大德。” 原来这是漆县李氏宗主,因听说汉军略定杜阳,轻松族灭杜、马两户豪强,李氏料定自已不能抵挡,无奈之下,带着三个儿子前来请罪,将身家性命全交在杨音的手上。 杨音斥道:“尔此时方知大汉之天威否?” 老者道:“小人早知大汉之天威,只是身在众贼之间,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暂时委身于贼。大将军,小人有机密要事禀报,事关重大,关乎国之稳定,小人愿以此稍赎罪过,不过,这其中关系到朝廷重臣。。。” “不必再说,且先进城。”杨音命人将父子四人全部捆绑,随军押解,进入漆县。 漆县所有的官吏、豪强,都在城外迎接,除了刘氏一族已带着家族匆匆逃向天水郡之外,无一遗漏。 杨音将漆县豪强一一甄别,将李氏父子解送长安,那些敢于与官府对抗的豪强全都押解下狱,上书请皇帝陛下发落。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88.科学精神 对于严本联结豪强谋反之事,皇帝并没有大开杀戒,除了杜、马两家已遭灭族之外,李氏因出首严本之功,折免了罪过,全家得以保全,被迁去茂陵安置。 其他追随杜、马、刘氏不服官府号令的豪强,全部迁居别处。 在土地和人身紧紧绑定的古代,这种迁居是一种惩罚,尤其是这些有罪之人,家中所有的田地会被没收,到迁居之地后要重新授田,和普通百姓一样生活。当年秦始皇和汉武帝都曾强迁关东豪强进入关中居住。 至此两县平定,杨音抚慰百姓,救济穷苦,两县之民终于沐浴到大汉皇帝的恩泽。杨音一边在漆县积攒粮草,做率军西进的准备,一边根据皇帝陛下的旨意,差遣田无忌率军一万北上,长途奔袭三百余里之外的高平第一城。 高平是安定郡治所在,就是现在的宁夏固原,历来是北部边境的军事要地,因其城险固,被称为第一城。 隗嚣的势力主要集中在陇山以西,高平却在陇山以东,处于隗嚣势力范围之外,小皇帝并没有说明为什么要拿下这里。 其实他不只是为了隗嚣,也是为了威慑另一个两汉之交的军阀,在北部边郡割据,被称为西平王的卢芳。按历史记载,此时卢芳刚刚起势,不久之后便会称王,割据北地数郡。 小皇帝总以他令人叹为观止的精准的预见能力,提前布局,占据先机,杨音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简直懒得再自己动脑,不肯稍微有一点点质疑,毫无折扣地照着圣旨行事。 与此同时,小皇帝又命令上郡的乌米准备西进,用兵势威压尚未归附的北地郡。 皇帝已几次派出使者,招降北地郡,但是北地一直没有表态投诚,皇帝还在做着和平的努力,一边继续派出使者团,一边命乌米陈兵上郡西部,以武力相威胁,一手硬、一手软,争取圆满地解决北地问题。如若这个战略成功,三辅以北的安定、北地、上郡将连成一片。 兵曹尚书罗由没想到这么快就平定了叛乱。听说在这次平叛中,皇帝亲自设计、督造的霹雳车发挥了关键作用,不禁觉得很是好奇,自已跑到百工署去看实物。 高钧亲自给他介绍,又试着放了几砲,罗由见识了霹雳车的威力,大为兴奋,认为“此乃攻城之神器也。” “百工署”是皇帝私人建立,归于少府,不在六曹之下。罗由看过霹雳车后,兴冲冲地去找皇帝,请求由兵曹和工曹联合行动,征集能工巧匠,多造霹雳车,装备军队。 皇帝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不是我说你,老罗,你可真是没见过世面,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就当成宝贝似的。。。”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罗由有点懵了,刚张嘴想说什么,又被皇帝噎回去了,“罗尚书,你别着急,这个霹雳车还不成熟,等到其设计成熟,性能稳定了,朕一定交付六曹,大规模制造,装备全军!” 罗由没想到,自己叹为观止的霹雳车,在皇帝的眼里只是个不成熟的试验品,心里不禁畅想皇帝说的真正霹雳车的样子了。 皇帝陛下又发挥了前世高智商理工男的钻研精神,将随军去过杜阳和漆县的三个工匠找来,反复询问作战时的情景,比如车设在离坞多远之处,一共发了几砲,命中多少,事无巨细,不厌其烦地反复询问,一开始工匠还有问必答,可到了后来,随着问题越来越深入,三个工匠常常被问得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小皇帝跺脚道:“当时怎么不做记录呢?这可都是珍贵的实验数据!这个扭力投石车还有不成熟之处,精度还差得远,命中率也不够高,要反复试验,反复修改才行,你们几个太没有科学精神了!” “你看看人家高钧,做事多么缜密!不仅实验数据记载得一丝不苟,而且就其中的一个个细节反复推敲,力争做到完美。别人看图,看两眼就觉得行了,高钧却非得把图看烂了,看懂了所有的关窍才肯动手。你们既没有大木工匠的天才,又懒得动脑,一个脑袋用了几十年还九年新,不仅不爱动脑,还懒得动手!就这个样子,怎么能指望有大木工匠那样的成就呢?” 皇帝对他们大加批评,三个工匠吓得跪伏于地,不敢多说一句,皇帝最后说道:“你们三个先别做工匠了,去给工匠打两个月下手,去伐木,去切割、下料,多干点粗活,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提高技艺!” 刘钰一生气,把几个人赶去砍树。他自己对于霹雳车的表现还是满意的,几个工匠虽然常答不上来话,但还是把当时场景复述了大半,从效果看来,现场还是十分震憾的。 小皇帝心道,看来偶尔来点新科技还是不错的,他要想想再搞点什么才好,既要符合现在的科技水平,让工匠们费点心思能弄得出来,又要有实用价值,东西拿出去好使管用。 要对付大魔导师、位面之子刘秀,不玩点领先时代的玩儿意恐怕不行,毕竟这个家伙实在是太牛了,而且运气爆棚,不是召唤陨石,就是仙翁指路,总是能绝处逢生。 霹雳车是从刘钰头脑中的武器库里翻腾出来的,扭力投石机虽然看着简单,其实对技术要求很高,每一处都要仔细推敲,设计稍有偏差就做不成。 刘钰虽然知道工作原理和大概的结构,但是以他的画图水平,要让工匠们把东西造出来还是极其困难。 多亏他遇到了技术疯子高钧,有着天才的工程师思维和执着的探索精神,两人配合默契,才有了现在的曲辕犁和投石车,曲辕犁相对简单许多,可是扭力投石车技术含量很高,即便敌人见过,也很难复制出相同功能的东西。 一砲打响,刘钰信心百倍,又想起了其他的一些玩儿意,也不知道现在搞得怎么样了。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89.推上一把 官府招募的工匠都在百工署,可从前在郑县时便存在的尚衣库和太医院除外,这两个机构因为要供应宫中需要,都被安置在离长乐宫不远之处。 尚衣库已发展到上千人,几乎搜罗了长安附近的巧手裁缝,每天进出的布匹数不胜数,除去供给皇室所用之外,尚衣库还负责军用制服,布料及样式都比较简单。 军用制服已渐渐实现流水线生产,将工序细分,分段批量生产,大大提高了效率,使其能够满足日益庞大的军队的日常需求。 对于皇室所用衣物,专门由一些技艺高超的裁缝精心设计并缝制,单件定制,做工极其考究。 除此之外,长安城的新老权贵也喜欢来尚衣库订做衣物,因为这里有最,这叫情趣!” 几个人说着转过了尚衣库的围墙,见不远处有一个院落,大门紧闭,门楣上写着三个大字:“赫蹏院”。 赫蹏院大门外有几个卫士站岗,看样子守备得很是森严。想必皇帝是常来的,卫士们都认识他,连忙过来见礼,开了大门放众人进去。 班登嘟囔道:“还派人站岗,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刘钰回头斥道:“你懂什么?科技立国知道不?技术必须要保密,不能随便被人学了去!” 众人进了赫蹏院,皇帝熟门熟路,带着他们向里走。刚走出不远,一个矮个子老头一路小跑过来,到了皇帝面前埋头跪下,叩头道:“陛下,您来了!” 皇帝问道:“董院长,有没有新出的样品?拿来朕瞧瞧!” “有,有!昨天刚出来一批,陛下这边请!”董院长躬身跟在皇帝身后,边走边说道:“这次样品比上次的强多了,正想送去请陛下御览,刚巧您就来了。” 一路上,众人看到有几个大水池,里面乱糟糟粘乎乎的不知泡着什么东西,水池旁边有成堆的碎布料,都是尚衣库里淘汰下来的边角料,另外还有一堆堆的荒草、树叶和树皮等杂物。 水池边许多人在忙碌着,有人正在向池中下料,有人站在旁边,手里拿着笔做记录。 董院长介绍道:“一号池里有绢布、枯草、树皮和毛竹,比例是二二三三,二号池里有麻布、渔网和树皮等,比例为三三开,还有三号、四号、五号池,各个下料都不相同,依着陛下的吩咐,每一款样品都有对应的下料单。从赫蹏院成立以来,我们已经制成了七十七号样品,迄今为止,第三十五号依旧是最好的样品。。。不过今天的七十七号足与三十五号比肩。” 皇帝点了点头,当先迈步,进入一个宽敞的屋子,径自走向上首的一张几案,跪坐下来。 董院长捧着一张黄颜色的似布似纸的东西,慢慢铺在桌案上,小班登拿起一只笔,饱蘸墨汁,递在小皇帝手里。刘钰提笔向纸上落下,从左到右,画了一道平直的横线。 墨汁轻轻洇开,顺着横线两边长长的纹路,向外微微扩散,那条本应平直的横线像是长满了刺的狼牙棒。 “不成。”皇帝皱了皱眉头,“这纸纹路太长了。” 他放下了笔,站直了身子左右端详,又说道:“纸的韧度强了许多,可是这纹路。。。”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董院长的心思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陛下,与其他样品比起来,七十七号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90.男人气魄 钱有本来在郑县做农都尉,却在岁首过后,被皇帝陛下召进了长安城。 原来,刘钰过年时喝酒,看着度数低得要命的酒,觉得没有意思,想喝点高度白酒,可惜在当时,古人根本没有酿造高度酒的技术。 皇帝陛下想起钱有这个酿酒世家的传人,感觉应该让他回归老本行,为大汉的酿酒事业尽一份力,于是特意将他召来,让他主持高度酒的研发工作。 皇帝曾经严令钱有不准喝酒,如今又让他主持酿酒,那么这禁令自然就解除了。钱有为此十分开心,大醉了好几场以示纪念。 皇帝看着喝水一样的低度酒就东倒西歪的钱有,老大的瞧不上眼,看那小子没出息的小样儿,不到十度的酒都能醉成那样,老子以后让你见识见识啥叫一杯倒。 皇帝为他提供了酿酒场所,这个地方又小又偏僻,让钱有十分不满意。可陛下说了,现在还是饥荒年代,大家连饭都吃不饱,要是大搞酿酒业,粮食都拿去酿酒了,会加剧饥荒。因此酒不仅不能大规模酿造,就算是小规模的酿造也得偷偷摸摸的,否则让人知道了,难免会说三道四,对皇帝陛下仁德的名声产生不好的影响。 不管怎么样,钱有有了一个酿酒的场地,有了几个帮忙的手下,算是把皇帝私人的这个酒库建立起来了。 皇帝陛下只知道高度酒是发酵后蒸馏出来的,酿造高度酒关键在于蒸馏器,至于具体的酿法,他也不清楚。 可是这已经足够了。 钱有先带人潜心摸索着制作蒸馏器,两个月之后,用第一代蒸馏器酿出了二十几度的白酒。 他为了庆祝这个成就,把自己灌醉了好几次。钱有觉得自己已经成了钱家数代之中最有出息的一个,未来酒史上的宗师级人物。在他之前,从来没有人酿造出过这么高度数的酒。二十度酒的面世已经是酒史上的划时代事件。 皇帝给他的粮食有限,钱有没有多酿,只交了皇帝一坛,留了一坛子样品在自己的肚子里。 总算能喝到有酒味的酒了,刘钰有点兴奋,与樊桃花两人晚上对酌。桃花第一次喝这种酒,直说好喝,也不知道厉害,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未免多喝了几杯,到后来说话行动都有点失态,结果是两个人共同度过了一个刘钰十分难忘、桃花却一点也不记得的夜晚。 钱有以为二十几度酒已经很了不起,可刘钰告诉他这还远远不够,这度数至少还能提高一倍。 钱有半信半疑,不过皇帝交待的事是一定要做的,他又埋头苦干,经过不断的试验,成功制出了三十度,甚至四十度的酒。 刘钰的酒量随着钱有酿酒技术的提高而不断提高,而樊桃花的技术也随着酿酒技术的成熟而日趋成熟,但她事后依旧什么也想不起。只有在之后的某一天,两人一道解锁某种姿势时,她会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皇帝陛下最近忙于军务,一时把喝酒的事放在了一边,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钱有了。因为翟兴的婚恋大事,此时他想起了钱有,立即命人去传他来宫中见驾。 钱有这小子胆大包天,竟然没有立即赶来,而是到了第二天晌午才过来,他进宫这一路走得歪歪斜斜,几度迷失方向,多亏旁边的太监不断指路,好不容易把钱有拖到温室殿。 钱有见了皇帝,扑通一声趴跪在地上,随着这一趴,怀里抱着的一个酒坛滚落在地,骨碌碌地来回乱滚。 “我,我给您磕头了,陛下!昨天我,我有点头,头晕,没来拜见陛下,请陛下恕,恕罪!” 钱有的礼仪乱七八糟,说话颠三倒四,小皇帝却完全没心思追究,他只顾向着牛头和马面大喊:“快,快把坛子捡起来!” 这必定是新酿造出来的好酒,纯粮食高度酒,不是后世那些勾兑加浆的东西可比。这关系到他兄弟的终身大事,就算把钱有摔坏了,也不能把这酒摔破。 好在那酒坛比较结实,封得也很严实,酒一点也没有洒出去。 皇帝也懒得理地上趴着的钱有,只自顾自打开酒坛,没等凑近脸前面,一股酒香直冲鼻孔,那种辛辣,那种浓香,让刘钰禁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酒看起来挺够劲儿啊!刘钰咂了一杯,感觉度数不低,至少得五十度。 “钱有,这酒酿得不错,再加把劲,争取酿出六十度酒。” “还加劲儿。。。我浑身一点劲儿都没有了。” “牛头,马面,赶紧把酒都尉送回去休息!” 皇帝把钱有打发走,拎起酒坛子就往外走,嘴里叫道:“牛得草,王猛!小班登呢!都叫来,跟朕一道出去!” 刚出屋门,差点和迎面而来的樊桃花撞个满怀。 “陛下,您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哪儿?” “去翟兴家,喝,吃饭去!” 桃花见到他怀中的酒坛,顿时眼睛亮了,一把扯住他,“陛下,你等等,这个,这个。。。” 皇帝推开她的手,说道:“下次,下次!咱们的性福生活长着呢!再说了,反正你喝了就断片,啥也记不住!” 樊桃花看着急匆匆走开的皇帝,低声嘀咕道:“这个破孩子,有了兄弟就忘了老婆!” 这话一点也不冤,刘钰此时心里完全没有桃花,只有他的兄弟,他带着王猛、胡狗子等人,急匆匆地向翟兴家走去。 翟兴正要出门,一见到皇帝,立即上前见礼,皇帝一把扯住他,直扯回到家里。 刘钰嚷道:“今天你哪儿也别去,我有好东西,咱们兄弟得一道享用!” “陛下,陛下,我还得去尚衣库,巧妹让我帮着办八哥入少学的事,她还在等我。。。” “让她等着!”皇帝霸气地说道:“她是天上的神仙吗?求人办事,连等都不能等一下?你又不是夜店的牛郎,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跟你说,要收拾女人,得拿出男人的气魄来,不能太低声下气了!” “就是!咱们老爷们儿得有点爷们样。”胡狗子接口道:“一个妞而已,大半年了你还没弄到手,你不嫌丢人,兄弟们都看不下去了!”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91.你是我的 翟兴陪着笑,说道:“陛下说的有理,可是你们这么不打招呼上门,我家里什么都没准备,酒、菜啥都没有,吃什么,喝什么?” “肉、菜不用你管,木头牛和小班登去东市置办了,至于酒,喏,这不是?”刘钰指了指王猛抱着的酒坛子。 “陛下,您只这么一坛酒,够谁喝的?不成,我得出去拉几坛酒回来。”翟兴想趁势溜开一会儿,赶去尚衣库,就是今天办不成事儿,也得先跑去给巧妹送个信。 没想到皇帝大喝一声:“把他拿下!” 王猛和胡狗子二话不说,上前一边一个,把翟兴从两边架住,不容分说拖进家门。胡狗子骂道:“没规矩的东西,陛下不准你出去,你还想抗旨吗?” 这时牛得草和班登带着买的菜回来,有鸡鸭猪狗肉,唯独没有大家最爱吃的牛肉,因为那时牛是珍贵的生产资料,不允许私自宰杀食用,市场上根本就没有卖的。 兄弟们一齐动手,将几案收拾干净。那个年代本来是分餐制,每人据一张食案。这些人也不讲究了,还像他们在牛马厩时一般,食物都堆在一处,恭恭敬敬地将皇帝让到上首,几个人团团围坐。 刘钰说道:“咱们兄弟一块做牛吏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会有今日,如今兄弟们共享富贵,真tmd的自在快活!” 胡狗子叫道:“全赖陛下天纵之才,富有天下,我等才跟着。。。鸡犬升天!” 皇帝笑道:“你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鸡犬。” “陛下是龙,我等只能是鸡犬了。” “这马屁拍的,你恶不恶心”小班登看着案上的菜,不断地咽着口水,眼巴巴地望着刘钰,“陛下,我饿了!” “别急,大家先共饮一杯!”刘钰举起酒杯,说道:“兴子,你别看这坛酒不多,但是肯定够喝,要是咱们几个能把这一坛子喝光,就是天下难得的英雄好汉!” 翟兴道:“陛下,你这话说的,就这些酒,你容我半路撒尿放水,我一个人全包了!” “别吹了,先干了这一杯再说!”刘钰冲着他抬了抬下巴。 翟兴二话没说,举起酒杯,一下子全倒进了脖子里。 然后他的表情就很精彩了。 翟兴一下子红了脸,他大张着嘴,唏唏哈哈地吸着冷气,边喘边上下抚着胸口,“快,快给我水!这酒,这酒。。。辣死我了!” 小班登递过来一碗凉水,翟兴仰脖全喝了进去,放下碗,抹了抹嘴,才算是缓了过来。他像是夏天的狗,伸着舌头道:“陛下,这酒,这到底是什么酒?怎么这么厉害” “这酒啊,叫做。。。龙头酒!是钱有花了几个月才酿出来的,比寻常酒浓了几倍!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高度酒!” “是吗?那我等可是有口福了,可得好好尝尝!” 几个兄弟听了,纷纷举起杯来,因为有了翟兴的教训,谁都不敢干了,只是小小地抿了一口,顿时都紧抿嘴唇,然后张大嘴巴,啧啧有声。 “这酒够劲!香!辣!过瘾!”王猛说着,将剩下的大半杯一股脑喝下肚去,然后咂着嘴,抓起一只鸡腿塞进嘴里。 胡狗子道:“这酒喝下去,就好像喉咙口有一条火线,滋滋地向下面钻去,从上面热到下面,一直暖到肚子里,刚喝下虽然觉得辣不可挡,之后却是满心满腹的熨帖,别提多舒服了!” 翟兴又品了半杯,说道:“入口觉得辣,但之后细细回味,却觉出一种甘冽、香甜,陛下,这酒实在是好,钱有这个畜牲虽然不干人事儿,酒酿得却实在是好!” “人家钱有怎么不干人事儿了?”胡狗子毫不客气地怼他道:“不就是他也喜欢巧妹,一次次地求亲吗?巧妹又没有订下人家,人家钱有不能娶吗?” “不能!”翟兴的酒劲有点上涌,当即将酒杯向案上一放,喝道:“他爱娶谁娶谁?就是不能找巧妹,巧妹是我的!” 刘钰将头轻轻地一摆,小班登立即给翟兴又倒满了一杯,翟兴毫不迟疑,端起来一饮而尽。 此时的他已丝毫没有平时嘻皮笑脸、和蔼可亲的样子,而是脸色通红,眼睛里露出凶光,他像狼一样地低吼道:“谁要是抢我巧妹,我跟他拼命!” 胡狗子笑道:“兴子,你连跟巧妹说一句喜欢都不敢,还叫嚣着要跟人家拼命,谁信呢?” “谁说我不敢?”翟兴红着眼道:“我喜欢巧妹!我非她不娶!巧妹,我喜欢你!” 几个人哈哈大笑,王猛指着他道:“你在这儿说算什么本事?有本事现在去跟巧妹说!” “我,去就去!”翟兴抬腿向外走,到了门口,忽地又转回身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再喝几杯!” 翟兴又闷头喝了几杯,高度酒的威力发散出来,刺激得他头脑晕乎乎的,热血上涌,只觉得没什么事情是他干不了的。 胡狗子还在用言语怂恿着,“我可是听八哥说了,钱妈每天在巧妹面前说她儿子的好,钱有也亲自上阵,已经连着求了几次亲,巧妹虽然还没答应,但是好像有点心动了。” 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一只酒杯已摔碎在地上,翟兴直着脖子道:“我这就去找巧妹!” 说着站起身来,径直出了大门,向外走去。 刘钰一使眼色,一直滴酒未沾的牛得草和小班登立即跟了上去。 翟兴走后,王猛看着刘钰,“陛下,这,能行吗?我怎么心里有点不踏实呢?” 刘钰撕扯着手上的狗肉,然后用满是油污的大黑手抓起酒杯,滋地喝了一口,说道:“这要是还不行,那兴子干脆打光棍,别娶老婆了!” 胡狗子道:“随他去!兴子那个人办事周到,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什么事都安排得妥当,可就是有一点,不直接!胆小!肉!这么好的老婆不赶紧抓住,他还要等,把人家巧妹等烦了,说不定就撇了他,人家又不是没人要!”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92.救与不救 翟兴在高度白酒的刺激下,一时兴起,去尚衣库扛了巧妹就走。喝了酒的人精神兴奋,力气比平时大了许多。巧妹挣扎不动,却突然哭了,说道:“你就是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欺负我没爹没娘,孤苦伶仃,没人做主,家里只八哥一个男人,还是个不顶用的孩子!偏我早早死了爹娘,这么命苦,由着别人欺负!” 翟兴虽然被酒冲昏了头,心中却拿巧妹当作珍宝似的,怎么舍得她这么哀哀哭泣,当时便将她放下,抱住了她,说道:“巧妹别哭,谁敢欺负你,你与我说,我翟兴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替你出气!” 巧妹又羞又恼,推搡他道:“就是你欺负了我!本来只需好好说的事儿,偏要耍蛮,让我被人看笑话!” 翟兴平时那么伶俐的一个人,此时偏就猪油蒙了心似的,还在一叠声地问:“我怕你不答应嘛,你现在跟我说,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我?” 巧妹用力甩着他的手,急道:“你松开,快放开我!” 翟兴却只梗着脖子,红着眼,问道:“那你说愿不愿意,你只要说愿意,我便放了你!” 巧妹的脸红得像是尚衣库中最红的红布,“这么多人,你让我怎么说?以后再说!” 翟兴见了,突然弯下腰,又将巧妹扛了起来,向前跑着喊道:“你既然不愿意,那我只有抢了!” “愿意!我愿意!”巧妹哭道:“你快放我下来!” 翟兴放下巧妹,喜道:“你答应了!”却被巧妹一把推了个跟头。 巧妹掉转头,抹着眼泪,飞也似的逃走了。 翟兴坐在地上傻乎乎地笑,笑了半晌,咕咚一声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两个人的婚事以这种奇葩的方式定了下来,钱有万万没想到,就是他亲手酿造的酒把自己心仪的女子送给了别人。这件事后,钱有每天沉浸在酒坊中,专心酿酒,不久之后,就把酒的度数提高到了六十度。 但是皇帝丝毫没有做高度酒买卖的意思,因为长安城突然面临了一场粮食危机,粮价在短期内一涨再涨,一石粟已经涨到了五千钱,这已是大饥荒时的价格了。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因为去年是一个人祸年,赤眉军入关,邓禹渡河,更始朝君臣内战,使得关中战乱,百姓不宁,田地践踏,自然比平常年景欠收了许多,粮食本就不充足;二是因为现在刚开春不久,上一年的储粮因过冬消耗大半,宿麦还没有收获,正是一年中粮食最紧缺的时候。三是那些米商和豪强大户,虽然手中有粮,却囤积居奇,不肯拿出来售卖,加剧了市面上的粮食短缺现象,人为推高了粮价。 本来因为皇帝和郑深的谋划,前一阵子长安城存了不少的粮食,可是因为镇压豪强,出兵杜阳和漆县,供应大军所需,存粮消耗了许多,本来想着再坚持坚持,宿麦便可收获,粮食问题可大大缓解,谁知突然爆发粮荒,粮价涨得飞快,市面上粮食的交易近乎停滞,没有粮的百姓只好忍饥挨饿了。 刘钰想起来,在历史上,赤眉军进入长安之后,在冬天就因为缺粮,不得不离开长安,辗转觅食。自己因为早做了准备,将军队解散了大半,又薅了把豪强的羊毛,才坚持到了现在,他已经比真实的历史多捱了一个冬天。 粮食是根本,没有吃的,什么都是白扯。难道他刘钰终究逃不过历史的宿命,和真实的赤眉军一样,要在长安城折戟沉沙吗? 刘钰心情有些沉重,直接体现在日常饮食起居中,皇帝陛下午饭比平时多吃了一碗,午睡也多睡了一个时辰,没法子,心情太沉重了,何以解忧,唯有吃了睡,睡了吃。 午后他召集众臣议事,将粮食问题拿出来让大家讨论。 杨延寿道:“陛下不必忧心,民间粮食虽有短缺,官仓存粮却足够大军食用。陛下可稍减用度,引领节俭之风,上下一心,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他这么说,意思就是长安的基本盘是没问题的,只要有军队一口吃的,百姓即便会有饥荒,大汉政权也不会动摇。 其实那个年代就是个饥饿的年代,连军队都经常缺衣少食,更别提普通百姓。冯异率军与赤眉军作战时,遇到对方丢下的车辆,散落了一地的豆子,士兵们竟然连仗也不打了,蜂拥而上抢豆子吃,结果被打了个反击,大败。 可见当时缺粮多么严重,连打仗的士兵都是饿着肚子上阵,生的豆子都抢着去吃,百姓更是缺少食物,人肉相食,饿死者无数,各地的割据势力也只能尽力保证军队的食用,别的完全顾不上,人道灾难比比皆是。 杨延寿的意思比较隐晦,毕竟作为儒家,不能公然说任由百姓饿死,但意思就是这样,全国各地大家都一样,能保障军队用粮就可以了,百姓也没法子过多考虑了。 这时冯衍站了起来,说道:“陛下奋起于郑县,率青、徐之众,将散乱之兵,驻马坡一战扬名,长安城一鼓而下,破百万之阵,摧九虎之军,雷震四海,席卷天下,攘除祸乱,诛灭无道,一期之间,海内大定。继高祖之休烈,修文武之绝业,社稷复存,炎精更辉,德冠往初,功无与二。天下自以去伪朝,就大汉,当蒙其福而赖其愿。树恩布德,易以周洽,其犹顺惊风而飞鸿毛也。” 冯衍这个开头就很有文才,说起来朗朗上口,气势十足。他是大学问家,确实有才,又喜好表现文才,这种说话方式只是日常操作,都不用打草稿,随便说几句都能收进课本,够后世的学生背上几天几夜。 可惜刚一开头,就被皇帝打断了,小皇帝道:“敬通,写文章时需要词藻华丽,讲究遣词造句,寻常议事时只需要通俗易懂,语言精炼。你挑重要的说,捞干的说!” 眼见自己的废话被皇帝嫌弃,冯衍是个聪明人,立即变了腔调,说道:“陛下,您的仁德已传之四海,百姓争相进入关中,请求您的庇护,眼巴巴地盼着沐浴你的恩泽,臣以为不可令百姓失望,应当开仓救济,以收天下之心。” 杨延寿立即道:“若开仓放粮,救济百姓,臣恐军中用度不足,必生其乱。”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93.战时手段 杨延寿和冯衍两人一个说救,一个意思是不救,两个人都有道理。 在粮食有限的情况下,必定要有所取舍,作为一个想要逐鹿天下的帝王,要成其霸业,维持军队是不二的选择,也就是说,刘钰必须要保证足够争霸所用的军队,而且要保障他们的用度。有限的资源都用到军队身上,只能任由百姓自生自灭,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可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人口其实才是最大的资源,谁控制的人口多,谁就是最有实力的那一个。一旦恢复生产,更多的人口当然能带来更多的收益。 何况刘钰是以赈灾起家,靠这个赢得了民心,迅速平定三辅,安定关中,这时候,仁德是他的名片。他的名声已传遍四海,许多百姓远道来投奔这个爱护百姓的皇帝,到了这时候,仁德也成了他的枷锁,使得他行事不得不有所顾忌,一个处置不当,便可能民心尽失,影响到他的宏图霸业。 这事实在是两难。 这时尚书令郑深说话了:“陛下,事情远没有那么糟,杜阳、漆县豪强平定之后,申请入太学和郡学的人增加了许多,捐钱粮以求赐建石阙的人也大有人在,长安和各郡的官仓都充裕了不少。” 郑深领着户曹,对于仓库中有多少存粮是很清楚的。 “陛下,上党、太原、上郡、右扶风四地,罹兵祸较少,粮畜储量尚可,可紧急调运一些,用于满足长安及附近所需,平抑粮价。各地的粮商和豪强,他们手中都还有粮,只是如今粮食紧缺,他们都捂紧粮袋,不肯抛售。宜用雷霆手段,打击粮商,镇抚豪强,强使他们出售手中的粮食,保障市面上的供应。与此同时,长安及各郡可开官仓放粮救济百姓,仍旧以郑县施粥的模式进行,为免于消耗过大,危及军粮需求,可为各仓设一下限,一旦粮仓储量达到限制,便须停止出售和赈济。陛下,此时之危机不下于战时,臣请以战时管理,君臣一体,上下同心,相信百姓必能知陛下之苦衷,知陛下一片爱民之心。” 郑深说的都是大饥荒时的常规操作,异地调粮,以丰补歉,打击囤积居奇的粮商,逼着有粮的豪强大户卖粮,官府直接施粥赈济,这一套组合拳打出,应该会有明显的效果。 只是这也有明显的害处,平时薅豪强的羊毛还是以利诱之,你情我愿,现在的方式是牛不喝水强按头,直接采取强制措施,当然会受到大户豪强的反对,很可能失去他们的支持。而打击粮商,强逼售粮,或许能压榨出粮商手中的存货,可想让他们再去收购、经营粮食恐怕就难了,外地的商人也会困此望而却步,不敢踏足关中,皇帝陛下免算缗兴商以活跃经济的手段也就白费了。 但是,如果粮荒恶化到一定程度,这一系列组合拳是必须打的,世上本无万全法,只看哪一种伤害最小罢了。 “令粮商售粮,须以何等价格呢?”皇帝问道。 “臣以为可定为如今时价之一成,每石五百钱左右。”郑深说的五百钱其实已经不低了,这是个介于寻常年景和荒年之间的价格。 大汉的粮价波动,从盛世到乱世,可说是冰火两重天。 刘邦初建汉朝时,民生凋蔽,通货膨胀,粮食每石万钱;经过几代人的休养生息,汉文帝时已降至每石数十钱;到景帝时更是达到了逆天的低价,每石五钱;等到西汉末年,粮价又开始涨了起来,到了王莽乱政之时,天灾人祸并起,粮食又涨到了每石万钱;但这不是两汉的最高粮价,两汉的粮价记录是董卓创造的,东汉末年,董卓进入长安,为了掠夺民间财富,下令铸造小钱,导致严重的通货膨胀,粮价上涨到每石十万钱,这个价格与同时期的幽州相比就显得格外逆天了,当时刘虞治下的幽州一石粮仅需三十钱。 司马迁货殖列传里的经济学专家计然曾说起粮价,官府应当维持粮食价位在“上不过八十钱,下不过三十钱。” 从这个角度看,每石五百钱其实也是一个相当高的价格了,但是两汉之交是一个乱世,没有粮食吃以致饿死的人不计其数,粮食真的比金子还要宝贵,硬逼着粮商以五百钱一石的价格出售,他们肯定也是不愿意的。 皇帝问道:“现在各地百姓如何,有饿死人的吗?” “回陛下,去年您免了天下田赋,百姓手中多少有些存粮,其余地方还好,只是京兆的新丰、华阴和左冯翊的高陵缺粮比较严重,听说饿死了人。”郑深说道。 “京师仓是谁在镇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华阴百姓饿死!” 罗由道:“陛下,京师仓还是当时徐丞相安排了两营将士驻守,大军解散时,京师仓两营没动,如今依然还在那儿。” 刘钰面色阴沉,说道:“大军都解散了,怎么他们还在?” 罗由回道:“当时也差人去过华阴,想要将两营遣散,两营不愿,宁愿就近择地屯田,后来考虑到还要派兵去接管京师仓,不如暂让两营驻守,日后再说,一直迁延到现在。” “马上派人去传旨,京师仓立即开始赈灾,不得使华阴再有饿死之事,两营将士愿归农种田者,随其意愿,授田务农,若是欲屯田,便就近择地军屯,一切皆从前例。” 小皇帝早不是去年什么事都要和樊崇、徐宣打商量的低配版皇帝,如今他大权在握,可以独断专行,直接下旨,无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刘钰又命令高陵和新丰开始赈灾,因为两县就在长安附近,若是无粮,自可由长安供给。 但是对于郑深的一套战时计划经济的法子,皇帝并没有立即要求执行,只说再等等看。 议事完毕,皇帝心情沉重地回到宫中,免不得又多吃了两碗饭解忧。这时牛得草进来通报,汉情局局长吴原来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94.白市黑市 自从上次为小皇帝雪中送炭,买了两万石粮食之后,郑县大商孙家便开始了飞黄腾达。 他们当起了后世所谓的“皇商”,与皇帝做起了生意,粮食、布帛、皇室器物,通过孙家的商业渠道,源源不断地运至长安,在这期间,孙家当然赚了个盆满钵满。 当时做生意能与孙家比肩的只有平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孙家搭上了郑深这条线,及时投靠了皇帝,抢得了先机。而看小皇帝的意思,好像并不歧视商人,反而对他们很是倚重。 前一阵皇帝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筹粮,只要肯花钱粮,便可送子弟入太学,便可被乡里尊为高贤。孙老太爷很是兴奋,立即带头响应,积极参与,他向县里捐了良种两千石,这个手笔实在是极大。 两千石粮就是大手笔的捐献,皇帝要亲自赐建石阙了,种子价格数倍于粮食,两千石良种的价值超过万石粮食。 这个捐献一出来,龙颜大悦,皇帝赐建石阙,并且亲自题字:“大汉义商”,称孙家为:“高贤大德之家”。 京兆尹亲自来孙家拜访,送石阙和牌匾,口称“孙公”,与孙老太爷平辈论交,给足了孙家颜面,让孙老太爷实实在在地风光了一把。 孙老太爷又把家里适龄的子侄孙辈全都送进了太学,就指望将来能从中谋个一官半职,进入大汉朝廷,实现孙家由商至官的转变。为此孙老太爷又出了不少的钱粮。 不过孙家如今最多的就是钱了,他们已经挣了几辈子花不完的钱,看这个样子,将来还会挣得更多。 孙家如此兴旺,老太爷执掌家业却越发小心,简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告诫儿孙,与皇帝做生意一定不能黑心,要知道谦让,眼光放长远,让出一时的利益,得到永久的利益。 本着这个原则,孙家在这次粮荒之中,并没有做得很过分,虽然也囤了不少的粮食,但是店里的粮还在断续地保持出售,价格绝不高于同行的价格。 但是现在的粮价已经高得离谱,虽然粮店挂牌是八百钱一石,但是八百钱是绝对买不到粮的,因为根本就没货。粮店里每天象征性地卖上一点点,开门就被抢得精光,到了后来,许多粮店干脆就声称断货,关门歇业了。 相反,粮食的地下交易却一直保持着,同样一石粮,黑市上早已卖到了五千钱,汉朝时普通农家一年的总收入在一万钱上下,即便长安百姓挣得多些,也绝对负担不起五千钱一石的粮价。 粮商们都憋着劲儿不肯降价,即便一天卖不了多少粮,他们却依旧在等,等到粮荒到了一定程度,百姓家中断了粮,就不得不用一辈子的积蓄来买天价粮,那时便是他们发大财的时候。 孙家自然也做黑市的生意,但是孙老太爷一直都很担心,他活了将近八十岁了,经历过几次粮荒。每次到了最后,朝廷都会出手,好一点的强制他们低价交易,差的干脆就没收,然后以非法奸商的名义收拾掉一批粮商。 孙老太爷觉得这样的日子又不远了。 他找来小儿子孙八达,让他去打探朝廷的口风。孙八达曾经在郑深处学习,算是他的记名弟子,与郑深门下许多人交好。如今郑深很是繁忙,孙八达很少见到,但是郑深的弟子还是可以一见的,这些人也都在朝廷任职,有几个还是陛下的近臣郎官。 孙八达出去跑了一天,先后见了方正、何欣等人,等到夜深了才匆匆回家,孙老爷子还没睡,立即将他叫了过去。 “父亲,听说皇帝陛下要放开粮食价格,以后不必明里八百,暗中五千的卖粮了,在店里直接以五千钱一石售粮即可。” “什么?这不可能!”孙老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他还怀疑起了孙八达的耳朵,“你必定是听错了,这件事绝无可能!” 粮食不限价?想都别想! 粮食关系到国计民生,向来是国家价格调控的重中之重,尤其在这种粮荒时期,若是粮价失控,不仅仅是饿死成千上万百姓的事,搞不好会激起民变,威胁到国家的统治基础。 小皇帝刘钰要是敢在这时候放开粮价,那只能说明他疯了。 孙老爷子一个劲儿地摇头,孙八达却一口咬定,斩钉截铁,“父亲,此事千真万确,明日就将公布,去往外地传令的车马已经备好,明日一早便出发,驰传天下。” 孙老爷子又反复问了孙八达与郑门弟子相会的情景,一句话一句话地反复甄别,最后终于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小皇帝刘钰真的要这么干。 “疯了,疯了!”孙老太爷嘀咕着,在地上转了两圈,突然说道:“快,连夜去库里提粮食,明日一早一旦圣旨公布,立即在店里出售!去,把你四哥叫来,你们两个明早就出发,去买粮,能买多少买多少!” 孙八达转身要走,却被父亲叫住了,“不,这事儿有点蹊跷,就买五万石吧,不要再多了,再多的钱,我们老孙家也不挣了,心里不踏实!”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95.是何道理 一大早,侍御史杜林在上朝途中遇到太中大夫谷恭,两人一道向宫中走去,杜林边走边说道:“这两日粮价飞涨,已达到五千三百钱一石,陛下竟下令放开粮价,随行就市,简直是大谬,此乱国之政也!陛下身边的近臣,没有一个能为君分忧,都是只顾阿谀媚上、埋头钻营的势利小人!作为侍御史,负责监察百官,对于陛下的过失,亦有劾奏之责,今日大朝,我定要请陛下收回成命!” 谷恭知道杜林性情刚直,说话不会转弯,便劝他道:“杜公,你言辞莫要过激了,陛下毕竟年轻,没经过世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陛下只有十六岁!性子还没定呢,你不要因此而惹上祸殃!” 看杜林的样子气得不轻,一会儿上了朝堂,不一定会说出什么过头的话,小皇帝年少气盛,盛怒之下,很可能拿他问罪,因此谷恭提前提醒杜林。 “杜某行事,全凭一腔赤诚之心,我有何惧!”他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径自向前去了。 “陛下如此行事,恐怕要背上骂名啊!”此时郑深也在暗暗替皇帝担忧。 粮食限价,即便限不住,也表明了皇帝的态度,是要百姓吃上平价粮,可现在下令直接放开,这粮价飞涨的罪名便都归到皇帝的头上,即便粮价原本在黑市已经涨上了天,百姓也不会去想那些,只想着是皇帝让他们吃不起粮。 虽然陛下和他说得很清楚了,但是郑深依旧很怀疑,不知道这招法是不是管用,万一有个闪失,陛下的威望会严重受损,他本来靠赈灾和约法三章积累起来的超高支持度可能会全线崩塌。 可当郑深提出他的怀疑时,皇帝却说道:“朕全是出以公心,问心无愧!朕不能眼睁睁看着治下的百姓饿死,只能放手一搏!子渊,你放心吧,朕乃天子,天必佑朕!” 郑深看着小皇帝平静坚毅的脸,眼眶竟有些发热,陛下不过是个孩子啊,他只有十六岁,却要负起这么重的担子,而他却从来没有被压垮,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是迎难而上,从不考虑个人的得失。 实际上郑深把皇帝的境界想得太高了,刘钰当然考虑个人的得失,而且这是他的优先考虑项,这捡来的一辈子是他自己的,他当然要尽量过好,不能早早地领了盒饭。 刘钰这么坚持,只是觉得自己的法子是可行的,虽然汉之前没人尝试过,但是后世可有人用过,并且大获成功,否则他刘钰又从何得知呢? 粮食不限价的诏令刚刚发出两天,粮价应声大涨,从挂牌的八百钱一下子跳到五千钱,昨天更是涨到五千三百钱,基本上是前一阵子黑市的价格,如今都拿到明面上来了。 唯一不同的是,原来每个粮店都喊着没粮,诏令一下,非常神奇的,所有的粮店都有粮了,店里摆得满满的,只要有人买,要多少有多少。 可惜在这个价格之下,交投很是清淡,百姓们还在硬挺着,还有粮的靠家里的存粮硬撑着,没粮的只好去城里的赈灾点,去喝一碗粥半碗沙的义粥。 虽然义粥又稀又容易硌到牙齿,可是好歹是正儿八经的粥,能喝,能吊住命,让百姓不至于饿死。 今天是上朝的日子,大臣们从尚冠里的居所,从长安城的四面八方聚集到长乐宫,人流向前殿汇去。 在宦官的导引下,大臣们进入大殿,一个个面容严肃,拱手肃立,等待着皇帝驾临。 随着宦官牛头的拉了长声的高喊,小皇帝身着黑袍,头戴冠冕,一步步走上大殿,所有人都拜了下去。 小皇帝稳稳地坐在御案之后,他脸的上半部分被挡在垂下来的珠帘之后,只见到下半部分紧闭的嘴唇。 众臣归位后,杜林几乎是腿不沾席,立即出列,大声道:“陛下,民以食为天!如今三辅粮荒,正应稳定粮价,保障供应,使百姓皆得其食。可陛下放开粮价,令米粮价格飞涨,奸商拍手称快,百姓苦不堪言,长此以往,祸乱必生,臣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番话就像是在人群中扔了一个大炮仗,炸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都呆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突然,司隶校尉鲍永也站了出来,大声道:“陛下,杜御史所言极是,粮食乃是国之根本,绝不可任其价格疯长,百姓吃不起粮,活不下去,必定生乱,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御史中丞也站了了来,叫道:“臣附议!此举有损陛下仁德之名,动摇大汉之根基,实在是乱国的恶政,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说得更狠,直接给定义成乱国恶政,声称会动摇国本,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即便是皇帝的脑袋也难以承受。 有这三个人带头,底下又呼啦啦跪下了一片,都喊着:“臣附议!” “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呀!” “若为此,则陛下仁德之名尽丧,民心尽失啊!” “陛下若不收回成命,我等便跪死在此地!” 这开场的架势有点吓人,原本大臣们有事上奏,都是出列说完,谁有意见就一个一个提,次序不乱,大家基本上保持心平气和,可今天一开始就有点乱了秩序,仿佛这事儿根本就没的商议,直接改了就是了。 这也和朝堂上的议事规则有关系。 皇帝为了提高决策的效率,一向是在中朝议事,和几个中朝近臣商议商议便定了。朝中大部分人没有建议和决策权,只能看到结果,等到圣旨颁布实行,大臣们才知道。 这事儿如果是在朝堂上商议,恐怕群臣早就闹起来了,除非皇帝格外强硬地乾纲独断,否则根本就通不过。 这时有半数大臣已经跪下了,地上黑压压的一片,看着就让人眼晕。 突然有一个人大喝道:“尔等意欲何为,难道尔等忘了君臣上下尊卑之序,意欲逼迫陛下否?”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96.绣衣使者 粮价在每石五千三百钱上只停留了两天,之后便开始缓慢下降,五千一百钱,五千钱,四千八百钱,四千五百钱,半个月后,降到了三千四百钱,之后又反弹到三千六百钱,然后就开始围绕着三千五百钱这个价位上下波动。 虽然粮价忽上忽下,但是一直维持在三千五百钱左右,保持着高价的态势。 能维持住这个价格不再上涨,还多亏了官府的义粥,如今义粥点设在了大街小巷,只要家里断了粮,只要不嫌粥里沙子多,你就可以出来义粥点排队,领上一碗粥喝,吊住这条命。 因为粮价高企,不只是赤贫之家,就连某些平日衣食无缺的人,为了省一点粮食,也偶尔会跑到街上喝两碗义粥,喝完了一抹嘴,说道:“这两碗粥喝下去,怎么也省下几十个钱,比出半天工还要划算。” 然后免不了有人说道:“多亏了皇帝陛下让我等有碗粥喝,不至于挨饿。” “是啊,皇帝陛下仁德,爱民如子,真是难得的好皇帝。” 众人端着碗,纷纷颂扬皇帝陛下。可是等到转过身,找到一处角落蹲下来喝粥,便一边呸呸地吐着口中的沙子,一边低声骂道:“都怪可恶的小皇帝,粮价涨得离谱,害得我吃沙子!” 几个人凑在一起,便免不了议论关系到所有人生计的粮食问题。 “唉,原本只要八百钱一石,放开粮价只一天,便升到了五千钱,虽然又降到三千多钱,可三千钱我也买不起啊!这些无良奸商,是纯心不让我吃饱!” 他可不想当初标价八百钱的时候,粮店里根本就买不到粮。 “关奸商什么事?无商不奸,他们只管挣钱,当然粮食越贵越好,要我是粮商,我也这么干!反正官府不管!” “粮价这么高,官府还要放开价格,随便他们卖多高,这绝对是官商勾结,估计这三千五百钱一石的价格里,官府至少拿一千!从来都是有印把子的嘴大,说句话都能换钱,苦的只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这个小皇帝不是一向挺好的嘛!怎么如今。。。” “嘘,禁声!你自己要找杀头的罪,不要连累我们!” 在外面公众场合,谁敢说皇帝的坏话?那就杀头灭族的大罪! 可是回到自己家里,门一关,那可就管不住百姓的嘴了。不知有多少污言秽语被那一面面厚厚的墙壁吞没。 小皇帝刘钰揉了揉耳朵,这几天他老觉得耳根子发热,没事还要打上几个喷嚏。按照牛头和马面的说法,那必是外面百姓都在颂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才使陛下有了这样的反应。 对这些话刘钰一个字都不相信,他觉得没人骂他就不错了。 “现在市面上粮价多少了?”刘钰问道。 侍郎何欣答道:“各大粮商的价格都在三千四百钱到三千七百钱左右,这个价格已经有十天了。” “看来是暂时稳住了,还真是缺粮啊!”皇帝叹道。 作为一个现代文化青年,他当然知道供需关系的原理,供大于求,价格下跌,供不应求,价格上涨,除非被独家垄断,一个竞争充分的市场可以为一种商品寻找到最合适的价格。 粮价放开前,官方八百钱一石的价格没有参考价值,黑市的五千钱一石才是实际的市场价,但那时粮商都在囤粮,即便他们认可的五千钱一石也都是在偷偷交易,交易量不大,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官府抓住惩治,得不偿失,这导致粮食供应有一种虚假的紧缺现象。 等到粮价放开,粮商可以公开以五千钱一石售粮,于是把库存都搬了出来,入店销售,粮食供应量上来了,价格自然就慢慢回落。因此粮价在半个月左右降到三千五百钱,这就是放开粮价的效果。 所以在百姓看来,粮价从八百钱升到三千五百钱是皇帝陛下的锅,他们暗暗地骂皇帝。可是在刘钰自己看来,自己是使粮价从五千钱降到三千五百钱的功臣,这一千五百钱的降幅正是放开粮价带来的好处。 可是粮食价格稳在了三千五百钱左右,再也降不下去,这说明粮食供应确实存在紧缺现象,粮商手中的存粮也不多了,他们开始惜售了。 “赈灾的钱粮,每天要消耗多少?”皇帝又问道。 何欣答道:“长安城中如今每天需粮八百余石。” 皇帝默默地在心里算着账,八百石,合十万汉斤,折合成现在的斤是五万斤,长安城居民在他入主后有了爆炸式的增长,人口达到了三十万。 即便有一半人喝义粥,十几万人,一天喝那种搀了沙子的粥,能喝进去五万斤粮食? 刘钰前世是个单身狗,经常自己熬粥做饭,知道一斤米能熬出多少粥来,何况赈灾的粥是吊命的,完全不能和自己家熬的粥相比。 老子拿粮食是给百姓救命的,可不是给那些蛀虫贪污的! “派出绣衣使者,暗查城内赈灾之事,如发现以权谋私,贪墨粮食者,杖责二十,贪墨四石以上者,完为城旦,若有贪墨八石粮以上者,杀!” 何欣看着皇帝陛下冷肃的面庞,心里暗暗打了个哆嗦。贪四石粮罚作苦役,贪八石粮就要了一个人的命,算是严苛的刑罚了,可是在粮荒时期,是需要重法惩治的,否则官仓里的粮食都会慢慢流到那些无耻官吏手中。 绣衣使者就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秘密警察,起自汉武帝,相当于后世的锦衣卫,惩治不法,代天子行事,威慑力极大。 刘钰后世读史时最讨厌的就是锦衣卫、东厂、西厂,等到自己当上了皇帝,却觉得绣衣使者用起来十分得心应手,怪不得历朝历代的皇帝都爱用。 绣衣使者一出,果然立竿见影,参予赈灾的官吏有六人被杀,数十人罚做苦役,被杖责者更是数不胜数,没有几天,全长安城赈灾所用粮食便下降了四成,如今一天只需粮五百石。 放开粮价一个月后,赈灾已渐渐步上了正轨,可这时突然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粮价开始涨了。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97.圣躬违和 粮价突然跳涨到每石四千钱,然后便以一种止不住的态势不断上涨,几天便涨到了五千钱,之后不到十天,粮价一口气涨到了七千五百钱。 街头喝义粥的人越来越多,官府不得不加设施粥点,每天用粮成倍增长,已突破了一千石,周边大量饥民涌入长安城,城内人口爆增,靠皇帝陛下养的人越来越多了。 皇帝陛下已经一个月没上朝了,每天只是和他的内朝官员在宫中议事,外朝的官员连见皇帝一面都办不到,虽然主张限制粮价的奏折雪片一般地飞进宫去,但是都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皇帝陛下既不说不,也不说是,就是一个不答复,随你们怎么说,怎么上奏,皇帝就当没看见。这使官员们感到愤怒,这种愤怒情绪终于在他们又一个被放鸽子的早朝上集中爆发。 “怎么?陛下今天又不上朝?”杜林皱着眉头问道。 宦官马面微笑着道:“陛下昨夜操劳至深夜,感觉腹中饥饿,便用了些饭食,不料因为饮食失宜,圣体不安,今早请了太医令入宫,正在为陛下把脉问诊。” 他一挥手中的拂尘,说道:“陛下圣躬违和,今日不上朝了,请诸位回府吧!”说罢转身就走了。 殿内立即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大臣们都心怀不满,这一个月,已经被皇帝忽悠了好几次了,一到上朝的日子就是这不舒服,那不舒服,让大家在大殿里集合一下,立马解散,明摆着是不想上朝。 “陛下日日在深宫,不上朝理政,长此以往,国家怎么办?” “粮价已涨至七千余钱,百姓怨声载道,陛下竟听之任之,甚至纵容粮价暴涨,我等屡次上书,陛下也不回应。” “粮价之事关系到国计民生,陛下竟如此轻忽!若不当面请陛下下旨,限制粮价,怕这长安的粮价要涨到天上去了!” 杜林走到新任御史中丞宋弘面前,说道:“面刺陛下之过,是我等御史之责,御史大夫近日不在长安,我等御史以中丞大人为首,请中丞大人带领我等,入宫求见陛下,请陛下限制粮价,打击奸商。” 宋弘是京兆长安人,西汉少府宋尚的儿子,他这个人,看起来性情很好,待人彬彬有理,给人一种谦和的印象,实际上原则性很强。宋弘不仅为人正直,做官清廉,而且敢谏,敢于拒绝皇帝。 他就是后世传说中被刘秀姐姐湖阳公主看中的大臣,湖阳长公主刘黄寡居,皇帝让她在大臣中挑选如意郎君,湖阳公主一眼就挑中了宋弘,可见他的相貌是很出色的。 要是一般人得到公主垂青,大概都会欢天喜地地接受,可是宋弘却毫不犹豫地拒绝,坚决不同意停妻再娶,狠狠地撅了皇帝和湖阳公主的面子。因为这件事,后世流传下来一个俗语:“糟糠之妻不下堂”。 小皇帝刘钰一进长安就征召宋弘入朝,召了几次,都被他推托掉了,以至于小皇帝怀疑,宋弘是不是像历史上一样,为了拒绝樊崇的征召而在家里装死,没想到半个月前,宋弘居然来到了长安,刘钰很高兴,立即任命他为御史中丞。 一提大汉的官制,总要提到“三公”,西汉时三公是丞相、御史大夫和大司马,如今三公九卿这些官职都被赤眉军旧将占据,但是小皇帝已慢慢地架空了三公的权力,大权集于六曹,不过监察权在六曹之外,还在御史们手中,御史大夫樊崇不怎么上朝,而且动不动就出去打猎,几天都不回来,御史中丞便成了实际上的监察长官,是侍御史们的顶头上司。 以杜林为首的一帮侍御史要面刺皇帝,当然要请长官御史中丞宋弘带头。宋弘刚上任半个月,初来乍到,还没摸清这朝堂的门道,便遇上这种事。若是不出头,难免被属下的侍御史们看轻,若是出头,带着一群御史呼啦啦入宫,难免有逼宫的嫌疑,他宋弘会第一个承担皇帝可能的雷霆之怒。 宋弘当然知道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粮价之事,心中也倾向于御史们说的限制粮价打击奸商的意见,但是他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能出这个头,他是敢谏,敢说话,但不是以这种逼迫皇帝的姿态。 宋弘道:“粮价之事我也听说了,民间确实有怨言,我虽初到任上,但身为御史中丞,理当收集各位御史的意见,代大家上奏陛下。公等可将欲奏之事写成奏章,联名上奏,宋某愿即刻入宫,问候陛下圣安,并将联名奏章呈递陛下,请陛下立下决断。” 宋弘的意思是不让大家一道入宫,而是联名上奏,由他一个人入宫代奏。这也是符合制度的作法,御史中丞本就是御史们的上司,御史们有意见经常通过御史中丞代奏。 杜林等人虽然想直接与皇帝对话,表达意见,奈何中间隔了御史中丞这个直接上司,人家说得在理,也只好答应。 杜林是文学巨擘,写奏章的水平自然是没的说,就由他执笔,写了一篇奏章,大家签名,除了御史们之外,还有御史之外的官员在上署名,写完了交给宋弘,由他入宫代奏。 朝官和御史们都说道:“我等就在此等候中丞的消息,陛下不下旨,我等便不离开。” 看来这些人还是不死心,虽然被宋弘劝着不去逼宫,但现在改成逼御史中丞了。 宋弘一揖道:“在下定不负诸公厚望。”转身要走,却被司隶校尉鲍永叫住。 鲍永最近巡查右扶风,刚刚归京,知道各地粮荒的现状,归来后写了篇奏章,正要上奏皇帝,正好与宋弘一道去。 两个人进了宫,求见皇帝陛下,说是要问安,宦官进去禀报,一会儿就出来了,请两个人进去回话。 鲍永和宋弘进去的时候,小皇帝正在吃烧鸡,见到两人,挥着油乎乎的大黑手道:“不必多礼,坐,都坐吧!”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98.文臣死谏 皇帝油乎乎的手指着他道:“君长,你想啊,为什么临近凉州的漆县粮贱,而长安粮贵呢?” 鲍永道:“因为漆县靠近凉州,凉州多年未罹兵祸,粮谷丰实,粮价很低,商人逐利,贱买贵卖,将粮从凉州贩到关中,故此靠近凉州的漆县得凉州之粮,粮价较长安贱了许多。” “正是如此,从经济原理上来说,价格是由供需关系决定的,供大于求,卖的多,买的少,商家自然要贱卖出货,反之,供不应求,买的多,卖的少,商家自然惜售,抬高价格,直到达到另一个供需平衡点。如今关中粮荒,供不应求,粮价高企。朕放开粮价,让商人们感觉有利可图,便会从粮贱之处贩粮进来,等到这些粮陆续进入,关中粮食供应量增大,粮价自然就会下降。如今距粮价放开之时已一月有余,外地之粮已开始进入,漆县粮价下降正是如此。漆县距长安不过四百汉里,从漆县过杜阳,到杜水上船,顺流而下,直抵渭河,没多久便会来到长安,你离开漆县已有几日,想必凉州的粮也快到了。凉州地处偏远,转运较慢,或许别处之粮已经进入长安,这几日粮价便会下降。” 宋弘沉吟片刻,问道:“如此说来,陛下不限粮价,而是放开,是想以高价吸引商人贩粮进来?” 小皇帝点了点头,说道:“朕若限价,有粮者谁肯出售?市面上见不到粮食,有价无市,有什么用?即便朕以雷霆手段,逼迫粮商和豪强低价卖粮,就算能支撑一时,奈何关中整体粮食储量不足,粮食仍有短缺。何况这种强制措施必定使得商人和豪门逃离关中,往后再有事时,朕再去逼迫何人?鲍卿,宋卿,朕若如此,那便是杀鸡取卵,涸泽而渔。” 鲍永道:“陛下说得对,奸商逐利,自古皆然。” 皇帝面容严肃地道:“不只是商人,人人都是逐利的,圣人就不吃饭吗?圣人就不用钱么?就连孔夫子教学生也要收束修,我们怎么能要求商人不赚钱呢?不让他们有钱可赚,谁会贩粮进来给百姓吃呢?朕不仅允许他们赚钱,而且鼓励他们赚钱!” 这看法在现代人人都理解,可在古代,动不动用圣人、君子来要求人的时代,实在有些惊世骇俗,鲍永和宋弘都被皇帝说愣了。 刘钰又抓起一条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口,说道:“朕就是要利用商人逐利的心理,彻底解决这次粮荒问题!别处都在限价,朕偏不限价!商人贩粮到别处无利可图,贩到关中却可得暴利,谁不想在这块肥肉上狠狠地咬上一口?可若是粮食一下子涌入关中,供应量骤然增大,那时候,还不一定是谁咬谁一口呢?” 看着猛啃鸡腿的小皇帝,宋弘心里起了波澜,心道:“这皇帝,乍一看,像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可是说出话来却头头是道,明显是个很有想法,有自己主张的人。只是说归说,真到了市场上,这一招到底管不管用呢?” 鲍永道:“陛下,长安粮价已涨至一石七千五百钱了,再不控制,恐怕不久就会突破每石一万钱,百姓必定会心生恐慌,任由粮价疯长上去,臣恐。。。长安城生出乱子。” 小皇帝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也不能如此放任,只讲经济不行,也要讲政治,民心还是要稳住的,你们两个想想,这事该怎么管?” 宋弘沉吟道:“陛下,莫不如将官仓之粮投一部分到市场上,暂时平抑一下粮价的疯长,待外地之粮进入,再行回购。” “哈哈!”皇帝大笑起来,“你和郑深想到一处去了,我没想到,宋卿也懂经济之道,就是这样,官仓尚有存粮数十万石,先把这些丢到市场上,价格必定会下来!” 鲍永抹了抹额头的汗,说道:“可是陛下,若是官粮卖出,民间之粮未及时进入长安,那时可如何是好?” 官仓的粮食是最后的储备,二十万军队的吃用保障,要是官仓不能保持一定的储量,万一外地之粮未能按时进来,那时就不是民乱,而是要出大乱子。 皇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烧鸡,让人将案几收拾了,他用巾帕擦着手道:“这就要看时机的把握了,时机早了,官仓有断粮之忧,时机晚了,粮价可能早飞上天去了。。。依你们看,什么时候出手为宜?” 宋弘道:“陛下,这要看各地粮食现状如何。” 皇帝点头道:“朕知道,那些朝臣们都稳不住了,你回去对他们说。。。” 皇帝话未出口,忽然听到有人喊道:“陛下,陛下!” 马面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喊道:“陛下,朝臣们闯进宫里来了,都在外面跪着,说是要。。。死谏,求陛下限粮价,治奸商。” 这时外面喧哗之声已传了进来,有人高喊着:“陛下,陛下!粮价不可不限啊!” “陛下莫要自误,也莫为郑深等奸臣所误!” 甚至有人在哭喊:“陛下切莫使百姓断了生路,百姓何辜啊!” 小皇帝面上带了怒容,说道:“死谏么?他们都要做爱民的好人,偏要朕来做这不顾百姓的恶人!” 鲍永也怒道:“荒唐!陛下开仓救济百姓,人人皆可得食,怎么就是断了百姓的生路?” 宋弘愕然,站起身道:“臣方才与朝臣说得好好的,由臣代为上奏,不知为何,竟有此举,其中必有缘故。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容臣出去劝说诸位同僚回去。” 马面道:“听说有数百乱民去粮店抢粮,打砸店铺,引发了骚乱,消息传到朝堂,大臣们便喧闹起来,以侍御史杜林为首,众臣便一道直闯进宫中来,如今都在外面跪着,说若是陛下今日不答应限粮价,他们宁可去死!” 皇帝冷笑道:“既然他们要去死,朕便成全了他们!” “传朕口谕,着中垒校尉带兵入宫,将外面那些人都收了,投入诏狱!”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199.跌跌不休 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充分说明了出身的重要性。这话用在社会上,那就是一个令人有些绝望的现实,权贵世代为权贵,贫苦者世代贫苦,这不只是因为遗传因素,更多的是环境问题。 杜林的父亲是凉州刺史杜邺,学问精深,著作流传后世,数千年不绝;杜邺的外祖父是以给老婆画眉著称于世的张敞,官做到京兆尹,而张敞的祖父是上谷太守。可见这一家一百余年世代为官,而且都是高官,可谓豪门大族。 在汉朝那个阶层固化的时代,这种例子比比皆是。等到后来的魏晋南北朝,实行“九品中正制”的选官制度,阶层固化已经十分严重,门阀士族把持朝政数百年,做官成了高门望族的专利,寒门子弟想出头难比登天。 杜林生长在世代为官的环境之中,从小受到最好的教育,有最好的官场资源,想不成才都难,想不当官也难。 他年少时就好学,博学多闻,时人称之为通儒,其精通,是的倡导者。在王莽的新朝时期,杜林做过郡吏,新朝灭亡后,他没有在更始朝为官,而是带着家眷离开关中,避居河西。 隗嚣也是个有学问的人,而且特别喜欢有学问的人,对杜林很是看重。隗嚣开始起事时,打着兴复汉室的旗号,得到了避乱凉州的关中豪门的支持。等到他与更始帝闹翻,逃出长安,回到陇西,再扯大旗时,情况发生了变化。 此时的隗嚣失去了大义的名分,杜林、谷恭等关陇豪族对其产生了信任危机,尤其是他拒绝建世皇帝的征召、出兵攻打孙易军之后,野心已昭然若揭,杜林、谷恭等人寻机离开陇西,由孙易派人护送,回到了长安,成了建世帝刘钰的臣子。 刘钰在郑县赈灾,入长安城秋毫无犯,为他赢得了巨大的声誉,尤其是儒生群体,对其赞誉有加,杜林认为自己得遇明主,可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没想到因为粮价一事,杜林对小皇帝的德行和能力产生了怀疑,尤其在其死谏被拘之后,更是对建世汉失望之极。 诏狱的牢房阴暗潮湿,虽然现在已是春天,依旧透着一股阴冷。 杜林跪坐于屋角的草堆和破棉絮之中,手持着笔,俯身奋笔疾书。 皇帝虽然震怒,将他投入狱中,但是并没有对这些大臣动刑,因此杜林并未受到皮肉之苦,只是受了些饥寒,但这点折磨也让他这个平常养尊处优之人十分难受了。 杜林索要书籍和纸笔,竟然得到允许,不过狱吏拿进来的只有和。狱吏说,这是皇帝陛下为他们钦点的书,让他们这些人多学学经济之学,不要成为只会读死书的无用之人。 杜林冷笑一声,“我是无用之人?至少我知道爱民,知道百姓要吃饭,要生计。可陛下呢?无视百姓之疾苦,不听良臣之劝谏,长此以往,其为独夫乎?” 狱吏早吓得躲出去了,不敢听他那些诽谤皇帝的话。 杜林觉得这次自己恐怕是在劫难逃了,他已鼓足了勇气面对可能到来的灭顶之灾,他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他杜林是为民请命,何错之有?如果因此而被杀,他也是杜门的骄傲,是朝廷的诤臣,可以在史书中留下姓名,流芳百世。 而那个不顾百姓死活的小皇帝,也会留下滥杀忠臣的暴君之名。 想到这儿,杜林便忿忿地展开竹简,将其对于百姓的怜悯,对于皇帝的不满一一诉诸笔端。如果有机会,这些文字能传出去,世人便会见到他的赤诚之心和铮铮铁骨。 杜林等人的谏言并没有被皇帝采纳,即便他们以死相谏,对于刘钰的决策也没有丝毫影响。 小皇帝依旧没有限制粮价,他派吴原密切关注周边地区的粮食状况,任由粮价从七千五百涨到九千,这时长安百姓的怨恨已经达到了顶点,已经有零星的抢粮事件发生,多亏有赈灾的沙粥让他们吊住了命,否则恐怕整个长安城已陷入动乱之中。 在粮价触碰到一万钱一石大关的时候,突然有大量粮食涌入市场,不知来源的粮食以八千钱一石的价格开始在三辅出售,这个价格比粮商们的价格足足低了两成,从而迅速抢占了市场。粮商们见状,只好也降价至八千开始售粮,但是市场上又迅速出现七千一石的粮价,等到粮商们跟进至七千时,价格又被打到了五千五百钱一石。 虽然这个价格比照顶峰时的粮价几乎是腰斩,但依然是有暴利可图的高价,粮商们生怕日后再没有这样的高价,争先恐后地降价出售,长安的粮价一日三降,半个月内由一万钱降到了三千钱一石。 这时的粮商们心里已经开始忐忑,他们从各地采买的粮食已经陆续开始抵达,正要狠狠地大赚一笔,没想到粮价竟开始了断崖式的下跌,更让人心慌的是,因为粮价下跌过快,除非是家里等米下锅,百姓们已不会大量采购粮食,而是开始持币观望,等待更低的价格。 等到长安粮价降至两千三百钱一石的时候,粮商们的不安达到了顶点,他们知道,一定有粮食大鳄参与到市场中来了,这是一个实力超级雄厚的玩家,粮商们只有携起手来才有可能与之抗衡。 三辅的大粮商开始互相串连,想要联手把定价权夺回来,各家通过自己渠道从外地采购的粮食都已经到位,为了这一场高价粮盛筵,有的借贷进货,有的早早地预租了粮仓来储存,大家都指着这笔买卖发财,没想到现在粮价竟然一日千里,陷入跌跌不休的状态。 孙家作为最新崛起的关中大商,因为与皇家的交易而获得一种超然地位,商人们将孙家视作一个风向标,孙家的行为对大商们有很大的影响。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200.如何处置 当其他的商人还在观望时,孙家已率先开始甩卖,与官府一起,将粮价迅速打到一石一千钱,这个时候,各粮商都彻底慌了神,谁也不敢再等,都争抢着出货,生怕卖晚了砸在手里。 在这种粮商相互踩踏的形势下,京兆、左冯翊、右扶风的粮价一泄千里,粮店里堆着大量的粮食,伙计们大声吆喝着甩卖,粮价击破了五百钱大关,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到了这个时候,粮商们欲哭无泪,市面粮价已经击穿了他们的成本线,再卖就是亏钱,更可怕的是,在左冯翊屯田的抚民营传出消息,去年秋收后种植的宿麦已经进入收获期,看样子是一个丰收年,可收麦百万石以上。 弘农郡屯田的情况虽然还没传过来,想必也差不到哪儿去,等到新收的麦上市,粮价势必进一步下跌。 愁云惨雾罩在粮商的头陛下有法子,绝不会任由咱们吃不上饭的!” “陛下开仓赈灾,供我们吃了两个多月的义粥,又果断出手,将粮价压到了三百钱一石,真是英明无比啊!” “有陛下在,咱们的日子肯定越过越好!” “等到陛下一统天下,说不定能像文景之时,只要几十钱就能买到一石粮食!” “什么说不定?那是一定的!陛下一定会统一天下,一定会让咱们大汉的粮食吃都吃不完。” 百姓拍手称快,皇帝自己也很高兴。他将官仓中的几十万石粮食高价卖出,又以卖价几分之一的价位收回了百万石粮食,在这一买一卖之间,皇帝挣了数不清的钱,如今他粮仓充实,钱袋子也满得要溢出来,这真是一笔合算的好买卖啊! 要说开始时还对皇帝有所怀疑的话,如今宋弘对陛下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初他迟疑不肯接受皇帝的征召,真是有眼无珠,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皇帝简直是比当年高祖皇帝还要英明的存在,有这样天资超凡的皇帝,何愁天下不能平定? 在又一个上朝的日子,许久没有见到皇帝的朝臣们在大殿中窃窃私语,议论着这场粮价风波,推测着皇帝今天身体如何,会不会又放了大家的鸽子,忽然宦官牛头一声长长的吆喝:“陛下驾到~~” 皇帝昂首挺胸走上大殿,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跪拜之后,皇帝示意大家起身,说道:“朕许久未临朝,十分想念诸位卿家,尔等可有什么事要奏么?” 宋弘第一个出列,说道:“陛下,臣请陛下治臣的罪,臣御下不严,有侍御史杜林等十人,与朝臣共五十六人逼宫死谏,惊扰圣驾…臣有罪,请陛下处置!” 皇帝道:“你初来乍到,这事儿跟你没什么干系,你也不用往身上揽,退下吧!” 司隶校尉鲍永出列奏道:“陛下,五十六名朝臣还在诏狱,未曾审讯,请陛下示下,该如何处置?” 皇帝挥了挥手道:“全放了,放他们回家,让他们好好想想,想想自己犯了什么错,每人写个折子上来!”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201.忠臣之心 杜林的身边堆满了竹简,还有一卷卷的布帛,作为关中有名的豪门,杜家自然是不缺钱的。在他入狱之后,家人被允许来探过一次监,送来了衣服被褥,本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此时上面都布满了墨迹。杜林在上面写满了字,都是他对现实的失望,对百姓的怜悯,对皇帝的愤懑和不满。 在狱中关了近一个月,他吃足了苦头,整个人瘦了一圈,脸颊凹陷,已有些脱相。但杜林并不后悔,他为民请命,死而不悔。 他把自己比作被商纣杀死的比干,被项羽逼走的范增,两个人都是极有才能,忠心耿耿的大臣,奈何不被主上信用,一腔忠诚皆空洒,满怀壮志尽成灰。 刚入狱的几天,他偶尔还幻想着皇帝会不会幡然醒悟,对他重新任用,狱吏每一次开门的声响都让他燃起希望。可是一次次的失望之后,杜林渐渐陷入绝望,望着那一方铁窗外的狭小天空,他想,或许自己再也走不出这诏狱了。 这让他感觉到生命的可贵,杜林抓紧一切时间写作。作为一个满腹读书,享有盛誉的大儒,他有著书的才能,也有强烈的写作欲望,因为这次风波,他开始撰写一部书,书名为。他要以历代帝王的行事,来讽谏当今的皇帝和后世的帝王,让他们学会如何做一个爱护百姓的好皇帝。全书采用教训的口吻,在写的时候,他内心的想象是针对着建世小皇帝,那一句句话,仿佛就是在告诉刘钰,他应该怎么做,怎么才能做到真正的仁德爱民。 杜林文思如泉涌,他的书简不够了,家人没被允许送新的过来,他便用衣物接着写,将所有的衣物都写满了,他便又拆了被褥,用拆下来的布写,直写到他身上穿的、铺的盖的全是墨迹,他整个人都是黑乎乎的。 写字的间隙,他便为长安的百姓,为关中的黎民忧愁,不知粮价涨到了什么地步,百姓如何能吃得上饭,如今。。。恐怕已有不少人饿死了吧? 等到狱吏送饭来的时候,他便问道:“如今外面粮价如何?” 狱吏将饭钵向地上重重地一放,说道:“吃你的饭吧!不知道何时连饭都没的吃了,还操心粮价的事!” 杜林便想:连狱吏都知道,他不可能再活着出去了。 他已有了心理准备,他不怕死,比干早就死了,范增也死了,可他们都留在了史册中,流传后世,想必后世的史书,也有他杜林的一席之地。 与忠臣相对应的自然是暴君。他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仁德的皇帝怎么就成了不顾百姓死活、迫害忠良的暴君。果然权力会迷惑人的心智,进入长安刚刚半年,刚体会到大权独揽的滋味,皇帝便不再是从前那个皇帝。如此看来,从前他的所作所为也许只是一场戏,他通过演戏获得了仁德之名,得到各方的支持,如今他真正站在了权力的巅峰,不需要再做戏了,这才暴露出暴君的本性。 杜林恨自己看错了人,后悔从河西巴巴地赶回来,只为了这么一个假仁假义的皇帝,如今他尝到了苦果,很可能会失去生命。 他入狱后大概一个多月,一个寻常的清晨,外面传来脚步声,好像有几个人在走动,也许是狱吏在查牢房吧!杜林想着,没有在意。 然后他听到牢门不断被打开,咣咣当当的声响让有些混沌的头脑变得清醒,他侧耳听着外面的声响,有人在哭,有人在笑,那都是与他一道去死谏的同僚。 杜林心想,来了,这一刻终于来了,他该上路了。 他整了整衣冠,衣服已十分脏了,可他还是像模像样地抚平,掸了掸上面已结成泥的灰尘。 他是高门大姓,最高贵的士大夫,就算去死也要有自己的尊严。 他将竹简和写了字的布收拾到一处,用一床被子包裹起来,打成了一个大卷。这些遗物会由他的家人收走,由他的子孙为他传之后世。 收拾好后,杜林正襟端坐,默默地等待。 吱呀一声,牢门打开,三个人进来,为首的一个像是一个官吏,他打开一份帛书,看着上面的字,又看了看杜林,大声问道:“侍御史杜林?” 杜林沉默不语,旁边的狱吏垂手道:“是。” “你可以走了!” “走吧,我准备好了,只是,我要先梳洗,我不能这么肮脏地上路。”杜林的脸平静无波。 “梳洗?回家去有的是时间梳洗,在这儿梳洗什么?” “回家?你说让我走,到底去哪儿?”杜林抬起头,诧异地问道。 那个官吏也有点诧异,“我怎么知道你去哪儿?你不会连自己的家都不认识吧?” 杜林抱着一卷竹简和帛书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发懵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春风扑面而来,一切都与狱中不同,让他感觉愈加恍惚。 杜林站在诏狱门外,有些不知所措,忽然他的弟弟杜成迎面过来,欣喜地叫道:“兄长,你出来了,出来就好。” 杜成眼里蓄了泪,伸手来接他手中的被卷,杜林却还紧紧地抱着,没有松手。 两个人上了马车,经过人流往来的大街,人人脚步匆匆,忙着自己的生计,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集市看似比往常愈加热闹。 杜林一直看着车窗外,此时忽地转头问道:“长安城。。。饿死了多少人?” 杜成一愣,显然没料到兄长会问出这个问题,他笑着答道:“怎么会?如今粮食充足,哪里会饿死人?” “粮食充足?怎么会充足?市面上不是没有多少粮食卖么?这么多天过去,更应该缺粮了。” “兄长,那是你入狱之前,当时是在闹粮荒,可自从陛下放开了粮价,商人都争先恐后从外边运粮进来,后来长安城的粮食就多了起来,百姓们都能买到低价粮。你看,原来的那些赈灾施粥点都撤了,用不着了,都买得起粮,谁还会去喝那些沙粥?兄长,这次你真的是错怪了陛下,陛下从来都把粮食的事放在心上,只是为了让粮商都能运粮进关中,并没将他的打算说出来。兄长,你带着朝臣闯进宫去死谏,把陛下置于何地?可陛下却宽宏大量,没有处置你们,只是让你们上书自陈罪过。兄长,你的文才那么好,回去好好地写一篇奏折,向陛下请罪,想必陛下也不会。。。”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202.书没白念 杜林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家,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过了两天,杜成进去见自己的兄长,发现他已憔悴得不成样子。 杜林看起来整个人都垮掉了。 在诏狱中时他没有垮掉,因为他坚信自己是对的,他站在正义的一方,这是一种强大的精神支持,即便是死,他也会甘之如饴。 可是等到出了狱,在粮店听到百姓的谈论,他才知道,原来自已在他们心中的印象是又无知又无能,只会挑毛病骂人,空谈仁义没有用处,以自己的行为诽谤污蔑陛下,危害比恶人更大上百倍。 他明明是坚守儒道的正人君子,他明明是为了百姓的福祉不顾个人安危的勇士,为何成了众人口中的大奸大恶之人? 杜林不明白,也实在是接受不了,自幼学习圣贤之道,行事每每以圣贤之道要求自己,可为什么他学成了一个无用之人,难道圣贤之道也是无用之物吗?他的信仰崩塌了。 杜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眠不休地思考,几天来他都处于痛苦之中。当家里人都担心他的健康时,杜林的屋门突然开了。 他站在门口,瘦得像一只竹竿,怀里抱着他视若珍宝的一大卷东西,那是他满怀悲悯和愤懑,在狱中写成的七卷,杜林本来要把这些流传后世,供后世的帝王学习参考。 他抱着七卷,不顾家人的呼喊,竟自走向厨房,将那些竹简和布帛投入火中,眼看着他们烧成灰烬。 杜林仰天叹道:“只知读书,不会任事,于国于民皆无用,尚不及庖厨,犹得为他人备炊。杜某一个无用之人,竟妄想为帝王做训,岂不是太不自量力了吗?” 他沐浴梳洗,焚香研墨,写了一篇奏章,之后便身着素服,也不乘车,抱着奏章,径自向宫中走去。 他奇怪的衣着和恍恍惚惚的样子引起了路人的注意,直到有人认出了他,大叫道:“瞧,那就是御史杜林,那个带头向陛下泼脏水的无用儒生。” “这个人最是可恶!竟然诋毁陛下的名声!” 呼喊声招来了更多的人,许多百姓拥上来围观,有好事者追着他,看他去哪里。 “这是要进宫吧?还要去劝谏陛下吗?” “看这样子是去请罪的,知道自己错了,还有救!” 杜成从后面追了上来,劝道:“兄长,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陛下宽宏大量,既然已经放了你,自然是原谅了你,你要去请罪,我陪你,咱们一道去,兄长,你还是上车吧!这样被人指指点点,面子上不好看。。。” 杜林道:“我诽谤陛下,罪不可恕,就算陛下饶恕,还有面目活在天地之间吗?受百姓唾骂,是我应得的惩罚,也是为陛下正名,让千千万万轻信我的人知道,陛下是对的。陛下之名因我而污,亦将因我而洗刷干净。” 他不顾众人的嘲讽,执着地一步步向前,直到长乐宫附近,那些好事者才慢慢散去。 小皇帝刘钰此时正在宫中与郑深、鲍永、宋弘和杨延寿等人议事。 皇帝想让鲍永去镇抚并州,收云中、定襄等郡。 这是他原本的打算,只是因为去年时他对鲍永还不放心,要叫他到京师,君臣互相增进了解,坚定彼此合作的心志,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如今半年过去了,鲍永的家稳定在了长安,想必他对于建世汉也有了归属感,对皇帝陛下有了信心和效忠之心,这时再将他放出去就放心多了。 鲍永在更始军中威望很高,众人都比较信服他,这样的人正可用来劝服那些尚未归附的人,有时候比数万大军还要顶用。 何况他本来就是奉更始帝之命去镇抚并州的,在并州有很强的号召力,派他去收并州再合适不过。 皇帝征询了几位朝臣的意见,下旨以鲍永为镇北大将军,持节镇抚并州,可自行任命官吏。这是方面大员,威权行于一方,对鲍永是极大的信任,鲍永欣然领命。 这时,太监牛头进来回道:“陛下,侍御史杜林来了,说是要向陛下请罪,如今正在外面跪着。” 小皇帝道:“哦,他想通了吗?让他进来吧!” 杜林进来便伏地叩首,将奏章高举过头顶,尚未说话,眼泪先流了出来,哽咽道:“陛下,臣,臣实在是糊涂,请陛下降罪!” 刘钰伸手拿过奏章,翻看几下,正色道:“那你自己说说,你糊涂在哪儿了?” 杜林道:“臣乃无用之人,只以一己浅陋之见,妄测圣心,冤屈了陛下,使陛下英名受损,臣之罪不可宽宥,请陛下重重责罚,臣死而无怨。” 皇帝道:“你虽不懂事,却也是出于公心,为了百姓。御史本就有规谏之责,只是你们谏事的方式过激了些。朕看你的奏章,已有悔悟之心,这样吧,你自己先说说,该受什么惩罚?” 杜林道:“以臣谤君,罪莫大焉,臣将自尽以报陛下。” 当时汉朝还有先秦遗风,要脸的人动不动就要自杀,像杜林这样的情景,确实够得上自杀了。 御史中丞宋弘说道:“不妥,国家自有法度,犯了什么罪,就领什么惩罚,你饮剑自尽,却置国法于何地?置陛下于何地?若是传扬出去,世人还以为陛下容不下谏臣。” 宋弘是想保全他,杜林却听得有些呆了,自己死谏,是给皇帝泼脏水,自己认错了,自尽赎罪,还是给陛下泼脏水,到底让人怎么办? 这时皇帝说道:“杜林,你还是没想明白,你自称认识到自己是无用之人,应多做有用之事。可自尽最是无用之事,自绝于君上,自绝于父母亲人,无益于国家,无益于天下百姓,你饱读诗书,装了一肚子的学问,都是为了什么?难道只为了杀死自己吗?” 皇帝低头想了想,说道:“你想不出自罚之法,朕便直接处治了,上郡白土县长还没有人选,你去那儿上任吧!不要小瞧这一县之长,只要你能使一县百姓安居乐业,沐浴大汉的恩泽,那也是一件大大有用之事。好好干,让朕瞧瞧你的本事,三年之后,朕再看你将白土治得如何。” 上郡白土县是十分偏远的一个县,处在戎狄之中,地广人稀,汉胡杂处,条件恶劣,难行教化。皇帝把白土县交给杜林,也是考验他的意思,依着皇帝的心思,京官都应该到地方上锻炼锻炼,了解了民情,才能制定出符合实际的政策措施。正好出了朝臣群谏的事,皇帝便把这些人都发配到地方,有的去做郡里小吏,有的去县里为官,杜林的白土县可算是最偏远的发配地之一。 杜林拜受任命,心里有了新的希望,一县虽小,也是自己施展抱负的舞台,他要做出个样子,证明自己是有用之人,让大家看看,他杜林这几十年的书不是白读的。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203.地里有猴 粮荒风波后,左冯翊和弘农传来喜讯,宿麦丰收,抚民营组织流民七万人屯田,再加上营中三万余人的军屯,共收获宿麦一百万石,而南城将军曹金虽然只招募了两万流民,营中军屯者也只有两万,在弘农田地质量不及左冯翊的情况下,也种出了五十万石的粮食,论亩产更在抚民营之上。 抚民将军刘侠卿不愧是牛马校尉出身,在屯田之余大搞畜牧业,养了无数牛马牲畜,成批地运送到长安来,供给官中使用。 小皇帝大大地松了口气,大汉终于度过了第一次粮食危机。 为了表彰两个营的功绩,皇帝陛下大加封赏,抚民将军刘侠卿益封一千户,原抚民校尉,现尚书令郑深封关内侯,南城将军曹金原本是关内侯,这一次因为在屯田上的出色表现封为列侯,食邑一千户。 旨意一下,朝廷上下尽皆哗然,大家向来只知道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搏取封侯,没想到从地里也能刨出侯爵之位来。 这一次的封赏大大激发了各地方官的种地热情,郡县长官无不亲自抓农业生产,个个对春耕无比重视,也都想在耕地里取得政绩,也能种个侯位出来。 皇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今的天下是资源之争,最重要的资源是人和粮食,有了更多的粮食,就能招来更多的人,有了更多的人,可以种出更多的粮食,只要形成了这种良性循环,不出几年,关中必然成为资源最雄厚的地区,为他争霸天下提供源源不断的士兵和军粮。 建世汉对于流民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因为赤眉军本就是个流民组织,以赤眉军为基础的政权比其他政权对流民更加友好。开春以来,关东的流民不断涌入关中,大概都是被小皇帝爱护百姓的名声吸引来的。 皇帝对于流民来者不拒,只要来,便有吃的,便有田种。三辅战乱了这么多年,人口流失严重,正需要有外来人口补充,而三辅的田地又格外肥沃,只要流民把闲田种起来,粮食会越来越多,大汉再不用担心粮荒。 在这种风气引领下,各地的春耕搞得火热非常,官府大力推动春耕,又安排了许多耕牛,租给农民使用。而且对于无犁的农户,官府还帮助出犁。 官府的犁与农户平常用的大大不同,平时耕地的犁都是直辕的,官府的犁却都是曲辕的。农民对这种犁没有充分的认识,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这一天,长安附近的霸陵显得极不寻常,县令、县尉、县丞等县中的长官天没亮就带人来到地头,县令命令把当地的百姓都早早地吆喝起来,一道平整路面,将地头的碎石头捡走,将路上的坑洼填平,把一片田地整理得平平整整。 百姓们都猜想会有什么大人物要来,要不然县里长官不会如此上心。果然,不久之后,来了一队人马,领头者身着官服,官威十足。县令等人都跑到那官员马前跪拜,官员在马上指东指西,好像是评论着县令的准备工作。 百姓们交头接耳,谁也不知道来者是哪一个,后来听到有人说,来的人是京兆尹。百姓们便恍然大悟,怪不得县中长官一齐出马,原来是京兆尹来了,京兆尹可是大人物,是得好好地迎接一下。 一个老者说道:“每年春耕时,都要有大人物来开犁,扶犁走上几步,宣布今年的春耕开始,往年都是县令开犁,今年大概因为皇帝陛下特别重视种田的缘故,京兆尹亲自来开犁了。” 众人便都点头道:“哦,原来如此!” 于是百姓们都等着京兆尹开犁,为他们的春耕讨个好彩头。他们眼看着官吏们把牛赶下了田,套上了一副奇怪的犁,那犁比平常的犁来得短小,辕是弯曲的,想必就是传说中官府今年大力推行的曲辕犁。 一个老农捋着胡须道:“我耕了一辈子的地,用了一辈子的直辕犁,从来没见过曲辕的犁,这弯曲的犁怎么耕田?搞不好会把沟垄犁歪的?” “就是,用直辕犁挺好的,官府为什么非要推曲辕犁?老祖宗几千年传下来的东西,他们说改就改,那玩儿意能好用吗?” “反正我们家有犁,不用官府的犁。” “可我家里没有啊!难道今年官府提供的都是曲辕犁,那可就糟了!” 百姓们议论了半晌,却见京兆尹丝毫没有下田的意思,而是派兵士将百姓们驱赶着,让他们在田地旁边站定,他自己则带着那些官员,骑马向前跑出去老远,好像是要迎接什么人似的。 难道这次有比京兆尹更大的官儿来开犁?难道竟是大司农?或者是朝中的三公?比京兆尹大的官,朝廷里也没有几位吧? 百姓都被勾起了好奇心,伸着脖子向前方瞭望,可是等了半晌,伸得脖子都酸了,还没见到半个人影。 许多人没吃早饭就被赶了出来,此刻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半天等不到人,未免有些烦躁,暗地里偷偷地抱怨。 可是眼看着京兆尹和一众官员都在那儿干等,百姓们自然也不敢说什么,只好默默地在地头呆站着。 太阳越升越高,地面上热气蒸腾。一干人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个个饥肠辘辘,口干舌燥。 忽然,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一队骑兵奔驰而来,前面是开路的仪仗,精神头十足的小伙子们扛着旗帜,风将旗帜吹得呼啦啦地响。 正在等候的京兆尹等人骚动起来,都在整理官袍,然后拜伏于地,有士卒过来吆喝着众人跪拜。 “跪下!都跪下!你,说的是你,你怎么还站着呢?” “这是什么大官啊,这么大的官威,连京兆尹都要跪拜?” 士卒一鞭子抽了过来,喝道:“瞎了你的狗眼,还敢问!当今天子,谁敢不跪!” 百姓们听了都吓得不轻,膝盖不由自主地软了,全都跪了下去,一个人低声道:“是皇帝陛下,上次我在长安见过那旗子,是皇帝的大旗。”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204.桑葚与酒 建世二年的春天,小皇帝刘钰已威震天下,大汉在他的带领下形势一片大好,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军中尽是精兵强将。 看着政权一步步稳固,刘钰动起了心思,现在时机正好,不征战天下还等什么?征战的第一个目标当然是陇西。 从地势上看,陇西占据陇山之利,居高临下,对以长安为中心的关中平原是一个巨大的威胁。陇山的地势决定了从西向东打容易,从东向西打却是难上加难,何况陇西是在当世人杰隗嚣的手里,更令人不能轻视。 在正史中,刘秀花费了数年,出征了三次,直到把隗嚣熬死了,才算是平定了陇西,那还多亏隗嚣的儿子隗纯不争气,敌不过汉将来歙,只好投降。 多亏小皇帝知道历史走向,在进长安之前就提前布局,在陇西安插了孙易这个棋子,又在进入长安后派刘茂率军四万大军去支援,硬生生地在陇山之西扎下根来,如今看来,隗嚣的形势便大大不同了。 隗嚣能割据陇西靠的就是陇山天险,只要他封住穿越陇山的几条通道,任你有百万大军也难以逾越,刘秀便在这儿吃了好几次的亏。 可是如今刘茂和孙易已挺进到陇山以西,陇山的天险便形同虚设,除非隗嚣把刘茂和孙易赶到陇山之东,否则他独立的根基便不复存在。 因此,在刘钰看来,陇西的问题有了政治解决的可能性,只要让隗嚣认识到建世汉的实力和潜力,让他感到难以匹敌,也许不必动用大军,隗嚣便可望风来降。 小皇帝已针对陇西展开了军事部署,除了刘茂、孙易的五万军队钉在隗嚣的眼皮子底下之外,镇西大将军杨音率军三万在漆县一带,对隗嚣虎视眈眈,逄安率五万人扼守陈仓道,随时可挥兵转向陇西,十余万军队陈列在陇山内外,蓄势待发。 在这种高压态势下,皇帝又展开政治攻势,下旨让隗嚣入朝,也征召身在陇西的一众关陇名士入朝,杜林和谷恭等人都是响应皇帝征召从陇西回来的。 隗嚣一直对皇帝的征召没有回应,在朝臣们的建议下,刘钰又下了一道诏书去责备,诏书的用辞很是严厉,并赤裸裸地发出了战争威胁,威胁隗嚣再不入朝,皇帝便要用兵陇西。 在这种局面下,隗嚣终于有所回应,建世二年的五月,隗嚣派马援来长安拜见小皇帝刘钰,据京兆尹报告,马援一行已到了上林苑,第二日便能进入长安。 就马援的接待问题,朝臣们态度不一,有人主张要礼遇以收其心,有人主张要以威慑为主,让他见识到大汉朝廷的威严,生出畏惧之心。 小皇帝刘钰知道,马援是当时的一个出色人物,他上马能战,下马能治,并且眼光卓绝,玩弄一些小伎俩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反倒会显得小家子气。与其玩这些花活,不如实实在在,该干嘛干嘛,让他自己来判断。 马援作为隗嚣的眼睛,替隗嚣观察各方势力,挑选最有前途的那一个,然后再决定陇西的归属。他去年刚去了蜀地,见识了公孙述的成家天下,今年又来到长安,估计他在长安停留之后,还想继续东进,再去见识一下刘秀等关东群雄。 刘钰对马援的到来很是重视,外表上却表现的云淡风轻,马援来的时候他穿着常服,站在花园中一棵新发芽的柳树下,翠绿的柳枝衬着他年轻的脸庞,显得朝气蓬勃。 马援上来见礼,刘钰伸手扶他起来,说道:“马卿,你远道而来,朕特意备了酒席与你接风,这可是朕新酿的高度酒,配着新熟的桑葚,都是人间美味。今天你可是偏得了!” 马援谢道:“臣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厚爱?” 刘钰当先向一处湖边小亭走去,边走边道:“你这句话算是说对了,朕只是为了你的德能才如此厚爱,和隗嚣没什么干系。” 马援道:“陛下知臣么?” “当然知道!”小皇帝回答得干脆,“卿腹有韬略,胸怀大志,可惜未遇明主,蹉跎至今,不得施展。” 马援道:“臣得大将军厚待,高官厚,言听计从,怎么说是未得明主呢?” “锦衣玉食、高官厚,都不是马卿的志向。”刘钰停顿了一下,慢慢说道:“马卿想成就的是冠军侯一样的功业,宁愿死于边野,马革裹尸,终不肯卧在床上,落入儿女之手。” 马援好像遭了雷击一样,脑袋瞬间有点发懵,这话怎么一下子说到他的心坎上?就好像他突然变成了透明的,小皇帝轻易看穿了他,替他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如果他能看到刘钰的表情,一定会觉得奇怪。因为刘钰正在偷偷地笑。 小皇帝说的这些话本来就是马援言志的话,在后汉书里明明白白地记着,刘钰记性好,记住了这些话,然后无耻地抢先替马援说了出来,往后“马革裹尸”这个成语就变成小皇帝的发明了。 刘钰到了亭子里坐下,示意马援也坐,亭中一张长案,上面摆放着两小坛酒,牛羊鸡鱼肉类,以及一盘红黑色的桑葚。 两个人相对而坐,旁边没有别人。 小皇帝道:“马卿,你遨游天下,见识世间英雄人物,从成家皇帝到汉家皇帝,感觉如何?” 马援道:“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矣!臣与公孙述同县,从小要好,臣去年去蜀地,公孙述在身边环列执戟之士,而后请臣进见。臣与陛下初次想见,陛下身边既无卫士,又无随从,如此简易。。。陛下怎么知道臣不是剌客呢?” 刘钰笑道:“你不是刺客,你只是个说客罢了!” 两人相视大笑。 马援忽然指着案上的酒道:“臣酒量颇豪,平日饮酒用大坛,两坛尚显不足,陛下只用这一小坛来招待臣吗?” “此酒与寻常酒不同,这是朕新酿的高度酒。朕与你打个赌,你若是能喝光这一坛而不倒,朕便任你东西来去,绝不阻拦!” 这意思是马援要是赢了,就是要去见刘秀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直接过境就是了。 马援眉毛一扬,说道:“若是臣输了,此次绝不出函谷关!”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风起长安 205.天下英雄 刘钰举杯道:“请!”一饮而尽。 马援也随之将一杯酒灌了下去,忽然他的表情突然凝固了。小皇帝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瞪着马援,等着看他和那些初次喝到高度酒的人一样,皱着眉头,咧着嘴,将口中酒一口喷出来。 没料到马援只是停了一下,然后头微微一低,将嘴里的酒强咽了下去,之后他张开嘴,长长地哈了口气,说道:“陛下,这酒实在是好酒!” 刘钰简直有点佩服他了,喝惯了几度的黄酒,毫无心理准备地来这么一杯六十度白酒,竟然能保持不失态,看来马援是真正的酒鬼。 两人又对饮了几杯,马援对高度酒赞不绝口。 酒至半酣,刘钰道:“马卿久历四方,必知当世英雄。请试言之。” 马援说道:“成家天子公孙述,居巴蜀富饶之地,兵粮足备,可为英雄?” 刘钰道:“公孙述偏居一隅,妄自尊大,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马援点了点头,皇帝的看法与他相同,公孙述只是他丢出来试探刘钰的,没想到建世小皇帝虽未见过公孙述,却对他判断如此精准。 小皇帝为自己倒了杯酒,呷了一口,缓缓说道:“公孙述不过是冢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 他说话声音虽然不大,却低沉有力,显示出无比的自信,让人毫不怀疑他能够做到。 马援道:“陇西隗氏,礼贤下士,豪杰归之,刑政修举,兵甲富盛,可为英雄?” 刘钰道:“隗嚣多疑,有好士之雅而无察言之明。更始入关,君臣贪暴,虽居庙堂,不改盗贼习性,败亡之势,匹夫皆知,而隗嚣不听方望之言,竟举郡而降,束手称臣,陷诸父于死地,仅以身免。如此不辨良言,不识时务,怎称英雄?” 说得马援暗暗点头,隗嚣当年起兵之时,势力比如今强得多,不仅坐拥天水郡,而且派兵攻占了河西五郡以及安定、陇西、武都等郡。 当时他的势力足可争雄天下,却不听军师方望的劝告,凭更始帝刘玄的一纸诏书,就放弃了偌大的基业,俯首称臣。后来更是举报自己的叔父谋反,害他们被更始帝诛杀,自己落得单枪匹马狼狈逃出长安。 如今河西五郡已在窦融的掌控之下,隗嚣只占据两郡之地,腹心处还有刘茂和孙易这两颗钉子,形势比从前大大不如,隗嚣此时已是英雄气短了。 马援又道:“刘永、张步、秦丰、延岑等人,可称英雄?” 刘钰抚掌大笑,“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挂齿!” 马援道:“铜马帝刘秀,起自匹庶,发迹于昆阳,以数千屠百万,单骑入河北,取赵、魏,鞭笞群盗,可为英雄?” 刘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若无朕,则刘秀可为天下第一大英雄!” 言外之意,有了他刘钰,刘秀便只能屈居第二了。 刘钰道:“刘秀有帝王之才,却无帝王之志。他处事谨慎,性情柔和,若无其兄刘縯,断不会举事兴兵,恐怕此时仍在南阳种田。其人行事深思熟虑,未免显得胆小,但至绝境时却又敢于行事,显得胆大之极,因为他能看清形势,知道除殊死一搏之外,别无他法。刘秀虽有领军之才,然昆阳之战,王邑手下有四十万大军,若不自乱,数千人焉能撼动?此乃天灭王莽,刘秀适逢其会。等到更始帝杀了刘縯,视刘秀为眼中钉、肉中刺,此时天下之大,无其容身之地,刘秀被逼无奈,只得奋起一搏,遂有河北燕赵之地。朕也知刘秀是个英雄,不过三年时间,以一个乡野农夫,到如今割据一方,争霸天下,着实走了此时运。可是,如今他的好运气已到头了。” “为什么?” “因为有了朕!”刘钰昂首道:“刘秀挟定河内、河东之余威,令邓禹挥兵渡河,意在长安,令吴汉率军二十万,围攻洛阳。他是想一举夺取东西两都,定鼎天下。然自朕去年六月登基为帝,九月入长安,十月逐邓禹、败吴汉、得洛阳,刘秀之谋皆不成。如今两都尽在朕的手中。朕出身牛吏,孑然一身,无根无凭,凭一已之力,不到一年,尽得赤眉之军,数郡之地,更有长安帝王之基。马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马援恭敬地道:“臣不知,愿陛下教我。” 刘钰道:“因为朕得天之佑,当有天下。先祖托梦,授朕韬略。从此之后,天下尽在朕之胸中,大事尽在朕之掌握。” 马援默然无语,心中暗想,又是这一套,又是吹自己得天之佑。可是仔细想想,这个小皇帝的崛起还真是如有神助,他一个放牛娃,突然横空出世,不到一年时间,收编了数十万赤眉军,平定三辅,略定诸郡,在河东和洛阳两地让刘秀吃憋。他干下这么一番大事业,要说没有天佑,怎么解释 想来想去,刘钰说的都是事实,没有一句在吹牛。 马援诚心诚意地道:“陛下实乃真英雄也!” 两个人推杯换盏,酒兴渐浓,话也越说越多,马援发现,小皇帝刘钰的小只是年龄上的,他的思想完全是个成年人,思维缜密,逻辑严谨,却不落窠巢,时有惊人之语。 马援问道:“依陛下之见,刘秀之势如何?” “长安、洛阳据其一,可争天下,如今刘秀西进受阻,只有向东、向南,可东有刘永、董宪、张步,南有秦丰、田戎等人,刘秀自保尚且不易,何谈争天下?” “以刘秀之才,当能抚定关东。” “你说的也对也不对。”刘钰拈起一粒桑葚放入口中,说道:“若是没有朕,他当能平定关东。可如今有了朕,他的处境便越发艰难了。朕虽未在东线主攻,但已有上党和太原,与邯郸近在咫尺,只要挥兵越过太行山,便能兵临城下,直捣刘秀老巢,此乃当年韩信进兵的路径。邓禹如今已是丧家之犬,早晚必被征北大将军赶出河东,那时河东河西连成一片,关中稳固。朕在东线洛阳驻有重兵,随时可挥兵东进,联结刘永,共击刘秀,刘秀不得不以重兵布防,哪还有余力去东征西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06.西疆告急 建世二年六月初,刘钰一边催逼着隗嚣入朝,一边厉兵秣马,做着战争准备。 这时突然从西边传来一个消息,更始旧将刘嘉、延岑和李宝从陈仓故道北上,袭破大散关,对坐镇陈仓的征西大将军逄安展开攻击,延岑等人合兵十数万,连破雍县和郁夷,大肆掳掠,逄安死守陈仓和虢县,更始军围攻甚急,两县形势危殆。 一向不问朝廷之事的赤眉军旧当家御史大夫樊崇立即进宫,向皇帝请命,要立即带兵去陈仓支援,皇帝磨破了嘴皮子,好不容易才把老丈人劝回家去。 刘钰刚松了口气,樊桃花便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直到进了屋,桃花才想起来行礼,“陛下,妾听说父亲要去前线,特来求见陛下,请陛下切莫让他前去。” “求什么见,你都进来了,总是这么没有规矩,万一这里有大臣在议事,让他们撞见了,成何体统!下回记着要通报,知道吗?” 刘钰瞥了旁边的牛头马面一眼,两个死太监连忙跪下请罪。 陛下的意思是让他们先拦一下,可是两个死太监根本不敢挡皇后的驾,他们宁愿被皇帝怪罪,也不敢跟皇后多说一句废话,因为皇帝可比皇后好说话多了。 樊桃花在军营中随便惯了,不喜欢这些虚礼,她在长乐宫中,就像当初在几十万人的大营里一样,想去哪儿去哪儿。来找皇帝时经常等不及通报,何况这次她是真着急。 “陛下,父亲的腿在陈留时负过伤,时不时地难受些日子,总要养一养才好,前一阵子疼了好几天,这刚好一点,他又要上阵,我怎么说都不听。陛下,您下旨,就不准他去!” “你都拦不住,”刘钰摸了摸鼻子,“你觉得我能拦得住吗?” 虽然现在樊崇的老大脾气已经改了许多,看样子也甘愿退居幕后,过优哉游哉的侯爷生活了。但是一旦涉及到他的兄弟,立刻就变身为护犊子的老虎,露出满口的獠牙,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怪不得能让几十万人服他,樊崇确实是够义气,能让兄弟们依靠。 刘钰觉得,他要是敢下旨不让樊崇去救逄安,他这个老丈人就敢抗旨,自己拉了队伍杀过去,他可不想做这种上赶着让人打脸的事儿。 因此他也只是安抚,说立即准备军需,调拨兵马,需要些时日才能出发。 樊崇也懂得带兵之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出动,涉及的事儿多了,粮食草料马匹军械,哪个都要准备,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现在可不是他们一帮流民,走到哪儿抢到哪儿的时候了。 “陛下,那您真放心让他去?” “不放心。”刘钰道,虽然他的这个放心的意思和樊桃花的完全是两回事。 “朕不放心让御史大夫去,因此,”刘钰看了看桃花,“朕随他一道去!” “那我也去,我带女兵营去!”樊桃花入宫后没闲着,依旧弄刀弄枪,小皇帝也没禁管她,如今她的女兵营已扩充到上千人。 “你去做什么?朕缺你那几个女兵吗?桃花,你是大汉皇后,身份不一样了,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可是,我不放心。。。” “你放心,朕会照顾御史大夫的。” “本来我只是担心父亲,你去了,我又要担心你,出征了吃不好睡不好,战场上刀枪无眼的。”桃花上前抱住了小皇帝,把旁边的牛头马面都当作空气。 马面抬腿向外走,见牛头还看得津津有味的,一把扯了他,皱着眉头将他拉了出去。 “唉,这小两口,真好!”牛头摇着头,突然流出了眼泪,“想当年,我娘也想给我娶妻,可后来家里遭了灾,实在是活不下去,就。。。” 帝后两人在屋里唧唧咕咕了许久,皇后才出来走了,小皇帝随后召见安国将军罗由,让他到广阳殿相见,想了一想,又下令召见太中大夫马援和中大夫吕鲔。 马援自从上次喝高度酒醉倒之后,安心在长安城呆了下来,这些天经常接受皇帝的召见,小皇帝任命他为太中大夫,可以参与议政。 马援还是第一次进入广阳殿,不禁吃了一惊,只见墙上挂满了舆图,而殿内摆满了一张张木案。 皇帝正站在其中一个木案旁边,向他招手道:“文渊,来这儿!” 马援走过去一看,见案上堆满了细沙,并且分成各种颜色,案上还有一些其他的石块木块等物,零星地堆放。 “这是什么?”马援惊奇地问道,完全没意识到又一项属于他的发明创造被陛下无耻地霸占,按照历史记载,马援才应是沙盘的鼻祖。 “军事沙盘。”罗由在旁回答道:“看这儿,绿色的是山脉,蓝色的是河流,插着红黑旗子的是城市和要塞。” 马援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说道:“看这里的地势。。。是陈仓?” 皇帝点了点头,指着沙盘上几面小小的旗帜道:“郁夷被李宝占据,雍县在延岑手中,刘嘉驻扎在大散关,三人将逄安和诸葛稚隔绝在陈仓和虢县,如今他们出手合围陈仓,逄安孤悬在外,很有些危险。” 马援默然半晌,才说道:“陛下,臣在陇西时听说刘嘉与延岑火并,延岑赶走了刘嘉,自称为武安王,如今为何两人又合兵来到陈仓?他们兵力如何?” “据西面来的军报,刘嘉、延岑和李宝三贼,兵力有十余万人。” 古代消息传递缓慢,尤其关中和汉中之间隔着重重大山,更是不通消息,刘钰并没有得到汉中的消息,只能慢慢搜索头脑中的记忆。 刘嘉是刘秀的同族,也是更始帝刘玄封的汉中王,延岑是他的部将,但延岑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叛顺随意。他趁着刘嘉不备袭取了南郑,占据汉中,赶跑了刘嘉,之后去攻打武都郡,被李宝和刘嘉联军击败,便又重新投降了刘嘉。 刘嘉、延岑和李宝三人一道翻越秦岭来到关中。逄安在长安附近与之战斗,在延岑和李宝手中吃了大亏。 小皇帝没想到,他把逄安放在西部,使这场战斗改变了地点,但看样子逄安依旧要吃亏。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07.如何去救 马援道:“从兵力来看,刘嘉等人已是倾巢而出,他们身后的汉中难道就不要了?或者是汉中已不在其手了?” 刘钰点了点头,马援不愧是两汉之交的著名军事家,一猜即中,汉中郡确实已经易主了。 在历史上,此时割据巴蜀的公孙述已派手下大将侯丹袭取了南郑,占据汉中全郡。由此产生了一种多米诺骨牌效应,刘嘉、延岑被赶出汉中,进入关中;赤眉军被延岑的兵威所迫,又苦于无粮,只好东进,想要再次出关;这时多米诺骨牌断了,因为下一张牌是异常坚挺的刘秀,硬是吃掉了赤眉军,将骨牌反推过来,把延岑再度赶走。 延岑虽然反复无常,却是一员勇将,极为善战,颇似三国时的吕布。赤眉军几十万大军都在延岑手中屡吃败仗,可见其战斗力强悍。可是如今的小皇帝刘钰却远非樊崇等人可比,赤眉军当时在关中处处碰壁,已走了下坡路,不复当年之勇。而刘钰却在关中站稳了脚踏,深得各方拥护,气势正盛,延岑等人这时候撞上来,正好让小皇帝试试刀。 中大夫吕鲔是陈仓人,熟知当地地理,这时自告奋勇道:“陛下,臣愿领一支偏师,顺终南山北麓西进,袭夺大散关,断敌归路。” 罗由道:“终南山北麓地势险要,多峡谷,曲折难行,即便有小路可通,也不可行大军,刘嘉重兵屯驻大散关,兵少了不济事,若奇袭不成,反受其害,恐有全军覆没之虞。” 吕鲔有些不悦,指着沙盘道:“陛下,臣在陈仓数十年,深知地势,陈仓南临渭水,渭水再往南,地势陡升,高山峡谷相间,有一条小路直趋散关。臣若是拿不下大散关,便率军退入山中,时出时没,以做疑兵,绝不致全军覆没。臣不需多少兵马,一千人足矣,臣至陈仓附近,可联络当地豪强,一道坚守,以分敌兵之势。” 吕鲔的意思是带小股部队潜到陈仓附近,能拿下大散关最好,拿不下便退到山里打游击。 这时马援说话了,“陛下,从汉中可入关中,从关中亦可入汉中,陛下何不趁公孙述在汉中立足为稳,遣一支劲旅,从褒斜道南下,穿越终南山,袭取汉中?” 当时汉中与关中有三条路相通,一条是陈仓故道,就是刘嘉延岑此次来时道路,一条是褒斜谷道,全在深山中穿行,多栈道。第三条就是子午谷道,出褒谷后折而向东,自子午谷直入长安以西,虽然离长安最近,但最是狭窄难行。 这三条路在三国演义中都有提及,前两条诸葛亮北伐都走过,第三条子午谷小路,魏延曾献计要从此突袭长安,被诸葛亮拒绝,留下一个没有实行的千古奇谋:“子午谷之谋”。 马援此时提议穿褒斜谷道突袭汉中,意思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要夺关中,我就夺汉中。 刘钰微微一笑道:“若我大军转向汉中,则陇西可安。文渊,你这计谋,是为刘氏?还是为隗氏?” 陈仓离陇西太近了! 一旦汉军西征陈仓,解逄安之围后,立即便会继续挥兵西进,解决陇西问题。因此,隗嚣是绝不愿看到汉军主力挺进陈仓。可一旦长安轻看陈仓,却盯上汉中,注意力自然离开陇西,隗嚣便可获得喘息之机。 刘钰一句话点破马援,马援并无愧色,而是施礼道:“陛下恕罪,臣故以言相试尔,如今才知陛下乃知兵之人。” 刘钰指点着沙盘说道:“虢县、郁夷、陈仓皆在渭水之畔,朕将亲领大军,沿河西进,先与虢县诸葛稚会师,合兵攻下郁夷,之后西进解陈仓之围,则雍县之敌必退,朕将兵临大散关,将贼兵驱回关中,与公孙述做虎狼之争,朕却掉转兵锋,攻灭隗嚣。文渊,你看如何?” 马援道:“陛下深谋远虑,臣不及也,只是大将军欲忠心侍奉陛下,陛下为何以兵临之?” “隗嚣的忠心,朕很快就会看到了!吕鲔,朕依你之计,与你精兵一千,疾驱陈仓,却不可去攻大散关,只须在陈仓以南山中出没,坚逄安守城之心,分敌军围城之势。待朕亲率大军,抵达陈仓城下,再与贼兵会战!”吕鲔领命。 皇帝又道:“文渊,你随朕出征,见识一下大汉的军威。”” 整个长安城忙碌起来,连带右扶风各县也忙碌不堪,装满军粮的船只一艘艘地下水,逆渭水西进。大军往来调动,准备出征。而吕鲔已带了一千精通山地作战的步卒率先出发,挺进陈仓。 小皇帝命城阳王刘恭监国,郑深、罗由在朝坐阵,胡狗子率一部羽林军拱卫长乐宫,中垒校尉王猛则率五千羽林军随驾,护卫皇帝的安全。 待一切准备就绪,建世皇帝刘钰率樊崇、谢逯等人,带领大军八万,亲征陈仓。 这是皇帝入长安之后的第一次亲征,手下八万人都是精兵强将,其中有羽林军两万,赤眉军两万,更始降兵两万,入长安后训练的新兵两万。 长安城尚有精兵十余万人,组成也同样复杂,这样可以使守军互相牵制,不至于出现串联造反之事,保障京城的安全。 一路上旌旗招展,军容雄壮,所过之处,百姓莫不称赞王师威武。 十天后大军抵达虢县,虢县有诸葛稚率卫士营驻守,本来更始军正在攻打,长安大军一到,更始军掉头就跑,一路逃往郁夷。 诸葛稚迎小皇帝入城,奏道:“左大司马如今率军四万正在陈仓,敌军势大,一边围攻陈仓,一边分兵破了郁夷和雍县,如今更始功柱侯李宝率军据住郁夷,刘嘉、延岑两人正率主力围攻陈仓,如不速救,臣恐大司马危矣!” 皇帝也不啰嗦,大军在虢县稍秒停留,便挺进郁夷,兵临城下。 郁夷城的地势,渭水横亘在城南,而渭水在郁夷城东分出一条支流,唤做汧水。汧水发源于陇山,自西北向东南斜斜地注入渭水,与渭水形成一个五十度左右的夹角,而郁夷城就坐落在这个小小的夹角之内。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08.陈仓城下 小皇帝率军疾驰到陈仓城下,对面黑压压的全是人马,将士们摩拳擦掌地要冲上去。这时他反倒不急了,命令士卒扎下大营,喊着:“累了,累死了!让大家都好好歇歇!”一头钻进大帐中去睡觉。 谢逯向樊崇道:“三老,陛下急着跑到陈仓来,就是为了睡觉?少子可还在陈仓城里困着,怎么不快些接战破敌。看来除了咱们兄弟,没人真正着急救他。” 樊崇道:“胡说!陛下若不想救少子,怎么会亲征?怎么会连郁夷也不攻,直接奔袭击到陈仓城下?亏你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做了几天闲散侯爷,连兵法都忘了,陛下疾驰到此地,是为了让城中之人知道他来了,鼓舞城中士气,他下令休息,当然是让士卒们歇歇这一路奔驰的疲乏,等到歇足了,自然会和贼兵决战。” 谢逯道:“反正是你的女婿,怎么都是对的。” “少子是我的兄弟,陛下是我的女婿,都是我的亲人,我不偏不倚,只说公道话。算了,别在这儿废话了,陛下能歇,咱们却不能歇,我去查一下守卫,莫被敌军偷袭了。” 连续几天,小皇帝除了吃就是睡,偶尔带人骑马出去逛逛,就是不下令出战,只是命令全军严守。反倒是对面更始军来挑战数次,都被汉军倚仗工事乱箭射退。 “陛下,大家都歇了几天了,都闲得都难受了。”王猛闷闷地说道。 累得像狗似的跑来,然后天天睡得跟猪似的,既然要睡觉,在虢县里睡好不好,非得跑这儿来遭罪? “天天吃吃睡睡的不好吗?这不就是你要过的日子吗?”皇帝斜眼看了他一眼,一伸胳膊,小班登连忙将一件袍子披在他身上。 “在长安吃吃喝喝了半年,都吃肥了,该动弹动弹了。。。陛下,臣请求出战,请陛下准许!” “不准!”小皇帝回答的斩钉截铁。 王猛鼓了鼓嘴,终究没敢说话,只低头站在那儿,拿眼瞅着地上。 “瞅什么瞅?地上有钱包吗?出去出去,少在朕眼前晃!” 王猛低头转身向外走,正和迎面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来人也顾不得疼,只高声叫道:“陛下,陛下!我要见陛下,我要出战!” 原来是小射声营的曲长穆弘。 牛得草带人上来阻拦,那人却倔强地叫道:“别拦着我,我不愿做缩头乌龟,我要出去,揍外面那些龟儿子!” 这话把皇帝逗笑了,“你不当乌龟,怎么会有龟儿子?算了算了,把帐门打开,让他进来!” 牛得草便放松了穆弘,让他进了大帐。王猛见状,干脆不走了,也跟在穆弘身后。 穆弘直直地跪下来,眼睛却瞪的青蛙一般,叫道:“陛下,你再不让我出去作战,我,我,我就要憋死了!” “这才几天功夫就受不了了,如此鲁莽,怎么成大事?” “陛下,您没听外面那些人骂得那个难听!什么缩头的乌龟,硬不起来的废物,不敢出战的软蛋,怎么不回你妈怀里去?天天在那儿骂,谁受得了?” “兵者,须谋定而后动,都像你这样,别人骂两句都受不了,怎么打仗,你看看人家司马懿,诸葛亮那么羞辱他,他也。。。算了,你们也不认识他。朕的意思就是,打仗要按着自己的节奏来,不能被对手牵着鼻子走!” “可是按咱们的节奏,也该出战了呀,您带着我们像兔子似的跑过来,不就是打仗来的嘛!” “陛下,老臣也请战!”穆弘话音刚落,樊崇大踏步地走进来,谢逯和诸葛稚随在后面。 刘钰很是欣慰,他的这个老丈人总算学会事事向他请示了,要在半年前,估计早带兵杀出去了,还跟他请战?门都没有。 “御史大夫,大司马,来,都坐。” 皇帝率先坐下,樊崇却不肯,执着地站在当地,拱手站立,“陛下,将士们士气高昂,军心可用,请陛下下旨出战!” 刘钰道:“你们可知为什么朕不出战?” 众人摇头,皇帝道:“贼兵占据郁夷,得郁夷之粮,方可围攻陈仓,贼兵十数万,每日耗粮无数,我军隔绝郁夷陈仓,控制渭水,贼兵无粮,不出数日必乱,到时我军大出,定会以摧枯拉朽之势,扫荡群贼。” 皇帝看了看穆弘,说道:“贼兵缺粮,利在急战,他们在外辱骂,即是要激怒我军,与之一决胜负。古今善用兵者莫过于韩信,韩信曾甘受胯下之辱,不损其大将威名,穆弘,你一个小小的曲长,连些辱骂也受不了吗?” 穆弘道:“陛下,全军都是陛下臣子,他骂我们,就是骂陛下,我受得了挨骂,可受不了陛下挨骂!” 小皇帝嘿嘿一笑,“你倒是会说话,这锅朕可不背。” 这时诸葛稚说道:“陛下,陈仓只存三月之粮,贼寇来此,已有三月,臣恐贼寇尚在,而左大司马却先缺粮了。” 他这么一说,本来已被皇帝说服的樊崇立即急了,大声道:“陛下,臣愿领一军入陈仓,亲自去救少子出来!” “出来?”皇帝摇了摇头,“出来干嘛?朕要通过渭水,自城南运粮进去!”. 刘钰君臣商议进兵的时候,更始汉中王刘嘉和自封武安王的延岑正与他们的部下在帐中议事。 刘嘉是南阳郡舂陵刘氏一系,从小被刘秀的父亲收养,与刘縯和刘秀如亲兄弟一般,当年他追随刘縯兄弟一道自舂陵起兵,是刘氏宗族中的重要将领。刘縯被杀之后,他依旧得到更始帝刘玄的信任。刘玄入长安后,封刘嘉为汉中王。 延岑是南阳筑阳人,新朝末年天下大乱,他趁机拉起一支队伍,占据了一个县,当时刘玄派大将军刘嘉率军进剿南阳郡,大军压境,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了延岑,延岑便投靠了刘嘉,一直追随刘嘉到了汉中。之后延岑上演了背叛、不敌、归顺的老戏码,而刘嘉则配合地不断宽宥他,两个人纠缠了好几年,如今依旧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09.大汉水师 因为临近夏季,雨水多,渭水大涨,河面比平时宽阔了许多。 汉军战船逆流而上,如蚂蚁般奋力向上游行进。刘嘉和延岑当初为了从郁夷运粮,征集了当地几乎所有船支,但除去几艘大型运粮船外,几乎都是打渔的小船,密密麻麻地横亘在渭水上游。 而汉军是从长安带来的战船,前面是二十余艘行进快速的艨冲斗舰,船身狭长,行动迅速,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不惧矢石,船的两厢开掣棹孔,左右前后有弩窗矛穴。军士一道奋力划桨,数十艨冲斗舰冲开河面上的障碍,冲入敌船之中。舰上弩矢齐发,贼兵纷纷中箭落水,敌船根本不能靠进。 在艨冲斗舰的身后,是数十艘戈船,上面站满了兵士,手持弓弩和长长的戈矛,靠近敌船之后,矛戈并举,将敌兵刺落水中。 这简直不能称之为水战,而是水上的屠杀,贼兵渔船根本不能与大汉正规水师相比。艨冲斗舰和戈船如入无人之境,将木船上的敌兵杀得鬼哭狼嚎。 有贼兵纷纷跳水逃生,在宽阔的河面上飘浮,一个浪头打来便无影无踪,偶尔有人抱住了飘浮的木块,在河面上挣扎,顺水飘到下游,向着汉军大叫救命。 岸上贼兵见了,忙准备强弩,也不分敌我,胡乱向河面上发射,船上的弩兵却毫不逊色,双方激烈对射,弩箭射到生牛皮上,纷纷落水。 最可怕的是,汉军居然来来了一艘水上大杀器,楼船。 楼船是汉时的主力战舰,船高首宽,外观似高楼,远攻近战皆宜。 这艘楼船是刘钰在昆明池中发现的,当年汉武帝为了对南越用兵,在上林苑中开凿了巨大的人工湖—昆明池,训练水师,当年昆明湖中有楼船数百,设有楼船将军指挥水军。楼船一般高三层,第一层为庐,第二层为飞庐,最上层为爵室,每层都设有防护女墙,用于防护射来的敌军弓箭。女墙上开有箭眼,用以发射弓弩。 楼船在汉朝发兵灭南越和攻击朝鲜的战争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自汉武帝之后,水师规模渐渐缩小。刘钰入长安后,在昆明池中发现十几艘废弃的楼船,当时命工匠修复了两艘。为了演练水军和运送军粮,刘钰命这只水师先行西进,与陆军在郁夷附近会合。 本来刘钰做了水师空跑一趟的准备,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三层高的巨大楼船一出,简直是一座移动的城堡,船上遍插旗帜刀枪,声势雄壮之极。三层舱室内万箭齐发,如雨泼一般,无情泼洒在敌军阵中,岸上贼兵死伤累累。 这只舰队在河面上横冲直撞,一直冲到陈仓城下,城上汉军欢声雷动,忙着下城接应。 贼兵这一阵损失惨重,折了上千人之多。 刘嘉远远地见了,吓得面如土色,延岑道:“大王不必过于忧虑,敌军只是仗着船只之利才占了些便宜,一旦离了楼船,不过是一群拔了牙的老虎,发不得半点的威风。” 刘嘉道:“看来这陈仓城是困不住了,武安王,这可怎么办?” 延岑道:“大王且待今夜,彼等今日获胜,夜间防守必定疏忽,我率敢死之士去劫营放火,只等敌军混乱,大王便带大军杀入,活捉了小皇帝。” 打通了陈仓水上通道,樊崇终于放下心来,得意地向着谢逯道:“你看!我这女婿还成吧?我说他不会坐视少子被困不管,果然!少子就是对他有偏见,那么忤逆他,陛下却丝毫不记仇,这就是帝王的气度!要说我老樊别的本事不说,看人那是一看一个准,挑女婿的水准是一流的!” “三老,我记得当初你还挺不乐意的。。。” “没有的事!我第一眼就看这小子成,是个人物,要不能从那么多姓刘的里头单挑出他来,让他当皇帝?当时我就预备着把桃花嫁给他,我做这大汉的国丈,现在想想,我老樊真的是深谋远虑。” 谢逯只好笑笑,忽然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道:“我那闺女年纪是小点,可是再过十年,陛下也不过二十几岁。。。” “怎么的,你也想当大汉的国丈?哈哈哈,大汉的国丈只有一个,独一无二,那就是我,樊崇樊细君!” 樊崇字细君,细君本是古代诸侯之妻的称呼,后来为妻子的通称,也可用来表示女性。因为古代的孩子夭折率很高,樊家好不容易有个男丁,为了能养大,就给孩子取了个女性化的小名,等到长大成人,男子应该取“字”,没文化的农人也取不出什么文雅的名字,就随便用曾经的小名做字了。 男用女名是用以“自贬自贱”,以逃避阴间恶鬼的注意,避免被恶鬼勾魂索命,从而达到消灾解难,健康成长的目的。因为古代男尊女卑,妇女受到轻视和鄙视,故此常有男人娶女名以求趋吉避凶。比如著名的打虎英雄冯妇,名字虽然是“妇”,却是个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力能搏虎。 还有用肮脏低贱的动物起名字的,比如汉武帝刘彻,小时叫作刘彘,“彘”是猪的意思,还有些奇葩的名字,比如晋成公有一个很有味道的名字:“黑臀”。后世的人叫狗剩,狗蛋也是出于贱名好养的考虑。 不只是樊细君高兴,全营的将士都很开心,憋屈了几天,天天被人堵在门口骂,好不容易打了场大胜仗,士兵们都觉得扬眉吐气,营中气氛很是欢乐。 士兵们都觉得皇帝陛下今天肯定要犒赏三军,吃顿好的,没想到等伙食上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士卒们立即有些不乐意,怎么今天皇帝这么小气? 比如吃货王猛,一边翻着碗里饭菜,一边说:“陛下怎么这么小气,打了场胜仗,也不给几块肉吃!” 其实他作为皇帝的贴身校尉,伙食算是好的,战时还能吃上肉,普通士卒要吃上肉得打了大胜仗才行。 他边吃边嫌弃饭菜不好,丝毫没注意到皇帝已到了他的帐篷门口,直到卫兵小班登喊他,王猛才猛地站起身来,行礼道:“嘿嘿,陛下,您怎么来了?” “怎么?还嫌饭菜不好了?嫌没肉吃?”皇帝说道:“人家穆弘今天带着小射声营上船,杀伤敌军无数,立了大功,人家都没嫌肉少,你这白吃饭的还嫌伙食不好!” “陛下,我不是,我没嫌!”王猛吓得腰都不敢直起来,“嘿嘿,今天不是打了胜仗了嘛,我以为。。。会有犒赏。” 皇帝指着外面道:“对面十几万大军,今天才消灭几个?这么一场小胜就想吃肉了?你要现在出去把对面的十几万人都消灭了,我就把你放到畜牧营去,一天杀一头牛吃都行!” 王猛被皇帝训得不敢说话,只听皇帝说道:“今晚你守夜,把你的狗眼瞪大点,眨一下都不行!” 小班登甩了把鼻涕,说道:“今天刚打了胜仗,敌兵哪儿还敢来?” “得意时最须防备翻船,你们忘了石里坞了?传我旨意,各营都要谨守本营,每一营都要有守夜的将领,夜间不得军令,擅自离开本营者,斩!朕可是要亲自巡查的!”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10. 大纛所在 王猛看着皇帝的背影,好没劲地坐下,又拿起饭碗,瞅着里头仅有的肉星,嘟囔道:“我不配吃肉?我是白吃饭的?我是没上阵,要是派我上阵,哼哼!” 他端起碗,发泄似的将饭几大口全扒进嘴里,用手抹了下鼓鼓囊囊的腮帮子,随即站起身,取了帐篷一角的大槊,双手提着走出帐外。 这是一个阴天,没有月亮和星星,夜黑得像墨似的,几步之内看不清人影,夜还不太深,营中还有人走动,隔着几十步远便有一支火把,孤零零地烧着,一团团红光标出道路的位置。 天气不冷不热,体感还算舒适,只是空气有些闷,是雨没下下来的感觉。王猛年轻火力壮,只穿着一层单衫,还觉得热,便敞开了上衣,露出平时黑黝黝却在夜里显得白花花的胸脯。 他的大槊时不时敲在地上,发出呛啷的声响,远远的站岗士兵听见了,便自动站直了身体,等到那一团白花花的胸肉晃到面前,目不斜视地叫一声“校尉!” 王猛便哼了一声,喝道:“好好守夜,把你的狗眼瞪大点,眨一下都不行!” 把这句皇帝喝斥他的话送给了士兵,他觉得胸中畅快了许多。 看到有打盹的士卒,他便又喝道:“看看人家小射声营,今天打了胜仗,杀伤敌军无数,立了大功,再看看你们,站个岗也要打盹!” 士卒当然不敢回嘴,王猛便又道:“得意时最须防备翻船,你们今天都要小心了!” 王猛在营中行走,直到夜深,几乎整座大营都进入了梦乡。他有些困乏,却记着皇帝的嘱咐,不敢去帐中睡觉。强撑着又走了一遭,见一座座帐篷都黑乎乎的,酣声此起彼伏,心道:“都睡了,偏我不能睡觉。”想干脆回去休息,却又怕真如皇帝所说,夜间出了岔子,那他可就难辞其咎了。 王猛正犹豫着,忽然见到不远处一座帐篷还亮着灯,心里想着不知是谁的部下违反军令,不肯睡下,脚下早一步步走了过去。直到听到门口卫士的呼喊声,才停住脚步。 随即帐篷门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叫道:“王猛?你怎么还没睡,来,正好进来喝一杯!” 王猛一看,竟是御史大夫樊崇。他连忙见礼道:“御史大夫,末将还得巡夜,不能喝酒。” 樊崇上来一把扯住他,把他拉进帐篷,嘴里说道:“歇一会儿怕啥,正好我一个人喝酒无趣,陪我喝几杯!” 王猛推不过,也是有那么点不太想推,半推半就地跟进来,把大槊竖在门口,顺势坐下来,笑道:“御史大夫,您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我的腿几年前受过伤,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得难受,睡不着,醒着又捱不住,只好喝几杯,多喝点就不觉得难受了。陛下本不准在军营中饮酒,因了我这毛病,特许我喝点,还给我准备了几坛高度酒。” 樊崇指着屋内一角的酒坛,已经空了两个。 一听是高度酒,王猛馋得哈拉子都快出来了,他只跟着陛下喝过两次高度酒,那滋味远非普通酒可比。 再看看案几下的羊腿,王猛更是忍不住了,嘿嘿笑道:“御史大夫,那我可不客气了!”甩开腮帮子就吃了起来。 两个人喝酒吃肉,谈天说地,时间过得飞快,营中刁斗已敲过了三更,王猛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告辞,打着嗝说道:“御史大夫,末将再去巡视,巡视。” 王猛扛着他的大槊,摇摇晃晃地在营地中走动,喝了酒脚步虚浮,肩膀上的大槊也觉得渐渐沉重,走着走着,觉得又困又乏,王猛将大槊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嘟囔道:“就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再巡夜。” 靠着一棵秃树,将腿伸长,觉得很是舒服,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王猛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呼喊声惊醒,一睁眼,便觉得火光耀眼,眼前一座帐篷已烧了起来。 王猛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叫道:“快来人,失火了!”却见另一座帐篷也烧了起来,火光中有一条条黑色的人影,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短刀,在营中来回乱蹿。 王猛一声怒吼:“有敌袭!保护陛下!” 他提起大槊冲了过去,一槊扫去,立时倒下了几个。王猛如疯虎一般,吼叫着向黑影最多处冲去,一柄大槊抡起来,碰着人就是一声惨叫。 他人高马大,大槊又长,来回抡起来,周围几步内近不得人,黑衣人见了,全都拥上来,将他围在当中。王猛却毫无惧色,虎吼连声,拼死向前杀去。 这时大营号角齐鸣,刁斗声乱响,羽林军将士都跑出帐篷,手持兵器,找自己的长官集合。 这里正是皇帝和樊崇所在的中军大营,归羽林军守卫,可以说延岑选对了地点,突袭算是成功,也可以说他选错了地方,选择了羽林军所在的营帐。 羽林军是所有汉军中纪律性最强的军队,平时训练十分严苛,对于夜袭也时有演练,这时猛然玩起了真的,平时的演练顿时发挥了作用,敌袭时该怎么做,那都是有规定的。 最重要的是不能单独行动,一个帐篷的要以队率为首,聚集成一队,每个队率带着本队十名士卒,向屯长集合,期间遇到敌军,随时接战。 一个屯百余士卒,便是一个作战单位,边与敌作战,边向曲长靠拢。将领们要站住位置,树起大旗,将本部士卒招到麾下,绝不允许他们到处乱跑。若是有单独的士卒来回奔跑,军法队可当场将其斩杀。如果一个作战单位战损失严重,战至最后几人,便就近并入其余部队。 在最初的忙乱之后,羽林军渐渐稳住了阵脚,结成阵势与敌军周旋,而一旦羽林军结成了阵势,战斗力便成倍上升,一队队的羽林军与黑衣人战在一处,到处在战斗,到处在呼喊。 这时一队约数百人的黑衣人猛冲过来,迅速接近皇帝的大帐,牛得草率侍卫们列成阵势,将大帐团团围住,侍卫们手握环刀,默然肃立,对周围的战斗视而不见。他们的任务就是保卫皇帝,旁边的友军就是被杀光了,他们也不会去增援。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均订100 ,mark一下 均订凑够了100,高订151,收藏1583。成绩是很差的,推荐是没有的,大概要一路裸奔到结文了。 继续求订阅,求打赏月票推荐票,求!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11.天下赌徒 在夜间混战中,保护皇帝是第一要务,即便让敌人逃遁,不过是少杀几个敌人而已,而若是因为贪图追击敌军而使皇帝重新落入危险境地,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营中敌人越来越少,渐渐杀声止歇,皇帝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回身入帐,突然一个光着上身的人影冲了进来,吓了众人一跳,牛得草连忙带人将其围住,却见王猛浑身是血站在当地。 他开口说道:“陛下,臣,臣死罪!请陛下杀了臣,以正军法!” 说完这句话,他高大的身体突然晃了几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王猛醒过来时觉得浑身都疼,胳膊酸痛得抬不起来,医工说他身上有数处刀剑伤,幸运的是没有一处致命的,最重的伤在后背,也不过是划了一道长长的血槽,未伤及筋骨。 只能说王猛简直是走了狗屎运,挨了这么多刀竟然没有大碍。 王猛因为没有按照皇帝的吩咐守夜,致使敌军杀入中军大营,后果很严重,按照军法应当斩首。 小皇帝当然不能杀了他的发小王猛,便以他当夜死战,杀敌众多为由,免了他的死罪,只是撤了他的校尉之职,在中垒营中以一名队率的身份继续听用,中垒营暂时由他的副手率领,称为假校尉,但是他原本的那些老部下,包括假校尉,有什么事却依然向他请示,以致于他名义上虽然只是个队率,却依然掌握着营中最高领导权。 皇帝不禁慨叹,要实现完全的法治太难了,为了他这个不争气的兄弟,皇帝也免不了要徇私枉法,替他开脱。 当夜的一场恶战,中军大营死伤了数百人,可谓伤亡惨重,虽然敌军死伤更多,但是这依旧是羽林军成立以来最为惨痛的一役。最终没有酿成大祸,还是多亏了羽林军纪律严明,反应迅速,成功将来袭之敌击走。 至于其余各营,因为皇帝严令在先,都要各守本营,没有命令不准离开本营,所以虽然中军大营火起,其余各营并没有来人支援,而是严阵以待,守护本营。 果然敌军大队趁夜进攻,有数营遭遇攻击,但是由于防守严密,敌军无功而返。 小皇帝在事后暗暗地松了口气,这一场夜战够险的,若是穆弘晚一点过来,皇帝侍卫挡不住敌军,他这个皇帝还真有可能交待在这儿。 由此他联想到昆阳大战,对新军大将王邑、王寻多了些理解和同情。王邑、王寻率四十万之众,面对刘秀三千敢死队的进攻,带了一万多人去迎战,本以为已方必胜,为了怕大军混乱,便下令各营严格约束部队,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出兵。 没想到新军一万多人不是刘秀三千敢死队的对手,被打得大败。各营将领按照主将的命令,严守各自阵地,不敢主动去支援,结果刘秀军一鼓作气,冲垮了新军,斩杀了王寻,新军指挥中枢就此失灵。四十多万大军成了一窝苍蝇,在城内外夹击下崩溃。 刘钰此时的情景与昆阳之战有所类似,不同之处在于中军大营经受住了考验,保住了他这个主帅,否则这或许是一场昆阳新军式的大败。 刘钰之所以命各营自守,怕的是军中将领最害怕的事情:“营啸”,黑夜使士兵们的精神比白天更为脆弱,若是遭遇敌袭,各营纷纷向中军跑,混乱之中很可能因为一点小事便全军突然崩溃。 敌军的夜袭可能是小股部队的斩首行动,也可能是一场全面进攻,在黑夜里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各守本营是最好的应对。这在本场夜战中得到了验证,敌军果然留有后手。若不是各营早得到命令,都安稳地守住本营没有行动,有可能在刘嘉的后续攻击中吃大亏。 如此可见带兵之难,数万数十万人在一处,能守秩序就已经很难,更别提带兵打仗了。 这次夜袭之后,皇帝将自己的侍卫数提升至八百人,其中四百人是长矛手,四百人是短兵,即便再遭一次夜袭,有八百人也足以护卫他的安全。 延岑带兵回营之后,不住地跺脚,毕竟他曾离小皇帝刘钰那么近,差一点就成功了。 这一次他是下了血本,精选了三千最精壮的士兵做敢死之士,亲自带队,偷偷靠近敌军中军,用神箭手远远射杀了几个岗哨,悄没声地逼近大营。虽然在搬开营栅时被发现,敌军哨兵张扬起来,但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冲进大营杀人放火,已经十分接近成功。更有数百人摸到了小皇帝的大帐所在,延岑亲自带队发起冲锋,眼看皇帝侍卫要抵挡不住,偏偏有援军赶来,让他与一场大胜失之交臂。 回营后一清点,三千敢死之士只回来两千个左右,其余的不是伤亡就是逃散,损失不可谓不重,可是这一次夜袭肯定也吓得对方不轻。 刘嘉却愈加忧虑,他亲率大军夜攻,对方却好像早有准备,刘嘉见无机可乘,只好退兵。 此战是他们两人精心谋划,以为必定建功,谁料还是落了空。 刘嘉为了对方的训练有素而感到忧虑,认识到他们面对的不是并乌合之众,而是实力强劲的敌人。 “武安王,军中只余十日之粮,难以为继,不如我等率军北上,在雍县暂时休整,然后沿着陇山北上,攻占安定和北地,那里地广人稀,牲畜众多,足够大军就食。” 延岑却是信心满满,他就像是一个疯狂的赌徒,在下了一次重注差一点成功后,相信再来一次肯定会赚翻。 “长安兵不过如此,何足为惧?与其退兵而被对方蹑踵追杀,不如正面一战,击溃当面之敌,之后挥兵直击长安。到那时何愁没有粮草?” 延岑是一个大胆的野心家,他不想跑到偏僻的北境去吃沙子,心心念念的是闯进大都市长安的花花世界中去。 “大王勿急,此次夜袭虽未成功,却大大提振了士气,以十几万大军之威,足以与对方决一死战!” 刘嘉在军事上很相信延岑,便由着他在陈仓附近呆了下来。 两军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一方不断挑战,一方免战高悬,不同的是汉军防守越发严密,恐怕再不会给他第二次偷袭机会了。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12.贼何处去 汉中王刘嘉在营中巡视,忽然见到几个士卒脑袋凑到一处,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等到他上前,几个士卒立即闭嘴,垂首肃立。 他没有在意,继续前行,却见每一处都有士卒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 刘嘉心里犯了嘀咕,回到帐中越想越不对劲,就叫了身边的侍卫过来,问道:“最近营中有什么新鲜事儿吗?他们都在说什么?” “也,也没什么事。”看侍卫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刘嘉道:“你跟了寡人几年了,寡人待你不薄吧?你有什么事要瞒着寡人吗?” 那侍卫很是惶恐,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说道:“大王,小人不敢欺瞒大王,最近营中是有些传言,大家都说要断粮了,因为营中的饭食越来越少,而对面,” 他指了指刘钰军的方向,说道:“对面每天吃得饱饱的,饭食比这边的要好百倍,只要投过去就有饱饭吃,若是不想当兵,还可分到田地去耕种,安心过日子。” 刘嘉一惊,心里觉得这事儿很不寻常。 最近营中不时有人逃亡,本来这些兵大多是强征来的,有人逃亡也是一件寻常的事儿,可是近来跑的人多了些,刘嘉不免有些忧虑,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他的手下都跑到对面去了。 刘嘉想了想,站在士兵的角度来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人都是要吃饭的,这边没有饭吃,当然是哪有饭吃去哪儿。这也怪不得士卒,还是怪已方没有军粮。 刘嘉叹了口气,看样子是必须走了,实在是对峙不下去了,再不走人队伍都要散了。 这时延岑过来商议要发动一轮强攻,刘嘉将自己所闻所见与延岑说了,最后道:“武安王,看来不走不行了,我等还是北上吧。” 延岑听了,霍地站起,说道:“些许小事,大王何必忧虑?乱军心者自有军法处治!” 延岑说着便走了,一个时辰之后回来,浑身是血,杀气腾腾,吓了刘嘉一跳,延岑说道:“军中再无惑众之言,愿大王勿忧。雍县过两日会有粮运到,到时让士卒们饱餐一顿,与敌决战!” 刘嘉事后才知道,延岑当日连杀了百余人,都是凑在一起谈论的士卒。自那之后,士卒们再不敢扎堆闲聊,而逃亡的人数在略略下降之后,几天后突然出现一个爆发式的增长。 眼看不用打,这支队伍就要溃散,突然自雍县来了许多车辆,上面全是装得满满的口袋,士卒们见了很是高兴。 当天全军吃了多少天来的第一次饱饭,到了第二天一早,更是让他们饱餐一顿,然后延岑便下令,向对面之敌发动全面进攻。 这几天小皇帝刘钰又回到吃了睡,睡了吃的状态,每天的活动就是和小班登练练拳脚,如今他已不是班登的对手,经常被这个拖着鼻涕的小屁孩儿撂个跟头,每次他爬起来,指着班登道:“你,你这么摔朕,是欺负君上,犯的是死罪,你知道不知道?” 班登总是抹一把鼻涕,嘿嘿笑道:“陛下,那您,您就站稳呗,每次我还没怎么出招呢,您就倒了,我也没想到啊!” 小班登确实是习武的天才,他的手搏功夫着实惊人,皇帝的那些手搏师傅总是说:“实在是教不了他了,教会徒弟摔死师傅!” 只有十四岁的小班登虽然身材不高,却极为灵活,出招又巧妙又迅捷,擅于借力使力,手搏技艺一天比一天高妙,军中许多高手都折在他的手下。 刘钰毫不怀疑,等到班登长大成人,定会成为一代武术名家。 这天皇帝难得地起了个大早,还没吃饭就吵着和小班登过招,两人刚拉开架势,太中大夫马援来了,见此情景便在一旁观看。 马援看了半晌说道:“陛下,您每次都想凭力气将对手击倒,可是却忽略了扎稳自己的根,您自己脚步虚浮、根基不稳,对手只要稍稍一引,便借了您的力气将您摔出去,而您力气使得越大,便摔得越狠,这是所谓的用了您的力,反过来施行到您的身上。” 刘钰停了手,说道:“看来文渊是个高手,来,你俩比试一下!” 马援与班登拉开架势,互施绝技,来来往往斗了十几个回合,马援的脚似铁钉一样扎在地上,而等他出招时,又如同苍鹰一样迅疾。小班频频出招,却丝毫奈何不了他,而他此进气力不足的劣势显现出来,被马援反手甩了个跟头。 马援便收了手道:“班登确实技艺惊人,再过两年,他力气长成,我定不是他的对手。” 小皇帝观战的时候,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自己和马援相对饮酒的时候,身边没有旁人,就凭他的身手,若是刺客的话,自己恐怕活不到现在。 多亏他自史书中了解了马援,知道他不是刺客,否则这么干实在是有些危险,以后自己断不能如此随意,至少身边应该带着小班登才行。 皇帝回了大帐,令人准备早饭,赐马援和小班登同食。 几个人边吃边聊,马援道:“臣观陛下之兵甚精,若与敌决战,当可破之,不知陛下为何迟迟不进?” 皇帝道:“与敌决战,虽可获胜,但伏尸数万,流血百里,何如不战而屈人之兵,收其心而胜呢?” 马援离席拜道:“陛下仁德之心,施于天下,此乃天下百姓之福也。” 小皇帝开始的时候,最受不了古人这个动不动离席下拜的作风,来来回回的看着都麻烦,可人家做的都不嫌烦,他这看着的也就只好忍忍吧,毕竟皇帝不是普通人,这点小不适习惯习惯就好了。 马援道:“最近敌军屡屡有人来投,想必是陛下的手笔。” 小皇帝笑而不语,这样才能更显得高深莫测。 刘钰又暗暗地使出了他的心理战法,他利用对方缺粮,士卒厌战的心理,放出风去,只要对方士卒投降,吃饱饭没有问题,还可有地耕种,皇帝陛下会善待他们,让他们人人过上好日子。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13.南阳精兵 王猛一直为了夜袭的事而自责,因为他的疏忽,数百兄弟失去了生命,他若不是贪几杯酒,他若不是睡着了,他若是多走几遍,时刻敦促着哨兵们警醒些,这件事或许就不会发生。 皇帝陛下对他很宽大,让他更是羞愧,王猛觉得对不起兄弟,更对不起陛下。陛下一向对他信任有加,让他宿卫在侧,除了牛得草的数百贴身侍卫,他的中垒营是皇帝身边的第二道屏障。陛下几乎是把性命交到了他的手上,可他却如此不争气,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让陛下涉险,差点酿成大祸。 一向能吃能睡的王猛这几天寝食难安,他想来想去,只有用自己的血来洗刷这种耻辱,只有用战场上的拼杀来平复他的心情。 憋了这么多天,机会终于来了,王猛霎时红了眼。他要上阵,他要冲锋,他要让那些偷偷摸摸来袭营的贼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不只是王猛,不只是中垒营,全军将士都憋着一股气,在陈仓城下驻扎了这么多天,除了一场水战之外,几乎每天都是被人堵在营里痛骂,要不是陛下严令不准出战,这些汉子们早就冲出去和对方拼命了。 汉军占着地势之力,在营中据守,战争的路径很明确,那就是以弓矢先消耗对方有生力量,打击敌军士气,等到对方疲惫之时,再以精兵出营反击,一举致胜。 战争一开始就是向着这个方向发展的。 敌军扑天盖地地袭来,汉军强弓硬弩一齐击发,箭矢泼水似地泼向敌阵,更始军成片倒下,整片乌云碎成了一块块。敌军在强弩打击下不能寸进,只得收兵。 从早晨到中午,更始军几次进攻,一直无法攻破汉军的防线,反而损兵折将,在大片的原野上丢下无数的尸体。 过了晌午,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更始军又开始进攻了。 这一次的开头与上午没什么不同,依旧是人海战术,人群顶着箭矢冲到近前,接近营垒,移开拒马等防守物,打开进攻的通道,到了这时,敌军的损失已极大了,照理说又该退兵了。 然而这次却不同,在那些衣衫褴褛的士兵身后,突然冲出一支衣甲整齐的队伍,顺着前军清理出来的道路,迅速冲到中军大营的营垒边,一场接触战瞬间爆发。 羽林军的少年们以长矛戈戟居高临下向下突刺,而营垒外的敌军用斧头砍断栅栏,试图打开通道,有的敌军甚至直接跃过栅栏,跳进营内,然后用环刀收割弩兵的生命。 羽林军刀盾兵蜂拥而上联合将其剿杀,但是杀了一个两个,又有更多的悍勇敌军跳进来,一时之间,皇帝的中军大营竟有些危急。 眼前的场景十分像是那晚夜袭的翻版,也是敢死之士,也是猛攻中军,直取皇帝,这战术明显是一个人的手笔。 王猛直接跪在皇帝面前,大声道:“陛下,中垒营请求出击!” 皇帝瞥了他一眼道:“你一个队率,代表不了中垒营。” 此时中垒营的假校尉立即拜倒道:“中垒营请求陛下准许,出营迎敌!” 皇帝点了点头,这个形势死守已经守不住了,是时候出击了。 令旗招展,各营都打开营门,战马奔腾,将士们披坚执锐,一队队地开出营去。整个战场鼓声大作,号角齐鸣,呐喊声震天动地,真正的大决战开始了。 王猛站在全军最前面,羽林军的第一排,中垒校尉的大旗就在他的头顶飘扬。 没有出战时他急得脸红脖子粗,此时面上却只有冷肃,羽林军排着紧密的队形,手执长长的兵器,向着正前方,最悍勇的数千敌军一步步逼近。 那是延岑亲自挑选的七千精锐,大都是来自南阳的精兵,都是多年征战之士,是汉中更始军压箱底的底牌,这些人是刘嘉和延岑在汉中,甚至在关中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们曾经历昆阳大战,他们曾攻破洛阳,骑着战马踏入长安,他们从南阳到关中,从关中到汉中,这是一支荣誉之师,真正的劲旅。 而羽林军这支成立只有一年的少年部队,战士们平均只有十七八岁,有些人曾随皇帝进剿豪强,有些人经历过攻破长安的大战,从资历和战绩来看,自然及不上南阳精兵。 延岑在队伍后面,远远地望着前面的战斗,他的面色通红,脸上的肌肉不时地抽动,他心中紧张马刀分,又感觉十分地刺激,他像一个梭哈了的赌徒,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的南阳精兵身上。 眼见汉军勇猛,更始大军处于下风,战线越来越向后撤,只有他的七千南阳精兵还顶在前面。延岑相信南阳精兵的战斗力,他们善于以少击多,常能打败数倍之敌,当年刘秀不就是用三千南阳精兵击溃了四十万王莽大军吗? 只要南阳精兵击破对方中军大营,直取狗皇帝刘钰,这场战争就会立即翻转,变成汉中更始军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胜。 延岑嘴里咕囔着,不知自己在叨叨着什么,旁边的刘嘉和他说话,他也完全没听清楚,刘嘉再次开口,延岑猛地转头,眼睛直直地盯住汉中王,一言不发,眼中的血丝让他显得狰狞可怖,刘嘉吓得立即闭了嘴,偷偷地将马向旁边带了带。 延岑的目光投向远处,羽林军正一步步向前逼近,他所依赖的南阳精兵也结阵向前挺进,两军不断接近,二十步,十步,终于南阳军加速向前跑去,两军撞在了一处。 从远处看去,两支军队衣甲分明,能清楚地分辨出各自的战线,在互相接触的一霎那,羽林军明显后退了一下,南阳精兵以强悍的冲击力将对方的战线压缩向后。 延岑的心砰砰乱跳,好像要从他的胸中蹦出来一样。他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羽林军战线崩溃的一刻,南阳精兵曾无数次像今天一样,从一接触就一往直前,直接击溃敌军。 然而今天似乎有所不同,南阳兵的优势很短暂,不一会儿的功夫,羽林军便止住了后撤。此时两军似乎都突然静止了,谁也不再前进一步,也不后退一步,而是僵持在一个平面上。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14.受降之谋 二十万人搅在一处厮杀,战场上的声响充盈天地之间。 王猛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他只挥着他的大槊,一步,又一步,结结实实地向前推去。 除去一开始短暂的后退之后,他再没后退一步,中垒校尉的大旗一直在全军的最前沿,开始时他还大声招呼着身边的兄弟,可后来便不用了,因为所有人都跟着他的步调在前进,只要他在前进,全军就跟着向前推进。 于是他埋下头,眼里只剩下眼前的敌人。一个、两个、三个、直到数不清多少个。一个大胡子被他一槊捅穿了喉咙,一个白脸青年被他擢得头部稀烂,那个硕大的护心镜挡不住大槊的冲刺,那副亮闪闪的铁甲好像是纸糊得一样。 在王猛眼里,他们不是人,不是男人,不是女人,他们只是敌人,对待敌人,就是彻底的无情,就是你死我活,战场上没有感情,没有人性,只有力量,强者才有资格活到最后。 他双臂已经麻木,眼前是一片血红,他怀疑自己的眼睛被刺破了,他曾见到刀光直闪到眼前。但是王猛并不在乎,此刻的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他已变身为一个杀人机器,只知道冲、刺、砸,挥舞着手中的大槊,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消灭敌人的肉体,消灭一切拦在他前进路上的敌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前已见不到敌军的脸,而全是他们的后背,所有敌人都在逃跑,王猛下意识地跟在他们身后,毫不留情地结果了一个又一个,直到一个年轻的敌兵转过头来,满脸惊恐地望着他。 他恳求道:“别杀我。。。我娘没有人养。” 王猛举起的长槊慢慢放下,他好像从天上回到人间,茫然望着周围的一切。 更始军在溃散,汉军在追击,正是收割敌军生命的大好时候。 他的头上,中垒校尉的大旗依旧在飘扬,扛着大旗的却不再是原来的兄弟。 “他死了。”那个旗手仿佛读懂了王猛的眼神,“我便扛过来了,校尉,我们赢了!” 在汉军取得优势时,陈仓城中的左大司马逄安率军出击,向更始军的侧翼狠狠地插了一刀,正在苦苦支撑的敌军立即崩溃,汉军大获全胜。 战场上死伤者无数,还有无数人跪地请降,小皇帝下令收纳降兵,都交给后续兵马整编,他自己带着前锋部队毫不停歇,一路狂追,几乎是蹑着刘嘉和延岑的脚后跟来到了雍县。 刘嘉和延岑冲进雍县,立刻紧闭城门。这一路狂奔,根本没时间停下来收拢败兵,两人只带着两三千人入城,之后汉军便冲到城下,四面围定。 雍县城中原有一万余人守城,如今刘嘉和延岑的兵马便只有这么多了。两人都曾是独霸一方的诸侯,如今却朝不保夕,困守孤城。 留在郁夷的李宝听说二人兵败,大惊失色,想冲出城去厮杀,敌方大胜,士气正高,李宝唯恐不敌,想死守郁夷,又觉得是个绝地,思来想去,自己势单力薄,还是与刘嘉和延岑合兵一处才好。 李宝眼看城北无人防守,便在夜里偷偷地准备船只,趁着黑夜登船,沿汧水逆流而上,船行到半夜,忽见前面河面上燃起火把,照得河面白昼一般,无数船只横亘于上游河面。 有人提着一张弓,站在船头大叫道:“哈哈!李宝,你果然来了!我奉陛下旨意,在此等你多时了!”抬手一箭,将船上旗帜射落。 李宝吓得魂飞魄散,敌军万箭齐发,士兵纷纷落水,李宝忙下令道:“掉头,掉头,快掉头回城去!” 船队向来路逃遁,因互相拥挤,不好掉头,只有少量船只逃走,其余都被汉军俘获,李宝逃到天亮,总算见到了郁夷城,却见城头上竖着汉军旗帜,城上箭如雨下,将李宝军射死无数。 原来在他偷偷出城之后,汉军一支偏师袭取了郁夷城,端了他的老窝。 李宝如今悔不当初,还不如在城中坚守,至少能多捱些时日,如今他前后都有汉军,走投无路,眼看要生生困死在这条河上。 李宝欲弃河上岸,身边将领劝道:“君侯,我等如今只有这一点兵马,便是上岸去又有什么能为,末将听说建世皇帝善待降将,君侯莫不如。。。归降了吧!” 话音刚落,被李宝一刀刺死,李宝将刀拔出,在尸体上蹭了蹭,冷笑道:“你这不忠不义的东西,只知道自己的功名富贵,哪里管本侯的死活?你以为只你一人知道投降吗?本侯自然知道是要降的,只是不用你来教我!” 天一亮,李宝即举兵投降。 扶风边境四县,小皇帝刘钰亲征已平定了三县,只余下雍县还在刘嘉和延岑的手里,城内不过一万多人,并无多少粮草,二人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皇帝在雍县城外驻扎了几日,并没有下令攻城。等到更始柱功侯李宝投降,便召他来相见。 皇帝对他很是礼遇,说话都透着亲热,允许他统率自己手下仅有的兵马,驻扎在中军大营之侧,比其他各营更靠近皇帝的大帐。 小皇帝说道:“朕不攻城,是不忍雍县生灵涂炭,卿可修书一封,派人送进城去,对二王好言相劝,就说朕许诺尔等,若束手来降,尔等三人都不失封侯之位。” 李宝应了,随即亲自写了一封帛书,派亲信人揣了送进城去。 雍县之内,汉中王、武安王看过书信,刘嘉叹道:“如今走投无路,别无他法,看来只能降了,但愿小皇帝能信守承诺,善待我等。” “怎么善待?不过是和刘圣公一样,一所好宅,几个美婢,过一家一户的小日子而已。” 刘嘉道:“当年在舂陵,家父早死,家里贫苦,多亏族叔养寡人成人,当时心心念念的就是一所好宅、几个美婢的日子,那就真正的好日子啊!” 延岑只是冷笑,又问送信人道:“君侯还有什么话交待没有?”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15.文武云集 武安王延岑举事不成,殒命当场,柱功侯李宝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早他便集合兵马,摩拳擦掌,准备响应延岑,他带着队伍刚刚出营,却见营外黑压压全是人,诸葛稚一马当先,问道:“柱功侯,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是去找汉中王还是武安王?” 李宝知道事泄,虎吼一声,挥刀向诸葛稚冲去,被诸葛稚一矛刺倒,卫士营将士一拥而上,将他的党羽团团围住,一会儿功夫收拾得干干净净。 延岑和李宝的阴谋就这么轻易地被皇帝粉碎了,马援不解,不知皇帝如何识破二人的阴谋,皇帝又忽悠道:“梦中有人报朕耳!” 实际上小皇帝对这两个人很清楚,延岑最喜欢赌搏,喜欢以小博大,胆大,爱冒风险,李宝为人狂傲,很不服管。在真实历史上,李宝先玩了一把假投降,再联络延岑,两人合伙玩残了逄安。之后李宝投降邓禹,因傲慢无礼被邓禹杀掉。三个人中最本分胆小的是刘嘉,小皇帝本想给他一条生路,让他和刘玄做个伴,可惜他识人不明,屡次被延岑反叛,还屡次接受他的投诚,最终为其所害。 鉴于延岑和李宝二人擅长玩假投降,皇帝本来就怀疑他们要搞什么阴谋,后来听说刘嘉不肯投降,被延岑杀了,刘钰就觉得很不对劲儿了。 依着刘嘉的性子,到了这个地步,肯定是直接投降了,延岑肯投降,刘嘉不肯投降,这要是没鬼就怪了。 皇帝只能以做梦来遮掩他是个先知的事实,顺便装一把神秘,忽悠一下古人,也给未来的史书增添点素材。 这一场大胜,全军都喜气洋洋,王猛以守护中军,击溃敌军主力之功,恢复了校尉之职。穆弘以水战陈仓、护卫皇帝之功升为校尉,其余之人也各有封赏。 征西大将军逄安来到雍县,一见到皇帝就拜伏于地,连声请罪。他因怀疑皇帝而离开长安出走,可等到他陷入绝境之时,小皇帝不计前嫌,率军亲征将他救出。逄安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中间第三条路可选,原来他看刘钰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如今全都颠倒过来,看来看去,就是英武非凡帝王之相。 皇帝笑道:“大司马,你可甩不掉朕,你看,你跑到陈仓,朕还是追来了,这下看你还跑到哪里去?” 逄安道:“陛下,您去哪儿臣就去哪儿,您要甩掉臣,那可不成!陛下要打陇西,臣愿为陛下开山而进,活捉了隗嚣那个竖子!” 君臣相对大笑,所有的怨恨怀疑都烟消云散。 南线也传来捷报,中大夫吕鲔趁敌军大败,惶惑无主之际,袭夺了大散关,这个关中门户又回到刘钰手中。 至此汉军大获全胜,收复四县和大散关,兵威震于陇西。 皇帝派杨延寿收拢刘嘉等人的残兵,挑青壮者入伍,其余都组织去屯田。他自己则厉兵秣马,准备粮草,摆出要进兵陇西的架势。 这时有两支人马翻越陇山,自西而来,一队是屯骑校尉部下曲长公孙准,一队是隗嚣手下大将王遵。 王遵原是霸陵人,新朝灭亡时起兵响应更始帝刘玄,是隗嚣的部下,随隗嚣一道入朝,隗嚣逃出长安时,是王遵为他斩关守路而出, 按理说王遵是隗嚣的心腹,应该对他忠心耿耿,可王遵这个人一直有点大汉情结,虽然被更始帝逼出长安,但还是一心向汉。 听说小皇帝刘钰进了长安,王遵便动起了心思。刘钰的事不断传到陇西,王遵便劝隗嚣归汉。但隗嚣因为上次归汉之事心存疑虑,又被身边的另一心腹王元怂恿,企图在陇西做土皇帝,因此一直迟疑未决,这才有了派马援入长安之事。 这时王遵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认识了来陇西贩马的乌盖,乌盖虽行商,为人却很有风度气质,谈吐不俗,与陇西豪门贵族多有来往。两人来往愈见密切,乌盖对长安的小皇帝大加赞赏,劝王遵东归,正劝在王遵的心坎上。 在乌盖的策划下,王遵带着家族亲信数百人离开隗嚣东进,与他同行的还有当地一批名士,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大儒郑兴。 郑兴擅长历算,喜好古学,曾向新朝时的大学问家刘歆学习。当年他力主更始帝刘玄定都长安,后被任命为凉州刺史,因罪免官,滞留凉州,为隗嚣所重。隗嚣欲自立为王,郑兴极力劝阻。 因隗嚣怀自立之志,郑兴对其颇为不满,在乌盖的怂恿下决定归汉,与王遵等人一道踏上东进的道路。驻兵略阳的屯骑校尉孙易派兵接应,又差公孙准率两千兵马,护送他们东出陇山。 一行人出了陇山,向东没走多久,就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小皇帝率军亲征,如今就在雍县,众人喜出望外,直接前来拜见。小皇帝当然是欢迎之至。 当时的陇西承平已久,相对于关中、关东生活安定,关中豪门大族多有西迁避乱者。因此当时陇西人才之盛,不下于长安洛阳等地。若是这些人才都归于皇帝麾下,当然对刘钰的霸业有极大的助力。 皇帝大摆宴席,一为庆功,二为欢迎陇西众人。 在座诸位都是一时俊彥,陇西众人以王遵、郑兴为首,几乎个个都是学问出众的名士,而小皇帝刘钰这一边,虽也有随行文臣儒生,但是多为武将,与文道不通,尤其是赤眉军一系将领,樊崇、逄安、谢逯等人,更是大字不识一个,显得格外粗鲁土气。 武将们还在为刚刚结束的大战兴奋,很热闹地议论,逄安道:“竖子延岑,竟然偷袭了雍县,老子正要去救,没想到刘嘉那个狗东西从后面杀过来,把老子挡在了陈仓。” 他拍着王猛的肩膀说道:“你这小子杀了延岑,替我出了口气,我本该谢你,可又有点气你,为啥不留他半条命,让老子也捅他一刀,出出心中恶气。” 王猛只知道嘿嘿傻笑,“我哪儿知道延岑身子骨那么不结实,竟挨不了我一槊。” 樊崇在旁边说道:“他那个大槊足有几十斤重,谁能挨一下不死,那可真是铁做的身子!” 皇帝刘钰在这种场合一般不太禁管手下,随他们笑闹,武将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高谈阔论,气氛十分热烈。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16.横槊赋诗 陇西名士看着座上的大老粗们,觉得十分碍眼,在他们的心目中,皇帝赐宴,一切都有规矩,连音乐都是固定的。满座佳宾,宽袍大袖,一揖一让,一觞一咏,谈吐儒雅,态度风流,没想到竟像是个农家聚会,满座粗俗。 儒生们互相私语道:“彼等不过无地之流民,举事求得富贵,如今列于朝堂,尤在我等之上。若我大汉之朝议皆是粗言俗语,岂不令人耻笑?” “凤凰落在鸡堆里,也得学老母鸡咕咕叫。我等也得学粗俗一些,免得不合流俗!” 也有人此时有些后悔,嘀咕道:“今后若与此等粗人为伍,还不如留在陇西。。。大将军至少是个礼贤下士之人。” 其中有一个名士唤做金丹的,颇有些恃才傲物,他向一直闷头大吃的中垒校尉王猛敬酒道:“听说校尉勇猛善战,为当世豪杰,在下佩服之至,不知校尉的兵法学自哪一家?” 王猛哪儿懂什么兵法,只得将训练时罗由教的那一套拿出来,说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兵家亦无不变之法。军无众寡,士无勇怯,以治则胜,以乱则负。兵不识将,将不知兵,闻鼓不进,闻金不止,虽百万之众,以之对敌,如委肉虎蹊,安能求胜哉?所谓治者,居则阅习,动则坚整;进不可以犯,退不可以追;前劫如节,左右应麾;可合而不可离,可用而不可疲;虽绝成阵,虽散成行,治之素也。” 这是罗由训练将官时的话,全是小皇帝这个军事爱好者当年背诵过的兵书摘句,总结性言论。 罗由教授时是一句一句讲的,颇为费劲,只得先逼着他们全都背了下来,慢慢领会。王猛足足背了几天才记住,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说出来一套一套的,颇为上口,听起来也极有道理。陇西众人听了,都吃了一惊。 金丹本来是要难为他一下,没想到这个只知道吃喝的大老粗竟然说出这么一套。一句“兵家亦无不变之法”反倒显得他不知兵。 金丹眼珠一转,鼓掌道:“校尉实乃知兵之人,金某受益非浅。金某亦想学习兵法,不知校尉可否将方才所说记录下来,让金某细细参详。” 王猛搔了搔头,说道:“我写不了,有的字不会写。” 金丹哈哈大笑,“原来王校尉是‘不识字校尉’!” 陇西一众名士也跟着哈哈大笑,人人面露鄙夷之色。 王猛是个好脾气,只嘿嘿一笑也不计较,有的武将却已面露怒色。逄安把酒杯向案上一放,刚要发飙,新晋校尉穆弘跳了起来,叫道:“不识字怎么了?你们这些个识字的,要没有我们这些不识字的,恐怕还回不了长安!” 一句话噎得名士们没有话说,当初天下大乱,豪门大族都跑到凉州避难,虽然想念家乡,却都不敢回去,直到建世皇帝带着一帮粗人进了长安,平定了关中,他们才敢踏上归乡之旅,才能在朝堂中有立足之地。 穆弘是乡野猎人出身,性情质朴,有什么说什么,完全不会拐弯抹角,这话已经说得相当不给来宾面子了,可他还觉得不解恨,又说道:“我父说过,高皇帝也不识几个字,可张良、萧何那些有大学问的人都是他的手下哩!” 他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金丹听了心头一震,眼睛瞄向了小皇帝刘钰,心道人人都知皇帝陛下是放牛娃出身,大概也是不识字的。他只顾着要落那些武将的面子,没想到竟忘了这茬。 想到这,金丹冷汗都要下来了,哪里还敢接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王遵站了起来,说道:“在下识几个字,也弄得了刀枪,盗贼横行之时,也曾恨不得提兵东向,扫清贼寇。奈何圣主未出,彷徨无主,无所归依。幸有陛下,圣德灵威,龙兴凤举,英明仁德,惠及万民,我等延颈企踵而望陛下,今如愿以偿,岂不快哉!这一杯酒,我等要一道敬陛下,唯盼陛下威震四海,席卷天下,还大汉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他一饮而尽,众人也全都喝了,小皇帝哈哈一笑,干了一杯。 王遵又举起杯,“这一杯酒要敬诸位,诸君得遇明主,正可一展所长。文者逞文才,武者施武略,皆可为陛下效尺寸之力,附陛下之骥尾,得遂平生之志!” 全场轰然响应,共饮一杯,气氛渐趋热烈,将方才的尴尬遮掩了过去。 不过穆弘的一番话,终究让陇西众人心里有了疙瘩,不免担心皇帝没有学识,重武轻文,他们这些人在建世朝廷不受重用,不能一展所长。 小皇帝刘钰喝了几杯酒,原本黑乎乎的脸增添了红晕,变得又红又黑。他自座中站起,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小皇帝连饮三杯酒,向王猛一伸手,“槊呢?” 王猛一愣,“什么?” 皇帝一皱眉头,斥道:“你的槊,拿来!” 人家就想装个逼,偏这货呆呵呵的不懂事。 早有见机快的士卒取过一柄大槊奉上。小皇帝伸手接过,这槊却是樊崇的大槊,极为沉重,小皇帝酒后力弱,没有平时雄武矫健,双手接过来之后身子一矮,差点又重新坐下。 他妈的,谁让你们拿这么沉的,换个轻的不行吗! 皇帝站直身子,将槊在胸前一横,哈哈大笑道:“朕自郑县登基为帝,擒刘玄,灭延岑,破长安,定三辅,纵横天下,廓清关中,颇不负大丈夫之志也。今日贤才俊彥来投,文臣武将聚会,朕对此景,甚有慷慨。朕当作歌,汝等和之。” 陇西众名士听了,都暗自嘀咕道:“他一个放牛娃出身,能有什么学识,做得出什么好歌?”嘴上叫好,心中都大不以为然。 却听皇帝唱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17.新安之围 “王校尉,你们这一车一车的拉的什么东西?”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些刀啊矛啊戈的。” “这不像啊,都是木头架子。” “我也不懂,反正是有用的东西。” “陇山天险,路很难走啊,带着这些多费劲。” “陛下说了,这些东西必须要拉到汧县去,就是把我扔下也不能把它们扔下,那咋办,就带着呗!” 王猛一边和人聊着天,一边指挥着军士和民夫装车。 大军出动非比寻常,每一次都像是一次规模超大的迁徙活动,无数的军资器械,无数的粮草,车辆、牲畜塞满道路。 更何况这次很可能要翻越陇山,更比平时行军更为艰险。陇山地势险峻,西坡和缓,东坡陡峭,因此从东向西进攻很难,只有几条群山中的道路可走。 最南边的一条是陈仓狭道,又称渭水狭道,可溯渭水上行直抵天水,但是渭水的上游水道狭窄,两岸山崖险峻,军队几乎不可通行。 陈仓狭道向北有回中道,经汧县西行,为秦代所建,秦始皇曾从此道巡视陇右,汉武帝也曾走过这条路,并在途中修建了“回中宫”,回中道因此得名。 再向北有鸡头道和瓦亭道等,都是狭窄难行的险道,只需以一支军队据险塞住道口,西进大军便难以通过。 对陇西用兵,最难的就是地势,陇山难越。 虽然陇西众人都建议皇帝在雍县等候,说隗嚣一定会束甲来降,但是皇帝已经率大军来到这里,哪有干等的道理?这次无论如何是要拿下陇西的。皇帝派逄安和诸葛稚继续在陈仓驻守,又将樊崇谢逯留在雍县,赤眉军几大头领坐镇,负责转运粮草,防备汉中,皇帝亲自带领大军逆汧水而上,挺进汧县。 汧县在陇山东麓,是孙易当初西进时占据的第一座城,县内有龙骧营驻军一千及当地的郡兵两千,县令带着一众官吏早早在道上迎接,将皇帝迎进城去。 汧县是开发比较早的一个地区,在周时为秦汧邑,是秦襄公故都,曾作为秦国的都城六十年。因此汧县在附近算是一个大县,在万户以上。 大县的长官称为县令,秩俸六百石至千石,若是一县户口在万户以下的小县,则其长官称为县长,秩奉在三百石到五百石不等。冯衍曾经为官的狼孟县便是小县,因此他只是个四百石的县长。 当年秦皇汉武西巡陇右时都到过汧县,县内还有当年皇帝住过的行在所。刘钰到达这里,表明了他的态度,那就是他说要亲征陇西不只是说说,而是玩真的,至于皇帝是否真的要翻越陇山,那就要看隗嚣的态度了。 皇帝在汧县歇下,再次向陇西隗嚣发出征召,要他立即来汧县觐见。 皇帝刚刚歇下,真的有人远道来觐见,却不是从西来的,而是从东来的,汉情局局长吴原从长安来了。 皇帝见了他有点意外,吴原亲自来,说明有大事发生,皇帝的第一个想法是:不会是长安出事了吧? 吴原说道:“陛下,关东来了战报,伪汉帝刘秀自河内发大军十万,以吴汉为将,岑彭、朱祐、盖延、坚镡、马武为副,猛攻新安,又有一支偏师,大约三万兵马,攻伐宜阳,城阳王正在调派军队,估计不日便会来使请示陛下。” 刘钰心里一沉,刘秀在这个当口派兵攻打新安,是看准了他亲征陇右,大军都在向西调动,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说不定隗嚣也在暗中与刘秀眉来眼去,两个人遥相呼应,就让他不能顺利拿下陇西。 他不打洛阳,直接打洛阳背后的新安,是因为洛阳城兵马众多,墙高壕阔,实在无法攻下。这是采取迂回战术,要从后面切断洛阳与函谷关的联系,再次将洛阳困住,逼迫朱鲔投降。 如今大汉在函谷关一线有七万军队,分布在函谷关、新安、宜阳这个三角地带,攻则不足,守则有余,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看刘秀这个架势,恐怕是要玩一把大的,一下子出动了十多万人,或许还有后续兵马。 其实新安被攻已经有一月有余,不过一开始时人马不多,夏阳和芳丹在新安和渑池驻有四万人马,完全不惧,刘恭也没有太在意,直到近期敌军人数大增,战报频传,刘恭怕新安有失,便要发兵去救。 皇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道:“你来这儿不只是为了新安之事吧?” 吴原道:“还有一事,汉情局真定曹得到报告,伪帝刘秀派遣前将军耿纯持符节,去真定国慰劳,在传舍召见真定王刘杨,刘杨要去,但因为他的弟弟临邑侯刘让苦劝,真定王没有去,耿纯在传舍住下不走,一定要真定王去相见,真定王起了疑心,越发不应召,一直装病在家。耿纯回蒿县后,伪帝刘秀发诏书命真定王到蒿京觐见,并陈兵数万在真定国边界。真定王十分恐惧,正在密谋起兵。” “刘杨要感谢你们汉情局,让他保住了这条老命。汉情局这一次功劳不小,朕要大大赏赐!”刘钰松了口气,说道:“如此则刘杨必叛,刘秀可有麻烦了!” 在这里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因为汉情局成功打入临邑侯刘让府中,对刘让产生了影响,间接影响到真定王刘杨,刘杨没有像历史上一样被耿纯借慰劳之由召进传舍杀掉,而是躲过了这一劫。如此刘秀政权又多了一个不安定因素。 真定王刘杨的实力比较强,当年他是带着十几万人归附刘秀的,如今实力即便及不上当初,几万兵还是有的。 “长安城最近如何?刘玄还安分吗?”皇帝又问。 “长沙王每日在府中与姬妾作长夜之饮,哦对了,长沙王最近又有弄瓦之喜,他的妾室生了个女儿。” 刘钰笑道:“就让他尽情地生吧!” 刘玄如今行动不得自由,只好在家和姬妾玩真人游戏,长沙王府人口不断增加,刘钰出征前他便喜得贵子,如今又有新喜事。 “陛下,”吴原迟疑道:“阉人巷的王侯们不断诋毁陛下,刘孝甚至行巫盅之事,诅咒陛下。” “不用管他们,一群废物,生不出什么事!”刘钰挥了挥手。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18.分路奔袭 吴原刚走,城阳王刘恭的使者便到了,使者报告了新安被围之事,请皇帝示下。 皇帝不同意自长安发兵,而是派人去洛阳,督促大汉扶沟侯朱鲔发兵解新安之围。洛阳被刘钰养了一年,也该出出力了,二十万大军不能总靠弘农的七万兵保护。 况且新安有失,洛阳难保,朱鲔为了自救也得出兵。 除此之外,皇帝还给驻在洛阳的尚书任延君写了一封书信,也派人快马送去。 洛阳。 朱鲔收到旨意后沉吟良久,委决不下,将手下大将苏茂找来商量。 苏茂道:“若弘农汉军被击败,洛阳将孤悬关外,成为刘秀的口中食,依末将看,出兵救新安,就是救洛阳。” 朱鲔知道这个道理,问题是洛阳士卒当年被冯异打怕了,后来又遭到幽州突骑的冲击,损失了三万精兵,更是畏敌如虎,虽说后来在王虎的帮助下扳回一城,但是恐惧之心仍在,要是打出去,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可是二十万人憋在洛阳城,也实在是说不过去,朱鲔是可以苟且偷生,但是他的威望因此受到损害,他要拢住洛阳大军的军心,也要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自从汉军占据新安、宜阳,王虎阵斩景丹,击破幽州突骑,建世皇帝在洛阳的存在感突然增强。朱鲔受了皇帝封赏,认下这个老大,虽是权宜之计,但从法理上来说,小皇帝已经成了他的主人,也是洛阳二十万大军的主人。 朱鲔知道,有许多洛阳将领都曾偷偷给皇帝写信表忠心,任延君那儿更是人来人往,常有人去拜访拉关系,就连长水校尉王虎,那个年龄不足二十岁的小子,也与军中将领们十分亲近。 “这些人吃着我的,喝着我的,还惦记着烧皇帝的灶,随时准备转投过去,真是一群白眼狼!”朱鲔恨恨地想着。 如今他急于树立自己在军中的威信,加强对洛阳城的掌控,一场胜仗是最好不过的了。 朱鲔道:“我也想去救,可吴汉十万大军,还有幽州突骑。。。该怎么去救?派谁去救?” 苏茂道:“吴汉大军都在新安,我等只须袭其后路,断其粮道,攻占孟津渡,吴汉军便不得不退,如此也可不必与其正面对敌,免得大的损失。大司马,末将愿领兵前往。” 苏茂是更始政权中的一员猛将,刘玄登基后被封为讨难将军,曾经带兵平定方望、弓林的叛乱,后来被派到弘农阻击赤眉军,屡次与樊崇接战,却被赤眉军暴揍,想回长安却因为刘玄的倒台回不去了,只有东逃洛阳,投奔老上司朱鲔。 苏茂虽然曾败于赤眉军之手,但依旧是更始政权中比较能打的一位。朱鲔其实就想让他去,一是因为他是一员猛将,二是他的全家都在洛阳,不怕他带兵跑了。 苏茂领会了朱鲔的意思,主动请战,但是随即提出自己的条件:“末将要向大司马借一个前锋。” “谁?” “长水校尉王虎!” 羽林军战斗力强,王虎能打,在洛阳是公认的。苏茂借他可以理解,是要借助他超强的战斗力为自己壮胆。 朱鲔给了苏茂五万兵,这已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其中包括王虎的五千羽林军,洛阳实际出兵是四万五千。 王虎来洛阳是客军,本不受他们统领,但名义上朱鲔是小皇帝钦封的镇东大将军,有权力调动他。 王虎接到将令后,将命令向自己麾下的五千羽林军将士传达,传达到各曲的屯长,一曲三屯屯长任尚就来找他了。 任尚加入羽林军已有大半年,开始时大家都认为他一个公子哥,绝对吃不了羽林军的苦,没想到他与士卒同吃同住,一同训练,半点也不搞特殊化,渐渐得到大家认可。而他又是军中少见有学问的人,系统学习过兵法,王虎常让他给大家讲课,任尚也不推辞,凡自己懂的知无不言,日日与袍泽研讨兵法,钻研带兵之道。 这大半年下来,任尚脱了几层皮,整个人黑了许多,也壮实了许多,因为在军中表现出色,被提拔为屯长。 任尚找到王虎,说道:“校尉,末将思来想去,这么大张旗鼓向孟津行军,恐怕难以成功。” 王虎知道他很懂兵法,便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任尚道:“苏将军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军一直向北,经平仓,过邙山口,然后直插孟津渡,发动袭击,烧毁敌船。” 王虎点了点头。 任尚道:“末将久在洛阳,深知此处地理,邙山横亘于洛阳以北,绵延数百里,将伊洛之地与大河分开。邙山在洛阳以北的平仓附近中断,形成一个四十余里的豁口,名曰邙山口,邙山口以东为邙山,向西便是中条山余脉。从孟津到新安必要穿过邙山口,邙山口处有一处小小的军镇,名曰平仓,平仓虽小,却正卡在邙山口中间,在平仓驻军,可兼顾整个四十里山口,防备敌军偷偷穿过。” 王虎道:“平仓小镇,应可一战而破之。” 任尚道:“平仓易破,突骑难防。校尉,平仓附近地势平缓,虽有邙山余脉,但多为缓坡,没什么山河屏障,利于骑兵驰骋。此为敌军调兵运粮之要道,虽为小镇,但必有重兵把守,若要强攻,便须集结大队人马,若要越过平仓偷袭孟津,恐怕四十里左右的山口,我大军无法通过却不被发觉。” 王虎道:“依你的意思,要过平仓,便无法偷袭,只能是强攻了。” 任尚点头道:“正是,若是强攻,我五万大军,平仓又没什么高墙深垒,想必能攻得下,可平仓距新安百余里,距孟津九十里,只要稍有动静,两地之军都可迅速支援,幽州突骑速度极快,百余里路程旦夕即至,到了那时,我军将面临幽州突骑的突击,在无险可守,一马平川的平仓一带,恐怕难以抵挡。” 王虎同意他的看法,虽然他曾战胜过突骑,但那是他利用地形,提前预设了战场,而眼前的战场是既定的,是十分利于骑兵往来驰突的平地。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19.困守孤村 王虎率军出洛阳向北进军,第一天走了数十里,还算是处在朱鲔军控制之下,比较安全,等到第二天,便离洛阳远了,要一边走一边小心敌军了。 第三天军队已接近邙山口,前面离平仓不远了。 这一路很是平静,让王虎觉得不安,他不断派出哨骑打探消息,却都没什么发现。 在旁人看来,这平静似乎很寻常。可王虎是个细心的人,身上又担着全军的重担,自然想得更深一些。 王虎觉得这平静很不寻常。 此时伪汉十万大军在新安城下,全靠从邙山口运粮过去,按理说这条路如今应该很繁忙才对,可是他派出的哨骑打探的消息都是,周围没见到任何车辆。 终于有一队哨骑送回来不一样的消息,平仓附近有军队驻扎。 王虎稍微松了口气,这才正常,若是没有兵驻扎,那就太不正常了。 可是一听哨探说平仓兵马不多,看样子不过一千人左右,王虎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他手下的将领们兴奋起来,一致叫着要进兵,吃掉平仓的这支部队。羽林军五千人,敌军只有一千人左右,平仓只不过是个村镇,又不是要塞城堡,按实力来说,羽林军是可以吃掉这只队伍的。 王虎想了想却拒绝了。他的任务是袭击孟津,不是消灭敌人,不惊动敌军最好,实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可与敌接战。 等到静下来,王虎细细地一琢磨,却越想越不对劲儿。 这么一个战略要冲,运粮的要道,竟然只派一千人守卫。这相当于不设防,敌军只要数千人,便可将其全歼,直扑孟津渡口。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平仓的这一千人好像是挂在钓钩上的鱼饵,等着他去叨、去咬、去吞钩。 王虎下令向东行军,远离平仓,慢慢接近邙山,贴着邙山口的东部边缘行军。 因邙山口西南方向是通往新安的大路,向东行军应该是相对安全的。紧贴邙山行军,是因为一马平川的地带容易遭到骑兵突袭,但是接近山区,骑兵的作用便会减弱,万一遭到袭击,羽林军可以依山而守。 王虎并没有带兵向北出邙山口,而是在半路停了下来。因为哨骑来报,发现了敌军踪迹,有一支数千人的骑兵正在自西向东行军,离他们不过二十里远。 二十里对骑兵而言转瞬即至,长水营的五千步兵便是要逃也来不及了。数千骑兵对五千步兵,便是强悍如王虎,也不敢与对方硬碰。 他立即下令军队进驻附近的朱村,构筑工事,准备防守。 朱村是一个小山村,东、北两面靠山,西、南向着平地,村里一条小河穿过,可以提供军中人马饮用。 羽林军刚挖了一道壕沟,栅栏竖起一半,便听轰隆隆声响,敌军大队人马杀了过来。 敌骑毫不停留,即刻发起进攻,骑兵催着战马,向朱村冲了过来。 羽林军将士依着村里的房屋,山上的树木进行防守,两边的山坡上也伏了强弩,弓箭手列成队,聚集在山坡之上。 骑兵在村头往来驰突,寻路上山,这时山坡上、屋顶上强弩突发,骑兵应声而倒。 弓弩手一轮齐射,敌军倒下一片,不一会的功夫,便损失了数十人。敌骑便拨转马头,退回去了。 王虎知道,这只是先头部队的试探,更大规模的进攻在后头。 他立即驱赶着军士及村民挖掘深沟,砍伐树木,堵塞在必经之路上,很快便构筑起一道简单的防线。其中心意旨便是延缓敌军进攻速度,使其更长时间地停留在我军弓弩的打击范围之内。 士卒们还没来得及歇上一歇,第二轮进攻便来了。 依旧是骑兵,比刚才的人数要多出数倍,黑压压地狂奔而至,声势浩大。 战马踏过溪水,激起浪花,马背上的骑兵挥着环刀,砍开身边的枝枝杈杈,开出进村的道路。 山坡上的强弩开始发射,远远地对敌军进行杀伤。长枪似的弩箭轻松穿透战马的身体,让它在高速奔跑中疾摔出去,将后背上的骑士甩出几丈开外。 弩箭愈疾,战马愈快,他们要迅速冲过这段距离,接近敌人,开始屠杀。 可是骑兵们冲到近前,却被村头的壕沟、树木所阻,一时间不能前进,只在村子的房屋间往来奔突,寻找道路。 这时他们已进入弓箭手的射程,羽林军当然不会客气,随着将领们发射的命令,箭矢一片一片地泼洒下来。敌军不断有人倒下,人马拥挤在一处,纷纷丧命在羽箭之下。 第二轮进攻又很快被打退,之后进入一个漫长的平静期,直到天黑。 王虎让士卒轮流休息,他自己则带人守夜,摸黑还在构建着防御工事,到了第二天天亮,敌军意外地没有进攻,只是在不远处扎下营来,派少量骑兵往来巡视,看样子是想把他们困死在这儿了。 而敌军的数目在不断地增加,只一天的时间,便有数支人马汇入敌营,等到了傍晚,王虎爬上山去眺望,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营帐,他估计敌军已有四五万人,其中骑兵大约有六七千人。 看来敌军真是下了血本,要把他摁死这儿。 羽林军长水营困守孤村,面对十倍之敌,几乎没有幸免的希望,只有指望苏茂的大军来援了。 苏茂应该是在他们之后一天出发,按行程今天应该到邙山口附近了。 长水营将士又度过一个平静的挖壕沟的日子,等到第三天的时候,他们的工事已经很坚固了,王虎自信就是有数万军队来攻打,他们也能守上十天半个月。 可是等到太阳高高升起,眼看要到晌午,敌军依旧没有来。 王虎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他们也是在等待援兵? 他又登上山顶,向远处的军营眺望,见敌营中进进出出,似不停地调动军马。骑兵、步兵,一队队不是向着他们开来,而是向山外走,向南走。 怎么回事?怎么都走了?难道敌军不是要把他们全歼在这儿吗?怎么反倒要离开? 王虎心中电光火石地一闪,他突然明白了。敌人这两天确实是在等援军,在等他们自己的援军,也是在等他王虎的援军。他们要消灭的不止是羽林军长水营,而且还有苏茂的后续大军!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20.奇迹逃生 王虎看着敌军的动向,这意思是要困住他,以他为诱饵,等待苏茂来援,再以优势兵力把援军全部歼灭。 那么今天敌军纷纷向山外走,说明苏茂已经来了,他们正加紧赶去战场,要全歼苏茂的四万大军! 按对方的兵力,这个结果是很可能达成的,不只是因为对方的人数优势,更因为他们那数千骑兵,幽州突骑! 虽然他们在骑兵的攻击下毫发无伤,但不能因为这个否认骑兵的战斗力,因为骑兵不是用来攻坚的,而是用来冲阵的。 在一马平川的伊洛平原上,幽州突骑可以发挥最大的威力,摧枯拉朽地将苏茂军冲垮,当初击溃任尚的三万精兵,幽州突骑不过出动了四千。 而苏茂覆灭后,大军再回头来对付他,那时也许不用攻击,只用困就把他困死了。因为王虎这次出来,只带了八天的军粮,而现在已经五天了,军粮已消耗过半。 王虎猛然觉得自己已陷入绝境当中,好像无论如何也逃不脱眼前的困境。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多想结果,现在应该赶紧想出路,想法子,而不要浪费时间去担忧害怕。 趁着外面全力对付苏茂,没心思理他的机会,他可以率军逃离,前面的路都被封死,他只能逃进背后的大山。 王虎向身后望了望,那是连绵起伏的邙山,他想着是不是可以带着弟兄们奋力爬过山顶,钻进邙山之中,再慢慢寻找回洛阳的路。 王虎的思绪已经飘进了山里,虽然他不像任尚对邙山那么熟悉,可能会在山里迷路,但是总能找到山里人带路,虽然他只有三天的粮食,可山里有果子,有山泉,总能让他维持裹腹。 王虎的命令已经到了嘴边,却猛醒过来。他一直想的是逃离,却从来没有想过战斗,他逃走的前提是苏茂军的覆灭,汉军的失败,却从来没想过汉军也可能会胜利。 也许苏茂军正在浴血奋战,也许幽州突骑也无法冲垮汉军的阵线,也许苏茂还在盼望着他能回军,与他夹击敌军,也许任尚已经绕到孟津渡,烧毁了敌军的粮草,也许洛阳还会派出更多的兵马来救援。 现在还在战争之中,胜负未分,他竟只想着失败,只想着逃跑,这是临阵脱逃!是军人的耻辱!将会把羽林军长水营永远烙上耻辱的印记! 王虎心中涌出强烈的羞耻感,虽然他只是想,还没有去做,但这已让他感觉羞愧难当。 他不能做这样的事,他是长水营的统帅,代表着羽林军,他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涧桥之虎”!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红通通的,上面仿佛还带着景丹的鲜血,那是幽州突骑的鲜血。他曾经打败过那支强悍的骑兵,突骑也是人,也会溃败,也会逃跑,与别的军队没什么两样,突骑也会失败。 他为什么不能再次打败他们呢? 王虎大踏步地下了山,回到朱村,下达了命令:“睡觉,睡得足足的!吃饭,吃得饱饱的,养精蓄锐,准备战斗!” 当天深夜,天地间一片寂静,山中的狼嚎声偶尔传来,为黑夜更添了一抹漆黑。王虎亲率三百敢死队,顺着北面的山脊摸黑向前,脚踩在枯枝上,发出咔嚓的声响。 没有人说话,三百人向着山脚下敌军大营里几点微弱的火光埋头前进。地面坑洼不平,不断有人摔倒,旁边的人默默地伸出手去,将袍泽拉起来继续前行。 走了半个时辰左右,敢死队慢慢溜下山坡,接近了敌营,那连绵不断的帐篷里好像有数万兵马,可王虎知道,他们大半已拉出去与苏茂决战,敌营中也许只有数千人。 王虎下令众人稍作休息,然后他站起身,那柄长长的斩马刀已提在手中,他从嗓子里低低地吐出一个字:“杀!” 三百人呼啸着冲进敌营,将遇到的敌军一刀搠翻。他们将火把丢向面前的帐篷,燃起冲天的火光。 敌军开始混乱,士兵们跑出帐篷,却见一个个煞神似的黑衣人,提着长长的斩马刀,在营地中横冲直撞。一个将领站在大旗之下,挥着刀,召唤着他的士卒,王虎冲上去,一刀将他劈为两段,上下半截分别落地,这情景如此惨烈,吓得他身边的士卒惨叫着逃走。 王虎也不辨方向,只向人最多的地方杀去,斩马刀扬起,就是一片血光,他像一头猛虎冲进羊群,所过之处,残肢乱飞,血流满地。 “敌袭!敌袭!” “结阵,快结阵!” “涧桥之虎!” 这时,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响起,朱村里的羽林军长水营将士全都杀了出来。 他们一直准备着,等到敌营火起,便冲出村子,冲过小溪,一齐呐喊着杀进敌营。 本来混乱的敌军更乱了,三百人只是大宴前的音乐,五千人冲进来便是饕餮大餐正式开场了。 当夜,连绵十几里的大营一片火光,惨叫声不断响起,士卒们四处逃蹿,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等到天蒙蒙亮时,战场上已恢复了平静,营中只剩下遍地的鲜血,一地的尸体,还有伤兵们痛苦的呻吟。 这一战,羽林军长水营以五千精兵,袭夺敌军大营,斩杀两千余人,敌军自相践踏而死者或许更多。 王虎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冲出孤村绝地,将大旗插在邙山口。 然而这不是结束,而只是开始。 王虎此时又面临一个选择,是向南与苏茂夹击敌军,还是向北冲向孟津渡,直接去烧敌粮草。 他知道,此时不应在此地停留,而应该马上走,不管是向南,或是向北,都应该当机立断。 王虎决定向南。 此时羽林军长水营已在明处,失去了偷袭的隐蔽性,若是向北,不等他抵达孟津,便会被幽州突骑追上,他的步兵速度无法与骑兵相比。即便他抢先抵达孟津,想必那儿已有了准备。 王虎率军向南疾行,天光大亮时遭遇了敌军,这是一支一万余人的步兵,与长水营迎头相遇。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21.生死时速 建武汉军主帅吴汉恼羞成怒。 他精心设下了圈套,以平仓为诱饵,在运粮必经之路上布下天罗地网,专等敌军上钩,而他和岑彭兵分两路,岑彭带兵马继续围困新安,他则亲率大军六万在邙山口西南二十里以逸待劳,专等洛阳军上钩。 他的计划成功了。先见到王虎军的时候,建武汉军蹑其后,追着将其困在朱村,然后集结部队。正想将这只队伍吃掉的时候,苏茂大军赶到。 这是一块大大的肥肉,就在他预设的战场,一马平川的伊洛平原上。于是他留下八千兵马看住长水营,将其堵在朱村。自己则率大军出击,聚歼苏茂大军。 还是传统战法,步兵正面对决,突骑侧翼强突,敌军大乱,苏茂军没有坚持多久就崩溃了。突骑逐着败兵,一路追杀,几乎全歼敌军。 当他挟着胜利之威回军朱村的时候,意外地发现,羽林军长水营竟然歼灭了留守之军,南下迎敌,两军正好遇上。 这是一个意外,他没想到王虎敢于出击,也没想到他的精锐在长水营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八千人堵不住五千人,竟然被全歼了。 敌军主帅是传说中阵斩景丹的“涧桥之虎”,他在羞辱幽州突骑之后,又一次侥幸获胜,在自已的功劳薄上写下重重的一笔,也在吴汉的伤口上大大地撒了一把盐。 景丹和吴汉都是幽州突骑的代表人物,景丹曾是上谷郡长史,吴汉是渔阳郡安乐县令,两人几乎同时投入刘秀麾下,并肩作战,颇有交情,景丹之死,不只是他个人的悲剧,也是幽州突骑的耻辱。 仇人相遇,分外眼红。 吴汉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股不知死活的敌人撕碎、吃掉,平息愤怒,洗雪耻辱。他要杀死“涧桥之虎”,用他的血祭奠景丹的在天之灵。 没有任何悬念,六万大军将长水营团团困住,轮番冲击,没料到敌军顽固异常,几轮冲锋下来,吴汉麾下死伤累累,敌军却岿然不动。 这数千人的小部队竟好似比苏茂的大军更加难啃,一不小心就会崩坏牙齿。 吴汉勃然大怒,亲自督军,幽州突骑冒着矢石向敌阵猛冲,眼看那个小小的圆阵开始动摇,胜利的天平倒向建武汉军。 可就在这时,北面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孟津渡遭遇夜袭,暂放在渡口准备运往前线的粮食以及泊在渡口的粮船被敌军烧毁。 吴汉大惊,立即下令回军,全军迅速撤离,火速赶往孟津渡。 孟津渡不只是粮食转运的枢纽,还是吴汉十万大军的后路,是后方粮仓河内郡的门户,建武汉每次从河内出兵,必要经过孟津,反过来说,洛阳军若要北上进攻,通过孟津可以直抵河内。 如今孟津渡被袭,不只是粮食被毁,而是吴汉大军后路可能被切断,后方的河内郡可能遭到攻击。 敌军人数不知有多少,若是他们乘势渡河北上,会深入建武汉腹地,将战火烧到刘秀的老巢去。整个战场的攻守之势将会逆转。这是了不得的大事。 吴汉立即下令:“全军向孟津进发,突骑先行,步兵在后,限突骑一个时辰抵达,步兵入夜时抵达。逾期不至者,军法处置!” 这是一次疯狂的行军,出发地距离孟津约九十汉里,也就是后世的七十多里,在当时的路况和马匹维护条件下,几乎要玩命地跑才有希望按期抵达。 突骑狂飙于路上,不用管是哪一部,只管跑就是了,掉队的根本没人理会,后续部队还有许多,随便跟一队走就是。 骑兵们拼命抽打着胯下的战马,一气不歇地跑了九十里路,陆续抵达孟津渡。 虎牙将军盖延抵达时,大司马吴汉正光着上身,手持鞭子,亲自鞭打一个渡口小吏。 那小吏身上遍布血痕,双手抱头,在地上哀嚎翻滚,一边连声讨饶:“有两万?哎哟可能更多,大将军,黑夜里实在看不清啊!” 原来吴汉回军后追问敌军来历,小吏什么也说不清楚,不知道敌军从哪儿来,有多少人,只见他们来了就烧就杀,天亮时岸上、船上粮食尽毁,敌军便撤了。 盖延上前劝道:“大将军,何必与一小吏发怒?” 吴汉这才放下皮鞭,说道:“这群废物,被敌军一锅端了,居然什么也不知道!幸好对面渡口传来消息,并未有敌大军渡河,大河上亦未见有敌船踪迹。看来敌军只是一只偏师,人数不多,未趁势进军河内。只是军粮被毁,我心中气愤难平,定要找到这支敌军,让他们有来无回!” 盖延道:“我军中一吏是偃师人,据他说邙山中有数条小径可以穿过,在偃师附近就有邙岭道,可容骑兵通过。敌军必是穿越邙山而来。” 吴汉怒道:“该死!邙山以南偃师、缑氏等地都驻有重兵,竟不知敌兵动向吗?” 盖延道:“我想敌军不会超过三千人,必是十分熟悉路径,寻机进山,当地驻军没有察觉。末将愿领一千突骑,从邙岭道穿过邙山,若能追上敌军,当就地全歼之,若其未走邙岭道,而是早早进入邙山,末将便与偃师、缑氏之军一道,在邙山以南各路口堵截,务要令其有来无回,以雪今日之恨!” 吴汉道:“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出发!” 于是集合已抵达的突骑一千人,换了马匹,立即向东追去。追出二十里,便有斥候来报:“前面的村民说,一大早有一支军马经过,向东去了。” 盖延知道追对了方向,派人向吴汉回报,又催着全军加速前进。 一路上不断有敌军的消息传来,果然敌军是向邙岭道方向去了。 道路虽算平坦,但并不是邙山口那种平整宽阔的大道,路面颇多坑洼,影响行军的速度。据盖延推测,这个路况,入夜时可以抵达邙岭道。而按照斥候的回报,敌军比他们早走了大半天,步兵与骑兵的速度虽然差距很大,但是敌军若是强行军的话,恐怕会比他们先进入邙岭道。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22.连夜追踪 任尚看了看西边的太阳,再有一个时辰就要黑天了,大军离邙岭道还有十几里,在加把劲便要进入邙山了。 士兵们都很疲累了。这些天他们一直在行军,翻山越岭,长途奔袭。前几天还睡了觉休息了一下,从昨天一早到现在,全军便一直在急行军,跑到孟津渡,鼓足所有的力气打了一仗,烧了敌粮,怕被敌军困住,没敢稍作休息就踏上归程。全军的体力都到了极限,好像是一直崩紧的弓弦,一不小心就会繃断。 任尚打算从来路回去,那是一条熟悉又相对好走的路,可以最快的速度穿越邙山。 路上任尚下令只留下几天的口粮,除了打仗必备的刀枪箭矢等军器之外,其他大件的辎重全都丢掉,使士兵们能轻装上阵,提高军队行进的速度。 可是士卒们实在是太疲惫了,昨天跑了一天的路,刚刚夜战一场,一点也没有休息,任谁也忍受不了。有的人走着走着就躺倒在地上,不肯起来。 任尚不禁慨叹,洛阳军的训练还是太差,哪像人家羽林军,每天兢兢业业地操练,从不懈怠,到了战时自然体力充沛,战斗力强横。人说平时懒散,战时遭殃,说的就是洛阳军。 曲长郝武道:“校尉,兄弟们都顶不住了,咱们用得着这么拼命跑吗?也不一定会有追兵吧?” 任尚道:“绝对不能心存侥幸!若有突骑自孟津渡追击,恐怕我们没进邙山就会被追上,那时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兄弟们随我自洛阳出来,当然也要随我回去,我不愿把你们任何一个丢在外面。” 郝武道:“孟津渡已被我们端了,哪儿还有突骑?即便是新安或河内有突骑来援,最快也得明天才到,那时候咱们早就进了邙山了!你看,咱们走了快一天了,根本就没什么追兵的消息!” 任尚道:“这正是我忧虑之处,留在后面的哨骑很久没有来回报了,依我看,或许他们是遭遇敌军。。。回不来了。” 郝武想了一下,说道:“还真是,是半天没人来回报了,是不是他们偷懒,找地方歇息睡觉去了?校尉,就算有追兵也远着呢?兄弟们实在走不动了,不如就地休息一下再走。” 任尚见了,也知不歇不成了,至少人马都要喝点水,吃点东西,否则没有有体力,哪儿还走得动。 他下令就地休息,士卒们全都瘫倒在地,有的立即睡了过去,有的拿出水囊不住地灌进嘴里。任尚还精神十足,手里拿着干粮,边吃边在军中不停走动,大喊道:“我军烧毁敌军粮草,已立有大功,等回到洛阳,我的封赏全都分于诸位,任某分文不取!” 士兵们在疲累的状态下,连鼓掌叫好都提不起劲了,只恨不得躺在地上睡死过去。 任尚又叫道:“如今我军后有追兵,须再加一把劲儿,等到进了邙山,追兵便奈何不得我们了!” 士卒们休息了一会儿,稍稍补充了饮食,恢复些力气,便又被任尚追着起身,继续前行,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踏上了邙岭道,钻进邙山之中。 郝武松了口气,说道:“校尉,进了邙山,突骑也拿我们没法子了,不如在山里歇一歇,睡上一觉,明天一大早起身,轻轻松松地回洛阳。” 任尚还是摇头,“现在还不能大意,你看这山路如此宽阔,骑兵完全可以行进,等再走两个时辰,我军折向西,进了山谷,便可稍稍歇歇了。” 摸黑走路十分不便,士卒手中擎着火把,照亮脚下的路,一个跟着一个慢慢前行。又走了一个多时辰,队伍爬上一道缓坡,忽然有士卒叫道:“快看身后,那是什么?” 任尚放眼望去,却见身后远远的山路处,有一点点火光,像是一条长龙,顺着山道迤逦而行。看他们的速度,比起任尚军可快多了。 有人已惊呼出声道:“是敌军,幽州突骑!” 士卒们听了,都大惊失色。 幽州突骑,这是一支洛阳人人谈之色变的军队,洛阳军在突骑手下吃过多次的亏,早已被吓破了胆,虽然有王虎扳回一阵,但是依旧没有治好洛阳军的心疾。 任尚去年惨败在幽州突骑的马蹄之下,他的名字已经被洛阳军和突骑联系在一起,一提到幽州突骑,洛阳军便会自动联想到两个词:“失败,任尚。” 何况他们如今已累到极致,狼狈万分,战斗力比平时更是下降了许多,怎么能抵挡幽州突骑的攻击呢? 众人都望向任尚,眼里满是恐惧和不信任,还没等追兵来到,全军便陷入一种必败的绝望情绪之中。 郝武凑近任尚的耳边,说道:“校尉,以一军垫后,校尉率轻骑精兵疾行,当可甩掉追兵,安抵洛阳。” 郝武在任尚原来任校尉时,一直是他的部下,可谓是任尚的心腹。他的意思是,甩掉这些步卒,让他们垫后阻拦追兵,任尚自己则带领少量骑兵先走,这样就可以率先逃回洛阳。 抛弃士卒,换取自己的安全,在当时是一个面临绝境的主将的不二选择。百姓都被称为贱民,性命贱如草芥,底层士兵也是一样,长官不会对他们有什么顾念之情。 若在往日,可能任尚也会这样做,就比如去年的洛阳大败,他便是率先逃离,在洛阳城下逃得性命。 可从那儿以后,任尚经历了漫长时间的痛苦折磨。他曾无数次梦到当时的场景,自己的部下被追逐杀戮,在突骑的铁蹄下挣扎哀嚎,而他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这折磨如此难以忍受,以致于任尚无数次地想,当时自己不要走,而是直接战死就好了。 任尚本是一个豪门之子,自视很高,平时总是意气风发,让人觉得有些飞扬跋扈、狂妄自大,但经历了这些事后,他彻底变了,他变得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23.星星坠落 盖延是渔阳郡要阳县人,长得魁梧高大,仪表堂堂. 他的力气很大,能挽三百斤的强弓,以勇力闻名边疆.渔阳太守彭宠以他为营尉,代理护军。邯郸王郎称帝,传檄渔阳,渔阳却在吴汉的推动下归附了刘秀,盖延就是在此时投入到刘秀麾下,跟随他平定河北。刘秀即位后,便以盖延为虎牙将军。 盖延打仗勇猛,但是有点轻率,容易轻敌冒进,被刘秀几番训诫,依旧不改。这一次也是一样。 盖延一念之差,趁夜进入邙山,在邙岭道上发现任尚军踪迹。 虽然用兵有轻率之嫌,可盖延也是会打仗的人,他很清楚地知道现在急不得。正像副将说的,在这样狭窄的山路上与敌接战,突骑一点便宜也占不着,搞不好真的会把这一千人折进去。如今既然找到了敌军,那跟住就行了,不必急于在山中交战。等到出了邙山,到了伊洛平原上,突骑会轻松把对手冲垮。 盖延这边不着急,任尚也不急了。 这一天他都在催逼着全军前进,此时敌人近在眼前,他却下令全军就地休息,啃干粮喝水,坐等突骑过来。 士卒们有些胆战心惊,毕竟天下闻名的幽州突骑就跟在屁股后面,看样子离着也就几里地远,他们不明白,任尚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突然要大家休息,这时候不快点跑,还要坐着等死吗? 可是说来也怪,他们停了下来,后面的突骑也停了下来。 两只队伍就这样隔得远远的停在山路上,互相望着对方的火把,仿佛在比谁的耐性好,比谁能坐得更久。 洛阳军在连续奔波了两天一夜后,终于好好地歇了一歇,这一次足足休息了一个时辰,许多士卒就地睡了一觉,被叫醒后一看,后面的幽州突骑竟然还在原地,丝毫没有上来进攻的意思。 任尚说道:“现在都有精神了,可以与敌一战了!” 盖延率军在原地等了两个时辰,直到后半夜,几里地外的火光才又重新动了起来。 他下令军士起身,随后跟了上去。跟着前面的火把长龙走了几里地光景,忽见当道堆着大堆的树枝,将道路堵得死死的。 盖延嗤道:“他们以为用些树枝便可以阻挡我军吗?”下令军士清道。 军士们下马来清理道路,盖延放眼望向前面的火光,问道:“还有多久天亮?天亮时便可出邙山了吧?” 没等有人回答,他又抬眼望天,嘀咕道:“今天的星星真多,真亮,这星星。。。” 盖延突然住了嘴,只是瞪大了双眼,看着头顶闪闪落下的火光,原来那不是星星,而是一只只火箭,像星星雨一般,从道路两旁高高的山坡上洒落下来。 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邙岭道,也照亮了幽州突骑们惨白的面容。在火光的照耀下,人马在黑夜里都清清楚楚,无数的羽箭自高处落下,山路上的突骑都成了活靶子。 “退!快退!向后退!”突骑们呼喊着,抽打着胯下的马,想要寻路逃出这个绝境。 队伍前面是燃烧的树枝,人马无法通过,突骑们只能掉头向后,可是山路狭窄,这长长的一队马匹要掉头谈何容易?大队人马拥挤在狭窄的山路上,眼睁睁地看着羽箭自头顶射落,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许多人跳下了马,向两旁的树林中乱钻,有人撒开两腿掉头向后跑,企图躲过这一段死亡之路,从邙岭道中全身而退. 人的喊叫,马的嘶鸣,没有让寂静的黑夜充满生机,反而带来浓烈的死亡气息,曾经令洛阳军闻风丧胆的幽州突骑此刻成了待宰的羔羊,在山路上绝望哀嚎,四处逃蹿。 几名士兵将虎牙将军盖延拉下了马,挟着他向后走,试图将他拖离这一段最危险的山路.但怒发冲冠的盖延挣脱了士兵的挟持,拔出刀来,呼喊着向山坡上冲,大叫着要与贼兵决一死战,他刚走出几步,一阵箭雨落下,盖延满身羽箭,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 失去主将的幽州突骑更加混乱,在绝对劣势的地势条件下,他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战斗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整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山路上便再无一个直立的人,只有一匹马孤零零地站着,低下头去,用嘴拱了拱躺在地上的主人,然后抬起头来,发出无助的哀鸣。 等到火光渐弱,任尚带人从山坡上下来清理战场.前面长长的火龙也移了回来,一千名士卒每人举着两个火把,任尚以此来迷惑追兵,让他没有觉察到行军人数的减少,继续尾随着前进,终于走进这个布好的陷阱。 而任尚则亲自率领其余一千士卒,摸着黑爬上两旁的山坡,占据了地势之利,用强弓硬弩将幽州突骑送上不归路. 此战射杀突骑六百余人,还有一些人被踩踏至死、被烟熏死,能活着走出邙岭道的只有二百人,虎牙将军盖延殒命当场,脑袋被任尚割了带回洛阳. 三天后,任尚率两千士卒辗转回到洛阳,像个英雄一样受到了全军的隆重欢迎。洛阳军虽然损失了四万将士,却以烧毁孟津粮船,射死虎牙将军盖延的战绩挽回了颜面。 虽然任尚是羽林军的屯长,但朱鲔坚决称他为任校尉,强行为他恢复了原职,成为洛阳军方一颗最闪亮的新星。因为在邙山中的辉煌战绩,任尚被称为"邙岭之鹰",与"涧桥之虎"王虎一道,作为洛阳最炽手可热的两个少壮派将领为人所知。 数日后,吴汉军全部撤回河内,新安之围解除,宜阳也随之解了围,弘农,新安,宜阳依旧以一个坚固的三角形状牢固地支撑着洛阳城,洛阳作为建世汉突出关东之地的桥头堡,仿佛变得愈加坚固起来. 吴汉撤兵之后没多久,岑彭带兵出征,直扑睢阳,攻击自立为汉天子的原梁王刘永;而耿弇则奉命去平定拉起造反大旗的真定王刘杨;吴汉被派去南阳平叛,建武汉的领地内外烽烟四起,刘秀的日子十分不好过。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24.去就不明 同样是皇帝,小皇帝刘钰的日子就轻松了许多。 他驻在汧县,每天的事情除了睡觉就是吃吃喝喝。最近皇帝喝得有点多,因为不断有人从西面翻山过来投奔,皇帝常要宴请表示欢迎,一请客就免不了喝上两杯。 这天从陇西又来了一队人马,小皇帝一看大喜,原来这支队伍的头儿竟是乌盖。 乌盖从去年主动请缨去陇西,已经快一年没和皇帝见面了,这次他受原鹰扬将军现车骑将军刘茂的委托,出山来见皇帝,报告陇西的事。 乌盖在陇西风吹日晒了大半年,居然还是那么白白净净,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还是那副云淡风清的老样子。 “乌盖,你可算回来了,这一年的日子你不知道朕是怎么过的,那个拖鼻涕的班登。。。去去,你离朕远点,小心鼻涕蹭朕身上。” 有了乌盖的衬托,班登越发显得不利落,虽然随着地位的提高,生活逐渐优渥,原来拖着鼻涕的放牛娃干净了许多,鼻涕已经很少了,可哪里及得上翩翩美公子乌盖? 乌盖自然地回到了曾经的角色,熟练地自班登手上接过巾帕,在盆里洗了洗,拧干了奉上给皇帝。 他笑着道:“臣看小班登长高了不少,比以前出息多了,陛下,您也长高了,看起来更雄壮了。” 然后他询问了皇帝的日常饮食起居,说话不紧不慢,娓娓道来,让人联想到山间淙淙流过的清泉。 不得不说,乌盖这气质是天生的,别人学一辈子也学不来。 皇帝笑道:“朕本想请你吃点好吃的,可是你吃素,可惜了这么好的羊肉,来,咱们还是喝酒吧!这酒你可一定得尝一尝,这可是世上仅有的高度酒!” “拿着点高度酒到处献宝。”小班登嘟囔了一句,“有什么好喝的?辣死了!” 这个孩子还是一派天真,到现在也没学会像别人那样对皇帝唯唯诺诺,还像从前那样想什么说什么。 可也怪了,虽然在别人看起来他这样子好像有点不恭敬,可皇帝却总是不以为忤,小班登依旧是“圣眷隆厚”。 两人毕竟是在牛棚里一起长大、一起玩闹、一起撒尿活泥、一起挨过揍的弟兄。 皇帝向班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去,你懂什么?这是好东西,朕又不是让你喝,朕让乌盖喝。” 别说,他这样子还真有点巴巴地献宝的意思。 乌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慢慢咽下,放下杯子道:“此酒滋味醇厚,回味悠长,确是好东西。” 皇帝得意地向班登斜了一眼,那意思是“怎么样?乌盖都说好。” 小班登撇了撇嘴,“您是皇帝,您说的都对。” 乌盖又道:“可惜,臣的身子弱,连荤都不能吃,哪里经得住这般烈酒?有如此好酒,不能畅饮,真是令人遗憾。” “算了,班登,给乌盖换酒!”皇帝很体恤乌盖,小班登很佩服乌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既拒绝了高度酒,又没让皇帝感到不适,还上赶着去体恤他,这种说话的方式才是平淡中见真功夫。 两个人对饮几杯,聊了些别后情景,话题转到了陇西。 乌盖道:“陛下,隗嚣心意未定,不肯轻易束手而降,此番马援必定劝不动他。” 皇帝撕扯着羊肉,说道:“不服就干他!隗嚣已无陇山天险可以倚仗,朕的大军可长驱直入,踏平陇西,他怎么敢不俯首称臣?” 乌盖立即离席拜道:“臣请陛下三思,慎动刀兵!” “除非他束手来降,否则免不了刀兵相见!” 小皇帝最近灭了刘嘉延岑,对于用兵很有自信。 乌盖说道:“陛下自然可以兵决胜,臣料隗嚣必不能当。只是百姓何辜,要罹此兵祸之苦?” 小皇帝叹道:“朕唯愿能速胜,若是拖得久了,免不了靡费钱粮,百姓受苦。” 打仗就是这样,打一仗就要耗费无数的金钱粮食,最遭殃的还是当地百姓,破家死伤者且不论,正常的生活全没有了,地种不好,买卖不能做,动不动受到乱兵劫掠。要是速胜还算是好的,要是打个一年半载的攻击战,当地的经济完全被破坏,战后要忙于重建,从外地大量补充救援,没有几年缓不过来,还会拖累国家财政。 小皇帝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虽然叫嚣着打,也免不了叹息百姓要受苦。 乌盖又避席拜道:“陛下有仁德爱民之心,实乃万民之福。” “行了,你别总拜来拜去的,咱们自家兄弟,没有外人,不用那么多礼数。”皇帝有点嫌麻烦。 乌盖道:“陛下简礼,是陛下的宽仁,臣下守礼,是臣的本分。” “那随你好了。”皇帝不管了,爱拜就拜吧,反正不用他来回折腾。 “依你看,隗嚣此人如何?” “隗嚣知书通经,风度雍容,谦恭爱士,颇能附众,有长者之誉,贤达之名,在凉州人望极高。” 乌盖看看了皇帝,又说道:“陛下,隗嚣在陇西善待士人,宽待百姓,礼乐明备,刑政修举,于乱世之中保两郡之民,使其安居乐业,士民皆爱之。若陛下骤以大兵加之,则城邑残破,士民流离,百姓怨望,恐有损陛下圣明。” 皇帝道:“朕也不想征伐他,使士民怨望,百姓受苦,奈何他不识实务,窃居一隅之地,自称王霸,朕岂能容许?” “陛下,臣观此人,也未必没有归附之心,当年更始帝入长安,一纸诏书,隗嚣弃数郡之地,束手入朝,可见其素有归汉之心。只是后来君臣反目,更始败亡,隗嚣恨已之识人不明,酿成大祸,差点丢了性命,从此之后,隗嚣便不敢再轻言去就。” 隗嚣这个人,并不是刘縯、延岑那样的野心家和冒险家,一心想着成就大事,他本质上就是个文人。隗嚣年轻时就以知书通经闻名,被刘歆举为士,天下之人最初知隗嚣之名是因为他的学问和品行。如果不是生在乱世,他可能一生就是一个学问家。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25.定陇十策 皇帝使人去安顿陇西使者,他自己先接见了长安使者,使者进来便拜倒道:“陛下,夫子使我来送信。”原来是郑深的学生----何欣。 侍郎何欣在小皇帝出征豪强时就随军参赞军机,一直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此次出征本要带他出来,因为他手头有事儿耽误了。郑深遣他来送信,想必是连人带信一起送来了。 皇帝一边问着“子渊还好么?”“长安最近有什么事没有?”一边打开帛书,展开一看,见帛书上有四个大字“定陇十策。” 帛书洋洋洒洒,写满了一整幅上好绢布,其间之乎者也,文才纵横,皇帝断定,郑深写的时候一定是想着这篇文章可以载入史书、流传后世,所以才写成这样儿。 皇帝知道郑深很有战略眼光,看问题比较深入,所以他细细地读了这么长一大篇策论,然后将其递给了乌盖,说道:“子渊之言,与汝多有相合之处。” 皇帝用手敲了敲面前的几案,说道:“子渊眼光独到,见解高妙,令朕受益匪浅,这一句最是紧要:定陇之要,在东不在西。意思是若朕能于关东决胜,则隗嚣必于陇西俯首。这话合了你的意思,隗嚣是想坐观成败,以明去就,等天下大势已定,他才能明确态度。。。他是想当墙头草啊!” 乌盖道:“郑尚书虽未临陇西,可所言情景,与亲见一般无二,可谓运筹策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臣实在是佩服之至。尚书所言‘以兵威之,以德怀之,以利诱之,以势分之’,深得谋策之妙.” 皇帝叹道:"子渊的策是好策,只是却没有一战定胜负之策。看来子渊的意思,是不想朕用兵啊!" 乌盖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何欣道:"陛下,太原郡守杜广国来报,说真定国刘杨起兵,向太原求援,杜广国已率军两万兵临井陉,以为声援.可伪汉军兵骑精强,上党太守田邑尚在天井关与敌相持,太原都尉张舒正在河东鏖战,太原一郡兵马不足,恐不堪用,特来请陛下示下." 皇帝道:"田况还未拿下河东吗?看来是要向东线增兵了...容朕想想." 何欣道:"陛下,洛阳也有消息,朱鲔答应出兵了。征东大将军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这里还有任尚书的一封信。” 刘钰接过两封信,一封是夏阳的,说濮阳将军芳丹率三万军队驻守在新安,打退了敌军几次进攻,在新安之西的渑池,还驻有一万汉军。夏阳在当地征发郡兵,领军三万驻守函谷关,弘农都尉司马超率军一万五千在宜阳坚守。如今来看,宜阳敌军有三万,两倍于守军,司马超应能守住,新安城虽扼守要道,易守难攻,但城下有十万大军,日夜轮流攻打,芳丹已有些吃力。 任延君的信上说,他已与身在睢阳,自立为帝的梁王刘永联络,刘永也想要趁机出兵,攻略刘秀的河南诸县。 刘钰现在心里有点摇摆,关东形势一日三变,洛阳一线如火如荼,河北刘杨反了,还有梁王刘永给东方给刘秀捣乱,对于刘钰来说,形势一片大好,如果他趁着刘秀忙于平乱,率军出关,或者直接自太行八陉杀出去,去河北与刘秀决战,那将会如何呢? 虽然他的既定策略是先西后东,可是形势是千变万化的,如果有合适的时机,当然要把握住。如今有刘杨的反叛和刘永的夹击,这是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呢 他的心忽东忽西,一时想先平了隗嚣,一时又恨不得杀奔太行.又想着真定就在刘秀的老巢边,刘秀随时可以亲征,以位面之子的本事,平定刘杨恐怕没什么悬念,说不定等他到了太原,刘杨已经灰飞烟灭了.那时自己要杀出太行山与刘秀决战吗?他准备好了抵挡幽州突骑,冀州强弩了吗? 若是他全力东向,隗嚣会不会突然发力,顺陇山冲下,为祸关中呢?刘钰想来想去,还是先迅速增兵太原,力挺刘杨,也防备着刘秀迅速解决刘杨,然后乘势入太原。他当即下旨,令长安城出兵增援太原,还特别指明要出南军,因为长安羽林军的人数要有一定的保障。 直到天晚,小皇帝才接见了隗嚣的使者,此人是京兆杜陵人,姓杜名陵,杜陵人杜陵,此时是客居陇西,为隗嚣的谋臣。 皇帝劈头就问:“隗嚣为何还不来见朕?” 杜陵道:“启奏陛下,大将军不幸染疾,无法来见陛下,特让臣代他来向陛下请罪,此处有大将军亲笔信一封,请陛下御览。” 这封信写得又文雅又客气,隗嚣自称为臣,对皇帝的征召表示十分感谢,可是他又表示自己无功少德,不敢受皇帝的优待,年纪老迈,疾病缠身,不能随从侍候陛下,如今他为了百姓,强撑病体,试图安定陇西,等到四方平定,他隗嚣就会将印信交给皇帝,自己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隗嚣表示自己虽然只是偏鄙小民,但时常听到陛下的威名,十分钦佩,愿意真心侍奉陛下,作陛下的臣子,为陛下安定西疆。只是自己一直兢兢业业,为陛下守边护民,不知为何陛下亲率大军来此,难道是他隗嚣有什么罪过,劳陛下亲自讨伐吗? 刘钰暗暗冷笑,隗嚣表面臣服,实际上还是要独立做土皇帝,五十岁不到,还好意思说老迈? 不过既然他表示要臣服,皇帝总得给人家个机会,不能人家说我服了,你还继续大棒子打过去.这时候需要提条件,如果想继续打,就提对方办不到的,如果不想打,就提能办到的,这就是所谓的潜规则. 当年齐桓公和管仲率领八国联军讨伐楚国,本来是要偷袭,没想到走漏了风声,楚国有了准备,派大夫屈完去八国联军营中交涉,问他们为什么率大军来此,管仲回答说因为楚国不向周天子进贡缩酒用的苞茅. 难道八国联军气势汹汹地跑了一千多里,就为了要几根草吗? 当然不是,这是因为管仲觉得战机已失,这仗没法打了,随便提个小条件,找个台阶体面地撤军。 如果楚王想打,就会直接说:“老子就是一根草也不给你!”好在楚王也不想与八国联军为敌,当即承认错误,表示以后要年年进贡苞茅.于是皆大欢喜,结束了这场苞茅危机. 刘钰不想提一根草的条件,他怎么也得提个上难度的. 皇帝说道:"你回去告诉隗嚣,朕有三件事要他办.第一,今春漆阳豪门刘氏谋反不成,逃入天水郡,朕讨伐逆贼,亲至于此.隗嚣既然把朕作为他的主上,那就让他把刘氏一家押解过来,由朕处置;第二,隗嚣年龄大了,不愿出行,他的儿子还年轻吧!朕最喜欢少年豪杰,让他的长子来代替父亲,随在朕身边;第三,朕已到了他的家门口,他还不来见朕,有这么侍奉主上的吗?便是要请罪,也该派手下大将前来才像样,你一个客卿,怎么能代表隗嚣呢?朕听说隗嚣手下广有人才,王元、王捷之流,皆称为俊才,深得其器重,难道彼辈都不愿为其分忧,代其请罪吗?" 说罢拂袖而起,走了。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26.三个条件(盟主加更) 隗嚣伸出木勺,将煮好的色泽黄亮的荞麦粉一勺一勺舀进碗中,再浇起汁水,一碗色泽诱人的"呱呱粉"就做好了. 他每隔几天便要亲自做上一碗"呱呱粉",奉给自己的母亲品尝,他的母亲秦氏就好这一口,两天不吃就觉得口中无味,而庖厨做的呱呱粉总是不能令她满意,只有儿子亲手做的,秦氏才吃得津津有味. 隗嚣做好了呱呱粉,亲自给母亲送去,然后净了手,回到自己的居处,杜陵和祭酒苏衡正等着他. "大将军,您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孝廉’啊!"苏衡笑着施礼。 "有什么法子?母亲的嘴刁得很,别人做的她一下子就吃出来,之后便不愿再动一口,只有我亲自做的,她老人家才说好吃。" 隗嚣微笑着,语气似是埋怨,却有一点隐隐的骄傲. 苏衡叹道:“大将军身居要职,一日万机,犹能冬温夏清,昏定晨省,亲奉汤食,孝顺如此,实在令人感佩。” 隗嚣笑道摆了摆手,说道:“哪里哪里,这都是为人子都应有之义。” 他坐了下来,问杜陵道:“那个小皇帝说了什么?你看他是要进兵?还是退兵?” "他也没说进兵,也没说退兵,大将军,东边正打得热闹,或许他还想看看情形,所以在汧县停下来了。” 杜陵道:“大将军,建世小皇帝没再提入朝的事儿。或许这事儿还有转圜,他虽没再坚持要您入朝,但是却提了三个条件." 杜陵将皇帝的条件讲述一遍. 隗嚣听了,立即拍案而起,大声道:"刘氏背井离乡,远道来投奔我,是相信我能予他以庇护,他如此信任于我,我岂能为了一已之私,辜负他的信任,将其送入虎口呢?隗某绝不能做此无信无义之事!" 苏衡向他深施一礼,说道:"大将军如此仁德仗义,苏某不胜感佩。今日我来此,正是刘氏求恳于我,刘氏见建世皇帝大军陈于陇山之下,心中恐惧,欲避乱巴蜀之地,请我代他们向大将军辞行,大将军如此说,苏某便放心了,我代刘氏谢过大将军。” 隗嚣道:"你转告刘氏,让他安心在此,有我隗嚣在陇,定能护他一家周全.我宁可把自己的儿子送去给刘钰放牛,也不会出卖信任我投奔我的人!" 杜陵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想送质子入长安吗?” 隗嚣又慢慢坐下,垂泪道:“我的那几个不成材的东西,我怎舍得他们离开父母家乡?只是若不送一个去长安,两郡难免要起刀兵。吾爱吾儿,百姓亦爱其儿女,因不舍隗某一人之儿女,也让数十万百姓之儿女受苦,吾心何忍!” 苏衡摇头叹息,说道:“大将军仁德,亘古未有。那小皇帝怎么如此不通情理?便封大将军做个凉州牧又能如何?岂不是皆大欢喜?非要如此折磨人!逼得人骨肉离散。” 等到苏衡告辞而去,杜陵道:“小皇帝要一大将去见他,如王元、王捷之属,莫非要将其留在身边,以离散大将军之羽翼?” 隗嚣道:“王捷家中有丧事,不宜出行,王元于我屡有定策之言,隗某须臾离不得,让他告病吧,看能不能推搪过去。” 杜陵苦笑道:“大将军已告病未去,王元再告病,怎么说得过去?何况王元一直率军在清水与刘茂对峙,焉能突然生病?这个。。。太假了吧?恐怕会惹得小皇帝发怒,反为不美。” 隗嚣道:“那就让他回来一趟,商量商量怎么应付。” 两人密议不提,苏衡告辞出来,就向城南刘府走去。 苏衡是陇西豪族子弟,儒学名家,被隗嚣请为祭酒,教授经义,隗嚣常与他谈经,两个人在学问上惺惺相惜,十分投契。 因隗嚣本人就是个文士,在他的支持下,陇西人才济济,学风极盛,苏衡只愿隗嚣一直在陇西主事,他便可以安静地著书治学。 苏衡与漆阳刘氏是姻亲,两家走得很近,刘氏寄居在陇西,多承苏衡照顾。 前几日刘老太爷将苏衡请去,说全家要搬到巴蜀,让他代为向大将军辞行,苏衡以为刘家只是客气,感谢大将军的照顾,便满口答应下来。 等他代为辞行之后,去向刘氏回话时,刘老太爷却一直在问:“大将军没说别的么?” 苏衡道:“大将军说只要他在陇西,便保你一家平安。” 刘老太爷道:“建世皇帝大军在侧,陇西已不是我刘家的居所,如今刘氏儿孙满堂,我可不想因一时侥幸而使阖族遭殃。我刘家一直兴旺,便是因为见机得快,能早早避过灾祸。” 上次杜阳和漆县两县叛乱,当地四大豪族只有刘氏一家早早逃走,没有被清算。 刘老太爷道:“当初因大将军说要进兵,刘氏才在漆县起兵时,大将军当时还应了一些事情,到如今也没有兑现。我本想大将军是信义之人,到了西州,大将军自会。。。算了,没有便没有,我刘氏也薄有资财,足以在蜀地立足。” 苏衡这才知道,刘氏要他传话,是要他提醒大将军答应过刘氏的事情。不知道隗嚣是忘了还是装傻,竟只字未提。 苏衡道:“大将军信义卓著,仁德无双,想必是忘记了,我见大将军时再提醒一下。刘氏又何必急急出走?小皇帝虽已向大将军要你们,但大将军绝对不会。。。” “什么?”刘老太爷顿时变了脸色,“建世小皇帝向大将军点名要我一家老小?” 苏衡点了点头,刘老太爷当即顿足道:“糟了,现在走恐怕已晚了!” 他也不顾天色已黑,便催着几个儿孙道:“快,你们赶紧收拾收拾,连夜出发,不必管我,你们都去巴蜀之地,只有那儿又安稳又远离小皇帝,可保我刘家的周全!” 苏衡觉得刘老太爷太过紧张了,很有点不以为然,说道:“一动不如一静,有大将军保护,你们又何必非得颠沛流离,远走巴蜀呢!” 刘老太爷道:“不怕远,只怕走不出去!” 真应了刘老太爷的话,他的儿孙们连刘家大门都没能出去。几个人刚刚推开大门,就被外边密密麻麻的士兵堵了回来,为首的将领喝道:“我等奉大将军之命保护刘府,一个人也不准出入,都要好好留在家中,等待大将军的命令!”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27. 坐观成败 隗嚣头戴玄冠,宽袍缓带,坐于上首,下首左边坐着马援、杜陵,右侧也有两人,一个长须老者,是隗嚣手下大将杨广,另一个是名样子精干、有着稀疏胡须的中年人,便是隗嚣手下大将,王元王游翁。 隗嚣道:“隗某已向建世皇帝称臣,可他依旧不肯退兵,你们看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马援道:“男儿大丈夫,言必信,行必果,大将军既要臣服,便应坚定心志,听命于皇帝陛下,应征入朝,才是正道。” 王元说道:“大将军占据西州数郡之地,拥数十万之众,为何要凭他人一纸书,便束手就擒?大将军难道忘了去年长安之危了吗?” 去年更始帝要杀隗嚣,隗嚣靠着王元、王遵等人拼死杀敌,才逃出长安。这事儿对隗嚣的刺激极大,直接导致他不敢再轻易将身家托付他人手上。 王元道:“末将愿为大将军破略阳之敌,将其赶出陇西,关闭陇道,坐观诸刘相争,一旦天下有变,末将请兵出陇道,俯冲而下,席卷关中,收三辅之地,以一丸泥,为大将军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一时也,若计不及此,且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 马援冷笑道:“刘茂数万之众,驻兵略阳,已一年之久,犹不得驱离,何谈席卷关中,东封函谷,争王争霸?” 王元道:“那是大将军仁德,不忍百姓罹兵祸之苦。若依了末将,早发大兵击之,刘茂小儿早已弃甲奔逃!” 马援道:“五万精兵只在身侧,十万大军已至陇山,利箭在弦,引而待发,箭矢之下,大将军尚不束甲归降,而望螳臂当车、以卵投石,自取灭族之祸乎?” “够了!”隗嚣怒喝道:“建世小儿若非要以刀剑相逼,隗某宁愿战死,也绝不受胯下之辱、嗟来之食,低声下气,苟且偷生!” 马援知道自己说话急了,言语过于激烈,便离席请罪,隗嚣挥手让他起来,脸色极其难看。 马援说道:“王莽乱政,天下咸思汉德,以致更始帝振臂一呼,四方响应,传檄而定天下,奈何更始失德,凌虐百姓,迫害群臣,众心离散,遂失其国。幸有建世皇帝陛下仁德英武,威行关中,宽待百姓,贤名传于四海,士皆慕名而至麾下,大将军若能一力辅保之,亦不失为匡扶汉室之名臣也。” 隗嚣道:“我欲为名臣,恐建世帝只想我为囚徒。以隗某之力,足可为其安定西疆,靖边安民,君臣两便,岂不美哉?他却一直要征召隗某入朝,其心实不可测。文渊,我不是不想归附,只是若我离了陇西,束手入朝,便将数郡之百姓,连同隗氏一族之身家性命全都交付于他人之手,兹事体大,不可不慎!” 王元道:“鱼不可脱于渊,神龙失势与蚯蚓无异。大将军万不可出陇山,抛弃大好基业。况如今东方未定,天下成败尚未可知,大将军万不可轻于去就。” 隗嚣道:“我自然是不想去,可也要建世小儿答应才好。我推病未去,他便大发雷霆,非要一大将代我去请罪不可。难道他要将陇西众将皆收归已用,渐渐去除我的羽翼?” 王元叹道:“若依着我,便不用去了,何必去向放牛小子低头,自取其辱?不过大将军若非要求全,末将便为大将军走一趟。大将军放心,末将之心早已属大将军,万不会喝小皇帝那碗迷魂汤,不会像那些人,回来后便只会为他鼓吹,而忘了大将军的大事。” 他说着看了一眼马援,马援立时便道:“大将军,我只是据实而言,绝无。。。”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隗嚣疲惫地挥了挥手,“何去何从,等游翁回来后再说。” 众人散去,唯有马援被隗嚣留了下来,隗嚣道:“文渊,那首,我反复吟咏,品其章句,越发觉得其诗难得,的确是可传之后世的雄作。只是此歌苍凉雄壮,意味深长,若非久历世事、胸有丘壑之人,断断写不出,那建世小皇帝不过十六岁,焉能写出如此底蕴深厚的作品?我想这大概是冒名伪作,定是他哪个臣下所作。” 马援道:“我少时学文不精,唯好武事。文章之事,大将军强我百倍。只是皇帝陛下之胸怀韬略,远超其年龄,绝非寻常十六岁少年可比,想必天佑刘汉,以其不该亡,便降此人以续汉祚。” 隗嚣笑道:“按你的话,这小皇帝竟比高皇帝还要强了。” 马援道:“我到长安之后,陛下多次召见,与我旦夕长谈。他有时看似有些迷胡,说些不知所云的话,有时很不讲究礼节,看着有些。。。粗鲁。” 隗嚣笑道:“怎么听你说的反倒像个昏君?” “不,不!”马援道:“他是常常不知所云,颇有惊世之语,可等我细细一想,却越觉其所思所想皆有道理。他看似礼节粗疏,却让人觉得亲切,好像多年的朋友一般。他恢廓大度,体任自然,外简内明,与高祖略同;他待百姓宽仁,更类文帝;而他时有奇计,擅解难事,又有张良、陈平之智。皇帝陛下如山如海,令人不知其高,不解其深,我不知上天如何降下如此人物。” 隗嚣面露不悦:“听你这么说,他简直是古今一帝,比尧舜还要圣明了!” 马援道:“以我看,汉祚未绝,必当复兴,大将军宜早为之计,莫失良机。” 隗嚣道:“如今姓刘的皇帝有三个,刘钰、刘秀、刘永,每个都是汉家血脉,怎么知道汉祚会在哪一脉传下去?刘秀血洗昆阳,定鼎河北,英雄不可一世,难道不能为刘钰之敌么?” 马援道:“我观建世之军,兵甲完足,士卒精强,不可力敌。若皇帝陛下挥兵直进,以战相逼。。。大将军便是想观诸刘争战,也得先过了眼前这一关。”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28.盛气凌人 马援忧心着家族的成败,隗嚣苦心积虑地琢磨如何拖延,小皇帝刘钰却有些优哉游哉,无事可干,只在汧县开始大量派发官帽子。 他要贯彻郑深的定陇十六字方针,先"以利诱之",眼下诱惑隗嚣是诱不到的,那就诱惑他的人,他的属下,疯狂地挖他的墙角。 投奔来的陇西名士都得到了重用,王遵封侯,郑兴为博士,其他人也视其才能大小、势力背景的厚薄,给予其相应的职位。 在封官这一点上皇帝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隗嚣再善待士人,他的名分限制了他,狭小的地盘也产生不了足够的官位,不能满足士人们的需求。 这些投奔来的人再写信去劝自己的亲朋故旧,大概是这样的言辞:皇帝陛下英雄盖世,文才出众,重用士人,还不赶紧来捡官,再晚了就没位子了! 陇西本地豪族还好,他们的根在当地扎得太深,不能轻易移动。当年因新朝灭亡、天下战乱而移居陇西的关中大族却率先响应,掀起了一股汹涌的回归潮,纷纷翻越陇山,回到关中。 建世汉就像一块超强磁力的吸铁石,把大量人才从陇西吸引过来。 小皇帝根本不用做什么,只须在陇山口的汧县等着,来人就送顶帽子,然后举起小旗,上写“建世大汉旅行团”,免团费,不强制消费。至于诓进团之后,会不会有其他隐性消费,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进了皇帝陛下的团,便是皇帝陛下的羊,早晚也免不了被薅上几薅。 这时候,又有使者团翻越陇山而来,首领正是隗嚣手下大将王元,今春在漆县造反的豪强刘氏一家被绑缚而来。 皇帝派人接收了刘氏一家,押解回长安,根据律法惩处。谋反大罪,想想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当时起事的四家豪强,唯有主动投降的漆阳李氏因为卖了阎本,才算保全了一家老小。 小皇帝向乌盖道:“隗嚣号称能接纳士人,保护百姓,刘氏因此投奔他,得到他的安全保证。如今他为了保全自己,毫不犹豫地把刘氏扔出来,可见此人毫无信义可言,仁是假仁,善是伪善,他的所谓贤名,不过是为自己争取利益的工具而已。” 乌盖道:“陛下所言,也许是真的。士人或可明白其中道理,可是百姓看不到这些。在他们眼里,大将军就是陇西的守护人,有大将军在,陇西便有安定。谁攻打大将军,便是陇西兵乱的罪魁祸首。” 皇帝道:“百姓不愚,慢慢会明白的。。。如果隗嚣依旧不识时务,朕会让他们明白。” 乌盖道:“陛下,您要隗嚣派大将来请罪,现在王元来了,陛下何时召见。” 皇帝恶狠狠地道:“先晾几天再说,告诉接待之人,别给他们好脸色!要贯彻四字方针:盛气凌人!” 班登说道:“陛下,您又要欺负人吗?” “对,朕就是要欺负他!王元!”皇帝恶狠狠地道:“接待的饭食要差!住宿要差!一切用度,包括车辆器物统统要差!总之要不断欺负他们,折辱他们,让他们憋气,窝火,恨不得拔剑砍人!” 小班登打了个哆嗦,嘟囔道:“好吓人,好像要吃人一样。也不知这个姓王的怎么惹到了咱们陛下。” 乌盖微笑道:“陛下如此行事,必有道理。” 王元入住了传舍,想要好好休息休息,洗洗身上的风尘,没想到一进房间,一股酸臭味迎面袭来,王元顿时捂着鼻子出来,命从人去找负责接待他们的侍郎何欣,找了半晌没有找到,说是何侍郎将他们接到传舍之后便去向皇帝复命了。 从人找到传舍吏来回话,当着王元的面斥道:“王将军乃是大将军的使者,是皇帝陛下看重的客人,你们怎么敢如此怠慢?” 小吏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王将军是贵客,县丞命我好好伺候,什么都是我亲自安排的,怎么就怠慢了?” 从人看着他慢悠悠的样子,一股怒气慢慢升起,喝道:“将军的住处狭窄,气味难闻,难以入住,还不赶快换一间好房来!” “换不了!”小吏当即说道:“那已是最好的一间,再换还及,及,及不上那间!将军,小人一见贵客就说话不利索,将军勿怪。” “你急死我了!”从人看了看脸色铁青的王元,说道:“你们就没有别的传舍吗?” “有,”小吏张着嘴,半晌接不上来,“有,有就怪了,本县独此一家,别无分分号!” “算了!”王元喝道:“我住院子,支帐篷!” 从人喝道:“还不快去给将军打打打水去!看你把我都气嗑巴了!” 小吏慢悠悠地走开,命人打水送饭。 等到王元的帐篷支好,水和饭也没送来。从人又去催,小吏道:“水井的辘,辘辘坏了,修好了辘辘,打了水,倒进锅里,才发现锅,锅漏了,刚换了口锅,烧了水,发现米,米不足了,现已派人买米,米去了。” 从人顿足道:“你们如此怠慢,将军发怒可如何是好?” 他战战兢兢地去回话,果然王元勃然大怒,一脚将他踢到一边,拔剑击地道:“放牛小儿如此欺我!士可杀不可辱,我要回去整兵,与之决一死战!” 说着便要回陇西去,一同来的杜陵连忙将他抱住,将他拖到帐中,说道:“将军受大将军重托,代他来请罪,本就是来受气的。将军若是受不得,当初便不该应下,既然应了,便要受得住气,否则如何向大将军交待?若是因将军一怒而去,皇帝兴师问罪,大将军因此受累,那岂不是将军的罪过?” 王元冷笑道:“大将军委曲求全,恐怕也未必得周全,倒不如拼死一搏,鱼死网破!” 杜陵吓得满头是汗,说道:“切莫再说这种话,将军即便要战,也要等回去再说,将军若再如此,恐吾等没命回陇西!”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29.真孝伪孝 王元一行在传舍住了好几天的帐篷,衣食不济,受尽冷遇。 王元憋了一肚子的气,恨不得立时便走,或者提剑去和小皇帝拼命,杜陵须臾不敢离开他的身边,只是不住地劝解: “将军来时,大将军百般叮嘱,来此请罪只是权宜之计,只求拖过这一时,等小皇帝退兵,便依了将军,兵发略阳,封闭陇道。将军若不忍今日之辱,他日如何成就大业?” “将军若走,必定惹怒皇帝,若于路上派兵攻击,我等皆死。我知将军是个豪杰,不惧死,只求将军为我想一想,为这些随从想一想,我等翻山越岭,受尽苦辛,随将军来此,不求有功,只求能保住性命,能活着回去见父母亲人,求将军怜我!” “将军切莫与传舍小吏一般见识,缺什么吃的用的,让人上街去买就是,何必与他多言,失了将军的身份?将军且安坐帐中,这些事都由杜某去办。” 杜陵好说歹说,好不容易将王元劝住,几天后终于得到消息,第二天皇帝召见陇西使团。 杜陵免不了又是百般嘱咐,生怕他在皇帝面前无礼。 “大丈夫能屈能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将军切莫在皇帝面前失礼,只要回到陇西,杜某将与将军一道,力劝大将军出兵,与汉军决胜陇山!” 如今他已不关心是否能够完成隗嚣的任务,只求能保住这条命,不要沦落为王元与皇帝较力的牺牲品。 小皇帝这几天该吃吃,该喝喝,胃口好得很,觉也睡得香,几乎把王元一行人忘了。 有一天他好似忽然想起一般,问道:“那个王~王什么来着?他怎么样?闹了没有?走了没有?” 何欣回道:“陛下,王元尚在传舍,这几日受了些气,颇有些怒气,只是被杜陵劝着,没闹出事来。” “哦,王元,这么能忍,莫非他在家排行第八?” “陛下,王元是家中独子,并无兄弟。”何欣完全听不懂皇帝陛下的幽默。 “唉,可怜!”皇帝摇头叹道:“可怜!” “陛下何出此言?” “朕是可怜他的父母,只他一个儿子,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无人在身前尽孝?王家岂不是要绝后?” “陛下真是仁慈。”何欣答道:“臣听说王元父母早已亡故。” “唉,可怜。”皇帝又叹道:“他必是十分想念父母,想念与双亲在一起的日子。” 何欣出去的时候,还在感念皇帝陛下的仁慈。 博士郑兴来见皇帝,说道:“陇西兵强将勇,以兵临之,不易攻取。王元乃隗嚣手下最看重之人,隗嚣对其言听计从,望陛下好言抚慰,怀之以德,示之以仁,使其归陇西之后,力劝隗嚣来降。” 皇帝道:“卿之言正合朕意,就依卿言。” 郑兴刚走,向义侯王遵来谏:“陛下要收陇西,必收隗嚣将士之心,王元乃隗嚣手下得力干将,望陛下善待之,以收其心,若能招降王元,则陇西诸将皆可降。” 皇帝叹道:“卿之言乃金玉之言也!” 陇西名士纷纷来见皇帝,劝其结好王元,皇帝都点头答应。 第二天,皇帝大召群臣,令陇西使者觐见,王元、杜陵二人入内拜见。 皇帝开口问道:“朕命隗嚣遣子入质,如今隗氏之子安在?” 王元道:“陛下,大将军之母垂垂老矣,缠绵病榻,朝不虑夕,愿得幼孙侍汤药,终其余年。待其百年之后,便当遣子侍奉陛下。臣闻圣朝以孝治天下,乞陛下怜大将军之母老迈,怜其儿孙一片孝心,允其所请。” 王元虽然憋了一肚子的气,但依旧要强忍着完成此次的使命,暂时稳住皇帝。于是按照约定的说辞,找了个理由推搪。 杜陵在旁边暗暗地松了口气,偷偷觑了眼皇帝,见他点了点头,向众臣道:“朕听说隗嚣至孝,看来人言不虚。” 看皇帝的样子,这么一个牵强的理由,竟似是得到了认可,杜陵心中暗喜,原来皇帝也并不敢轻易开战端,或许也在等待东线战场的结果,那么双方就容易达成默契,维持现状。 皇帝问王遵道:“向义侯,你的父母如今在哪儿?” 王遵道:“臣之父母皆在霸陵,臣出长安时事急,未将父母接出。” 皇帝又问郑兴道:“少赣,你呢?” 郑兴道:“陛下,臣之母早亡,臣之父此番与臣一道东归。” “朕听说,你的长子现在河西窦融帐下,没在祖父身前侍奉吗?” 郑兴道:“犬子正当壮年,当建功立业,为国分忧,何必拘于家中,依赖父祖?况臣之父儿孙众多,时刻有人在旁侍奉,不须犬子须臾在侧。臣以为,世上人人皆有父祖,若是后生皆以孝为名,时刻围绕父祖身侧,不去为当为之事,则何人为国出力?为君分忧?” 郑兴领会了皇帝的意图,率先向隗嚣开炮。他也是没有法子,因为若是认可了隗嚣的孝,那么他自己这种情形便是不孝,儒家最讲究孝道,一个儒者若是被贴上不孝的标签,那他的政治生涯就到头了。所以郑兴就算为了自己也不能不说话。 皇帝点了点头,又转头问金丹:“金丹,你祖父母现在何处?” 金丹道:“臣止有祖母,如今与伯父在一处,安居长安。” 皇帝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扫了一眼座下的众臣。 可是现在已经不用他说话了,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早有人喊了出来,“那你还出来做什么?还不回去天天守在祖母榻前,真是不孝啊!” “就是,哎,你怎么不守着你父亲在家,你也不孝!” “你还说我?你全家都不孝!你父亲兄弟八个,八兄弟开枝散叶,怎么也有几十号儿孙了吧,怎么不都蹲在家里,一齐守着老爷子尽孝?” 这时突然有人大喊道:“王将军,您的父祖都在哪儿啊?” 王元与王遵一样,当年随隗嚣投了更始帝,家眷搬回了老家长陵,之后他杀出长安,没来得及把家搬走,要是按照隗嚣的标准,别说儿子,就是孙子也得都守在老人身边,那么他本人就是彻头彻尾的不孝。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30.鸡飞狗跳 王元被拖走,一路骂声不绝,被人用糟糠塞住了嘴。出去一刀,便身首异处。 杜陵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声道:“陛下,陛下!王元之言,绝非大将军之意,绝非。。。” 皇帝站起身,指着他道:“杜陵!你回去告诉隗嚣,王元无礼,已被朕杀了!他要投降,就赶快!不想投降,就守着好了!” 杜陵汗流浃背,连连磕头,唯唯连声,生怕皇帝改变了心意,要了他的命,带着从人连夜出发,狼狈逃回陇山。 一众朝臣散去,皇帝回到居处,脸上没有丝毫怒气,甚至显得很轻松。 小班登道:“陛下,您不是说陇西难攻,能不打就不打吗?您本来要隗嚣投降的,应当好好地安抚他,怎么能杀对方的使者呢?现在是不是必要开打了?” 皇帝笑着道:“你看他当堂那么无礼,不杀成么?是他逼的朕!” 班登小声道:“我看是陛下逼的他。” 乌盖道:“小班登真是越来越聪明了,猜到陛下一早就想杀他。” “我哪儿知道?陛下,您真的早就想杀他吗?” 皇帝道:“王元辞礼不屈,根本就不想投降,不仅他自己不会降,还会撺掇着隗嚣自立。他是隗嚣的心腹,是为隗嚣定计决策之人,是隗嚣的胆。朕杀了他,隗嚣就吓破了胆,没有人在旁怂恿,反倒更容易投降。若是一味牵就,会助长彼等的骄气,以为朕不敢动他们。” 班登嘿嘿一笑道:“陛下,反正您说什么都对!” 杜陵一路逃回陇西,见到隗嚣,哭泣着禀报王元被杀一事,隗嚣听了,呆坐半晌,方才大哭道:“游翁!是隗某害了你!游翁!汝性刚,隗某不该让你去请罪呀!唉,汝何不稍稍奉迎之,非要自取其祸!游翁,没有了你,隗某当如何是好呀?” “大将军要保重身体,不要过于伤心,数十万百姓还要仰仗大将军。”马援在旁边劝道:“如此看来,皇帝陛下此番是必定要取陇西,不会犹疑的了。请大将军即刻入朝,以息陛下之怒,保全阖族亲属及两郡百姓!” 隗嚣抹了眼泪,恨恨地道:“投降?隗某真恨不得提兵十万,与建世小儿决胜陇山!” 他甩了甩袖子,怒气冲冲地回了后房。 杜陵急得跺脚道:“建世皇帝兵马无数,就在陇山山口,大将军无论如何不能抵挡!文渊,你还不去劝劝大将军,让他不要以下犯上,以卵击石!” 马援微微一笑道:“无妨,大将军会低头的。” 隗嚣回到后堂,叫了长子隗恂过来,以手抚之背,左看右看,又忍不住滴下泪来。 隗恂忙跪下,问道:“父亲为何如此伤悲?” 隗嚣忍泪道:“伯春,你少时曾去过长安,还记得长安之繁华否?” “长安之繁华百倍于上邽,非此地所能比也。”隗恂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道:“大人,您不会是。。。您是要抛弃儿了吗?” 隗嚣抚慰道:“说什么抛弃?不过是让你去长安住些日子,长长见识,日后自然是要回来的!” “我不去!”愧恂抱着父亲的大腿,哭喊道:“父亲!大人!大将军!我可是您的亲生儿子!那小皇帝如今恨极了父亲,万一他。。。您又敌不过他,为何不干脆束手归降,如此也能保住阖族的性命,父亲!请您三思呀!” 隗嚣一脚踢开了他,恨恨地道:“我有两郡之地,十万大军,怎能束手就擒,将大好的基业交于他人之手?你已成人,也该为父亲分忧,为我隗氏出力了!等拖过了这一时,刘秀在东线击破洛阳,进军函谷,那放牛皇帝不退兵也得退兵!到了那时,为父便给他来个东西夹击,全歼略阳之敌,出陇山口东向,占据关中,以图王霸!” “可是父亲,儿子怎么办?父亲进兵,就不怕小皇帝杀了儿泄愤吗?”愧恂伏在父亲的脚边哀哀哭泣。 隗嚣道:“我大兵压境,他两面受敌,到时由不得他不低头,必会放你回来以结为父之欢心!你若能生出长安,待为父称王,便以你为世子!” “父亲,儿不要什么世子,儿只要在父亲身边!人生一世不过几十年,父亲又何必非要图王图霸?难道儿的命还不如一个王字!” “没用的东西!”隗嚣抽回了脚,决然而去,嘴里还说道:“此事由不得你!快收拾行装,准备东进!” 不一会儿,隗恂要入质长安的事便传遍了全府,他的夫人张氏哭喊着来向隗嚣吵闹,他的二儿子隗纯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听说大兄要走,哭道:“大兄不要走!父亲,我们何不与那个放牛娃拼了?为何要送大兄去讨好他?” “若此子敢杀吾儿,我必与之拼个鱼死网破,为我儿报仇!”隗嚣道:“你兄若是死,也是隗氏的功臣,吾当为其立庙,追赠其为王,让他永享祭祀!” 大将军府中哭喊声震天动地,隗嚣被闹得心里不胜烦躁,便到母亲的院子里躲清净。他的母亲秦氏正在大发脾气。 她挥手将侍者端上来的碗挥到地上,摔得粉碎。 “这呱呱粉难吃!没有我儿做的那个味道,快去叫我儿来,让他亲手为我做一碗呱呱粉!” 隗嚣疾趋几步,坐于母亲榻侧,握住秦氏的手,说道:“母亲,儿无奈,要暂时避一避放牛皇帝的锋芒,只得送您的孙儿伯春去长安。。。母亲,您不要怪我!” 秦氏忽地静了下来,沉声道:“我为何要怪你?我隗氏的男儿,怎能轻易居于人下?伯春若死,则死得其所,无愧于他的姓氏!” 秦氏用力握了握隗嚣的手,说道:“让他去!别听那个不懂事的女人胡乱吵闹,男儿汉要舍得,才能有所得。” 隗嚣放下心来,将秦氏干枯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说道:“还是母亲见得明白,儿懂了!” 秦氏忽地伸出两只手指,在儿子的脸上狠狠拧了一把,拧得隗嚣的脸都扭曲了。她大骂道:“那你还哭丧着个脸做什么?儿子死一个两个有什么打紧,多纳几房姬妾,再生几个就是了!老母亲却只有一个,把你母亲饿死,还能再生出个母亲来吗。。。还不速去,为我做碗呱呱粉!” 喜欢牛吏请大家收藏:牛吏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31.兵发陇山 隗恂在马援的陪伴下出了上邽,翻山越岭向东北方向走去,随行者有七百余人。隗嚣派了两千士卒一路保护,没几天便抵达略阳附近。 略阳道,在后世的三国时期大名鼎鼎,当时称为“街亭”,是扼守鸡头道和番须口两条陇道的战略要地。 “道”就是蛮夷外族的行政区划,相当于内地的“县”,略阳是氐族聚居区,此时掌握在刘茂的手里。 一年前孙易孤军西进,带五千人攻略陇山内外,趁着隗嚣刚刚逃归,还没来得及举事,孙易快速占据了汧县、清水、陇县、略阳道和戎邑道五县。等到隗嚣起事,清水和陇县反投了隗嚣。孙易兵少,只得收缩防线,苦苦支撑,将重兵集中在略阳道,牢牢守住了这个战略要地。 这略阳道虽是弹丸之地,却是陇西通往关中的咽喉,是一个最重要的战略要地,重要到什么程度呢?后世马谡没有守住这里,导致诸葛亮全线退军,蜀汉第一次北伐彻底失败。 略阳道易守难攻,刘秀平陇时,曾派大将来歙率两千人扼守此地,隗嚣关闭了陇道,亲率数万大军把略阳团团围住,日夜攻打,楞是打不下来。 当然如今历史发生了改变,刘秀是没有平陇的机会了。 孙易几乎将所有的精兵都集中在略阳道和附近的戎邑道,就算其余几县全部丢失也无关紧要,他只要一个略阳道。 隗嚣派了两万人来攻,被孙易击退,隗嚣正要派更多的兵马,不惜代价夺取略阳道时,刘茂率四万大军来增援了,这一下隗嚣不敢动了。 从此后两军虽然时有摩擦,但基本没打过什么大仗,战斗的方式从砍砍杀杀一变而为封锁和反封锁,隗嚣派兵装成贼寇,在陇道上来回奔驰,抢劫汉军粮草,想把刘茂五万大军饿出陇西。 刘茂驻扎在略阳道,孙易驻扎在戎邑道,两人互为犄角,率领大军开始开荒种地,以图自给自足,减轻陇道的运粮压力。 刘茂也不四处攻略,只守着陇山口,和陇山内外三县。他知道以他本身的五万兵不足以平定陇西,只须守住入陇通道,等待朝廷再发大军来即可。 原本王元率军在清水县与刘茂对峙,王元死后,王捷继任。 王捷派兵护送隗恂到了略阳交界,交给了出来迎接的羽林军将领崔秀,崔秀接着隗恂一行,进了略阳城,刘茂当即设宴款待。 隗恂这一阵子在家日夜嚎哭,身体一直不好,看起来就很没有精神。与意气风发的河间王、车骑将军刘茂相比,隗恂显得极为文弱。 马援看着年龄相仿的两个人,暗暗地叹了口气,从这两人的对比,他又想到了隗嚣和刘钰,并由此得出结论:隗氏在陇西不能长久了。 不仅马援看着刘茂暗赞,刘茂对马援的风度和才能也极为心折。 马援是世家大族子弟,他的先祖是战国七雄之一的赵国大臣马服君赵奢,赵亡后家族便以马为姓,居住在邯郸。汉武帝时强迁关东豪族入关,马家被迁到了扶风郡茂陵居住。当时马家出了马通、马何罗等人物,却因巫盅之祸受到牵连而衰落,直到马援这一代才重新复兴,马援兄弟三人都做到了新朝二千石的高官。王莽败亡后,马家阖族避居凉州。 马援明须发,眉目如画,娴于进对,不仅相貌出众,口才过人,还有经济之才、为政之才和军事之才,属于做什么都能成的出色人物。 他少年时,顺着当时的潮流学经,跟满昌学《诗经》中的《齐诗》。不过文学大概是马援最不擅长的一项,他不愿穷究章句,就干脆不学了,一个人跑到边塞去牧马放羊,竟成了边塞的巨富,养宾客数百人。 当时他有巨大的财富,有马牛羊数千头,粮数万斛,可马援说了一句“凡殖货财产,贵其能施赈也,否则守钱虏耳。”一句不当守财奴,竟将他的钱财全部散尽了。 之后他为新朝汉中太守,在王莽败亡、马家避居凉州后,投奔到隗嚣麾下,四处游历,为他观天下英雄,选择明主。 隗恂只是一个富家公子,没有什么雄才大略,与刘茂谈话有些格格不入,更兼他不愿去长安为质,心情不好,喝了几杯便推说身体不舒服,回房休息了。 刘茂和马援便开怀畅饮,刘茂向马援道:“马将军,以你看来,该如何用兵,略定陇西?” 马援道:“大将军遣子入侍,正是不想陇西百姓受兵祸之苦,陛下以德怀之,大将军必束甲献土,何谈用兵?” 刘茂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合适的话。 马援是隗嚣的朋友兼属下,这个身份怎么允许他谈论对主人的用兵之事呢? 刘茂叹道:“马将军,你实在是个忠义的人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32.望风而降 隗嚣的手紧紧地捏着一封战报,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喃喃地道:“刘秀军竟然在东线大败,昆阳四十万人他都打败了,怎么就拿不下四万人的新安?” 这时有人跑了进来,急急地喊道:“大将军,建世汉军已发兵陇山!” 隗嚣颓然坐下,嘟囔道:“完了,完了,大势去矣!” 建世二年九月,朔日,建世皇帝的大军浩浩荡荡开进陇山。 还未进陇山山口,对面忽然来了一队人马,大约三千人左右,都穿着陇西将士的服饰。 皇帝道:“嗬!隗嚣居然敢派兵来拦截。。。隗恂!隗恂!” “陛下,臣在!”隗恂吓得一下子跪倒在皇帝马前,身体又开始不住地哆嗦,“臣父胆敢冒犯陛下天威,实乃胆大妄为,臣代他向陛下请罪。” 皇帝用鞭子指着他,说道:“你父亲胆子这么大,你怎么如此胆小?” “臣,臣天生胆小,一无所成,望陛下垂怜,莫以父之过而罪微臣,臣,臣是个无用之人。” 皇帝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这娃儿真是不争气,可惜隗嚣一代枭雄,竟生出这么窝囊的儿子。 王虎下令羽林军准备开战,弓弩上弦,长矛上举,还没等发动,便见对方停了下来,然后从队伍中跑出两匹马,马上的骑士边跑边摇动手中的旗帜。 两人跑到近前,大喊道:“瓦亭道守将牛邯特率军来投皇帝陛下!” 皇帝身边的王遵顿时红光满面,说道:“陛下,牛邯是臣好友,臣曾数次去信劝他归降。。。臣去引他来觐见。” 牛邯是隗嚣手下重要大将,一向在瓦亭道防守,为了他,皇帝还特意在汧县留了三万兵马。防备他冲出瓦亭道,为祸关中。 不一会儿,王遵神采奕奕地带着一个长须红面的老者过来,笑道:“孺卿,还不来拜见陛下?” 牛邯拜倒,口称迎接来迟,死罪死罪。皇帝好言安慰,当即甩一顶官帽子过去。 皇帝忽然回头,又叫道:“隗恂!隗恂!” 倒霉的隗恂刚爬上马,只好又跳了下来,拜倒在地。 皇帝道:“朕差点忘了,朕要封赏你。就封你为,镌羌侯吧!” 隗恂战战兢兢地谢恩,实际上一点也没有受封的欣喜。 他就像一只笼中鸟,网中鱼,随便别人怎么拿捏。 小班登向乌盖道:“怪了,这到底是要打还是不打,怎么都发兵陇山了,还要封隗嚣的儿子?” 乌盖道:“我也不知,陛下之谋深似海,非臣下所能妄测。” 其实乌盖心里明镜似的,皇帝大兵压境,摆出大打的架势,威压隗嚣就范,同时又封赏了隗恂,向隗嚣表明态度,只要他肯归降,皇帝不会拿他怎么样,相反还会重重地封赏他。 乌盖知道,帝王不喜欢总是被臣下猜对心思,他虽然什么都看得清楚,却得适当地装一下糊涂,聪明人看似厉害,其实很容易短命。 后世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曹操的主薄杨修就因为太过聪明,猜曹操的心思无有不中,猜中几次之后,便被曹操杀了。 皇帝大军继续进发,此时建世汉东线大捷的消息已传入陇西,一路不断有人来投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33.赌把大的 过陇山时可把王猛累得够呛,那些破木头架子装了几百辆车,推得极为费劲,民夫推拉不动,羽林军将士就去帮忙,连王猛这个中垒校尉都亲自去推车。 更气人的是,他累死累活拉过陇山的东西,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干嘛用的,问随军的工匠首领高老五,老家伙只是眯着眼,故作神秘地笑道:“这是军事秘密,不能说,不能说!” 如今皇帝提起了这个,命令高老五等工匠开始安装。 皇帝留刘茂守略阳道,亲自率领四万大军挺进清水城下,王猛和孙易都带本部随行。兵马扎下大营之后,高老五等就在大营中开始忙活。 深知清水城坚固的几个陇西将领表情各异,马援默不作声,王遵摇头叹气,牛邯欲言又止。 三个人凑到一起,牛邯道:“陛下年少气盛,颇有些急躁,他急于定陇,急于打胜仗立威,却不知道陇西兵马之强,清水城之难攻。常言道欲速则不达,唉,我真怕在这里了什么岔子。” 王遵道:“陛下有时是有些少年意气,但是处事还是很稳重的,不知道这次为何如此轻敌。” 马援道:“先看看吧,或许陛下有什么法子,看他的样子好似胜券在握。” “能有什么法子?城内兵精粮足,守一年都有余,要想破此城,只有围困,困道城中无粮为止。我断定清水城攻不下来,这样也好,先煞煞陛下的锐气,以免他小看陇西之人。”牛邯多少有些家乡情结,还不希望陇西败得太惨,那样他就会觉得很没面子。 “唉,没法劝,看着吧!”王遵愁眉深锁。 清水城上,大将王捷伏在城上向下看。他看了半晌,直起身来冷笑道:“这无知小儿,竟然要拿清水城开刀!哪怕他去攻上邽、西县,都要比清水城容易!我有三万大军,深沟高垒,兵精粮足,我有何惧?” 军中祭酒说道:“若是敌军受阻清水城下,必然士气受损,靡费钱粮,损兵折将。大将军再自上邽发大军,重新占领两郡,到那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王捷道:“人都说刘秀打仗如有神助,却攻不下小小的新安,攻城之难可以见矣!世人皆说关东群豪,这次让他们见识一下陇西英杰!” 皇帝确实比较托大,只率四万兵马攻打驻有三万人的城,从人数来说是居于劣势的。若按照孙子兵法中说的“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皇帝的兵力不足是很严重的。 可是他并不在乎,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每天吃吃喝喝,和马援等人高谈阔论,日子过得好不逍遥。 等到过了五天,高老五来报,说是连环霹雳车已经安装停当了,可以攻城了。 皇帝升帐,对于战斗的布置只有一句话:“等清水县城塌了,冲进城去,解决他们!杀!”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会有这般自信,坚信清水县城会塌。 老将牛邯终于忍不住了,上前道:“陛下,依老臣看,今天清水县城绝不会塌!” 皇帝看了他一眼,说道:“要不这样吧?牛将军,朕与你打个赌。” “陛下要赌什么?” “朕欲在陇西置些皇田来屯田,咱们就赌田吧?赌注是二十顷好田,今日清水城塌了,卿给朕二十顷好田,今日清水城不塌,朕赐卿二十顷好田。” “陛下可不要反悔!” “朕为皇帝,岂能反悔?” “就依陛下,赌了!” 王遵上前道:“陛下,臣也想与陛下一赌,赌注四十顷好田!” 皇帝心道,这帮豪强是真有钱,出手就是几千亩田,这真是超级巨大的赌注。如此好机会,可得好好地宰他们一刀。 皇帝道:“还有谁要赌,朕都接了!” 陇西众人都叫道:“我赌!我赌!” 唯有马援纹丝不动,没有参赌,这也难怪,马援曾赚了万贯家财,都散给别人了,与钱财一道早已没有感觉了。 陇西众臣都想,这是眼看着要发财的机会,可得好好抓住。众人知道轰击城墙的器具不过就是发石车,发射缓慢,威力有限。要想一天就轰塌坚固的清水县城,那真是痴人说梦一般。 于是陇西诸臣纷纷要赌,皇帝命何欣一一记上,一会的功夫就接到赌注上千顷。在他们的带动下,就连汉军将领都参予进来,他们也不相信皇帝能一天轰塌清水城。最后的赌注总额定在了两千五百余顷。 皇帝下令出兵,大军来到清水城下。 所有的大臣都在城下远远地看着,要亲眼看皇帝陛下是怎么攻城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34.或战或降 隗嚣颓然坐于案后,原本长须飘飘、雍容恬淡的长者之风丧失殆尽,此时只觉他面目无光,老态尽露。 半晌他才说道:“文渊,那建世皇帝,真的比南阳刘秀还要用兵如神吗?” “未见得。” 马援答道:“陛下的最大长处不在于用兵,而在于其远见卓识、识人之明、奇思妙想。其远见卓识者,事未发而预知之,陛下方登帝位,并无什么权柄,便以帝王大义之名,收石里坞之兵及田况之心,预伏于临晋,阻邓禹于河西,防备刘秀直取长安;陛下稍有兵,便东西差遣,东守函谷,西据略阳,预占要津,抢得先机。” 隗嚣点头道:“若不是略阳之兵,我早拒之于陇山之外,建世皇帝竟如此神算,能预知隗某占据陇西吗?” “他或许只是选拣要害之地,预先屯兵罢!不过其眼光也着实毒辣,所占之地,莫非要津,尽收其利。” “此人不过十六岁,眼光如此长远,实在是个天生的人物。” “陛下亦有识人之明,所用诸将,尽得其力。更奇的是,他识朱鲔、张卬,辨延岑、李宝、王元,乃至于鉴识大将军,都极为准确,好似未见其人,便知其才能禀性,该杀的杀,该赏的赏。” 隗嚣问道:“不知他如何议论隗某?” “陛下言道,大将军乃是贤将,有大志,然有爱士之雅而无察言之明,不听方望之言,致为更始所误。” 话未说完,隗嚣忽然放声大哭道:“方望!军师!悔不该不听你的话,以致有今日之困!” 当时他有十郡之地,百万之众,方望说天下未定,刘玄无才无德,不能长久,力劝他不要去长安,隗嚣却死活不听,如今穷途末路,方知后悔。 马援道:“陛下说大将军有向汉之心,当能识时务、明去就,他与马某以十日为期,十日后大将军不去拜见,汉军将兵发上邽。大将军此时投效,尚不失万户之封,若等到兵临城下,则将为囚虏矣!” 隗嚣擦了擦眼泪,说道:“陛下用兵到底如何?便是刘文叔,也未必能一日攻陷清水县城吧?” “陛下也可谓长于用兵者,然刘秀乃天下豪杰,以数千破数十万,用兵如神,未必便不及陛下,或者有所过之。陛下攻破清水县城,在乎其攻城之器,其名为连环霹雳车,可连环发石,威力无比,以之攻城,无有不克。此车乃是陛下亲自设计,这便是陛下的奇思妙想,陛下常有奇怪的想法,一些世上未有之物,他凭空便能想出来,而他的想法一赴诸实施,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由此我想,或许城阳景王托梦之说。。。是真的。” 隗嚣沉默半晌,说道:“如此人物,不可与之为敌,然隗某若献土归降,可得安稳否?” 马援道:“陛下虽有决断,然颇有仁慈之心,眼下四方未定,陛下须收拢人心,招纳四方豪杰,便是更始皇帝亦得封王,何况大将军?陛下必不害大将军!” 隗嚣向前倾了倾向,低声道:“文渊,我与你相交多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依你看,陛下可得天下否?若他将来败于刘文叔之手,又当如何?” 马援道:“依马某看,天下英雄,唯刘钰与刘秀耳,日后此二人必为当年刘项。二虎相争,不知胜负。刘秀占得先机,先有燕赵之地。然陛下奋力赶上,占据关中,一年之内,数败刘秀。以此观之,陛下似是略占上风。然不管二人胜负如何,刘秀也是远水解不得近渴,大将军不即刻归附,立时便有倾覆之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35.一门三封 建世二年九月,晦日,隗嚣至略阳,向建世皇帝刘钰献上天水、陇西二郡户籍簿册,陇西平定。 皇帝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十分隆重地接待了隗嚣。 隗嚣五体投地,拜倒在尘埃之中,陇西的将领和官吏紧随其后。 皇帝大笑道:“朕思卿久矣。” 隗嚣面有惭色,说道:“臣因有疾在身,拜见陛下来迟,臣有罪,请陛下处置。” “卿为国守边,安定百姓,何罪之有?” 皇帝道:“朕听说卿身体有恙,故亲自来看你,接你去长安去养病,你放心,长安太医院有的是良医,定能治好卿的病。” 皇帝一下子就定了调,让隗嚣去长安。 其他的太守投诚,为了稳定过渡,或许可以留任,但是隗嚣的能力和野心都远超常人,是必须要去长安的。等到离了陇西,去了长安,他就是虎落平阳,抖不出威风了。 皇帝又叫道:“隗恂!隗恂!” “臣在!”隗恂中气十足地大声答应着,第一次以生龙活虎的姿态出现在皇帝面前。 “咦,你的哆嗦病好了?”皇帝笑着问他。 “陛下定了陇西,臣心中欢喜,又见到了父亲,更是高兴,臣觉得臣这一生已经圆满了,什么毛病都没了!您看臣这身子骨,好着呢!” “好了就好,朕听说你的祖母缠绵病榻,恐怕不好移动,你父既去了长安,你便留下来在她身边尽孝吧!” 隗恂听了,心里老大不愿意,当初去长安是去做人质,时刻有性命之忧,他死活不想去,如今去长安纯粹是富家大少去花花世界游乐,他巴不得要去,哪还愿意留在这偏僻的边鄙小城吃沙子?可是皇帝已说出了口,不容他不从。 隗恂忙端正了一下面容,说道:“臣自离家,无时无刻不惦记祖母,不知她现在怎样。陛下为我隗氏考虑如此周全,臣感激不尽。。。” 他还未说完,隗嚣咳嗽了一声,插话道:“回陛下,臣之母闻陛下亲至,欣喜非常,竟自病榻上坐起,连进两碗呱呱粉,臣母还说要随臣一道回乡看看,她老人家要生见长安,百年后葬回长安。。。陛下,臣母秦氏原为长安人。” 隗恂一听,立即喜形于色,心道这一趟可是赚翻了,不仅封了侯,还能在长安城享福。 皇帝说道:“好好!朕封秦氏为昌成君,食邑于昌成。” 这是一个很大的恩典,皇帝虽然还没说,但是隗嚣是必定封侯的。隗家不仅父子封侯,现在连老夫人也封了汤沐邑,一家三封,恩宠尤厚。隗嚣父子连忙跪地谢恩。 隗嚣算是死心塌地了,所有雄心壮志都随风而去,只等着随皇帝回长安去吃喝玩乐了。 皇帝忽道:“隗卿,你方才说的那个,呱呱粉,是什么东西?” “陛下!这是臣做的一种吃食,臣之母最喜食用,庖厨做的她老人家不喜,只吃臣亲手做的。陛下如想品尝,臣愿为陛下下厨。” “好,朕也尝尝!” 刘钰吃呱呱粉的时候,只想说秦老太太的口味不怎么高端,这东西也没什么好吃的,比后世的“天水呱呱”差了不少。 皇帝驾幸上邽城,大会群臣,封赏有功。 封隗嚣为乐乡侯,领一万六千户,乐乡在赵地,离陇西很遥远,看来日后隗家要离开祖地,迁入关东了。 河间王刘茂加封一县之地,孙易拜为定陇将军,封关内侯,崔秀、张允、公孙准皆为校尉。陇西诸将也各有封赏。 王猛因为守夜被偷袭之过,这次虽然功劳苦劳都有,但是职务上并没有提高,不过他这个人心大,也不是很在乎。 乌盖以在陇西游说联络之功升为太仆丞,是太仆的副手,秩俸千石,掌乘舆并主马政,乌盖是贩马出身,精通马事,皇帝也算是用得其人,因太仆是一个大字不识的赤眉军老牌将领,不太会处理政务,也不怎么上朝,其实乌盖这个副手就相当于主官。 现在朝廷中的官职就是这么奇葩,一大堆高官职位被大字不识的赤眉军将领占据,都是些处理不了政务的废物,但还占着位子,好在他们也不怎么上朝,捣乱的不多,皇帝就在他们下面封一些属官。 刘钰想再稳一稳就处理官位这个问题,把这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大老粗都踢开,把朝内的职位都理顺了。 刘茂向皇帝力荐马援做陇西太守,抵御羌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得陇望蜀 236.河西尉佗 窦融心中只认准一个刘秀,从未考虑过赤眉军。小皇帝刘钰曾两次派使者去河西征召,第一次窦融理都不理。第二次再去时,因有郑深的书信,窦融才算拿正眼看了刘钰一眼,心中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但是他是那种成熟的政客,还是考虑是否应派人去长安看看,正巧此时刘钰率军西征,窦融便暂停了这念头,只是派人去陇西打探,等待陇西之战的结果。 没料到小皇帝刘钰轻松拿下隗嚣,把陇西纳入版图,这消息立即快马传至河西,窦融大吃一惊,第一次对这个传说中的少年皇帝正视起来。 他召集五郡太守和河西豪杰商议此事,众人各持已见,有人主张自立,说“河西殷富,有山河之险,自可固守,何必屈身事人?” “今豪杰竟逐,雌雄未决,当据斗绝之地,安一方百姓,不失为河西之尉佗。” 尉佗是当年奉秦始皇命令南征的将领,率军略定了南海、桂林、象郡三地,秦亡后便自立为南越王,治越近八十年。这些人是在劝窦融仿效尉佗,自立为王。 也有人说“河西之地非南越可比,河西沟通东西,隔绝羌胡,为汉之臂掖,长安之屏藩。汉欲击匈奴,必有河西。若有雄主一统中原,河西绝不能孤悬在外,不如早归。” 窦融深知大一统王朝的强大实力,小小的河西五郡完全不是对手,若是国家重新归于一统,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归附。但他不可能等到最后,那样便有些被迫的意思,显不出功劳。如果看准了大势,归附当然是越早越好,若是能为统一出一分力,那更是上之上者。 问题是现在不知道究竟会鹿死谁手,也不知道小皇帝的兵锋所向,若是他得了陇西,便要直接进兵河西,那对于窦融来说是最坏的一种结果,河西就会马上面临选择,超然于各方势力之外的独立状态立即打破。 从前有隗嚣隔在中间,作为河西与中原的战略缓冲地带,窦融可以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再多看几年,等看得真切了再决定向哪一方下注。如今陇西已被平定,河西将直接面对建世汉的兵锋,由不得窦融不着急。 可是五郡豪杰大多不看好刘钰,一是因为建世汉的班底是赤眉军,在他们眼里,那是流民贼寇,比更始汉更加不如;二是因为刘钰年龄幼小,且是放牛娃出身,能有什么雄才大略?有人甚至怀疑,这个小皇帝根本连字都不认识,在那个儒家大行其道的时代,这是个致命的缺点,没有学问,不通儒道,何谈治国?必然是暴虐百姓,胡为乱政,所谓的赈灾抚民,恐怕只是误传,或者是故意做给世人看的一场戏罢。 与他相比,正当壮年文武全才的铜马帝刘秀就强出太多了,刘秀出自太学,通经史,有武略,昆阳一战,名动天下,抚定河北,所向无敌,是世人公认的英雄豪杰,放牛皇帝刘钰怎么比得了? 窦融基本认同众人的看法,出于谨慎,他派出长史刘钧,随建世皇帝使者一道东归,来长安走一趟,亲眼看看长安的情景,并探查一下,小皇帝是否有进兵河西的打算,以便他们早作准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