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新秩序》 浮云盛世 第一章 教父 《诗·大雅·绵》: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於岐下。毛传:浒,水厓也。此诗讲的是周朝先人的故事,部落首领古公亶父带领部族赶着马,一路来到河西之地的岐山之下(周原),周部落由是摆脱了戎狄的长期骚扰,从此兴旺起来。由此,“水浒”一词可引申为“出路”之意。 徐泽再一次读完《水浒传》合上书。一时心绪难平,文青病发作,感叹道:“谁的水浒,谁的梁山?” 一个声音赞道:“问得好!” 声音貌似就在跟前,徐泽定睛再看,半空中,一个手握线装《水浒传》的白胡子长袍老者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老者颇似教科书上施耐庵。徐泽也是心大,居然没有被这诡异的场景吓到,试探的问:“子安先生?” 老书生抚须点头,清癯的面容上满是笑意。 “然,正是施某。知音难觅,老夫苦思数百年,始终无法破解这水浒死局,今日见小友观拙作后掩卷长叹,似有所得,一时心喜难抑,冒昧打扰,不知小友可愿与老夫共解此局?” 作为水浒爱好者,能和大名鼎鼎的施耐庵老爷子探讨水浒,这还用犹豫?徐泽赶紧点头。 突然,屋内空间一阵扭曲,未及反应,徐泽的意识便被吸进的了一个独立的空间中。 四周一片混沌,不辨方位,没有时长,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徐泽起初还怀疑是什么主神空间之类东东,观察了一阵,空间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 “共解此局”难道不应该是打打嘴炮,发些没营养的评论么?这,喝着饮料看着书,发发感叹而已,你就蹦了出来,又毫无征兆的把我弄到这里,然后半天见不着人! 徐泽也是有火气的,大喊“施老头,你给我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泽耳边终于传来微弱的话语声。 “咳咳,小友,咳,小友勿忧。” “勿忧你个大头鬼,快送我回去!” 徐泽从施耐庵的声音中听出了明显的虚弱,顿感不妙。 “咳咳,老夫已透支元气,恐,恐不能送小友回去了,咳咳,小友勿急,容老夫稍稍恢复元气,再来解答你的疑惑。” 施耐庵的声音还是很微弱,语气却很诚恳。 徐泽只能耐心等待,又不知过了多久,施耐庵的声音才有幽幽响起。 “劳小友久候,老夫凭借《水浒传》一书成神,享亿万读者信力,演化了一方水浒世界,本以为凭吾之能,带小友穿梭两界不费吹灰之力,不曾想小友乃界外之人,即使只抽取灵魂到此,也耗尽老夫元气,便是草草恢复,也耗去了整整五个月。” 你个老混蛋!现实中过去五个月,老子的身体都烂得只剩下骨头了吧?! 事已至此,怒骂哭闹什么的都于事无补了,徐泽语气冰冷,“说吧,如此处心积虑地把我弄过来,你想要我做什么?” 见徐泽如此上道,施耐庵也不咳了,说:“进入水浒世界,解开死局,老夫便能带你离开。” “水浒剧情起于宋仁宗嘉佑三年(1058),结于宋徽宗宣和六年(1124),这中间整整66年,我会穿到哪一年?” “咳咳,老夫实不知。” “那是否能学法术和阵法?” “惭愧,老夫神力浅薄,其实无法真正演化一方世界,此界其实乃老夫捕捉的历史位面加入水浒剧情糅合而成,具体设定,因老夫不能进入其中,其实也不甚了了。” 你特么还敢不敢更坑点? 历史位面! 此时间线应该是宋辽腐朽没落,金国崛起,就算窝在梁山猥琐发育,躲过了朝廷围剿,也躲不过金军南下。 难道要凭一群名为“好汉”,实为黑涩会流氓的家伙,去和金国铁骑“斗将”“破阵”么? 徐泽语气越发生硬,“破局条件是什么?” “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於岐下。亶父为部落找到了水浒岐下周原,奠定了周朝八百年江山的基础,梁山的水浒歧下又在何处?” “‘梁山’作何解?” “一则实梁山,进入这个方世界后一年内到达梁山,并占据此地三年以上;二则虚梁山,失田的农人、破产的贩夫、低贱的军士、落第的士子、蒙冤的囚徒、迁转无期的胥吏等等,所有上梁山之人的出路。” “是否必须聚齐一百零八好汉?” “这倒不必,其实老夫也控制不了剧情人物在历史位面的命运偏转。” “若无法破局,会如何?” “小友自是身死魂灭,而老夫也要承受反噬,沉睡数百年。” “我没猜错的话,进入此界时,我的出身和能力也无法选择吧?”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徐泽果断说: “送我进去吧。” 不应该这么草率? 难道还想跟成功塑造宋江、吴用等经典黑道人物的施教父闹情绪、谈条件,你该不会以为元末反王张士诚的军师是个方正君子、好好先生吧? 信不信现在闹点情绪,等穿过去后,他有一百零八种方法让你悔恨如今的幼稚? 一个发光的漩涡出现,徐泽的灵魂进入漩涡后,施耐庵的声音才慢悠悠地响起。 “切记,老夫只能在穿越之初,为你创造一个维持半年左右的桃花源,一旦你离开此地,世界便逐步越接近原本历史线。还有,接小友来此已伤吾根基,再送你进入此界,预计老夫至少要沉睡百年才能恢复,所以,进去以后,一切只能依靠小友自己。但小友能顺利破局的话,老夫恢复的时间就可大大提前。” 徐泽:…… …… …… 注:施耐庵原名彦端,字肇瑞,号子安,别号耐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二章 出村 政和二年(公元1112年)六月初九,永兴军路延安府,辰时未过,天气就已燥热难耐。 蝉鸣不绝的街巷里,不时传来一阵喝彩,几个顽皮少年呼啸着奔向声音传来之处,惊起沿途一片鸡飞狗跳。 转过街巷,便见一处民家小院的篱笆外,立满了观望的人群。 少年们熟练的跑到街旁大枣树下,边架人梯边喊: “哑猴,哑猴。” 听到声音,树杈上一仅穿短袴的少年立时抱紧树干,伸下精瘦的右腿,如钓鱼般将人梯上的少年提了上来,随即又爬上另一根枝丫,以方便树下少年继续上来,全程竟是头也不扭,始终目视院内比试正酣的二人。 “几多回合了?”最后爬上树的少年发问。 “今日怎这么早?” “这怎知?谁会赢?” “定是教头赢,这还用问?”立时有少年反问。 “徐家三哥的枪法也不赖,没看教头衣襟都汗湿了。”说话的少年却是懂门道的。 一片叽叽喳喳声中,比试却已结束,院外又是一番喝彩。 院中的王教头和徐泽朝人群打了个团揖,“诸位高邻,近日我二人比试,多有惊扰,进(泽)深感有愧。” 人群一番谦让恭维,随后各自散去。 王进、徐泽回到屋里,王母早已备好擦洗的水盆和巾布。 “进何其有幸,一年内,连续结识两位天赋异禀的兄弟。” 擦拭完毕,王进边喝水边感慨。 徐泽起身施礼,“多奈师父提点,泽才有今日成就。” 王进摆摆手,问:“贤弟,如今你已武艺大成,真要回乡?” “嗯,家父临终遗言,须臾不敢忘却,今日来此,一则是为了辞行,二则问问师父可有信要带给史家兄弟。” “也罢,你父兄均为国征战而殁,确实不该留你。至于大郎,他性子质朴,有你提点我也放心,他不喜读书,我就不写信了。” 王进本是性子恬淡之人,也不多留。 徐泽随即出门,牵来栓在院外的黄骠马,说道:“宝马赠英雄,师父不日便要出守塞门寨,日后必有征战,此马乃家父金明寨突围时,夺自西贼的种马所生后代,正可配师父如此英雄,你那老马不堪战阵,还是交于弟子驮物吧。” “贤弟盛情,却之不恭,就依你。” 大宋缺马,如此良驹,便是在边地延安府也不多见,不过,以二人的关系,王进也用不着客气。 徐泽离了王进家,径自去了将作坊。 延安府将作坊,两名学徒正恭敬地站在一名赤膊铁匠身侧,聚神观摩铁匠锻打烧红的铁坯,飞溅的火星映衬出铁匠满身斑斑点点的伤疤,远看活似一只壮硕的金钱豹,其人正是延安府有名的铁匠——金钱豹子汤隆。 看到徐泽到来,汤隆将铁坯放进炉中回火,吩咐学徒稍后接着锻打,转身抄起案几上的铁枪,一阵摸索后,走出将作坊,颇为不舍的递给徐泽。 “好铁出好器,泽哥,向日这玄铁寒冰枪必随你名扬天下。” 徐泽接过枪,从马背上摘下一个酒坛,丢给汤隆。 “这是早年家父托人从太原府买来的杏花村陈酿,仅剩这一坛了。愚弟此去京东路,计划路过东京,哥哥可有甚事需愚弟得办?” 正沉醉在美酒香味中的汤隆立时变了脸色,随即又化为一叹。 “莫要提他了,我那哥哥如今贵为官家近臣,早已忘了我这挫亲戚,年初家父过世,他都不曾寄来只言片语,还是罢了。” “哥哥原谅则个!”徐泽赶紧道歉,转移话题道:“宋夏两国已罢兵数年,延安将作坊军器打造修理日少,你可有计较?” “这家传的技艺可不敢丢啊。”汤隆也很迷茫,不在延安打铁,还能去何处做甚? “不瞒哥哥,愚弟此番回祖籍,倒是相中了一个好去处,若经营得当,他日必成一番基业,哥哥若出延安,务必再聚。” “哪里?” “蓼儿洼,宛子城。” “蓼儿洼我知,不就是京东西路梁山水泊么,只是不曾听说甚宛子城?”汤隆有些不确定。 “现在确实没有,等我到后就有了。”徐泽自信满满。 “啊,你要落……”汤隆赶紧放低声音,拉着徐泽走到前面树下,“你一身本事,哪里混不出大好前程,何至于此!” “非也非也,不是落草,而是开发,哈哈哈——”抛下一个汤隆完全从没听过的词,徐泽大笑着离去。 汤隆此时尚生活无忧,在延安府也有些人缘,自然不会轻易跟徐泽走。 其父生前是个武知寨,知寨听起来很唬人,其实就是巡检寨巡检的别称,非正式官职。 宋夏之间几十年的拉锯战,边地寨堡林立,这些寨堡因大小和重要性不同,常驻兵力在二三百到六七千不等。 其父只是个领四族番兵总计才二百二十人的小知寨,不入流,自然无法荫补汤隆。 延安乃是宋夏冲突之地,乡人多轻生死,稍有钱财便喝酒聚赌,而汤隆因父长年戍边,幼年失于管教,其在这个大染缸里,迟早要如原剧情那般败完家财,流落他处,到那时就不怕他不来。 徐泽回到家,取下墙上的弓囊箭袋,配上自家老子缴获自西贼的夏人剑,将早已准备好的包裹和弓囊箭袋一并背上肩,戴上凉笠儿,再次扫视自己生活多年的家,确定没有遗漏。 “咦,好像少了一点啥……猴子!这小子死哪去了,哥要走了都不送一下,我去!” 被徐泽念叨的猴子就是哑猴,十二岁,西夏逃奴,逃回来时已极度虚弱,差点死在延安府街头,被徐泽捡到救活,然后就一直收留在家,实难想象彼时才十一岁的少年是怎么越过夏州的千里瀚海。 带上门,牵着马,走不到十步,就看到街角一个瘦弱的身影,正怯生生的望着自己,正是已经换上短褐的哑猴,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布包。 “过来!” 徐泽本打算好好的批评一番这个不听安排的小屁孩,但看着他异常坚定的眼神,又改了主意,捡起一块黄土,命哑猴转过身,在其背上刷刷的写下几个字,因为一直不舍穿,浆洗干净的短褐倒是不虞看不清字。 “好了好了,以后好衣服有的是,”看着少年心疼欲死的表情,徐泽差点没绷住笑,“去,给汤大锤看看,房子给他了。” 少年却站立不动,徐泽哑然失笑,这是担心自己支开他跑路? 取下包裹,捆在马背上,说:“牵马去吧,我在此等你。” 目送少年离开,再次扫视已经熟悉的街巷,徐泽有些恍然,半年就这么过去,自己也终于要踏出这“新手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三章 身份 徐泽此身现年十八岁,祖籍京东东路密州。 其父徐澈早年为生活所迫参军,因身材雄伟,模样周正,兼弓马娴熟,有幸入选京营禁军。 时神宗皇帝元丰改制,剑指西夏,几乎年年用兵。 徐澈嫌弃东京城的浮浪奢华消磨斗志,欲凭手中刀剑,换取大好前程,乃主动申请调入一线作战的西军,由此落户延安,一待就是三十年。 徐泽行三,上有两个兄长,二兄因天花早夭,母亲生下自己两年不到就因病去世,长兄成年后亦入西军,阵亡于没烟峡,其父因常年征战沙场,落下一身创伤,又伤于长子英年早逝,去年底也于军中撒手人寰。 总之一句话,徐泽来到此方世界时,身边除了一个捡到的野孩子哑猴,就别无助力。 好在穿越后灵魂融合,记忆力大增,虽然离过目不忘还差得远,但前世看过的好多书都能记得一些,也算是穿越福利了。 这里既不是水浒原剧情世界,也有别于真实的宋朝,具体情况怎样,只有日后闯荡了才知晓,但不论水浒世界还是真实宋朝,这条时间线不久后,都是乱世无疑。 好在徐泽前身是个武痴,从小到大,除了打熬力气,就是苦练枪、弓、剑三项武技和骑术,不说以一敌百,乱世自保倒是无虞。 还有一点可喜的是,前身竟然也读了一些书,科举是不用指望了,但识字看书却是不成问题。 徐泽刚穿越过来时,正遇到王进母子到延安府避难投军。 剧情在这里第一次发生了偏移。真实历史线上,老种种师道从未任过延安府经略,王进在军中倒是还有熟人,只是权力很小,不可能一句话就安排他投军。 王进无奈,只得先暂留延安,然后托人与老种联系,慢慢解决个人的身份问题。 徐泽自不会浪费这么好的机会,一番操作,成功拜入王进门下。 得名师指点,前身十几年苦修的深厚积累便成功转化为一身武艺,短短半年,徐泽便已达到王进认可的“武艺大成”。 想起施耐庵,徐泽忍不住吐槽,这位爷的神位莫不是“坑神”吧? 所谓的“桃花源”,不过是个新手村,而且还是残次品,功能明显不全,好似是在延安生生的挖出了一块。 徐泽原打算利用“新手保护期”的宝贵时间,积累钱财和人脉,为以后的发展打好基础,想来半年时间应该能干很多事。 只是,来了几天,他便沮丧的发现,延安城里很多地方自己根本去不了,能接触的人也屈指可数,而且这些人仿佛是加了“意识锁”,一些原居民明明各自聊得很起劲,一见到自己就变得相当呆板。 就连师父王进,谈论起武艺来,头头是道,问起行军打仗、国家制度等就顾左右而言他。 一个月后,徐泽发现自己的前世记忆也开始逐渐变淡,好在他为人谨慎,坚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早早便准备了纸笔,练武之余,就一门心思记录前世见闻和各种想到的知识点,不管有用没用,想到哪便记到哪,自己的包裹装得满满当当,主要就是这些珍贵的手稿。 三日前,竟然有“npc”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全然不似以往得呆板模样,徐泽知道新手保护期已过,自己要尽快离开了。 这几天便是在变卖家产,准备行装。 到官府过户地产红契时,居然没有任何身份上的问题。 本来,陕西诸路常年兵灾,户籍管控远较内地严格。 但徐泽一来未及弱冠,尚未傅籍(宋制男子二十傅籍),二来其父兄皆亡于军阵,阖家仅剩他一人,于情于理,官府都不会为难其人。 至于哑猴这个小流民,则是被所有人自动忽略了。 要说如今这世道,急吼吼的跑去梁山落草,占山为王,绝对是相当愚蠢的选择。 就凭徐泽掌握的后世知识和一身好本事,无论是从军,抑或经商,甚至投机大宋政坛未来的风云人物,都要比此时上梁山靠谱得多。 但已经熟悉施耐庵的套路,徐泽确实不敢赌这老头真的就此沉睡百年,想不按他规定的“主线任务”走,指不定哪天,他就会给你来一个杨志、秦明、卢俊义上梁山剧情的三合一套餐,让你失去一切,受尽折磨,还要哭着求上山。 被动逃避也向来不是徐泽的性格,既然迟早要有这一遭,索性主动迎接挑战。 正思索间,哑猴已牵着马,一路小跑着赶了回来,腰上多了一把小匕首——定是汤隆送的,因时间仓促,没找到合适的刀鞘,只用一块破布草草裹着。 出了城门,看看自己六尺有余的身量(后世出土的宋尺有多种规格,和宋史记录的也有出入,为方便计算,取约数,设定一尺31厘米)和手里全陨铁制作的玄铁寒冰枪,再看看身侧的老马。 徐泽摇摇头,将夏人剑插入包裹,把哑猴抱上马背。 一巴掌甩在马屁股上,也不管城门兵卒地诧异,大喊一声: “走,哥带你闯世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四章 行路难 日上中天,哑猴用爬山虎编成的草帽已晒脱了叶,路旁树上此起彼伏的蝉鸣却越发响亮。 途经一条小河,徐泽喊哑猴下马,牵马饮水,并解下马鞍上只剩下一点水的葫芦,慢慢地啜了两口,旋即递给哑猴,少年倒是精神,摇摇头,直指小河。 “戏水可以,不要喝!出门在外,万不得已,切莫喝生水。”徐泽严肃的说。 这少年应是幼年吃了不少苦,瘦瘦弱弱的,身材比同龄人明显小一号,即便跟着自己养了一年,也没长多少肉,兴许不止小时营养没跟上,也可能是肚子内有寄生虫,或是其他暗疾。 延安府边僻,缺医少药,少有的几个郎中只是长于外科,均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到东京看看了。 哑猴仅仅洗了个脸,打湿了手臂小腿。抄起一根树枝,走向对面河岸的蔺草丛,一顿抽打,惊走一片飞虫,倒是没看到蛇,而后,用匕首割了一捆蔺草,简单编成两大块,拖回来搭上马背。 徐泽静待少年做完这些,说:“走吧,此处有河水,附近应该有人烟,找到了,就先休息,晚点再走。” 果不其然,顺路走不到半个时辰,便看到了一户人家,只有一个瞎眼老妇人在家,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晚两餐,中午一般都还在地头忙活着,只有不便行动的老弱才会留在家里。 徐泽考虑到还要行很远的路,借灶煮米吃了饭,顺便烧半锅热水,装入葫芦,剩下的正好够二人喝饱,再给老妇人十文柴火钱。 哑猴将蔺草搬来,铺在路边的树荫下,二人便靠着树休息。 未时,太阳西偏,复又行,至亥时,进入甘泉境内,方见路旁有一旅邸,徐泽略一计较,还是决定投宿。 食罢,稍作擦洗,躺下后,回顾这一天行程,二人无甚负累,走的又是坦途官道,一日却只走了七十里,徐泽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 徐泽没有自虐倾向,今日之所以弃马步行。 一则老马确实不堪重负,无法供他长途骑乘。 再则大宋少马,百姓日常赶路,禁军行军打仗,大部分情况下都只能是靠一双脚板走。 而且,此时的交通状况,不管是投送能力,还是道路平整、沿途治安、周边补给等等,和后世相比,基本是两个概念。 不深入调查,切身感受,很难得到第一手的资料。眼高手低,只凭他人总结的所谓经验做事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日后,一旦占据梁山,必然要行军打仗,届时人多道必堵,粮草辎重行进更缓,沿路还得扎营造饭,更是费时,若还是这般,做甚大事? 冷静分析原因: 一是出门时间太晚,天气炎热,行路空耗体力还走不快; 二是准备不足,野营、防雨器具皆无,一个葫芦容量明显不足,反倒是哑猴更有经验,一路不停的用蔺草、竹子等制作一些有用的小玩意; 三是沿途路况不熟,行程起止全无计划,太随意。 再则,此时山野人烟不密,旅人更稀,旅邸经营不易,通常两城之间,按旅人平均脚力需行天数,分为若干段,旅邸村舍大多设在这些节点上,也就是说,每日能走多少路基本是确定的,贪了行程就会面对前不着村后不挨店,露宿山野的窘境。 而且,人还可以强撑,马却必须补充水草,并适当休息。 实际上,马这种生物远比人娇贵,非常不耐炎热和连续奔波。 乡野的夜间几乎全无灯光,若是无月之夜,星亮路更黑,伸手难见五指,山间虎啸,草中狼嚎,蛇蚁鼠虫遍道,危险多多。 虽然这几日临近月中,月光很亮,无需举火而行,但为了安全起见,即便夜间凉爽,赶路也非上选。 次日卯时,简单早餐,结算了一夜花销,并问清了前路两百里的沿路村社馆舍情况,用纸片画了一张草图请掌柜确认,顺便购买了今日干粮和一小包食盐,最后连掌柜自用的葫芦也买下并灌满了开水,共计花费二百二十文。 这一日,行一百六十里。 哑猴一路坐在马上,用已经晒干的蔺草编好了一顶草帽、两双草鞋及四个小草袋,袋内乃是干粮和一路休息时采摘的各色野果。 夜间投宿洛川北驿站,这也是宋朝一大特色,官办事物但凡能赚钱增加国库收入的,都可用于经商创收,就连用于传递军事情报的人员途中食宿、换马的驿站也可以商用。 当然,掌柜和堂倌也是驿卒兼任,没错,就是有正规编制的兵卒,其他朝代,兵卒从事它业乃是禁忌,本朝却是堂而皇之。 第三日,付出一百八十文食宿费后再启程。 惯走夜路必遇鬼,当晚,在宜君与铜川交接的山道上,徐泽便遇到了剪径强人,只是那厮见二人警惕非常,且徐泽背弓负剑持枪,明显是硬茬子,乃唾地而走。 第四日,早间天气便闷热异常,午时暴雨倾盆,雨后又湿滑难行,当日仅行八十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五章 骄兵 塞门寨位于延安府西北,与平戍寨、殄羌寨三位一体,控扼西夏龙州方向的出口,编制兵额7850人,但除掉常驻的18部番兵和汉民弓箭手,需要轮戍的正规编制禁军仅有三个步兵指挥,理论上有1500人(指挥编制区分步骑,步兵为500人,骑兵为400人),实际仅有1030人。 原因便是各种缺编,说起来这也是大宋禁军常态,需要常年征战打硬仗的西军编制相对而言还算好的,身处国家腹地又多年无军事行动的禁军缺编更离谱。 宋夏之间的冲突断断续续历经百余年,给边疆人民造成深重苦难的同时,也确实锻造了西军傲世全国禁军的“非凡”实力,大宋但凡搞不定的动乱,最终都得靠出动西军这张底牌。 在西军底层军汉眼里,大宋的禁军就只有“西军”和“不是西军”,除了西军,其余的禁军,算甚玩意? 禁军的“都”(队)是最小作战单位,一都编100人,都头、副都头(队将、副队将)以下低级军官(皆不入流)统称为节级(类似于后世军队基层连队的士官,兵头将尾,虽然叫“官”,却不是“官”),有(马军)军头和(步军)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 当化名王登的王进领着“下班袛应(无品武阶第6阶,位在进武副尉之上)承局”之职,空降塞门寨乙指挥丁都后,本都士卒立刻炸了锅,一些刺头开始鼓噪。 “甚处蹦出的王承局?” “俺走遍西军,怎的从未听过承局的大名?” “这位节级进来便一直不说话,莫不是个哑子?” 对于众人明显的挑衅,王进不作理会,只是自顾自的将个人物品一一放到自己的床榻上摆好。 其人仪表堂堂,又长期生活在东京城,少经风雨,相比普遍皮肤黝黑粗糙的西北军汉,确实相当白净,加之本身性格内敛,给人一种不似赳赳武夫之感。 “俺看王承局年纪也不小,又如此白白净净,怕不是东京来的‘没脚蟹’吧?塞门寨可不是京城公子哥镀金的好地方,弄不好可要掉脑袋的。” “王承局,俺们这刀口舔血的饭食可不好吃,今日要不要让你先见一见血,免得上了战阵晕血?” “咄!都给洒家闭上你们的鸟嘴!怎可对上官如此无理?这世上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你等绿豆大的小眼能见几个奢遮人物?想当年,泼韩……韩押官才参军,遇西狗入寇,随党都头攻银州,押官率先杀上城关,取守将首级,又在蒿平岭阵斩西狗监军驸马兀哆,再从刘太尉征战有功,多次血战功劳,连斩西贼狗头五级,不就换了一个进义副尉么(无品武阶第4阶,位在进武副尉之下)?” 一个大胡子壮实军汉怒斥众人: “王承局长得白净怎的,常山赵子龙不也白净?我等多日未见到西狗来打草谷,洒家猜兴许便是因为王承局在兴庆府杀了个七进七出,在西狗万军之中取下乾顺(西夏当今皇帝李乾顺)狗头,有这泼天的功劳,还换不来一个承局?” “噗,苏格!你这厮端是好一张利嘴,哈哈哈。”。 “哈哈哈——” “够了!直娘贼,尽是些没卵货,就知道拿俺韩五出头,你等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俺却是怵得很。” 眼见士卒们闹得越来越不像话,一名押官终于出列制止了众人鼓噪。 随后,此人又向王进拱手草草一礼,“王承局,俺叫韩五,是丁都甲队左押官,塞门寨没甚规矩,新来的节级随便亮几招,让弟兄们开开眼便成”。 “西狗这几年稍稍消停,这帮丘八整日里闲的鸟痒,就盼着俺们打斗一场,寻个乐子,俺是个粗汉子,就会几下庄稼把式,只是俺手上没个轻重,你是上官,磕着碰着须不好看。” “俺看承局似是读过书的,今日便换个规矩,斗文不斗武,如何?” 王进扭头,见此人身材伟岸,目光如鸷,显是见惯了血杀多了人,丁都这帮赤佬明显唯此人马首是瞻,说是没甚规矩,但看这阵仗,分明就是这厮故意纵容的。 再说,都是军中厮杀汉,除了自己脸上的刺青,懂个甚文? 王进好歹也是在军中打熬过的,很清楚对付这群一身匪气的赤佬,必须靠手中的刀枪说话。 自己要是依了此人的“斗文”,以后怕就别想在这塞门寨出头了。 “韩押官?请!” 说完,王进来到兵器架前,抄起一根木枪,舞了个枪花,而后径直走向校场,韩五咧着嘴,也取下木刀,嘿嘿笑着跟了上去。 背后又是一阵闹腾。 “五哥,你也知手重,可得留神,放了命或是打残了,指挥使面子须不好看,哈哈。” “怕个鸟,五哥,干他娘的,这厮若是没鸟用,便是上了阵,也是送脑瓜子给夏狗砍,还要祸害俺们受累。” “泼韩五,今日你要是不发利市,便不是好男儿。” “粗人!都是一帮粗人!天天打斗,打斗有甚好看的?俺还是想听押官作诗,上次那首瓜和鸦是咋念的?” “秦二,你娃啥记性!‘塞门寨下种西瓜,天上飞来两老鸦,瓜熟捶开吃肚圆,老鸦只会哇哇哇’。” “哈哈,就是这首,甚妙,甚妙,哈哈哈。” “都给洒家闭嘴!上官比试,一个个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都站好咯——洒家开个盘子,王承局一赔十,韩押官十赔一,快押注,快押注,哈哈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六章 师兄 华阴县。 经过连续六日的长途跋涉后,徐泽和哑猴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了此行的第一站——史家村。 史家村环山而建,有三个部分,东西两座小山上各一村落,中间一片柳树林子里掩着一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垣显是刚加修了,庄门旁,还立着一座望楼,两个庄丁束甲带刀,立于其内。 “来人止步,做甚的?” 发现林外来了陌生人,望楼上的庄丁警惕的大喝。 徐泽示意哑猴下了马,轻抽马臀,迫其向前,喊道:“尔等可识得此马?” 一阵悉悉索索的议论之后,便听庄内有人跑动。 片刻后,庄门大开。 一着短打的青年急匆匆跑了出来,但见他皮肤外露之处便是青龙,银盘也似一个面皮,约有二十岁。 “足下何人,为何会有我师父坐骑?”史进没看到王进,一脸失望。 徐泽将身上兵器解下,交于面前壮丁,笑望史进,伸手一礼:“大郎,你既识得此马,当知我和你定有渊源,可否给我一条杆棒?” “啊?甚好”! 见对方有邀斗之意,史进立即转愁为喜。 近些时日,为防少华山贼寇下山劫掠,史进一直窝在庄内整丁备武,是以多时不曾与人较技,早就技痒难耐了。 不多时,有庄客拿来两根齐眉杆棒。 二人拉开架势,斗了约莫十余合。 史进越斗越好奇,看对方身手,分明用的都是王进师父教的诀窍,却比自己使得更加精妙,待再斗,徐泽却使了个虚招,跳出圈外。 笑道:“大郎,师兄行了一整日,此时腹中甚饥,你这做师弟的,好不晓事,就知道打斗,还不速去为师兄安排的饮食!” “师兄?你真的是我师兄!”史进真的很高兴,这个失恃又失祜的“大孩子”倒没有疑惑师父从未提起师兄怎的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他在乎只是又多了个能较量武技的亲人。 “临行前,师父本待写信与你,只是虑大郎不喜读书,且他已经投身军中,如今正得重用,不日便要出塞,婆婆也身体康健,无甚要说的,唯忧太公身体可好,大郎功夫可有进益。” 徐泽笑的活像一条大尾巴狼。 史进边挠头皮边“嘿嘿”傻笑,笑着笑着,居然眼眶发红。 “我那老子前些时日已经过了,以前嫌他唠叨烦,如今想听他唠叨都莫得了。” 史进毕竟不是常人,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幸好现下有了师兄,师兄请!史诚,速去杀猪宰羊,今晚俺要和师兄痛饮。” “这是吾弟孙石。”进到庄内,徐泽又向史进郑重的介绍了哑猴,史进听说了其经历,也是啧啧不已。 说起哑猴的名字,也是前天才取的,穿越过来后,困于坑爹的新手村,徐泽除了练武,便是忙着记录前世见闻。 对身边事便关心极少,偶有闲暇,也会讲些故事给哑猴听,主要是排解无法与人交流的孤独,而哑猴这少年存在感也很弱,若无徐泽召唤,他便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做手工,经常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这趟远行,二人朝夕相处,徐泽才发现自己捡到了一块璞玉:少年性格坚毅,敏锐好学,好好培养,日后必能得用。 这两天,行路中,徐泽用石块写字,哑猴竟然很快掌握十几个字。 少年喜欢听西游故事,徐泽便给他取了“孙石”的名字,希望终有一日,他能如孙悟空一样,破石而出,一飞惊天。 说起来,史进也是一块璞玉,性子质朴,待人真诚。 他少年时习武,接连被几个庸师忽悠,是真的忽悠,当其听到王进指出他的棒法“赢不了真好汉”,他还自信满满的说“俺经了七八个有名的师父”,但凡有一个师父说实话,他也不可能如此自夸。 但即便后来知道被忽悠了,在渭州见到自己的开手师父李忠时,史进仍然兴奋的在人群中脱口就叫“师父,多时不见”——待人实诚,不记小过。 少年一般都脸皮薄,刚刚吹完牛就被打脸,换大多数人会挂不住,而史进被王进仅仅一招击败。 “爬将起来,便去旁边掇条板凳凳子,纳王进坐,便拜道‘我枉自经了许多师家,原来不值半分,师父,没奈何,只得请教’”——愿赌服输,毫不做作。 原剧情中,史进之所以会被少华山朱武、杨春仨兄弟拖进坑,也是因为个性单纯,习惯以己度人,缺乏防人之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七章 赤子 史进在渭州遇到同样爽利的鲁达,二人初识,因为金翠莲之事,他毫不犹豫,甩手就是“一锭十两银子”——以诚待人,出手大方。 后世影视剧中“大侠们”动辄出手几百上千两银子,很容易让人产生古代银子不值钱的错觉。 实际上,受限于开采和冶炼技术的落后,此时的银子比后世要“值钱”得多。 理论上讲,一两银子等于一贯(缗),等于一千文钱,一贯实际上不足一千文,一两银子的实际购买力却远远大于一千文。 看看徐泽、孙石二人一路连吃带住,每日仅花百十文钱,便知这十两银锭对于已经破家流落江湖,再没有收入来源的史进来说,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形成对比的是李忠。 “去身边摸出二两来银子”,为什么是“二两来”,而不是“二两整”? 因为李忠是江湖艺人,靠使枪棒卖药挣点辛苦钱,是正儿八经的社会底层“无产阶级”。 一般情况下,除掉食宿钱,一日能存个百十文,做梦都要笑醒,为了安全起见和行动方便,身上铜钱稍多点便会换成碎银,所以不会是整数。 对比史进的十两,李忠的二两来银子虽少,但极有可能是他个把月,甚至更长时间省吃俭用的全部积蓄。 李忠是老江湖,为防各种意外,肯定不会把银子放在一起,所以才会东一点西一点,要“去身边摸出”。 李忠此举,好比后世的省吃俭用的拾荒老人拿出所有积蓄捐款一样,虽比不了一些明星们数额动辄十百千万的冲击力,仗义却是更甚。 但李忠的仗义之举,却换来尚不食人间烟火的鲁达一句“也是个不爽利的人”,并羞辱性的“把这二两银子丢还了李忠”。 后来已经出家的鲁智深上了桃花山,李忠、周通二人“一面杀羊宰猪,且做送路筵席”,又故意把“金银酒器设在桌上”,偏要在吃酒的时候去打劫,“取得钱财来,就与哥哥送行”,根源乃李忠胸中一直没报的怨气: 鲁大师你当初不是看不上李某人的辛苦钱么,现在流落江湖,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吧? 这桌上的金银酒器,还有一会打劫得来的钱财,全部都是“赃款赃物”,你这个爽利的大和尚要还是不要? 当李忠、周通打劫成功回山后,发现鲁大师已经滚下后山逃之夭夭时,李忠的话就非常耐人寻味: “我们赶上去问他讨,也羞那厮一番”。 这也是徐泽明知鲁达是水浒第一至情至性之人,渭州离延安也很近,徐泽却没有想过此时去结识他的原因,因为自己的腰包确实不允许,就凭徐泽手里这点钱和扣扣索索的劲儿,估计人家鲁提辖看都不会正眼瞧他。 晚上的酒席说是要痛饮,其实史进并不嗜酒,量也浅,但酒风豪爽,碗到酒干,不多时就醉了,期间,还欲敬孙石一大碗,被徐泽拦下了,也不看看孙石这么小,又如此瘦弱,真干下一碗,还不得伤了身子! 由此也可看出史进的一点不足:社会经验太少,缺眼力劲,率性而为。 第二日一早,史诚送来了史进昨夜醉酒前承诺的《千字文》和《急就篇》两本蒙书,并指导孙石认字。 可怜史太公盼子成龙,又是买书又是请西席,全做了无用功,到头来却便宜了孙石。 徐泽在院内已经做完一套石锁力量练习,正在练习枪术。 史进宿醉才醒,看到徐泽在习武,立时来了兴致,兴冲冲的说昨日比试没有尽兴,还要请师兄指教。 徐泽见他酒还未全醒,脚步虚浮,也不推辞,微笑点头应下了。 待史进舒展完身体,二人便拉开架势,徐泽拿棒扎好架势,却不进攻。 史进性子急,不耐久持,主动出招,起手一招上步扎枪,徐泽不待史进棒到,闪身欺上,垫步立枪推掌,一招便将史进推倒。 “师兄,这……” 被徐泽扯起身的史进还一脸不可置信。 “哈哈哈,快去漱洗,饭后我再与你细说。” 看着史进满是震惊和崇拜的神情,徐泽就一阵暗爽,哈哈,智商碾压有木有,欺负老实人也这么爽。 对付史进这种高傲却又实诚的年轻人,靠实力远比靠嘴皮子来得容易。 且不说徐泽本就占了史进宿醉未彻底清醒的便宜,单比起史进半年练完十八般武艺的贪多嚼不烂,徐泽前身十几年只练枪剑弓三项武技可就扎实得多了,待本尊穿越过来后,再将前世便会的散手技巧融入武技,很容易就做到了融会贯通,便是师父王进也坦言和徐泽切磋自己也有颇多进益。 更何况,同样是一个师父指导大半年,史进遇到王进前,曾被几位庸师误导,一直往坑里带,若非其资质上佳,能否纠正以前养成的痼癖动作都是个问题。 徐泽则是正途出身,父兄皆是阵上搏杀的好手,教的招式很少,却都是简单实用的杀人技,十几年的积累非常深厚,只待王进稍加点拨,便是瓶颈顿开,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八章 义气兄弟 话分两头,史家村附近十余里处,有一座少华山,山高林密,自古就常有强人出没。 近段时间,又有一伙强人在此山立寨,寨中有三个头领,大头领朱武乃是定州人士,武艺相对最弱,但精通谋略,自号神机军师。 三头领杨春乃蒲州解良人,武艺不俗,对朱武极为佩服,几乎言听计从。 二头领陈达武艺最强,其在邺城时本就是一方好汉,上山时也带了不少心腹,此人野心不小,一直想争夺山寨大头领的位置,对朱武整顿山寨的命令多有敷衍。因此,立寨多日,山上仍没个像样的章程。 朱武倒是不虞收复不了陈达,以其对人心地把握,假以时日,拿下这个只知好勇斗狠的二当家根本不在话下。 只是山寨初创,将寡兵稀,缺钱少粮,不谈华阴县已经对山寨开出了赏格,必欲除之而后快。便是卧榻之侧的山下,也有史家村这个地头蛇如鲠在喉,客观条件容不得他作水磨功夫。 必须尽快打开局面,否则这刚立起的山寨大旗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这日,朱武终于想出了一个既可打破僵局,又能收服陈达的两全之策。 召集陈达、杨春二人,说:“如今我听知华阴县里出三千贯赏钱召人捉我们,诚恐来时,要与他厮杀,只是山寨钱粮欠少,如何不去劫掳些来,以供山寨之用,聚积些粮食在寨里,防备官军来时,好和他打熬。” “说得是,如今便去华阴县里,先问他借粮,看他如何。” 跳涧虎陈达猜不到朱武这措大动的甚鬼点子,但只要表达自己的强势就对了,你这穷酸不是自诩智计百出么,山寨这么多兄弟伙并肩子上,若是连个“小小的”华阴县都打不下来,你还好意思自称神机军师? “不要华阴县去,只去蒲城县,万无一失。” 白花蛇杨春好歹还有点自知之明,就山寨这点人,器械稀少,训练不足,出其不意的袭击缺兵少将、防备稀松的蒲城县还勉强,如何敢去招惹已经对山寨上了心的大县华阴? 陈达摇头道:“蒲城县人户稀少,钱粮不多,不如只打华阴县,那里人民丰富,钱粮广有。” 杨春道:“哥哥不知,若去打华阴县时,须从史家村过,那个九纹龙史进,是个大虫,不可去撩拨他,他如何肯放我们过去。” 陈达本就看不上杨春,见他一直跟自己唱对台戏,更没好气,斜着眼道:“兄弟好懦弱,一个村坊过去不得,怎地敢抵敌官军。” 杨春已是额头微汗,猜不出大头领朱武究竟是甚想法,怎的抛出问题后就不再发话,却让自己一直来其人资质确实极好,学武一途,一点便通,徐泽教的轻松,史进学的也有味。 二人正说的入巷,忽闻庄客报少华山贼寇下山袭扰。 史进恼这帮不长眼的山贼坏自己兴致,气呼呼的大喊史诚敲梆子聚众。 随即回到房内——换衣服。 只片刻,那庄前庄后,庄东庄西三四百史家庄户,听得梆子响,都拖枪拽棒聚起三四百人,一齐都到史家庄上。 史进也走了出来,只见其头戴一字巾,身披朱红甲,上穿青锦袄,下着抹绿靴,腰系皮答膊,前后铁掩心,一张弓,一壶箭,手里拿一把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 貌似——还洗了脸,梳了头! 早有灵醒的庄客牵过史进的坐骑——一匹火炭赤马。 “中二少年,打架前还要先变身啊!” 徐泽取来自己的兵器,就看到史进如这么威猛的造型,再对比一下自己青纱衫子、麻缠带、行履麻鞋的寒酸,有点后悔没提前置办一套行头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九章 一招 史进想把自己的好马让给师兄,徐泽如何肯出这风头?坚决不受。 史进上了马,绰了刀,来到庄外。 但见前面摆着三四十壮健的庄客,后面列着八九十村蠢的乡夫,其余史家庄户都跟在后头,一齐呐喊,朝村北路口走去。 徐泽没骑马,来到村北路口,便见对面山贼已摆好阵势,仅有百十人,才置办不久的红色旗帜倒是鲜艳,只是小喽罗们老少不一,乱扛刀枪,歪戴头巾,难掩乌合之众的本质,不过个个衲袄紧拴,圆睁横死眼,看起来倒也精神。 陈达头戴乾红凹面巾,身披裹金生铁甲,上穿一领红衲袄,脚穿一对吊墩靴,腰系七尺攒线答膊,坐骑一匹高头白马,手中横着丈八点钢矛。 “艹,你一个山贼也穿这么骚包,是打算下山相亲来的么!” 徐泽暗自吐槽,绝不承认自己是因为羡慕嫉妒恨。 两边小喽罗和壮丁呐喊鼓噪,陈达骑马走了出来,这货又不傻子,其实在半路上,就已经想明白自己今天是被朱武阴了,这会儿进退两难,再看史进的气势和对面的人数,顿时傻了眼,居然下意识就欠身施礼。 史进可没那么多歪歪肠子想对方的怪异举动,大声喝道:“汝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犯着迷天大罪,都是该死的人。你也须有耳朵,好大胆,直来太岁头上动土。” 陈达被这声喝吓了一个机灵,顿时念头通达,面子能有命重要? 好歹糊弄过眼前这关再说,赶紧答道: “俺山寨里欠少些粮食,欲往华阴县借粮,经由贵庄,假一条路,并不敢动一根草,可放我们过去,回来自当拜谢。” 史进根本就没听出陈达的潜台词,接着道: “胡说,俺家现在当着里正,正要来拿你这伙草贼,今日到来,经由我村中过,却不拿你,倒放你过去,本县知道,须连累于我。” 好歹身后还有这么多喽啰,陈达也不能太不要脸面,只得硬着头皮板起脸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相烦借一条路。” 史进正是中二状态上头,和陈达完全不在一个频道,道:“甚么闲话?我便肯时,有一个不肯,你问得他肯,便去。” 陈达都快哭了,对面这货卖相这么好,怎么就是不上道啊,有些烦躁的问:“好汉教我问谁?” 史进本待说完“你问得我手里这口刀肯,便放你去”,就直接上去开片,忽然身旁一人拉自己衣服下摆,正待发火喝骂。 扭头,发现是自己的师兄,顿时一惊,刚才真是热血上头,中二燃魂,竟然忘记了师兄的存在。 陈达看见史进扭头转向身旁衣着粗鄙的“庄客”,还以为史进要自己问这个牵马的庄客,虽然感到和上不了台面的庄客对话非常屈辱,但好歹换个人,说不定就会有转机呢? 陈达强按怒火,对徐泽行礼道:“阁下可有见教?” 徐泽没有骑马,他个子虽高,却不喜仰头和骑在马上的家伙搭话,而且也确实看烦了陈达的怂样。 于是出列向前,直至快走到陈达的跟前,才停步,持枪扎好架势,只说了两字: “来吧!” 陈达开始还一头雾水,待到明了徐泽之意,从山寨里受朱武算计,到下山再受史进羞辱的愤懑一下都涌上心头,情绪顿时不受控制,火气上冲,大怒道: “赶人不要赶上,休得要逞精神!” 说完,陈达便驱马挺矛便来刺徐泽。 徐泽不退反进,迎头前冲。 骑战对步战,靠的就是马上的高度优势和马匹高速运动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一旦没了速度,又失了步战的灵活,那是不要太难受。 徐泽故意走这么近,就是打定主意不给陈达驱动马匹提速的距离。 陈达万万没想到对方如此看不起自己,居然还敢迎头冲上来,顿时火气冲顶,大喝一声,俯身对着徐泽就是全力一刺,恨不得把徐泽扎个对穿。 间不容发之际,徐泽却是上体后仰,堪堪避过陈达这含恨一击,同时长枪杵地,借力跃起,以枪杆支撑身体旋转,瞬间完成一百二十度弧线飞跃,由陈达的马头右前侧转到马身左侧。 陈达却因恼怒史进和徐泽二人连番羞辱自己,失了章法,起手的一刺用力过老,身体都俯向了右下侧。 待到发现不妙想起身收矛时,丈八钢矛的超长尺寸便成了令人绝望的累赘,好不容易才直起身子,就见徐泽借着惯性,劲力十足的右鞭腿已到身侧,陈达完全来不及再做任何动作,实打实的承受这蓄势一击,立时栽倒。 徐泽在空中身体再扭,就势跃上陈达的马背,而后迅速下俯,右手抄起刚刚脱离马蹬的陈达右腿,借着已经跑起来的马速,使起巨力,抡起陈达丢向本阵。 复又调转马头,挺枪冲向列阵的小喽啰。 刚才还鼓噪喧嚣的场面瞬间诡异的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反应过的少华山众喽啰们发声喊,忽地炸了锅,转身便往山寨狂奔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十章 万人敌 眼见徐泽以如此神勇的手段打退来敌,史家村庄户士气大涨,纷纷高喊“英雄”“威武”。 正在庄内练字的孙石听到声响,略抬头向外看了看,便又拿起一张纸,对着蒙书细心临写,仿佛知道只要有徐泽在,对付一帮山贼草寇根本就是不值得大惊小怪。 “师兄,你刚才这一招,甚是,甚是精彩!” 史进自信擒下陈达不在话下,却无法做到徐泽这般如此干净利落。此时已经一脸崇拜,化身小迷弟,眼里全是小星星,兴奋的说道:“貌似还有些讲究,师兄可否给俺讲讲?” 徐泽随口喊了一名庄丁,让其回庄去叫孙石骑马跟来。 而后转身,对着满脸期待的史进问道:“师弟可知项王故事?” “当然知道,力拔山兮气盖世”。 真是难为这个不喜读书的家伙还能记住这句话。 “那项王学艺呢?” “呃,不知,项王师父是谁?想来,定然能排山倒海,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这家伙脑回路就是不一样啊,徐泽只得耐心的讲解:“项王名籍,少年时,其叔父项梁教他读书,但他学了没多久就不学了,项梁又教他学剑,没多久又不学了,项梁因此非常生气,教训项籍说你这也不学那也不学,想做甚?” “是啊,武艺都不学,想做甚!” 在史进的认知里,练武就是一切,居然还有人不想学武艺! “项籍说读书识字只需要能记住人名就行了,学剑也只能和一个人对敌,要学就学万人敌。项梁觉得项籍小小年纪便有大志向,甚是惊奇,从此便精心传授其兵法。项籍果然很有天赋,长大后用兵如神。师弟,武技再好,也不过是一人敌、十人敌,乃是匹夫之勇,终难成就大事,要学就学万人敌,你可愿学?” “愿意!” 史进毫不犹豫,顿感曾经的迷茫一扫而空,仿佛一下子找到了苦苦追寻多年的人生目标。 “哈哈哈,我就知师弟志向远大。好!现在就上第一课,你立即挑选十名伶俐敏捷的庄丁,随我一起踏破少华山贼穴”! “好!啊?十人?好,史武、王四、史离……” 待人数点齐,安排史诚将已经绑缚结实的陈达带回庄,其余庄客各回原位,孙石也骑马到来。 徐泽高举长枪,豪气干云。 “师弟与我骑马并行在前,孙石次之,其余人各持短矛,前后相距三步,两两并列在后,听我号令,令行则行,令止则止。” “诸位,能否做到?” “能!” “好,与我师兄弟二人一起,杀上少华山”! “杀”! 徐泽一招败敌夺马驱贼的形象历历在目,身后还有尚未走远的同宗村人,一群肾上腺素极速分泌的庄丁哪还知道什么叫害怕? 要说少华山这帮基本没有整训的喽啰不愧是乌合之众,顺风时浪得飞起,仅仅百十人,不作侦查,没有任何战术动作,便想正面强攻有着严密防守的数千人大村庄,一旦逆风,又魂飞胆丧,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一路亡命奔逃。 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狂奔最耗体力,短程尚可,稍远一点,便后继乏力,而且山寨初创,饥饱无凭,喽啰们本就是穷苦人活不下去才上落草的,一个个营养不良,奔不及两里,就已经浑身酸软,上气不接下气,全都倒地不起。 有小头目灵醒,知这样会出事,赶紧呼朋引伴,欲整好队再返回。 却不防刚集齐人,就有眼尖的喽啰看到徐泽和史进骑马带人冲了过来,顿时三魂不见七魄,张好大嘴,却因过度紧张,嚯嚯不能言,旁边一个喽啰顺其目光看去,顿时亡魂皆冒,因为惊吓而变得声音如同鬼呖: “杀神来耶~” 这下所有人腿也不酸,气也不喘,也不管身边同伴了,全都死力奔逃,沿路旗帜散落,刀枪丢弃,只为跑得比旁人快一点。 “师兄,这帮草贼分明体力不济,我们为何不直接冲上去,砍光这帮祸害?” 史进有些不解,山上就几百贼寇,杀一批便少一批,等会打上山岂不更简单? “勿要止步,继续匀速向前!” 向身后的壮丁发出命令后,徐泽转向史进,对这个以前把脑子全用在武技之上的师弟,徐泽也不解释,微微一笑,鼓励的说:“你先自己想,想不明白也不打紧,待会上山后会有人给你解答的,哈哈哈。” 史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十一章 夺寨 陈达带下山的这帮喽啰到底是其精心挑选的“精锐”,身体素质虽然一般,求生欲望却是一等一的,途中有一人正跑着就倒地不起,也不知生死,其余人却管也不管,反跑的更急,也有“伶俐人”意图掩入道路两侧的树林,才跑两步,就被紧追不舍的徐泽无情射杀。 如此,众喽啰彻底没了其他想法,只能闷头往山寨跑。 好不容易冲进寨门,下山归来的众喽啰已是力竭,跌倒在地,只是“啊,关”地呼哧不止,无人能说上一句完整的话。 满脸诧异的守门喽啰还未猜出这些喽啰的意思,就见着徐泽等人冲了上来,急切间想关寨门,徐泽哪能等任其动作?引弓一箭,正中此人面门,箭头透脑而出,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旁边望楼上的喽啰赶紧敲锣示警,又被史进射中,却是马上颠簸,史进又不精此道,射偏了,仅射穿其胳膊,摔下望楼,疼得杀猪似地嚎叫。 本待喘口气的回山喽啰们看到此情景,吓疯了,鬼叫着乱窜。 刚刚草创的小山寨,自不会有类似正规军队战时分营划定行动区域,各区单独放哨、区间巡逻、严谨跨营串门和喧哗之类的严格禁令,而陈达负气下山时,抽调的精英小喽啰,各小队都有,导致山寨目前虽然人多,却是建制混乱。 回山的喽啰在极度惊吓之下,本能的只想跑回各自的小队,而听到示警声冲出屋来的守山喽啰看到这么多人鬼哭狼嚎地乱跑,第一反应也只能是回头撒丫子跑。 头领——喽啰这种松散组织指挥形式的弊端此时便暴露无疑,一旦发生全营规模地惊乱,就只有处于山寨权力:“师弟,你坐。” “二位头领,也坐吧。” 朱武走向第三把交椅,坐下,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山寨还没四头领,自然不会有第四把交椅,杨春只得立在朱武身侧。 “朱头领可知我等是如何上的山?” 这是考校才智么? 莫非对方真不是为了上山剿灭自己这些人,而是来寻求合作的? 杀上山寨也只是为先声夺人以求建立优势地位。 如此说来,事情还有转机? 朱武心念电转,待开口时,才想到还不知对方名号,此时自不适合开口发问。 “英雄当是以雷霆之势制住陈达,再携大胜之威,驱丧胆之师杀上山来”。 今日如此轻松地先擒陈达,再破山寨,史进本已打心底里瞧不起少华山一帮山贼。 此时听了朱武的话,顿时眼前一亮,自己全程参与了此事,尚且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此人待在山上,又事发突然,根本就没有时间反应和收集情况,却能如同亲见,迅速把事情的脉络理清楚,的确有本事,难怪师兄说山上有人给自己解答疑惑,史进不禁有些欣赏对面之人了。 徐泽却不以为然,这点道行都没有,还敢自称神机军师? 先考其智,再探其心。 徐泽接着问:“若我等不上山,你二人准备如何做?” 朱武本待拉着杨春,跪地哭诉三人结义深情,只求同死云云,但直觉告诉自己,上首之人绝不可轻戏,只能换种方式。 朱武正色道:“我与陈达、杨春三人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当初发愿道,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虽不及关、张、刘三人的义气,其心则同。” “现我三人皆被英雄擒住,自不敢偷生,只求英雄将我等解官时,容我三人同行。” 史进边听边点头,显然对这些义气之事很受用。 徐泽转头看着史进,“师弟,你可愿意将这三位头领解往华阴县官衙领取赏银?” “大虫不吃伏肉,他们直恁义气,我若还拿他去解官请赏,岂不教天下好汉们耻笑我不英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十二章 计连计 “哈哈哈,师弟啊,我的好师弟,哈哈哈哈!” 徐泽边笑边拍史进的肩膀,表情夸张,史进被徐泽搞得一头雾水。 忽地,徐泽止住笑,转过身,冷冷盯着朱武,不发一语。 空气仿佛突然凝滞,史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刚刚还在大笑的师兄怎就突然变脸。 杨春立在朱武身侧,却能清晰的感受徐泽那犹如实质的冷冽眼神,霎时就想到聚义厅外那雷霆一击,以及下山后就生死不知的陈达,整个人如坠冰窟,额头都渗出白毛细汗。 朱武迎着徐泽的目光,面色平静如故。 端的好城府,的确是个可以做事的人,徐泽暗自赞叹,脸上却依然很冷,声音也硬邦邦。 “可还有深意?” 朱武的脸色瞬时变白,艰难的掩下一口口水,声音干涩地说:“有。” 朱武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回答自己的“深意”。 徐泽却已起身,扶剑踱步。 自顾自地说:“以义气为饵,激讲义气重名声的大郎放了你等,只是其一。” 转身,又拍了拍史进的肩膀,接着说:“其二,以感大郎释放之恩义为由,刻意结交,大郎也必以义气为重,保你等平安。由此,可得史家村庇护,华阴县便不再为山寨害,山寨可以安心向蒲城县方向发展。朱头领,我之言,可有误?” 朱武不敢应答,额头已经渗出细汗。 激陈达打史家村之前,他早就派人打探过,史家村根本就没有徐泽这号人,今日事发突然,打了山寨一个措手不及,但对史家村而言,又何尝不是突发情况,这人抽丝剥茧不说,还能看破自己的连环计。 太可怕了!此人莫非真的能窥人阴私? 徐泽继续踱步,说:“其三,一方乡豪与县衙赏捕的山贼结交,如此犯忌讳之事,时间久了,怎可能不出意外?“ “不过,即便事情败露也无妨,大可以求大郎直取你等头颅自证清白,大郎如此重义之人如何会同意你等之请?必然毁家杀官也要解救你等。” “师弟,师兄此言可对?” 史进痴痴地点了点头,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想摇头,又觉得不合适,头摆了一半,定住了。 徐泽很快就给他解了惑。 “如此,大郎杀官毁家,失了清白之身,这史家村是万万不能再待了。他要么干脆落草少华山,投靠你等,山上便多了一个好用还没甚心机的强力打手;要么孤身离去,史家村一众族人却没了庇护,只能举族上山。如此以来,少华山便以小吞大,人财全收,从此雄据此方!” 史进已面色涨红,双手微颤。 徐泽突然止步,俯身盯着朱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若无意外也无妨,那便制造意外!” “比如和大郎交往过程中,明知大郎不喜读书,也要频繁使用书信,实在不行,灌醉联络之人可否?” 啪—— 朱武终于心神失守,瘫倒在地。 “呛——咔嚓——” “鼠辈安敢如此欺我!” 却是史进愤而拔刀,欲劈朱武,被徐泽挡了一下,只砍烂了旁边的交椅。 徐泽按住史进,待其心绪稍宁,抛下一句话:“我乃江湖野人徐泽,不日便要离开华阴县。” 说完,便拉着史进出了聚义厅,直接带着众庄丁下了山。 回去的路上,史进一副痴呆模样,一路都未搭理众庄户,回到村里,又径自到祠堂里跪起,也不说话。 庄户们从未见过史进如此模样,有心劝慰,又不敢向前,只得求助徐泽,徐泽却不甚担心,只是逐一传唤了上山的十名庄丁,问其家人和营生情况,至于今日当说不当说之事,回村途中便已交代清楚,自不必再言。 又唤来史诚,询问村中经营诸事,见其对答如流,条理清晰,很是满意。 随后,他又写写画画,列了一些关于史家村日后发展的建议。 直到晚饭后,徐泽才提着食盒,来到祠堂看史进。 史进终于开了口,先是对着祖宗、父母牌位泣声道:“爹爹!娘亲!今日方知二老教导孩儿的辛苦。孩儿不孝,往日只知耍枪弄棒,不识江湖险恶,今日险些为了这狗屁的江湖义气,亲手葬送祖宗辛苦攒下的家业!” 说完,“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随即,史进又转向徐泽,伏地拜倒。 “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兄长,进此生愿为哥哥执鞭坠镫,万死不辞,请哥哥勿弃!” 徐泽平静地问:“日后当如何?” 史进答:“静心读书,用心历事。” 徐泽又问:“少华山又如何?” 史进再答:“我已经想明白了,少华山之人哥哥必有计较,事情并未发生,我与那三人实无深仇。且,我若灵醒,谁能欺我?若我继续愚钝,则世人皆可欺!” “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十三章 投效 次日巳时,徐泽正指导昨日一起上山的史武教练庄丁、阵战防贼之事,守门庄丁来报朱武、杨春求见。 徐泽命“传”,而后大剌剌地坐在大堂里等着,还是孙石守门,史进本想去村中读书,以避开二人,却被徐泽留下。 朱武、杨春进得大堂,直接跪倒,大礼参拜。 “小人朱武(杨春)有眼不识真英雄,冒犯虎威,英雄不以为忤,留我性命,小人无才,只愿能为英雄爪牙,以效犬马之劳!” 堂下,朱武、杨春二人伏低做小。 堂上,徐泽只是语气淡淡地说:“在下仅一过路白身,无名无望,无权无财,岂敢受二位好汉如此重托?” 杨春本就拙于言辞,见徐泽竟然不接受自己和朱武的投效,顿时语塞,只能偷偷瞄向朱武。 朱武倒是不慌,缓缓言道:“大宋承平百五十余年,已是遍地笙歌,今上登基以来,西贼节节败退,朝廷财税一年多过一年,表面一副盛世景象。然朝廷不恤民力,对百姓敲骨吸髓,致群盗四起,乱世迹象已现。但逢乱世,豪杰必起于草莽。昨日事发突然,英雄却能当机立断,反掌间,便制陈达、破山寨、识连环计、收——我等之心,武虽愚钝,也能窥得英雄之姿。” 朱武本欲说收史进之心,只是正主还在旁边,只得改口。 偷偷瞄了下史进,发现其人起初冷着脸,现下却听得很认真,心内更是佩服徐泽手段,仅仅一天时间,便能将一个只知道练武的呆子变得如此冷静好学。 见徐泽面色放缓,朱武接着说:“天下之大,大智、大勇,天才绝艳之辈何其多,但唯有能看清大势、懂借势、能谋势、善得人者,才可成大事。谋圣张良为刺秦复韩蹉跎半生,兵仙韩信空有天授之才也只能屈为帐前小卒,二人若不得汉高信重,怎有机会封侯拜相,施展平生抱负?” “我等皆小智小勇之草寇,蜗居一地尚且艰难,更不敢奢望生前身后名,唯有追随成大事者,方可有所为。如今豪杰便在眼前,更兼英雄自称野人,基业未立,此时不投,待英雄基业已成,以我等之才,恐欲为一小卒而不得,故不敢不急。” “很好,二位请起。” 徐泽毫不做作,愉快地接受了朱武的马屁。 “谢主公收留!” 朱武、杨春再拜起身。 主公? 对于二人改换的称呼,徐泽的确有些意外。 不过,这样也好,想想朱武三十出头,胡子老长,还称呼自己为“哥哥”的画面,简直不要太辣眼睛。 此时毕竟不同于汉晋之前君主二元制的时代,主仆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已经很淡,并不具备很强的法律和道德约束力。 “主公”一词虽有认主之意,却和山寨之中普遍称呼的“哥哥”并无太大的区别。 关键还是要看自己日后能成多大事,自己能成事,便能源源不断地吸纳各路英雄豪杰,不然的话,喊的再实诚,也不过是面和心离。 见惯了后世文艺作品中各种父子相残,兄弟离心的戏码,徐泽对于“忠诚”一词始终保持着应有地警惕。 “坐!孙石,看茶,”待二人坐定,徐泽问:“二位和陈达可有表字?” 还是朱武作答:“武字元洪,陈达字地道,杨春字仲仁。” 徐泽暗暗朝天比划了一个中指,施大爷,胜败本就兵家常事,你曾经辅佐的张士诚败给了朱元璋,咱大老爷们不要怂,要么服,要么干,你不服也不干,却在自己的小说中映射,也忒下作了吧? 看看,朱武字元洪、陈达字地道、杨春字仲义,是不是和朱元璋(年号洪武)、徐达字天德、常遇春字伯仁很对称,敢不敢说这只是巧合? 说到动乱,大宋比起其余各朝绝对不会少,但也未必就更多,对比起后世辫子朝的“xx盛世”,如今还真称得上“四海升平”,即便真的是“群盗四起”,相比起本朝仁宗时“一伙接着一伙”的盗贼,还真不算个事。 徐泽问:“百年前的王小波、李顺之乱,数十年前的侬智高之乱,以真宗和仁宗两朝之内外交困,波及数路的二乱尚且轻易平定。如今大宋境外与辽百余年无战乱,还西开青唐,南压诸夷,连番拓土,国内虽有些许小乱,完全可以说是疥癣之疾,何以能称乱世迹象?” 朱武拱手一礼,赞道:“主公英明,如此熟悉本朝历史,当知朝廷不抑兼并,如今百多年过去,已是富者阡陌相连,贫者无立锥之地,换作它朝,或许早已九州鼎沸,烽烟四起。” “本朝之所以还未大乱,一则为西、北二虏之压力始终存在,国破之危大于家难之愁。” “二则朝廷不禁商贾,不限迁籍,使小民不至于失田便彻底生存无望。” “三则朝廷根据田地肥瘦和财力多寡,定三等田、五等户,区别收税,虽有贪官污吏上下其手,但好歹也给了小民缓口气的希望。” “四则如遇灾荒,朝廷又广募流民青壮者为军,便绝了大规模动乱之可能。” “五则厢军大量承担徭役和大工程,也使历朝因徭役过重过频而起的大规模动乱变得不可能。” 见徐泽还在认真倾听,朱武喝下一口茶,接着说:“然本朝立国先天不足,北疆失了幽云十六州,西边夏虏百余年动乱不止,西南大理本就是前朝故地。本朝名为一朝,却从未真正一统,实则割据,实际上,与辽也是互称南北朝。” “太祖立国时,为防五代武将动辄作乱犯上故事,乃重文偃武,却又因太宗矫枉过正,对武将百般堤防,便是平定了侬智高之乱的狄武襄(狄青)都保不住爱将焦用,自己亦忧惧而亡。” “重重防范之下,便是军力日弱,对外屡屡败绩。为保社稷安全,朝廷一则对外卑辞厚币,以图花钱买二虏稍安;二则一再扩军,以图振作军力。如此又致国用大增,入不敷出,不得不苛民重税,小民生计更难,一旦破产便会铤而走险。朝廷所扩之军,又只能用于防民之乱,渐成守内虚外之实。” “而灾年募军,又衍生出招剌滥、拣选虚、训练差等问题。朝廷财政日紧,便不得不克扣挪用军饷,兵卒本就募自赤贫之家,一旦缺饷,全家无着。本朝上承五代乱世,军汉闹饷克上问题根深蒂固。士卒,无赏不动,无饷就闹,如此,军纪又废。而军队大量空额、营利经营、以囚徒配军?军官鼓励兵卒离营自谋营生以吃空饷等便不足为奇。” “如此以来,越募军,兵员实数越少,军纪越差,军队越弱,朝廷财政越紧,越要搜刮民财,越致民怨,就更要募军,由此便进了死胡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十四章 朝堂乱相 “善!元洪请继续。”朱武这是讲到了根子上了,徐泽点头称赞。 朱武受到鼓励,声音也响亮了一分。 “再观当今朝堂,崇宁元年(1102年),今上登基刚刚一年,便先在杭州置金明局,以宦官童贯为供奉官,搜括书画奇巧,后又命贯在苏、杭设造作局,集工匠数千人,专为皇帝打造象牙珠宝、金银藤竹、雕刻织绣等奢侈品以供享乐。” “此后,今上又擢贬官蔡京为相。蔡京此人是大大的奸臣,入仕后一直摇摆于新旧两党之间,毫无政治立场和人臣气节,两党皆深厌其人。原本献肃太后撤帘不久,此人便遭众臣弹劾去职,本已没了前程,若不是其人觍着脸巴结讨好童贯,绝无可能复起。” “蔡京拜相后,便打着‘绍述’神宗皇帝变法的旗号巩固权位,仿熙宁年间置(制置三司)条例司故事,于都省(尚书省)置讲议司,京自为提举,又引用私党吴居厚、王汉之等十余人为僚属,凡与京异志的,则一概打为元佑党人,元符末年疏驳绍述的也都称为奸党。京还奏请今上毁唐鉴、苏黄等集,又削景灵宫元臣僚画像,将元佑、元符两朝自宰相至百职司,开出一百二十人,籍为奸党,御笔亲书立石刊刻姓名,凡路监吏长吏所厅上,皆须各立一碑。” “为筹钱财以供皇帝挥霍,蔡京竟然弃朝廷信誉于不顾,先是行江、淮七路茶专卖,公然抢夺民利;又改盐钞法,直接废止旧钞,使得持有大量旧钞的富商大贾纷纷家破人亡;再铸当五钱、当十钱,大肆搜刮民膏,使得民间物价飞涨。” “崇宁五年,蔡京提出丰、亨、豫、大之说,鼓励官家大兴花石纲,建明堂,修方泽,立道观,使前代积累财富挥霍一空。” “蔡京靠讨好童贯起复,为相后便公器私用,荐童贯为西北监军,随王厚征熙河。出征之时,中太一宫失火,皇帝诏令禁止王厚、童贯出兵,童贯却矫诏私自出兵,随后收复四州,皇帝明知童贯矫诏,却不予追究,还因此功迁贯为景福殿使、襄州观察使,官家自坏朝廷法度。从此之后边臣为了功赏,便不恤民力,擅起边衅,屡屡对外用兵,大宋西、南再无宁日。” 朱武这段话说了很多朝堂旧事,要理解还得捋一捋。 先说当今天子赵佶,无疑是个极有艺术天分的天才,其天赋和成就直逼南唐亡国之君李煜,他在书法上独创瘦金体,瘦劲锋利犹如屈铁断金;绘画上花鸟精致逼真,体物入微,乃当世一流。其他品竹调丝,踢球打弹,无所不爱,无所不通,无所不精。 但玩艺术是个无底洞,一般人玩不起,便是富有四海的皇帝都不可能随心所欲地玩,大宋完善的国制也不允许天子沉迷享受和娱乐。 实际上,宋朝历代皇帝基本都以节俭自律闻名。 传自唐朝高宗显庆年间(公元656年至661年)的玉辂(天子座驾,宋称显庆辂),历经战火,早已经破乱不堪,却仍接着用了百余年六位皇帝,一直到实在不堪使用才换上新的。 自秦汉始,丧制规定皇帝即位一年后,即拿出每年天下供赋的三分之一营造自己的陵墓,一直修到死,宋朝皇帝的陵墓则只能在本人死后再修,而且不超过八十一天。 当年,包拯当面驳斥仁宗皇帝任张贵妃伯父张尧佐为宣徽使的旨意,激动地口水都喷到仁宗脸上。 仁宗老年无子,英宗过继得以嗣位,却坚持要追自己的生父濮王赵允让为皇考,让还在世的曹太后(仁宗第二任皇后)极度难堪,二者僵持不下整整十八个月,枢密使富弼对英宗说“伊霍之事,臣能为之”(伊尹放商王太甲于梧宫,霍光废昌邑王刘贺,富弼这话直白点说就是“再闹废了你”),吓得英宗赶紧妥协。 今上即位之初,有消息灵通的臣子知道天子喜珍禽奇兽,便尽心搜集送来,左司谏江公望指责天子“非初政所宜”,赵佶听了,老老实实的“纵遣之”,只有一只白鹇养熟了,天子亲自用杖驱赶都不肯离开。 为此,天子还命人把江公望的姓名刻于杖头以识其谏,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赵佶并不是天生的昏君,登基之初,他还是颇有明君之相的,也肯虚心纳谏。 人的欲望是会不断放大的,不加约束就会造成严重后果,而天子放纵欲望的后果就要由整个国家来买单。 智者往往从一些小事就可以上看出端倪,所以,箕子看到纣王使用象牙筷子便大胆预言商朝将要覆亡。大宋也不缺箕子、江公望这类见微知著又敢于谏言的臣子,若是没有蔡京这类会迎合又有能力的臣子,光靠天子一个人,便是有再多想法,也只能装在肚子里。 因球发迹的高俅在水浒原剧情中是大反派,但在这方世界却是非常低调。 其人原是苏轼小史(能做大文豪的秘书,其人文化素养和办事能力肯定是有的),后辗转到端王门下,建中靖国元年才转官(1101年,宋徽宗第一个年号,从这个年号可以看出赵佶最初是希望停止党争,安心治国的)。 崇宁二年,高俅随边帅刘仲武出征,四五年间就升到横班次高职位客省使,又因使辽有功转为三衙管军。 高俅出身低,升官速度还如此快,但大臣们对此事其实没有多大的反应。 一则是高俅为人真的低调。二则天子任用潜邸旧人担任三衙管军,甚至枢密使,乃是本朝惯例。更关键的是,身为殿帅,忠诚是首位,能力反在其次(前朝皇帝的殿帅赵匡胤就是因为能力太强而变成了本朝太祖),真要用上殿前司打仗,这国家也差不多快亡了。 会踢球又忠心不搞事的殿帅,只要皇帝信任,重臣们自然不会有意见。 蔡京却不一样,他在几十年的新旧两党党争中反复横跳,两党都恨其人,名声早就臭大街了。 因此,皇帝亲政不久(徽宗登基时尽管已成年,为了政局稳定,向太后仍然垂帘听政了半年),便被众臣群起攻之,一个月内三易其职。 换一般人政治生涯也就到此为止了,但蔡京确实非一般人,一则其人也有极高的艺术天分,甚至可以说是重臣中唯一能与皇帝在艺术上共鸣的;二则其人拉得下脸,居然能对宦官卑躬屈膝。宋朝可不比唐、汉,宦官的地位非常低,内侍要转高阶职位必须经政事堂批准,宰相呵斥天子近侍都不会有一点心理负担。 当初童贯受命到杭州访求名家书画和各种奇巧之物,蔡京日夜陪伴,极力巴结,童贯回京时,便将蔡京画的屏、扇带等物进献天子,由此得到天子的赏识,终于翻身。 蔡京拜相后,知天子喜声色犬马,便偷偷告诉富商朱勔之父朱冲,取江浙一带的珍奇进献,最初只是送来黄杨三株,得到了天子褒赞。以后年年增加,但一年不超过两三次,贡物才五七种,后来规模逐渐扩大,才形成了花石纲。 所谓花石纲,就是运送奇石异花的船队,十船称为一纲。 至于铸大钱,其实本无错,大宋经济高度发达,但铸币用铜的产量却始终没有突破性增长,钱荒的问题由来已久,铸大钱也算是解决之道。 大钱面值虽大,但比之后世的纸钞,本身好歹还有一定价值,问题的关键是朝廷滥发,还不能保证其信用。 而蔡京揣测天子粉饰太平的心思,将《周易》上“丰亨,王假之”和“有大而能谦必豫”曲意发挥,提出“丰亨豫大”,鼓吹君王应在太平盛世顺天理而动,崇尚盛大繁华,大建奇观和形象工程,以提振国民自信,同时也尽情享受,给天子的奢靡提供了有力的理论依据,奢侈无错,败国还败得心安理得,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十五章 大乱之征 毕竟是水浒世界第一个立杆子且坚持到最后的山大王,果然见识深远,能察人所不察,朱武的一番话说得徐泽频频点头。 徐泽问道:“我听说蔡京已经六十好几,以其年龄,怕也没活不了几年吧?” “曾有术士言蔡京有高寿之相,以其政坛沉浮几十年的经历来看,不死绝不会放权。” 沉吟片刻,朱武又道:“另,本朝自真宗开始,就有一个极严重问题,便是皇帝子息艰难。真宗生四字,除仁宗外,皆早夭;仁宗生三子,全部早夭,晚年不得不过继英宗承嗣;英宗生四子,一子早夭;神宗生十四子,八子早亡。哲宗仅生一子,三月即夭。” “子嗣不繁,生而难养的问题,多次影响朝局稳定,今上本就崇奉道教,即位时,子嗣亦不繁。后,茅山道士刘混康言,皇家子嗣不繁是因东京东北角太低,需要稍微垫高一点,今上照着做了之后,其后便男丁兴旺起来。” “自此以后,今上崇道之心便一发不可收。” “崇宁元年,建长生宫以祠荧惑。” “崇宁二年,诏许茅山道士刘混康修建道观。” “崇宁三年,方士魏汉津见帝,献乐,请铸九鼎。” “崇宁五年,加刘混康号葆真观妙冲和先生。” “大观元年(公元1107年),诏令道士序位在僧上,女冠在尼上,授凤翔府于仙姑清真冲妙先生。” “大观二年,颁《金箓灵宝道场仪范》于天下。” “大观四年,立感生帝坛,诏‘士庶拜僧者,论以大不恭’,停僧牒三年。” “去年,为独尊道教,令毁京师淫祠一千零三十八。” “上有所好,下必盛焉,今上即位以后,各州县大建道观,严重影响正常秩序,以至于皇帝都不得不下诏‘黜守臣进金助修宫庭者’。” 朱武言语犀利,声音逐渐加大,非常有感染力。 史进已经听呆了,徐泽却始终保持着头脑清醒,问:“真宗皇帝不也是极好仙道,晚年还搞出降天书的鬼把戏,也一样大在全国造宫观,后来又封禅泰山祭祀天地,比如今动静可要大得多。君臣如疯似癫,全国上下乌烟瘴气,几乎耗尽了天下民力,引得四海沸反,大乱小乱接连不断,但真宗皇帝驾崩后,刘太后秉政,逐步清理弊政,天下鼎沸之势便迅速止住。及至仁宗皇帝亲政,任用贤臣,南平作乱侬智高,西征复反西贼,开创‘治世’。” “如今局势虽也可以称得上乱,但以大宋的体量,只要皇帝及时收手,再换一两位有作为的相公,便可重新振作,即便乱,又能乱到哪里去?” 朱武回答:“真宗、仁宗两朝虽有大乱,但朝廷制度尚存,朝堂诸公大小相制,无一人能独揽大权,日常行政不乱,因此尚且安定。” “但自庆历新政以来的朋党之争已逐步破坏了朝廷制度,神宗朝新旧两党就已势同水火,随后宣仁太后‘元祐更化’、哲宗‘绍圣绍述’更是有你无我,一党上台,另一党无论贤愚,必皆放逐。” “蔡京能独揽大权,首在崇宁元年定‘上书邪等’,设‘元祐奸党’,此举打破了新党、旧党界限,只以与蔡京本人亲疏远近定,党争也变成了奸臣谋权,由此朝堂彻底失控。” “遍观历史,强汉盛唐皆败于党禁之祸。就算蔡京暴毙,今上又天不假年,以如今朝堂风气,新皇登基之日,也必将是新一轮更惨烈的党争开启之时,本朝虽号称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然共治的却是天子的天下,当权者眼里,只有权位,哪有天下?届时朝堂也必将更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十六章 天命 “元洪此番雄论非本人所得吧?”徐泽打断朱武道。 “咳咳——”正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状的朱武差点噎住,好不尴尬,“主公果真明察秋毫。” 废话!你既精于阴谋算计,又知天下大势,还能掌握如此多的朝堂机密,如此大才盘盘,怎的还会流落此地当这毫无前途的山贼 见徐泽没有怪罪之意,朱武这才小心解释道:“武愚钝,工于算计却拙于大势。但能预见天下大乱之征的才智之士却是甚多,早在崇宁三年(公元1104年),方士魏汉津便言‘不三十年,天下乱矣’。” “又有精《易》者孟翊,受蔡京推崇,任太学学官,曾与京言‘本朝火德,应中微,有再受命之象,宜更年号、官名,一变世事,以厌当之,不然,期将近,不可忽’(简单说,就是宋朝国运不好,搞不好会中途夭折,必须改年号官名之类),蔡京听了后却不高兴,指责孟翊切勿乱言。孟翊未听蔡京的警告,在文德殿大朝会散朝之时,突然于班中拿出一轴献于天子,其所画卦象便是与蔡京所讲之事,皇帝厌孟翊妖言惑众,龙颜大怒,编管孟翊于定州,武和孟翊毗邻而居,有幸拜入其门下,由此得知众多朝堂秘辛。” 真有这号人物?徐泽有些好奇,问:“令师可曾言大宋中微和再受命之时?” “先师于今年正月辞世,辞世前曾言‘十五年左右,卦象必应’。” 犹如平地惊雷,徐泽呆立当场。 今年是公元1112年,十五年后,不正是公元1127年的靖康二年么?这一年,只看年号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莫非施大爷搞错了,这方世界不是真实历史,而是玄幻位面,竟然真有这般能算尽天命的大能? 如果真有天命,自己一介凡人,又凭什么逆天改命? 徐泽毕竟受过多年唯物主义教育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片刻功夫便也释然了,来都来了,怕个球,人死鸟朝天,被什么鬼施耐庵丢到这方世界自己都不曾怂过,还怕这虚无缥缈的天命? 没见刚才朱武侃侃而谈半天大宋的各种弊病,说不定那个孟翊就是凭着这些问题,推断出大宋将于十五年内中微的,如换成自己身在朝堂,能有这么高远的视野,也…… 好吧,也无法推断大宋的具体危亡时间。 “元洪既得令师真传,想必也会卜卦吧?” “呃,不敢欺瞒主公,武的确得孟师《易》几分精髓,不敢说窥破天机,寻常事也能算得七七八八。只是不知为何,自半年前开始,卜卦之术就越来越不灵了,武最后一卦便是应在这少华山,此后脑子便一片混沌,竟然连曾经的好多事也想不起。” 有意思,朱武乃定州人,陈达籍邺城,杨春则是解良人。 徐泽读水浒时,还纳闷三个河北、河东人,干嘛要千里迢迢跑到华州落草,原来中间还有这段曲折。 还有,半年前,可不就是自己穿越到此方世界之时么? “元洪既知天下将乱,对如当今局势定有深思,可有教我?” 朱武苦笑,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谋篇布局确非武之强项,我仅知天下将乱,宋室不可扶。它朝或可入仕、掌军,谋一方军政大权,待乱起时振臂一呼,或力挽狂澜,或割据自守。本朝则绝无可能,且不论文武入流为一方统帅何其难,即便能做到,也无法使军为私有。” “何况,如今禁军已无可救药,制度在此,即便有三五千人,也只是空费钱粮罢了。权重如折、种、杨三家将门,名为宋臣,在其辖地却是威福自专,但对朝廷却丝毫不敢有非分之念。” “以武之浅见,或可先集合我等不容于官府之人,占山据水,平时打家劫舍,练就一支悍勇可用之兵,日后再利用花石纲问题,激化矛盾,煽动裹挟百姓作乱,乘机攻城略地,兴许是一条出路?” 徐泽果断摇头,别看当今朝廷对外不行,对内却是很有一手,真实的历史上,宋江、方腊相继作乱,都被轻易镇压。 靖康之后,南渡小朝廷缺兵少将,内忧外困,行在都遭遇了“苗刘之变”,江南也是遍地烽火,天下不满朝廷对外极度无能对内残酷剥削而造反者不计其数,而且动辄聚众成千上万,如张仙、高托山的起义,号三十万,继承钟相的杨幺实打实聚众二十余万,但均被一一镇压,南宋中兴四名将便是在剿匪中招降纳叛,不断壮大实力,由此成就功业。 此位面即使有小的魔改,但也不会偏离历史太远,落草为寇尚属小打小闹,是疥廯之疾,官府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一旦占据州县,就触动了朝廷的敏感神经,那时就是不死不休了。 要说,此时最好的选择就是甭管啥天下兴亡,现在就去临安置产,十年后再投靠赵构,进可得潜邸护驾之功,退可保一世富贵平安,可蛋疼的是,施大爷他不让你这么选啊! 话又说回来,作为一个血性男儿,来到这个即将大乱的世界,不做一番事业也确实心有不甘。 “元洪此举或可斟酌,但久落草莽,部属必匪性难驯,能乱天下却难安天下,终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过早起事又会遭朝廷重点打击,亦难成事。且大宋三面皆敌,一旦内乱蔓延持续,必遭强邻窥伺,届时北虏南下,神州沦陷,我等便是历史罪人。” 见朱武面色苍白,徐泽稍稍缓和了口气,说:“其实,你考虑的方向没问题,但在操作上,太糙了。秦亡之时,汉高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霸王却杀子婴、焚秦宫、屠咸阳。楚汉争霸,汉高屡战屡败,关中子弟却前赴后继竭力支持。汉高能得天下,得人确实很重要,才有众多豪杰相助,但关键还是其深得关中人心,根基稳固。” “本朝自立国始便重商多税,小民极能忍耐,今天下虽有小乱,但远未到板荡之时,欲成大事,尚需忍耐。历朝更替,皆是内乱外患之时,然真正造成生民锐减、赤地千里的,反倒多是内乱。若无安民之能,莫行裹民之事,古往今来,凡裹挟小民生乱者,无一成事。” 咀嚼着徐泽的话,朱武不禁陷入沉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十七章 安顿 徐泽没有打扰朱武,见杨春若有所思,再看向史进,沉思中透着疑惑,暗想他真是开窍了。 过了一会,朱武回过神来,赶紧施礼:“武失礼,请主公责罚。” 徐泽摆摆手,说道:“今日听元洪一番话,我也有所悟,但很多事尚很朦胧,你等先在少华山安心发展,静候我日后传音。” 朱武见徐泽话已说完,赶紧起身,俯身高举双手,递过一本牛皮纸册子:“此为山寨备细,请主公过目。” 少华山有喽啰316人,老弱妇孺146人,加3位头领,共465人。另有马、骡、驴、牛、猪、羊等畜72头,钢刀13把,铁枪117支,竹制软弓3张,其余竹枪若干。另有钱2251贯,粮186担,还有布帛、盐酒等若干,其后附花名册。 徐泽计划日后再细看,简单看了几眼后,收入怀中。 山寨怎么么会有老弱妇孺? 沦落为山贼喽啰的,多是活不下去的穷苦人,都是娘生爹养,上有老下有小,又不是吃皇粮的正规军,自己落草了,家人没法照顾且必然会受牵连,能不管家人死活,独自上山的还真不多。 原剧情中,猎户李吉跟史进说少华山“有五七百喽啰、百十匹好马”,李吉毕竟不敢靠的太近,应该就是瞎估摸的。 徐泽说:“山寨初创,当立规矩、明组织、严训练,不宜盲目扩张,阵而不练,反受其害。要抓紧整训,所缺粮铁等物,可安排灵醒之人与史诚联系,但需按市价购买。另有李家村猎户李吉,曾窥探庄中,并知山寨详情。” 吩咐孙石带陈达过来,陈达昨日被徐泽踢下马,又抡一圈,摔得不轻,此时脸上瘀肿一片,说话都难,心里对徐泽更是惧怕。 关了一夜后,陈达早就什么都想明白了,再多傲气也磨没了,被带上堂,见到徐泽,陈达倒头便拜,期待着对方能留自己一条小命。忽地瞥见朱武和杨春立在一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顿时愣住。 徐泽没兴趣做戏,只吩咐杨春给其松绑,简单劝慰几句,便让三人返回山寨了。 相信经此一番折腾后,陈达也只能任由朱武搓揉了。 至于少华山以后会不会失去控制,其实不在朱武等人,还是看徐泽自己有几斤几两。 “哥哥,莫非,莫非大宋真的要大乱?” 待三人离开,史进就迫不及待的问,他虽是万恶的地主老财,也多少有些家国情怀,还是不敢相信如此盛世怎的说乱就要乱了。 朱武已经落草,成了人人喊打的草寇山贼,短期内看不到洗白的可能,因此行事多有偏激,言语中也有很多偏颇之处。 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是完美的,后世的天朝,也曾矛盾重重,却在西方一片唱衰声中逐步复兴;超级大国美国政治丑闻不断,内外部矛盾尖锐,也没看出它短期内奔溃的可能;而曾经的另一个超级大国苏联,却在紧张的冷战中突然分崩离析。 北宋的灭亡究竟是必然还是偶然,后世数百年都无定论,以徐泽如今地位和接触的信息,更无法下结论,但这些就没必要对史进说了。 徐泽叹了一口气,说:“国之将亡,必生妖孽。如今大宋确实乱相丛生,但还没到生妖孽的地步,会不会亡,何时会亡,谁又能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兴亡之替,百姓更苦。大郎,以史家村所处的周边环境,能有今日这般兴旺,已经到了极致,不管兴亡,都得早做打算。这两天你把庄里的事处理好,便随我去东京走走吧。” 史进不再追问,躬身道:“但听哥哥吩咐!” 其时信奉多子多福,四世同堂,五世同堂都有,一户少则四五人,多则几十乃至数百人,史家村共378户2725人,除21户杂姓亲戚外,其余均是史姓族人。 如此大的宗族势力,莫说华阴县,便是整个华州,也是能排的上号的。 华阴县官府对史家村也是颇为忌惮,所以得知少华山有贼人立寨,华阴县却始终只打雷不下雨,可能也是存了借机消磨史家村的打算。 作为族长,史进虽然平时不甚管事,但真要离开,也是一件影响全村稳定的大事,自不可轻率。 随后的两日,史进召集族老,宣布自己将要远游求学,族中大小庶务交由史诚打理,史太公故后,本也由史诚代史进搭理族中事务,自无人反对。 又召集众所有村人,当众宣布了此事,有庄丁欲要随侍族长,史进自不会同意,只说自己求学时间不长,且承诺以后会带人出去,众人方散。 随后,史进又分别唤来史诚、史武等人,由徐泽耳提面命相关事宜。 六月十九,辰时还未到,徐泽与史进、孙石、王四一行四人便踏着霞光,纵马向东而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十八章 少年轻骑客京华 徐泽一行四人到达东京城西的时候,正是辰时。 一溜驼队缓缓前进,老远便能听到驼铃随着晨风入耳,目的地近在眼前,驮工们吆喝不断,驾驿着驮队加快速度。 道旁小河对面,一只小舢板栓在树蔸上,几户农家小院内隐约传来鸡鸭喂食时争强的喧闹,间或夹杂着几声“咩~”的羊叫声。 拐过被树掩隐着的弯道,便见一片忙碌的汴河码头。 东京百余万人口,每日需消耗的燃料、粮油、肉菜都是一串恐怖的数字,靠的就是四水贯都(汴河、蔡河、金水河、五丈河)的便利船运。 但见码头上货主正在督促二十来个赤膊的力工向大船上奋力上货,旁边两只稍小的船则在忙着卸货,后面几个排队等码头货主还不时焦急催促。 一座酒店紧挨码头,此时还关着门,没到营业时间。 过了码头就是连排的货栈,货栈后是成片的各类手工作坊,时辰尚早,但作坊内叮叮当当声却已响彻一片。 货栈外还有一群力工、脚夫眼巴巴的等人雇佣。 货栈尽头连着的草市内早已人声鼎沸,时鲜农产、水果、禽畜、鱼虾、生活日用皆有,两个税吏穿插其中,催促卖货的乡人赶紧交税。 前面有几个铺面,卖着凉茶、香料、干货和早点,一家规模颇大的客栈立在道旁,再远处就能看到金明池、琼林苑及其后高大的东京城墙。 四人买了一兜炊饼,胡乱对付了早餐。 王四满脸兴奋,边吃边跟史进小声嘀咕东京城外怎的就如此繁华云云,史进银盘大脸满是严肃,眼珠却溜溜转个不停,比较着来往行人的着装品位,不时扯一下自己还算体面的衣服。 每日来往东京的公差、商贾和旅人也是个惊人的数字,为维持东京秩序,缓解城内客栈、旅邸压力,一般人不允许在城中客栈住宿,城外开办的客栈便有了相当大的市场。 徐泽四人骑大马、携利刃,自是不能这么大咧咧地进入有禁兵令的东京城,只得先到客栈办理了住宿,并寄存马匹、行李和武器,随后又问了东京街道道路情况,客栈掌柜收了钱后,态度热忱,有问必答,见徐泽四人均是外地口音,还主动询问需不需要雇个“知事”(导游)。 四人出了客栈,一路向东。 两旁相对,夹着官道的,是周九里三十步的金明池和规模仿佛的琼林苑,因两园三月一日才开,此时不能进入,几人只能脑补“驾幸临水殿观争标锡宴、宝津楼诸军呈百戏、纵人关扑游戏”的盛况。 过了金明池,便是顺天门。 徐泽虽在后世见惯了各种人造奇观,但经历了半年多的边疆生活,看惯了低矮破败的各种建筑,此时近距离感受城墙的压迫感还是很强的。 出乎意料,城墙上并没有值守禁军,城门下也没见着守门兵卒,人员出入不禁。 想想也是,东京每日进出人数何止上万,要是一一盘查,便是再开十个城门都不够。 城门边倒是有个税吏拦着携带货物的商贾收税,税吏正指着麻包报出一个较高的税值,貌似蜀地口音的商贾急得只嚷嚷,后面几个商贾面色愤然,却不敢吱声,还有人催促辱骂蜀商挡道,见无人主持公道,那商贾只得哭着脸交了钱进城。 当百余万人聚居的超级大都市那磅礴气势,透过三丈长的城门洞撞入只见过几千人聚集“大场面”的史进、王四二人视野时,两人均是目瞪口呆,目力所及,全是超越他们想象的存在。 但见阔五十步的新郑路大街,尽头是高大的城楼,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专营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等的店铺,也有医药门诊,大车修理、看相算命、修面整容的门面,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 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嘈杂中,依然透着一些京城特有的范儿,譬如跑江湖卖药卖卦的,都穿着体面,皆具冠带,就连乞丐也有规格,即使路边小吃摊,盛用器皿也很精致、卫生,卖相极好,让人一看就有食欲。 孙石起先也震惊不已,稍过片刻,便将视力收回,只盯着四人身边的人转个不停,仿佛是担心有人趁几人不备偷东西似的。 徐泽不禁有些头疼,你还这么小,满街的花花绿绿不看,却操心这些事,就不觉得生活无趣么? 四人找到一家成衣铺,史进走在最前,待进门,却见两个分别穿着粉、绿色纱质襦裙的小娘子嬉笑着走出铺子,二女襦裙的领口开的都比较浅,露出颈下一片白腻,史进一时失神,和二女看了个对眼,顿时囧了个大红脸,赶紧后退两步,让开道路,两个小娘子则掩嘴“咯咯”笑着离开。 “哥哥,我——”史进欲和徐泽解释。 徐泽笑道:“大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实话,看到这两个小娘子,我也心潮澎湃啊!” “真,真的?”史进还欲再问,却见徐泽陷入沉思,赶紧住了嘴。 来到这个世界半年多,全盘接收了前身的记忆,为了做大事,徐泽在疯狂学习的同时,也努力的让自己活的像个“古人”,以增加亲和力,为了能踏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他更是努力的不去想前世。 今天看到这两个衣着大胆自信的小娘子,才让他猛然回想起前世夏天的空调、雪糕、大长腿。 混蛋啊,是哪些家伙整天哔哔铁血强宋、士大夫小市民的天堂,你们过来啊,换我回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十九章 宗女作价好买卖 一阵鼓吹声惊醒沉思中的徐泽,眼神聚焦,见到不远处一队人进入眼帘。 先是鼓吹班在前,而后四对举着旗牌的红衫小吏,接着又有八名兵卒压阵,随后便是骑着红马大腹便便的新郎官,后面是八人抬的大花轿,再后,则跟着数十个抬着箱笼的仆役。 王四小声嘀咕:“新郎怕不是有四十了吧?” 孙石也冷脸盯着旗牌和花轿来回看。 “哥哥,这莫不是哪个大官嫁女儿?”第一次见这么大场面的史进很好奇。 徐泽哪知道这些,含糊回答道:“好像是吧。” “非也非也。” 声音从旁边传来。 徐泽扭头一看,原来是一约莫四十岁,身穿白儒衫,头簪一朵鲜艳红牡丹的书生。 呃,兄台这造型够雷人啊! 徐泽惊讶的表情一扫而过,虚心请教:“尊驾贵姓?” “免贵,王。”书生答礼道。 说话这么酸,徐泽差点脱口问出“阁下莫不是白衣秀士王伦?” 书生说话虽酸,人却很热情,主动解释道:“此乃县主出嫁,夫家是城外吕员外,跑河运的,官家办花石纲调用运粮纲船,吕员外乘机接手,迅速起家。其原配已过世四年,如今发迹,便娶个县主续弦。” “啊,”史进震惊不已,问道:“县主不是皇亲么,怎可下嫁商贾,还是个老鳏夫?” 这哏捧的王姓书生甚是舒服,看着史进的眼神顿时和蔼不少,摇头卖弄道:“皇家当然不许,英宗皇帝就曾下诏‘婿家有二世食禄,即许娶宗室女’,神宗皇帝又诏‘应袒免以上亲不得与杂类之家婚嫁,谓舅尝为仆、姑尝为娼者。若父母系化外及见居沿边两属之人,其子孙亦不许为婚。缌麻以上亲不得与诸司胥吏出职、纳粟得官及进纳伎术、工商、杂类、恶逆之家子孙通婚。后又禁刑徒人子孙为婚’‘其冒妄成婚者,以违制论,主婚宗室与媒保同坐,不以赦降,自首者减罪,告者有赏’,还诏‘宗女毋得与尝娶人结婚,再适者不用此法’。” 王书生一番话引用多条律令,咬文嚼字,听得史进、王四云里雾里。 徐泽暗想,能把和自己没啥关系的《宗室法》条文背的这么清楚,莫不是提前做了准备,就等着在此卖弄? 你丫得有多无聊! “朝廷既有严令,为何还有这,这,这事?”王四忍不住问了一句。 王书生丢给王四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接着说:“刑统虽严,但此类事却是民不告官不究。且皇家对宗室防范很紧,宗室虽赋以重禄,却别无职业,藩邸之设,止奉朝请,宗室犯罪,与常人同法。宗室位尊却无权,有禄却仅可养家,又不许经营,要想体面过活,就多生女儿嫁商贾。” “别家嫁女,那是赔钱,宗室可就是大把的赚钱了。这不,六千贯,全是小钱,不嫁鳏夫,如何能赚这么多。嘿嘿,你看,这些装嫁妆的箱子是不是看起来轻,八成就是样子货,只进不出,蔡州郡公这铁算盘打的真是响啊。” 史进、王四还有些懵,徐泽却是听明白了王书生的意思。 一则宋朝对宗室防范之紧,历朝罕见,宗室身份光鲜,却没甚特权。哲宗时还诏令禁宗室联姻内臣家,一旦有人娶了宗室女,朝廷会赐虚职官,但此生也就此为止,靠刷政绩走上人身巅峰是想也别想。因此,但凡有抱负的士人都不愿与皇家结亲,皇帝的女儿都愁嫁,宗室日子更是过得紧巴巴的,有的实在过不下去,还借机就跑到皇宫里哭闹。 二则此时妇女地位并不低,寡妇改嫁可带走嫁妆是法律明文保障的,时人嫁女,多厚嫁妆,以期女儿在夫家有钱有地位。由此也导致因嫁妆不足,婆家嫌弃甚至寻机休掉,哪家女儿多,便愁坏一家人,一些家境不好的人家,甚至生女不举。 三则朝廷大量造大钱(折五、折十钱)引起民间抵制,一再贬值,日常生活中,大钱遭到百姓抵制,小钱更受欢迎。 四则为何商贾贴钱也要娶宗室女?想来应是宋虽重商,商贾地位却依然很低,和宗室结亲,朝廷会赏赐虚职官,虽然关键时刻还是没啥用,但好歹有一层护身符不是? “谢王先生指教,祝先生科场连捷!”史进见对方有问必答,对其很是恭敬。 “哈哈哈,今年吾必金榜题名!”王书生摇头晃脑,甚是臭屁。 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欺负我乡下人没文化么? 徐泽的前身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省试、殿试都在春季,此时已到盛夏,而且今科刚过,下科还在三年后,见眼前这书生恬不知耻的胡诌,徐泽顿时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拉着还和对方掰扯不清的史进进了成衣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二十章 繁华东京寻世交 一刻后,四人焕然一新地走出店铺,徐泽还好,史进、王四、孙石三人虽是一身新衣,气质却迥然市人,引得街上之人频频瞩目。 见此情形,徐泽没了继续逛街的心思,带着三人沿着大街一路东行,穿过宜秋门,进了里城。 过了里城景圣坊便是都亭驿,入眼看到三重五进气派非凡的大辽使馆,使馆外六名轮值的契丹武士看到孔武有力的徐泽、史进二人,立即昂头挺肚,气势更盛。 都亭驿过后,众人穿街过巷,来到宽阔异常、全部青石板铺就的笔直御街时,就连见惯了后世大工程的徐泽也震撼莫名。 过了御街,一路询问,终于到达信陵坊一间背街无院民居,门虚掩着,徐泽上前敲门,问道:“敢问张教头在宅否?” 宋制“私居执政亲王曰府,余官曰宅,庶民曰家”,府、宅、家代表的是不同身份之人的居所名称,不可乱用。 片刻后,一名五十许的魁梧老者手握书卷开了门,望着面前似曾熟悉的年轻身影,张教头疑惑地问:“诸位是?” 徐泽取出怀内的信笺,双手恭敬地递上:“先父姓徐,讳澈。” “原来是贤侄,快快请进!” 入屋后,徐泽又一一介绍史进、孙石、王四三人。 落座后,王四、孙石主动端茶递水,张教头武人作风,宅中又无可唤之人,自是坦然受之。 看完信,张教头说:“当年我与你父出密州,几经辗转,方入殿前司骁骑军,后你父又嫌东京蹉磨,随吕相公征西夏,一别三十年,虽偶有书信,毕竟远隔千里,不曾想,如今却是阴阳两隔。” 稍稍调整了情绪,又说:“东京虽安逸,却远不及边疆金戈铁马来得痛快。可笑我二人还为此立下赌约,现在想来,甚是可笑,我远不及你父啊。” 徐泽叹了口气,说:“先父性子刚猛,临阵必浴血,金明寨伤重被俘后,连夜夺马潜回,伤了根基,又郁于长兄亡于没烟峡,自此落下病根,其后十余年均未能上阵。我不知先父和伯父赌约,却知先父后来实已经厌倦无谓征伐,临终特意叮嘱我返回祖籍。” 史进、王四二人均是才知徐泽身世,更生崇敬。 张教头点点头,无言以对。 徐泽又道:“小侄此次进京,一是完成先父遗愿,二是想请伯父替小侄的小弟寻一医科好手,为我这兄弟把把脉。” 张教头顺着徐泽的目光看向孙石,点点头,说道:“此事不难,我与太医院丞翰林医学士钱乙有旧,当可以赏一分薄面,只是钱太丞事务繁忙,贤侄可能需要等上数日。” 徐泽赶紧起身,和孙石一起施礼感谢,并递上一个银锭。 “此为请太丞的预约金,有劳伯父了。” 真没想到老张这么给力,竟然能请到钱乙这个儿科圣手,徐泽在后世便听过此人大名,乃古今儿科第一人,唯一获得“翰林医学士”这一称号的超级大牛,当下真是喜出望外。 张教头接过银锭,想了想,还是放在桌上,算是收下了。 徐泽坐下,接着说:“三则,想询问伯父,可有返乡意愿。” 张教头面色凝重,起身关好屋门,又看了看史进三人,反问:“贤侄,此话何意?” 徐泽手指史进三人,“此皆我托付性命的弟兄,伯父尽可直言。” 待张教头坐下,徐泽严肃的说:“小侄幼年常观鸟虫习性,知燕子低飞,定有大雨;蚁虫吐泥,天必晴稳。先父临终前曾与小侄言,伯父三十年前尚是一小卒,便断定朝廷攻略西夏,或胜于疆场,却必败于朝堂,由此不愿西去,其时家父还笑你怯懦,不曾想几十年征战,数百万英灵血洒边墙,却始终难破僵局。” “小侄一路西来,只见民生凋敝,接连遇到强人剪径、山贼劫庄,伯父长于战略,久居东京,当知朝堂乱象,东京不可长留啊!” “贤侄见识长远,后生可畏啊,”张教头抚须赞叹,随即又情绪低落。 叹道:“老夫就一低阶武官,这朝堂乱不乱,与我又何干?要说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是该落叶归根了,只是放心不下小女秀娘。哎,当初要是随你父西征,也许秀娘就与你家大郎结亲,何至于……罢了,不说也罢。” “当年澈哥儿西去时曾言‘即便知道劳而无功,也得有人去做’,对西虏,不攻便要守,将士或可少阵亡,百姓必多死伤。就如我在这京城,有些事,明知不对,也得去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二十一章 正店樊楼可作客 都是洒脱人,就不必做小儿女状了,见张教头已把话说透,徐泽起身道:“既如此,小侄也不强求。已到午时,小侄几人腹中空空,估计伯父也不善庖厨,今日便请伯父带我等去樊楼开开眼如何?” 徐泽话一出,史进、王四均眉飞色舞,孙石也心向往,都到了东京城,岂能不知东京七十二家正店之首樊楼的名号啊,若知道要去樊楼,早上还吃啥炊饼啊? 张教头听到话后,明显怔了一下,抚须,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徐泽,随后爽朗一笑,说:“好吧,今日老夫便陪你们这帮小友浪一回!” 我擦!张老头,你这什么语气和眼神,樊楼有古怪么? 林冲不就经常去樊楼嘛,没看原著中他和陆谦上樊楼吃酒时的作派,明显是常客有木有! 出了门,回到御街旁的御廊里,张教头客串起知事,领着四人边走边介绍:“东京城始建于后周显德三年,到本朝后又多有修缮和扩建,分外城、里城和皇城三层,城内共八厢一百二十一坊。外城周五十里一百六十五步,有城门十二。里城本为唐时汴州城,周二十里一百五十五步,有城门十。皇城周五里,有城门六,这里就能看到四个角楼,均高数十丈。妄人常清谈本朝立都汴梁,无险可守,岂知东京三城本就是天下险关。唉,可惜……” 这个话题过于沉重,张教头及时收住了话头,指着御街两旁的商贩和行人,接着讲:“皇城正门为宣德门,从宣德门直通外城南薰门即为此御街,阔二百余步。本朝原延唐制,市坊分开,商住独立,封闭管理。然东京日渐繁荣,旅邸、商馆屡屡侵道,朝廷数次整改无果,索性放开。” “如今坊墙不再,商住混合,就连御街边的御廊,都许市人经商,嘿嘿,开封府倒是每年能凭此收取不少‘侵街房廊费’,只一点——中心御道不许人马行走,盖因南薰门与大内相对,寻常士庶殡葬车舆也不得由此门而出。” 说完,张教头面色古怪,低声说:“唯民间所宰猪子,须从此门入京,每日至晚,每群万数,止十数人驱逐,无有乱行者,堪比禁军演武。贤侄夜间若是玩得晚,倒是可瞻此‘盛况’。” 噗,不准走人的御街却允许赶猪! 史进只咂舌,“额的个娘,每天万数头猪子全杀成肉,这咋吃得完!” “一头猪也就杀得百十斤肉,京城人口百余万,酒肆夜市无数,如何吃不完?”见众人兴致正浓,张教头又接着讲:“里城由此直到州桥,两边皆居民。” 回头指了指,“外城西大街为曲院街,街南遇仙正店,酒最好喝,银瓶酒七十二文一角,羊羔酒八十一文一角。街北薛家分茶、羊饭、热羊肉铺。” 稍加停顿,笑望徐泽,说:“再向西去皆妓女馆舍,是为院街。御廊西即鹿家包子,余皆羹店、分茶、酒店、香药铺和居民。出朱雀门东壁,亦人家。东去大街、麦梨巷、状元楼,余皆妓馆,至保康门街。其御街东朱雀门外,西通新门瓦子以南杀猪巷,亦妓馆。以南东西两教坊,余皆居民或茶坊。要听曲看杂耍,各坊都有瓦子,若论最优,当是桑家瓦子、内中瓦子、里瓦子三处,其内便有勾栏五十余座。” 徐泽暗自腹诽,我勒个去,东京人民的肾真特么好,仅御街旁就这么多妓院和教坊,都能照顾得过来么? 还有,张老头你要不要对我一个子侄反复说这些? 还有还有,能不能说重点啊,这妓院消费究竟几何? 心里想着,嘴上却说:“赶紧打住,伯父,咱别提妓院了,说樊楼。” “樊楼原名矾楼,矾石的矾,又叫白矾楼,原是东京白矾行会的会所,后改成酒楼,前几日刚更名丰乐楼,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 张教头拱手跟一迎面相遇的熟人打过招呼,又接着讲:“樊楼日均客流千人以上,位置可不好定,幸好你们中午来,晚上兴许就定不到位置了。” 晚上还有什么讲究么? 张教头手捋胡须,“向晚,樊楼便珠帘绣额,灯烛晃耀,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百,聚於主廊口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 噗,还是妓院! 这不就是大宋版的天上人间么? 难怪老头起先眼神那么古怪,看着史进瞬间羞红的大圆脸,徐泽弱弱地说:“那个,伯父,小侄忽然觉得状元楼挺不错的,离伯父宅也近。” “哈哈,”张教头看着几个小辈窘迫样,心情大好,大手一挥,“不必,吃完饭老夫也好顺路去求钱翰林,走吧。” “前面便是宣德楼了,宣德楼左南廊对左掖门,为明堂颁朔布政府,秘书省右廊南对右掖门。近东则两府八位,西则尚书省。御街大内前南去,左则景灵东宫,右则西宫。近南大晟府,次曰太常寺。樊楼在里城东北,还需再走两里。” 远远的绕着高大的皇城宫墙,过潘楼,张教头一路介绍“潘楼街”“甜水巷子”“能太丞宅”“东华门”“鬼市子”“郑皇后宅”“西榆林巷妓院”,不知不觉便到了目的地。 但见五座由天桥连着的三层木楼立在眼前,主楼牌匾上书“丰乐楼”,门首缚彩楼欢门,上书“开业酬宾十日内,每先到者赏金旗”! 徐泽一脸懵逼,这营销手段真眼熟,莫不是进错片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二十二章 身居东京大不易 进到楼内,一着黑色丝质小袖长衣的知客小濩(伙)子迎上来,向张教头问好。 “贵客可有预订厢间?” “不曾。” “贵客这边请。” 在知客的带领下,五人上楼,穿过约百步的曲折走廊,终于走进了一间门额上题有“金丹无涉”四个飘逸草书的包厢内。 进入门内,迎面是一扇写生蛱蝶图的四扇屏风,彩蝶翔舞于野花之上,蚂蚱跳跃于草叶之下,给人以春光明媚的愉悦和轻柔的美感,形象准确自然,风格清秀,设色淡雅,线条有轻重顿挫变化,具有浓烈的田园野趣意境。 绕过屏风,进入宽敞的包厢内落座,知客奉上菜单,张教头以目示意徐泽、史进,二人皆摆手,张教头便不客气,直接报了八个菜名:夹面子茸割肉、虚汁垂丝羊头、肉醋托胎衬肠沙鱼、炊羊肫、假野狐、洗手蟹、莲花鸭、群仙羹,另叫外来托卖海鲜时果和旋切莴苣生菜,酒水则只点了店内招牌酒。 知客又问:“可要闲汉厮波打酒座?” “不用,焌糟即可。” 待知客躬身退去,张教头推开窗,指着不远处的正在动工的皇家园林,抚须笑道:“若是在潘楼,此位置便可直视大内,兴许就可以看到官家带着高太尉踢球打弹。” 史进目瞪口呆,徐泽则只翻白眼“早不说”! 张教头讲起皇城旧事,皇城的前身是唐时节度使治所,既狭且矮,太祖时,曾按洛阳宫殿的模样,扩建了东北隅。到仁宗时,国家富足,想再扩建,但此时皇城周边全是旺铺豪宅,朝廷要拆迁,钉子户不同意,仁宗无奈,只得放弃。 张教头刚讲完,便有堂倌端上注碗、盘盏、果菜碟,摆好酒盏、酒壶、碟、箸,其人来去悄无声息,摆放轻捷迅速,端的训练有素。 见史进拿着银箸琢磨,张教头便介绍这碗盏、酒壶均是上好汝瓷,就连宫中用的也不多,价值远超银箸。 徐泽留意到室内点着很好闻的熏香,毫无一般酒楼进门便能嗅到的浓重油烟和酒肉过喉之后的异味,而此包厢窗棂、桌案、梁椽,乃至杯盘碗碟,处处都打着草、蝶的印记,整个包厢装修和器具浑然一体,显是专门定做,不由咂舌。 等上菜的时间,张教头介绍道:“东京习惯,凡店内卖下酒厨子,称茶饭量酒博士;至店中小儿子,称大伯;为酒客换汤斟酒街坊妇人,称焌糟;使令买物命妓,取送钱物之类,称闲汉;换汤斟酒歌唱,或献果子香药之类,客散得钱,称厮波;还有下等妓女,不呼自来,筵前歌唱,予小钱物赠之方去,称礼客,或打酒坐;或卖红色果实罗卜,不问酒客买与不买,只顾散与坐客,然后得钱,称撒暂。东京正店、脚店如此处处有之,唯州桥炭张家、乳酪张家,不放此等人入店,当然似樊楼如此排面,客人不许便不敢来。” 说话间,各式菜样便陆续端上,更有一二十上下腰系青花布手巾,头绾危髻的秀丽妇人进的厢间,问安后,麻利地换汤斟酒。 除了张教头,其余四人毕竟还是未近女色的雏儿,一时皆正襟危坐。 桌上菜肴具是色香味俱全,尤以造型精美。 好吧,几人皆是粗人,其实根本就不讲究这些,不一会便推杯换盏,气氛甚是融洽。 史家村那次,史进和徐泽灌了一肚子劣酒,头疼一整夜,今日喝着美酒,又是小杯细品,方知其中滋味。 酒兴上来,史进借机请教张教头武技,并请其推荐几本增见识、长谋略的书。 张教头善弓马,年少时好勇斗狠,进入东京后得高人点拨,转而读书,起先见史进皮肤外露之处皆是青龙纹身,疑其为好勇无谋之辈,本不看好,不料此子学武资质甚佳,更难得的是虚心向学,仿若当年的自己。 再观孙石少年沉稳,王四为人机灵,大不似一般村夫。 而且三人皆对徐泽唯命是从,不禁对自己这老友之子充满期待,转头看徐泽,这——这小子居然和焌糟妇人聊的起劲。 只听妇人言:“奴家夫君是广勇军禁卒,家中虽只有婆婆和小姑,但仅靠夫君七百文钱、二石半粮的月俸却是不够过活,去年夫君已得官长许可,自在土市子营生,加上奴家在这酒楼使唤,方可勉强过活。” 妇人言毕,见众人皆不语看向自己,赶紧施礼道歉:“奴家失语,搅扰官人们酒兴。” 众人酒足饭饱,张教头赏给妇人百文钱,妇人自是千恩万谢而去。 徐泽问:“伯父可知,东京似这妇人之夫这般,自谋营生的禁卒有多少?” 张教头放下酒杯,知这小辈志向非同一般,也不隐瞒,叹了口气,低声透露了一些隐秘的消息:“全国禁军号八十万,东京独四十万,然实有数,可能还不到此数的一半,或许更少。元祐七年(1092年)宰执吕大防报‘具出天下禁军、厢军人数,禁军五十五万余人,约支三十余万缗,厢军二十余万人,约支七万缗’。崇宁六年(1106年),枢密院报‘禁军缺二十四万,近创广由勇、崇敏、崇政十万人,尚缺十四万’,如今六年过去,恐怕又有不少士卒如这妇人之夫这般自谋营生了。” “京师禁军补了缺,缺了补,人数却越来越少,若说东京浮浪闲汉,其实大部分都是禁军后代或家人,居东京大不易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二十三章 豹头环眼非翼德 张教头仅仅是一个低级武官,却能知道如此多的朝堂机密,固然是他关心政局、爱钻研时事,但也印证了大宋朝堂上下的保密防范意识淡化得多么可怕。 朝廷不重视保密工作,徐泽却不敢大意,虽然桌上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人,但还是要防隔墙有耳,赶紧换个话题,感叹道:“小侄原以为自己对经营尚有些浅见,今日来樊楼,本也存了对比之心,现下看确实是浅见,似我这等边鄙武夫,若是在京城开店,怕不是要赔得兜裆布都要搭上。” 张教头哈哈大笑,打趣道:“还是莫要经商了,以贤侄的身手,投军混个肚饱还是没问题的。” 徐泽陪笑,不想接着谈从军的事,再次转移话题问:“伯父,似樊楼、潘楼这等奢靡之所,一般消费几何?” 张教头略一沉吟,说道:“今日少酒无妓,费应不过二十贯,若呼朋引伴,召妓彻夜畅饮,数百贯也是常事。要说真的奢靡生活,反不在这酒楼,达官显贵、豪富之家宴会开销才真是一掷千金,老夫位卑,不曾经历,不敢妄言。” 徐泽在后世倒是听说过蔡京吃包子的故事。 说有士夫于京师买一妾,自言是蔡太师府包子厨中人。一日,令其作包子,辞以不能。诘之曰:“既是包子厨中人,何为不能做包子?”对曰:“妾包子厨中镂葱丝者也。”做包子都有专门的“包子厨”工作组,而且分工到“镂葱丝”这么细,其生活奢靡可见一斑。 蔡京府上一天的生活开支究竟多少,以徐泽的见识,实在想象不到。但今日这顿,二十贯的概念他还是很清楚的。 算成银子,十几两,似乎不多,也绝不是小数目,徐泽和孙石二人在延安府生活,住的是自己的房子,不要钱,最大的开销便是一日三餐,因为练武,还要经常吃肉,但日费不过百来文,从延安一路到达华阴县,走了几天,途中开销也仅一贯多。 饭毕,张教头会帐打包,徐泽如今也有千贯身价,但手头的钱,主要是史进带出来的,算是作为入股资金,要起家办大事的,而且张教头和自己关系非同一般,以后有的是机会报答,自不用谦让。 会账时,果然不足二十贯:共十八贯二百三十六钱,实收十八贯二百钱,一贯钱五六斤,出门大额消费当然不可能提一麻袋铜钱,张教头用的是银子。 清以前,不算五代混乱时期燕国用黏土烧制的“山库钱”,历朝真正由国家铸造发行的钱币基本是铜、铁两样,金、银只是可用于交换的贵金属,从未作为官方发行的货币出现过,因此,其价值难定,实际上是随市场浮动的。 有宋一朝,银铜兑换比波动很大,此时,一两银子可兑铜钱千余文。 “贯”本是“十佰”,即十个“一百钱”,不过此时“佰”却不是真的一百文,在各种场所标准不一,官用七十七,街市通用七十五,鱼肉菜七十二,金银七十四,珠珍、雇婢妮、买虫蚁六十八,文字五十六陌,行市各有长短使用。 众人出了厢厅,就见到对面南三楼廊上刚刚上来两人,但见其一人头戴一顶青纱抓角儿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战袍,腰系一条双獭背银带,穿一对磕爪头朝样皂靴,手中执一把摺叠纸西川扇子,这人生的豹头环眼,燕领虎须,约莫与徐泽同等身量,大约三十三四年纪。 豹头环眼,燕领虎须,若再加上丈八长矛。嘿,这威猛霸气的造型,不就是燕人张飞张翼德么! 啊呸,不对不对,是玩折扇的林冲! 对面的林冲也看到了这头刚出厢间的五人,赶紧隔空施礼,喊道:“泰山大人在上,小婿今日休沐,和陆兄相约在此饮酒。” 本欲直接下楼的张教头,止步还礼,笑着说:“无妨,贤婿自便,老夫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完,也不介绍徐泽等人,自顾微笑着下楼去了。 徐泽跟上,出得酒楼,便见张教头脸色不渝。 他人家事,自不好问,不过稍想想就知是怎么回事了。 要说林冲想上进可以理解,但搭天线拉关系,你直接在殿帅高俅面前表现了不够,还要天天和一个上不了台面的高府狗腿子陆谦黏在一起,这算咋回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二十四章 皇城门前得钱快 元丰年间,神宗皇帝为加强禁军战力,依托将兵法,设巡教使臣、都教头、教头。 八十万禁军都教头听起来威风无比,实际品阶却还在正九品的巡教使臣之下。 不过,好歹入了流,有品级,是正儿八经的“官”,干得好也还有进一步迁转上升的空间,比起水浒剧情主角——郓城押司宋江“一日为吏终身为吏”还是强了无数倍。 而比陆谦这种虞侯(此虞侯非军队内的将虞侯和都虞侯,不入流,只是官僚雇佣的随从、仆役之流,完全上不了台面),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大宋实行官、职、差遣分离制度,官名和实差大多数情况下是无关的,非常繁杂,徐泽来到此世后,打听了好长时间,才摸出一点门道。 简单来讲,官是虚衔,用于寄禄,有些像于后世的行政级别,仅用于确定待遇(俸禄)。 职是荣誉虚职,如大学士、学士、直学士等,表示高级官员的清贵地位。 而差遣才是真正的职权所在,一般都带有“判、权、知、直、监、提举、提点”等字,理论上算是临时性的职务。 光有官名而没有差遣,有点类似后世的主任科员,有待遇但无实权,区别在于后世的主任科员虽无实权,却要处理实务,没有差遣的宋代官员却有很大几率连实务都没有。 范仲淹曾授“龙图阁直学士、户部郎中、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兼知延州”,其中户部郎中是寄禄官,为正六品,龙图阁直学士为从三品,所以其地位实际是从三品,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兼知延州才是真正的差遣,经略安抚副使是节制一路军政大权的二把手,知延州则是直接掌管延州一州的军政大权。 还有南宋岳飞曾担任“清远军节度使、湖北路荆襄潭州制置使、特封武昌县开国子”,节度使是个官名、从二品,制置使是南宋才设置的实差遣,相当于经略安抚使,意思是湖北路的荆州、襄州、潭州三州均归岳飞节制,开国子是爵位的第十一等。 大宋官员的收入总体来说比较丰厚,实行工资福利与官职直接挂钩的制度,名目很多。 先说俸禄。 以县令为例,东京畿县七千户以上知县,朝官二十二千(钱),京官二十千;五千户以上知县,朝官二十千,京官十八千;三千户以上知县,朝官十八千,京官十五千;三千户以下知县止命京官,十二千。河南府河南、洛阳县令,三十千。诸路州军万户以上县令,二十千;七千户以上令,十八千;五千户以上令,十五千;三千户以上令,十二千。不满三千户令,十千。 再说职钱,最高的御史大夫,六曹尚书,六十千;最低的律学正,十六千。 还有禄粟,赤县县令为七石,入内高班为一石。 元随傔人还有衣粮补助,最高的宰相,标准是七十人,最低的寄班小底,标准只有一人,餐钱从二十千到三千不等。 当然,遵从大宋惯例,这些钱别想实打实拿到手,是要打折的。真宗朝就明文规定“自今掌事文武官月奉给折支,京师每一千给实钱六百,在外四百,愿给他物者听”。 职事官职钱还以寄禄官高下分行、守、试三等,每等都有差别。 蔡京秉政后,在俸禄、职钱外,又增供给茶、酒、厨料、薪、蒿、炭、盐、马刍粟、纸等福利。 不过,蔡太师的这些“惠官”政策,林冲这个“末流”都教头应该是沾不上边的。 以林冲正常收入,经常来樊楼这种高档场所消费肯定经不住折腾,更别说原剧情中,完全不跟家人商量,就豪掷千金,花一千贯买把宝刀的败家之举了。 当初老张为了女儿嫁妆,倾尽家产,连唯一的婢女锦儿也送了过去,可这些钱貌似现在都没用在秀云身上啊。 但是,女婿年级轻轻就已官在自己之上,而且追逐名利也不算坏事,今后能有更大前程当然更好。 下楼后,张教头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对徐泽说道:“老夫带你们到回宣德门前看看吧。” 众人到了宣德门,张教头又是一番介绍,只是皇城不比里、外城,城墙上有殿前司轮值侍卫,自是不敢再指手画脚。 几人正小声说着话,听侧方有人打招呼,“张教头,宁有礼了!” 张教头见来人是要下午进宫轮值的金枪班教师徐宁,赶紧回礼。 “下官正好有一事,须得劳烦教师。” 徐宁连称“不敢”。 张教头指着孙石说:“此乃我侄,欲寻钱太丞一诊,劳烦教师带话。” “此事不难,宁这就去办,”徐宁爽快应下,临行,又问:“这几位是?” 张教头一一介绍,几人相互见礼,又趁机于袖下递过一锭白银,徐宁不动声色地收下。 这个小动作没瞒过徐泽的眼睛,暗想大宋禁军果然个个会经营,这个徐宁,贵为皇帝宿卫亲军军官,端着正儿八经的金饭碗,前途一片光明,却如此贪财好利。 原剧情中他因持有雁翎圈金甲怀璧其罪,被花儿王太尉和梁山黑白两道都惦记上了还不肯撒手,宝甲被盗后更是急火攻心,不管不顾的一路追到贼窝梁山。 而对表弟汤隆,“闻知舅舅归天去了”,扯理由“不能前来吊问”,吊问不行,让人带个信总不难吧? 明知自己因舅舅之死惹恼了表弟,且汤隆刚刚亲口说自己混得有多惨——“时乖运蹇,一向流落江湖”后,却马上取出二十两蒜条金,称“先父临终之日,留下这些东西,教寄与哥哥做遗念”时,徐宁财迷心窍,居然没有任何怀疑,略一推辞便收下了! 有钱好办事,徐宁进宫不到两刻钟,便有太医院小吏出来说“明日巳时太丞宅”。 钱乙宅就在外城保康门街,很好找。 事情办成,张教头很高兴,提议陪众小友接着转转,徐泽却不敢再折腾老人家了,坚持送张教头一起返回信陵坊,由王四提着打包剩菜,打包用的是樊楼精致食盒,回头还要还给樊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二十五章 盛世之都人皆醉 回到张教头宅,转好剩菜后,一行人来到信陵坊东面的大相国寺。 徐泽给了王四二两碎银,交代一个任务:带着食盒去找寺内菜园的过街老鼠张三和青草蛇李四一群泼皮,以雇请闲汉还食盒为由结交对方。 王四第一次受领徐泽单独交办的事,很是兴奋,也不问徐泽如何知道张三、李四诸人信息,只核实了几个具体要求,便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在原剧情中,王四这个外姓人,能在史姓族人占绝大多数的几千人中独得史进信任,担任史家村与少华山的联络人,且时间不长就能和少华山大小头目称兄道弟喝酒吃肉,交际能力毋容置疑,只是这个本该大放异彩的小角色,却因朱武的算计,在官兵攻打史家村时,被史进泄愤杀掉。 这次徐泽要求把王四带到东京,就是存了考校其人的想法,若是能用,他自不会吝啬给王四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大相国占地甚广,人流如织,据说现在还是小场面,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才算真热闹。这里是原剧情的一个重要“副本”,只是如今徐泽乱入,史进不会再去渭州,不知鲁达还会不会变成鲁智深。 三人穿过大相国寺前的广场继续向东,过石灵公庙、观音院,转由赵十万街一路向北,直到潘楼街。 潘楼街再往北有南通一巷,东京人叫“界身”,是金银彩帛交易场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大宗交易,动辄千万,骇人闻见。 徐泽这些手里只几个小钱的土包子当然不会去那里寻不自在,他们是来见识桑家瓦子的。 瓦子又叫瓦市、瓦肆,是固定的娱乐中心,不仅限勾栏,还有卖药、卖卦、博彩、饮食、剃剪、纸画等。 勾栏则是固定的演出场所,一般设戏台、戏房和腰棚,四周以栏杆围住,大的可容数千人,小的也有数百,入门有门票,一般几十文不等,内有茶水、瓜果等增值业务,显眼位置还贴满了各类商业广告。 进第一个勾栏看到的是张金线表演杖头傀儡,一人同时操作五个傀儡,且个个仿若活物,打斗、倒立、翻筋斗等等,活灵活现,而且每个傀儡均有配音,竟是一场傀儡歌舞剧。 随后温奴哥在绳索上表演踢缸弄碗,间或故意卖个破绽,唬得观众席一些胆小的小娘子惊叫不断。 下个勾栏李教详讲三国故事,只说不唱,夹有议论,听上去已经有点话本评书的样子了,但技巧单调很多,下面一帮人却听得津津有味。 另一个勾栏上王颜喜表演盖中宝,就是三碗两球来回变的小魔术,座位旁一中年人介绍“神宗时,有人善藏舟,数十人抬舟,瞬间变不见”,也不知真假。 随后是风僧哥、俎六姐表演皮影戏,已和后世几无区别。还有位口技高手号刘百禽,一人模仿鸟叫,如同百鸟和鸣,仿佛鸾凤翔集。 另一勾栏内,嘌唱弟子王京奴正在献艺,音调曲折柔曼,甚是动听,伴以笛声鼓板,类似后世的大鼓,唱毕棚内叫好声雷动,也有贵客打赏,叫嚷着要求再来一曲。 这一行成本不高得钱还快,确实吸引人,日后大名鼎鼎的李师师就是桑家瓦子捧红的。 不过竞争压力也极大,进了圈却混不下去不得不流落他乡的大有人在,原剧情中,引发鲁达拳打镇关西的金翠莲,脑子没弦活活坑死自己的前世黄耳朵兔兔阎婆惜,辱骂殴打雷横母亲而遭其爆头的白秀英,甚至江州浔阳楼被李逵一指点倒的卖唱小女孩宋玉莲,都是东京瓦子流落出去的艺人。 经历了后世各种视听艺术的冲击,徐泽对勾栏的这些表演其实兴致缺缺,只是见史进、孙石兴致甚高,只好耐心陪着。 看着瓦子内悠闲的众人,徐泽莫名联想到,若是这帮人换身衣服和发饰,再把勾栏上的节目换成唱京剧、斗蟋蟀,是不是马上就有了代入感? 后世晚清,国乱当头,外敌侵凌不断,朝廷一再割地赔款,小民朝不保夕,京城的富贵子弟和八旗老爷们却沉迷听戏、遛鸟、斗蛐蛐,此时此景何曾相似? 大宋虽自称正朔,却不过偏安一隅,连传统的长城之地都不曾到手,在内土地兼并日甚,乡野盗匪横行;在外年年“赏赐”岁币,北虏稍有异动,便举国皆惊。 仁宗朝时,宋夏战争如火如荼之时,辽国借口西夏是其藩属,宋国未经照会攻打西夏属于背盟行为,陈兵边境,作出攻宋之势。面对辽国的军事讹诈,无人敢出使,富弼临危受命,到辽国用增加岁币的方式摆平这场危机,居然为他本人赢得了巨大的政治声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浮云盛世 第二十六章 早把杭州作汴州 国家越是暗弱,内部越能产生畸形繁盛的娱乐,以及局部地区虚假的经济繁荣,在这种极度“繁荣”的经济下,一切为了钱,为了钱可以做一切。 朝廷可以不讲信誉朝令夕改,高高在上的宗室也可以为了财货高高兴兴的卖女儿,禁军士卒为了生计自谋营生又怎么能受到谴责? 徐泽扭过头,看见勾栏外一造型古怪的饭店内,店伙们正热火朝天的准备晚上外卖的饭食。 张教头讲过“宋制每坊巷三百步许,有军巡铺屋一所,铺兵五人,夜间巡警收领公事,又于高处砖砌望火楼,楼上有人卓望,下有官屋数间,屯驻军兵百余人,及有救火家事,谓如大小桶、酒子、麻搭、斧锯、梯子、火叉、大索、铁猫儿之类”。 这家古怪的饭店用的就是军巡铺防火用的官屋,望楼依然在,只是当然不会再有兵卒值守瞭望。 看到这瓦子内外的一片繁华,徐泽暗自感叹,不知十几年后的那场大乱来临,二帝被虏,神州沉沦,今日场上场下皆沉醉在盛世浮梦中的众人,可会醒悟和后悔? 几十年后,目睹临安城的醉生梦死,诗人林升作诗“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其实他错了,南宋北宋,都还是那个宋,杭州汴州也一样的醉生梦死。 徐泽下定决心,待明日给孙石看完病就离开东京去蓼儿洼。 走之前要不要结交一下林冲? 林冲和杨志,绝对是水浒中最悲情的一类人,但二人的苦难其实皆缘于自身的性格缺陷和偏执的人生追求,追求功名利禄本是人之常情,在出事后,不愿放弃正常的社会人身份也可以理解,但为了这些,无底线的牺牲一切,就不要怨命运弄人了。 扯远了,就说如何结交,直接上去说我和你岳父如何如何,信不信人家林教头“呵呵”? 或者和史进来段对打以吸引林冲的注意? 嗯,这招兴许好使,然后呢? 一年后才发生的事能跟他说?何况,高太尉为人低调,家教也严,还没听说过三个衙内有什么不良爱好。在这方世界,高俅应该不会也没必要害林冲这个芝麻大一点的武官。 再则,即便结交了,又能如何? 原剧情中,鲁智深倒是信了林冲“却再来看望师兄”,等了四日,还是性子直的鲁智深自己“径寻到林冲家相探”。后来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鲁智深的一厢情愿,岳庙(呃,这个有些串戏,很有桃园三结义拜关公既视感,原剧情中真就是岳庙)前带泼皮帮架,野猪林要杀董超、薛霸等,林冲都——不领情! 他还想着翻身继续做当官呢,没见林冲即便最后落草梁山了,还死守着“八十万禁军都教头”的身份!真杀了二人,岂不是害了林教头? 你说不可能,高太尉由配军发迹的传奇故事听过没? 倒是鲁智深一路护送到沧州,林冲说了句“防护之恩,不死当以厚报”,后来,林冲确实没死,报恩没? 但是,就凭自己和张教头的关系,林冲一家还必须救,却不是现在,现在自己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打下一片足以存身的基业。 想到这,徐泽更加坚定了明天就走的决心。 逛完瓦子,便到了酉时六刻,三人来到州桥夜市梅家铺子,天色已暗。 王四带着过街老鼠张三和青草蛇李四二人,已等候多时。 几人皆是市井小民出身,坐定后,吃着宵夜喝着小酒,张、李二人很快就没了拘谨,尤其是看到史进酒后嫌热褪下衣服搭在腰上,露出满身青龙,更是唬得二人一口一个徐员外、史家哥哥,这年头纹身很普遍,但想纹好一身青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负担。 徐泽的编造的身份是永兴军路富户,因厌倦边境征战,欲到郓州经商置业,史进是护院,王四是伙计,孙石是小斯,此次来京师考察“市场信息”,知二人“人面广”,欲与他们进行商业合作,徐泽当即拿了二十两银子,请二人帮忙收集东京酒楼、夜市、鬼市子等处每日都要随便倒掉的“地沟油”。 张三、李四从没想过这等捡钱的好事也能落在他们头上,王四说东家要亲自请二人喝酒时,他们还半信半疑,此刻收了钱,想到从御街每日赶到内城的“万数”猪以及相当数量的羊,能熬出多少油脂!哪怕只收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都是个可怕的数字,两人眼里顿时全是小钱钱,恨不得把徐泽当亲爷供起。 待散场回出城时,已到亥时。 金明池畔,回身望这座夜晚反而愈发喧嚣的都城,满城的灯光映着没有一名兵卒的外城墙清晰可见,天上的星月也因灯光暗淡了不少,昼夜不闭的城门依然人流入织,徐泽不禁感慨,好一座不设防的不夜城! 次日早起,带着孙石先拜访张教头,随后一起去钱太丞宅,诊断结果是幼时营养不良、体内蛔虫、脏腑隐疾,需打虫兼调养半年,用药倒不贵,诊金张教头已付,只是每月要复诊一次,以调整用药。 昨日也考虑过这种情况,出门后,徐泽便拜托张教头暂时照管孙石。 张教头孤身一人,对孙石这个沉稳好学的少年本就喜欢,自是愉快答应。 徐泽又对孙石叮嘱再三,不忍看这个一向坚韧的少年落泪,狠心转身离去。 穿过新宋大街,来到朝阳门,看到城墙下本是城防军驻地的房子已经改造成了一个货栈,胖大的掌柜正在大声催促忙碌的伙计出货,徐泽笑了笑,头也不回地出了城。 城外,史进、王四二人已牵马候在此处。 六月二十五,辰时,东京城外安仁村,史进依依不舍地望着徐泽、王四二人远处的背影,身旁一名四十余的宽厚先生声音和蔼道:“大郎,勿要辜负汝兄厚望啊。” (第一卷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一章 大侠 《宋史》卷九十一:太祖乾德三年(公元963年)秋,大雨霖,开封府河决阳武,又孟州水涨,坏中潬桥梁,澶、郓亦言河决。真宗咸平三年(公元1002年),五月河决郓州王陵埽,浮钜野,入淮、泗,水势悍激,侵迫州城。天禧三年(公元1019年)黄河又从滑州决口,岸摧七百步,漫溢州城,历澶、濮、曹、郓、注梁山泊。天圣六年(公元1028年)八月,河决澶州横陇埽。景佑元年(公元1034年)三月,河决澶州横陇埽。庆历元年(公元1041年),诏权停修决河,自此久不复塞,而议开分水河以杀其暴。嘉佑元年(公元1056年)四月壬子朔,塞(澶州)商胡北流,入六塔河,不能容,是夕复决,溺兵夫、漂刍藁不可胜计。七年(公元1062年)七月戊辰,河决大名第五埽。神宗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六月,河溢恩州乌栏堤,又决冀州枣强埽,北注瀛。七月,又溢瀛洲乐寿埽。 《宋史》卷九十二: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七月辛卯,北京(大名府)新堤第四、第五埽决,水入郓州。八月,河溢澶州曹村,十月,溢卫州王供。时新堤凡六埽,而决者二。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澶州孙村、陈埽及大吴、小吴埽决。四年(公元1081年),小吴复大决。五年(公元1082年),河决郑州原武埽,溢入利津、阳武沟、刀马河,归于梁山泊。七年(公元1084年)七月,河溢元城埽,决横堤,破北京(大名府)。 六月二十六,酉时,微风。 夕阳西斜,波光粼粼的梁山泊西岸,一个衣着破烂的汉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康大保长,求您再宽限几日,俺筹到了钱,就马上送到大保长家里。” 汉子跪着的,是一名约莫三十头,头带灰布巾帻,身穿黑色短袖长衫的勾鼻男子。 这人叹口气,俯身看着跪在地上汉子,说道:“杨老实,不是俺不给你宽限,这都宽限多少日啦,你不上税,俺也完不成保正交代的任务,是不是?” 说罢,抬起头,手指着跪地汉子背后围着的二十来个青壮,厉声大喝道:“还有你们,这个月的渔税就剩三天了,可别再让俺一家一家地催!还杵着做甚!不做事换钱,这税钱能从天上掉下来?咹!” 众青壮一哄而散,却未跑远,只是眼巴巴的望着这边,皆是敢怒不敢言。 康大保长得意地一甩袖子,右手举起,大拇指向后,指着自己右后侧满脸伤疤、面目狰狞的汉子,对跪在地上的杨老实说道:“杨老实,俺今日来,保正可是特意安排了穆家兄弟跟来的,你也别了,快把喜儿交出来。你身子骨弱,船小网破的,整天捞不到几条鱼,喜儿这孩子也可怜,天天不是鱼羹就是芦苇根,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跟着俺们保正,到城里当个学徒,还能吃几天饱饭不是?” “大保长,俺就喜儿一个独苗,使不得啊!” 杨老实一把抱住康大保长的腿,涕泪横流。 见自己没还穿到两个月的“新”长衫被杨老实眼泪鼻涕弄脏,康大保长顿时火起,抬腿就是一脚,将杨老实踢倒,正准备破口大骂。 “嘣咻——” 头上的巾帻不翼而飞,一撮断发被箭矢带飞,又被风吹回到自己脸上,康大保长两股战战,差点没控制住尿意。 艰难地抬头,看向前面,只见二十步余外,二人控马在前,因背对夕阳,太阳的光芒透过其身体轮廓照入眼睛,看不清对方的面部表情,但马上那高大的身影,冷漠的气息,以及一人手里的大弓,都清晰无比地告诉自己,对方绝不是来讲道理的。 远处刚刚散去的青壮见此情形,也慢慢围了过来,站在骑马的二人身后。 “哟,康大保长,小民也看中了这块宝地,想在此落户,不知每月要交几多税钱?”持弓箭之人收了弓箭,驰马缓缓向前,边走边说。 “这可是——” 康大保长还没开口,右后侧的壮汉穆夯子却上前一步答了话,只是才说两个字,便听到一声“嘭——” 一根又黑又粗的玄铁长枪斜向下擦着穆夯子的胯下穿过,巨大的动能使得长枪扎入泥地后,尾部仍震颤不止。 康大保长腿一软,不受控制的跪下,不敢抬头面前的两人,鼻子闻到一股尿骚味,看看裆下,不是自己,余光看去,旁边穆夯子已经吓尿了,也想跪,却因为长枪顶着胯下,跪不下去,只是身体打摆子般颤抖不停。 骑马之人已到近前,身边的穆夯子也终于回过神,向右挪了一步,跪伏在地,衣摆上的尿迹顿时和地上的黄土和成了泥巴,蹭了他半身。 来人跳下马,貌似要拔剑,康大保长再不敢看穆夯子了,以头抢地,呜咽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大侠?你也是穿越来的吧?” 来人正是徐泽,听到对方这个称呼,暗自吐槽,声音却严厉了三分。 “回答我的问题!” “是,是,大侠您要是落户在此,没有田产,便只是客户,不用缴田税。” 康大保长翘着屁股跪在地上,嘴巴不停,头却始终不敢抬。 “哦,那他们呢?” “朝,朝廷有令,凡江湖河泽百姓,捕鱼采菱者,皆按船定税,若违令,当,当以盗窃罪论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二章 渔税 见康大保长求生欲如此强烈,徐泽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声音和蔼了两分,说了:“抬起头来。” 康大保长这下真吓坏了,涕泪横流,声音都变了调,哭道:“大,大侠,太阳刺眼,俺什么都没看到,俺,俺不想死啊!” “铮~” 徐泽缓缓拔出夏人剑,声音冰冷,说:“记住,任何话,都不要我讲两遍!” 康大保长豁出去了,闻声赶紧直身抬起头,双眼却还是死死闭着。 这怂货! 徐泽差点被这家伙逗笑,赶紧虎着脸,道:“介绍下你自己的吧。” 康大保长闭着眼,语速越来越快地说:“俺,俺叫康仁,住,住康家庄,他叫穆夯子,是保正的护院。俺不是大保长,官府要收渔税,嫌渔户人散、税、不好收,就交给临近梁山泊的几个都保代收,俺贪图吃鱼不要钱,就求俺们保正要了这跑腿的差事,又怕渔户没钱,不敢夏秋两收,便每月来催。俺真没作恶,除了白拿一些鱼,其他的钱都是交给保正的,俺回去就跟保正说,俺不收了,再不敢收了。” 杨老实已经爬起来了,满身的灰也不拍,畏畏缩缩的站在一旁,麻木地看着康仁的狼狈滑稽样子,后面的众渔户却是忍不住小声嘀咕发笑。 徐泽还剑入鞘,问:“保正是你什么人,他能听你的?” “保正是俺族叔,他应该,可能,会吧?”康仁越说越没底气。 “好了,我不杀你,也不能害你。” 徐泽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渔户,接着说:“既是官府要收税,这么多渔户,税钱当不会少,若是都交不上来,你多半也会一并吃挂落,救一人而害一人,非仁者所为。在下做个中人,请你再宽限几日,让他们想办法筹钱,七月初五未时你再来此地,到时,把所有积欠一并交与你,如何?” 康仁闻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嘴里称谢不停。 “现在睁开眼吧。”徐泽说道。 康仁循声抬头,睁开眼,却发现徐泽正俯身盯着自己,都快脸贴脸了,吓得身体后仰,差点摔倒。 徐泽摩挲下巴,老子有这么吓人么? 咱这模样好歹也可以说是套用的胡歌模板嘛。 ——好吧,实话实说,其实更像胡军。 徐泽挥挥手,说:“你可以走了。” 康仁赶紧磕了三个头,爬起来就跑。 “慢着!” 康仁的腿又不受控制地抖了。 “去,把你的巾帻捡过来。” 待康仁捡来插着箭矢的巾帻,徐泽小心的拔下箭,装入箭囊,然后认真的把巾帻整好,戴上康仁已经僵硬的脑袋,整了整。 “嗯,回去补补还能用,”徐泽拍拍康仁的胳膊,漫不经心的调侃道:“要不,你回去后,求求你们保正,带上一帮保丁过来抓我得——” 噗通—— “咋又跪下了,起来!那个谁,哦,穆夯子不愿意和一起回去你咋办?” 康仁福至心灵,茫然地问道:“穆夯子不是保正的护院么,俺如何会和他在一起,没,没看到他啊。” “哈哈,好,天快黑了,早些回去吧。” 康仁起身,边谢恩,边退着走了好远,然后转身狂奔。 徐泽踢了踢还在地上趴着的穆夯子,道:“起来了,别装死!” 待其起身,徐泽问:“家里还有哪些人?” “回大侠话,俺没家,从小记事起,就俺一个人。” “杀过人没?” “没,没有。” “那做过甚坏事?” “没,也没有。” “嗯?!”徐泽两眼一瞪,语气凶了三分。 穆夯子赶紧缩下头,说:“俺,俺偷看过保正小妾洗澡。” “哈哈——” 徐泽背后传来一阵渔户的笑声。 “康保正收你做护院,开的甚条件?” “管吃住,每月二百二十钱。” “钱给了没?” “没,保正说给俺留着讨浑家。” “想不想回去?” “想,啊不想,不想!” “你今日不回去,康保正会不会找过来你?” “应该不会,康保正一直不给俺发月钱,俺手头紧地慌,今天在村外闲逛,被康仁说动,偷偷跑过来,他说好的,回去后给俺一百钱,俺回不去,保正应该巴不得赖了俺的月钱。” 徐泽指指还插在地上,被穆夯子尿了半截的玄铁寒冰枪,说:“把枪拔出来,给我洗洗,顺便把自己也洗下。” “谢大侠老爷救护!”徐泽转过身,杨老实带着一个瘦弱的少年向他跪倒,不停的磕头。 “起来吧。”徐泽一脸黑线,这都啥乱七八糟的称呼? “咦?”虽然和杨老实说着话,但徐泽眼角余光仍瞄到穆夯子,见其已经拔出长枪,单手颠了一下,瞬间改为双手抱起,貌似很吃力的样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三章 亡户 天开始变暗,王四栓了马,收集了一堆艾草,点燃用以熏虫子。夏天的水边,黄昏时分,蚁虫飞蚊可不是一般的多。 徐泽对众渔户说道:“诸位都过来,穆夯子,你也过来,先把你那身湿衣服脱了,挂枪上晾一会,别受凉了。喜儿,你去借三口大点的锅来,顺便找几个人帮忙做饭。” 穆夯子扭扭捏捏,衣服只脱了一半,在腰上打个结,徐泽估计这货里面可能挂的空挡,吩咐王四去取来自己那套旧短褐,丢给穆夯子的时候,对方显然没想到徐泽会送他衣服,张大了嘴半天没合拢。 众渔户慢慢围坐过来,徐泽说:“在下徐泽,祖籍密州,自小生活在延安府,此番回乡置产,途经梁山泊,路见不平管了闲事,喧宾夺主之处,望诸位父老见谅。” 得知徐泽不是落户而只是路过,满以为是救苦救难的救星,突然变成了瞬间就要消逝的流星,人群一阵骚动。 徐泽咳了两声,待众人安静后,说道:“诸位放心,在下平生最见不得不平事,这闲事既然管了,自然不会拍拍屁股就走。” 众人转忧为喜,纷纷赞扬徐泽仁心高义,又一阵闹哄。 待众人再次安静下来,徐泽说:“好了,先说下为甚没钱缴税?” 渔户们推让了一会,一个健壮的渔户才被众人推出来,说:“徐大侠,俺叫熊蒙,原是范县庄户,前年俺爹病重,卖了田地也没治好,只得卖了祖屋带着俺娘和小妹,来这梁山泊讨营生,水上营生虽然艰难,但好歹能吃个半饱。俺们这二十八户人家,大多都是这几年外地迁过来的,好不容易在水上安定下来,如今官府又要收渔税,日子又没法过了。” 一旦有人带了头,众人便放开了很多,七嘴八舌讲个不停。 “梁山泊这么大,鱼也多,俺们辛苦点,多打几条鱼不碍事,可是官府不收鱼只收钱,偏偏鱼多了就是卖不出去。” “对啊,近处没人买,便是有人买也卖不起价,路远水少的地方,鲜鱼倒是贵,只是鱼放不了那么久,死了就得跌价。” “说得对,鱼可以吃,也可以不吃,除了俺们,谁受得了顿顿吃把鱼当饭吃?” “鱼卖不出去,好不容易编几张席子换点钱,还要买粮食和盐。” “还得置办衣衫。” “俺,俺以前很能打鱼,只是浑家死了,俺身体一直没好,就,得不了钱。”杨老实弱弱地接了一句囫囵话。 徐泽稍加思索,搞明白了这些人的意思,鱼卖不出去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此时没有很好的保鲜手段,早上打的鱼,基本只能在半日路程范围内的区域售卖,再远的地方,晚上就回不来了,鱼也会因为死掉而变质没人买,而这个范围内的人家,大多也能很容易弄到鱼,鱼价会被压得很低,经常几十文钱就能买一篓鱼。 而且渔户也不能天天只吃鱼,好不容易换来的一点钱还要买粮食、盐、布料等生活必须品。 此时,米价已达6百文每石,而且一个月一个价,还在不停地涨,比起二十多年前,元祐年间每石不足两百文的米格,已翻了几翻。 米价上涨,倒不完全是朝廷大量发行“折五钱”圣宋通宝和“折十钱”崇宁重宝的恶果。实际上,大钱发行没多久,就因为朝野上下的一片质疑和抵制,天子也不得不下诏折十钱“抵三文”使用。 其主要原因还是出在花石纲上。 大宋失了燕云十六州的天然屏障,传统的河北产粮区便处在辽国铁蹄的直接威胁下,澶渊之盟又规定不得在边界修建堡垒。 大宋军民挖空心思,在河北河东推广水稻的同时,将大量的良田挖成水塘,或种上成片成片的树林,以期限制辽国大规模骑兵高速通过。 再加上北方边境长期镇守的大量驻军耗粮,如此以来,河北、河东的的粮食就不能自给,而关西之地也因为西夏的百年战乱,农业生产受到了极大的破坏,为此,朝廷不得不大办漕运,调集大批的江南粮食补给都城东京和西、北边境。 而今上大兴花石纲,运粮漕船大批改运花石纲,虽然有发现商机的商贾用民船贩运漕粮,但仍无法满足市场需求,供不应求之下,粮价一路看涨。 此时的官秤1斤约为后世的640克,1石也不是100宋斤,而是92.5宋斤(沈括《梦溪笔谈》卷三“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为法”),一石大米折算成后世计量单位约为59.2千克,若无肉菜补充,一个壮劳力一日约要消耗大米500到750克,渔户即便大量吃鱼,有老有小的四口之家,一日再怎么也得消耗两斤左右的大米。 还有盐,因为官府专卖,以往价格倒是没有太大的波动,几十年来一直都是50文每斤,如今也开始涨价,已卖到到55文每斤。 以洼西这些渔户的日常收入,买件衣服得筹大半年,生了病那更是不敢治,也治不起,只能硬扛。 这些逃亡此地的渔户根本就没有啥生活质量,只是勉强活着而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四章 生活 喜儿和另一个半大孩子搬了两口锅过来,还有两个孩子抱着一些柴火,后面跟着一个妇人,左手提着一只木桶,右手还夹着一口锅。 另一边,王四早挖好了行军灶,这也是一路上徐泽教会的,经过过郓城时,徐泽还特意买了一袋粟米、半袋面粉和大半袋盐。 趁着天还有些亮光,徐泽吩咐众人先回家,拿碗筷再过来。 三口锅其实都不大,毕竟水上讨生活的小户人家,舍不得,也用不上大锅。 看着已经换好衣服,坐在旁边不发一言的穆夯子,徐泽说:“夯子,说下你的故事。” 穆夯子没想到徐泽会突然问自己的往事,急忙说:“俺,俺没故事。” 徐泽开导他,说:“随便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在哪里生活,怎得当了护院?” 穆夯子终于打开了话匣子,追忆道:“俺很小就没了爷娘,讨百家饭长大。最先的那段日子,总是被其他小孩抢,经常挨饿,饿急了还跟狗抢过吃食。” “后来俺发了狠,咬住带头抢俺吃食那娃的膀子不放,他拼命打俺,脸也给他划烂了,但俺就是不松口,直到咬下那块肉吞进肚里,从哪以后,就再没人欺负过俺。” “一年前,康保正见俺面相凶恶,能唬人,就收了俺做护院。俺没做坏事,只想吃几顿饱饭,活下去。” 徐泽拍了拍他的肩,没说话。 渔户们陆续返回,各自还带了一些鱼虾和下饭的杂菜,再坐下时,彼此间少了一些生分,还有人主动问候徐泽。 等众人都坐下,徐泽问:“梁山泊内水道纵横,还有梁山岛可以落脚,你们生计如此艰难,还被官府逼迫,为何不干脆遁入泊中,上梁山不比在这里逍遥自在?” 众人面色古怪,都望向杨老实,杨老实只得开口,说:“徐大侠,俺便是自小生活在梁山上的。二十六年前,黄麻胡在水泊内聚众闹事,俺爹怕事,提前带着俺们一家人逃到岸上。后来,官府果然派人来水泊剿了几次,没抓着几个人,想着绝他们的粮食,就强行迁走水泊边的渔户,俺们都被赶到了康家庄。” “等俺爹死后,俺寻思着黄麻胡已经被剿了好多年,就大着胆子回到梁山,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后来山上的人又越聚越多,还有些亡命徒也上了山,俺怕人多了闹事,加上喜儿娘也死了,就又迁了出来。” 徐泽问道:“现下山上有多少人?” 杨老实答:“俺不清楚,俺上岸的时候,有十七户,只是上梁山的,一般都是独户、小户,也就几十个人。” “山上有没有一个叫王伦的人?” “没有。” 徐泽扫视众渔户,问:“一边是永远都交不完税的官府,一边是聚多了就闹事的渔盗,你们觉得这日子还能维持几日?” 众人均是愁着眉,不说话,一个青壮犹豫了一会,打破沉默,说:“徐大侠,我叫田异,原在濮阳城酒店当伙计,店主人遭了官司,出事前,让我带着他女儿跑了出来,到这里已有一年多。这水上的日子苦,可流落到此地的,基本也没更好的活路了。” 众人纷纷点头,只是神情更加暗淡。 徐泽心想底层人民都一样,再苦的日子也能熬,不到硬是撑不下去的那一天,谁都不愿意重新做选择题,看起来是消极待死,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小民选无可选、避无可避的悲哀现实呢? 想到此,徐泽说:“我知诸位心意,先甭管税钱合不合理,只要不想落草,就还得给官府交税。也别管梁山上的人会不会闹事,日子要想过下去,还得再想办法。诸位都想一想,还有没有法子能把日子过好点?” 众人又面面相觑,还有什么法子? 天天都在愁钱,都想着怎样才能能过得更好,能想的办法早想到了,编席子、做柳筐、采莲子、捕鱼、挖藕、摘菱角、农忙帮周边地主家打短工卖苦力…… 还是田异主动站出来,说:“我不会打鱼,每天下湖的活计还不如浑家编席子来的稳,熊家哥哥会打鱼,打多了吃不完,就会送我一些。我想,咱们能不能分派活计,会打鱼的专打鱼,擅长编席子的就专门编席子,其他织网、打柴这些都要人,最好还要有人专门负责经营才行。” “可是鱼打的再多,近了没人要,远了卖不出,还是白搭啊!盐腌又太贵,还不好吃,也卖不出去,没钱还是交不了税。” “要是鱼能再活久一点就好。” “可不可以做烟熏鱼?”这人显然是受了王四烧艾草的启发。 “熏鱼就冬天可以做,要看天气,也要用盐,费时费力也没多大的用。” “分派活计是好,但有人笨,啥都不行咋办?” “是啊,活计不一样,得了钱咋分?” “咱们不能光想这些,还得建房子,老睡水边窝棚可不成,去年冬天俺娘就没熬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五章 水泊 其实,徐泽就知道一个以当前条件就可以用的活鱼保鲜办法,但此时众渔户还只是把他当成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而不是为其马首是瞻,言听计从的“首领”,没把众人拧成一股绳之前,拿出来再多办法也只能解一时之急,却解不了一世之忧。 徐泽抬手虚压,待众人噤声。 徐泽才说:“此事不急一时,先统计一下各家的人数、船只等基本情况,算算究竟要多少渔税。你们等会回去后,跟家人商量一下田异刚才的提议,明日再作安排。” 这里人本就不多,统计起来倒是很简单,一会就有了结果。 28户人家合计有青壮男子44,青壮女子29,老人15,孩子21,共109人,平均每户不足四人,这也正常,官府虽不限迁籍,但除非天灾和战乱,愿意背井离乡,来此无萍之地的,不是江洋大盗,便是没有啥应对风险能力的小门小户。 见饭已经煮好,徐泽直接说明日的行程安排:“不搞清楚梁山上的事,心里还是不踏实,明日一早我就上山看看,老实,你身子骨不利落,明天就别下水了,把船借我用一天。你们若是想和在下一起上梁山看看的,明日辰时前来找我。” 众人听到这个的消息,又是一阵闹哄,纷纷说梁山上的人不安分,去不得。 徐泽不说话,只安静的看着众人,待众人终于冷静下来,才说“此事已定,勿再议”,说完便吩咐王四打饭。 苦命人家吃饭可没啥精致小碗,锅又不大,一人只能盛浅浅地一碗,帮忙的孩子和妇人也有,都舍不得吃,虽然各家也换粮食吃,但谁舍得吃干饭啊?这些饭是要带回家,配其他食材再加工后吃的。 徐泽也不为难这些人,待打完饭,便让他们拾根柴火照亮,带着孩子妇人赶紧回家,众人又千恩万谢拜别。 待吃完饭洗完澡,王四已支好帐篷,徐泽交待次日安排后,就直接钻进帐篷睡了。 穆夯子扯了一堆草,往地上一铺,倒头呼呼大睡,流浪多年,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 王四却没睡,他还要不断的添艾草驱蚊,而且他可不敢信任穆夯子和这帮渔户,还有离开的康仁。 以前的王四蜗居史家村一地,没啥见识,也没啥抱负,有点小聪明就沾沾自喜,自从跟着徐泽后,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了。 脑子单纯只知道练武的里长史进,竟然真的读书求学了。 少华山一帮强人被自己十来人就打上门,几个头领更是被徐泽随意揉搓。 还有那个被留在东京城的孙石,每次看到那孩子的眼神,王四就觉得自己要是有啥不好的小心思,肯定会被他发现。 第一次进京,自己确实被迷花了眼,但见识过最奢靡的所在,和高高在上的京师官老爷同桌吃饭喝酒,尤其是自己拿点碎银子,便能让一帮东京城里鼻孔朝天的泼皮们一口一个王四哥哥,更让他有了人生大不一样的感慨。 想着这些事,王四不禁嘴角上扬,再想想徐泽今天恫吓康仁、穆夯子的场景,纯粹是小场面了。 以后的路究竟会怎样走,王四想不到,也不打算想,紧紧跟着徐泽,别掉队,别让他失望就对了。 次日早起,才洗漱完,徐泽就见到熊蒙、田异、梁义、黄仲四名渔户联袂而来,昨日已了解到梁义、黄仲两家均是兄弟二人,且皆是青壮,这二人能来在意料之中。熊蒙上有老母下有小妹,田异浑家还大着肚子,两人能来就很有魄力了。 王四早按昨晚吩咐备好了早餐,徐泽当即邀四人一起吃饭,由京城来此的路上,徐泽倒是置办了一套野营器具,碗却只有四个,且有一个还装着昨日渔户送的各类杂菜,今早加穆夯子便有七人,自是不够。 几人掰两根树枝做筷子,就用三个碗轮流喝着小米粥吃煎饼(此时山东煎饼还未问世,这当然也是徐泽的“发明”),边吃边聊,倒也其乐融融。 徐泽问道:“你们和梁山的人应该也有接触吧?” 熊蒙答:“嗯,梁山上隔段时间就有人出水泊换粮盐布等物,有时我们也会跟他们换些东西赚点差价。” “有时打鱼走得远了,也能碰到。”梁义咽下嘴里的饼,跟着说。 黄仲补充道:“他们日子过的比俺们还差,只是不用给官府交税,自在点。” 徐泽又问:“这梁山泊古时叫大野泽,一直都是盗匪巢穴,你们可想过为甚此处盗贼屡禁不绝,而且人一多就必然会闹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六章 人才 几人又是一阵沉默,转头看向最有主意的田异。 田异想了一会,答道:“应是梁山泊内芦苇丛生,水道又多又复杂,为逃税或避难而流落水泊的人,多是看中里面便于掩藏,而且这些人的全部家当都在小船上,岛上仅作歇脚之用。” “官府若来的人少,未必敢登岛,来的多了,动静大,他们又会分散躲入泊中水道,极难搜捕。” “只是由此一来,流亡者也必然不敢在泊内岛屿上耕作置业,人少尚可如我等这般营生,一旦聚集过多,再靠捕鱼就难支撑,若是与泊外村庄交换粮物,又多会因他们身份见不得光,经常遭受盘剥,要想活下去,就不得不闹事”。 人才啊!几句话有观点有依据有猜想,古人云“百户之内必有豪杰”,诚不我欺! 这个田异在原剧情中居然籍籍无名,若不是死在最初的混乱中,便是上山后不得任用。 原剧情中,梁山失败的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选人用人和培养人才的模式太低端,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 从白衣秀士王伦开始,梁山就没有对内培养选拔的制度和通道,你上山时如果不幸是个喽啰,那这辈子就别想成为头领;你上山的时间晚,就算能力强,贡献大,也只能靠后座。 晁盖上梁山前,身份是都保正,是黑白通吃的一方大佬,至少有数百庄户可以支使(此时制度五户为一保,设保长;五保为一大保,设大保长;十大保为一都保,设正副都保正),最初截生辰纲搞个七星聚义的花样就搞吧,却全部使用“外人”。 大聚义后,宋江、吴用搞出石碣受天文,定一百零八星,更是自废武功。从此,对内不流通,对外也放弃吸纳,如此僵化的人才使用模式,比起腐败的宋王朝都大不如,不败才是真见了鬼! 吃完早饭,穆夯子主动揽下洗锅刷碗的活计,徐泽吩咐王四去给杨老实送去三升小米,算是借用小船的补偿,熊、田、李、黄四人则是每家一斗。 渔户们活得很现实,见跟着徐泽的人都有好处,他们才会动心,而且,这个“好处”还不能太多,不然的话,有些“聪明人”就会只拿好处不干事。 见田异讲到点子上,徐泽也不急立即上梁山了,接着说:“田家兄弟此言甚是有理,由此想来,若无变故,梁山不久后必将再度闹事,我等若不想受到牵连,就必须有所行动,诸位可有计较?” 熊蒙说:“徐大侠,俺脑子笨,但也知道你是真好汉。昨晚俺们几个回去的路上就计议好了,这日子是越来越过不下去了,田家兄弟好不容易想出了个法子,他们还各有各的打算,俺们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知道跟着你,绝对比现在这样一天比一天苦挨着过要强,你就说个章程吧,俺们都听你的。” 田异、梁义、黄仲三人纷纷点头,徐泽放低声音,说:“实不相瞒,徐某确实有聚集梁山泊众人的打算。” 徐泽边说边观察四人的反应,发现四人皆惊,却无人出言反对。 要知道在梁山这个贼窝聚众,无疑是造反的委婉说法,四人能有这反应,充分说明了其人可用,徐泽很是满意,接着说:“聚众未必要闹事,我等就以梁山为根基,善作经营。” 梁义心有疑惑,说道:“可是一旦定居耕作,官府便要厘定田亩开始收税,梁山就那么大块地方,耕作能有多少收成?怕不是最后还得下水。” 穆夯子已经洗好了锅碗,却不过来,只是远远的看着五人,徐泽也不喊他。 徐泽反问:“官府为何不搜捕散在水泊中的渔盗?” 梁义说:“以前也搜过,但搜不着,便是搜到了也就一条破船,官府兴师动众却得不偿失,便不再来了。” 徐泽点头,说:“若是我们能一方面让官府知道搜捕我等得不偿失,另一方面,又主动交纳一部分税赋,让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得教化野民和增加赋税之功,你们说,官府会不乐见完全管不了的梁山变得勉强可以管?” 田异隐约猜到了一些徐泽的计划,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没谱,问:“可若是没有能长久生钱的法子,这个计划还是难实现。” 徐泽反问:“你们可知梁山泊周边的郓城、寿张、须城等地的鱼价?” 众人皆是外地流落至此,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黄仲说:“俺前几天还到寿张县城卖过席子,去的晚,街市没见到卖鱼的人,市人都说吃不起鲜鱼,想那价格至少要比咱这里贵十倍不止吧。” 黄仲这话的确不是夸张,东京城有四水汇集,又挨着黄河不远,鱼价也近百文每斤,若是腊月正月里想吃河豚,一条一贯钱,还得先交定金!寿张、郓城这些小县城的物价当然不能和东京比,但也差不了多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七章 弓鱼 受限于保鲜技术和沿途的混乱治安,即使挨着湖区不到一日路程的城里人也很难吃到鲜鱼。 原著中就有这样的细节:生活在郓城的宋江刺配江州后,为了进一步震慑住刚收的小弟戴宗,在琵琶亭吃酒时,一生只为功业,根本不讲究吃穿用度的宋老大明知琵琶亭乃“唐代白乐天古迹”,却仍摆出一副久经富贵的范儿,又是点评桌上器皿“美食不如美器,虽是个酒肆之中,端的好整齐器皿”,又坚持要吃老家郓城极难吃到的“顶级食材”——鲜鱼。 却不想这琵琶亭本就在江边,鲜鱼又多又便宜,而且宋江还不知道自己根本不能吃鱼,回去后便“破腹泻倒在床”“将息了五七日”,才“觉得身体没事”。遭了这么大地罪,宋江再次独自一人去浔阳楼吃饭时,就专门对店家强调“鱼便不要”。 徐泽说:“若我有一法,能让鲜鱼活过两日,并用马车运到城里售卖,你们觉得能不能赚到钱?” 这还用问?岂止赚到钱,甚至要赚“大钱”啊! 四人均是一脸兴奋,真有这样的好法子,那这日子还怕过不好? 徐泽见几人一副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的幸福表情,赶紧泼凉水,道:“我虽有此法,但若你们若还是一盘散沙,随便哪村来个恶霸就可予取予求,到头还是一场空!” 四人用眼神交流片刻,一起跪下,熊蒙道:“俺们一切都从哥哥安排,只求哥哥带领我等脱离这苦日子。” 徐泽上前扶起四人,说:“哈哈,都说了咱们只聚众不闹事,‘哥哥’这等草莽称呼就不要用了。嗯,咱们还要接着做大宋的‘良民’,就用大宋惯用的称呼,你们就称我——‘保正’吧。” 王四带着杨老实回来了,跟徐泽打了个招呼,二人就往康家庄去了。 徐泽带上武器,喊穆夯子扛上半袋盐,六人一起来到水边,熊蒙和田异各自带了船,梁义和黄仲的兄弟还要打鱼,便没带船,穆夯子不擅水性,徐泽安排梁义和自己一船,熊蒙和穆夯子一船,田异和黄仲一船,三船朝梁山划去。 绕过几条芦苇丛夹成的水道,见到水洼中黄仲的兄弟黄季刚网捞到了一条鲤鱼,徐泽叫几人都把船靠过去,要了鱼,现场演示弓鱼保鲜技巧。 所谓弓鱼,首先是用芦苇搓成的细绳,一端在用竹签穿透了的鱼嘴打结,然后把鱼沿鱼身左右方向弓起,用鱼绳另一端绑在鱼尾肛门稍偏下的地方(水能泄出)。 这叫“初绑”,目的是防止鱼缺氧而蹦跳损伤。 而后将鱼沉入有流动活水的鱼池或溪流中,让鱼吐污纳新半个到一个时辰。 随后第二次弓绑。 二次弓绑时嘴唇处绳结不动,只是将初绑时绑在鱼肛门稍偏下改为稍偏上。二绑也叫“绑水”,目的是使鱼肚子里留有的水分不能泄出,从而起到保鲜保活作用。 二绑一定要保持初绑时的方向与弯度,否则会伤着活鱼。 要注意的是手势必须快速,阴力稳定鱼身不让挣扎,动作一气呵成,如果动作稍慢鱼奋力挣扎,便会伤害鱼身,影响保鲜。 鱼被弓好后,便是夏天也可保活一到两天,其他季节则更久,要是放在活水中,更是能活半个月以上。 究其原因也不复杂,一是因为保留了鱼腹内的水分,使鱼悬空而不缺氧;二是鱼被绑成弓形后不能动弹,避免蹦跳损伤致死或鱼胆破裂而味苦;三是弓鱼过程中通过吐污纳新这一程序,使鱼去除泥味,食用更为鲜美。 而且弓鱼以绳为系,也大大方便了贩运途中运输和买鱼人携带。 此法成于六百年后的福建,徐泽前世喜垂钓,跟人学到了此法,此时还没让众人见证效果,自不会给这几人讲解原理,绑好后便交还给黄季,让他挂在水下,待时辰到了,再取出二次弓绑,然后挂在船上。 交待他再捕到大鱼也依此法处理,只是暂时不要让其他渔户得知。 六人便再次划动小船,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离岛还有好远时,两个采莲子的妇人遥遥见到了徐泽等人,赶紧划船避入水道。 没过多久,水道内又划出六条小船,远远的停住,船上众人皆手持鱼叉,一人站在船头朝这边喊话:“岸上的人家,为何来我梁山?” 徐泽喊:“长久买卖做不做?” 说完,吩咐熊蒙和穆夯子划船过去,对方也派了一条二人小船划了过来,待确认除了徐泽携带着武器外,其余几人皆空手后,对面也认出了熊蒙几个正是水泊西岸的渔户,并看到了船上的官盐,一番比划,对面放开水道,一条船飞快的划回梁山,留两条船一前一后接引徐泽六人的船登岛,剩余的三条小船则继续留在原地。 划得近了,徐泽近距离看到梁山岛的一面,心里忍不住吐槽,施大爷真是大爷啊! 就眼前这岛,只看得到一面,暂时还不知道具体有多大,但梁山主峰的高度绝对不到百丈,加上另外三个小峰和所谓的七条支脉,面积确实不算太小,但就算水泊中还有其他小岛可以勉强住人,就算忽略掉原剧情中梁山众多马军必须有的大片跑马场,就算不管一众头领带上山的家属仆从们的生活区,你给我讲讲,宋江是如何在这么大点的地方养兵十万的? …… 注:真实世界的梁山海拔仅197.9米,合(北宋的丈)六十四丈不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八章 鸠巢 船靠岸时,已有二十余人在岸边候着了,看到穆夯子扛上岸的盐,这些人皆喜形于色。 徐泽刚登岸,便有一名瘦个青年要求他交出武器,徐泽不在意地笑笑,没解身上的佩剑,只是横着抛出玄铁寒冰枪,那青年被沉重的枪身压了一个趔趄,抱着枪满脸通红地退下了。 待徐泽六人都上了岸,一名年约六旬的老者施礼道:“老朽褚青,忝为梁山话事人,欢迎诸位。” 徐泽坦然受了这一礼,大咧咧地说:“我乃大宋京东西路郓州府寿张县梁山水泊都保保正徐泽,来此接诸位重回大宋官府治下。”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 原本还兴奋不已的梁山诸人顿时脸色大变,几个持鱼叉的后生呼喝着的作势要围上来,徐泽身后的熊蒙等五人顿时都不好了,尤其是穆夯子,几欲转身夺船而逃,徐泽却老神在在的看着众人丰富的表情变化。 褚青脸色也变了一会,但见到徐泽的表现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抬手制止后生们的冲动,问道:“梁山一直都是朝廷治外之地,何时听说官府划分过梁山泊都保?” 徐泽神态自若,说:“不知道也正常,这个都保和保正本就是徐某刚刚自己任命的。嗯,我还要任你为副保正。” 褚青干笑两声,说:“阁下好生诙谐,且不谈我等愿不愿重回官府治下,你又凭甚断定我梁山诸人愿为你节制?” 徐泽指了指地上的盐袋,又指向梁山众人身上满是补丁的短衫,说:“就凭你等已经走投无路,而我却能带领诸位不用造反为寇,就能过上面上无菜色、身上有新衣、青壮可娶妻、生子免不举、先人能安寝的生活。” 闻得此言,梁山众人均面色凄然。 流落至此的,谁没有一段痛苦的过去,谁能违心的说在此真过的好,又有谁能回避那完全看不到希望的将来? 褚青沉默良久,看着身边人委顿凄然的神色,长叹一声,郑重施礼,道:“褚某无能,不敢受徐保正如此重托,但若保正真有良策,老朽愿奉保正为主,舍此残躯,做牛做马也要助保正成就此事。” 徐泽坦然受了一礼,望向众人,说:“此处,怕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吧?” 褚青赶紧侧转身体,抬手引导,说:“诸位请随老朽来”。 徐泽转头,看向熊蒙、田异等五人,吩咐道:“你们不用跟来了,和诸位‘乡邻’多聊聊,田异你统计一下上山定居急需的物资,明日我便安排人添置,后日就上山。” 梁山众人居住的房屋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应是为了便于官府突然搜捕时逃脱,房子仅有由石头和芦苇搭成,异常简陋,旁边还开了一片小菜畦,长着莴苣、豇豆、绿豆、黄瓜、南瓜等一些时令菜蔬。 褚青见徐泽未带人,拒绝了几个后生要求陪同的建议,直接领徐泽进屋,房门框上只卷着一张苇帘,暑热难耐,也不用放下,二人详谈了大半个时辰,又出门向梁山上行去。 因无人跟随,谈话的具体细节他人不得而知。 褚青是越谈越兴奋,徐泽却已是腹中饥饿,时人均是一日两餐,只有富贵人家才能三餐,徐泽穿越过来后,一直没有适应这习惯,待看好了周边地势后便立即返回。 回来后,又有一些捕鱼采莲的人回山,褚青提议集合众人请徐泽训话,徐泽摆摆手,说:“不必了,我还得赶回去动员岸上众渔户,此事宜快刀斩乱麻,迟恐生变,山上就全仗褚老费心,后日巳时前我等必上山,请褚老约束众人,在山上等候。” 褚青连忙躬身,说:“保正真心解救我等数十人,青既已诚心奉保正为主,凡保正交代之事,青敢不尽心竭力?” 临行时,徐泽留下了穆夯子,褚青也将十七岁的小儿子褚垠交由徐泽使唤。 徐泽本意是把尚不放心的穆夯子留在此地看管,褚青却误以为是换质,只是如今山上也不稳,便不说破。 还留在水洼中的黄季看到徐泽五人的船回来,兴奋的大喊:“成了,真的成了!” 靠船过去,见船上挂着的三条大鱼,只一条有些萎靡,另两条则如同刚捞上来一样。 黄季指着几条鱼说:“这是捕到的第二条,俺手法生,弄伤了,第三条就没事。” 熊蒙、田异、梁义、黄仲亲眼见证此“神技”,更加笃定追随徐泽的选择英明无比,兴奋感激溢于言表。 徐泽不以为然,想着这才刚开始,以后的困难和惊喜还多着呢?不过,泼凉水就不必了,只是对几人强调此事必须保密,任何人皆不得泄露,然后就在船上把下午要办的事作了安排,约定太阳下山时分再会合,上岸后就各自分头行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九章 褚青 王四早已返回,还在杨老实的守护下补了一个觉,四匹马有喜儿照料放养,不用费心。 见徐泽回来,王四这段时间已经摸清了他的生活规律,立即拿出备好的煎饼和小米粥。 徐泽坐下后,先是相互介绍了褚垠和王四,杨老实和褚垠在山上就已认识,自不用再介绍。 又招呼杨老实和褚垠一起吃饼,褚垠谨守本分,不肯坐下,说还没饿,杨老实说“已收了粟米”“万万过意不去”,徐泽不由分说一人递了一张饼。 徐泽吃了半张饼,饥饿稍解,问王四:“康家庄情况打探了多少?” 王四蹲在地上,画了一张简易地形图。 说道:“康家庄据此处约四里的西北方向,依山而建。今天俺和杨家哥哥以购猪仔的由头,走了十余户人家,得知村上共有一百九十四户,村西约三里的张岭五十余户和康家庄同属一个都保,保正康善才住在村北此处山坡上,这人家业甚大,他家院子与最近的村民房子相距约百步,庭院建有高约八尺的砖石围墙,常年养有四名护院,有事便敲棒子召集村壮。” 见徐泽听的认真,王四接着说:“康善才今年六十六,此人颇有手腕,当年还率众打退过黄麻胡。两村被他经营多年,下面怨气很重,却没人敢公开反对。听说他的靠山是寿张县都头章元。还有,康仁确实是康善才的族侄,但两家关系并不和睦,今年二月,康善才还作主把康仁三叔家的独女送给章元做妾,为了平息康仁这一房的怨气,才许了这边洼西渔户大保这个空头好处。” 徐泽转头问杨老实:“康仁为甚要带走喜儿?” “先前灾年,康保正收了一些半大小娃,听说后来都送到城里做了伙计,但俺不相信,真有这好事,他怎会不留给自己的族人,那些送走了的娃也再没回来过。” 看似怂包的杨老实还有这样的小精明,谁说老百姓好忽悠的,只要和有关自身利益,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响。 徐泽说:“今日我在梁山上和褚青已经约好了,后日就带一些人上山定居,前期主要靠打鱼编芦席为生,以后还会慢慢增加其他的产业,刚才熊蒙他们已经分头询问其他人的意见,你这里就由我直接问了。老实,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回去?” 杨老实抓着手里的半张饼,神情扭捏,说:“徐大侠,俺,俺——” “好了,你的心意我已知晓,梁山以后会转变模式,我等都做给官府交税的‘良民’,卖鱼买粮大部分也会由此处上岸下水,你不愿上山,留在这里,我也放心。” 待杨老实走后,徐泽又问了褚垠一些梁山的琐事,兴许是得了其父叮嘱,褚垠基本是知无不言,徐泽由是得知褚家本在德州酿酒数代,至褚青时,又走通霸州门路,往返于宋辽榷场,小有家资。 后来,天将横祸,褚青被人告发其通辽,家人入狱,家产尽遭官府查封,其时褚青正带着褚垠在外采买,得到消息后,褚青当机立断,辗转跑到梁山。 如今已过去近四年,褚青此时也仅五十四岁,只是遭此变故,留在德州的家人皆殁,承受如此打击,加之梁山生活清苦,方显苍老。 看来褚青年轻时也是个敢闯敢拼的主,所谓的“通辽”之事多半是子虚乌有的诬告。 宋辽之间和平了百余年,双方年年互使,官方相互熟知,再说辽国内部这些年也是焦头烂额,既无动机也必要收买宋的民间细作。 褚青能快速发家,更可能是与辽人在榷场之外有“漏舶”(走私)行为。 毕竟宋辽边境民间走私早就盛行,而且酒政和榷场管理都很严苛,想靠这两样经营迅速发家,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拿酿酒来说,京城专卖酒曲,县、镇、乡、闾许民酿,但酒税极重,而州城则实行酒的专卖,酒坊归官府所有,生产资料、生产费用、生产原料由官府解决,酒户从官府租来酒坊组织生产,酿成的酒由官府包销,酒价自然也由官府定,想老实酿酒发家,做梦吧! 褚青能在短时间内发家,肯定有其他门道,他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选择逃跑,而不回去申辩,至少也说明了其与辽人之间不那么干净,而以大宋商人的“肥羊”属性,家资丰厚的商人遭人栽赃,没罪也会变成有罪,换成徐泽,也不敢去赌官府是否会秉公明断。 褚垠自小就被其父带在身边耳濡目染经商之道,识文善数,既有商贾世家子弟惯有的精明,又有家道骤兴骤落的大变故,给其留下的谨慎与务实,当前正是用人之际,如其等水浒剧情中那帮各有缺陷,必须大力改造才能使用的好汉上门,还不如把已抓到手的人用好。 剩下的时间,徐泽便以聊天的形式给王四、褚垠灌输一些后世归纳的经济常识。 自出史家村后一路东行,徐泽都会时不时给史进、王四、孙石灌输一些他们能够理解的后世总结的知识,王四早已习惯,并甘之若饴,不懂之处还积极提问。 褚垠第一次听,则惊为天人,尤其是其本身就有相关经历和见识,再把“价值规律”“公平原则”之类的理论一一与过去的认知相印证,顿感豁然开朗,随即又想到被奸人害得家破人亡,父子皆流落草莽,又黯然神伤。 徐泽注意到了褚垠的神态变化,没作开导,褚青父子二人虽然流落梁山,但不到四年时间,便能笼络众人,自有其非凡之处。 眼见日头偏西,远远的望见熊蒙等人已经赶来,徐泽停住了话头。 愿意随徐泽上山的只有19户,加起来共72人,每户来了一个代表,和徐泽预料的情况基本差不多。 徐泽直接宣布后两天的任务安排,接着讨论上山需要准备的物资,众人兴致都很高,陆续提了三十多条建议,徐泽都让褚垠一一记下。 待众人讨论完毕,徐泽又宣布了明日行动的人员分组。 为尽量避免引起周边乡民的过度关注,出去采购的人共分为五组,到寿张两组,分别由田异、黄仲负责,主要采购村集买不到的工具和物资,其余三组则有王四、熊蒙和梁义负责,在周边村集采购禽畜、农具和粮食,视距离远近,出发时间自定,但戌时前必须返回此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十章 死地 众人按照各自的分组聚在一起,讨论分工和明日计划,这些人各怀心思,但对未来满怀希望都是一样的。 作为“头领”,徐泽此时却非常缺希望,实际上,他的心情其实很糟糕,他在想这些时日收集到的梁山周边地理情况。 五代以后,因黄河屡屡决堤,携带大量泥沙而下,形成了梁山泊南北长约两百里,东西宽约百里的宽阔湖面,只是远不到“八百里”。 如今黄河已改道北流至河间府和辽国南京道交界处“三会海口”(今天津)入海,能出梁山泊进黄河入海的水道,就是鼎鼎大名的京杭大运河。 梁山处在寿张县、郓城县和须城县(后改名为东平府的郓州府治)构成的三角形区域内,寿张县在梁山西北约35里(宋制6尺为一步,300步为一里,宋制的35里约为后世的39里),二者同属郓州府管辖,郓城县在梁山西南,则属于济州府管辖,实际上梁山水泊如今可行大船的水域倒有一半在济州治下。 此时的梁山水泊面积甚广,向西,迫近郓城;向南,紧挨济州治所巨野县;在北,形成了长宽皆数十里的沼泽地,也迫使紧挨梁山的大运河改走须城,常说的八百里水域便包含了这片沼泽区。 水泊共有五水连接,东北是济水(北清河)北向转东,过齐州、淄州、青州入海;汶水向东入兖州;东部一是鼎鼎有名的大运河直通南北,二则是桓沟,向东南连接菏水,过后世的微山湖一带入淮水;西南则是连通东京的漕运要道五丈河。 可以说,水浒中的梁山泊与本世界梁山泊相比,只是名字一样而已,二者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地理概念! 首先,因为便利的水运条件,来往梁山泊的商旅的确不少,但绝大部分都是走水路的,朝廷通登州的两条陆路交通驿道,分别穿过梁山泊南的济州治所巨野县和东北的郓州治所须城县。靠近梁山的西岸,日常只有劳作的乡民走动,想学原剧情拦路打劫?还是先在水泊中修条路吧! 其次,遭遇战争时,延安府的一些小寨,两三百人就能守很久;而东京城,没有几万人,城墙上都站不满。越大的城池关卡越要更多的人防守,这是客观规律。原著中的梁山就打破了这一规律,王伦时代,千百来人就能让阮氏兄弟不敢来水泊打渔,大聚义后,十多万人居然还有空地跑马。 真实的梁山怎么可能还是这种缩放自如的“副本地图”?不仅地盘大小不会变,而且地理位置上讲,也绝不是搞事的好地方。 梁山所处位置紧挨东京所在的京畿路,陆路到东京才四百多里,比后世张家口到的北京距离还近,有马替换,又不惜马力的话,甚至可以一日跑个来回。 对于东京城来讲,梁山是真正的“卧榻之侧”。 最后,不仅是距离近,关键的是,此处治安状况还直接关系大运河、五丈河到河北和东京的漕运安全。须知道,东京城的粮食绝大部分都靠这里转运。 可以说,梁山泊对于东京的重要性,就相当于没有铁路,几乎全靠海运的情况下,天朝的天津对于北京,民国的上海对于南京一样。 如此重要而敏感的位置,别说聚集十万人马为寇,就算是几百人举旗为盗,济、郓二州就都得派兵合力镇压,不然的话,二位知州老爷铁定会被御史弹劾丢帽子甚至脑袋。 若是发展成几千人,威胁漕运,朝廷不派大军剿灭你还能安心? 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块当强盗搞事的死地!别说大闹,小闹都不行! 可是,虽然施耐庵没说,但徐泽能猜想得到,只要他在梁山站稳脚跟,各路“好汉”们就会因为各种原因来投靠,你还不能收,没办法,这就是“主线任务”,不然这就不是水浒世界!而这些只懂破坏不管建设的大爷们可不管这里是不是死地,谁不让他们搞事,他们就搞谁! 梁山的出路在哪里?!! 尽管愁肠百结,但等众人讨论完毕,重新聚在一起时,徐泽仍然是一付万事皆在掌握的模样。 徐泽强调,梁山悬于水泊之内,要想顺利发展而不是被官府当作贼寇围剿,在岸上就必须有信得过的眼线和遮护,这次因各种原因暂时不想上梁山的9户人家,虽然没有和我们共进退,但毕竟共同生活过,如果连他们都不能争取和信任,咱们还是趁早散伙,别上梁山了。 回去后,都去这些邻居家里问问,明日要不要帮忙捎带物资,有没有要帮忙带进城变卖的东西。 再就是每户至少留一人看家,采买人员严禁泄露要上梁山信息,否则引来官府关注,其留守家人的安全便得不到保证。 交待完这些后,徐泽便让众人赶紧回家做准备,只留下熊蒙、田异、梁义、黄仲四人,田异已和褚垠核算完了需物品种类和数量,估算所需经费约四百七十贯。 田异怕徐泽缺钱,解释道:“实际上,暂时用不了这么多,如今道路难走,船也太小,没法载耕牛上山,粮食先只买一部分,羊羔、猪仔也不是想买就有的。日后每天卖鱼,满车去,回来也不能空车。” 褚垠也建议道:“山寨初创,营建多,耗费大,众人手中也基本没钱,粮食最好以劳务报酬的形式供给,房屋、工具等,也可以考虑折算成实物或劳务换取。” 梁义考虑到安全问题,说:“梁山颇有亡命之辈,待这些人发现我等上山却不落草,还与官府保持联系的话,会不会疑虑被人出首而铤而走险。” 熊蒙眉毛一扬,说道:“怕个球!想过安稳日子的总是大多数,咱只要把水面上的船管好,他还能飞不成”? 徐泽非常欣慰四人的积极性主动性,又转头看向正在沉思的黄仲。 黄仲见众人看向自己,反应过来,说:“俺觉得,上山的人多了,鸡毛蒜皮的事肯定多,不愿意上山的渔户也不完全是怕官府追究,有些是怕山上没规矩,官府没来人搜捕,自己倒先乱起来了。” 徐泽抚掌笑道:“你们能用心任事,积极建言,我很欣慰。只要发展顺利,咱们的人只也会越聚越多,靠我一个人是顾不过来的,只有靠你们自己和更多的人,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其实,四人的建议和顾虑,今日徐泽山上就已经想到了,并给褚青作了详细安排,待众人上山后,自然能明白,此时却是没必要故作高深而打击众人的积极性。 随后,徐泽又就上山后一些安排与几人进行了讨论,讨论结束,几人才赶紧各自回家张罗次日的事, 待众人散尽,徐泽问褚垠:“明日你可以随田异到寿张去一趟。” “好的!”褚垠没想到徐泽会放他进城,很是高兴。 毕竟是少年心性,褚垠虽说不上从小锦衣玉食,但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家遭横祸后,父子二人亡命草莽,时刻有性命之忧,躲在梁山水泊胆战心惊得过了几年,都快忘了城市的繁华风貌,如今能再次进城,的确有几分兴奋。 他家的事已经过去近四年,而且跨了几个州府,以此时的行政效率,基本就是可以宣布销案了,德州官府和仇家分得其家产后,估计也早没有再认真追查的动力了。 而十三岁的少年经过四年时间的成长,相貌早就长开,不是非常熟悉的人,见着了也未必能认出。 之所以一直困在梁山,以前是因为年龄还小,后面又因为梁山之事日益复杂,形势不容其离开。 徐泽也不是让褚垠进城玩耍的,给他安排的任务是实地考察寿张的商业情况,看看在寿章开店铺的话,除了鲜鱼,还适合做何种生意。 对于徐泽的信任,褚垠很是感动,但徐泽却有自己的无奈,手里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别看近几年梁山貌似没啥事,但只要带着众人定居下来,就必须万事小心,没有信息盲目发展可不行,周边几个城里最好都能提前布局,到处都要用人,偏偏手里没什么可用之人。 史家村和少华山倒是有人,但立足未稳之前,徐泽不想拖史进下水,对少华山,则是抱着一些不足为人道的小心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十一章 老实 吃过饭后,徐泽让王四、褚垠二人先休息,自己则到最近的杨老实家看看。 说是家,其实就是在岸边搭的一个小窝棚,杨老实也吃完了饭,正在窝棚内给喜儿讲故事,借着昏暗的夜光见到徐泽,杨老实忙不迭的起身让座,结果一头撞到窝棚道:“这是我兄弟的衣服,你和他身材差不多,应该能穿上。” 这衣服是孙石的,在延安这种边鄙州府穿起来还不错,但在京城常伴张教头就有些不合时宜,少年又正在长身体,原本穿起来就有点小,等孙石养好了身体,已到冬天,明年天热了,八成穿不上,但徐泽也没随手丢掉,反正有马,一件小衣服也不费事,于是便从京城一路带了过来。 天气炎热,窝棚又小,徐泽索性带着杨老实来到不远处的土坎上坐下,然后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家常。 待水中逐渐显现银河的倒影,喜儿也已睡着了,徐泽停顿了一会,问:“老实,你不愿上山,可是在担心孙有德几个?” 杨老实忽地爬起,转身朝徐泽跪倒,嘴抖了半天,才哽咽出声。 “徐大侠,俺知道您仁义,不该瞒你,俺怂了半辈子,也知道在现在这世道,俺这些没用的人只有跟着您这样的大人物才有活路,只是俺恨啦,俺恨这个畜生,更恨自己怂啊。” 怕吵醒喜儿,杨老实咬着小臂压抑嚎哭。 良久,通过杨老实断断续续的哭诉,结合下午褚垠的侧面介绍,徐泽基本理清了事情的始末。 杨老实回梁山时,山上仅九户人家,其中就包括褚青父子。 因褚青眼界开阔,善组织,会经营,上山的众人都愿意听从他的 安排,后来虽然陆续来了几个亡命徒,但这些人江湖漂泊日久,早就倦了,梁山本来啥都缺,没了褚青的主持,日子只会更难熬,稍微有点见识的都能看清这一点,倒是相安无事。 只到去年底孙有德等三人上山后,情况就慢慢变了。 三人都是青壮,据说孙有德还当过山大王,手上有好些条人命。 三人初上山时,尚看不出啥毛病,但待其站稳脚跟,摸清梁山虚实后,就经常做些出格的事,褚青父子二人一老一少,都不是强势人物,也拿他们没办法。 孙有德得知杨老实擅捕鱼,便逼其每日捕到的鱼分一半,杨老实不敢反抗,只能照办,孙有德见其好欺,便愈发得寸进尺。 一日,孙有德酒后尾随并欲强暴杨老实怀有身孕的浑家李氏,杨老实及时赶到,并难得雄起一回,奋起反抗,却被孙有德三拳两脚打倒,李氏遭强暴动了胎气,当夜就血崩而亡。 孙有德原本也没想玩这么大,得知李氏亡故的消息,倒是和手下两个人消停了一段时间。 杨老实一是顾忌家丑,二是内心惧怕孙有德,居然在葬下李氏后,不顾自己伤势未愈,连夜带着喜儿跑了。 褚青父子倒是隐隐猜到一些事情真相,却碍于当事人自己跑路,加之以往被孙有德频繁挑衅都拙于招架,如今三人难得消停,他更不敢主动找事,由此,梁山上居然维持了一段时间的诡异平静。 在缺乏稳定秩序可以遵守的情况下,商人的软弱性便暴露无遗,也正因为此,徐泽这个强势人物一上山,耍耍嘴皮,便能轻易收取梁山主导权。 实际上,近段时间,孙有德见事情已过,又不断闹幺蛾子,如果没有徐泽这个“变数”,褚青的地位很快就会岌岌可危,甚至生命都有危险,褚青应该很清楚这一点,他始终不敢放褚垠下山,怕的就是父子一旦分开,恐遭孙有德毒手。 待杨老实哭完,心情稍稍平复,徐泽起身,郑重的说:“老实,今天我过来,本就是给你透个底,孙有德这人我是绝不会放过的,后日率众人上山,如这人敢当面发难,我必杀之。但若其人见机快,不落口实给我,你愿不愿意随我上山,当面揭发其恶行?” “俺,俺,俺……” 徐泽拉起杨老实,他却弓着腰勾着头,始终不敢抬起头。 徐泽拍拍他的肩,本想说“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过得好全得靠自己”,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换成“孙有德的头颅我先寄存着,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吧”。 徐泽不是矫情的人,但回去的路上,还是忍不住想着杨老实的事,他是担心自己一个人干不过孙有德他们三人,强自出头,成不了事反而连累他吗? 杨老实的悲剧有没有他自己的责任? 还真有!孙有德作为江洋大盗、杀人惯犯,肯定有据梁山为巢“办大事”的想法,只是就凭他三个人干不了大事,更做不了山大王,只有动摇褚青这个话事人的地位,把水搅混才能有机会。 且不说其人不擅经营和做稳定人心的事,即使擅长,也无法比褚青做得更好。 但反其道而行之,不断做一些自己擅长而褚青绝对干不了的事,既可以以此挑战对方的权威,也可以勾起其余人心中的“暗鬼”,当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褚青营造的稳定其实就是个笑话,反倒是一旦释放心中的“暗鬼”,就可以如孙有德一样为所欲为时,事情就会彻底逆转。 于是怂包杨老实便进入了孙有德的视线——这样的人最容易欺负,也最便于观察别人的反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十二章 人心 孙有德该不该杀? 该杀! 那原剧情中,以杀人为平生最快事,砍平民脑壳最顺手的李逵该不该杀? 渡船江上,劫财又夺命的张横、张顺兄弟该不该杀? 开黑店,做人肉包子的张青、孙二娘、李立、朱贵等人该不该杀? 吃人心肝都吃了出花样和学问的燕顺、王英、郑天寿该不该杀? 毒计频出,破家灭门逼人入伙的宋江、吴用、朱武该不该杀? 设计逼自己的义兄虐杀出轨妻,只为拉一个出身高的人,和自己一起投奔梁山的石秀该不该杀? 休妻保性命、换主急先锋的林冲该不该杀? 表弟有难,想尽办法逃避营救的责任,却又主动出卖同门师兄谋出身的孙立该不该杀? 杀其父而凌其女的董平该不该杀? …… 即便是“真佛”鲁智深,在渭州也惯是白吃白拿,掌柜还得笑脸相送“只怕提辖不来赊”。 就连“天人”武松,血溅鸳鸯楼时,也祸及无辜,刀砍卷了,换刀再砍,连杀十五人,只杀得“我方才心满意足”。 且不说众多好汉大聚义前各自占山为王,打谁的家,劫谁的舍? 就说梁山三打北京城时,广发“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大军到郡,自有对头”的告示,攻破北京后却食言屠城,还是一贯吃了上家吃下家,毫无底线的“污吏”蔡福挺身而出,冒险求柴进“大官人可救一城百姓”,但即便柴进行动迅速,及时找到吴用下令,仍是“城中将及损伤一半”。 一百零八将中,除了萧让、金大坚等几个没有机会出手的纯技术人员,哪个不是手上沾满无辜血腥? 这就是传颂数百年的“好汉”行径!这还不是真正的乱世,就已经人心长草,是非道德就已经如此混乱,而人命如草芥的乱世,恰恰是从人心长草,道德混乱开始的。 康仁作威作福的时候为啥渔户敢怒却不言? 杨老实为何背负如此深的仇恨,也不愿随自己上山揭发仇人? 褚青明知道放任孙有德乱搞,最终会祸及自身,为何不愿放手一博? 是因为他们心思太重,不到最后时刻,他们还在期盼一个“神仙”、一个“救世主”、一个堂吉诃德般的傻瓜不计报酬地拯救他们,即便这个傻瓜——徐泽已经出现,并骑着老马向怪物发起冲锋时,杨老实之流也绝不会在胜负已决之前有所行动。 所以,昨日众人称徐泽为“大侠”,确实是发自内心的,他们是真的希望这个大侠能劫富济贫、除暴安良——至于他们这些“朴实善良”的百姓,啥也不用干,只需等着大侠杀富后再济他们的贫就行了! 如果大侠在行侠过程中不幸死于坏人之手,他们肯定是要偷偷地掉几滴眼泪,并私下传颂大侠的事迹的,但同时也会告诫自家子弟“看见没,大侠都是傻子,死了都没人收尸”! 不想做傻瓜大侠救世主,发动他们自己救自己行不行? 目前看,太难了,杨老实似乎是个例,其实不然。 想想两百年前的大唐何等霸气,即便是黄巢之乱后的百年混战和破坏,中原随便一个割据政权,也照样可打得北方游牧政权满地找牙。现在,大宋富有四海,不敢惹立国更早、占地更广的辽国就不说了,连小小的西夏也要年年“岁赐”,以买平安,这何尝不是大宋自上至下的人心反映在国际交往上的结果? 救世难,救人心更难! 由此想来,原剧情中的那些“好汉”们虽有这样或那样的毛病,但还不得不用他们,不说逃避不了的“主线任务”,至少他们中的一部分是真心主动“革命”的。 徐泽回到宿营地时,褚垠已经睡着了,王四今日仅睡了一会,此时依然精神十足。 王四这段时间的进步,徐泽都看在眼里,欣慰地笑了,陪王四聊了一会,告诉他褚垠可以放心,便在营地外围用细绳拉上了三道交错的铃铛网,然后安心睡觉。 次日大早,众人过来领到钱后,分头行动,徐泽利用这一天的清闲时间,到留守的九户人家中走访了一个遍,对各家的情况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也对这个时代的底层人生活有了更深的印象。 戌时前,所有人都平安归来,未发生意外。 晚上,上山的各家又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干粮,到很晚才安静下来。 田异和褚垠回来,就立即汇报了城内的情况,褚垠提出了几个比较有“钱景”的经营建议,但徐泽都否定了,暗自感慨人才地培养果真是急不得,要说赚钱,玻璃、水泥和肥皂这些穿越者必备的赚钱套路徐泽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根本就不是一夜暴富,在大宋,在梁山,没有根基、没有足够的自保手段前,短时间内,赚得越多,死得越快! 反倒是田异提出的芦苇制品专卖店的建议要更靠谱一些,基本符合徐泽的设想:一是供货稳定;二是投入不多,赚钱虽少,却胜在细水长流;第三条最关键,可以把梁山上所有人的利益捆绑在一起。 目前还做不到拥有共同的理想和信仰,那就整合共同的利益。 徐泽安排田异和王四先去巨野采购船只,回来后筹备此事,而后就留在寿张县开店,田异的浑家王氏预计下月生产,头胎风险大,山上什么都缺,为安全起见,也不适合让他们跟着上梁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十三章 重臣 六月二十九,东京,皇城。 早朝后,年近古稀的门下侍郎何执中一言不发地回到都堂(政事堂)自己的公房,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今日早朝,一众大臣就为些许政事反复推诿扯皮,自己这个名义上的首相却只能装糊涂和稀泥,想着朝野舆论,哎,身后名是莫要指望了。 对比起自己的心力憔悴,只小他四岁的太师蔡京却是老而弥坚。 十年来,此人在宰相位置上来三落又三起,这会应该是躺在府内院子里眯着眼睛晒太阳,还不忘琢磨朝堂大事吧? 想来也是,这位可是百年难遇的大能人、大奸贼!当今朝堂,与人斗,谁能斗得过他? 能让蔡京罢相的推手只有一个,那便是无迹可循又恐怖莫测的天道使者——彗星天象! 第一次,是崇宁五年正月初几来着? 彗出西方,如杯口大,光芒散出如碎星,长六丈,阔三尺,斜指东北,自奎宿贯娄、胃、昴、毕,后入浊不见。 彼时,官家登基才六年,第一次遇到此等异象,加之群臣纷纷上奏,是真的乱了手脚。 一个月内连下数诏,先是重置江、湖、淮、浙常平都仓,急拜吴居厚、刘逵为相,赵挺之特进。 又下诏求直言,令监司陈述上奏民间疾苦。 接着毁奸党碑、废党禁,大赦天下,罢方田法和书、画、算、医四学,除各州岁贡供奉物等等。 甚至于连基本的程序都未走完,仅仅28天后,就匆忙罢掉蔡京的相位。 第二次连着第三次,却是在前年的大观四年五月,又是彗星! 彗出奎、娄,光芒长六尺,北行入紫微垣,至西北入浊不见出奎、娄间。 群臣抓住时机,再次弹劾蔡京。 此时,官家的手段就要老练得多了,虽也再次罢免了蔡京,却是在两年内两次罢免又复其太子少师、太子太师之职,想来应是官家也不喜蔡京这些年威福自专,正好借此时机敲打搓揉此獠。 至今年二月朔朝(初一大朝会),蔡京又一次复太师位致仕(退休)。 才过两个月,四月初五,诏令再次推行方田法,释放出即将三度起用蔡京的强烈信号。 果不其然,仅仅三天后,官家于太清楼宴请蔡京等人。 一月后,五月初七,蔡京便“落致仕”(起复使用),官家还特许其三日一至都堂议事。 只是,经此一番折腾,官家与蔡京彼此都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却是更加君臣相得了。 旧制,凡诏令皆有制度,必须经由皇帝授意词头——中书舍人起草(此时中书舍人有权封还词头)——录黄行下——中书舍人宣行(此时中书舍人有权封驳录黄)——给事中审核(此时给事中也有权封驳)——宰相副署(宰相若不副署,则诏书无法律效力)的程序,最后还有台谏弹劾兜底。 诏令制定下发的各个环节都有严格的监督和制衡,便是皇帝和宰相也无法肆意妄为。 神宗皇帝熙宁三年,参知政事王安石欲破格提拔李定为“监察御史里行”,求得皇帝同意,但知制诰宋敏求却拒绝起草诏书,封还了词头,并于三日后辞职;接替他的另两名知制诰苏颂、李大临也以“爱惜朝廷之法制”为由,再次封还词头。 哲宗皇帝元祐元年,时任中书舍人的苏轼也驳回了“给散青苗钱斛”的录黄。 蔡京三度复相,深恨群臣坏其好事,乃求所有密议皆由官家亲书诏命,称为御笔手诏,不再走中书舍人、给事中、宰相共议的程序,官家写定便立即特诏颁行,如有大臣封驳,就坐以违旨罪名,群下皆莫敢言。 官家欣然同意,但朝政繁芜,且贵戚近臣争相请求,没多长时间,官家也应接不暇,干脆命中官杨球代书,号曰“书杨”。 这以后,自己这个宰相也就彻底成了摆设,若无蔡京在朝,大臣们便是小事则拖,大事难决。 而本月,先前贬官知青州的蔡党骨干资政殿学士余深复门下侍郎后,这议事风气就更加混乱了。 自己与蔡京并相多年,然处处受其党羽掣肘,政事上始终无所作为,言官抨击自己只知迎上意、粉太平。 呵呵,以官家的圣明,若想振作,还需要何人劝谏? 如只想逍遥,何人又能劝谏? 本月初,天子可是御笔手诏“自今三盛密院、省台寺监与百执事官,非尔所职勿行,非尔所责勿言,毋利以口胥动。敢不遵承,以违御笔论”的。 这些年官家对自己恩遇不替,靠的是自己守身持正、直言劝谏,还是能力拔群,能经天纬地? 当年哲宗皇帝正直英年,若无意外,既不嫡、又不长的皇弟端王绝无成为储君的可能,自己那个时候出任端王侍讲,基本就等同于仕途终结。 谁能料到,世事无常,端王成了官家,自己这个昏老书生也成了宰相。 自己这个宰相当得稀里糊涂,但也能看到大宋一派盛世景象下的各种隐患和矛盾,只是,若说治国之才,当朝还真没人能比得上这位蔡太师,自己更是大大不如。 还是尚书左丞侯蒙看的明白,“使京正其心术,虽古贤相何以加”,官家登基十几年,蔡京四起四落(徽宗即位当年,就贬了时为向太后党羽的蔡京知定州),最终却不得不用,便是因为放眼朝堂,只有他能理清大宋的这一团乱麻。 长叹一声,何执中睁开了眼,敲了敲桌子,候在门外的老堂吏赶紧抱着一摞文书小步快踱进来,待其弯腰呈文时,何执中注意到此人冠下白发已然颇多,随口问了一句:“韩令史多大了?” 老堂吏显然没有料到高高在上的相公会问自己这问题,诚惶诚恐地答道:“劳相公相询,小吏还有半年便及天命(50岁)。” 何执中愕然,温言勉励了几句,让其退下了。 自己这个挂名宰相再难熬,比起这些堂吏来还是强多了。 大宋胥吏制度承接前朝,却更加严密。 吏员三年一次排序升名,头名者才能补迁升等,因上升通道狭窄,遇到上一等无编之时,还要守阙。 县吏不论,州衙从都孔目官到粮料押司官共十阶,其中佼佼者,受推荐并通过考核可入都堂,成为州县吏员做梦都想的“堂吏”,然后先从守阙守当官做起,经守当官,到书令史,再到令史,后面还有主事和都、录事,每一阶还都要先经守阙。 这个韩令史若运气好,有生之年兴许能做到主事,再往上就别指望了。 至于出职入流,完成由吏转官的身份跨越,若是本朝初立之时,朝廷不断开疆拓土,地方官员不足,希望还是比较大的。 但随着百余年来文教日盛,凭科举入仕的“有出身”和荫补入仕的“杂出身”官员已遍及朝野,朝廷对吏员转官这类流外入仕者的限制就越来越苛刻。 元丰改制,罢流外铨,胥吏出职依所授文、武官阶不同,分归侍郎左选和殿前司掌管,诸县令、尉、簿皆不注流外人。 到如今,转官难度大、出职差还不算,关键是名额稀缺,即便是行事无忌的蔡太师,也不敢轻易给任何人承诺。 翻阅了几份文书后,心绪俞躁,何执中索性起身向窗户走去。 两个多月前,太阳中便现三颗黑子,也不知这么长时间过去,可有变化? 何执中推开窗,以墨水晶遮眼,抬头看向太阳,顿时惊呆。 …… 《宋史》本纪第二十一,(政和二年)六月己丑,以资政殿学士余深为门下侍郎。乙卯,白虹贯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十四章 上山 夏日十里不同天,远在四百多里外的梁山,徐泽自是看不到白虹贯日这奇特天象,即便是看到了,也没时间去欣赏。 这一早上,徐泽都在忙活着收拾东西,组织运送,快到巳时,才终于带着众人登上梁山。 山上早有褚青安排的相关人员帮忙搬运物资,并引导众人到指定地点搭建窝棚,褚青则向徐泽汇报近两日的工作。 梁山原有18户49人,加上徐泽带来的19户72人(去掉田异两口子,徐泽、王四、穆夯子合算一户),共129人,其中青壮男子70,青壮女子32,老人9,孩子18。 总共就百来人,也没太大的声势,不到两个时辰便忙活的差不多了。 上山的都是赤贫户,除了集中采购的物资,各家其实也没多少家当,几十人的搬家,主要耽误在上下山的路上,倒也没有花上多少时间。 待众人忙活得差不多,徐泽便在伙房前的场坝里,聚集所有人开了一个短会。 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宣布成立“同舟社”,同舟社保证所有成员不受官府追捕,替成员缴纳所有税赋,成员则要服从同舟社管理和分工。 同舟社开始一段时间实行配给制,尔后,会根据各自任务性质和工作绩效,发放数额不等的工分,工分可用以换取生活用品。 同舟社社员为合约制,一期五年,五年后可解除合约离开同舟社管辖区域,所存工分在离开时可折换成实物或钱币。 大宋治下各类会、社多如牛毛,演杂剧的可结成“绯绿社”,蹴球的有“齐云社”,唱曲的有“遏云社”,喜欢相扑的有“角抵社”,喜欢射弩的可结成“锦标社”,喜欢纹身花绣的有“锦体社”,使棒的有“英略社”,说书的有“雄辩社”,表演皮影戏的有“绘革社”,剃头的师傅也可以组成“净发社”,变戏法的有“云机社”,热爱慈善的有“放生会”,写诗的可以组织“诗社”,一群讼师组成“业觜社”,流氓组织“没命社”,好赌的可以加入“穷富赌钱社”,一群贵妇人因为经常带珠翠珍宝首饰参加佛事聚会,干脆成立一个“斗宝会”,连妓女们都可以成立一个“翠锦社”。 东京樊楼最初是白矾行会的会所,浪里白条张顺是江州鱼行的行首,所以,这个“同舟社”倒是不犯忌讳,也不必担心众人接受不了。 同舟社社首为徐泽,下设外务部、生产部和保障部。 外务部负责与官府接洽和物资销售采购,解决其他势力的窥伺等,部首徐泽,副部首梁义;生产部负责耕种捕鱼、采集加工等,部首褚青,副部首熊蒙、黄仲;保障部负责生活保障、照顾幼儿、补网修船等,部首暂由褚垠代理,副部首杜迁。 徐泽使用杜迁,并非因为他是“剧情人物”,此人身高臂长,号“摸着天”,有一身三流武艺,为人踏实,虽无威望,但也能得梁山绝大部分人认可,用他,是因为能稳定人心。徐泽还特意问过他王伦的消息,其人却茫然不知。 划分部门后,接着宣布同舟社暂行社规。 一为明信号。 凡开饭、晚睡、早起、开会等活动,或需聚众时,皆以铃铛声为令,铃声发出之时,所有人必须噤声,随即根据铃声后的指示作出相应行动。 若遇紧急情况,则鸣锣。 二为行队列。 凡集体活动,必须列队噤声。出入时以任务分队为单位整齐行动。无事不得串门和高声喧哗,有事必须先报各自负责人同意方可。 三为定赏罚。 一般的赏罚直接和工分挂钩。若有偷盗、伤人、叛逃、调戏妇女、藏匿武器等行为,处以鞭刑。情节严重及聚众为乱者,杀! 举报以上行为经查实的,奖励工分。 经过短暂讨论,众人表示无异议。 其实,大部分人只关心再不用交税赋,干得好的话,可以不用再饿肚子。 至于三个古怪部门,以及模糊不清的部门职责和新奇的社规,根本就没能理解,更谈不上什么异议。 随后,褚青安排当前生产任务,主要有四项: 捕鱼,这不仅关乎日后的鲜鱼出售和口粮来源,更是作为防范其他势力窥伺的前哨,分两队,熊蒙、黄仲负责,各带9人。 采集,采集任务主要是采集莲子,收割芦苇,挖掘芦根和芦芽等,基本都是青壮妇人,由原梁山渔户刘全之妻张大嫂负责,其人身健体壮,性格泼辣,不让须眉。 加工,老弱妇孺皆可,由褚青负责,主要编织席、帘、筐、篮、炊具、扫帚、手提包等生活用品。 营建,这是当务之急,由徐泽亲自负责,共50名青壮男子。 前天徐泽下山后,褚青就已组织人手在选定的区域清理道路,伐木运石,平整场地,还搭建了伙房和用于存放粮食、物资的简易棚屋,另有若干禽畜圈,以及两排徐泽明确要求的公厕。 此时正值得盛夏,不用担心房屋漏风保暖问题,只要打好框架,盖好屋顶,就可入住。 徐泽的计划很大,但现在人数尚少,不急一时。 众人按照各自分工,分块聚集,又根据徐泽的要求,在任务分队之下组成三人小组。 各队组正乱哄哄的讨论各自的任务时,徐泽摇响了手中的铃铛。 第一次铃声的效果,当然是惨不忍睹。 待众人都噤声站好后,徐泽宣布这次铃声的内容——开饭。 “开饭,今日上山定居,加一餐,不算工分,铃音后第一时间噤声列队的人,分肉一碗,饭敞开吃;其余人饭一大勺,肉一块。各自部属全都做好的,队长、小队长和小组长才能吃到整碗肉。” 褚垠适时领着人抬着大盆热腾腾的米饭和酱汁肉过来,除了徐泽,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酱汁肉,但哪怕只看一眼那诱人的色泽,闻一丝随风飘过来的奇香,就知绝对美味。 此时才过午时,列队等待打饭的过程中,众人再不敢说话和乱动,但原本适应了一日两餐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乱叫,合着不时响起的咽口水声,以及酱汁肉深入灵魂般的美味,成了这些人终生都难以忘怀的记忆。 共有五人吃到了整碗肉,徐泽观察到其中竟然有孙有德,而其他人则惊讶于徐泽和所有人一起吃饭,吃的也只是一块肉,完全没任何特殊待遇。 饭后,碗筷自有保障队收集清洗,其余人则由各自队长带领“上工”去了。 孙有德等几个不放心的家伙全部分在营建队,徐泽原本打算今天就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不成想根本无人闹事,特别是孙有德,态度恭顺,主动上交个人武器,完成任务也很积极。 晚饭后徐泽问了褚青,才知昨日穆夯子曾单独接触过孙有德,徐泽摩挲着脸颊,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有意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十五章 买船 初四下午,到济州采买船只的王四和田异终于顺利返回,一路看到的情景大大出乎二人的想象。 先是在水泊里,若不是熊蒙的捕鱼小队预警早,二人停船及时,辛苦买来的快船便要在水道狭窄处被故意凿沉的小船撞损。 而仅有20人的捕鱼队,统筹船网等生产资料,并优化分工后,一日捕到的鱼竟然比以前岸边28家合起来还要多,就更让二人惊叹。 将船停在简易码头边,二人牵马下船。 王四是第一次登岛,田异则在几日前随徐泽刚上来过一次,登岛后,入眼处尽是忙碌的众人,有不熟识的,便会警惕的望向二人,待见到熊蒙交给王四的小旗后,自顾离开。少有的几个熟人和二人,打声招呼后,又脚步匆匆负着芦苇而去。 山下原本的那排石屋已改造成捕鱼队临时营地和物资转运库房,旁边的一排连体通风草棚下,一帮老弱妇孺正在忙着加工芦苇,褚青背对着二人,盯着一个少女的编织手法频频点头,大声说道:“小芸姑娘设计的花样很好,你等都过来看看,谁学会了这个花样,便可获得三个工分,巧莲教会一人就也奖励一个工分。” 上山的小路被拓宽到了五尺见方,几处乱石构成的夹道则被改造得更加险要,走过夹道,山谷内,一名少年正在放羊,看到田异二人,老远就热情的招手,王四便将马丢给他一并看管。 二人上到山腰,穿过了写有“宛子城”的山门,见到清澈的山泉被引到伙房前的池子里,一个妇人在池边淘米准备晚饭,两个少年正抱着一堆青草到公厕旁的禽畜圈喂猪崽。 用于居住的三户连排小房差不多都完工了,按数量算,至少能住两百余人,还有几间宽大的房屋墙已经砌到一人高,却不清楚是做什么用的。 正在抹灰的徐泽看到二人归来,对着施工的众人喊道:“乙队进度有些慢,晚饭前仍不能达到今日进度要求的话,队长扣除五个工分,队员每人扣除两个工分。” 徐泽走了过来,问:“情况如何?” 王四向前半步,面露狡黠,道:“六十五贯买了一条可载三五十人的快船。” 这么便宜?白捡的啊!徐泽顿时来了兴致,随意抓起一把地上的枯草擦擦手,说:“细细道来。” “俺和田家哥哥先是到巨野城办完保正交代的事,又寻了一番,没有收获,问了水上行商,才知道俺们一开始就走岔了方向,要买船,须得到合蔡镇。” “合蔡镇没有船厂,但东来西往的船忒多,俺们放出要买船的消息不多时,便有四五个商贾找上俺俩推销自己的货船。待这些商贾都走了,来了个军将,偷偷告诉俺们广济河辇运司有破损官船要折价售卖,还带俺们去看了那船,却是根本没坏,至少八成新。” “俺们怕其中有诈,不敢贪那便宜。又费了一番周折,才打探清楚,原来是朝廷今年初改漕运转般法为直达法,担心下面发运司衙门的官老爷们使坏,就派了十个京城的禁军殿侍(无品武阶官,位在三班借职下、大将上)带人常年在各漕河上巡逻,这帮军将在河上飘了半年,嫌弃差事太苦,油水又少,还要丢下京城的营生,一个个怨得不行,就琢磨着报个船损,好早日回京城再操旧营生。” “这些船本是兵船,货仓小,不适合长途载物,载人也甚不舒适,商贾用不上,普通百姓也不敢用,倒是被俺们捡到了便宜。” “船大了不易操作,还是韩殿侍的人送我们进水泊的。” 咱大宋禁军到底是以经商为正经专业的职业军队,这服务杠杠的啊! 走到平台前,徐泽视力甚好,已经看到了山下简易码头边停靠的八桨快帆船,一个采莲女子正划着的小木船从帆船边经过,有小木船的映衬,八桨船更显身形“巨大”。 徐泽还有些不放心,问道:“买这种船没问题吧?” 王四严肃回答:“俺问了好些商贾,这种事在漕河上很多,船稍稍改一下就能用,都是瞒上不瞒下,估计朝廷里的官老爷们也是心知肚明的,俺看韩殿侍有恃无恐的样子,怕是即便事情捅出去,也不会出多大的乱子。” 徐泽点点头,和这样有背景讲诚信,服务周到的禁军合作就是“放心”啊,感慨道:“这价位能买到这样的船,很不错,要是再有几条就更好了。” “韩殿侍说了,他还能联系两个殿侍,但价格要贵一些,两条船一共一百六十贯,保正若要的话,先付他二十贯定金,可签千照(合同),但船要一月一艘先后送到水泊,不然的话,一个月撞损三条船,上面官老爷的面皮也不好看。还有,转运司每年都会扣押一些违例漕船,一些船主因为吃了官司,没了本钱,只能低价售卖货船,若是俺们有意,他也可以从中牵线。” 咱大宋禁军这商业意识真没得说,古今中外,所有军队里,大宋禁军绝对是无敌般的存在,咱服! 徐泽笑道:“哈哈,好,这事办得漂亮,明日你再辛苦跑一趟,跟韩殿侍说,两艘船我都要了,这生意既是见不得光,那个千照就不用了,跟韩殿侍说,再有好船也提前给我备着。” …… ps:不得不感慨盗版的强大,随便搜一下,n多网站都有了拙作【哭笑不得脸.jpg】。 网文具有交互性,而在下又有粗心和轻微强迫症两种特质,即便书发出去了,还会在看书以及和书友的交流后,进行大量修改。比如最初几个章节的标点、习惯性语法错误、某些设定等作了调整,甚至互换了一些章节。 所以,在盗版网站阅读拙作的体验应该不大好,此时,请不要骂作者,因为作者确实接受不到你的反馈,你只需要来本书唯一发表的网站——网,即可提升阅读体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十六章 工分 王四的事说完,田异从怀里掏出两张纸,递给徐泽,说道:“寿张、巨野和合蔡三地的情况各有优劣,我对比了一下,列了个单子,请保正过目。” 徐泽转身,边往回走边看,田异识字不多,两张纸不下十个别字,但瑕不掩瑜。 在这两张纸上,他不仅列出了三地到梁山的距离、运输条件、商业活跃度等数据,还综合分析了各地优劣,认为寿张最近但市场容量相对较小,巨野人口最多适合稳定经营,合蔡镇来往商贾频繁,适合新产品推广和大宗交易,田异建议直接到合蔡镇开店,然后,再铺货到周边几城。 徐泽点了点头,肯定道:“你这份调查做得很好,符合我们以后的发展方向。这几天我也考虑了一些问题,我是这么想的,芦苇利薄,若要做大,需要的人手太多,只能做为初创期的过渡产品,放到合蔡就不大合适,暂时就选在寿张吧,店面不要太大,只要靠近县衙或繁忙的茶馆酒肆就行。赚钱只是一方面,借机摸清官府的消息才是重点。你浑家也快生产了,过段时间,我会安排人来接替你。然后,等你孩儿满月后,再安排你到合蔡镇。” 田异点点头,暗想自流亡到水泊边,本以为这辈子自己和后代都只能成为亡户或者水匪,没想到能遇到徐泽,虽然看不懂这位“保正”的具体盘算,但在酒馆打杂多年,打磨的眼力劲,还是让他敏锐地感觉眼前之人,绝对是能干大事的人。 跟着徐泽才几天的时间,他便给了自己机会,只是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办,确实不能太操切。 同时,他还还注意到徐泽的话中的隐含之意,过渡后的产品是什么?又不禁有些期待。 田异还要回去,徐泽亲自送他下山,在山下凉棚里,徐泽又和褚青合计了一番,决定奖励田异和王四二人工分各200,田异暂时不上山,用不上工分,就先预支2贯钱给他。 梁山的工分含金量很高,一个壮劳力正常的整工也才10个工分,200工分在目前阶段已经不少了。 后世的“工分制”来源于苏联的集体农庄,后来在新中国农业生产合作社和农村人民公社中普遍采用。 算是计划经济的产物,目前梁山的发展形势也有些类似后世的计划经济,但徐泽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搞计划经济。 实际上,后世也只有苏联实行了真正的计划经济,其核心模型是资源最优分配理论。 它的核心算法来源于列奥尼德·康托罗维奇提出求解线性规划问题的方法――解乘数法。 简单的说,就是用庞大的算力来模拟那只“看不见的手”,用大量的数据计算得出生产最优解,然后以计划指令来调度整个社会资金、物资和人力等资源。 比如苏联制定的五年计划,一般来讲分为7个部分,60000个独立标题。 整个管理体系有40多个全联盟部和联盟兼共和国部,全联盟部下属280个管理总局,联盟兼共和国部下属400个管理总局。 因为这套经济体系实际操作极其困难,对基层人员的数学水平要求太高,新中国学了十多年,其中还有苏联专家手把手的教了五年,最后连门槛都没有迈进去,只是在门口看了看,便发现以当时国内的实际情况,确实不具备实施这套经济体系的可能,最后只得另搞一套。 梁山算是徐泽的“实验田”,目前因为人少事少,需要计划的东西也不复杂。 简单的说,一是搞到钱,有钱才有一切,二是解决众人吃饭穿衣等基本需求,三是解决安全问题。 百来人的吃喝拉撒睡,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根本用不上多少数据计算。 如每日所需米面数,按照计划经济理论,首先要考虑当前任务量造成的体力消耗,还要计算鱼肉补充的抵消,青壮和老弱妇孺区别,各人的身体状况和食量等,最后算出一日所需米面数。 但实际上哪需要这么折腾?只需要一次多买些米面,吃上几天,再算下每人每日消耗的平均数,以后人数再增加,按照这个数据增加就完了,即使有出入也很容易调整。 不过,等日后摊子铺大了,手下有几十万上百万人,涉及的又是更加复杂和全面的管理问题,还搞如此粗放的计划管理,肯定得出大篓子。 如今自己手里缺人,更缺能写会算的人才,更别提徐泽自己都一窍不通的解乘数法,没人才没基础,照搬后世的经验和做法,只能是作死。 后世的历史已经证明了“工分制”的各种弊病,摊子铺大就会产生很多问题。 但综合考虑,梁山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最好使。 不是徐泽理想主义泛滥,穿越宋朝了,还要坚持做社会主义接班人,非要复制后世的建设经验,而是有不得不为的苦衷。 首先是钱的问题,无偿劳动会极大地伤害众人的工作积极性,但按市场价支付工资的话,徐泽手里的钱也不多,一不小心就会出现资金链断裂的危险。 其次是管理的问题,梁山现在啥都缺,有钱也没地方使,而且工分制对社员也是个约束,毕竟如今山上啥人都有,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严格的管理的。 总有人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但实行工分制,想逃跑不仅要偷船(当然水性好直接游走也行),但即便上了岸,手里没钱也寸步难行。 再则,这也是徐泽建立自己内部的信用体系的一个尝试,好为以后经营更大的局面积累经验,说是工分,其实更接近“数字货币”的概念,以后还会印发工分劵,那就可以算是梁山内部的纸币。 现在梁山事业刚起步,船小好调头,运行得不好,推倒重来也相对简单。 后世这个制度运行中出现了很多问题,却不意味着现在梁山就可以吃大锅饭和滥竽充数。 人少,垂直管理,谁干得怎样,一目了然。 而且日常任务工分只是“底薪”,按件计工、死分活评、大小包工、收入分红,以及各类奖励和扣分项目会让你不得不紧张起来。 即便在实行的过程中,出现各种问题,徐泽也不会呆板地守着这套管理方法死活不变。 在他的设想中,本就打算根据形势发展和运行效果,不断调整同舟社社规,以期逐步完善。 …… ps:不得不感慨盗版的强大,随便搜一下,n多网站都有了拙作【哭笑不得脸.jpg】。 网文具有交互性,而在下又有粗心和轻微强迫症两种特质,即便书发出去了,还会在看书以及和书友的交流后,进行大量修改。比如最初几个章节的标点、习惯性语法错误、某些设定等作了调整,甚至互换了一些章节。 所以,在盗版网站阅读拙作的体验应该不大好,此时,请不要骂作者,因为作者确实接受不到你的反馈,你只需要来本书唯一发表的网站——起(居然还能自动屏蔽网站名)点,即可提升阅读体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评论系统今天恢复,坏消息是前几天大家发的精彩章评都不显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十七章 康仁 初五未时,水泊西岸。 康仁无力地瘫软在地,双眼空洞地望着水泊方向。 老天无眼,自己家这些年的罪还没受够吗? 自家以往也是风光过的,二十多年前,自家老子还是本族族长的最热门人选。 老爹兄弟三人,个个都是中上之资,家中上百亩良田,几个子弟同时入学读书,比起当时的康善才家可要兴旺得多,这才多少年,咋就败落成这样呢? 先是老爹和二叔死在梁山渔盗黄麻胡袭村事件中,紧要关头,还是康善才率众击退黄麻胡,救了自己一家。 后来,一向极有主见、水性甚好的长兄却莫名其妙地溺亡在村口水洼里。 随后,见自家家势败落,几个奸滑佃客带头闹佃,家里收不上租子,官府摊派反而加重,进得少,出得多,家势由是一日不如一日。 自家如今在官府登记的户籍还是二等户,名下还有好几十亩好田,可实际生活质量,也就比四等户稍好点。 康仁不是傻子,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家骤然败落背后的种种事件绝非巧合,隐隐猜到那双隐藏在暗处的手,也曾想搜集证据,告到官府,但有着同样想法并付诸实施的长兄死后,他从一场大病后愈发浑浊的三叔眼中读到了恐惧。 自此,康仁变了,变得游手好闲,软弱猥琐,总算,好像,貌似蒙蔽了对方。 三叔独女是远近皆知的周正女子,很多好人家来提亲,三叔舍不得放。 不想,康善才一句话便送给了章元做妾。 后来,康老鬼丢给自己一个空头大保长,康仁明知老家伙没安好心,却不敢不接,还得对外宣称是自己求来的,哪怕明知这是个坑,自己也得先跳下去,然后才能想办法爬起来。 就算是渔户们的税收不全,也不打紧,大不了自己贴一点。 康善才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只要熬死了这老阴货,就凭他家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崽子,自己完全不放在眼里。 数日前被徐泽恐吓后,康仁这几日都不敢来水泊边,今天应约来了,才发现渔户们跑了大半,尽管剩下的渔户都说不知这些人去向,但康仁用脚指头也能想到这些渔户去了哪里。 虽然这些年官府对保甲法紧一阵松一阵,不甚在意,但若是这些“自己名下”的渔户真作起乱来,自己这个“大保长”铁定会被牵连,一旦进了监牢,再被人使阴招,还有活路? 不!根本不用他们作乱,只要康善才知道了这边的情况,肯定就会“大义灭亲”,直接把自己绑到官府,康仁脖子一阵冰凉,立时脑补出自己进监牢后的各种惨况。 还能指望谁,三叔家的小妹? 她眼下虽然确实得章元宠爱,但章胖子被康老鬼喂了这么多年,岂会为了一个玩物般的小妾和康善才反目,反过来和康善才一起吞没自家剩余的家产还差不多。 怎么办,去官府出首? 衙门大门朝哪开自己都不知道,出首了官老爷会不会信自己? 以康善才这些年在寿张县的经营,只怕自己去了就是自投罗网吧? 要不直接跑到梁山去? 康仁立即想到几日前那个高大的身影,若说康善才是阴狠,那人则是霸气,投他,兴许还真有条活路。 只是自己拍拍屁股走是容易,可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亲人怎么办? 梁山可没田种,当年黄麻胡闹事,康仁是近距离看过那些人的,说是悍匪,一个个饿的像猴子,自己父兄几人拿着刀枪,就能守着院子,硬扛一群盗匪小半个时辰,真要都上山了,这一家老小能不能受得了这份罪? 而且,梁山这么多年闹了多少事,哪次成过?上梁山,那是从狼窝跳到虎穴! 直到申时,仍没有看到想见的人,几近绝望的康仁浑浑噩噩地走回了家,全然没注意到自家院中多了两匹马,但临进正堂,屋内三叔爽朗地笑声还是惊醒了他,康仁惊觉三叔多少年没这样笑过了? 瘦死骆驼比马大,康仁家虽然一直在衰败,但房子却是二十多年前家势鼎盛时修建的,依山傍水,前院四合,正堂后还有两进八房,当年家里也是有长工和仆役的,现在早维持不了这些体面,便是正堂大门都斑驳不堪。 进门,康仁呆住了,不速之客居然是“那人”,还是客人主动发话才化解尴尬,三叔见康仁回来,埋怨其失礼让客人等了一个多时辰,便告罪回后院去了。 来人正是徐泽,只是待康仁三叔走后,徐泽还未说话,便听“咚”的一声,康仁跪伏于地,声音哽咽,“求大侠救小人一家老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十九章 宗族 该不会是被自己吓出了被迫害妄想症吧? 今日徐泽确实耍了点小心机,直接绕过康仁来到他家,本身就有几分威胁,同时也算是带着诚意而来,但你一见面就喊救全家,这什么情况? 徐泽放缓声音,说:“究竟何事,起来再说。” 康仁却跪地不起,只顾磕头,道:“大侠若是不应,小人万万不敢起来。” 徐泽顿时不悦,以他的强势,岂会受人胁迫? 不过,毕竟在康仁家里,情况特殊,随口答应也罢,若是所托之事不合自己之意,等回头翻脸就是。 嗯,来自后世的灵魂,就是如此“讲信义”! 半个时辰后,康仁终于讲述完了康姓族人这支沙陀姓后裔的奋斗史,虽然一百多年的时光早已磨掉了绝大部分康姓族人的独特体貌和悍勇,但某些古老的习俗仍在流传,如保留大量族田,族长任期三年等,这些习俗保证了康姓族人的团结,也正因为这些习俗,才能使康家庄牢牢扎根于梁山这个贼穴前。 但自从康善才任族长以后,这个规矩就变了,其为一己之私,使尽各种手段,长期霸着族长位置不放。 当年康仁之父就是威胁到了康善才的地位,而被其阴死在黄麻胡袭村事件中,但即便如此,康善才也从未降低对康仁一房的提防,先是弄死了不甘受人摆布的康仁大兄,又借口康仁一家势单力孤无法镇住佃农,“帮忙托管”其大半田地,若不配合,官府各种名目的摊派就会接踵而至。 在康仁三叔和他先后认怂装孬后,康善才才稍稍放松了对其一家的打压。 但这两年,康善才估计是自知时日不多,唯一的儿子又不成器,恐自己死后儿子难守家业,便加紧打压异己,这个节骨眼上,若让康善才知道康仁分管的保户大量逃逸,无疑是把刀柄递到其手里,苦于没有借口的康善才肯定会拿康仁开刀。 康家庄是离梁山最近的村庄,也是附近十余里范围内最大的一个村庄。 其独特的地理位置相对于梁山,就如同史家村相对于少华山,死死卡住梁山在岸上向外发展的道路,若不能解决这个庄子,都不用官府派兵,梁山也能其被玩死,这也是当年黄麻胡起事后,就拉人和康家庄死磕的主要原因。 虽然徐泽早就在打康家庄的主意,但这个时机来的也太早了点,自己这边根本无法消化这个庄子好不好,就梁山现在这点人,还各有心思,尚未归心的状态,且不谈能不能成功拿下康家庄,即便使用手段拿下康家庄,目前梁山也没能力消化这个成果,还会为以后的发展埋下隐患。 理清思路,徐泽决定先稳住康仁。 徐泽面露笑容,声音放缓,说:“康兄多虑了,西岸渔户确实迁走了部分,却不是上山落草,而是迁到更适合打鱼的水域,官府若来人,随时都可以清点,实际上今天我来就是为了和你商量此事。” 听徐泽又是“康兄”又是“商量”,康仁连呼“小人不敢高攀”,说着又要跪下。 徐泽止住他,取下挂在墙上的弓水鱼,交到康仁手里。 康仁回家时一脑门的心思,进屋后所有的注意力又都放在了徐泽身上,此时看到弓水鱼,一眼就看出了这两条捆成弓形的鲤鱼异常之处,震惊无比。 虽然明日便是立秋,但天气依然炎热,自己在水泊边待了两个多时辰,也就是说这鱼离开水也至少两个时辰以上,起初挂在墙上尚没注意,现在拿在手里,明显能感受到鱼身的滑腻和鱼肉透出的活力,而且鱼眼清澈,频频眨动,竟然还异常鲜活! 康仁嘴中无意识地啧啧不停,待反应过来,赶紧告罪,道:“大侠见谅!” 徐泽喝完面前的茶水,说:“在下姓徐名泽,并非草莽之人,祖籍本就在京东路,那日巧遇,有感于水泊中渔户四散,不便管理,近几日便是在水泊中搜集渔户,组建保甲,不日便要上报给寿张县,以后你我便是乡邻,‘大侠’之称以后还不要用了。” 康仁赶紧改称“徐保正”。 徐泽问:“你可知这样大的鲜鱼在寿张县城可售价几何,每日能售出多少?” “若能保证鲜活,每斤六十五文以上绝对没问题,卖一两百斤应也容易。” 看来确实没找错人,徐泽盯着康仁,说:“我欲将这营生交付于你,如何?” “啊!保正?” 幸福来得这么突然,康仁始料不及,保户逃散的事变成一场虚惊不说,居然还有赚钱买卖送上门,关键的是,由此机会,自己便可经常出入县城,操作得好,还能在县城拉上一些人情关系,只待康善才这老鬼死掉,自己不仅能收回家产,甚至还能更进一步! 只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会是假的吧?康仁张大了嘴,半天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二十章 带路 徐泽解释:“梁山到寿张县城,路程几十里,要经过好几个村庄,水泊边的渔户虽多,但在本地皆无甚根基,正需要你这样熟知乡土人情的本地人才好经营。而且,鱼卖得好了,洼西的这些渔户才有钱交税嘛。” 大宋虽然没有极端到后来皇明的皇权不下乡,但受限于时代和宗法传统,乡村自治程度还是比较高,各村之间为争水争林械斗之事时有发生,原著中晁盖的托塔天王绰号,就是与邻村争夺镇水石塔得名的。 社会治安环境如此,没有跟脚的亡户若是长期穿村过户,经营赚钱买卖,肯定会引起一些村霸乡豪的觊觎。 康仁脑子不笨,想了一会后,也就明白了徐泽的想法,康家庄人多势众,附近的村庄轻易不敢招惹,徐泽有理由给他这个赚钱的机会。当然,他也不敢因此待价而沽,以徐泽的手段,没有他康仁,鱼也照样能卖出去。 “谢保正信任,小人一定尽心竭力做好这件事。” 徐泽接着说:“你只管每日辰时前收鱼,然后送到寿张发卖,我收你六十文一斤,至于你在寿张如何经营,定多少售价我皆不管,多卖多得。” 康仁赶紧起身,解释道:“实不敢欺瞒保正,六十五文只是俺随口估略的价格,不同季节、不同鱼的价格还会随行涨跌,多半时间一般会比这个价格高。” 徐泽敲了下桌子,缓声道:“无妨,均照此价。” 综合这段时间打听到的康家庄情报,徐泽决定把弓水鱼生意交给康仁打理,本就是打算利用利益捆绑拉拢康仁,不求其能为己所用,只需要在康家庄打下暗桩就成。 以康善才的老谋深算,肯定不会放任康仁长期经营弓水鱼,二者迟早爆发冲突,等到二人的矛盾加深,徐泽再扇阴风点鬼火,伺机解决掉康家庄这颗挡在梁山前的钉子。 没想到康善才和康仁二人的矛盾竟然早就这么深,倒是意外之喜。 一旦确定了合作,就不能吃干抹净。吃相难看的人,别人是不可能与你真心合作的,互惠互利才是长久之道,为了梁山的整体安全和下步发展考虑,徐泽自然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钱斤斤计较。 康仁已经在脑子里盘算开了,就算按六十五文一斤,每斤赚五文,扣掉城门税,每日卖出一百斤就可赚四百多钱,要是每斤赚十文甚至更多,再卖出两百、三百,要赚多少? 哎,鱼又不是粮食,可不能堆在箩筐里挑,再说,几十里路,自己这身板,也挑不动那么多啊。 徐泽看着康仁的表情变化,就知道他在想着啥,轻咳一声,道:“这是长久营生,莫要贪图一时好处而做违背良心的事,也勿用为来回途中的运输烦恼,我今日带来了两匹马,借一匹与你,马车你自备,每日运鱼的同时,也帮我运些芦编到县里,返回时顺便帮我带些粮布之类的东西。” 梁山眼前一段时间内,很少用到马,闲着也是闲着,借给康仁惠而不费,还使用康仁免费劳力运送芦编、粮食等物资,可谓一举多得。 “谢谢保正,小人一定把马喂好,另外每日再付三十,不,五十文租金。”康仁不敢想运送物资还要报酬的事,因为梁山不缺人,别人完全可以不赏这碗饭给自己吃,虽然有些肉疼,但还是不敢太贪心。 徐泽摆摆手,说:“不必了,康家庄到水泊这段路太差,不通马车,你拿点钱出来,雇请留在洼西的杨老实他们,作为每日给你转运物资的报酬吧。” “保正为小人考虑得这么全,小人一定竭力做好此营生,请保正放心。”事情基本谈妥,康仁喜笑颜开。 徐泽暗自摇头,才这么一点小钱的买卖,就忘了刚才的担忧? 徐泽提醒康仁道:“康善才老谋深算,你也得多提防,其人如此刻薄,康家庄不服他的也应该不在少数,你日后卖鱼赚了钱,不要顾着享受,尽量用来结交可以信赖的族人,万一康善才对你有甚企图,至少也有个通风报信的不是?若真有事,直接送家人来梁山便是。” 见徐泽终于承认带人上了梁山,康仁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说明对方愿意信任自己,而且徐泽比自己还考虑得更周全,康仁彻底放心,指天画地,只差把徐泽当成再生父母。 随后,徐泽问了一些康家庄周边的情况,夹杂着询问了一些穆夯子的事情,得知那日康仁是在康家庄到水泊的半道上碰到穆夯子,徐泽不动声色,又问了一些寿张县章元的情况,然后交待了两边交货地点、联络人员等具体细节,一直到太阳快要下山,才返回水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二十一章 轮训 初六下午,梁山第一期营建收尾,为庆祝提前完工,徐泽安排保障组在晚饭加了一道肉菜。 宽敞的食堂里,除了百余人的咀嚼声,听不到一个人的说话。 徐泽有些感慨,底层百姓的可塑性确实强,才几天功夫,时人散漫(优雅)的作风便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守纪和高效。 想想也是,后世才上幼儿园的娃娃,便能在老师地带领下“开火车”列队,若论智商,古今之人本无区别,关键还是环境和制度影响。 晚饭后,徐泽留下众人,宣布了同舟社调整计划。 一是开办夜校,大力扫盲。 除六十岁以上老人和五岁以下幼童外,所有人强制识字学算,徐泽的要求并不高,一个月只要学会30个字即可。若在规定的时间段内,达不到相应的识字算数要求,扣除若干工分。 另外,同舟社以后的部分工作和管理层岗位将设置识字门槛,不识字将很难有出路。 二是发放工分券,开办工分铺。 此时雕版印刷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上次安排王四和田异到济州,便特意寻访了玉臂匠金大坚,请其雕版。 大宋民间的交子,官府的钱引、关子、会子、盐引等,早已深入人心,所以,工分券的概念社员都能接受。 徐泽设计的工分券很简单,现在梁山人少,根本没必要搞那么复杂的防伪标识,基本和后世粮票、布票差不多,印出来后,盖上章,再由徐泽一一按上他的手印即可,绝对防伪。 三是机构调整,组织轮训。 暂时解散营建队,增加一个捕鱼小队,组织所有社员轮训,再择表现优异者组建保丁队。 第一期轮训共只有40名青壮男子。 轮训期间,集中居住,单独作息,每日三餐,计算工分。 为了区分上工铃声,轮训队采用铜哨声作为信号。 上山后徐泽就计划落实三餐制,但褚青的建议不要搞,理由有三: 一是众人已经适应两餐,若无大体力劳作,没有更改的必要。 二是上下山吃饭浪费体力,还耽误做事的时间。 三是捕鱼队捕鱼水域大,工作量也不小,下水后,一般就是一天,吃午饭的话,无法照顾得到他们。 最后,徐泽折中处理:早晚食堂正餐,中午工作岗位上吃饼。 第一期轮训原计划五天,训练科目参照后世大学生军训,主要是站军姿、队形变换、队列行进、木枪列阵刺杀、紧急集合等。 但,事实证明,徐泽高估了自己的组织能力,没有示范人员,缺乏专业骨干,光靠他一个人,难度太大,五天的计划硬生生地拖到八天才完成。 吸取教训,徐泽在第一期轮训结束后,留下6名“训练标兵”,又进行了两天的示范班训练。 第二期轮训共65人,包含6名“训练标兵”,未训男子32,女子15,所有的适龄孩童12人。 底层百姓家的女子,常年为生机奔波,春摘桑叶夏采莲,本就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习惯。徐泽又是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骡子用的,怎会顾忌此时尚且很淡的男女大防? 本朝上承开放自信的盛唐,妇人休夫、寡妇改嫁不仅不受道德谴责,宋律还保障其带走嫁妆的权利,《宋刑统》卷十二《户婚律·卑幼私用财·分异财产》规定“应分田宅及财物者,兄弟均分。妻家所得之财,不在分限”。 百年前,向敏中和张齐贤两位宰相争娶寡妇柴氏,官司都打到了真宗皇帝御前。 而真宗皇帝最宠爱的皇后刘娥就是二婚,其被立为皇后之后,深感娘家无人可依,还让前夫随自己改姓,并结为兄妹,以引其为援。真宗皇帝驾崩后,刘太后更是成为大宋第一位垂帘听政的太后,而且垂帘时间为大宋最长。 东京城各大瓦子最具人气的节目是什么? 不是杂剧,不是小曲,也不是马戏,而是女子相扑! 不是后世女子柔道、摔跤那样的规则,所有规则基本和男子相扑一样,也就是说,只穿兜裆裤。 不过,这项大宋君民喜闻乐见的娱乐被著名的砸缸光给进言禁了。 有次上元节,仁宗皇帝赵祯偕后妃到宣德门广场与民同乐,无意中发现了女子相扑表演,顿时来了兴致,还当即命人给这些选手赏赐了银绢。 砸缸光得知此事后,上了一道折子《论上元令妇人相扑状》,猛喷仁宗皇帝,还强烈建议严令“今后妇人不得于街市以此聚众为戏”。 女相扑运动遭到沉重打击,虽然还没有绝迹,但到底不如以前那么活跃了,上个月徐泽在桑家瓦子便没看到。 第二期轮训因为有6名“训练标兵”在,徐泽就轻松了很多,五天训练计划得到很好的落实。 培训期间,徐泽又利用夜校学习时间,深入浅出的讲解“权利与义务”“梁山有没有出路”等众人从来没想,想也想不到结果的课题,结果自然不言自明。 封闭的环境、严格的奖惩、反复的洗脑,以及今昔生活条件的鲜明对比,使得半个月的轮训之后,梁山上下风气明显为之一变,每日上工、开饭等集体活动,队列整齐,精神昂扬。 徐泽还厚颜剽窃改编了一首后世歌曲。 《梁山泊浪打浪》 梁山泊呀浪呀嘛浪打浪啊 梁山之上是呀嘛是家乡啊 清早船儿去呀去撒网 晚上回来鱼满舱 四处野鸭和菱藕 秋天芦苇泛金黄 每日只需上工忙 不怕胥吏狠似狼 人人都说天堂美 怎比我梁山鱼苇乡 徐泽欣慰地发现,手下这帮来自各地的无根浮萍,已发自内心的把梁山当作了自己的根,自觉的呵护这片尤为珍贵的“鱼苇乡”。 紧张的轮训过后,徐泽宣布调休一日,并规定以后每旬最后一日放假。 调休日,有家的喜滋滋地布置自家新房子,单身的则聚在一起,研究着徐泽“发明”的纸牌的各种玩法。 徐泽自不可能真的休息,他先是到水上,慰问了还坚持在打鱼岗位上的捕鱼队,又到洼西最近投靠的人家(等待甄别)中走访,然后回山,四处转了转,一路上遇到的人都洋溢着笑容,主动给自己打招呼,最后,他来到存放草木灰的专用库房,王四已经等在那里。 徐泽见面便问:“如何?” “不出哥哥所料,你下山后,孙有德就和穆夯子先后到公厕蹲坑,只听孙有德甚是激动的说了句‘大不了就散伙’,怕惊动他俩,偷听的人没敢靠近,听不大真切。” “不过孙有德原来带上山的两个喽啰,先后给俺透了底,都说孙有德贪财好色,这段时间表现这么积极,非常反常。刚上山的时候,孙有德曾给他俩许诺过,只要自己当上梁山头领,就安排二人做小头目,还曾神神秘秘的透露过他在岸上有朋友,准备做大买卖。” 徐泽交代注意安全,别跟太紧,多次跟踪不要用同一个人。 下午,穆夯子主动找到徐泽,坦白自己当初对徐泽存有戒心,没说实话。 痛诉其全家老小都是康善才害死的,自己躲在粪坑里才逃过一劫。 后来狠心毁容,为的便是回来复仇,处心积虑混进康善才家,以为能找到下手的机会,但老贼太狡猾,虽然只有四名护院,但也分亲疏远近,自己始终没有得到康善才的信任,一直没有机会下手。 当日出村,就是看能不能在水里寻到朋友,以便里应外合,搞掉康善才,只是机然巧合,被徐泽扣下。 不过,这些日子穆夯子也看明白了,徐泽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自己愿冒险下山,联络内应,打破康老贼家,“所取钱财全部奉于保正”。 最后,穆夯子还献上了自己画的康家内部结构图,提出了具体偷袭方案。 徐泽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无意识地拍了拍大腿,问了诸如康家庄内部矛盾、康家人员构成之类的细节,沉思了一会,答应可以助其一臂之力,但不是现在,请穆夯子在忍耐几天,他要先再抽精锐人员,训练几日后,方能保正万无一失。 目送穆夯子感激涕零地离开,徐泽有些懊恼的摸摸后脑勺,暗想“演员的自我修养还得加强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二十二章 探索 七月二十三,梁山保丁队正式成立。 队正由徐泽兼任,共31人,下设三个什。 一什什长梁义,二什什长穆夯子,三什什长杜迁,孙有德和其带上山的两个喽啰一并分到了二什。 兵器方面,梁山共有刀剑9把,长枪15支,硬弓1张,其中还包括徐泽的3件兵器,根本无法做到人手一把兵器。 本来还有些鱼叉,但一方面,打鱼队要用。另一方面,以后梁山的兵器迟早要标准化,鱼叉这种不利于短兵交战,入肉后难以拔出放血的锐器迟早要被淘汰。所以,徐泽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使用鱼叉。 徐泽让没武器的人先用木枪进行训练,前面轮训的时候就这么用着的,众人也已经习惯。 保丁队的训练科目,自然不可能还是基础的队列行进之类。 早上起床,就在岛上预先选好的迂回路线上,进行十里山地越野跑,要求携带武器,整什前后距离不得超过50步,最后到位的什,若与最先到位的什拉开距离超过100步,则降低早餐标准,并视距离远近扣除若干工分给后者。 这个训练既拼体力,还要整体协作,很累,但众人见社首徐泽三样武器齐备仍冲在最前,就没了小心思,只有咬牙跟上。 吃过早饭后,先是单枪手法、步法、身法、进退之法训练,而后分组合训。 想短期内让一群才吃饱饭的人个个技艺娴熟是不现实的,徐泽始终把重点放在纪律性和集体性上,不求这帮人有多强,只求一有命令就毫不迟疑的集体出枪。 枪法训练结束,再驾着八桨快帆船探索梁山周边水域,分组划桨的速度很快,就是很耗体力,不可能一直划。 下午返回,就在船上总结当日训练的成绩和不足。 吃过晚饭后,还要进行夜行军,锻炼夜间潜行能力。 梁山上的众人虽然曾经长期吃不饱,但得益于每日吃鱼,倒不虞患有这时代贫民非常普遍的夜盲症。 第二日,又增加武装泅渡和三人小组长枪对抗训练。 …… 如此七日,不仅锻炼了队伍,也是梁山第一次在水泊中亮相,展现了同舟社的实力。 梁山水泊面积甚广,围着水泊边缘划船行一周都要几日。 水泊中散落的很多渔户根本就不知道最近梁山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快活不下去的穷苦人看到快船的第一反应,都以为是官兵搜湖,纷纷逃遁,但速度如何比得了快船? 待绝望的渔户得知船上之人来自梁山,且二十几天前还是和自己一样时,立时有了投靠梁山的打算。 短短两三日,便有17户渔户表示想上梁山,再加上洼西已有的15户,梁山即将迎来第一波扩张。 徐泽统一回复“等山上房屋搭建好后,就接各位上山”,这些零散渔户上山不急一两日,但出击康家庄在即,徐泽不想节外生枝。 在梁山东部水域,徐泽看到了莱芜监由汶水入梁山泊,进京上交铁课的货船,他不想惹事,没作停留。 快船巡经石碣村,保丁队中有几人知道该村的一些情况,徐泽简单地问了一下,便按预定线路继续探索。 收服三阮徐泽自信完全可以做到,但不是现在。 阮氏兄弟是铁杆的“造反派”,但他们并不是普通的穷渔户,最起码现在的日子过得比梁山大部分人都要强,其手下还有一帮为其马首是瞻的渔户,便是名闻辽疆(公孙胜在辽国的蓟州就听过晁盖的名字)的晁天王“也曾闻这三弟兄的名字”。 劫生辰纲前,吴用找三阮吃酒,先是“花糕也相似的好肥(牛)肉”“大块切十斤来”,而且,几人从中午吃到晚上,总得加点服务费吧? 然后“沽了一瓮酒,买了二十斤生熟牛肉,一对大鸡”,还加上阮小二以前积欠“我的酒钱一发还你”,这一切全部加起来,花了多少钱? 吴用给的一两银子! 店主人还只道“最好,最好”! 这绝对是水浒世界中最实惠的一餐,是因为施耐庵不食人间烟火,瞎写的?还是因为店家“双十一”促销疯狂打折吗? 都不是,真实的原因,其实是店家怕三阮给自己“打折”,而且三阮绝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也绝对有人头铁就不打折,然后果真被三阮打折,不然店主人不会这么识相。 吴用故意只交给阮小二一两银子,就是想看看三阮在这一带究竟是啥成色,三阮的表现也对得起吴用的期望。 小说中,智取生辰纲剧情尚在两年后的政和四年五月,不过就徐泽所知,本世界根本就没有蒙汗药之类的东西,不然的话,在宋夏战争中受伤的诸多西军将佐兵卒也不用咬着木棍,忍受非人的痛楚挖出箭头或锯掉坏死残肢。 而且北京大名府(后世的河南濮阳)分明在梁山西北200余里,实际上是挨着东京的,三地构成一个三角形,两京构成的边稍长,约300里,全程一马平川,还有便利的黄河水运。不管走陆路还是水陆,都很方便,而且有一点是可以肯定——都绝不会经过梁山! 这个世界应该没有梁中书梁世杰这人,徐泽曾看过相关考证,梁世杰的原型便是后来出任过北京府的梁子美,但梁子美此时还在郓州,其人只比蔡京小一岁,官职上也早做到了宰相。 而且,如今交子、钱引、关子、会子盛行,就算是某人要送礼,让一队军士挑着金银财货进东京,也太跟不上时代潮流了。 徐泽估摸着根本不会有这段剧情,三阮的走向肯定会偏转,但后续剧情究竟会怎样发展,就不得而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二十三章 梦想 二十天前,梁山还在建房子的时候,徐泽就针对定居后的发展问题,征求了众人意见,大部分人都极力主张开垦土地。 虽然这些人都没想在梁山举旗造反,但都觉得对官府不可抱任何幻想。 实际上,官府对付梁山这类“渔盗”惯用的手法就是绝粮,手中有粮,心中才不慌。 不过,垦荒的建议最后还是被徐泽否决了,梁山地理条件限制,即便是大力开垦,能用之地还是太少,而且,生地不比熟地,种粮食周期又太长,不是今天种了明天就能收的,还是人力高度密集产业,要用到的人力太多。 何况,徐泽也没打算一直窝在梁山做山大王,凡是有这种想法的,最终都成不了事。 他对梁山的定位,就是一块威慑周边、输出商品、吸纳逃亡、培养人才的基地。 如今,同舟社内,打鱼队要人,保丁队也要人,以后各类产业逐步建立更要人,若所有人都去种地了,那还怎么玩? 但是,术业有专攻,比如梁忠,有一些底层百姓最拿手的技能还真的只有耕种。 最后,徐泽还是划出了一片不大的土地,让几名没地种就心慌的家伙自己去折腾。 有的人天生就是农夫,上山“落草”还琢磨种地,也有人天生就是贼寇,不做贼就没法生存。 张雄就是天生的贼寇,他爹是石门山小喽啰,他生下来便是小山贼。 以前的张雄只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普通小喽啰,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过一天是一天,吃一顿是一顿,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能不挨饿、不受冻,他那倒霉的老子就是五年前的冬天冻饿死的。 当三头领孙有德一脸血污,满眼惊恐地从自己身边跑过时,正在后山摘桑葚填肚子的张雄扭头见山寨起了火,本能的就跟上孙有德狂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张雄却知道如果山寨出了事,他一个小山贼不跟着头领跑,还能去哪里? 好在经历最初地慌乱后,孙头领也恢复了镇定,似是给自己这个唯一喽啰打气,孙有德分析说石门山没甚出产,聚个三两百人就“咱在岸上有朋友,只待这边立寨了,就一起做大买卖”。 眼看苦日子终于要熬出头了,却不想第二日酒醒后,孙头领却一反常态的低调了个把月,张雄和胡运每日要打鱼,不然三人都得饿肚子,不知发生了究竟甚么事。 张雄后来也猜到应该和杨老实有关,因为自那以后,每日“上供”的杨老实不见了,连累着不善捕鱼的张、胡二人,经常因为收获少而挨头领的骂。 好在,最后事情还是有了转机,慢慢的,有些渔户主动送鱼来给孙头领,眼看孙头领举止越来越高调,就要准备杀人立威,扯旗子立寨了,却又突然冒出个“徐保正”。 那日,看到了徐保正的张扬霸气,又见褚老头送其离岛时的恭敬,孙头领骂骂咧咧,扬言待徐保正上山时,必让他好看。 可是让人惊掉下巴的是,徐保正上山后,孙头领不仅没有“让他好看”,还处处争先。 人家到底是当过头领的人,一旦扑下身子干事,咱这些小喽啰真没法比。 不过,从那以后,张雄的注意力慢慢地转向了其他事,毕竟三人被打散分到不同的任务队组,吃饭睡觉的都是集体活动,连拉屎撒尿都必须去公共厕所,不然就得罚工分,吃饭可是要付工分的,没了工分就得饿肚子。 徐泽上山那天的中午加餐,是张雄平生第一顿午餐,留给自己的印象就只有一个“饿”! 以前也一直半饥不饱,但山寨不下山借粮就基本没事,饿了躺着少动就是了,山上其他人也都这样。 那日,自己只分到一大勺饭,张雄三口两口就吃完了,肉是真的香,但也就一口的事。 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孙有德一碗又一碗,连续吃下六碗饭。 张雄暗想,自己这辈子也要享受一顿六碗饭一碗肉的生活,但没过多久,张雄就淡忘了这个可笑的愿望。 以后的日子,饭干鱼多油水足,对吃的怨念不知不觉便淡了。 没想到自己的人生梦想就这么轻易的实现了,至于另一半不受冻的梦想,现在还没到冬天,但看梁山这发展势头,等天冷后肯定也不用担心。 还没来得及为梦想实现而迷茫,张雄就投入到紧张地轮训和学习中。 活了二十年,他终于能写自己的名字了,还成了训练标兵,也第一次思考起自己的人生,突然觉得孙有德那个小头目的许诺甚是可笑。 俺放着好日子不过,和你当个饭都经常吃不饱,随时就没命的小头目,脑子莫不是被驴踢了? 所以,当孙有德尾随张雄到公厕,威胁他不要忘了石门山的经历和死在水泊边的行商时,张雄表面惶恐,赌咒发誓,但扭头就找自己同队的王四告了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二十四章 忧虑 “都给我滚出去!” 康家庄,为不肖子又做蠢事而烦闷不已的康善才刚冲下人发完火,就觉得喉头发甜,赶紧掏出手绢捂住嘴,待下人走出后,康善才压抑的咳嗽出来,咳完,拿下手绢看时,入眼一滩暗红。 康善才不动声色的将手绢折好,放入袖内。 自己十年前还身壮如牛,可如今这身子骨越来越不行,估计是熬不过今冬了,老子这一去,四哥儿这个不成器的小东西可还能活?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康善才也曾有两个好儿子,可惜都去得早,才二十年的时间,自己竟然就记不清大郎、二郎的相貌了。 至亲尚且如此,可想无论多么风光人物和事业,随着时光的流逝,也会最终化成空吧?可惜自己懂得这些道理已经太晚了。 三十年前的康善才也是个只由己不由天的豪气人物,对族内传承那是嗤之以鼻,什么狗屁沙陀族后裔,一百多年前盛极一时的沙陀族能来着穷乡僻壤?不过是个京师政治斗争失败,就近编管的小家族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百余年的各村通婚,管你什么血脉,也早就稀释得一干二净。 即便真的是先后建立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和后周整整五个朝代的沙陀族,还不是早成了过往云烟? 只信自己的康善才为了自己的地位权势和子孙福祉,用尽手段化族为家,才换来现在的一切。 但自己的所作所为似乎触怒了老天,耗尽了家族的气运,早年不信命的康善才现在不敢不信了。 发妻给自己生了三子一女,长子体魄健壮,心狠果敢,颇类自己;次子七岁感染天花,没了;三子早慧,挺过了天花,却在十六岁那年偶感风寒而亡,唯一的女儿也死于难产。 二十六年前的黄麻胡袭村,康善才派大郎将黄麻胡的人引向村西南,成功重挫了康仁一家,但在后来的乱战中,大郎也不幸伤了脾肾,不能人事。 多方求医无效的情况下,四十有三的康善才不得不纳妾已图家业后继。 不想大郎受伤后性情大变,竟趁着自己外出之际,缢死了已怀胎七月的小妾。 又过了两年,发现自己与大郎矛盾实在不可调和,康善才亲手送走了这个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长子。 而后,康善才接连纳了三房小妾,夜夜耕耘,最终却只得了这一根独苗。 晚年得子,自是宝贵得不行,取名为康嗣,就是希望其长大成人能顺利继承家业。 可惜宠溺出败子,已近十七岁的幼子身上完全看不出一点能继承家业的迹象,每天不是斗鸡走狗,就是欺压乡邻。这些年,连续给他请了四个西席都被他气跑。 这次好不容易骗了个不知深浅的过路书生,没教到一个月,险些又被这逆子气走。 “阿郎,四哥儿回来了。”正思索间,便听到老管家在门口喊。 身着劲装手挽猎弓的康嗣一上堂,便抓起桌上的茶碗猛灌,喝完才问:“爹爹,你找俺作甚?” 这逆子是顺毛驴,越骂越跳,康善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四哥儿,今日行猎可有收获?” “嘿嘿,打了一只好肥的野羊,已送到后厨,给爹爹炖汤喝。” 这中原腹地,周边又没大山,那来的野羊,分明是村人自家养的羊吧? 康善才无力的摆摆手,吩咐管家出去善后。 示意康嗣坐下,康善才问:“昨日嘱咐你给夫子道歉,去了没?” “那措大!”眼见老父就要变脸,康嗣赶紧改口,说:“等羊汤炖好,俺就给夫子送去,当面陪不是。” 见幼子态度恭顺,康善才语重心长,说:“四哥儿啊,待我去后,这偌大家业就都要压在你的身上,别看只是一个都保一两千人,光靠打打杀杀可治不好,还是得多读书,会用人。村人如羊,养着就是供咱们吃肉喝汤的,但你也不能把他们都逼到了墙角,羊急了也顶人。” 康嗣老实地答道:“爹,俺知道了,对付羊,俺有的是办法,就算躲到墙角,俺也可以拿弓射它!” “咳,咳咳咳——” “爹!你咋吐——” 康善才赶紧止住幼子的叫喊,声音虚弱地说:“我这身体熬不了多长时间,你爹为了这家业,可是害了不少人,你要是再不长劲,等我死后,当年咱造的孽,恐怕都要还回来了。” 康嗣是真慌了,连连点头。 “爹,俺听你的就是,你可别死啊!” 康善才低声喝道:“嚎甚!老子还没死呢!前天我让你找康仁说的事,你说了没?” “说,说了,他答复俺说‘等这两日处理完城内的琐事,就回来安心打理族田’。” 康善才点点头,缓了口气,问:“四哥儿,你可知爹爹为甚要将族田交他打理?” 康嗣挠挠头,有些不确定,说:“爹爹定是看那康仁近日卖鱼卖粮的买卖做得红火,见那厮有才,想收他处理族中大事,给他机会。” 康善才叹了一口气,说:“四哥儿,杀人不是非得要用刀子,给你好处的也未必是帮你。爹要是能再活几年,也不至于如此急切啊。康仁这一家盯着族长之位几十年了,当年也是颇费周折才解决了这个祸患。” “本以为剩下的几个死鱼烂虾不足为惧,最近我仔细回顾了过往,才发现这个康仁不简单啊。此子极能隐忍,我竟然被其蒙蔽了这么多年。” “本来打发他去收泊西渔户的税,就是打定主意让这狼崽子和渔户势不两立,要么被走投无路的渔户杀死,要么完不成渔税贴尽家产。不想此子竟然还能想到和渔户互利,如此以来,他一可得渔户拥护归心,二可获贩运之利,三也能借机和城内官吏搭上线,时间长了,不定哪日我们这一大家子就要栽在此子手里。” 看着幼子眼中的惊恐,康善才又叹一口气,转而语气坚定,狠狠地说:“此子万万不可留,老子死之前,必为四哥儿除掉这个祸患!” 二人说话间,突然听到外间一阵闹哄,康善才正欲喝骂,护院唐二牛急匆匆跑进来,报:“穆夯子回来了,说梁山渔盗即将造反,定好明晚偷袭俺们庄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二十五章 恶报 梁山,校场方向传来急促的聚众锣声,正在忙碌的众人赶紧放下手中的事,匆匆赶往校场集结。 慑于社规森严,上山途中,无人敢交头接耳,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全都闷头赶路,紧张的气氛迅速弥漫整个梁山。 孙有德所在的第二什这两天一直被留在山上执行训练,理所当然最先赶到。 看着台子上神情冷漠,一言不发的徐泽,孙有德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慌,不是议定了明日下午才下山的么?穆夯子前脚才走,怎的就突然敲锣聚众,莫非俺们的计策被识破了? 所有人终于聚齐,整个校场,除了猎猎风声,竟无一人发声,无一人敢乱动。 徐泽扶剑向前,环视众人,中气十足地道: “诸位,自同舟社成立至今,已近一月,徐某自信让诸位居有定所,饭能吃饱。我问一句,以往那种担惊受怕、食不果腹的日子,你们还想回去吗?” “不想!”众口一词。 “很好。”徐泽点点头,突然变脸,冷喝一声:“拿下!” 孙有德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觉膝弯一疼,两臂被几个人制住前压,脸重重地撞在了地面上。 待其被人绑缚结实提起来时,才惊愕地发现,绑缚自己的,竟然皆是本什成员,包括张雄、胡运二人。 两边站立的一什、三什,也早就拔刀持枪转向了自己这边。 异变突生,其余人紧张之下,忘了社规,开始骚动起来,小声的打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脸破血流的孙有德被押到台上跪起,台下才又安静下来。 徐泽冷声喝问:“孙有德,可知今日为甚要拿你?” 发现自己的小喽啰张、胡二人都背叛自己之时,孙有德便已然明了自己的命运,此时两股战战,涕泪横流,若不是双臂皆被人制住,早已瘫软在地,哪还能回答徐泽的提问? 见孙有德这副怂样,徐泽轻蔑地笑了笑,转身,环视台下众人,说:“孙有德无话可说,你们自己说!” 胡运抢先开口,说:“俺本来好好的在水泊里打鱼讨生活,是孙有德这厮骗了俺的船,还逼俺和他一起杀人,俺不想杀人,他就要杀俺。这厮说要在梁山立寨,想让俺们都做他的小喽啰。保正上山后,他就暗中勾结穆夯子,虽然俺不知道他们打的甚注意,但铁定没安好心。” 张雄没抢到最先发言的机会,急了,一股脑说出自己的往事:“俺爹是石门山喽啰,俺生下来就是小山贼,山寨被官兵讨平后,俺跟着三头领孙有德来到这里。以前俺没见识,以为不做山贼抢东西,就要被山贼抢。可就是做山贼,抢到的东西,大头也都是头领的,小喽啰根本吃不饱穿不暖,山寨每年冬天都死人,俺爹就是冻饿死掉的。” “保正来梁山后,俺才吃上了几天饱饭,总算活出个人样,还会写自己的名字。俺不想再跟着孙有德做坏事,他就威胁俺,不从他,就把以前的事都抖出来。这厮心狠手辣,在石门山就有一个喽啰因为实在饿得慌,偷了生米吃,被他活活打死。山寨每次下山借粮,他也都要杀人,还奸**人。” “他前天还想着跟俺灌迷魂汤,说只要俺听他的,过几天就能让俺做管饭食的小头目。俺才不稀罕他甚小头目,山贼小头目有甚好处?成天提心吊胆不说,吃的喝的,还都抵不上俺们梁山的一个普通人。” “这厮说的这么肯定,俺猜他肯定想借打康家庄的机会害保正,害保丁队所有人,不然的话,有保正在,有保丁队在,就他这杀千刀的烂人,凭甚能在梁山立寨当头领?” 胡运接话道:“保正上山前,孙有德也找过俺,也是说,只要立寨就让俺做小头目。” 听到这里,群情激愤,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跳出来骂孙有德。 “这厮到梁山后就一直不老实,以前也经常和褚善人不对付。” “俺有一次拉屎,就喵到这厮在树林里鬼鬼祟祟的藏东西。” “这才过上几天好日子,这天杀的就想祸事,俺浑家就快要生了,梁山要是乱了,俺们还能去哪里?” 徐泽抬手止住已经沸腾的众人,喊:“杨老实,你上来讲!” 众人回过头,才发现杨老实已经到了山上,立在众人身后,正激动地浑身颤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幻灭—梦圆 每个水浒迷都有一个自己的水浒梦,众多的水浒同人故事,就是一个个兑现了的梦。 当我开始构思自己的水浒梦时,猛然发现,无论如何开局,都只能落入不断转换“剧情副本”、“集卡”收好汉、替好汉报仇雪恨,最终推翻朝廷这样的套路中。 问题是,面对众多同一套路,且非常优秀的同人作品,我的故事真能比别人更精彩? 当然是不能! 而且,这也不是我想圆的梦! 那么,回到初始点,为什么要圆梦? 原因太多了,最主要的,大概是这两点:一是梁山的最终失败,二是众好汉的悲情人生,使得我们的好汉梦不圆! 第一点很容易解决,穿越人物百万千,无不叼炸天! 第二点貌似也很简单,只要熟知剧情和人物性格,找个适当的时机切入就行了。 可,真的有这样容易吗? 好汉是什么? 好汉是英雄! 不对,也有人认为好汉是恶魔! 还有人觉得好汉就是一群没脑子的肌肉猛男! 都不是! 好汉是活生生的人! 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有喜怒哀乐,就有自己的人生准则和行事逻辑。 面对这些有本事、有思想、有个性、有自己判断力的大活人,你确信自己真的能轻易“收服”他们? 你说的不对!好汉哪有这些“毛病”!不信你看原著! 那么原著是怎样来的? 这问题好简单,施耐庵编的呗! 还是不对!施耐庵根本就没编这些故事! 在他之前,就已经有了《大宋宣和遗事》《宋江三十六人赞》和众多的民间话本,他只不过是把这些故事整理和再加工,以其生花妙笔,使普通的民间故事成为了真正的经典。 都怪施耐庵!为什么要把人物简单脸谱化?为什么把打仗变成斗阵、斗将、斗法这样的儿戏?为什么要在书中穿插神神鬼鬼的故事?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施耐庵所处的年代是什么时候?当时的娱乐市场多么低端!而他为了书能够流传,最初设定的目标人群,就是绝大部分没读过书的普通百姓。 不这样写,难道写真实的梁山故事? 北宋徽宗时期,政和年间,梁山泊确实有渔盗500人,因官府封锁,匮粮投降,被知郓州的蔡居厚所杀。宣和年间,宋江带着一伙人起事,大概是在梁山待过一段时间,实在混不下去,不得不转进他地,后来,被张叔夜几乎临时招募的千余人打败,投降,然后,还打了方腊。再然后?一帮被招安的草寇流贼而已,哪还有那么多然后? 这样真实的故事,寡淡而无味,普通百姓谁愿意听?谁愿意传? 好了,再次回到原点,我的水浒梦莫非也只能遵循前辈们的足迹,接着用那些早就用烂了的套路和情节? 还是要怪施耐庵,干嘛要把水浒塑造得这么经典,让人一看到这两字,就想起“风雪山神庙”“力拔垂杨柳”“武松打虎”等耳熟能详的故事? 等等!施耐庵为什么要写水浒? 为了扬名,争夺xx文学奖?还是为了得利,获得白金稿酬? 都不是,施耐庵是谁,大文豪? 又不对,这只是后人给他的标签。 其身份首先是有抱负的文人,他给元朝当过官,也造过反,还当过张士诚的军师。 张士诚欲降元,施耐庵屡谏不从,乃弃之而去。 后来,朱元璋打败张士诚,并且一统天下,屡次征辟,施耐庵皆不应。 这样的有抱负重气节能坚守的人,会闲着无聊,写本只是打打杀杀的小说消遣? 施氏水浒如其说是梁山故事,不如说是他在那个混乱年代入世、抗争乃至失败后的反思与迷茫。 施耐庵终其一生,找到了他自己的“水浒”吗?答案恐怕无人知晓。 施老先生真是为了作品顺利流传,就迎合大众,写出非常俗套的故事吗? 显然不是,就拿最受人诟病的初次见面“纳头就拜”来说,清风山三兄弟拜宋江,和济州缉捕使臣何涛拜宋江,能一样吗?秦明的拜和武松的拜,以及李逵的拜,又有哪些玄机? 文字功底已经通神的施老先生,早就超脱了写几章就要跟读者解释半天的低级境界,他追求的,只是把晦涩难明的治乱循环之道和人性之迷,隐藏在大众喜闻乐见的故事中,去流传,去流传,去流传…… 这种境界,我辈凡人真达不到,也没有什么至理名言能和大家分享,我只想讲一个自己理解的水浒故事而已,为什么就这样难呢? 糊涂啊! 施耐庵准确把握了他的作品受众的特点,那我的故事,面对的受众又是怎样的呢? 经过多年的网文熏陶,现在读者的欣赏水平,如何是几百年前的无知百姓(不是贬低,是事实,他们确实没有获取知识的渠道)可比?! 完全可以跳出传统套路写水浒嘛! 不写斗阵、斗法、斗将,没有飞檐走壁,倒拔垂杨柳,就写不出英雄传奇了? 不脸谱,不套路,赋予所有角色灵动和人性,就无法塑造性格各异的好汉形象吗? 抛开原剧情,把众好汉放到历史大潮中,淡化私人恩怨,就写不出激动人心的故事么? 不上梁山,就写不出水浒味道了? 好吧,这条确实不行,即便写出来,也只是一个人穿越到宋朝的故事,读者怎么会认可这是“水浒”文? 找到了方向,开写呗。 呃,问题又来了,真实的历史地理背景下,就梁山那种死地,谁会嫌命长,跑那里造反,还非要收一堆臭毛病的“好汉”? 这问题不能怪我,只怪施耐庵当初为啥要写梁山故事,这锅施老头你不顶谁顶! 所以,反对封建迷信。 本书真的没有神仙鬼怪! 真的没有神仙鬼怪!! 没有神仙鬼怪!!! 书中的施耐庵已经被江湖野人绑架,改造成了“梁山好汉在线任务系统”,他的存在,就是为了逼主角上梁山、收好汉,在圆我梦的同时,也圆大家的梦。 正如本书简介——不江湖,亦水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二十六章 祭旗 听完杨老实的哭诉,下面众人情绪失控,再次闹将起来。 “打死他”! “杀了他”! 徐泽看着满脸血污、面色灰败的孙有德,语气冰冷,说:“自己说吧,若我满意,可给你一个痛快”。 孙有德为恶多年,手上也曾有几条求痛快而不能的冤魂,其人此时已经彻底崩溃,不敢有丝毫隐瞒。 根据孙有德的交代,穆夯子本名杨大力,乃淮阳军通缉凶犯,至少做过两起灭门大案,孙有德落草前曾和其打过交道。 两个多月前,孙有德上岸采买,偶遇杨大力,二人约定了杨大力担任内应,由孙有德统合梁山众人,而后一举拿下康家庄的计策。 由于孙有德迟迟没有得手,恰巧徐泽乱入,阴差阳错的把冒险到洼西打探情况的杨大力扣住,并带上梁山。 杨大力说服了孙有德,由徐泽做冤大头,出钱出力把梁山建得差不多后,再以苦肉计取得康善才的信任,让其设伏诱杀下山打康家庄的徐泽等人,而后趁乱杀死康善才父子,最后分掉康家浮财,裹挟康家庄和康善才有仇的庄户上梁山落草。 为了确保能死的痛快,孙有德还指出了自己藏宝点。王四带人挖了出来,褚青估算其价值约七八百贯。 孙有德到底没能求得一个痛快,手法生疏的杨老实一刀便卡在其颈骨上,痛的孙有德杀猪似的嚎叫,好在徐泽提前安排了杜迁补刀,倒是没叫几声。 台下情绪亢奋的众人目睹整个行刑过程后,却欢声雷动。 担心妇孺受到行刑的血腥场面惊吓? 不存在的! 即便改革开放二十多年后,公捕公判和枪决人犯的“好戏”也是百姓喜闻乐见的“娱乐项目”,动辄万人围观。在文化娱乐极度匮乏的大宋乡下,更是极受欢迎,何况是处决孙有德这个欲将众人再度拖入苦难深渊的极恶之徒! 更关键的是,上山这段时间,徐泽展现给众人的都是侠义、公正、无私等善的一面,众人对他的最大观感就是“好人”,偏偏徐泽要做的事业,“好人”是最无用的标签。 整个梁山,杀过人、做过坏事的,难道只有孙有德、穆夯子、张雄、胡运几人吗?没有足够的威严和狠厉,就别想长期镇住这帮心思不定的家伙。杀人祭旗虽然野蛮粗暴,却是短时间内立威的最简单办法。 抬手下压,待众人安静下来后,徐泽说:“诸位,美好生活得来艰难,毁弃则易!孙有德死了,杨大力却还在康家庄,你们说,要怎么办?” “保正,俺认为此事必须当机立断,赶紧下山,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不然的话,即便官府不上山搜捕我等,康家庄梗在梁山去寿张的必经之路上,我等也会因匮粮而乱。”梁义最先发言。 杜迁说:“杨大力熟知梁山情况,这厮不除,梁山难安!” 徐泽点点头,说:“杀人容易,只是如此以来,动静必然闹大,我们再想获得官府的认可就难,以后我等都得背上‘渔盗’的恶名,难以洗脱,你等可想好了?” 台下顿时一片寂静,徐泽目视下方,正准备示意提前安排的“托”发话,却听到刚刚大哭完的杨老实喊:“保正,这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若没有保正,俺就算不死在孙有德、杨大力的手里,也早就被逼着落草污了名声。俺这百十斤都交给保正了,保正说咋办俺就咋办!” “对,保正说咋办就咋办!” “俺们即便忍气吞声,也换不来这等恶人好待,还不如拼了!” “好歹也吃了这么多天的饱饭,便是死了也不亏!” “杀了杨大力,打下康家庄!” 眼见众人开始变得狂热,褚青赶紧出列安抚。 “诸位,孙、杨两个,跳梁小丑而已,其奸计既然被保正提前窥破,又岂会陷入彼辈圈套。保正带领众人辛苦这么长时间,肯定不会让我等就这样落个‘渔盗’之名,我相信保正一定有万全之策。” 看着台下重新安静的众人,徐泽说:“不错,徐某胸中确有定策。但说出来之前,我要问一句,你们愿意跟我留在梁山,是为甚?” 安静片刻后,台下又响起一片“吃饱饭”“不受冻”“不再担惊受怕”“不受官府欺压”“过上好日子”之类的回答。 徐泽待众人说完,拱手说:“感谢诸位信得过徐某,但好日子等不来,若要不被人欺,必先让人不敢欺。这次的事不足为虑,我法子处理干净。我也有来钱的法子,让以后的日子过得更好。” “但大宋治下,哪里能有真正的无忧乐土?不管是官府,还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一旦看到梁山日子红火,就总有人想据为己有。你们说,若有这样的事发生,该怎么办?” “砍掉他们的爪子!” “打回去!” “听保正的,保正说咋办就咋办!” “好!”徐泽语气坚定,说:“梁山光靠我等这百十人成不了事,水泊边现在便有几十户人家盼着上梁山。以后咱们的人会越来越多,上山的人,不可能全是良善。我等之中,就有不少人曾为生活所逼,犯过事,但只要真心想过好日子,愿意遵守同舟社的规矩,徐某就能让你在梁山安心生活。” “但若上了山还不安分,孙有德便是他的下场!” “以后,不管同舟社走到哪一步,诸位不忘今日所愿,徐某也必不负你等所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二十七章 黄雀 申时,康家庄以北五里,一辆马车正在快速的驶过山间夹道。 马车内,体型还在发福而嗜睡的章元已被摇晃的马车颠醒,询问了同车的两名弓手,确定行到了哪里后,又闭目沉思。 尽管康仁反复用心擦拭过,马车仍散发着淡淡的鱼腥,有心的康仁为此还点了一盘昂贵的檀香驱除异味。 章元以前确实没看出,这个康仁如此会来事,自从其开始贩鱼后,章家便没缺过鲜鱼,时不时的,还有些芦苇做的新奇小物件。 吃人嘴软,原来不待见其人的章元也慢慢变了态度,县城街市上见到,还会打个招呼,双方倒是渐渐有了一点“亲戚”的感觉。 下午康仁急匆匆赶来,说是康善才家原来逃走的护院穆夯子突然返回,意欲内外勾结,杀人夺财,被康保正当场识破并抓获,烦请章老爷移步康家庄,主审要犯。 章元暗自好笑,俺老章在县里虽然也能说上话,时人爱贴金,皆喊一声“都头”,但老子就是一不入流的班头1,有个屁的权力审犯人啊,八成是这康老财这老阴货有甚阴私被这凶犯知晓,恐自己处理不干净手尾,想让老子过去帮他擦屁股。 不过,擦屁股好啊! 康老财阴归阴,手里有钱,也舍得花,今日的好处定然不会少。 章元正想着事,突然,马儿一阵嘶鸣,马车急停,三人在车内颠作一团。 待章元稳住身体,掀开马车前面的帘子,便见康仁已一溜烟跑远,十余步外,十名贼人平举长枪,已经快速结成两排横阵。 章元冷汗直冒,慌忙放下帘子。 “都头,怎么办?” 两名弓手也见到了车前的情景,三人均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用掀后面的帘子,便知后面肯定一样也有贼人。 不待章元发话,马车后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 “《寿张县志》·英烈传,政和二年七月甲申,县衙班头章元率弓手二人,缉拿要犯途中,遭百余山贼围困,三人拼死杀贼,身中数百创,力竭被俘,贼人缚其于树上,仍高呼杀贼,三日乃绝。” 车内三人面面相觑,这是在说自己? 活着多好,大宋今日哪里还有如此尽忠职守的小吏? “好汉!好汉,有话好说,俺们这就出来。” 章元喊完,便赶紧扔出铁尺,爬出马车,跪倒在地。 两名弓手也紧跟其后,扔下水火棍跪下。 拦路“山贼”自然就是徐泽等人,见对方如此识相,徐泽收回手中铁胎弓。 笑道:“徐某有笔大买卖,不知章都头可有兴趣?” …… 接近戌时,刚刚解散村壮的康善才回到正堂,连喘粗气。 这身子真是不经折腾了,才说几句话就接不上气,再这样折腾几回,不等贼人来,这把老骨头就得散,明天得让四哥儿顶上了。 待气喘匀后,康善才问管家:“穆夯子可说了实话?” “还没有,不管俺怎么套他话,都是那套说辞,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被贼人劫上梁山的,到今天才寻着机会逃回来。” “先把这贼骨头关紧了,康仁可曾回到庄里?” “已经安排人在路上盯着了,等他回来,便安排他和穆夯子二人当面对质。” “好,盯紧点,这事太蹊跷,庄子里也不太平。当年,但闻贼人来袭,哪家敢不快点过来?如今,怕是有些人巴不得贼人来吧?梁山这帮渔盗闹闹也好,咱们也该好好清理一下庄子了。” 二人正商议着,就听到有人来报“县衙章都头带人来了”。 虽然不明白章元为甚这个时辰过来,不过来得正好,有县衙的都头镇着,自己这边更容易行事。 康善才赶紧到大门外迎接章元,章元笑呵呵的介绍:“这是新上任的徐老弟、杜老弟,我今日便是带他二人到各村豪长家认个门。” 康善才见两名弓手确实面生,衣服也不甚合体,只是二人均未带水火棍,反而携刀,不过也正常,时下不宁,弓手出城时也经常携带利刃。 康善才心下了然,给管家使了个眼色,便带着三人进了正堂。 不一会,管家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偏远小村,无甚特产,劳烦几位观察远来,些许薄利,万望笑纳。”时人好吹捧,凡上级文官必称相公,武官必成太尉,小吏必称观察。 章元拉开托盘的红布看了眼,爽朗大笑,道:“哈哈,康员外总是这般客气,章某却之不恭了。” …… 注:1宋制,县衙只有班头,都头是禁军编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二十八章 灭门 “天色已晚,小老儿已吩咐后厨略备酒席,请都头上座。” 要吃酒,作为康家继承人的康嗣自然得陪,康善才吩咐管家速去寻人。 章元问:“我等进村时,见村人都行色匆匆,听说梁山贼寇欲要袭村,可有此事?” 康善才答:“正是,梁山月余前也才几十人,不是俺自夸,即便其再多百十人来,都不用张岭来人,就凭俺庄便能轻易料理这些贼子。只是俺家上月走了一个护院,今日突然返回,梁山贼的消息便是他带回的。至于他为何出走,怎的返回,反倒是支吾不清,俺担心的是贼人奸计,才迟迟不敢定计。” 章元冷哼一声,阴恻恻地说:“这有甚好担心的,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康员外人老心善,对这种奸猾之徒,朝死里打便是,还担心个甚!” 门外管家匆匆来报:“阿郎,不好了!四哥儿被穆夯子抓了!” 康善才一阵目眩,勉强立稳,问清缘由。 原来康嗣见穆夯子嘴硬,管家半日问不出所以然来,就趁着县衙来人,家里没人管他的时机,跑去威胁穆夯子,警告他若不说实话,明日一早便押其进城。不想,值守的唐二牛突然发难,劫持了康嗣,放出穆夯子,二人目前正在后院,跟另两名护院对峙。 康善才急道:“还愣着作甚!快敲梆——” 跟在章元身侧的徐泽一掌砍晕康善才,杜迁则同时拔刀,劈翻完全没反应过来的管家,然后,出门发出信号。 片刻后,徐泽将康善才和章元交给冲进来的王四等人。 等徐泽、杜迁二人赶到后院时,唐二牛还劫持着康嗣,堵住后院门,两名护院见县衙弓手到来,自持有了援军,松了一口气,稀里糊涂被徐泽、杜迁砍翻,对面的唐二牛则被变故弄懵,还没分清对面是敌是友,就和手里的康嗣一同被砍死。 后院里,已是一片血腥,康善才本有三房小妾,两个没能生下子嗣的,后来都被其卖到他处,剩下的小妾和丫鬟、厨娘皆已被杨大力杀死。 等梁义带人从后门冲进来,徐泽才得知:杨大力眼见形势不妙,抢夺了一部分财物后,丢下唐二牛,独自打开后门,准备逃跑,却被埋伏在此的一什一顿长枪乱捅,当场死亡。 因情况和原计划有出入,又不知后院具体情况,梁义只得继续埋伏在后门外,等听到徐泽的声音,方才进来。 徐泽特意出门看了杨大力的尸体,那张满是伤疤、已经定格的脸上,并没有恐惧、愤恨、不甘等情绪,有的只是平静,甚至嘴角还诡异的上翘,似是嘲笑,抑或解脱。 杨大力,或者穆夯子,至死,也没人知道哪个才是他的真实身份,抑或两个都不是,但可以确认的是,这无疑是个极复杂的人,凶残、狡诈、隐忍、质朴等特质,都藏在那张烂脸后面,若无徐泽的出现,此人又会在这混乱的世界里做出哪些事? 徐泽并不伤感此人的简单死法,只是暗暗告诫自己,这是个真实的世界,每个人都有不为他人所知的一面,没有所谓的“剧情”,不会有人甘愿受人摆布,自己也未必是真主角,每一步都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 …… 半个时辰后,康家后院突然火气,近处的村民见到后,自发过来救火,惊见满地血腥。 火灭后,章元身上渗血,带伤主持善后事宜,陈述官府通缉凶犯杨大力潜伏康善才家,勾结护院唐二牛、石门山山贼孙有德等人,做下灭门大案,恰被到此巡视的县衙章都头及弓手李虎、王昆撞上,双方大战一场,李虎殉职,凶犯伏诛,走水房屋已被扑灭。 宣布康家暂时封禁,待明日县城城门开启,立即报县衙来人查验,又请康仁和另外三名族老进屋内,做个见证。 今晚由甲乙两保交替巡戒村庄,丙保通知张岭做好戒备,丁保四更天随王昆前往县衙报案,其余人等各自回家谨守门户,严防漏网贼人趁机再作乱。 待四人进屋后,章元立即变了脸,说康善才家大量金银钱货不知去向,疑有村人协同作案,请四人协助调查。 康仁接着说村北破落户康贵,平日与康善才走得最近,经常出入康善才家,最是熟悉内情,找其必有所获。 待几人赶到康贵家,早已人去屋空。 一番折腾后,向来油滑的三名族老已然找准自己的角色定位,一致认定康贵一家参与前任族长家灭门案,明日愿意一同作个见证。 回到康善才屋内后,三人又推康仁担任新族长,请其出面处理族内大小事。 几人一直忙活到后半夜,皆满载而归。 徐泽则带着保丁队,已经在返回水泊的路上了。 今日的行动计划其实并不复杂,关键点便是县衙吏员章元。 大宋官吏殊途,流官高高在上,一年一考,三年一任。 在一个位置上一干几任的不少,但一未任满就转迁也多,因转迁过快,官员往往对本司事务不甚熟悉;而吏员虽然地位卑下,然则本乡本土,情况熟悉,加之考核严格,常年浸淫实务,业务娴熟。 大宋又以“士大夫天堂”闻名,官员的日子简直不要太逍遥,官员能够清闲,必然多奈吏员分担庶务,而吏员升迁也远较流官艰难,致使长年供一职,熟知各种官场情弊,遇到懒政、糊涂的上官,下吏就极易操弄政务。 章元在寿张县的地位,和邻县郓城的宋江当然比不了,但其父子两代供职县衙,活动能力也不小。 当徐泽提出利用杨大力等人做掉康善才,瓜分其家产,再扶植更容易掌控的代理人时,本就没有选择余地的章元一下便动了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二十九章 小结 今晚的行动,其实做得很糙,仅康家遗留的众多尸体上的创伤,就能暴露很多问题。 但大宋就是如此神奇,康善才这些年打压异己,侵吞族田,所作所为早就为寒了族人的心,除掉康贵,基本就没人会再跳出来。 县衙官吏、康家庄族老等能说上话的人皆有利可图,又没有苦主,这事便能轻易办成铁案。 倒是事成后,章元果断砍伤与自己不是一条心的下属李虎,并让另一个下属王昆补刀,最后还请徐泽砍伤自己的举动,倒是让徐泽看到了此人在关键时刻的狠辣和果决。 而徐泽最终只拿部分金银财货,并明言剩下的留给康仁和章元善后,也让章元深信徐泽为人缜密,行事极有分寸,可合作不可对立。 康善才的性命是康仁请求徐泽留给他自己处理的,徐泽只负责料理康贵两兄弟。 今日的收获主要是价值约7000贯的金银钱财和一批布帛,康善才肯定不止这点钱帛,但徐泽既没时间细搜,也没打算拿完,这部分是必须留给给章元、康仁用来打通关节的。 康善才的家产其实主要是田地宅所之类的不动产,另外在张岭后山还有个小石炭窑(此时的煤被称为石炭)。 其掌管的祠堂仓库内存粮倒是不少,不过,徐泽只是说了一个康仁能够接受的数字,暂时交由康仁保管,便带人离开了。 至于安排人过来挑粮食?徐泽根本就没考虑过,道路不畅,即便把梁山上的青壮都拉过来,一人一石粮,一趟也就几十贯钱的事,累死不说,还容易招致康家庄村人的嫉恨。 别看康家庄众多村民如何恨康善才,但毕竟同族,打断骨头连着筋,康善才也不是光做坏事,铺桥修路、救助孤寡等邀买人心的事,他也很会做。 一帮数量相对很少的外人,径自闯进这个宗族意识极强的村子里,然后堂而皇之的挑走祠堂仓库里的“宗族共有”粮食,会发生什么事,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 今日的行动,顺利除掉杨大力这个祸害,梁山未伤一人不说,还成功搭上了章都头这条线,洗白梁山的事情也有了眉目。因此,等上了船,彻底安全,一个个都大呼小叫,兴奋不已。 看着这帮家伙的兴奋劲,徐泽内心其实是不甚满意的,今日之事虽然结果很顺利,但过程中不断出现新情况,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弄险,没有剧本,形势不断变化,跟这些“古人”玩智计,很容易玩脱啊。 回到山上,尽管时间已晚,徐泽还是坚持组织保丁队召开了总结会。 梁山上的人都已经熟悉了徐泽每完成一个阶段任务,就开会总结的习惯。 今日先是杀祸害孙有德祭旗,尔后,拦截挟持官差,晚上又潜入康家庄杀人夺财,关键是从头至尾己方都无一人伤亡,众人还沉浸在接连不断的刺激中,纷纷吹嘘队正料敌机先,夸耀本什行动果决,自己执行命令坚决云云,直到看到徐泽面色不渝,方转入正题。 梁义首先自我批评,认为一什的行动过于呆板,因实际行动和计划不一致,一什在捅死杨大力后,便不知所措。 杜迁分析认为各个行动队之间距离较远,相互之间缺乏更高效的联络手段,若今晚康善才在院内留有庄丁,行动难度就会骤增。 张雄从自身经历来谈,说夜间行军训练很有必要,石门山以往下山借粮都是早上下山,下午返回,有次耽误了时辰,晚上返回路上,便因为天黑看不到路,一人摔下山崖死了,还有好几个了崴脚、摔伤。 王四则强调今晚行动顺利的关键,是提前掌握了孙、杨二人诡计,并提前布局章元和康仁,对康家庄民心的掌握和利用也很关键,若是少华山想打史家村的注意,此策便万万行不通。 对手下这帮队员明显的进步,徐泽还是比较欣慰的,他首先肯定了前期训练的效果,认为本次行动各什都表现很好,一什的任务是盯守康家后围墙,黑灯瞎火,围墙又有那么长,在不知院内具体情况下,始终守着任务重点,未主动进后院是没错的。 在搜查康善才家中,所有人都能坚决执行命令,没有发现私藏私拿的现象,也尤其值得肯定(主要还是人少,地方也就那么大,又是夏天,衣服单薄没地方藏)。 存在的主要问题是制定的计划弹性较差,把行动成败的关键点放在章元和康仁的配合上,确实有些弄险。 另外就是杜迁提出的信号联络过于简单的问题,康善才的院子虽然离其他的庄户有段距离,但也不太远,靠直接喊话肯定不成,下步的训练,要专门进行这方面的摸索。 最后,徐泽特意强调了今日打康善才家的原因。 一则因其为富不仁,便是同姓村人也甚怨之,我们不打,康仁自己也要反,今晚杨大力在康家后院打杀,其实动静并不小,但近处的庄户迟迟没有赶过来,也是因为康善才在康家庄失了人心的缘故。 二则因为杨大力之事严重威胁梁山众人的生存,不得不打。 这点必须搞明确,梁山现在不是盗窟贼窝,以后也不要有打土豪分浮财的想法,梁山确实是个好地方,但真要落草当水贼,官府绝不会放过我们。 这里离东京太近,而且是漕运重要枢纽,做盗匪绝无出路,你等皆有亲朋,他们都想过安稳的日子,不要因为今晚行动利索就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康老财那点浮财根本算不了啥,不是徐某自夸,这点钱我还看不上,此事之后,只要再解决同舟社合法身份,梁山将迎来快速发展期,一年挣上几倍几十倍于的钱都不是问题。 但树大招风,同舟社越做大,越要做好自己的事,管好自己的人,只要同舟社内部不乱,外人就那我们没办法。 次日,早起后,徐泽再次聚集山上的所有人。 宣布杨大力已死的消息,对昨日行动中表现优异的一什和个人给予奖励,并通知众人做好应对官差上山的准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今天的更新 这几天,我在和书友交流中,发现很多人理解不了本书的构思。感觉很有必要专门写一篇作品相关,大早起床,就在做这事,所以,请大家稍等,等作品相关放出来后,再码今天的章节。 顺便说一下,作品相关也非常值得一看。 嗯,我自己认为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三十章 县尊 寿张县城,城门打开不多时,赶了小半个晚上夜路的县衙弓手王昆,就带着五名康家庄保丁,匆匆跑到县衙,汇报了康家庄的灭门惨案。 知县苏瑾被老家仆急匆匆唤起的起床气,瞬间被这个消息惊飞了,知县是亲民官,这类重大刑事案件不能不到场,简单洗漱,草草吃完早饭,苏知县便带着县衙一帮人匆匆赶往案发现场。 章元到底是专职捕盗的积年老吏,精通刑律,现场被“保护”得很好,仵作的检验结果和章元汇报的情况“基本一致”,现场询问了几名村民,证词也无明显的问题。 案情确凿,剩下的,主要是追捕在逃疑犯康贵等人,封禁清查受害人家产等工作。 村民供词中,提到了昨晚案发前,康善才曾集合保丁,提醒要防范梁山渔盗,由此推知,疑犯康贵一家极有可能就藏身梁山之内,须尽快到水泊搜捕。 在场的役人顿时面面相觑,梁山乃是法外之地,现今又发生如此残忍的灭门凶案,就县衙这点人,他们不上岸闹事就是好事,还要主动招惹他们,登岛搜捕要犯,莫不是嫌命长了吧? 几人皆言语闪躲,更有甚者,提议知县相公立即呈报郓州府,再请州府移文济州巡检司派人来抓捕要犯。 气得苏知县当场就踢倒一名役人,这时代缺乏有效的追捕手段,即便抓不到疑犯,对知县老爷也无多大影响,毕竟主犯已经伏诛,但要是不采取任何行动,就上报州府,这不是摆明了说本县无能么? 在众役人的目光注视下,“公忠体国”的章班头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主动为县尊老爷分忧,不顾身上的刀伤,请求带上康家庄保丁上梁山,只求县尊老爷“若元不测,还请相公许元之长子承填本职”,简直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苏瑾本就是个好说话的,若不是职责在身,几欲不忍放此得力老吏赴难,当场便许了章元所求。 县衙一众官吏忙到近申时,章元才返回康家庄,还带回了一人,众人还疑惑疑犯为何没被绑缚。 待听章元汇报完,才知此行并没有访到疑犯有进入梁山泊的任何痕迹。 倒是在梁山之上,所遇之人皆淳朴良善,访查后,得知是有忠勇之后姓徐名泽者,返乡途中,有感于水上亡户虽不交税赋,却因生计艰难,多有冻饿,以至于有人为生活所迫铤而走险,但终归还是大宋子民,徐泽不忍其堕入贼匪之道,乃不避嫌疑,招诱亡户上岛定居,又传授技艺,组织生产,教习律令,使其不仅不再为害,还能自力更生,缴纳税赋。 章元见徐泽忠心可嘉,便擅自做主带其谒见县尊。 章元的“擅自做主”,确实给苏知县带来了大好消息。 须知亲民官六大职责:一为先治心,加强个人品德修养;二为敦教化,维护社会风气;三为尽地利,发展地方经济;四为选拔人才;五为掌管刑讼;六为均赋役。 第一条治心,太虚,无法量化。实际上就是五条,摆在首位的便是敦教化。 令历任寿张百里侯最为头疼的梁山渔盗问题,在我苏瑾苏怀玉治下居然自行解除,这就是本县的教化之功啊! 啊呸,不对! 分明是今上德布四海,教化万民! 大喜事,天大的喜事! 什么灭门案的不良影响,在此事的掩盖下,都不是事啊! 苏知县详细询问徐泽籍贯出身和过往事迹,见其对答入流,举止得体,更是心喜,当即赏下钱帛。 直到众人提醒时辰已晚,夜路难行,苏知县才吩咐随行的张押司,回县城后,休辞辛劳,立即通知料粮押司郑成,明日一早就带相关人等,登梁山岛编制簿籍,并传达官府抚民善政。 尔后,苏知县方带着县衙一众人尽兴而归。 上官动动嘴,下吏跑断腿。 第二日一大早,寿张县押司郑成便带着一名乡书手匆匆出门,但水陆共计四十余里的路也不是好走的,即便徐泽安排了快船迎接,其人依然到未时方才登岛。 梁山此时满打满算,也就这么百十人几十间房,又有章元私下“孝敬”,郑成自是没有逐一核对的必要。 在徐泽奉上一笔不菲的礼金后,郑成一路劳顿的那点怨气也烟消云散,一口一个“老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是多年至交。 在徐泽的陪同下,郑押司吃了顿全鱼宴,走马观花地在各地转了转,便在天黑前匆匆下山,赶到康家庄,处理康善才遗留田产问题,至次日下午,方才返回县衙。 得到郑成的“详细”汇报,知县苏瑾当即挥毫写就关于梁山之事的札子,快马呈报郓州知州梁子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三十一章 煤矿 大宋是典型的官僚社会,万事走流程。 梁山亡户归治这么敏感的事,即便不是逐级上报,各种核查和行文也要很多时间。 徐泽自然不可能啥事不做,就干等官府的消息。 实际上,送走郑押司之后,徐泽就立即安排洼西剩余渔户上山,以及其他投靠梁山的渔户暂时迁居洼西,等待鉴别的事。 如今梁山已渐渐步入正轨,徐泽只需要把握原则性问题,其余指定专人专司便可,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获知官府即将承认梁山合法地位,不用再担心官府搜捕,还不用管税负,关键是能吃饱,这种大好事哪里找? 消息迅速传遍整个水泊,结果,实际迁居洼西的渔户激增到42户,这么多赤贫人家一下子拥到陌生的水域,生活、管理都是大问题。 徐泽一方面安排熊蒙负责这些渔户,指导他们熟悉洼西周边水域和鱼群密集区。 另一方面,同舟社“出资”,购买康家庄宗祠仓库的粮食(实际就是徐泽“寄存”的那部分,左手交右手,根本不用花钱),用来以工代赈,集合洼西新渔户和康家庄部分村民,同步修建连接两地的道路。 康仁如今贵为族长,也不用亲自贩鱼,已将这营生交给心腹之人处理。但当族长后,要用钱的地方更多,且其地位本就不稳,不得不加强与梁山的联系。 按照徐、章、康三人私下的“分赃方案”,位于张岭的小煤矿由徐泽独有。 徐泽已经问过郑成,基本搞清了大宋私人经营矿产的相关制度和税收标准。 理论上讲,除了金、银、铅、铜、铁、盐、茶、矾、香药等禁榷品,只部分开放允许私人承买,且最低二八抽分外(金、银、铅、铜矿所出全部入官,不允许私下销售),其余矿产皆许民间私营,只要上缴相应税钱即可。 张岭煤矿的规模本来就小,每年上交的税收更少,徐泽有意的话,只需要再到官府交一次钱,办理承买过户手续即可。 此时煤炭已广泛用于金属冶炼,而且,东京因人口众多,靠都城周边樵夫伐薪烧炭,来保障日常所需,根本就不现实,居民日常生活中已基本普及石炭。靖康南渡后,时人回顾“昔汴都数百万家,尽仰石炭,无一家燃薪碳者”。 张岭煤矿原本主要供给李家庄瓦窑和县城部分人家烧饭取暖,销量很小,产量也低。 徐泽在康家庄族老的陪同下,实地考察了这个小煤矿,发现其储量并不少,只是开采规模小而已。 询问了参与采矿的张岭村民,才知此矿含有杂质层,运输又相对不便,开采成本较高,由是康善才不愿投资,导致开采工艺比较落后,煤矿曾发生两次塌方事故。 其后便改成低窄矿巷,由此塌方的几率稍稍减少了,但挖矿却是更难。 康善才曾陆续送来几个童工,结果,累死的累死,逃跑的逃跑。如今,矿井已处于半废弃状态。 徐泽尤记得前世曾看过鲁西莱芜、新汶等地煤田石炭系高岭石夹矸矿物的报道,当即拾起一块矿井外随意丢弃的黑褐色矿渣,见其质密,敲击易脆,丢入水中无膨胀、软化、变浑浊现象,心下已有九成确认其主要成分为高岭土。 徐泽吩咐矿头张田暂停煤矿开采,先改造矿井,并提出了铺设坑道木轨和使用矿车的构想,要求其抓紧时间测算改造矿井所需人力和经费。 所有积压煤炭,也照原售价全部送到康家庄。 矿井边存留的黑褐色矿渣,以及日后挖出的相同物质,待康家庄至洼西道路修通以后,送到洼西上船,徐泽按量给付给运费。 张岭,看村名就知道生活在山上,土薄地少,村民生计艰难,以往主要靠这矿井补贴生活。 原先,康善才舍不得投资,挖矿危险不说,产量还低。而现在,徐泽有意增加投资,既提高了安全系数,又能扩大产量,还保障销路,这简直就是活菩萨大救星啊,张田当即表示一定不负徐泽重托,尽快拿出改造方案。 大宋官府别的不行,收钱办事的效率却真不含糊!仅仅三日,徐泽便办好了煤矿承买手续,张田的改造方案也送了过来,因原矿开采深度有限,第一批投入所费仅五百余贯,徐泽认真检查后,当即拍板同意改造。 康家庄这边,徐泽也和康仁商议好了合伙开办石灰窑之事,康善才家的后山就有很多品质很高的石灰石,加上康家庄富余的劳动力,开窑没有任何难度。 屁股决定思路,康仁坐上族长的位置后,看待事情的角度立即转变,也想做出一些既得名又得利的事来。 只是康家庄摊子虽然不小,但康善才三十多年的掠夺式经营,已使原本欣欣向荣的宗族大伤元气。 康善才的死,虽然化解了一部分宗族内部的仇恨,但并没有带走诸如贫户无地、租税过重之类的旧矛盾。 相反的,作为支持康仁上位地交换,县衙官吏和族老乃至梁山徐泽,皆从康善才之死中攫取了相当一部分利益。 康家庄历任族长用以收买族内人心的救济贫困、抚恤幼孤、丧葬救助等族内慈善事业,都难以为继了。 康仁上任后,就发现自己处于手中少钱,对亲信无以恩赏,对反对者也难立威信的尴尬境况,幸好徐泽接二连三拿出贩鱼、修路、烧窑等,既能补充自己干瘪的钱袋,又能惠及贫困族人的计划,间接地,也提升了自己在族人中的形象。 对比章元、族老等人和徐泽在康仁担任族长前后,各自的不同做法,高下立判。 原本还有些膨胀,以为当上族长后,能够支配千余族人,足可以做一番事业,进而怀有一些别样小心思的康仁,在经历现实连番毒打后,彻底熄灭了心中那点不切实际的野望,终于认清了自己的角色定位,知道谁才是自己真正可以依靠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三十二章 世家 郓州治所须城县,梁府后院。 水榭里,垂柳树荫下,一青衣老者倚坐藤椅上,左手汝瓷酒壶,右手青竹钓竿,清风拂来,白须飘动,若是忽略掉其身后侍立的两个俏丽婢女,当能品味几分贤人隐士的风范。 水面上的浮子轻颤了两下,老者饮下一口风曲白佛泉,慢悠悠地放下酒壶,双手抓握鱼竿,静待鱼儿上钩。 片刻后,一尾半尺长的锦鲤被提出水面。 “咦,怎地不长记性,第二次被钓了吧?”老者端详手中挣扎的鱼儿,随手将其丢进水里。 侍女立即端来净手水盆和手巾。 “七哥儿,有何事?”老者边洗手边问水榭外走过来的幼子。 “大人,寿张县来文。”回话的男子约莫二十上下,眉眼与老者有七分相似,只是面相多了几分柔嫩。 “苏怀玉有何事,竟会想到我这闲居的老官儿?”老者正是郓州知州梁子美,字才甫,须城本籍人。 流官避籍(异地任职)乃是传统,但朝廷格外优容宰执,若无过错,通常会安排罢任宰执知本籍州府,这位比当朝太师蔡京还长一岁的梁知州,便是从中书侍郎的位置下来,带着资政殿大学士荣职到任的,乃是正经“相公”。 “上月,有民户名徐泽者,自延安返回祖籍密州,经梁山水泊,见泊中亡户漂泊无依,多有不法,乃招揽其众百余人,择地定居,投籍归治,苏知县欲接纳其众。”回话的“七哥儿”正是梁子美的第七子梁兴祖。 “你如何看?”梁子美抛出鱼线,拿起酒壶,眯着眼,又饮一口。 “小子以为苏知县此举不妥,”见老父兴致尚好,梁兴祖接着说:“一则梁山自古便为盗匪渊薮,这等贼子今日纳,明日乱,纳之无益,反招其祸;二则苏瑾本有直接上奏之权,且大人乃堂堂次相,为区区百十渔盗之事上奏,岂不荒唐?” “那你以为苏怀玉此举是为何故?” “小子猜想,一则如今州县监司争相进献祥瑞,以妆点盛世,苏知县怕是早就按耐不住了。二则应是其见大人有起复之势,借机攀附。” 梁子美睁开双眼,盯着梁兴祖,道:“那你觉得此事为父当如何处置”? “小子以为,以为,当驳回其札子。”熟知老父性情的梁兴祖额头已经微微冒汗。 坐论空谈,遇挫则缩,还需打磨啊! “七哥儿可知本朝除了为父,荫补出身,而位列宰执的还有何人?” “……” “不要怕错,不做不错,想做事就要敢担责。你已授承事郎,迟早是要出去做事的,为父已老,梁家‘祖孙三宰执’的家业,终归要靠你们传承和光大。” 梁祖兴低头垂眉,不敢与老父对视。 “陪为父走走。”梁子美丢下鱼竿,起身。 梁兴祖赶紧上前想要搀扶,梁子美摆手制止。 “七哥儿可知本朝荫补官员千万,为何单单只有为父能晋身东府?” “小子,小子不知。” “不知!是不敢言吧?不就是当年为父任河北都转运使,以漕计羡余购北珠奉上之事么?如今朝堂上下,不是早就传遍了我梁才甫乃谄进小人,‘倾漕计以奉上,捐缗钱三百万市北珠’。” “呵呵,也真是敢说,朝廷每年给辽人的岁币也才50万1,河北列塞积兵,军费支出、行政运转巨费,收支堪堪平衡。我梁才甫何德何能,为官几年,竟能使河北积累远迈前人,以至于可以挥霍三百万缗,去买这些只能看不能用的破珠子?” “哼!那些嘴里骂着为父谄进的各路漕臣,不也是争着进献羡馀么?” “可是,大人为何要蒙受这不白之冤?”梁兴祖终究不敢问老父究竟花了多少钱买北珠。 梁子美停步,抓起一根柳条,将上面正在啃食树叶的八角子弹入水中,笑问梁祖兴:“何为不白?为父难道不是凭此‘功绩’直入东府?” “小子愚钝!”梁祖兴不知为不知,躬身请教。 “为父虽是荫补出身而至宰相,但我梁家却是“父子两状元”的诗书之家,荫补只是入仕手段,读书历事才是立身之根本!” 梁子美摘下一片背面全是虫卵的柳叶,放到绿衣侍女的托盘内,道:“去,交给梁定。” “七哥儿,《战国策》郭隗故事何解?” “大人的意思,北珠之事,乃千金市马骨?” 家风如此,梁兴祖不敢一日不读书,各种典故自然能信手拈来。 梁子美负手而立,遥望北方,七哥儿想到了“千金市马骨”,却肯定不是自己要表达的那根“马骨”。 十年前重金购北珠,以此种下的那颗祸乱之源,如今怕是要长成动摇辽国根基的大树了吧? 事关国运的谋划,即便是至亲,也是只能悟透不可说破的。 “你现在可知了为父的为官诀窍?” “为上解忧,不避身名,所至辄办?” “差不多了,为上解忧不是只唯上不为下不为实;所至辄办也不光看态度,更重要的是结果,别人不能办的你能办,别人办不好的你能办好。梁家要长久富贵,还是要靠踏踏实实的做事,能做事,做成事的人在哪里都能吃的开。” “小子谨受教。” “那你再说说梁山之事如何看?” “为上,上奏亡户归治虽投官家所好,但终归好过捏报祥瑞;为下,百余人虽少,也终归是大宋子民,今日归百人,他日亦可归万人。” “孺子可教!”梁子美轻捋白须,道:“若这事教你来办,当如何处置?” “朝廷对归业亡户向来敞开接纳,便是偶有不法,也可宽宥。但国家法度不可废,慎重起见,上奏之前,还须查明其中有无不赦之徒,特别是这个徐泽,过往经历更要查清。” “好!你便将札子交于肖通判吧。” …… 注:1澶渊之盟议定每年宋给辽银10万两和绢20万匹,后又因辽国借口西夏之事,进行军事讹诈,富弼出使,再增银20万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三十三章 被服 加上新上山的15户59人,同舟社如今已有187人(原有129,减去杨大力、孙有德,增加被挟持上山的康善才家西席陈淳),人数增加后,管理模式和每日任务分派都作了相应的调整,同舟社最初那套简易体制已渐渐不能适应新的发展需要,但由于洼西的42家新渔户在完成身份鉴别后,将相继上山,暂时还不宜做大的变动。 新入社社员完成轮训后,徐泽立即安排张大嫂和黄小芸抽调人手,组建被服坊。 没上山前,众人以往长期处于饥寒交迫的生存状态,衣不遮体的现象非常普遍,夏日天热,尚能将就,如今已进入八月(农历),天气逐渐转凉,再凑合着穿就难受了。 必须改变以前全家共几件衣服,谁出门就给谁穿的窘状,以提升山上众人的获得感。 更重要的,是通过严整而规范的服装,进一步增加众人对梁山的归属感,还可以适当消耗部分社员积累的工分,进一步刺激众人的工作激情。 徐泽的要求有三: 一是在尽量不改变朝廷服饰制度的前提下,设计符合梁山特色的“工装”体系,要既区分男女老幼,也考虑不同“工种”的工作需要,做到各有特色。 保丁队是梁山的核心战力,服饰必须最帅气,由徐泽亲自设计。 二是在综合测量众人体型数据后,定下每类服装五个标准尺寸。 目的是为了标准化生产,众人各干一摊,专注一块,效率可以大大提升。 这既是一种生产进步,也是一种生产能力不足的无奈。 如今梁山人少,精于女红的妇女更少,若还靠一家一户自己制衣的传统做法,既不符合徐泽主张的规范化要求,效率也太低,还有一些无妇女户更是不得不考虑。 当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统一样式和尺寸的服装肯定有些不甚适体。若想衣服更加合身适体,也可以私人定制,只要多交相应的工分便可。 三是利用裁剪工装的剩余面料,参照徐泽提供的简易图纸,研制此时不曾出现的秋衣裤和新式内衣。 张大嫂看到图纸后,立即对这个提议产生了浓厚兴趣,倒是还未出阁的小芸小娘子看到图纸后闹了个大红脸。 大宋设有议礼局,专管天子到臣僚乃至士庶所有阶层的舆服之事,对不同身份者的服饰颜色、面料和制式的都做了比较详细的规范。 若不想被一直纠结左衽右衽的同胞们当做蛮夷抵制,就不要在着装上过于离经叛道。 但徐泽又偏偏不是一个安于落后传统的人,外衣形制不能轻易改,那就在别人看不到的内衣上作突破,相信只要用过这些经历了时代检验的服饰,一般人都不会再拒绝。 这些尝试只是打打擦边球,若大宋官民对此抵触不大,徐泽还计划以后将设计定型、技术成熟的秋衣、内衣等服饰推出,作为梁山物质文化输出的一个拳头产品,打入东京市场,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棉花早已传入中原,便是寿张县也有人种植,但受限于去籽、弹花、纺线到织布的全套技术都不成熟,导致加工困难,成本很高。 东京就有名为“吉贝”的棉布售卖,但价格高的离谱,比一般丝绸面料都贵。 徐泽前世倒是在民俗村里见过棉纺工具和操作,除了织布机相对麻烦外,其余的去籽搅车、弹棉椎弓和脚踏纺纱车都相当简单,基本没有技术难度。 而说到种植,以梁义长兄梁忠为首的几名农夫,一上山就四处“吃土”,咂巴完泥土后,还信誓旦旦的说“此处宜种xx,彼处应栽xx”。 有经验的农夫能凭着土地的色泽和口感(和后世科学种植测ph值一个原理)衡量土地的好坏,和望云知识天气一样,都是高阶老农必备常识,不算惊世骇俗,但也不是一般人能轻易掌握的。 徐泽便由着他们折腾,已开垦出了一片土地,因为季节未到,除了菜地在下种育苗外,这段时间主要是翻耕晒土。 看到几人每日下地时满足的表情,徐泽总算切身体会到中国农民对土地的渴望和热爱。 关注多了,徐泽才发现尽管间种、套种技术早已有之,梁忠等人只听说过小豆和麦子间种,但大豆小麦间种和大豆小麦套种尚未出现。 徐泽提出“实验田”的设想,几人虽然有些怀疑徐泽会不会种田,却不敢反对他的意见,只待晒好地,季节一到,就进行种植实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三十四章 煤炉 虽然同舟社前些天才打掉土财主康善才,发了一笔横财,但随着梁山上的人数不断增加,需要开支的项目和金额也随之剧增。 再靠打鱼、编芦苇这类低端产业维持梁山良性运转,已经很不现实了。 徐泽不养闲人,同舟社迫切需要开发新的财源,同时,也要为新上山的社员提供稳定的工作岗位。 这些因素综合,注定完全这个新财源,必须是劳动密集型,有一定技术门槛,最好能配合梁山独特的地理和资源优势。 反复琢磨,徐泽想到了蜂窝煤。 这个东西,后世知道的人不要太多,但此时尚未问世,黑乎乎的成品蜂窝煤,和市面上售卖的煤炭相比,颜色差不多,但若是没掌握“原料配方”,只用纯煤粉做成蜂窝状,无论是性价比、可塑性,还是燃烧稳定性,都要差太多。 这个“配方”,对完全不了解的时人来说,确实比较神秘,别看简单,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前,真要破解,也不是那么容易。 当然,若有人算出其中的巨大利润,不惜代价谋求这个“配方”,估计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不过,徐泽本来也没想这东西能长期保密,他只需要这个时间差就够了。 这段时间,他便和康家庄的铁匠康魁研究手工打煤器的制作。 后世天然气普及之前,蜂窝煤是城乡居民都要用到的重要燃料,在电动(柴油)打煤机还未大兴的年代,手工打煤器基本是燃煤之家的必备之物。 手工打煤器的设计其实非常简单:用铁皮焊接一个圆柱形有顶模具(中间留一个圆孔),顶部内侧朝下焊九根规格一样的短铁柱。 将煤和粘土合匀后,装入用水打湿了的模具,向下用力推送穿过铁柱的九孔铁板,便可以将煤土混合物挤出,晾干后,就是使用便捷的蜂窝煤。 为了省力和便于操作,还要制作一个铁管套长铁柱的“干”字型力量传导装置,“干”字装置的底部穿过模具顶部圆孔,焊接在九孔铁板上。 在后世,随便找一个小镇,任何一个焊工学徒都可以轻易做出手工打煤器,偏偏康魁这个周边几村也小有名气的铁匠看完图纸后,连连摇头,坚定地表示“做不了,做不好,不值得做”! 徐泽听了康魁解释,才知道,官府放到市面上流通的铁,不管是生铁,还是熟铁,一般都是小块状铁锭,要做什么,全靠铁匠手中的锤子,一锤一锤的敲。 生铁脆、熟铁软,都无法做长铁管,即使花费很大代价打成钢后,做个短管子还行,至于两尺长的钢管,康魁表示,真的无能为力。 好羡慕其他的穿越者,嘴巴一张一合,就能轻松搞定一个金手指,哪会有这些技术难点? 徐泽突然有些怀恋汤隆了,至少他不会回答“做不了”。 但蜂窝煤势在必行,不然的话,即将复产的张岭煤矿,就有可能因为缺乏市场,而再次停产。 康魁见徐泽坚持要做,想了半天,提出一个改进方案:压缩模具尺寸,以减少打煤受力,再去掉铁管,换成捅穿竹节的竹子,在模具顶上增加一个双圆环做成的竹子插孔,外侧再增加三个挂钩固定布条以绑缚竹子。 另外,还将用于手握发力的“干”字结构两横改成可拆卸装置,方便竹管损坏后更换。 徐泽被这个方案逗笑了,但也受到了启发,定下最终方案:其他的不变,只将铁管的尺寸缩成5寸长。 原来长杆型的打煤器变成了迷你型,打煤就必须蹲着,或者在齐腰高的台子上打,相比之下,会累一些,但对此时的多数穷苦人来说,每日能吃饱,只需要打个蜂窝煤,累个甚! 为了兼顾效率,徐泽选择了后者,并定做了一批五尺长、三尺宽的活动木板,用于盛放打制好了的蜂窝煤,也方便以后转运、装船和配送。 搞定打煤器后,再设计炉子。 炉子的结构相对复杂一点,有内瓦、外壳、走风网栅、隔热层填充物、支撑底板等。 内瓦相对简单,随便找家瓦窑下单,就可以按照徐泽提供的规格批量生产。 下侧走风铁网栅用几根铁棍焊成的栅栏就成,中间隔热层要用到的珍珠岩,梁山便有,也可用草木灰替代,后世常用的环形铸铁顶盖也换成瓦制。 难点是炉子的外壳,徐泽不用问,也知道不可能用铁皮做,说起来铁皮比起铁管的制作技术简单得多,但难的是,如何打制如此大且成本低廉的铁皮? 考虑再三,还是决定选用特制陶外壳,因为外壳的下侧有支撑底板和可控进风口,直接做成一个整体的话,成本会增加很多,乃改成上下两层分开烧制。 因为陶器薄了易碎,最后成型的的炉子上手要比后世沉重得多,当然,用草绳绑缚结实后还是可以比较方便提走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签约感言 本来准备在上一章作家说里讲的,发现篇幅稍大,还不能排版,只能发个单章。 感谢名字是“什么可以吃吗”、“糖葫芦沾牙”二位大佬的打赏。 今天忙了一天,登录后台就看到这两条打赏信息。 非常意外,非常感动。 意外的是,编辑们行动如此神速:12日下午下班才收到合同站短,第二天签完合同,第三天快递,今天就改了签约状态,中间还有两天的周末,完全没料到! 感动的是,刚签约就收到了打赏,还有书友们地真诚祝福。 实话说,严肃向历史很不好写,虚构的同人文融入真实的历史,更是两头不讨好,非常容易崩。 每个写严肃历史题材的作者,心中都有强烈的执念,我也一样。 我一直坚定地认为,好的小说,应该是背景一旦设定,就不能更改;而人物模型一旦生成,即便是作者,也不可以随便决定他的命运。 作者只能决定给不给角色事件,但在事件中,角色只会做出符合自己行事逻辑和利益的选择。 我不想在简单的套路中,描写一个个卡片化的好汉,更不想在满是bug的设定中,构思所谓的剧情。 我要所有的梁山好汉都“活”过来,让这些或自私、或无耻、或懦弱、或卑鄙、或不甘的一个个角色,不再是卡片,不再有标签,让他们真正的为自己的命运而活! 我想写出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更想写出在这个大时代中,或搏击风浪,或随波逐流的各类“好汉”。 或许,因笔力有限,我最终无法做到这一点,但我努力了,不后悔! 第二卷是本书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但出场的好汉太少,还尽是些个性不鲜明的好汉(剧透一下,下周应该能写到收三阮,终于有个性鲜明的好汉上山了),我自己在创作的过程中,都觉得不够激情。 当我忐忑时,你们用行动回答了我——每天稳定增长的推荐和收藏,真诚的建议和评论,还有今天的打赏! 你们坚定地支持,给了我按照大纲写下去的决心! 借用主角的一句话:“诸位不忘水浒梦,野人也必不负你等所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三十五章 制皂 当初,徐泽在延安府“新手村”,也不是啥也没干,其中就做过一次草木灰制皂实验,只是不知是不是油脂的量太少,没成功。 如今,梁山已暂时解决了安全和生存问题,正需要大量资金,为下一步的扩张作准备,徐泽在开发蜂窝煤的同时,也启动了制皂实验。 制皂的主要化学反应是碱和油脂水合中解,反应所得的皂经盐析、洗涤、整理后,称为皂基,再继续加工,就可以得到能用于市面售卖的肥皂。 其实验过程可大略分为四步: 第一步是备碱。 将草木灰倒入陶制水缸中,加入刚好淹没草木灰多一点点的水量,然后用陶棒搅拌均匀,再静置几天,使草木灰中的碳酸钾和其他物质充分溶解。 第二步是过滤。 用细密的多层纱布滤出碱液,因碱液有很强的腐蚀性,有机材质的纱布使用若干次后便不堪再用。 第三步是浓缩。 加热碱液去除水分以提高碱的浓度,传统判断浓度的方法有羽毛溶化法和鸡蛋浮水法。 顾名思义,就是在碱液中,放入羽毛能被融化,放入鸡蛋不沉下,说明浓度达标了,如果不能,则还要再浓缩。 第四步是化合。 将油脂加入浓缩后的碱水中,因为水油不融,需要加热并不停搅拌,到混合的液体迅速变成乳白色,说明皂化反应开始,然后继续搅拌,直到混液可以立杆。 碱液和油脂的配比根据不同的油脂和碱液浓度,从一比二到一比三,差异很大,因为没有专业仪器衡量碱液的准确浓度,而不同草木燃烧剩余的灰烬中的碱量也不一样,其实这个比率也基本无法控制,还是靠经验和感觉。 完成所有工序后,制出的肥皂也不好直接使用,皂体又软又黏糊,需要放置一段时间,使得其中的水分挥发才能定型。 这种古老配方的皂化反应所需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仅仅备碱过程,动辄就要搅拌几个时辰,而且碱液腐蚀性很强,一步留神弄到皮肤上就要立即用大量清水冲洗,必须高度集中精力,即便中途找人替换,也相当累人。 实验的结果也不怎么理想: 一是耗费时间,比想象中要长得多,费时费力,人工成本并不低。 二是去污能力,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估计是皂化反应的副产品——甘油,没有被分离出来的原因,做成的肥皂后洗手后,手上会有黏糊滑腻感,让人产生总洗不干净的感觉。 三是由于要用到此时本就稀缺的油脂,加上其他材料损耗,成本其实并不低。 比如,过滤时要用到纱布,而此时的布帛是价格并不低,实际上,布帛是可以和金银一样,能作为货币使用和流通的,用若干次就得扔掉一批布,太奢侈,对同舟社来说不现实。 而如果不用纱布,直接倒出草木灰上层的碱液,一是容易混进杂质,影响制成后的肥皂卖相,二是倒出的干净碱液过少,又变相的增加了草木灰的使用量。 草木灰看起来不值钱,但就凭每日做饭烧水的那点生产量,收集也不容易,而其本身也是庄户人家钾肥的重要来源,想收购都难。 大宋还未推广晒盐技术,淮扬一带大锅煮盐不停,倒是能产出巨量高碱草木灰,但徐泽搞不到,也是白搭。 另一方面,大宋百姓日常生活中,使用的洗涤用品并不少,常用的有皂角、草木灰、淘米水、制作豆腐剩余的黄卤水等等,都有不错的清洁去污效果。 徐泽在东京城的店铺里,就见到过用皂角加药用花瓣粉末做成的香皂球,卖价三十文一颗,销量不错。 而草木灰制肥皂的实验数据也很难看——二十斤的草木灰勉强做出一斤重的皂。要知道几乎没有水分的草木灰密度本就很小,可以随风飞舞,二十斤草木灰可以装一麻袋。 显而易见,草木灰制肥皂的工艺可行,但不宜大规模生产,成本也相当高。在市场上有较多替代品的情况下,经营前景很不乐观。 好在徐泽从一开始就了两手准备,早早便安排了褚垠带着杨老实等人到唐州桐柏县的卤地(盐碱地),寻找此时还被人认为无法利用的天然碱。 几日前,褚垠就已遣人带回找到天然碱并即将返程的消息。 皂化反应会产生少量甘油,制皂剩余的废碱液中也有甘油,虽然含量不高,但甘油本身具有多种用途,更是制造硝化甘油的必备原料。 但是,徐泽只是大概知道酸化处理、碱性处理、蒸馏精制这些步骤名称,具体工艺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折腾了好几天,没有摸到一点头绪。 同舟社日常事务太多,容不得他继续在这事上空耗,徐泽只能暂时放弃“废液”的研究,白白倒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三十六章 度量衡 在古代,产量庞大、品质如一的商品产品,本身就是最好的广告,但大批量、标准化生产肥皂,需要对温度的精确控制。 古人早就知道冷热的差异,但始终没有衍生出温“度”的概念,生产生活中对冷热的把控,基本靠经验。 在炼铁、烧瓷、熬糖、煮酒等行当,能凭火焰、水蒸气颜色和浓度等现象把握温度的“炉头”“灶头”,都是最核心的工种,因为这些人能凭借丰富的经验,保证生产效率,帮助雇主稳定产出,减少损失。 同舟社的制皂产业当然不能再指望这种靠经验的笨方法,徐泽想制作温度计,以目前的条件,制作水银玻璃管温度计,是想也别想,他要做的是双金属温度计。 其原理比较简单,就是利用两种热膨胀系数不同的金属片,合在一起作为指针,一端固定在表盘上,当温度发生变化,金属片指针就会因膨胀系数不一样而滑动,通过指针滑动的幅度,就可显示温度的高低变化。 设置刻度也不复杂,利用硝石溶于水后吸收热量的特性,可以制造冰水混合物,取冰水混合物的温度为0度,沸腾开水的温度为100度,划定两个刻度,在这个范围内,把表盘划分为100份,然后以此下浮零下50度,上浮300度。 后世的双金属温度计测温范围一般在零下80度到500度,理论上讲,徐泽设想的这个双金属温度计实现的可能性很大,要反复实验的,无非就是选用哪两种金属。 考虑到以后各种实验需要记录长度、重量、容积等精确数值,徐泽又花了一番功夫做度量衡的标准精细和规范。 “度”即长度,“量”为容量,“衡”即重量,“度量衡”就是分别指计量长度、容积、重量的标准或器具。 后世很多人误以为古代中国的度量衡非常落后,其实不然。 度量衡是衡量世间万物的标准尺度,对于规范商品交换、维护社会稳定、保证国家信用等都有着重要作用。 比如官府收取百姓的税赋,通常是粮食、布帛等实物,如果不统一“石”“尺”等计量单位,不仅无法统一税收标准,油滑的地方官吏也绝对会上下其手,残民害民,肆意毁坏国家根基。 实际上,中国这种自古便注重大一统的政权,历代王朝对度量衡的统一和规范都极为重视,都设有专门的职司来管理,不仅不落后,而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一直领先于整个世界。 大宋统一天下的征程,也是统一度量衡的过程,禁军每平定一地,朝廷就下诏颁发权衡度量,以保证全国赋税的统一。 而且,大宋在度量衡的标准上,还有重大突破,内藏库崇使刘承珪创制了精确到钱一级的戥子,一直用到后世。 在量器上也作了一些调整,如改秦汉以后一直为圆柱形的斛为口狭底广形状,而度器则多沿袭唐制,官尺由太府寺掌造。 国初,朝廷法度森严,多次诏令凡斛斗秤尺须由官降法物,禁止私造、擅自增减或私置,并且在新式法物颁降之际,还要将旧器回缴,违限未毁未缴者,须处以各种惩罚。 但随着民用市场不断增长,朝廷开始为了创收,先是售卖官造的斗秤升尺,后来又诏“自今官司止卖印板,令民自造升斗,以省钉叶之费”。 自此,量法开始崩坏,地方州县官吏为了多取于民,乃私设大量喝加耗,小民深受其害,如淮尺约长36厘米,就超出了官尺很多。 同舟社如今只有梁山一隅之地,徐泽自然没必要,也没能力去操心全国的度量衡是否崩坏,但在梁山内部的生产生活中,还是非常有必要实现度量衡的规范化和精细化,不然的话,各类实验都难以得到精确数值,也别想大批量规范化生产。 重量还好,戥、秤两类衡器大到斤,小到钱,以如今的科技和生产力,已经够用了。 至于度器,此时的长度单位已经有了寸以下的概念,如:分、厘、毫、丝、忽、微,均是十进制,但其实都只是概念而已。显而易见,以此时的工艺水准,厘以下的毫、丝、忽、微还只能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根本就无法投入日常使用。 量器的单位有石(读音“担”)、斗、升以下还有合(读音“各”),一升为十合,每升约合后世的585“毫升”。 不管是常用的最小长度单位“寸”,还是最小体积单位“合”都太粗糙,均不适合作为记录实验数据和规范化生产的计量单位。 后世,随着“我大清”对外战争的一败再败,国人的自信被摧毁,便是度量衡这类文明尺度也被迫与“世界接轨”,此时大宋虽然也打不过辽国,但好歹两国互以南、北朝互称,彼此之间只是兄弟关系,辽国使用的度量衡也完全参照大宋。 若是自以为掌握了后世“真理”,便照搬后世的“厘米、克、毫升”等“国际标准度量衡单位”,是相当愚蠢的,改动过大必然会被时人抵触,另行一套也无法与市场接轨。 后世,即便是改革开放几十年后的中国,普通百姓也顽固地坚守着斤、里、尺等传统度量衡概念,而不使用磅、英里、英尺等“国际标准度量衡单位”。 徐泽的打算是不改变已有度量衡单位,只设计更精准的“小尺”和“小升”。 “小尺”实际是最小计量单位为厘(1寸=10分=100厘)的度器,“小升”则是最小计量单位为“圭”(1升=10合=100撮=1000圭)的量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三十七章 新人 精密制造是个技术活,一般人做不了,巧的是,梁山刚好来了一个巧匠——白面郎君郑天寿,对于徐泽交代的这一任务,郑天寿表示难度不大,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应该是徐泽的乱入和真实历史的影响,到现在为止,原剧情中早该出现的王伦、宋万等人一直没有影子,而这个“清风山三寨主”却来到了梁山。 郑天寿今年28岁,银匠出身,苏州人氏,会一口流利的官话,谈吐不凡,加之人才周正,皮肤白皙,号白面郎君。 十余年前,官家名命童贯在苏州和杭州兴办造作局,江南市面上的大量金、银等原材料流向造作局,郑天寿的银匠坊因为成本高昂而关门大吉,其乘船沿大运河一路北上,原本计划走济水进入青州寻找生路,结果在水泊转乘时,听说梁山近期收人的事,便主动来投。 原剧情中,郑天寿只不过是个路人脸,这当然要归功于梁山坑爹的用人制度,不管你什么专业,基本以出身、砍人或者用计砍人作为排座次的依据,让这么一个精于细活的银匠去干砍人的粗活,能干有好“业绩”才真是见了鬼。 除了郑天寿,当日夜袭康善才家,徐泽还带回了一个书生,其人正是康善才家的西席陈淳。 陈淳字敦质,今年26岁,兖州仙源县人,仙源原名曲阜,乃是孔圣诞生和其后人定居之地。 身为孔圣乡人的陈淳却不是圣人的忠实门徒,其对儒家经典的热衷显然比不上对格物的偏爱,连续两次科场失利后,陈淳果断放弃了科举之途,把精力投入到自己热爱的“杂学”上。 本朝自神宗皇帝熙丰变法开始,就在国子监掌国子、太学、武学、律学、算术五学之政,今上登基后,又增设书、画、医学,并在州县广设学校,对于陈淳这类热衷杂学的士子来说,倒不失为一条出路。 可惜陈淳仅在州学学了三年《算经十书》,之后,因老父过世,回乡守制,待其守制结束,朝廷早以兖州算学生不足八十为据,撤回了州学教授,东京国子监也罢了算学,并学生入太史局,今上还诏令“州县属乡聚徒教授者,非经书子史毋习”,陈淳求学无门,便是想找民间高人接着学,也找不到人可以请教了。 陈淳兄弟三人,他行三,也最聪慧,家人倾尽钱财供其读书,到头来却落得这么个结果,身无长技的陈淳自觉无颜再赖在家里吃白食,便不顾兄长的再三挽留,执意离家,靠四处坐馆维持生计。 上个月,陈淳被康善才以一卷《九章算术》残篇为饵诓为西席,然后又被徐泽掳上了梁山。 当年,楚昭王邀请孔子到楚国去,打算用儒家帮助治理楚国,孔子欣然前往,途中需经过陈、蔡。被两国的大夫私军围困,断粮七日,窘迫到连野菜汤也吃不上,跟随的弟子都病倒了,孔子却十分镇定,依然坚持讲授学问,以行动鼓励众弟子挺过了这场危机。 圣人尚有陈蔡之厄,陈淳对于自己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的不幸遭遇,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满,非常配合。 但是,第二日,陈淳却惊恐的发现寿张县的县吏竟然上了梁山,他怕的不是康家庄事发,毕竟他又没做坏事,即便梁山所有人都被抓了,他也没事。他怕的是梁山这帮强人会鱼死网破,暴力对抗官府,到时肯定会殃及池鱼,自己即便能在双方冲突的混乱中存活,这辈子估计也会彻底贴上了“贼子”的标签。 没想到徐泽居然有恃无恐,竟与县吏狐唱枭和,京东西路近年来治安越来越差,杀人越货的事见得多了也不稀奇,但什么时候,衙门吏员和贼人公然勾结,这般行事无忌了? 后来郑押司又上山,前脚清点完户口,徐泽后脚便拉洼西渔户上山,这一切无不表明了徐泽这个“强人”非同一般。 经历这些事后,陈淳便老老实实的随新上山居户轮训,士可杀不可辱?自己作为康家惨案的知情人,徐泽要杀自己都不需要再找借口,而且,自己若真的不怕死,又何至于被掳上梁山? 既来之则安之,安心留下的陈淳逐渐适应了梁山每日点名、列队、同出同进的集体生活,习惯了喝开水、吃食堂、上公厕等古怪要求,见识了粉笔、黑板和“墨笔”(张岭煤矿便有伴生石墨)等教化利器。 静下心来再看梁山众人的行事,便发现了其中非同一般的门道:工分制虽然失于僵化,但梁山封闭的环境和人数不多的小圈子里格外好使,而且把这套制度改一改,再保证其随时能兑换的信用,这就是正儿八经的钱啊。 封闭的环境,军事化的管理,再做到上下同欲,相信即便是徐泽振臂一呼,梁山这帮靠其才吃饱肚子的渔户,也绝对会不皱眉头就跟着闹事。 而强制识字和各种名目的大小负责人,其实就是一条人才培养道路。 只是梁山虽然险要,但位置太敏感了,徐泽也明显没有在此当山大王的想法,可是处心积虑的培养这么多人才,等同舟社用不完的时候,又该到哪里为其寻找出路? 若徐泽知道陈淳的想法,肯定会骂一句“读书人就是花花肠子多”,梁山走到现在,也不过是形势使然,走一步看几步的结果罢了。 至于以后的路,徐泽当然考虑过,但经历夜袭康家之事和肥皂研制后,徐泽已经谨慎了很多。 再有想法又有何用?古往今来,聪明人何其多,即便是普通人,也各有各的想法,谁会甘心任你摆布?那晚不就因为康嗣的愚蠢行为,导致了自己的计划脱节么? 回到眼前,很多计划就在不断调整和完善。 如刚刚成立的“梁山书院”,也是在夜校运行一段时间后,才发现孩童们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晚上大多嗜睡,夜间读书的效果相当差,对于这些同舟社未来的种子,徐泽是非常上心的,夜校不好,那就办专门的书院。 于是,在陈淳完成轮训后,徐泽丢给他一个“教授”身份,每日做半天工,另外半天教学生识字,陈淳本以为自己也要终日打鱼上工,没料到有这等好事,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三十八章 投产 八月十一,洼西至康家庄的道路顺利贯通,以后,张岭的煤和张家庄的生石灰便可源源不断的运到梁山。 次日,褚垠也押着一大车天然碱安然返回。 从唐州运碱至此,需要雇佣大车,很巧,车夫乃两淮人士,号矮脚虎王英,为人义气,颇有武力,这一路上多亏其指点褚垠途中关节,避免了不少麻烦。 徐泽觉得有意思,这头郑天寿才上山,那边王英便也和梁山搭上了线。 只是徐泽对王英在原剧情中的表现观感非常差,这厮的主要问题有两个,一是贪财无信,当车家却“为因半路里见财起意,就势劫了客人”;二是色令智昏,明知刘高之妻是个尅毒妇人,还要坚持纳为压寨夫人,甚至不惜为其和大头领燕顺拔刀。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此人倒也是个至性之人,好色却不遮掩,比起后世很多道学先生却是强得多,最后也死于征方腊之役,从扈三娘为其报仇而跟着丧命的举动来看,二人之间的情感纠葛,也不是外人能够轻易评价的。 不过,此人又不是同舟社的人,徐泽没兴趣去管他哪些屁事。只是交代褚垠一句“在外行走,不可露财”,便去督促制皂的事了,搞得褚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不明白徐泽怎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天然碱造肥皂的的过程,比草木灰顺利得多,工艺上,先是将天然碱水溶,澄清,去掉不溶于水的杂质,再加入熟石灰水,产生复分解反应,生成火碱(氢氧化钠)和不溶于水的石灰石碳酸钙。 再澄清分离,把蒸发得到固体火碱加入油脂中混合搅拌,就能得到肥皂。 实际上,天然碱并不等于纯碱,除了不溶于水的杂质,还有一些杂质能够溶于水,比如说氯化钠,但实验结果显示这批天然碱纯度很高,制成能用的肥皂还是足够了。 因为徐泽要求标准化生产,尽量减小制成的每批肥皂品质差异,实际操作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好在经过草木灰制肥皂的实验,徐泽已经积累了一些经验和实验数据,相信要不了多久便能定型投产。 在制皂的同时,徐泽也没放下蜂窝煤的制作。 几日前,他还安排王四去联系张三等人,考虑到蜂窝煤在东京的市场即将打开,而康魁一个人短时间内能打制的手工打煤器实在有限,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销售热潮,徐泽先让康魁制作了一批零件样品,然后向寿张和郓城的大小铁匠铺下单,最后集中到梁山组装。 制作炉子需要的条件更复杂,不是梁山目前的人力和技术储备能完成的,徐泽的办法也是先在一家窑场烧出内瓦和外壳样品,随后交由其他窑场按同样规格批量生产,最后由梁山组装。 打制蜂窝煤其实极耗人力,真要想着吃下整个东京市场,梁山的人就算再增加一倍,而且任何事都别干,全部不眠不休打煤都不够,所以徐泽根本就没想过这么做。 为了保证所有窑场制作的品牌和商标图案、规格一致,徐泽特意安排人到巨野城请玉臂匠金大坚雕出阳文模具,再以模具批量生产阴文陶泥模具,为此多花了一笔钱,但徐泽认为是完全值得的。 …… 东京城,过街老鼠张三面色凝重,盯着摆满半个屋子的木桶,久久不语。 身后的青草蛇李四已经沉不住气了,催促道:“兄长,月余不发利市,可还要再等?” 张三也不扭头,只是没甚好语气,反问:“不等还能咋办?当初徐员外可是说好月余必来的。” 一个泼皮忍不住插话,道:“哥哥,如今天气这么热,油再放可就要坏掉了,俺尝过这油,味道和好油也差不离,要不俺们干脆拉到应天府卖掉?” 张三回头,狠狠的瞪了这泼皮一眼,吓得对方赶紧赔不是,张三才面色稍缓。 “这事怪俺想岔了,不成想这看似无本的买卖也这么难做。这月余众弟兄都不曾赌博讨钱,受尽白眼才讨得残渣废油,又费劲熬煮提炼,最后还贴上自己的积蓄,买桶子买石碳,本想着能赚笔大钱,没想到费神费力才赚点辛苦钱,偏偏徐员外还迟迟不来人收油。” “俺知众位弟兄心里都急,俺也急!你们有想法,有怨气,俺不怪你们,但俺们能在大相国寺菜园立住脚,靠的不光是人多、敢拼命,还得讲信义。当初徐员外说好月余收油,俺们就必须等到他来。” “这油就是色和味再好,俺们也不能昧着良心卖给不知情的人吃,当初俺们为了多出油,可是捞了不少臭水沟里的浮油,煮了不少烂肠子。若吃死人,俺们全都要吃官司,到时莫要喊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三十九章 张三 李四犹不放心,追问:“若是徐员外收了油,再转手卖给他人吃,咋办?” 张三眉头紧皱,其实他心里也没底,但嘴上还是要硬撑,道:“没见他留在东京的小厮孙石,多沉稳的一个少年,有其仆必有其主,俺觉得徐员外应该不是这种人。” 能在东京混泼皮的,心思都够活泛,皆听出了张三言中未尽之意,见他底气不足,众人不免有些沮丧。 一方面生怕徐员外真拿油卖给人吃,出了事,使自己受到牵连;另一方面,费神费力弄这么多油,真要倒掉,又实在舍不得。 众人唉声叹气间,听到把门的泼皮喊:“二位哥哥,王四,王四哥哥来了!” 王四这趟远行的目的地是华州,到东京只是顺路,进城时已到下午,他先到信陵坊张教头宅,转交徐泽给张教头和孙石的信,再从孙石那探听张三、李四等人的表现(孙石已经能用文字进行简单的日常交流),然后才匆匆赶到大相国寺。 天色已晚,王四大略清点了张三、李四等人收集的地沟油,付给部分酬金,交代二人租船把油送到合蔡镇,那边有人接洽,拿到尾款后,再回东京城这边继续收油。王四还神秘兮兮地透露,合蔡镇那边有“大买卖”等着他们。 至于徐泽收地沟油的具体用途,王四当然清楚,但涉及商业机密,当然不能告诉张三他们。只是推知不清楚,但肯定不是用来给人吃的。 待王四走后,李四问张三:“兄长,明日安排谁押货去合蔡镇”? 张三摆了下手,道:“不,俺亲自去!” 月余不见,王四这个当初还有些乡下气的“伙计”已经气质大变,处处透着自信和干练,怎样的东家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改变自己手下人?张三内心越发好奇那个看不懂的徐员外了。 张三最终还是没有见到徐泽,其乘船到达合蔡镇,打出王四交给的旗帜不久,一名自称“同舟社合蔡镇经销点负责人田异”的汉子便与其交接了货款。 本月初,田异浑家王氏就已经顺利产下一个儿子,徐泽上月下旬便安排了人到寿张县和其搞好了交接,并给田异放了半个月的假。 但浑家生产仅仅几天后,看着妻、子皆平安康健无事,田异又耐不住性子,主动请求到合蔡镇开新店,对如此拼的好员工,徐泽当然是批评其不顾小家后,“勉强”同意其复工的请求了。 在地沟油暂存库房外,田异给张三演示了一款新型燃煤炉和蜂窝煤。 东京人家家燃煤,张三对煤自然无比熟悉,只是此时民间对煤炭的使用手段还很原始,主要是烧煤泥和粉煤、块煤两种天然状态的煤炭,但煤泥不易点燃,粉煤灰大易爆燃不安全,块煤价贵火力也不好控制,三者在燃烧过程中都容易产生呛人的煤烟。 而田异演示的煤炭火力大且稳定,燃烧充分烟很小,炉子底下进风口巧妙的风门设计,使得火力很容易控制,蜂窝煤统一的尺寸也使换煤更加方便。 张三混迹市井多年,一眼就看出了蜂窝煤的巨大市场潜力,立即就把地沟油的那点担心丢到了九霄云外,转而向田异打听蜂窝煤的销售问题。 田异也不卖关子,直接抛出己方的条件:同舟社一次性提供煤炉50台和蜂窝煤5000块,若张三能迅速打开东京市场,保证煤炉月销量1000台以上,同舟社就以技术入股的形式,提供打煤器和蜂窝煤制作技术,与张三合伙在东京城外开办蜂窝煤作坊,就近买煤制作蜂窝煤再发卖。 假如张三达不到销量要求,同舟社则保留技术,并授权其他合作者,张三只能继续在同舟社这里拿成品蜂窝煤。 张三饭都没吃,急匆匆赶回东京,尽管刚拿到手还没捂热的地沟油尾款,又原封不动的还给了田异,还欠下了一笔买煤钱,但张三仍兴奋不已,东京城一百四十多万人口,哪怕只算二十万户,就算仅一成住户订购蜂窝煤炉,就是两万余的销量。 关键是蜂窝煤乃长久买卖,一旦铺开,每日都有进项,自己哪怕只能占其中很小的股份,所得也多会得惊人。 不要小看这点小钱,东京城里,细水长流的买卖最是赚钱,“家凡十县主”的帽子田家,“至有三十余县主”的大桶张家,都是靠经营不起眼的薄利日用品发家的。 哈哈,也许用不了多久,咱张三以后也可以被人称作“打石炭张家”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四十章 行会 目送张三兴冲冲的返回,田异越发确定佩服徐泽的决定。 几日前,同舟社内部会议,徐泽提出蜂窝煤即将在东京销售的计划,要求众人商讨蜂窝煤销售策略。 田异由于不知道张三等人的存在,基于缺乏营销网,而同舟社人少且身份尴尬,短期内也不可能改变这种状况的实际,提出蜂窝煤这种产品高度依赖销售网,最好是利用梁山独特的地理优势,严格封锁技术,大幅增加售价,并多招揽配送商,搞竞价销售,应该能做到利益最大化。 徐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提议,只是问了一句“你可知东京城每日消耗石炭几何,石炭行会又有多少人靠石炭营生”,立时让田异冷汗直流,混迹社会底层多年,他当然知道真要摆明车马,和石炭行会的人抢饭碗,对方绝对要和同舟社不死不休! 徐泽看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温言开导他,说追求利润是好事,但做生意不能只考虑经济效益,还要考虑社会效益和边际成本。 同舟社目前确实能封锁蜂窝煤技术,但这个技术门槛实际并不高,东京石炭行会即便没法封锁或抵制蜂窝煤买卖,但以其庞大的人力和物力,琢磨蜂窝煤技术,也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以梁山现在的实力,妄图靠技术封锁来垄断控制市场,根本就不现实。 而且,吃相太难看,一上场就砸别人的饭碗,到头来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是一开始就不给别人活路,以后,在东京,甚至其他地方,即便蜂窝煤能赚一时的钱,以后其他的产品开发出来后,再想打出去,肯定会受到各方面的极力抵制。 而找张三这种东京势力合作经营,并且直接从石炭行会进货,消化其原有的销量,深加工后再卖出去,这样所有人都有钱赚,阻力才会最小,才能把生意做长久。 虽然徐泽话中有不少词语田异第一次听到,但并不影响他地理解,原本自诩对经营有很深感悟的田异非常震撼,惭愧后怕之余,对徐泽敬佩更甚。 他不知道的是,徐泽内心其实恨透了这些“行会”,后世各类论坛上还经常有人讨论宋代的“资本主义萌芽”,殊不知,只要有着这些行会地垄断,资本主义永远都别想萌芽。 其实,在封建制度下,各国的市场都很狭小,且具有很强的地域性,城市内各个行业为了排除无序竞争,抵制官僚的过度盘剥,而自发联合起来的行会组织,在特定的历史阶段还是具有积极意义的。 其对内提倡为所有会员提供平等的机会,对外则是为本行业取得垄断地位,采取的手段无外乎是控制原料、技术、产品数质量和售价等,当然,在实际操作中要复杂得多,但只需要看看原白矾行会会所樊楼的气派,就知道东京的各类行会绝不是花架子,那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即便是官面上的关节也绝不含糊。 且不谈张岭煤矿即便火力全开,也不可能有有供应整个东京城燃煤的产能,只说徐泽这条“过江龙”要是真敢吃独食,不给东京煤炭行会活路,就要做好被其全力反扑的准备。 另外一个,靠人力制作蜂窝煤的效率其实很低,费时费力,再加上转运成本,利润并不高,只是赚在薄利多销。 徐泽原本还想在汴河边建造一间水力打煤作坊,十余年前的哲宗朝就能制作三层楼高的“自动报时机器人”——水运仪象台,以大宋此时的工艺水平,做出一台结构相对简单得多的水力打煤机,理论上讲是有可能实现的。 难的还是材料技术不过关和高昂的维修成本,也许最终花费巨资打造出的机器只能做个摆设,那还不如不做。 徐泽最终只能无奈的分出一部分利润,选择和张三合作。 别看张三只是个泼皮头子,但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东京最不缺的就是破落户,这些人虽处在社会底层,但往往上数一两代,就能和当朝谁谁谁扯上关系,别的事或许办不成,但拉关系送钱求保护,却是很容易的。 在开拓东京市场这方面,利用张三、李四这些人,确实要比同舟社自己的人亲自下场好太多。 而梁山这边打制的蜂窝煤也不用担心销路,繁忙的五丈河水运造就了合蔡镇的别样繁荣,每日临时停靠和驻泊此地的大量船只,也带来了蜂窝煤的巨量潜在客户。 相对于陆地上的普通民户,水上人家对于便于移动、操作简单、不易引发火灾的煤炉,需求度肯定更高。长年呆在水上的船主,应该不会拒绝有着诸多优点、价格还不贵的蜂窝煤,而“同舟”品牌也很易激起水上人家的认同感。 徐泽相信,随着以后梁山各类商品铺货到大宋乃至外邦,同舟社的名声也会逐步打出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四十一章 社改 通过了修路工程的考验,洼西居户终于搬到期盼已久的梁山上,同舟社人数也总算突破了300。 随着同舟社名传水泊周边,陆陆续续有人投奔,按照已经形成的规矩,全部安排在洼西,等待鉴别,其中,就有一个沂州人,姓朱名贵。 新居户上山的第二天正是中秋节,尽管事务繁忙,徐泽仍决定在中秋放假一天,除了惯例的大加餐,他还拿出丰厚的奖品,举办了一期别开生面的运动会。 宋人对各类运动的喜好,绝对可以名列各朝之首,而且花样繁多,不限老少,有蹴鞠、捶丸、秋千、梭门、斗鸡、相扑、射柳、投壶等等。 当然,这些运动也分阶层和地域,如秋千基本是女子专属。秦凤路、永兴军路和河东路几地因常年受到西贼骚扰,朝廷要求这几路组建乡兵以结寨自保,其地人人习射,射柳便很盛行,但在东京,受场地和传统限制,射柳在就很难玩得起来。 而类似后世高尔夫的捶丸,不仅要选择地势起伏、草木相间的宽阔场地,还要讲究“捶丸之式,先习家风,后学体面。折旋中矩,周旋中规。失利不嗔,得隽不逞。若喜怒见面,利口伤人,君子不与也”,就这十足的贵族作派,也明显不是平民能参与的。 若说全民皆宜的运动,当属相扑和蹴鞠,东京人为此还组建了专门的蹴鞠俱乐部“齐云社”和“圆社”,据说齐云社公认第一脚便是如今的官家。 相扑不仅有商业性质的演出,还有全国性的比赛,且奖品丰厚,“臂力高强、天下无对者,方可夺其赏,如头赏者,旗帐、银杯、彩缎、锦袄、官会、马匹”。 上梁山之人,基本来自社会底层,绝大部分知道这些火爆的运动,却不清楚“正规”的规则,而徐泽也看不上这些软叭叭的运动。 他定下的,全是负重越野、拔河、标枪、石球投掷之类门槛不高、男女皆宜、对抗性强、规则简单,还能为以后的军事训练打下基础的运动项目。 根据熊蒙的提议,徐泽还定下划船、潜水和水球三个有一定专业要求,观赏性、竞技性都强的水上运动。 另外,他还杂糅了一些摔跤规则到相扑,使得这项运动的参与门槛进一步降低。 至于蹴鞠,用到的球,外缝熟皮,内充猪、牛膀胱做成的气囊,和后世的足球已无太大区别。但玩法过于花巧,更像后世的花式足球,缺少对抗性,徐泽也打算修改规则。 他最先照搬后世的足球规则,可过于复杂的规则改变,显然不能被时人接受,差点玩成了橄榄球,徐泽只能带着一帮人边玩边改进规则,改版后的足球赛公开亮相后,果然一举成为了梁山最受欢迎的运动。 尽管因为时间太紧,准备仓促,梁山第一届“中秋杯”运动会闹出了不少笑话,但收效也非常明显,刚上山的人感受最深,更快地融入处处透着古怪的梁山生活,随后的轮训就比前一批居户顺利很多。 而先上山的众人在一段时间的劳累后,疲劳得到释放,更增工作激情。 运动会结束的颁奖仪式上,徐泽宣布了同舟社调整改革方案。 一是编制调整,进一步细化分工。 原来的三部设置太粗糙,尤其是生产部,要协调管理的事太多,每日安排上工计分也是项繁重的任务,随着山上人数增多,生产任务增加和细化,这套制度已经越来越不能适应发展形势了。 新的编制三部名称分别改为外务厅、生产厅、保障厅,三厅职能变化不大,主要是增加下设机构。 外务厅增设情报处、训练处和管理处,负责人分别是王四、梁义和杜迁。 生产厅增设规划处、督导处和销售处,规划处负责人由徐泽暂代,督导处、销售处负责人分别是张大嫂和田异。 保障厅下设运输处、供应处和财计处,财计处负责人由褚青暂代,陈淳跟着熟悉情况,运输处、供应处负责人分别是黄仲和褚垠。 徐泽原本打算使用堂、司、局、科、院作为下设二级机构名称,为此询问了书生陈淳,陈淳说宰相以下治事之所称呼省、台、部、寺、监、院,在外监司、州县称衙,朝廷组织的考试称“进士科”“制科”“恩科”“明经科”,今上登基后,大设金明、造作、官制、六尚、太官、礼制等局。 梁山就这么点人的民间组织,贸然使用部、堂、院、司、局、科这些朝廷已经使用的名称作部门名称,很犯忌讳,容易遭才学之士鄙夷,最好别用。 徐泽从谏如流,想来想去,也只剩用“厅”“处”这类称呼了。 在三厅十处之下,还有新增的水丁队、基建队、养殖队、被服坊、煤炭坊、制皂坊等机构。 各部门虽说搭建了初步框架,但在一段时间内,还会困于人手不足,一些部门只是个空壳子,遇有大项任务,还要依靠规划处和管理处协调人员,各部门的具体负责人也不可能脱产,承担其他日常任务是经常的事。 二是改革制度,逐步打破大锅饭。 第一,推进工分券货币化,逐步放开工分券流通限制。 第二,逐步减少派工比重,同舟社所需被服、鱼肉、碳炉等物资,直接向各队、坊下单,各队、坊根据任务量自行招工,个人从事工种和完成任务量、质不同,工分将有起伏,身无长技又不愿学习改进之人,在梁山将很难出头。 第三,放开家庭经营,除保丁、捕鱼队(水丁队平时也担负捕鱼任务),以及无人照管的孩童外,其余人不再集中供伙。不符合条件者若想吃食堂,要提前预定,并多交工分。 鼓励发明或改进工序工艺,允许个人在工时之外,制作木器、被服等物品自用,或在梁山内部出售。 但为了防止乱砍乱伐和人员失管,所需原料要到工分铺兑换,也不允许个人在自家小院之外私自开辟菜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四十二章 朝堂 九月初二,东京皇城,垂拱殿。 御史中丞俞栗昂身而立,手捧笏板,语气愤慨,奏道:“今日士风,有观望苟合之弊,有颓靡不振之弊,有阿党之弊,有诞谩之弊,有巧言谮愬之弊,有奔兢请托之弊。凡此六弊,皆起于好进,革好进之心,礼义廉耻为本。” “今有知定州梁子野上表‘管下有嘉禾合穗,一科相隔五垄,计六尺三寸,生为一穗,并中间垄内,一科三茎,上生粟三穗’,实骇人闻听,物极必妖,臣请令定州速贡嘉禾,以定真伪。” 玉阶上,天子赵佶沉吟不语。 今日轮值押班的宰相余深暗自摇头,朝堂争斗了这么多年,纯臣都快绝种了,怎的这个俞栗就是不开窍呢? 官家天资聪颖,所触之事无不精通,官家登基之初,向太后还在听政,官家尚未亲政,便能一言而使跋扈至极的权相章惇“惧而退”,如今官家御极十二载,驭臣之术早就炉火纯青,便是当朝第一人——位极人臣的蔡太师不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说用便用想罢便罢么? 以官家的圣明,又怎会被梁子野这种跳梁小丑般的臣子蒙蔽? 在梁子野之前,今年就有两个奸滑臣子欺君而先后获罪。 二月初一,河南府李譿奏“新安县万岁蟾蜍背生芝草”,官家不信,令其进蟾芝。 蟾芝入宫后,官家仅看了一眼,便说“蟾,动物也,安得生芝”,命近侍取水盆浸泡一晚,蟾蜍和芝草自行分开,发现乃是用竹钉和胶纸将二者强行固定在一起,由是下诏责李譿欺君罔上之罪,作散官安置。 五月初七,又有知永嘉县虞防上表,言“朝廷昨行当十钱,最富国便民之良法也,所贵推行之得其人而已,前日异议之人,务快一日之私,上欺天听,改为当三,亦误国之一也。望特许兴复,以便上下”。 对这种把握不准风向就投机的奸猾臣子,官家都懒得细查,直接下诏将其除名勒停,送循州编管。 这几年,州县地方进献祥瑞的又何止李譿、梁子野两人? 可以说天下州县,几乎争相进献,以至于玉芝产禁中殆无虚岁,凡殿宇、园苑及妃嫔位皆有之。 除了祥瑞,州县也屡献嘉禾。去年,便有知河南府邓洵武言“秋禾大稔,自双穗至十穗以上,嘉禾无双”,又有荣州奏粟一茎九穗,蔡州奏麦一茎两歧,或三五歧至八九亩近约十亩,远或连野。 一个比一个胆大,一个比一个更骇人闻听! 梁子野不过是追赶这趟风潮,甚至都算不上惹眼。 俞栗才高八斗,是崇宁五年(1106年)的状元,眼光是有的,其不言祥瑞,而直指吏治士风积弊问题,也算言之有物,且有一定的政治头脑,知道不打搅官家的兴致。只是行事还是过于刚直,前几年还曾因“勿和于时”由殿中侍御史贬知襄州府,官家能召其回朝,授以御史中丞之重任,足见官家明见万里,用人上极有决断。 只是自兴花石纲、修宫殿道馆始,朝堂上下总有臣子变着法的进言,官家不堪其扰,屡次禁言,也难堵住众臣之嘴。 而且,自六月份始,屡现灾异,六月辛亥荧惑入井,随后传来成都大火,乙卯白虹贯日,七月荧惑犯太岁,岁星犯积薪。 为平息朝野物议,官家先后放出宫女三百八十三人。 不想,昨夜又有流星出斗西南方。 当此之时,天子急切需要能冲抵灾异影响的祥瑞,就算明知梁子野欺君,也得暂时放过,若贸然同意俞栗所奏,谏臣们受此鼓舞,岂不是又要牵出一大堆事? 余深正思索间,忽听玉阶上天子纶音:“余相公可有奏?” “臣确有奏,知郓州事梁子美及知寿张县事苏瑾联名上表‘梁山四十二亡户沐官家圣德,已登册归治,梁山匪患自消’。又,知成都府事庞恭孙上表‘夷人董舜咨、董彦博乞内附’,都堂不敢擅断,请陛下圣裁。” 成都路保州董仲元、霸州董永锡二夷部乞内附不是甚新鲜事,实际上,两部在嘉佑(仁宗最后一个年号)、熙宁(神宗第一个年号)年间就曾两次请命于朝,此类蛮夷素无礼信,今日附明日叛乃是常事,而梁山几十户亡户归治,也是政事堂就可以处理的“小事”,但在这个时机,将二者放在一起,意义便大不同了,这就是内圣外王,乃圣君所为,盛世气象,有此两奏,便不怕臣子们就梁子野之事借题发挥,又扯到道观、花石纲之上了。 天子曰:“余相公所奏两事便依前例,俞卿所奏之事,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四十三章 情报 梁山,徐泽还不知道自己这只小蝴蝶搅动的风波,已经刮到帝国皇帝陛下御前。 实际上,这段时间他已经是火力全开,整个人忙得如同陀螺般旋转。 时间再往前推几天,八月二十七,王四回到梁山,带回了史进、孙石二人的回信。 史进信中除了汇报了自己的学业情况外,重点讲了一项调查:经由安仁村怀揣着梦想到京城的,以及梦想破灭不得不离京的两类人,通过对比两者,他敏锐的发现了诸如人数增加、地域扩大、原本行业增多等等异常,推断出民间经济基础正在瓦解。 虽然史进的调查和论断还很肤浅,但从中也能看出他既刻苦,又不刻板的学习态度。 孙石已能写一手勉强可以入眼的字了,这小子年纪虽小,却处处流露出和同龄人不相符的沉稳,信不长,却是条理清晰,主要讲了四件事:一是自己身体恢复情况,二是张教头的生活和交际圈子,三是对张三、李四等泼皮的观察,四是汇报自己在结交了几个居养院的同龄孤儿,也不知他是如何与这些少年沟通的。 徐泽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居养院居然是蔡京的手笔。 崇宁初年,蔡京就力举用内藏钱、公田收入、常平仓利息钱米、“僦舍钱”(官设货栈租金收入)等经费,在全国大范围内官办居养院(收养孤寡病残的福利院)、安济院(为贫民提供有限免费医疗)、漏泽院(收埋无主尸骸的义冢)。 即便是后世,也有很多国家无法实施如此庞大的社会福利,如今的大宋,却在这个“大奸臣”的主持下得以实现,不得不感慨人的多面性,也让徐泽再次告诫自己,万万不能有穿越者的历史优越感,对这个世界的各类精英,要有更多的敬畏和重视。 和王四一同返回的,还有史姓宗族“分出小宗”近三百人。 对外宣称的情况是:史进走后,史家村多次向华阴县官府汇报“少华山贼寇屡屡下山骚扰”,不知何种缘故,官府却是始终不理,而里长兼族长史进又外出求学迟迟不归,史家村村民不堪少华山骚扰,加之部分人对代理族中庶务的史诚不服,内部终于爆发激烈的争执,最终以分宗而收场。 这次“分出”的“小宗”,除了史武、史离几个青壮外,其余均是会铁匠、石匠、木匠、皮匠等活计的能人。 这么多人千里来投,使得徐泽在梁山众人心中本就非常高大的形象,更增加了几分神秘,也拉升了同舟社下设各作、坊的专业水准,让原本就已经很强的良性竞争,变得更加激烈。 八月二十九,张三带来了东京的首批炭炉订单:共计1860台。 徐泽按照约定租船备货,指派了两个人前往东京开办蜂窝煤作坊,其中一人便是上山不久的朱贵。 朱贵此人,明明身材长大,貌相魁宏、双拳骨脸、三叉黄须,面部特征明显,但偏偏站在人群中,很容易就让人忽视其存在,这点倒和孙石有些类似。 朱贵外号“旱地忽律”,忽律之意,一为一种剧毒的四脚蛇,喜食龟,食完后,钻入龟壳,冒充乌龟。一为契丹语“鳄鱼”,也是极擅伪装之动物。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徐泽确认了此人面虽冷,行事却有原则和底线,是个能够信任的汉子,而且观察力和执行力都极强,确实是搞情报的一把好手,便将其招入情报处,进行突击培训。 一同接受培训的还有王四、田异和褚垠,徐泽直白的讲,大宋但凡有钱的行当皆要官营,同舟社若无官面上的庇护,此时弱小还好,他日若经营兴旺,即便不做任何逾矩之事,只以梁山的独特位置,也迟早会遭官府打压。 同舟社不能闷头经营,只顾来钱,到了斧钺加身犹自不知,必须有人在外,尽可能的搜集对同舟社有利和不利各种信息,并打通各类关节,经营保护网。 这次培训的目的,就是学习掌握情报搜集、分析、加工、传播以及利用的方法和技巧。 尽管徐泽嘴里动辄蹦出一些不合此时语法习惯的古怪词汇,让人听不太懂,但几天的培训下来,四人皆收获满满,对情报处活计的极端重要性也有了深刻的认识。 虽然有些话徐泽没有明言,但几人均能隐约的猜到徐泽的想法,其构想的同舟社绝不会是局限于梁山一隅之地的单纯“商社”,同舟社以后能发展到哪一步,尚难以猜度,但眼前自己这几个人绝对是社首最信重的人,心生信重之感的同时,也添了几分使命感。 褚垠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去唐州寻碱之前,徐泽要教其观测地形,绘制地图,详细记录途中见闻。 田异则在返回合蔡镇后,坚决送妻、子上山。 朱贵作为“新人”,能受徐泽如此信任,又得知徐泽欲以东京重任相托,坦言自己“在江湖上做客,消折了本钱,乃投奔梁山”,但徐泽不以为意,仍安排其负责梁山目前最主要的经费来源——蜂窝煤的东京业务,朱贵感动莫名,当即要修书邀其弟笑面虎朱富来投。 徐泽心知朱贵此举和田异送质上山乃异曲同工,笑道:“朱兄有此心,修书即可,又何必要非要他弃业来投?我自信同舟社必越行越远,几年之内,京东东、西两路将任我等驰骋,就由他先在沂水经营,照样可以收集情报、推荐人才,待他日梁山开拓至彼处,也能多几分助力,岂不更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四十四章 贱名 三人尽皆离去,徐泽单独留下王四这个情报处处首。 “情报处是同舟社最重要的对外部门,你这个处首责任尤重,头脑尤要清醒,只有想明白,才能干明白。对职司之事,你可还有疑问?” “哥哥特意遣我从华州带回乌程等人,可是打算布局辽国?” “嗯,确有此意。但此事不急于一时,这些人在少华山待得久了,尽管朱武经历上次之事后,也大力整顿,但少华山毕竟不是梁山,这些人未对同舟社产生归属感之前,就不可用。” “你出外办差时,也要留心辽国逃到大宋的人才,或是有能力出入辽国的宋人。” 乌程是辽国蓟州籍奚人,犯事后,逃到定州,被朱武所救,就死心跟其上少华山落草,当了个小头目。 徐泽上月派王四回华州,除了给朱武带信外,还要了的乌程和几个原籍宋、辽两国边境的喽啰。 “须城的吕行和寿张县康臻二人,可否一并纳入情报处?” “嗯,二人此次传回的州县上奏梁山之事的情报及时准确,可以考虑,待仔细甄别后,你再分别培训他们,以作次级情报人员,三级由次级招募,依此类推,全部单线联系,同级之间不要交叉。” “郓城、巨野也要有情报点,但眼下同舟社人力有限,非重要位置,勿要拘泥于其人是否可靠,只要其能提供可靠的消息,花点钱财亦可,如章元、郑成、康仁、张田、张三等人,都可为我所用。” “但核心成员必须实心认同同舟社的事业,保证绝对可靠,每一个人都要经过千挑万选,由我亲自把关。” 王四拍胸脯保证,道:“俺一定为哥哥守好此关。” 徐泽表情严肃,语气郑重,道:“勿要妄下结论,同舟社终究行事异于他处,一旦朝廷不容同舟社,最先受到打击的就是你等!此道异常残酷,不要有丝毫侥幸,对任何情况都要有多套应对之策。每个核心成员都是我同舟社的苗子,不容轻易损失。” “出史家村后,你的勤奋好学我看在眼里,但还远远不够,同舟社以后必将越行越远,不仅要走出京东路,还要走出大宋,迟早要接触天下英雄,你的眼光还要更远,底蕴还要更厚,天文地理、民俗风情、政情军略、人情世故等等,都要涉及并熟练掌握,懂的越多,行事才越容易。” 尽管王四早就猜到徐泽所谋甚大,而且也坚信,只要一步一个脚印,这些谋算终会肯定会实现,但听徐泽亲口讲出,王四仍是热血沸腾,伏地拜倒。 “俺本山村愚夫,性子顽劣,不遇哥哥,哪有今日眼界?俺不敢想哥哥日后格局,却知以俺这点小聪明,只有紧随哥哥身后,方可有所作为,哥哥以此重任相托,四岂敢不竭力相报!” 徐泽扶起王四,王四却言语扭捏,吭吭哧哧好一会。 道:“俺自小没了爷娘,此名只是乡人随口称呼,哥哥要做大事,托俺重任。以后人前再呼贱名,恐污哥哥盛名,乞请哥哥赐名。” 徐泽哑然失笑,还没富贵就嫌弃自己的名字土了?这可不行! “名就不要改了,我送你表字‘不凡’吧。”徐泽接着问:“不凡,你可知武曲星狄青的故事”? 王四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反问:“哥哥可是要说狄武曲面涅之事”? 大宋武曲星狄青出身贫寒,十六岁时,因其兄与乡人斗殴,狄青代兄受过,被“逮罪入京,窜名赤籍”,赤籍便是军籍,“赤佬”一词也由此来。 大宋军卒地位极低,为防士卒逃逸,小兵入伍,便要同刑徒般在脸上刺字,实际上,宋律本就有刑徒刺字充军之判,刑徒和小兵,在政治地位上,也没有非常明显的差别。 狄青刺字充军,从小兵干起,逢战必争先,十多年后,已经名显于朝,颇受仁宗青睐。 有一次,仁宗召见狄青,见其脸上仍有多年前刺字留下的黑疤,认为堂堂帝国重臣,面上刺字,实在难看,劝狄青敷药去掉伤疤, 狄青却不同意,指着自己的脸,说:“陛下以功擢臣,不问门第,臣所以有今日,由此涅尔,臣愿留以劝军中,不敢奉诏。” 狄青就要留下黑疤,让天下人知道,出身卑贱,起于行伍的小人物,也能位极人臣,以此彰显圣君仁德,激励小人物为圣君搏命。 王四这段时间极为勤奋好学,所以,徐泽提起狄青,他就能立即想到这个故事。 徐泽道:“对!切莫以出身低、名字贱为卑,待他日你名传天下,世人必将仰望你的贱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四十五章 书院 目送壮志满怀的王四离去,徐泽心下感叹,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自己还在苦苦探寻“梁山”的“出路”,貌似所有的计划都可行,又都不可行。 前路越迷茫,越要脚踏实地做好当下的事,自己这不就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吗? 带着这些感叹,徐泽来到肥皂坊。 有了温度计和精确度量衡,肥皂实验更加可控。 经过多次实验,褚青已经基本摸索出不同油脂制作肥皂的稳定配方和工艺,只待模具制好,就可以考虑量产了。 出于保密和安全需要,肥皂的大多工序都是由褚青亲为,而他本身负责的事就多,劳心又费力,这段时间,真把小老头累得够呛。 徐泽看了几件样品,比较满意,承诺待肥皂稳定投产后,就安排其他人接替褚青。 肥皂技术最神秘的当属天然碱制火碱,只要保守住这个“核心技术”,即便其他工艺流传出去一些,问题也不大。唐州又运来一批天然碱,以后每隔一段时日,还会再运来一批,用来生产肥皂已经有富余了,但徐泽仍要求不断开采,他打算尽量囤货。 一来唐州离此地太远,一路山高水长,不论沿途官匪,抑或豪户,只要有人盯上自己的货,都是大麻烦。为此,徐泽结合每批押货回来的之人的描述,一直在完善这段路途的信息。二来天然碱还是制造牙膏、玻璃等物品重要原料,自然是多多益善。 玻璃又是一个暴利产业,徐泽已经安排了人手,在实验用高岭土烧制耐火砖,相信烧制出玻璃也是迟早的事,只是徐泽暂时不打算烧玻璃,主要原因,还是以梁山现在的体量和关系网,靠薄利多销的蜂窝煤,所得已经足够多了。 朝廷虽然对商贾的歧视没有其他朝代那么严重,但和其他朝代一样的是,没势有钱,或者势小钱多都非常危险。 待肥皂、牙刷(此时已有牙刷,乃是用中华本土黑猪的猪毛做刷毛,因为没有漂白处理,卖相很差)等产品相继投入市场,同舟社的商品销售所得,绝对会让人眼红。 届时,肯定会有大批手眼通天的人物,盯上同舟社这块肥肉。若还不知饱足,继续傻呵呵生产玻璃售卖,不仅不是生财有术,反而是取祸之道。 从肥皂坊出来,徐泽直接去了“书院”。 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到陈淳正在逐一检查孩子们的写字作业。 从黑板上工整的板书汉字和还有些生疏的拼音,可以看出“陈教授”确实用了不少心思。 梁山培养的学生,当然不可能去考科举(主要是想考也考不上),在徐泽的计划中,这些学生开蒙后,就由自己亲自教授基础科学课程,第一批学生除了天赋极高者,其余众人皆是作为“初等技术人才”培养的。 对这些“苗子”,徐泽很是重视,陈淳没有跟徐泽讲自己的经历,徐泽也担心陈淳这个“酸儒”是个歪嘴和尚,生怕他念错了经,只要有时间,就过来看一下。 徐泽并不是一个唯技术论者,但这些时日,研制基本没有技术难度的肥皂和蜂窝煤,都能一波三折,徐泽确实受够了缺乏技术人才的苦。 其实,大宋并不缺乏此时世界最顶尖的专业人才,如被誉为“中国整部科学史中最卓越的人物”的沈括,就首创高阶等差级数求和的隙积术、计算圆弓形弧长的近似方法会圆术,还发现了磁偏角等。 再如“中国古代和中世纪最伟大的博物学家和科学家之一”的苏颂,其主持建造的水运仪象台,既是天文仪器,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天文钟,其中首创的擒纵器,就是后世钟表的关键部件。 还有撰有《黄帝九章算法细草》和《算法古集》的数学家贾宪,编写了《木经》的喻皓,以及创作中国第一本详细论述建筑工程著作《营造法式》的李诫等等。 相比其余朝代,宋代在科技人才上,确实当得起“群星荟萃”之赞,这些人才创造了众多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 如喻皓主持建造的开宝寺木塔,塔高三百六十尺,是东京群塔中最高的一座,可是塔建成以后,人们发现塔身微微向西北方向倾斜。面对质疑,喻皓解释说“京师地平无山,又多刮西北风,使塔身稍向西北倾斜,为的是抵抗风力,估计不到一百年就能被风吹正”。 中国古代有太多诸如水运仪象台和开宝寺木塔之类,堪称“黑科技”的技术创造,但绝大多数却都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只能成为了后人吹嘘“领先世界”xx年的传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四十六章 基础 后世鸦片战争之后,华夏文明进程被打断,天朝上国被一群强盗后裔一再打败,时人自信渐失。 从“师夷长技以制夷”到“全盘细化”,提出“德先生”“赛先生”“穆姑娘”等口号,一度全盘否定传统。 有人就宣扬中国自秦汉以后,只有技术,没有科学,所以古代中国注定不可能产生工业革命。 徐泽并不认同这个说法,任何一项优秀的技术,在其成为可复制的“技术”之前,一定有反复的“科学”研究过程。 只不过实用至上的华夏先民,更愿意记住各类实用技术,并乐于享受其成果,而早期科学思想脱离实际太远,无法让人见到眼前利益。 而欧洲科学体系的建立,也是很多偶然因素促成的结果,并不存在多少必然。 以如今大宋的技术积累,能做的事情很多,比如说火枪火炮,徐泽相信即便困难很多,自己也肯定能带人鼓捣出来,但如果没有建立科学体系,等自己死后,后代们只知道守着这些“神兵利器”,最多改进一下配方和工艺,却没有足够的动力和能力去深入研究爆炸机理、火药化学反应、炮弹的弹道轨迹等物质运动最本质的规律。 那么,最多几百年,天朝上国还是难逃没落的命运。 一个人建立不起一个体系,指望能用又愿为自己所用的人才自投罗网,也同样不现实。 那么,从这帮孩子开始培养,就是目前的唯一选择了。 只是知易行难,梁山现在用的蒙书都还是《千字文》,徐泽原本打算从延安带来的书稿中抄袭一套基础教材,琢磨了好几天,太难了,完全不同的社会背景下,真要移植后世的课本,结果只能是邯郸学步,适得其反。 徐泽不得不承认,自己操之过急了,妄想靠一己之力建立整个基础科学体系,太狂妄,太不现实了。 最后,徐泽只“编写”了《数学》和《十万个想知道》,至于化学、物理、经济学什么的,只能指望以后有了相应的人才再说了。 回到眼前,对梁山众人来说,当务之急是认字率太低、学习进度太慢的问题。 徐泽首先想到解决困扰初学者的生字读音,此时蒙学里先生教生字读音一般用“读若法”和“反切法”。 读若法相对简单,就是用一个汉字来注另一个汉字的读音方法。 如:儡,读若雷。 反切法则是用一个字或注音符号表示“声”,用另一个字表示“韵”和“调”,把它们拼合成被注字,即反切上字取“声”,下字取“韵”和“调”。 比如:缓,胡管切。就是取“胡”字的声(h),取“管”的韵和调(uǎn),然后拼合成(huǎn)。 两种方法都要求初学者先死记一部分汉字读音,难度不小。而且在音调上也不易区分,需要先生面对面的反复教学。 徐泽本想使用后世章太炎发明的注音符号,可惜他也只是在字典上看到过这套符号(如ㄅㄆㄇㄈ,据说当年章太炎借鉴了日本的片假名),自己都没整明白,更勿论教授他人。 至于自己发明一套全新的规则? 得了吧! 真以为自己比后世几代数十亿人都聪明么? 徐泽决定还是照搬后世的汉语拼音。 原以为陈淳会有所抵触,没想其人搞明白后,竟然盛赞不止,说此乃教化万民的功德之举,自己能率先学而用之、教而授之,与有荣焉。 见陈淳如此有“觉悟”,徐泽又趁热打铁,建议使用标点符号。 这下陈淳倒是一点也不惊讶,还卖弄说,标点自古便有,问题只不过是不系统不统一罢了,几乎每家皆用一套标点规则,有的用圆有的用方,有的用实心有的用空心,有的标注在文字左边有的标注在文字下面。 徐泽听明白了,看来使用标点符号也不存在问题,只要按用编写的教材上课,相信陈淳就能慢慢理解其中的妙处,只是别想能够推广到自己的地盘以外了。 等学生下课,徐泽喊陈淳过来,拿出《十万个想知道》,计划对照这本书,讲解常用标点符号的用法,陈淳却直接被书的内容带走了注意力,眼里只注意到如“孔明灯为何能飞上天”“重量不等的两铁球从同一高度同时落下,哪个先着地”“水洒在烧得正旺的蜂窝煤上,火焰为何反而更旺”之类的问题上。 自陈淳绝了科举之念后,就一直沉迷于各类杂书,但像此书这般深入浅出,贴近生活又发人深思的,他却是从未没见过,只是此书文字书写方向竟然是自左至右,由上到下,完全不同于寻常,读起来甚是不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四十七章 痴人 陈淳犹豫了片刻,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社首,这本书内容甚好,只是书写方向怪异,淳以为大不妥!” “自古文字皆自上而下,由右至左书写。乃是上为君,下为臣;右为大,左为小,‘无出其右’最尊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乃儒家根本,国之纲常。” “唐亡之后的短短五十二载,天下先后出现十余国。根本原因就是上下尊卑失序,家不成家,国不成国,背人伦而禽兽行。国之四维,礼义廉耻,统统不存。” “若无太祖平定乱世,重铸纲常,恐我等便是欲为太平犬而不得。” “社首如今仅为梁山一弹丸之地的无名‘保正’,妄行此等颠覆根本之事,恐为人笑。此等事,即便改了,也无甚益处,读起来还不习惯,何必妄落人口实?” 徐泽哑然,这都能上纲上线,讲一通伦理纲常! 不过,徐泽清楚,陈淳这人倒不是迂腐,真要是迂腐的人,都不会看这书,陈淳此举更多的是,其作为儒生,维护礼教的自发行为。 后世很多人对儒家,报有很深的误解,认为中国落后的根源,都来自于儒家的腐朽堕落,是儒家阻碍了科学的发展。 反倒是陈淳看得很透,“弹丸之地”“妄行此等颠覆根本之事”,根本之事不是不能改,而是要有实力再改。 儒家之所以能在先秦百家争鸣中笑到最后,靠的不是其理论先进、组织严密,若论这两点,儒家的死对头——墨家,反而要甩儒家无数里。 儒家的成功,恰恰是因为其惯于依附强权,迎合强权的政治需要。 无论辽、金、蒙元、还有后世的辫清,原本极为重视华夷之辨的儒家,都能混得风生水起,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然,现在只有弹丸之地的徐泽,根本就用不着操这些闲心,操了也没用。 要说服眼前这儒生,嘴皮最没用的,拿事实说话就好。 徐泽拿出《数学》,交到陈淳手里。 陈淳当即就翻看起来,只是打开书后,却傻了眼,书写方向别扭就算了,这123之类的符号又是什么鬼? 徐泽耐心解释了一遍阿拉伯数字的用法,陈淳立即就认识到此数字的便捷,仅仅0到9十个符号,便可表达所有数字,特别是大型数字地计算方面更加便捷。 陈淳看得忘我,边想边用墨笔在纸上列出方程式,用的是阿拉伯数字,却还是传统书写方法,随后可能是看出了别扭,又尝试自左至右书写,并反复揣摩。 徐泽见此情形,也是大吃一惊,一个土财主的西席,竟然也会开方程术,那可真是了不得啊! 趁着陈淳入神,徐泽在纸上列出了三个题目: 题目一:同舟煤炉和蜂窝煤均在成本价基础上加价40%售卖。为贺天宁节促销,分别对煤炉和蜂窝煤打7折和9折。当日售卖若干,得钱399贯,若不打折可得490贯。问煤炉和蜂窝煤的成本价几何? 题目二:同舟社欲将一批货物从梁山运输到东京,再从东京转运另一批货物到管城,若从梁山按此路线运输货物到管城的利润为11560钱,其中从梁山到东京扣除其它开支后每车利润480钱,从东京到管城每车利润520钱,货车每增加1辆时,利润就减少20钱,求有货车几辆? 题目三:康家庄欲建造一个容积为8立方丈,深为2丈的长方体蓄水池,池壁的造价为每平方丈100钱,池底的造价为每平方丈300钱。如何设计底面边长,才能使总造价最低? 写完题目,见陈淳还在入神中,徐泽索性把解题过程也写上去,待写完抬头时,发现陈淳已经盯着写满算式的纸发呆。 “厚质?” “嗯。” “这种书写方式如何?” “嗯,很好!” “可看得懂?” “嗯~,似懂,非懂。” “想学?” “嗯!” “先把这两本书悟透了,再来找我”。 …… 徐泽“编写”的《数学》只是用于开蒙的初级教材,不到两天陈淳便看完了,急匆匆找徐泽要后续部分,徐泽暂时只编了这一本,现编的话,哪忙不过来? 便拿话敷衍他:“何不依此《数学》体例,将《算学十经》的内容系统整理一遍?” 古代中国数学的两级分化非常严重。 一方面,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学术成果构成了古代中国众多的数学高峰。 另一方面,整个“数学”却又非常零碎,不成体系。 甚至于就没有出现“数学”这个概念!如今大宋官府开办的“算学”,还置于太史局之下,办学宗旨也只是为了服务天文和历法。 而历朝流传至今的各类“算经”,更像是“习题册”,很少讲系统和理论。 这种零碎的高成就,使得数学一直是极讲究天赋的领域,入门容易,进阶却极难。 徐泽的敷衍之语,却给陈淳打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了更加广阔的天地。 陈淳满腹疑惑而来,又兴冲冲而去。 然后,原本让徐泽痛疼不已的“编书”工作,便被陈淳主动承揽了一部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四十八章 双喜 九月初八下午,徐泽正在组织扩编后的保丁队合训,熊蒙派人送来消息:“延安府来人,自称汤隆,说是有急事,要上山当面告诉社首。” 哈哈,当初邀请汤隆一起出延安,他不愿走,今日,却自己跑了过来!能有什么急事? 喜出望外的徐泽亲自下山迎接。 码头上,汤隆风尘满面,不停的踱着步子,模样甚是焦急,见着徐泽,迎上来就道:“兄弟做得好大事!” 徐泽面色古怪,问:“隆哥可是听得甚消息?” 汤隆道:“上月,我到京兆府采买,月底回到延安,才知中秋前,郓州有差役来查你,我寻思着你离去时之言,恐吃官司,便急急赶了过来寻你。” 徐泽乐了,县州苏瑾、梁子美两位官老爷,派人上奏梁山亡户归治,并清查众人案底的消息,吕行和康臻早已打探清楚,并及时传回了梁山,没想到梁子美的谨慎,竟然把汤隆给赶来了,真是意外之喜,梁相公大好人啊! 嗯,师父王进还在塞门寨驻守,估计还得一段时间才能换防,等他得到自己的消息,会不会也急着赶过来? 呵呵,徐泽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 王进本就性淡,原剧情中,史进做了那么的“大事”,也没见他出现过。 更何况他本就得罪了高俅,自身尚且难保,自己这边是好是坏不知,但他要是过来找自己,还得让高俅一并惦记上,以师父的为人,肯定不会跑过来,坑自己这个徒弟。 还是等官府正式文书下来,再给他老人家写封信,报个平安吧。 看到徐泽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汤隆便明白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汤隆不擅交际应酬,老父去世之后,在延安又少了官面上的照应,受尽人情冷暖,而徐泽离开后,更是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无人关怀,自己更加嗜酒嗜赌,短短两月,老父留下的那点微薄家产,就被他败了个精光。 去京兆府的钱,还是抵押徐泽的房产换来的。 结果该采买的没采买,本钱却又输个七七八八,此番即便不来梁山,回到延安,也待不下去了。 他一路跑到此地,其实也是存了一份跟着徐泽混的心思,当下也不扭捏,跟着徐泽上了山。 随后,逐渐了解到梁山这两个月时间的连续扩张,以及官府认可的细节,便安心留了下来。 九月初十,寿张县押司郑成登岛,传达了官府关于梁山的安置布告。 “许徐泽以下梁山众人就地置村,蠲三年税赋,募徐泽为郓州驻泊梁山乡户衙吏,责其催缴梁山赋税,编练梁山保丁,缉捕梁山水泊郓州水域内渔盗”。 郑成上山的时候,梁山正在举行蹴鞠赛,他传达的又不是圣旨,用不了什么正式浓重的仪式。 众人听了布告后,又接着比赛。 郑成被这项运动的新颖规则和激烈对抗性吸引住了,宣读完布告,还赖着不走,留下来看完了全场,直到比赛结束,方尽心而归。 至于梁山明显多出的那么多人,其人则是视而未见。 送走郑成后,徐泽集合同舟社管理层,讨论官府的布告内容。 众人均很兴奋,感觉好日子似乎就在眼前,有几人喜极而泣,大呼“皇恩浩荡”。 徐泽听了很不愉快,打断众人的唏嘘,让褚青给众人解释一下免税政策。 褚青说梁山人数越来越多,但当初登记在册的人数却不多,所谓免税,也只是免田地夏钱秋粮两税,梁山本来就缺地,就算加上渔税和免疫钱等杂七杂八的,其实并也不多。 以现在梁山的产出,免和不免税,影响都不大。 但梁山是经商为主,大宋商税制度,主要分两种:一种是过税,值百抽二,即税率2%;一种是住税,值百抽三,即税率3%。 凡布帛、什器、香药、宝货等,民间典卖庄田店宅、马牛驴骡橐驼及商人贩茶盐等等,均在征课之列。 大项交易往往需要到官府登记,还要交纳牙契钱,这个就没有定数了,各地不一,全看官吏良心和自觉。 即便朝廷明文免税,但梁山如今经营的鲜鱼、芦编、蜂窝煤炉和以后的肥皂等,只要进城发卖,过税照样一文不少,而在东京合伙打制售卖蜂窝煤,住税也一样要交,所以免除三年赋税的实际好处很有限。 再则,若是梁山没有徐泽主持经营,仅靠众人打鱼种地,即便免税三年,生地也才刚弄熟,出产有限,日子一样紧巴巴,想留些积蓄都难,何况三年以后还得上税。 若是再遭遇灾荒,就只能卖儿卖女,或是接着逃荒避税了。 原本还感念天恩浩荡的几人,听了褚青的解释,顿觉朝廷手段无穷,小民始终玩不过官府,幸好有徐泽在,以后还是踏实跟着社首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四十九章 衙吏 相对于没什么多少意义的免税,徐泽更加关心“郓州驻泊梁山乡户衙吏”这个身份。 不用问,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命,一定是出自郓州知州梁子美的手笔。 州、县衙吏是有正规编制的,工作时间,通常必须在衙门候职,随时听从上官差遣。 在一些情况复杂的地区,为了解决基层治安和管理力量不足的问题,官府也会委任乡户衙吏,或是安排驻泊衙吏,但把二者合在一起任命,就显得不伦不类了。 梁山水泊紧挨两州五县,再加上四通八达的水系相连,真要理顺方方面面的关系,靠“驻泊乡户衙吏”这个既不正规又不入流的小吏身份,纯粹就是开玩笑。 梁相公若真有诚意收编自己,应该任命自己为“巡检”才合适,但即便最低一级的县级巡检,也是三班借职,虽说位卑,但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入流武官,朝廷不可能如此轻率就给自己这个亡户授官。 而且郓州、濮州和济州三共一个州巡检司,治所在济州,梁子美这个郓州知州,也无权干涉其事务。 梁子美明知梁山既不听调也不听宣的实际情况,还下了这么一个任命,其本意应该是给徐泽下套,这个任命实际是一副束缚徐泽手脚的“枷锁”。 一旦领了这个差事,以后,但凡梁山水泊郓州境内水域有事,徐泽这个驻泊的乡户衙吏,都难逃其咎。 如此以来,徐泽便是天大本事,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做个“梁山都保正”。 不过,这副“枷锁”恰好是徐泽想要的,梁相公给了捕盗之责,总不能让梁山保丁赤手空拳去抓捕穷凶极恶的渔盗吧? 徐泽确认汤隆没有离开之意后,就又成立了一个新部门——铁器坊,由汤隆负责,主要任务是打造梁山急需的各类铁制工具,却没有打造兵器。 不要以为水浒剧情中草寇横行州县,就认为真实大宋如后世美帝一样民间兵器泛滥。 实际上,大宋对民间兵器的管控还是比较严格的,这也是徐泽上梁山后,一直没有打造兵器的原因之一。 本朝立国之初,由于五代的持续混战,兵贼盗匪遍地,民人纷纷结宅建坞,习武治兵以自保,国家又因急剧扩张,官吏严重不足,对民间治安的管理力量很弱,所以,最初是允许甚至鼓励民户持有武器自保的。 但自建隆四年(公元963年)始,朝廷就屡次诏令禁兵,除了弓、箭、刀、短矛、盾牌“五兵”不禁,其他兵器装备则一概禁止,尤其是长矛、盔甲、弩等军用兵器。 而靠武力开拓之地、刚发生叛乱的地区等,为了防止叛乱再起,则是连“五兵”也要禁止。 首都东京城内,除了官员和兵将可以按照有关律令持有相应的兵器外,其他人员一概不能持有兵器。而因战事频繁的陕西诸路和一些治安复杂的地区,官府则会有条件的放开禁兵管制,以增强当地自卫能力。 熙宁三年(公元1070年),朝廷推行保甲法,要求两丁以上的民户每家一人为保丁,必须自备弓箭兵器,由于长期禁兵,民间弓箭不足,导致弓箭价格大涨,一张弓的价格达到一千五百文,十支箭的价格也达到了六七百文,一些民户甚至不得不变卖家产购买弓箭。 哲宗时,朝廷又规定保丁的兵器除了冬天训练的时候拿出使用,其他时间段一律收缴库藏。 今上大兴土木后,国力耗损,民怨渐起,各地又进一步严管,一些路、州干脆将所有武器收缴,并取消了有关的军事训练,连民间的弓箭社也一并解散,并禁止民间学武。 但实际上,这一禁令执行的并不彻底,徐泽携带长枪从延安一路到达梁山,也没见人将其拿下(当然,也有徐泽处事谨慎,从不携带利刃进城的原因),而在严格禁兵的东京城,徐泽就发现了孙羊正店旁,一家武器店便光明正大的营业,生意还相当不错。 梁相公的牵制之举,反而解决了自己的难题,徐泽为此沾沾自喜,却不知朝廷对和其同时呈于御前的董舜咨、董彦博二夷部的安置意见:以保州地改设祺州,董舜咨为刺史,寻迁观察使;以霸州地设亨州,董彦博为团练使、留后,迁节度使。诏成都给居第、田12顷。二州经费岁用钱12100缗,米麦14700石,绢2850匹,绸布、绫绵、茶、盐、银等不预,后皆为砦。 嗯,朝廷对归化之民,就是如此内外有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五十章 三阮 石碣村,一截枯桩上缆着数支小渔船,疏篱外晒着一张破鱼网,倚山傍水,约有十数间草房,最好的两间,便是阮氏兄弟的房子。 阮小二上半年娶了张氏女,住进了新房,旧房仍住着小五、小七和老母,平日里阮小二到水泊里打鱼时,张氏便到婆婆家做事。 旧房内,张氏正和婆婆拾掇着棉花,天气转凉,不是富贵人家穿不起丝帛皮裘,只能将就用着不甚保暖的棉花,此时皮棉处理纯靠手工,没有经过弹花、压实、打包工序的棉花不成型,很容易结成团,技术上的落后,导致棉袄保暖效果大为下降。 新妇为人实诚,做事麻利,和婆婆相处甚恰,二人正边拉家常做着事,忽地屋内暗了一下,一名头戴新布巾,身穿粗布衣,赤着双脚的紫膛汉子,已经提着一篓鱼进了门,此人正是阮小二。 张氏赶紧端碗凉开水给小二,阮小二咕咚几下喝完,放下碗,说道:“老娘,我兄弟三个身子壮实,又常在水里,用不着那些棉花,你跟芦花做身新冬衣就行,剩余的棉花都发卖了吧,五郎年纪也老大不小,得存点钱给他娶亲了。” 阮母却不高兴,埋怨道:“五郎哪似二哥,整日没个正形,鱼也不好好打,一早便跑出去,到现在还未回,这个家迟早让他给败完!” 阮小二不以为意,瞄了一眼张氏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嘿嘿笑道:“正因为这样,更要给他讨个好浑家,有人管着,不就好了?” “给谁讨浑家?俺可不要有人管!” 阮小七进门就听母亲和兄长的对话,赶忙接话。 阮小二笑道:“说五哥呢,他去了哪里?” 阮小七放下鱼篓,一脸茫然。 “五哥没跟俺讲做甚去,兴许是找地方赌钱去了吧?” 阮母一听这话,顿时火起。 “说甚来着!上个月还糊弄俺,说要买大网,拿了钱就几日不着家,你们两个可不得学他!” 阮小二怎能不知自家兄弟性子,连忙敷衍,到:“我们都听老娘的!等五郎回来,我再劝劝他!” 说完,就跟阮小七使眼色,阮小七会意,喝了水,就跟着阮小二出了门。 来到新屋,阮小二扯把矮凳坐下,问:“可打听到准确消息了?” 阮小七面露向往。 “可了不得,这徐泽上梁山才两个月,就把水泊里的讨生活的零散渔户收拢了个七七八八。前几日官府才发布告,不仅赦免了梁山所有亡户罪责,还免了三年税赋,听说还封了徐泽做巡检,这等好事,咱兄弟咋就遇不到?” 阮小二没管七郎的痴想,问道:“这消息可确实?” 阮小七恼道:“二哥言语好轻巧!我跑了一整天,脚板都跑烂了,这消息在寿张县都传遍了,怎会不确实!” 自家兄弟,还使甚性子,阮小二陪笑道:“好了,知道你辛苦,只是,可有人知这徐泽究竟是何来头?” “听说就是延安西军子弟,原籍京东东路,家人都去了,才回祖籍置业,来水泊的时候还只有两个人,才两个月的时间,便做这好大事!” 阮小二也是感叹。 “可不是,眼看着水泊边的外来渔户越来越少,梁山的大船却越来越多,这都有四条了吧?” “二哥不说,我还没注意到,每日路过的船还真不一样。二哥,你说徐泽究竟做甚营生,养活忒多人不说,怎还能买忒多大船?” 阮小二没好气,道:“这我咋知,就知梁山有办法能让鱼离了水还不死,忒是神异,莫非此人真有神术?” 阮小七顿时来了兴趣,问:“二哥,要不我们也上梁山吧?” 阮小二皱眉,叹气道:“你倒是想得美,就不怕他不要?再说这日子还过得好好的,有吃有穿,官府那点渔税又拦不倒我三兄弟,梁山虽然好,我们却不知深浅,听说上山就要入甚社,规矩又多,还没酒喝,就你那跳脱性子,可受得了?” 阮小七摸着后脑勺,嘿嘿笑道:“若有酒喝,便受些规矩又怎的?” …… 次日,阮小五仍未归家。 下湖打鱼的阮小七,见到梁山的八桨船径直朝自己的小船划来,船头一高大汉子拱手喊道:“前方可是阮氏兄弟?” 阮小七性子虽跳脱,却是个有眼色的,站直,还礼,答道:“小人便是阮小七。” 船头汉子正是徐泽,石碣村水道复杂,大船不能贸然进入,徐泽道:“我乃梁山徐泽,今日前来,欲寻贵昆仲议事,可否与七郎同舟而归?” 昨日还和二哥提及的“大人物”就在跟前,阮小七大喜,退后一步,让出船头。 “大官人请!” 大官人?徐泽暗自庆幸自己不姓西门。 抓起一根粗绳,动作轻巧的荡上小船。 阮小七眼前一亮,这徐泽生长于延安,来梁山以前应该没驾过船,到这里才两个月时间,就有这一手,已是相当难得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五十一章 酒家 手上竹篙一撑,小船轻巧地掉头。 阮小七边撑船边问:“大官人何来?甚风吹得到此?” 徐泽笑道:“徐某自延安来,因梁山嫌疑之地,山上之人身份尴尬,恐有惊扰,一直未敢拜访乡邻。此番得官府承认,特来寻阮氏三杰,共议水泊治安之事。” 阮小七语气恭敬,道:“大官人何等奢遮人物,但有安排,我兄弟一定照办,怎敢劳大官人远来。” 呵呵,你阮小七是个直性子,说到一定能办到,只是你家二郎和五郎也一样么? 徐泽转移话题,问:“七郎年纪貌似和我仿佛,可知贵庚?” 阮小七答道:“回大官人,我下月就十八。” 徐泽笑道:“我虚长七郎一岁,七郎若不嫌弃,呼我一声哥哥便可,我本草民,‘大官人’之称莫再喊了,忒生分!” 阮小七一拍大腿,爽快答道:“早知哥哥如此豪爽,也不要俺刚才那般装腔拿调,娘的,甚是辛苦!” 徐泽跟着大笑。 船很快就靠了岸,阮小七头前带路,快到家时,见着阮小二背着一筐棉花正出门。 阮小七赶紧喊:“二哥哪里去!家里来贵客了!” …… 阮家老屋前,三人一番寒暄过后,阮小二赶紧请徐泽进屋,小户人家自没有什么内宅供女眷避客,徐泽进屋就见到了阮母和张氏,又一一见礼。 家中极少来贵客,也无长椅,徐泽直接坐到矮凳上,张氏拿个黑乎乎的粗瓷碗倒水,徐泽接过便喝,毫不嫌弃做作,倒是让阮小二暗暗点头。 阮小二不比小七爽朗,坚决不敢称徐泽这条过江猛龙为“兄弟”,徐泽也由他。 待徐泽说明来意,阮小二说家中粗陋,不便待客,坚持要到湖中酒家,边吃酒边聊,徐泽当然客随主便,随即三人又出门,下湖,驾着两条小船,离了岸。 徐泽站在船头用船桨比划了几个动作,远处还在等待的八桨船收到信号,掉头自行去了。 到酒店的行程不远,但小船速度也不快,三人一路有的没的聊着,通过闲聊,徐泽对二人也有了基本了解。 虽是一奶所生,但阮氏两兄弟区别明显,阮小七皮肤黢黑,体型偏瘦,身体矫健,说话直来直去;阮小二则是胸宽体阔,臂有腿粗的一个紫堂胸毛大汉,和粗豪的外表不对称的,却是其为人谨慎,言语虽也不少,但滴水不漏,不知还未露面的阮小五又是何等性格。 阮小二所说的酒店,在一片莲藕荡旁的一个水亭里,船行到岸,还未停稳,徐泽就一步跨上,等二阮缆好船,一并入酒店里来,在水阁内拣一副红油桌凳坐下。 阮小二恭敬道:“徐观察,休怪我弟兄俗,请观察上坐。” 徐泽也不做作,大咧咧坐下。 三个人坐定了,叫店家打一桶酒来。 店家把三支大盏子摆开,铺下三双竹著,放了四盘菜蔬,打一桶放在桌子上。 阮小七问道:“有甚么下口?” 店家道:“只剩猪坐墩肉十斤,家养鸡子几只,时鲜菜蔬若干。” 阮小七恼怒道:“你这店家甚是可恶,上回来,便是牛羊肉都有的,可是怕我兄弟短了你酒食钱,如何敢拿这点浊肉糊弄我们!” 店家点头哈腰,一个劲赔不是。 “怎敢欺瞒几位好汉,小店原本靠水泊内过往船主歇脚吃饭营生,只是近来同舟社炭炉大卖,有炉子,在船上就能自己做饭,来吃饭的人少,俺也不敢多进货,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小老儿只怕要不了两个月,这店子便要关门了。” 一个新兴产业的崛起,必然会对与其有关的周边产业产生剧烈冲击,徐泽不奇怪蜂窝煤才热卖,就能影响到这家酒店的存亡,但既然碰到了,也不能装糊涂。 徐泽发话道:“二哥、七哥,就猪肉吧,兄弟一路东来,倒是尝过几道猪肉美食,待我问过店家,便请掌勺做来与你和二郎也尝尝。” 店家见徐泽解围,千恩万谢。 徐泽问店家:“我记得《刑统》有律‘诸故杀官私牛者,徒一年半’‘主自杀牛马者徒一年’,虽说如今法令废弛,只要不影响耕种,官府对宰牛管得也不甚紧,但牛肉终归是稀罕物,你这以前的牛肉从何而来?” 宋律只规定不能“私宰”耕牛,买牛肉却无罪,店家倒也不慌,答道:“客官果真好见识,以往的牛肉均是郓城东溪村贩卖至此,俺这里一年也难碰两回。” 徐泽点点头,吩咐店家唤掌勺过来,交待其酱香肉、茭首炒肉、叫花鸡等菜的做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五十二章 牛肉 徐泽并不是心血来潮,突然想问牛肉的来历。 即便是后世物资充足的年代,非养牛区,随便一个村镇小酒店,也不是随时都能拿得出新鲜牛肉的。 作为农耕文明,华夏历代王朝都有法令保护耕牛,秦律就规定,每年各乡都要进行耕牛评比,获胜者会受到奖励,落后者会接受惩罚,牛减了膘,饲养者都会遭到抽打。 大宋相对于汉唐,国土狭小,缺乏牧场,对牛马等畜更为重视,牛无论伤、病需要宰杀,都要先到官府备案,不然就是“私宰”。 当年包拯知天水县时,就有一农夫到官府报案,说自家牛的舌头被人割了,包拯说牛没了舌头就无法吃草,迟早得饿死,既然如此,你回家把牛宰杀得了。 那农民得了官府允许,回家就杀了牛。 第二日,有人到县里,控告农民杀牛,包拯立即审问告状那人,你为什么把人家的牛舌割了? 此人受到惊吓,当即招供,由此破案,传位美谈。 在农耕为本的古代,国家立法强制保护耕牛这种战略资源,确实非常有必要,但国家大了,各地情况大不同,总有些地方牛多得用不完,并不是紧缺的生产资料,在长途贩卖获利不高的情况下,适量屠宰,并不会影响农耕。 于是,一些地方官府“顺应民意”,放开杀牛限令,但宰牛者要缴纳“杀牛税”,当然,此税乃是“地税”,不是“国税”,窝在东京皇城的皇帝是不可能知道的。 直到81年前,莱州知州张周物上奏宋仁宗,直言耕牛保护的矛盾现状,“官禁屠牛,而州场税膀有收算之文”。 一方面,朝廷明令禁止宰杀牛,另一方面,地方官府又积极征收牛肉税,如此自相矛盾的做法,往重里说是政治问题,涉嫌糊弄对抗朝廷,说轻点也是管理问题,有禁不止。 仁宗一听很有道理,下诏不允许再征牛肉税。 寿章县耕牛的售价不足20贯钱一头,而如果杀掉将其贩卖,则至少会有60贯以上的收入。 马克思说过“如果有100%的利润,资本家们会挺而走险;如果有200%的利润,资本家们会藐视法律;如果有300%的利润,那么资本家们便会践踏世间的一切”! 如此高的利润,耕牛私宰有禁不止就毫不奇怪了。 当然,能涉足这个暴利行业,而不被官府追责的,绝非一般人。 只是牛的生长周期并不短,又没冷冻设备保存牛肉,在有明文禁令的情况下,持续供货基本做不到,民间的牛肉始终是稀罕物。 至于原本的水浒世界中到处可见的小店都能吃到“牛肉”? 呵呵,想想十字坡张青是如何处置杀死过往旅人的肉——“大块好肉当作黄牛肉卖”! 要知道水浒世界中,杀人卖肉的可不止十字坡一家! 所以,徐泽才专门问一下牛肉的来历,他可不想稀里糊涂吃了“大块好肉”。 店家需要时间准备肉菜,这边也不可能枯坐,三人便就着凉菜喝酒,边就水泊周边见闻东扯西拉了好一会。 徐泽见火候差不多,出言道:“水泊皆传阮氏三雄之名,今日未曾得见五郎,可是有甚要事出外?” 阮小七欲言又止,看向阮小二,阮小二面露尴尬,道:“说来惭愧,俺这兄弟近来沉迷博戏,已有两日未归。” 徐泽道:“十个赌徒九个输,终究不是好耍子,听二哥之意,五哥往日似不赌,莫不是早先见过甚人?” 阮小二、阮小七脸色忽变,相互对视一眼,阮小七藏不住话,问出嘴:“吴教授?” 果然被徐泽猜中,外地书生王伦都能相中梁山这块宝地,近在咫尺且造反更加自觉的吴用,怎可能对这里视若无睹? 原剧情中,吴用第一次出场是政和四年五月,为打劫生辰纲,吴用提及与三阮有数年的交情,自告奋勇说动三人入伙。 吴用赶到石碣村,见到原本过得挺滋润的阮小二头裹破巾、赤着双脚,得知阮小五赌红了眼,连老娘的头钗都不放过,阮小七也叹“赌钱只是输”,吴用毫不奇怪几年前的石碣村“致富小能人”阮氏兄弟为何混得如此落魄,反而暗想“中了我的计”。看来果真有蹊跷。 徐泽不动声色,问道:“吴教授又是何人?” 阮小二暗怪七郎嘴快,但话已说出,只得回答:“吴教授名吴用,郓城县人,头些年曾在石碣村住过一段时日,常雇我家的船下湖游历,自去年回了车市村,便没来过,但前些时日,五郎去镇上买桐油,晚回来一日,说受了吴学究款待,博戏赢了两贯钱,高兴得几日睡不着。” 店家刚好端上了酱香肉,肉香顿时转移了二阮注意力,待店家退下,徐泽便接上说一句没啥营养的话:“博戏本为戏,只要守身以正,自然无事。” 阮小二心里想着小五的不成器,点头不语,只顾吃肉。 阮小七说:“这水上生活,风里来雨里去,甚是辛苦,莫说五哥,便是我,只要每日能赢百十文,这鱼也不打了!” 徐泽笑道:“七哥倒是性快,兄弟今日来,恰有一笔每日至少得钱数贯的买卖,想送给二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五十三章 好汉 阮小二肉也不吃了,不敢置信。 “观察此话可当真?!” 徐泽反问:“二位可知我同舟社有令鱼保活保鲜的法子?” 阮小七跳了起来,拉着徐泽的手问:“哥哥莫不是要教我兄弟?” 徐泽点头笑答:“然也。” 阮小二吃不准徐泽心思,还在犹豫。自家兄弟和徐泽之前分明无甚交情,甚至还有些小心思,他却突然指引送钱门路,天上掉的馅饼,吃下去,不会坏肚子么? 阮小七却耐不住了,喊道:“二兄,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不博富贵,活着又有甚意思?徐哥哥何等好汉,怎会害我兄弟!” 阮小二被小七当着外人呛,饶是脸皮紫黑,也有些挂不住,说道:“观察自是好汉,有心要带挈我兄弟,我怎会相疑?只是我自有家室,总得有所考虑才是。” 徐泽叉开话题,问:“二位皆说我是好汉,那敢问,何为好汉?” 阮小七显然经常想这问题,立即接话道:“武艺高强、敢抗官府、快意恩仇、敢作敢当!” 阮小二如今有家有口,早已不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本不予作答,见徐泽看着自己,迟疑地说:“仗义疏财、锄强扶弱、劫富济贫。” 徐泽饮尽盏中酒,放下酒盏,哈哈大笑。 “石碣村渔户皆唯你兄弟马首是瞻,在这水面,你们是强是弱?” “若得我弓鱼之法,你兄弟日后勤快捕鱼起家,是富是贫?” “泽出生于边地,幼时,西贼常年寇边,若无官兵浴血杀敌,我或已为荒地野骨,或早成党项奴仆。便是这梁山水泊,也是黄河屡屡决堤所聚,若无官府竭力组织人手修河护堤,淮河以北数路,恐早成泽国,若如此,黎民流离、瘟疫横行,我等又哪能在此安生饮酒吃肉?” 二阮被徐泽反问镇住,只觉哪里不对,却又无从反驳。 徐泽不待二人反应过来,接着说:“泽自延安来,本无牵挂,也从未想过做甚好汉,只是感于水泊亡户衣食无着,还要交税,一旦遭遇变故便退无可退,才带着他们上梁山,等背上这身包袱,才不得不做‘好汉’。” “在我看来,为个人爽快、江湖地位的‘好汉’之名,不要也罢。” “所谓好汉,小则为友为邻,大则为天下为黎民”。 阮小二有点不相信徐泽怎会这么傻,迟疑地问:“观察授我兄弟存鱼之法,便是为友为邻?” 徐泽点点头,道:“梁山地狭人少,不可能打尽水泊之鱼,而你等世代靠水泊鱼获为生,且靠近郓城,得鱼售往郓城,也不影响梁山生计,我传此法,既无损梁山,又可结交二位,何乐而不为?”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弓鱼”保鲜之法远超时让想象,已经闹出不少问题,到了不得不扩散其原理的时候了。 寿张县便有人状告梁山用绳子绑鱼,鱼肚子鼓胀胀的全是水,用以压秤,惟利是图,实在奸诈。被拿到县衙的康臻据理力争,现场演示,把县城外池塘捕来的鱼和梁山弓鱼,用同样煮法,下同样的调料,煮熟之后,请苏知县及县衙众人品尝,证实弓鱼更加味美。 苏知县刚上奏了梁山之事,对抹黑梁山的人和事格外敏感,把告状之人打了一顿板子,才平息事态。 但私下又有人暗传弓鱼夏日离水不死,近似妖法,不然的话,为何其余人模仿其手法绑鱼,鱼怎的反而死的更快? 接连有人拿弓鱼之事做文章,徐泽当然不相信这是什么巧合,幕后之人的目的,徐泽也能猜个八9不离十。 实话说,如今弓鱼仅占梁山收入极小的份额,对同舟社影响极小,但对方想这么占便宜,呵呵,真是想多了! 阮小七没小二那么多心思,考虑问题更加直接,反而先回过味来,道:“俺读书少,见识短,哥哥莫拿话唬俺,为友为邻俺懂,为天下为黎民又从何说起?” “杀胡人、修堤坝本就是官府的责任,不然胡患、水患不止,俺们这些百姓小民死绝,他皇帝老儿又哪来的江山?朝廷每年从小民身上搜刮忒多钱财,养活了恁般多皇亲国戚、官吏和禁军,为天下,为黎民也该是这些位高权重、吃朝廷俸禄的人。” “如今奸臣当道,俺们这些小民吃饱都难,还为他个甚”! 徐泽不介意阮小七的反驳,笑问:“七哥可知朝廷和天下的区别?” 阮小七茫然的看向阮小二,阮小二抹了把嘴边的油,哈哈笑道:“观察又不是不知俺们弟兄读书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五十四章 奸臣 徐泽转而问:“二哥、七哥可知三国故事?” 此时三国故事的流传度已经很高了,汴京瓦子中霍四究就是说“三分”的名嘴。 阮小七顿时来了兴致,道:“义薄云天武安王(大观二年,宋徽宗封关羽为武安王),据水断桥张翼德,一身是胆赵子龙,辕门射戟吕奉先,若论英雄豪杰辈出,何时能比三国!” 徐泽看看阮小二,见其也是一脸向往,又看向阮小七。 “二位可知三国有哪些胡人英豪?” 阮小七兴致正高,听徐泽此问,不高兴了,语气轻蔑地道:“胡人有甚英豪?三国又不是我大宋,那时英豪辈出,岂容胡狗猖狂!” 徐泽追问:“好汉可比英豪?” 阮小七随口就说:“好汉比之英豪,只配提鞋牵马!” 阮小二见小七说错了话,赶紧补充,道:“我兄弟见识短,先前一直无法参透观察行事,现下想来,观察这样的人物怎能称好汉,观察实乃当世英豪才对!” 徐泽不以为意地笑笑,又问:“那二位可知汉末三国乱世,不足百年时间,天下黎民百姓亡去多少?” 阮氏两兄弟一脸便秘,话题怎的突然转到这上面?不是,都说了俺们读书少嘛,怎会知道这些? 徐泽自己答道:“灵帝登基之初,天下民户人口5600多万,经过黄巾起义、董卓之乱、诸侯混战,到再度一统之前,魏国有443万,吴国230万,蜀国仅剩94万,总计只有767万。” “且不论数十年间,几代人的正常地繁殖衍生,这消失的近九成数据,数千万亡魂,便铸就了那些英雄豪杰的史诗功业!” “啊!” 阮小二、阮小七齐齐惊呆。 徐泽此番可是提前做足了功课,还真就是来欺负二阮读书少的。 要说东汉末年之三国后期的人口锐减,原因是多方面的。 先说人口数,不管是黄巾之乱前的5600万,还是三家归晋时的767万,全是国家编户人口,都未包含世家大族的奴隶和徒附,实际的数据,肯定是大于这些数的,尤其是乱世,没了国家的强力震慑,豪族吸纳亡户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再说人口锐减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黄巾之乱,黄巾所到之处裹挟百姓,如蝗虫扫荡,北方冀、青、兖、徐、豫均遭遇极大摧残,而官军镇压也同样如割草般残酷无情。 随后诸侯讨伐董卓,开启混战,接连不断的战争带来的人口损失,尤其是精壮劳力损失,进而导致农业产出的急剧减少,再加上瘟疫和水旱蝗灾接踵而至,造成的人口大批量减少就更不用说。 动乱还导致人口逃离,近的逃入深山老林,远的逃向南方蛮荒之地,或者向西、向北野化为胡,甚至,还有一些经过朝鲜半岛,逃往日本等。 待二人稍微缓和了一下情绪,徐泽接着道:“三国若论武力当属吕布天下无双,但其人反复无常,‘三姓家奴’恶名人人唾弃,可若论反复无常,后世其实还有人远超其列,二位可知是何人?” 学渣阮小二、阮小七放弃了挣扎,摆出一副谨受教的恭谨神态。 徐泽起身,看向亭外。 “便是百余年前的‘官场不倒翁’冯道,其人先效力于燕王刘守光,后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十帝,期间还向辽主称臣,此人可有忠义?” 二阮终于能插上嘴,阮小二张口就骂:“好个奸臣贼子!” 阮小七吐了一口唾沫,狠狠骂道:“呸,此等奸臣,人人得而株之!” 徐泽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其人自是大大的奸臣,但你们可知,这个冯道刻苦俭约,虽为将相多年,却始终衣食俭朴。” “他早年随军时,住草棚,连床和卧具都不用,直接睡在草上。所得俸禄,与仆、厮同器饮食,毫不在意。诸将有掠得美女送他,实在推却不了,便置之别室,待访其主后再还之去。” “冯道居父丧于景城时,恰好遇到大饥荒,其人倾尽家财救济乡民,自己却住在茅屋里,还亲自耕田背柴;有人田地荒废又没有能力耕种,他便在夜里悄悄地去帮人耕种,主人得知后,登门致谢,他却表示没有值得感谢的地方。” “地方官得知他的高行,送来礼品馈赠,他也一概不受。” “守孝期满,他回京赴任途中,遇上赵在礼魏州兵变后,李嗣源带兵进攻都城洛阳,有人劝他等到局势明朗后再去,他认为奉诏赴阙,不可擅留,依旧赶赴京师。” 看着听呆了的二阮,徐泽自饮了一盏酒。 接着讲:“后唐天成、长兴年间,连年丰收,中原相对安定,后唐明宗皇帝李嗣源问他‘天下虽丰,百姓济否’,冯道答‘谷贵饿农,谷贱伤农,历来如此,我记得近来聂夷中的《伤田家诗》二月卖新丝,五月粜秋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偏照逃亡屋’,明宗听后很有感触,让左右抄下这首诗,经常诵读,对民生更加用心。” “契丹灭晋,辽主耶律德光攻入汴京,冯道其时本在南阳,并无危险,以其才华,投奔其他势力,再博富贵也易如反掌,但他却甘冒奇险,应召去了汴梁。辽主问他为何入朝,他说‘无城无兵,怎敢不来’,辽主又责问他‘你是什么老子(老东西)’,冯道答‘无才无德,痴顽老子’。” “辽主觉得冯道有才,乃任其为太傅,有一次,辽主问他‘天下百姓如何救得’,冯道答‘此时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劝谏辽主不可纵兵随意抢杀,辽主采纳。” “契丹北撤时,他随迁至常山,见有被掠的中原士女,就出钱赎出,寄居在尼姑庵中,后为她们寻找家人领回。” “辽主死后,北上的汉兵反正,驱逐了辽将,冯道去战地慰劳士卒,军心由是大振。失地收复后,冯道又选择将帅,使军民安定。” “冯道任宰相后,凡孤寒士子、抱才业、素知识者,都得提拔重用,而世家显贵及品行不正、办事浮躁的人则被抑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五十五章 人物 看着已经彻底石化的阮小二和阮小七,徐泽总结道:“冯道此人生于乱世,为保其身,毫无臣节,屡屡背主,可称‘奸臣之尤’!” “然,其人‘下不欺于地,中不欺于人,上不欺于天’,且‘贱如是,贵如是,长如是,老如是’,始终救世济民,兼治天下。” “身处乱世,人若飘萍,命如草芥,若都是一死报君王的忠臣,却无此类奸臣竭力维持,也许我等先祖或死于战乱,或亡于灾荒,自不会再有我等。” “由三国英豪到五代奸臣,二哥、七哥,对这朝廷、天下和黎民可有了印象?” 阮小二、阮小七二人已被徐泽彻底侃晕,“三观”受到剧烈冲击,明明感觉徐泽的话有问题,可脑子好乱,便是酒肉下肚,也没了往日的美妙滋味。 店家端着叫花鸡上来,见以往最是凶闹的阮氏兄弟居然呆坐沉思,心下虽是好奇,却不敢多待,放下托盘便欲走,被徐泽喊住。 徐泽敲开泥壳,剥下荷叶,叫花鸡的香味瞬间将大脑宕机的二阮唤醒,徐泽给二人一人分了一条鸡腿,又撕下一块胸脯肉,邀请店家品尝,店家吃下后连连称美。 徐泽说:“不瞒店家,在下便是同舟炭炉的东家徐泽,我的炭炉致你酒店萧条,如今便还你一条出路如何?” 店家是个伶俐人,同处水泊,自然知道同舟社和梁山的消息。 而阮氏兄弟在这片水面何等威风,往日可没少吃自家白食,今日带着这徐东家来此吃酒,分明是想借自家小店抖威风,不成想威风还没抖起来,便被眼前之人反客为主,拿捏得没了脾气。 自家以往可是吃透了没人荫庇的苦,莫说这酒店濒临倒闭,便是生意火爆,又哪里能求得如此奢遮人物庇护? 店家当即跪倒磕头,说:“小老儿汪栋愿奉徐东家为主,一切只听主人安排。” 徐泽上前扶起汪栋,道:“今日时辰已晚,明日我再派人来,协助你重新规划酒店,待整顿后,择日开张如何?” 汪栋答道:“全凭主人作主!” 徐泽此举也不是心血来潮,此地乃济州至郓州、五丈河至汶水两条航道的交汇处,位置极佳,来往客流虽比不了合蔡镇,但也少了官府很多干扰,能做很多合蔡镇不便做之事。 待汪栋退下,徐泽转头看向已经完全没有了食欲的二阮。 问:“来时我见二哥似乎要卖棉花,不知其价几何?” “这东西难伺弄,卖不起价,一斤不足三十文。”阮小二已经习惯了徐泽的思维跳跃,有问就答。 “二哥若有闲暇,不妨多收些棉花,送到梁山,只要有百斤以上,我愿以四十文每斤收购。” “乡人虽是种棉不多,但收个几百斤倒是不难,管教观察满意。” 徐泽掏出一个五十两银锭,递给阮小二。 “此是定金,二哥收完棉花,送到梁山,我就让人传你们弓鱼之法。” 说完,也不管发呆的阮小二,徐泽径自走出水亭,掏出火折子和一如长香般的物事,片刻后,“咻——”的一声,那物事飞上了天,然后又“啪”的一声响,那声音,在空旷的水面,怕不要传出好几里远。 阮小七还有些少年心性,向走回水亭的徐泽问道:“哥哥,此是何物?” “此物为飞天笛音炮,可好玩?”徐泽笑笑,想玩?不给! 阮小七尴尬地摸着头,嘿嘿傻笑。 直到徐泽回到亭内,阮小二还捏着手里的银锭,阮氏并不是赤贫之家,这么大的银锭见得不多,碎银却是经常摸的,只是,从未觉得这物事如此烫手! 阮小二咬咬牙,拉着小七,向徐泽跪下。 “观察,我兄弟几个眼皮浅,不知观察志向,但也知道就我兄弟三条贱命,真当不得观察这般高看,小二斗胆请观察直言,要我兄弟如何做?” 徐泽拉起二人,道:“知郓州梁相公责徐某保这梁山水泊风平浪静,如今水泊零散亡户皆已上山。不管何人欲在此作乱,都须得借重你兄弟这等好手,我也不坏你们好汉的名声,你们只需安心打鱼,莫掺和其中便可。” 你们该干啥就干啥,别添乱就行!徐泽这话分明是看不上阮氏三兄弟。 阮小七跳将起来,扯开衣襟,大叫:“哥哥休要拿话激我!我兄弟岂是见利忘义之人,哥哥只要一句话,便是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绝不皱半点眉。” 阮小二也涨红了脸,喊道:“今日五郎虽不在此,但我弟兄三个真真实实地没半点假!只要观察吩咐,我三个若拾不得性命追随观察,天地为证,教我们都遭横事,恶病临身,死於非命!” “好!我也不瞒二位,梁山虽归官府治下,但既不听宣也不听调,我等只为自己博出路。我刚说的弓鱼、收棉之事依然作数,你兄弟也可上山,但话说在前面,上山后,必须守我山上规矩,也莫要都来,石碣村位置甚佳,我还有用。” 二阮大喜,还欲再饮,徐泽却摆摆手,指向前方水面靠近的梁山快船。 半刻后,二阮目送徐泽登船远去。 “七哥,你说这徐观察究竟是何样人物?” 热血过后,阮小二终于回复了些许冷静。 “二哥都看不透,我怎看得透” 阮小七扯下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几下吃完,再灌一口酒。 “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咱们这些粗鲁汉子,天生就不是动脑子的,跟对了人,有酒喝酒,有肉吃肉,需得搏命时,提着脑袋,干就完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五十六章 官匪 徐泽回到梁山,立即听取了王四关于寿张县的情况调查报告, “呵呵,看来是我们这段时间太安静了。”徐泽道:“办得不错,把人带上来吧。” 不大一会,杜迁扛着一个麻袋过来,解开,露出里面惊恐万分的猥琐男子。 杜迁将其提出麻袋,扯掉嘴里破布,其人想跪下,却因身上绑缚了个结实,直接摔倒,嘴巴磕出了血,兀自嘟囔着:“好汉,好汉抓错人了。” 徐泽摆手,杜迁立即将其拉起跪倒。 “麻六,你可知为何抓你?” “小人不知,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听到上首之人发话,闲汉麻六立即回了神。今日天气好,下午出城准备偷些果子,便被人敲晕弄到了这里,堂上之人,自己也一个不识,是不是弄错了? 麻六出了麻袋,眼珠子就贼溜溜乱转,徐泽懒得废话,直接说:“此处便是梁山,寿张县市面上卖的弓水鱼都出自我梁山。” “啊!” 要了命了!近日弓水鱼的谣言,可都是从自己这里放出去的,麻六赶紧说:“不关小人事啊,都是田贵使唤的俺,他给了俺200文钱,俺真的就是传个话。” “哦,田贵是何人?” “田贵是县里的屠户。” 徐泽起身,边走边问:“他一个屠户,能跟我梁山有甚过节?” “小人,小人实不知。” 徐泽已经走到麻六身前,麻六压迫感骤增,突然灵光一现。 “小人想起来了,田贵舅舅家的姐姐,嫁给了县衙手力张前。” “哦?一个手力也打敢我梁山的注意!这个张前和章元、郑成有甚关系?” “啊,小人不知。” “我这人向来公平,你虽然无故招惹梁山,我也不为难你。”徐泽的大手抓住麻六的细脖颈,来回比划几下,“既然你确实不知,那——就给你一个痛快吧。” “啊!”麻六想跪却被杜迁提着,跪不下去,急得涕泪齐流,哭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饶命?你的命值多少钱?给我一个饶你的理由,或者相应的价钱。” “小人上有八……” 看到徐泽彻底变冷的脸,麻六赶紧改口。 “小人,小人,……小人见过县城常平仓偷卖库粮!” …… 次日,县衙放衙后,郑成处理完几份案牍,出了县衙,打算四处转转。 走不到三五十步,就听有人喊“押司”,郑成扭头看时,却是个闲汉,郑押司惯会做人,也不恼怒。 “秦二,何事找我?” “小人怎敢打扰押司,只是早间有人托小人给你带封信。” “此处不便说话,随我来。” 片刻后,街边茶馆内,郑成拆开信,见是一份口供,三两眼看完,不动声色地塞进信封,装入袖内。 “送信之人可有交代?” “说是在押司家专待你回去。” “好胆!” 郑成脸色瞬间大变,起身直奔县衙而去,才跑几步,又折了回来,摸出一串铜钱,递给秦二,转身,径自回家去了。 刚走进院子,屋内一人便笑吟吟地迎了出来。 “郑成哥哥,可让小弟好等!” 郑成不答话,进屋后,见堂桌上还摆着礼品,家人也平安无事,貌似刚才还和此人相谈甚欢。 冷着脸带来人到了厢房,关上门,郑成压低声音,喝问:“徐泽,你究竟是甚意思!” “泽与哥哥交情匪浅,今日得知有小人作祟,说哥哥坏话,小弟赶几十里路,登门告知哥哥,怎的,错了?” 徐泽语带委屈,说完,也不待郑成安排,自己找把椅子坐下,模样却甚是惫赖。 “你——” 郑成心里非常清楚,梁山是帮什么人,但上山清查户籍之前,县尊老爷就定好了调子,自己这黑白通吃的“极恶小人”就更没理由说实话。 再说这常平仓,常平常平,每年新粮进旧粮出,有些出入,实在正常不过,只要账目做平根本就不是事。 就麻六那满是漏洞的口供,便是到了州衙,咱老郑,也不怕,对,不怕! 而且,官府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渔盗头子操心了? 送信上门,是好心,还是威胁? 原本,就疑心康家庄灭门案和梁山有关,现在看来,分明就是这厮做的,真是好胆! 片刻功夫,郑成便理清了其中要害。 “呵呵,哥哥的不是,会错贤弟好意了。” 郑成换上笑容,拱手行礼,也找椅子坐下。 “贤弟你看,这事需怎的处理?” “哥哥说甚话,小弟怎敢给哥哥拿主意?” 小狐狸!不见好处不松嘴呀,郑成恨得牙痒痒。 “麻六是个没见识的闲汉,贤弟怎会识得此人?” “小弟和他本无交情,只是此人暗自散布谣言,才撞到小弟手上。” “甚谣言?” “前几日,有人告我梁山弓鱼灌水之事,哥哥当知?” 果真坏在这里,郑成马上想到数日前,张前随自己路过鲜鱼铺,随口算了一下鱼铺每日的流水,眼馋这其中的进项,询问自己鱼铺掌柜是什么来路,郑成虽然猜出鱼铺掌柜康臻有梁山背景,自己也得了些梁山的好处,但徐泽虽然话语恭敬,每次上山也有好处,只是相比梁山做的事,这点钱明显满足不了郑成的胃口。 有愣头青出头试试水,看下徐泽的反应也不是坏事,郑成便未做任何暗示。 郑成当然知道徐泽不会忍气吞声,但梁山离县城这么远,其人不想造反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找自己摆平此事,如此,自己就可得好处还做好人。 只是,没想到这厮如此果决,行事还如此肆无忌惮,完全不讲江湖道义。 “我记得当日诬告之人不是麻六,莫非另有故事?” 徐泽直直看着郑成。 “哥哥真不知此事?” 郑成被徐泽盯得有些发毛,却不敢发作,眼前之人可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真要惹毛了徐泽,这低矮的寿张县城墙可保不住自己一家平安。 “贤弟甚话,哥哥又不是能掐会算的诸葛孔明,怎知是何事?” “其实也没甚事,就是麻六供出自己乃受县衙手力张前指使。” “呃,其中一定有诈,张前当不会如此孟浪,贤弟切莫偏信。” “哥哥此言当真?” “当真!” “也好,既然事情已经说清,小弟就不赖在哥哥家吃饭了。”徐泽起身就走,快出门时,随口问了一句:“张前是城关张各庄人吧?” “贤弟且慢!”郑成一听此话,顿感汗毛倒竖,赶紧追了出来,道:“哥哥在县衙还有些微薄人望,不防今日做个东,请贤弟和几位同僚,到同庆楼吃杯薄酒如何?” “怎敢劳哥哥破费,已到月底,两日后,梁山将与康家庄在洼西联合举行运动会,哥哥既喜热闹,何不前来看看?” “好,一言为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五十七章 震慑 出门后,徐泽对送行的郑成随口提了句“麻六在城郭东山废窑内”。 送走了徐泽,郑成紧跟着出了门,找到正在和几个闲汉喝酒的张前。 二人火急火燎的赶到徐泽所说的废窑,刚挪开窑洞口的柴火,麻六血呼呼的头颅便就滚了出来,吓得毫无准备的张前一屁股跌坐在地。 张前对鲜鱼铺关注有一段时间了,在询问郑成之前,他还打探过张押司、章都头等人的口风,只有章元提了句康家庄现任族长是这铺子的前掌柜,其他几人都说不知道。 现在才知道,这些尅毒老狐狸,哪个不知这背后的人是谁,都分明把自己当傻子使唤了! 张前只是个“临时工”性质的役人,地位远低于县衙吏员之首的郑成,对于徐泽这样的狠人来说,和条死狗没啥区别,想杀便杀了。 前段时间康家庄灭门,那么大的案子,都草草结了案!自己这捏不上筷子的役人,就是死了,估计在县衙都不会起什么波澜。 好半响,张前才爬起身,腿又一软,跪倒在地,抱着郑成的腿直哭。 “郑押司,小人真是财迷了心窍,哪里敢招惹这灾星,小人一直都听押司的话,押司可得救小人一命啊。” 郑成直摇头,这张前以往下乡追催拖欠租税时,可是要多横有多横的,如今知道招惹了惹不起的人,马上就原形毕露,以前怎就不知你是这副怂样! “哎,贤弟,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便是我数次往来于康家庄和梁山,也不知这鲜鱼铺的背景。若说性命之忧,倒不至于,彼此本无不解之仇,彼辈今日之举,仅是个警告,勿要担忧。” 说的倒是轻巧,你未下水,当然不用怕,杀一个役人,不比杀一个闲汉更能警告其他人? “押司,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哪,以你之意,当如何?” “莫不如,借知县相公之名……” 话未说完,便见郑成面色阴沉得几乎凝结出水滴,张前咽了口口水,不敢再说。 “接着说啊!” 张前冷汗直流,跪在地上,“砰砰砰”直磕头,却是不敢再发一言。 郑成一脚将麻六的人头踢回窑内,放低声音压抑的吼道:“可是不服!就你有怨气?你以为麻六这人头是砍给你看的?郑某自为吏以来,何时受过此等恐吓,不还是得忍!” 郑成吼完,连喘几口粗气,终于将胸中的郁气吐完,渐渐恢复恢复平静,随意找块地方坐下。 “不要跪着了,过来,陪我聊聊。” 张前坐下,还一脸惶恐,自七年前跟了郑押司,就从未见其如此失态过。 这不长进的废物,到现在还没明白情况。 郑成虽说只是个小吏,但在这寿张县也是说话算得了数的,只是官场争斗激烈,即便自己平日再与人为善,身处其位也难免招人妒忌。 张前虽然上不了台面,但毕竟跟了自己这么多年,自己是不得不保。一旦放任他出了意外,岂不是让其他人看到了自己的懦弱? 鸡蛋一旦裂了缝,便是再小心保存,也会很快坏掉。 若是其他人敢如此要挟自己,郑成有的是办法让其悔恨自己的愚蠢行为。 可徐泽本就不是善类,官面上的那一套对他根本不管用,真要是把他得罪狠了,那可是说杀你全家就杀全家的主! 梁山这帮亡户才吃饱几天,行事竟然皆有章法,便是妇孺,也能行走队列。 其组织的运动会,争竞之激烈,呐喊之响彻,便是禁军也大不如,以其士气和争竞意识,只要装备刀枪,稍加整训,便是悍卒。 如今,梁山有人有钱有手段,已然不可制,至少寿张县不可制。 更为可怕的是徐泽此人表面张狂,实则行事极有分寸,即便杀人,也无人能抓其把柄。观其行事,明明没有在作乱的打算,只是,守着梁山弹丸之地,又能做甚? 当然,这些想法是不可能跟张前说的,年近四十的郑成,今日真是感受到了“拳怕少壮”,自己蝇营狗苟这么多年,竟还赶不上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 “贤弟,你我相识这么久,岂不知我的为人,郑某吃干,何时让兄弟喝过稀?此人三个月前才带着一个随从来到寿张县,康家庄灭门案真相县衙之人都有猜测,如今大宋盗匪四起,似此杀人夺财之事,枚不胜举,本也没甚稀奇,但其人杀了人不仅无事,竟然还能顺势洗白,放眼我大宋,有几人能够做到?” “再说今日之事,梁山距县城几十里,你前脚才找人放出谣言,后脚他便顺藤摸瓜找上了门,其嗅觉竟如此恐怖,行动如此敏捷,你可想过,他在寿张县还有多少隐藏的后手?” “便是奸滑如章元,去了一趟康家庄,被迫和徐泽演了一场好戏欺瞒知县相公,回来后可曾想过找回场子?” “梁山归治,这么顺利,你该不会以为苏知县、梁知州,还有朝堂诸公,皆不知其中的疑点吧?” “其人并非官宦子弟,不懂官场规矩,竟然也有如此算计人心之能!你我即便费心设局,能否一举擒杀此人不说,即便成功,以其在梁山的威望,若不能同时一举擒获梁山所有人,你我就只能坐等全族覆灭!” “何况州里才明发梁山归治的布告,我等敢诬陷梁山之人为匪,岂不是检举知州梁相公和知县苏相公欺君罔上,骂当今官家昏聩不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五十八章 少社队 洼西,一条平整的土路自康家庄延伸至水泊边的码头,岸边曾经常见的破烂窝棚和屎尿遍地的现象,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排整齐的砖房和洁白醒目的公厕。 常住此地的八户人家已经不再下水捕鱼。一则小船全部由同舟社收归统管,想捕也没船。二则每日倒腾仓库和装卸船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得闲还要维护道路、平整运动场。 但众人却毫无怨言,比起原本衣食无着、朝不保夕的水上生活,如今衣食无忧,税赋不管,如此神仙般的生活,还有什么好求的? 便是常来码头卸货的康、张二村村户,也在打听梁山还要不要人。 今日天蒙蒙亮,张大牛就早早起床,检查了一圈运动场。 所谓运动场,是利用三个大土包之间的洼地,平整出一片环形的场坝。 当初修路时,就在这里开石取土,按照徐泽的要求,梁山和康家庄生产生活产生的石炭渣和石灰渣,也集中堆积在此处,后来,营建队又花了几天时间,对此处地形整改夯实。 如今,三个土包基本连成一个弧形,山上挖出了一些勉强可以坐人的台阶,总之,非常简易和将就,只能在不下雨的时候使用。 唯一不讲究的,就是修建了三座公厕,不仅用了砖石,还用石灰浆刷白,非常醒目。 徐社首讲究,只要有人的地方,必然建公厕,也不让社员喝湖里的生水,洼西这边虽然只住了八户人家,但当初在修房的同时,就打好了水井,张大牛担心今日人多,用水也多,水井蓄水不及,昨日就安排人注满了伙房内的几口大水缸。 今日中午吃饭要用到的柴火也早已备好,张大牛有些不懂,明明有方便好用的蜂窝石炭,为甚还要准备柴火。 转完一圈,天已渐亮,张大牛摇铃喊醒众人。 集合后,安排早上的事务,忙活完了,才回家吃饭,其实,就是头日准备好的饼子。 洼西有专门的伙房,平日事多,众人就集中在伙房开伙。旬休时,在书院读书的娃娃们回到家里,又各自在家做饭。 今日事多,自然没时间再慢慢做早饭,昨天晚上就准备好了饼子。 回到家,发现稀粥已经煮好,用碗盛好了,放在炉子旁,张大牛才猛然想起,在梁山书院读书的二丫昨晚已经回了家。 “怎的不再睡会?” 方才十岁的二丫正麻利的洒扫屋子。 “爹爹,这好的大屋子,你也不好好洒扫,俺昨晚回来晚,都没看清,好不腌臜。” 每日都收拾的妥妥当当,这么亮堂,怎的叫不好好洒扫? 这女娃,才到梁山上了几天学,竟开始嫌弃他爹爹来了,也不想想两个月前,天天住窝棚的日子。 “嘿嘿,二姐回来了,爹爹懒会还不成?” “不成!快吃饭,一会儿,山上的人就要来了。” 张大牛端起碗,拿着饼子就要出门,背后响起二丫的声音。 “爹爹,别出门了,就在家里吃,俺洗了碗还有事。” 张大牛出门也没啥事,只是不习惯一个人住这么亮堂的屋子而已,听到二丫的吩咐,赶紧呼哧呼哧的喝粥。 “你慢点,也不嫌烫!” 二姐真像他娘啊,可怜浑家跟了自己十几年,前后生了四个娃,就活了二丫一个。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一日清闲都不得,张大牛想起已经死了三年多的浑家,眼泪不觉掉进了碗里,好在二丫正背身擦窗户,张大牛赶紧擦了脸。 二丫确实有事,准确的说,是昨日一起回来的11个孩子都有事,洼边八户人共有6个孩子在梁山书院住读,另外5个山上的孩子都是伶俐的男孩,昨晚都睡在另一间屋子。 不大一会,门外响起尖锐的竹哨声,二丫赶紧丢下手中的活计。 杨喜刚喊完“少社队集合”,二丫就第一个冲到了他跟前。 自从三个月前,穿上徐泽送的衣服后,原本有些怯懦却倔强的杨喜就变了性子,做事积极主动,敢于露脸,发现同舟社内有什么异常,也马上找徐泽或王四汇报。 在挑选去唐州挖碱的人选时,徐泽万没想到杨老实会主动跳了出来,临行那日,杨老实摸着喜儿的头,对徐泽说:“保正,俺怂了半辈子,还不如喜儿活得明白,喜儿在梁山跟着保正,俺没甚不放心的。” 杨老实走后,杨喜变得更加成熟,学习进步明显,多次受到陈淳的表扬。 徐泽自然也注意到了杨喜的表现,开设书院的同时,成立了少年社员队,简称“少社队”,安排让杨喜当了队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五十九章 会前 联合康家庄举行运动会,并不是为了好玩,这是徐泽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主要有四点考虑。 一则,康善才一家惨案知者甚少,绝大部分周边村对梁山的印象,还建立在“外来亡户”“有钱”“会经营”等一系列矛盾认知的基础上,尽管大多数人本分老实,但总会有一些不长眼的,徐泽个人其实不想和这些人一般见识,但同舟社作为一个集体,绝不能一直韬光养晦。 长期不显露肌和牙齿的结果,就是会使一些人误判形势,作出愚蠢举动,张前和麻六就是典型。 二则,康家庄这边,康善才虽死,但其管辖的都保并没有消失,不管是出于压制梁山势力的需要,还是此时的都保设置惯例,都保正都只能从康家庄内部产生,尽管苏县令不大中意康仁这个“最佳人选”,但原副都保正本就是个迂腐只知捞钱的族老,康善才这个都保正被杀,其人也有一定的责任,已被撸了。 另一方面,康善才三十年不遗余力地打击潜在竞争对手,就连推举大保长也煞费苦心,以至于其人死后,10个大保长中,竟挑不出一个合适的都保正人选。 苏县令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康仁这个都保正,县尊老爷不开心的后果,就是责成新任都保正康仁秋收后“严加教阅保丁,加强夜间轮差巡查,勿要再生村人遭戮之恶案”,还说“暇时亲至观摩保丁演武”,若不能让苏县尊满意,则“再选他人”。 拿到“尚方宝剑”的康仁踌躇满志,也想大干一场,顺便借机培植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但接手烂摊子没几天,就被接二连三的头疼事挫败,认清了现实后,干脆放任同舟社向康家庄和张岭渗透,而官府布告梁山置村并免除税赋的消息,更是让二村人心彻底浮动。 因此,在受邀上梁山观摩了旬休运动会后,康仁果断请求徐泽秋收后派人“指导”保丁训练。 在指导训练前,向康、张两村的村民展示一下同舟社形象,作为示范和震慑,也很有必要。 三则,随着梁山居民的份被洗白,子过得红火,同舟社内部形成极强凝聚力的同时,山上众人也隐隐有些开始排外,关起门来过子的思想开始抬头,徐泽来这个世界折腾了这么久,可不是为了当劳什子梁山村村长的,不能让这些家伙真把梁山当成了世外桃源,该拉出来时,还是得拉出来。 四则,同舟社社员主要来自亡户,别构成严重失衡,男多女少,如今梁山有钱也有了份,是该兑现徐泽当初的承诺,借机推销一下梁山的大好青壮了。 几前,徐泽便安排人以收购棉花的名义走村串户,言谈中“不慎泄露”运动会的一些消息。 永远都不要怀疑落后地区百姓对娱乐的渴求,后世在电视机普及以前,甚至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一些百姓为了观看露天电影,可以扛着椅子板凳,打着手电,携老扶幼,走好几里的夜路。 若是某地邀请戏班唱戏,周边的人为了抢到看戏的好位置,甚至会半夜就起,而一些位置较好的墙上、树上,绝对会扒满人。 娱乐生活相对丰富很多的后世都如此,就更不用说大宋了。 大宋名将种世衡知渑池县时,县中的山上有座庙因年久失修残破不堪,种世衡命人重修此庙,修缮的工程一直进行得很顺利,唯独庙中的梁木太过粗大,工人无法搬运上山,致使工程停滞不前。 种世衡挑选手下中强力壮的军士,命他们把头发剃光,打扮成相扑的力士,排列成行走在马队前游行街市,并宣布“x月x将在庙中表演相扑”。 到表演的子,全县扶老携幼,蜂拥上山,前往观看,等来的人差不多了,种世衡对前来的百姓说“今天是上梁的好子,请各位乡亲先帮忙搬运梁木,然后再观赏相扑表演”。 众人一听,还不赶紧的? 全都欢欢喜喜的下山,不多久梁木就顺利的搬运上山。 徐泽担心来的人太多会出意外,只敢把消息扩散到最近的几个村,并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一向积极的杨喜主动为少社队讨要差事,徐泽没做多想就同意了,但除了原本洼西的孩童,只准再出动5个人,杨喜已经占用了一个,实际只剩4个名额,一群孩子又进行了激烈的竞争,才确定最后的人选。 倒不是少社队重男轻女,好巧不巧,书院里子最活跃的两个女孩儿本就住在洼西。 杨喜站在队前,一板一眼的安排今的任务,二丫和另一个女孩芦花被安排专门烧茶水。 解散后,二丫就气鼓鼓的找杨喜理论。 “烧茶水一个人就够了,为甚要安排俺们两个人?” “灶台恁高,一个人又是烧火,又是转水,烫着怎办?” “就那几只茶桶,便是全部装满茶水,也费不了小半。” “你先把茶桶装满了,再来找我!” 二人正说话间,水泊中,同舟社的大船已经进入视野,二丫不敢再耽搁,赶紧跑去烧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六十章 亮相 第一艘靠岸的船上是保丁队的50人。 同舟社如今人数已超800人,保丁队也扩张到8个什,今天只来了5个什。 按照徐泽“在陌生地域行动”的要求,保丁队要单独开伙,下船后,梁义留了一部分人卸船,另外的人则拿着特质短锄,到预定地点挖行军灶。 第二艘船是褚垠负责的保障厅,船上不仅装着今日下山人员的给养,还有锅碗瓢盆和桌椅等物资。 两艘船都要下货,立时堵住了本就不大的码头。 洼西水位很低,后面跟着生产厅的船怕搁浅,不敢靠岸,船上之人只能焦急地等待。 杨喜找到梁义,说保丁队把本该供给保障厅的部分柴火也搬走了,梁义赶紧喊人搬回去,眼看行军灶就要挖好,派人来找褚垠领粮食菜蔬,才发现保障厅因为人少,还未卸完船,急需的米面居然放在舱底,梁义急忙招呼人手过来帮忙卸船,慌乱中,又有人被挤下跳板落水…… 徐泽是随保丁队行动的,下船后,他径直走到近处的高台上,看着忙乱成一团的码头,一言不发。 由于码头的混乱,早餐时间比预定计划晚了快半个时辰,昨日还趾高气扬,发话要给“岸上的土贼长长见识”的众人,全都垂头丧气,喘气都不敢大声。 饭前,徐泽集合同舟社大小负责人开了个短会。 “好了,都抬起头!今日我搞紧急集合,打乱了原本计划,早上的行动如此混乱,要说错,诸位都能说上一大堆,我作为社首也有,但今日我等来此,不是为了挑毛病的,所有问题等运动会结束了,回去后再说。” “喊诸位过来,是研究如何把今日的事办好。一是讨论活动计划要做哪些调整和完善,二是回去后,给众人鼓足气,不要再苦着脸!” …… 辰时四刻,十里八乡的村人便陆续结伴而来,过了康家庄,离洼西还有一里许的道路转弯处,就见着同舟社已早早安排了人手引导,其中两个孩童忙碌地统计着各村人数,另外三名绑着袖标的青壮则忙着分流人群。 三人以下的,请其在旁边凉亭喝茶,等候其余村人来相互指认。 人多的,则根据不同地域,发给领头人特式小旗后放行。 若是远来的游商小贩,无人能证明其身份,则在检查其未携带利刃后,安排到专门的交易区。 所有人进入运动场前,会有专人根据其手持小旗样式,指示其到相应旗帜下的区域就坐。 随后,又有人核实本区域内的人是否彼此熟识,并介绍运动会基本流程,指示饮水、公厕、交易的区域,活动路线和时间,强调相关注意事项等。 若是有人不守规矩,偏要乱跑,现场交叉巡逻的保丁队也不是吃素的。 郑成、张前为了赶上今日的运动会,昨日就寻了个督导秋税的由头,住在了李家村,待二人到达洼西时,现场已有六七千人,而且,来路上还有人陆续赶来。 运动场外有人在警戒,到场之人皆分区落坐,人员出入各靠右行。 游商小贩集中售卖,不用吆喝,客人自来。 运动会尚未开始,为免众人苦等,同舟社拿出一些奖品,鼓励各村依次荐人下场秀“绝活”。 再朴实的村人中,也会有性子跳脱者,就算没有奖品,也有人乐意当众展现自己的才艺,更何况此事还涉及到各村的“荣耀”,若是尚未婚配的年轻人有亮眼表现,兴许还能借此机会,结得良缘。 由是,唱曲的、打拳的、耍棒的、翻跟头的,逐一上演,不时博得满场喝彩。 由于管控到位,现场的人虽多,却是秩序井然,喧闹而不嘈杂。 郑成、张前被接到甲一区时,徐泽正在盘问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郑成识得此人,正是县城的偷儿叶车,估计这厮从甚处得知了今日的活动,想混进来顺点钱财,不成想,还未动手,就被徐泽的手下之人给拿了。 安排到甲一区就坐的各大姓族长、耆老见郑成、张前到来,皆纷纷起身打招呼。 徐泽摆手让杜迁将叶车带走,也起身热情的招呼郑、张二人,态度甚是诚挚,仿佛大前天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般。 张前望着被带走的叶车,神情有些恍惚,郑成倒是好城府,丝毫看不出异样,笑容满面的为徐泽介绍张前。 “这位便是县衙的张手力,请徐观察以后多多关照。” “下吏张前见过徐观察。” 张前腿一软,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神情惶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六十一章 头赏 徐泽名义上是州府任命的衙吏,张前自称下吏勉强说得过去,只是,此时不比几百年后的满清,上下级之间却是不流行跪拜之礼的,衙门的吏员见到知州知县也只须抱拳,大庭广众之下大礼跪拜,已经不是夸张,而是超越常识了。 在已二区的阮小五看到这惊人的一幕,赶紧拉自家二哥的衣服。 “二哥,那边跪着的可是县衙张税吏?” 待阮小二扭过头看时,张前已被徐泽扶起,现场人声鼎沸,阮小二又不会唇语,自然猜不到那边发生了什么情况。 只见着徐泽拉着张前,似在说笑,张前则神态恭敬,频频点头,一副受教之态。 阮小七觉察到两位兄长的异常,扭头看了一眼,抱怨道:“二哥好没趣,方才徐泽哥哥邀咱们坐甲一区,你偏要守甚规矩,这会还是觉得那边好吧?” 知道小七误解了老五和自己的意思,阮小二嘿嘿干笑,也不解释。 正好场上锣鼓声响起,参赛队员入场,运动会开始,瞬间转移了小七的注意力。 既然是联合办会,康家庄当然也组成了自己的代表队。 比赛前,梁山就专门安排人到村里,讲解和示范了各类比赛的规则,组织参赛队员筛选。 康狸凭借过人的爬杆能力,拼到了一个参赛资格。 最先开始的是摔跤,爬杆比赛排在第四位,康狸入场仪式结束便回到候赛区活动身体。 其人原本还信心满满,指望爬杆赢个头赏,只是本村最壮的康魁在第一轮摔跤就被对手放倒,再想到入场仪式时,前面梁山参赛队服装统一,步伐整齐,对比本村参赛队的衣衫破烂,稀稀拉拉,康狸顿时一阵没来由的心虚。 其后的两轮摔跤和投掷标枪、两千步跑交替进行,尽管场内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康狸却全没心思看进去,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头赏三石粮,次赏一石,三赏就只有半石了”。 康狸家里五口人,仅有山地四亩,是正儿八经的五等下户,全靠耕种族田维持生计。康善才死后,其一家人才知道,原来自家耕种的那部分“族田”,早已转到康善才名下,而康善才被灭门,其费尽心机吞并的“族田”又成了“绝户田”,按朝廷律令,全都收归官有,说是用于甚“县学”开支。 康狸一家也由原来给“族里”种田,变成了给官府种田,只是如此以来,各项烂七八糟的租税加起来,比原先又多出了一截,本就艰难的生活变得更难。 村里办石灰窑,一群人挤破头,康狸没挤上,给梁山修路倒是分了一些粮食,但终究不多,而且修路不必烧石灰,终究是一锤子买卖。 就盼着今日能拿个头赏,如此也许能过个“肥年”。 终于轮到康狸上场,其人反而镇定下来,一共六根光滑的树杆,康狸抽签选到了三号杆,待锣声响起,其人一马当先,蹭蹭蹭爬到杆顶敲响上面的锣,再下到地面时,最慢的那人还没到顶。 当主持比赛的郑天寿(白面郎君的名头真不是白叫的,其人上山后,便因俊朗的形象和不俗的言谈,迅速承包了同舟社各类活动的司仪任务)拿着铁皮喇叭询问康狸获奖感言时,康狸憋了半天,脱口喊道:“俺,俺就想赶紧回村,借箩筐过来挑粮食。” “哈哈哈——” 场下原本安静下来,听其发言的乡民顿时笑翻一片。 如今同舟社生意做大,已经很少从寿张县城购粮,改由合蔡镇直接购买江南运来的漕粮,价格反倒比寿张县还要低些许,只是相应的,南方产的稻米替代北方粟麦,成了梁山的主食。 因为参赛的只有已经通车的康家庄,同舟社赛前便备好了运粮的大车,只待比赛结束,就把奖品一并送到康家庄,自然用不着康狸回村借箩筐来挑,安下心来的康狸,终于有心思看接下来的比赛。 投掷石球和跳远之后,就是最激动人心的蹴鞠比赛,很可惜,因为缺乏训练,康家庄蹴鞠队还没能适应比赛规则,只能闷闷的观摩同舟社内部的表演赛。 不过,来看热闹的乡民可不知道这些,全新的规则带来的是灵活的战术、巧妙的配合和激烈的对抗,释放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情,迅速感染了现场的所有乡民。 比赛开始前,郑天寿刻意将观摩人群安排为两个区队,分别为比赛双方呐喊喝彩,同舟社还安排人手随两边进攻敲响锣鼓,摇动旗帜,直接带动各区呐喊之声如潮。 场上激烈拼搏,场下嘶喊连天,徐泽则邀请郑成和张前,到赛场外的帐篷内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 直到吃完饭,见徐泽始终闭口不谈前几日的事,这要是再回到赛场,今日就便没机会解释清楚了,心事重重的张前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又要跪下,被徐泽止住。 郑成也终于沉不住气,拉着张前说道:“徐观察,张手力办事欠妥,人却是极实诚的,便是我这押司之职,也少不了张手力的支持,观察但有吩咐,还请明示,成绝不敢推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六十二章 簿籍 “哥哥言重了,莫要折杀小弟。”老奸巨猾的郑成都已经泼下脸来了,徐泽也不能逼人太甚,道:“不瞒哥哥,泽确实有些想法。” 说完,徐泽转眼望着张前,笑而不语。 张前被看得额头直冒冷汗,苦着脸偷瞄郑成。 郑成暗自摇头,这厮平时倒是灵醒,怎的一受惊吓,就如此迷糊,赶紧找个借口打发张前回去看球。 待张前走远,徐泽压低声音问道:“不知康家庄和张岭二村,每年除了正常的税收之外,县衙各官吏能从中拿到几许钱财?” 郑成低头沉思,倒不是不能与徐泽明言,只是县里吏员不少,但凡职责上允许下乡的,有事没事都要到各村耍威风讨好处,而各人的秉性、胃口各异,又不可能明码标价,真要细算起来,却是没谱了。 “具体数字确难推算,但一年百十贯总是有的。” 不要觉得两个村百余贯很少,须知寿张全县十二万多人,辖三乡一百一十六村,各村有穷有富,康家庄和张岭其实是相对较穷的,又因远离县城,县城官吏来的也不多,一年都能刮到这么多油水,全县加起来就可想而知了。 “哥哥也知,如今我在这康家庄和张岭都有产业,而且从地域上讲,康家庄和梁山也实为一体,小弟有意承下这两村赋税的收缴,哥哥可否帮忙从中运作?” 郑成顿时无语,今天自己和张前都送上门来了,这还敢说不可么? 本朝税收操作上为民收民解,就是“包税制”。 即官府只管制定民赋簿籍,每年夏秋两税征收前,官府根据簿籍测算各村应上交税额,交由里长或保正负责征税。 里长、保正也不直接收税,而是在里甲内,每十户中选一户作为催税户,被选中的村户称为甲首(原称户长,熙宁变法建立保甲,由是改为甲首),因为主要负责催税,又称催头。 甲首如果无法完成催税,就要自家拿钱财贴补,里甲如果无法完成应缴税额,也一样要自己贴补。 收税的差事,对老实人来说绝对是沉重的负担,每年收不上税而家破人亡的甲首大有人在。但对于黑心又有手段的人来说,这个就是权力,凭此权力能够操作的事情不要太多。 康家庄和张岭同属一个都保,康仁这个保正本就是名正言顺的都保收税负责人,而康仁实际上又被徐泽操纵,也就是说徐泽早就拿到了这个收税权。 郑成当然不会傻傻的认为徐泽自己犯了糊涂,讨要自己已经到手的东西。 “贤弟莫不是有意干预版簿定籍?” “正是!”徐泽承认的倒是很干脆。 “这——” 郑成真是纠结了,如今朝廷制度逐渐崩坏,版簿之制自也是弊病丛生,不然的话,死鬼康善才如何能把大量的族田化为私有? 但版簿修订毕竟事关国家根本,谁都不敢做得过火,康善才辛苦经营了三十多年,也没能吞完全部族田。 “不瞒贤弟,两村田产本就不多,便是在版簿上做些许文章也可,只是不知贤弟有何要求?”郑成怕徐泽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特意将“些许”二字拖长。 “哥哥多虑了,小弟岂会昧着良心贪那三五亩田。” 徐泽也是无语,这位郑押司倒是玲珑心,只是也太小看自己的志向了。 “小弟之意,只有一点,彻底理清两村户等的实际情况,如田亩,要知哪些是虚报亩数,哪些是伪报田等,哪些是托名诡寄之类。” 郑成呆呆的盯着徐泽,半响才说:“贤弟莫不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吧?” “哈哈哈,你看我像么?”徐泽也是被郑成逗乐了。 “哥哥放心,小弟知道轻重,我只需理清、掌握两村的真实情况,并不需要彻底厘清,牵扯到哥哥也为难的田产,小弟不会追究。理清后,完成每年税收的基础上,再奉上两百贯钱,供哥哥打点县衙各司。” “好吧,回去我便抄录版薄副本,三天后交于你。” 虽然不明白徐泽的用意,郑成还是明智的选择合作,明年恰好又是闰年,又要重新编造民赋簿籍,届时徐泽自会知道两村的具体情况,也肯定会插手进来,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也许有人会认为,徐泽既然已经初步掌握了康家庄和张岭,干脆安排人一家一家的清查户等田产,不是更容易得到准确的数据。 嗯,这么想——就太单纯了! 那是还因为不了解大宋的田亩、编户和税收制度。 徐泽原本对大宋的田亩户籍制度本是一支半解,但封建社会所有的社会矛盾基本都可以追根溯源到田亩户籍制度,而梁山上又多的是各种原因失地的农户,徐泽这段时间专做了大量的深入调查,才慢慢搞清其中的一些门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宋朝赋税制度略谈 赋税制度是朝代存续的根本,只要赋税制度没有崩坏,拥有广袤国土的战略纵深和众多子民拥护的王朝,哪怕在前线一再失败,也可以凭借雄厚的国力,迅速拉起一支生力军再的“托名诡寄”。 还有第五等有产税户虽名为有产,但所纳不过尺寸分厘、升合抄勺,虽有若无,不能自给。 而如梁山亡户,即便没田没家业,但有船有网,能捕鱼创收,也必须要交渔税。 还有一些佃农,虽然没有耕地,但尚有一些墓地、房基地之类等非耕地,也同样列入主户的户籍。 四、五等户和以佃农为主体的客户之间,便如康家庄下户康狸和梁山水泊亡户作比较,彼此之间其实并不存在很分明的界限。 目前构成同舟社的社会阶层毕竟还是相对单一,所以,徐泽花费心思调查出的结论其实还很不全面,很多“资深地主”才能彻底掌握诸多的赋役转嫁的专业技巧根本就是闻所未闻。 比如一些地主为逃避赋役,把自家一户分为数户,降低了户等,这就叫“诡名子户”,由于变相隐瞒了财产,就可以不交或少交赋税。 还有一些地主“假佃户之名”,把土地投献给官户,成了名义上官户的佃户,这就叫“诡名挟佃”,官吏只有把诡名户的负担加给其他户,而这些上户有力之家依约分租课,券契自收,托官户后,照旧经营经营自己的土地,并未真正失去土地所有权,耕种土地的也还是原来的佃户。 当然,徐泽目前还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这些专业性很强的技巧要等到日后清理康家庄和张岭二村户籍田亩中,郑成详加解释后才知道。 而大宋官府摊派乡民的各种赋役,又大体有四种方式: 第一,按各户田地的数量和质量,例如两税; 第二,按各户的人丁,例如丁税; 第三,按各户的户等,例如差役; 第四,按各户的家业钱或税钱等数额。 即是按划分乡村主户户等的财产标准,例如役钱与和买。 这几种方式经常交错重叠,例如两税虽为土地税,而其支移和折变却往往依据各户的户等高下,而有输送远近之别,折价贵贱之别。 役钱是神宗朝王安石实行免役法时新增的赋税,最初的规定是役钱由一、二、三等户分等缴纳,而四、五等下户不纳役钱,但很快“又令四等以下均出役钱,未几,又令只据税钱,不用等第”。变成了不管户等家境,管你有钱没钱,是人就得交钱。 户籍和各种赋役的划分就已经如此复杂,再联系到大宋不限土地兼并,一田十年易八主,想绕过掌握历年版薄的官府,自己理清治下村户的户等和税额,即便是积年老吏,也很难做到。 最底层的下户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家产和所耕种土地情况吧?其实不然。 比如康狸一家,原以为自己耕种的田地是宗族的族田,却不知早在几年前就成了康善才的私田,等康善才一户死绝,康狸才搞清这其中的道道。 随后,县衙郑押司又说根据大宋刑统,户绝田必须全部收归官有,仍可以租给他家耕种,但租子要直接交给官府。 没见识的康狸便真的信了,当然,他也不敢不信,不信就别想租种“官田”。 这还是康家庄这等远离城市,经常遭受水浸危害,少人问津的一般田地,真要是开封、江南等官户、大户众多又肥沃的膏腴之地,牵涉的利益更多,土地的归属和划分还要更加复杂。 大宋的田亩和税收到此时早已是一笔乱麻账,真正能搞清楚中间内幕的,理清各方利害关系的,也只有郑成、宋江这类“奸滑胥吏”。 由此可知,不管是谁来担任知县,只要想顺利收上税都少不了郑成这类掌管民赋簿籍的押司,这才是其能在县衙“说上话”的底气所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扎根梁山 第六十三章 扎根 由于大宋不限土地兼并,一田十年易八主的现象非常突出,想绕过掌握历年版薄的官府自己理清治下村户的户等和税额,即便是积年老吏,也很难做到。 比如康狸一家,原以为自己耕种的田地是宗族的族田,却不知早在几年前就成了康善才的私田,等康善才一户死绝,康狸才搞清这其中的道道。 随后,县衙郑押司又说根据大宋刑统,户绝田必须全部收归官有,仍可以租给他家耕种,但租子要直接交给官府。 没见识的康狸便真的信了,当然,他也不敢不信,不信就别想租种“官田”。 实际上,等拿到簿籍副本,康、张二村簿籍的混乱,远超他的想象,当然这是后话了。 正是基于这种现实,徐泽才产生了依托郑成理清康、张二村簿籍的想法 徐、郑二人该说的事情谈妥,外面的球赛也进行了大半。徐泽起身,向运动场走去,郑成因想着心事,稍稍落后了几步。 “贤弟!贤弟!” 出了帐篷,未行几步,郑成突然喊住徐泽,场内刚好响起一阵的如雷般的呐喊声,快要压住了郑成的声音,郑成小跑上前,向徐泽深鞠一躬。 “愚兄年近不惑,自认还是识得一些人的,却真看不懂你此番所为,贤弟可否为愚兄解惑?” 徐泽拍了拍身旁柳树的树干,笑道:“哥哥,这有何好疑惑的?树高千丈,离不了根,小弟既已落户梁山,所行当然是为了把根扎于此地。” 回到场内时,很自然的又换成郑成走在前面,走到甲一区,郑成还未来得及坐下,球场上,熊蒙就上演了一个漂亮的倒挂金钩动作,并成功射门,郑成忽地挥拳跳起,跟着全场观众一起忘情呐喊,跟在其身后的徐泽不禁暗暗佩服这位“哥哥”的好演技,这是真喜欢蹴鞠呢,还是真喜欢? 紧张刺激的蹴鞠赛终归到了结束的时候,郑天寿再次登场,宣布比赛结果,组织颁奖仪式。 所谓颁奖,当然不可能真把奖品——粮食现场发给获奖个人扛起。 自是由郑成、徐泽和康仁,给各项运动前几名颁发纪念品,纪念品选择的是苇编箩筐和提篓,很有乡土气息。 在选定纪念品时,郑天寿曾提议簪花,不花钱还时髦上档次。 时人爱簪花,今上每次出游,都是“御裹小帽,簪花,乘马”,护驾的下级官员、侍从也是全部簪花,官家为此还制定了专门的细则,比如赐给贴身卫士每人衣袄一领、翠叶金花一枝。 原剧情中,小旋风柴进就是靠一朵翠叶金花才混进睿思殿的,大名府押狱蔡庆“生来爱戴一枝花”,病关索杨雄也是“鬓边爱插芙蓉花”。 不过,此时已到深秋,鲜花不好找,而且徐泽也觉得大男人簪花,就如同晋时士人好涂脂抹粉一样,忒别扭,由是改为生活用具,对穷苦的庄户人家来说,能吃能用的生活用品,反倒远比只能看不能用的鲜花实在得多。 颁奖之后,郑天寿宣布了徐泽刚刚作出的决定:根据各村话事人的提议,今日到场的十二村定于明年上元节,联合举办一场规模更大的运动会。 随后,运动会闭幕式,先是让获奖者跟随满载粮食的马车游场耀功,其后,跟着的是梁山和康家庄两支参赛队的其余人员。 所有参赛队员退场后约半刻钟,随着一阵嘹亮的呼号声,手握木枪的梁山保丁队踏着整齐的步伐进入运动场。 运动场上,梁义挥动大旗,保丁队根据旗语,不断变换各种队形,做出持枪行进、端枪推进、排面突刺等战术动作。 得益于早些年前保甲法的严格执行,即便见识甚少的乡人,对保丁操练也不陌生,但以往的训练一般以个人技艺为主,即便各都保的合练,也是各带武器,着装乱七八糟,训练内容也只是简单的旗鼓信号识别和队列队形,基本上能够走到一起,不乱自己阵脚,便可称一声“训练有素”。 似梁山保丁队这般,统一且明显适于战阵的短打,力量感十足且整齐如一人的动作,虽只有五十人却声震云霄的呼号,却是乡人们平生仅见,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场上的肃杀气氛迅速感染到观众席,原本嘈杂的观摩区迅速安静下来。 甲一区,徐泽则正气凛然的向郑成、张前和各村耆老解释,道:“自上月被募为水泊乡户衙吏以来,泽夙兴夜寐,编练保丁,巡查水泊,总算收拢了所有亡户,消除了水泊内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只是梁山水泊水面甚广,仅靠梁山一方之力,难免有所疏漏,为不负知州梁相公重托,维护此方治安,必得齐抓共管。泽提议与各村加强联系,定时互通信息,以避免康家庄前保正康善才一家灭门这样的惨案再次发生,各位意下如何?” 在场的无不是人精,如何听不出徐泽“康善才一家灭门惨案”的言外之意,没见县衙郑押司、张衙吏都无话可说,自己还想如何? 于是,众人纷纷称善,皆言“正该如此”“早前若有徐观察在,康善才想必也无事啊”云云。 看着眼前这幕,郑成心下暗叹:“徐泽这厮,是真的要在这梁山水泊扎根啊!” (第二卷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一章 莱芜 十月十三,兖州莱芜监第十八冶。 徐泽满脸失望的立在一座崩坏的炼铁炉前,虽然早猜到后世和此时的词义会有出入,但亲眼所见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眼前这个不足两丈高,上细下粗的圆台型炉子就是传说中的“高炉”么? 徐泽扭头,询问身旁之人:“严东家,莱芜监的其他炼铁炉是否也是如此规制?” “好教观察知道,此炉围法传自前朝(后周)莱芜监初建之时,实无规制,只是依炉砖的形制围砌而成,因砖的规制不一,炉子的尺寸都有些微差别。” 回话的严四郎约莫五十上下,满是皱纹的紫色脸庞堆满笑容,神态甚是恭敬。 见徐泽似有不悦,严四郎又赶紧补充道:“全监辖十八冶,高炉、平炉、小炉皆有,因各炉炉户多寡不一,各家技法略有差别,炉子的规制也不尽相同,最大的高炉有三丈多高,最小的仅丈余。” “高炉、平炉和小炉三者如何区分?” 尽管明知此“平炉”和后世的“平炉”肯定不可能一样,徐泽还是有一丝期待。 “高炉便是眼前形制,炼制生铁,也称‘大炉’或‘蒸矿炉;平炉形如方柜,以泥覆生铁和柔铁片炼制成团钢,也称‘方炉’或“柜炉”;小炉形制多样,主要用于炼制生铁为熟铁。” 严四郎的回答很专业,只是答案却令徐泽更加失望,那个平炉也没啥好指望的了。 “团钢”“灌钢”虽名为钢,其实还是熟铁,二十余年前,沈括就在《梦溪笔谈》论证了这点。 四日前,汤隆传回“莱芜监炉户严四郎欲转让照贴(冶铁许可证)和高炉炼铁技术”的消息,徐泽便带人急匆匆的驾着快船赶到此地。 只是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满以为天上掉馅饼,到头来却是空欢喜一场。 汤隆上山后,徐泽对这个水浒中名头最响的铁匠还是抱有极大期望的。 先是安排他和史家村铁匠史汖一起,打制了一批同舟社急需的武器和劳动工具。 待有了空余,徐泽提出制作工兵铲的计划,汤隆看了图样,直言若要达到要求,须全用百炼钢,徐泽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改为尺寸更小,比起工兵铲不甚好使,却胜在成本低、制作容易的短锄。 后来又安排二人各自独立打制一根长两尺的“铁管”,鼓捣好了几日,史汖打出的铁管很厚,外径约为八面体,内径很小,而且内壁根本就不平滑,以至于影响通视效果。汤隆的铁管明显比史汖要更像“铁管”,外壁更圆、内部也更光滑,但也仅限于此。 得知徐泽的用途后,汤隆坦言铁管的打制工期可随着工艺熟悉慢慢缩短,但受限于材质,铁管能够承受的膛压极为有限,很难达到徐泽的要求。 徐泽又问汤隆,若是让其他的铁匠打制这类铁管难不难?汤隆坦言大宋能工巧匠无数,自己虽然也在其列,但比他做的更好的也绝对不会少。 徐泽心下了然,指望一个或者几个能工巧匠做出一些神兵利器,然后疯狂暴兵一线平推,那绝对是异想天开。 只有拉开技术代差,或形成批量优势的情况下,先进武器才能成为优势;反之,就是给敌对方创造优势。 反之,在自己没有相应基础的时候,就盲目的搞火枪火炮,最后的结果,会极大概率被朝廷山寨并且反超,然后被对方以巨大的国力碾压。 所以,山上的事告一段落后,徐泽立即安排汤隆到莱芜监承买铁矿。 既然暂时不能搞火枪火炮,那就用好现在相对比较“白”的身份,参与大宋的社会分工,老老实实的挖矿炼铁,先积累经验和技术人才。 早在当初探索水泊看到莱芜监的铁课船时,徐泽便有了插手此处,积累炼铁经验的想法,多方打听之下,倒也搜集了一些莱芜监的信息。 大宋冶铁管理机构按管辖范围和规模由大到小,分别是“监”“冶”“务”“场”“坑”等,莱芜属于最大的“监”,有监和县两个独立的行政机构,县衙管民户,监衙管炉户,所有参与挖矿和冶铁的人家统称为炉户。 不同于他朝,大宋的炉户身份自由,来去自便,但“炉”却是相对固定的单位,有照贴才能开炉炼铁。 严四郎的曾祖只身来到莱芜监寻活命时,只能做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鼓风小工,传到其父时,就已经做到了炉头,等严四郎当家后,更是靠着四代人的积累,与人合伙,从原来的东家接过了高炉照贴。 其时官府课二成铁税,另外八成许自行售卖,最初的几年倒也得了些钱,但崇宁年后,朝廷改革铁政,在上缴二成铁课的基础上,另外的八成出产也要全部压价售卖给官府。 市面上生铁一般能卖到35文每斤,高炉全力运转一年也就能炼十余万斤铁,刨去课税、矿石、煤炭和人工成本等开支再分成,一年满打满算也就能得百十贯钱,而官府的收购价仅30文每斤,直接抹掉了大部分利润。 合伙人眼看利润微薄,撤资别寻他业。 严四郎却是个认死理的,认为如今天下太平,无论是百姓置业,还是朝廷兴土木,都少不了用铁,听说南方诸州上缴的铁课全作浸铜之用,天下到处都要用铁,而且需求不断增加,炼铁又怎可能没有出路?便咬牙坚持经营。 随后,京东西路坑冶司、提辖检踏置了又罢,罢了又置,政策时紧时松,加上官府因为屡屡拖欠炉户的铁料钱,不得不默许炉户私自售卖部分铁料补贴经营,倒也挺了下来。 谁知,近两年不知怎的,粮价不断上涨,严四郎早年经营好时,也曾置下了二十余亩水田,两个儿子,长子严冶随自己炼铁,次子严铁耕田养家,短期内倒是饿不死,但炉上雇佣的几个客户却是全靠工钱买粮,若涨工钱,自家便不得钱,不涨工钱,又留不住人,没奈何,几个惯用的熟手相继离去。 好在此时莱芜监多的是无以谋生的客户,有人一家老小拖累重,自也有人拖累轻,旧人去了新人来,还是能够勉强支撑的。 当汤隆以购置铁锭的名义,了解办矿买炉事宜时,严四郎便看在钱的份上,同他多聊了几句,劝这个精于打铁却不擅炼铁的关西汉子趁早死了这条心。 汤隆外表粗豪,内里却是极为敏感的性子,不谈其与表哥徐宁的狗血故事,只说当初徐泽离开延安,隐晦的邀其同行,其人还放不下身段。 不曾想,才过两个月,自己就落魄到要寄身徐泽之篱下。 到梁山后,徐泽所为更是大大超越汤隆的想象,了解的越多,感觉自己与徐泽的差距越大,当初没有选择一起来梁山就够后悔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做事的机会,承买铁炉的事没做成,怎能这么灰溜溜的回去? 寻了几天,暂时找不到合适的炼铁炉后,汤隆心一横,跑到严四郎的炉上,干起了拉风箱的小工,指望着边做事边偷艺。 严四郎当然能猜到汤隆偷艺的心思,也不知如何想的,其人竟然应了,只有一个条件——没有工钱。 直到初六大早被严冶唤醒,看到已经崩坏的高炉时,严四郎老泪纵横,终于想明白了自己为何迟迟不愿弃业的原因——这可是自家五代人百余年的心血凝聚之所啊! “严东家,莱芜监现有多少炉户,监衙又是如何管理各矿冶和铁坑的?”一阵沉默后,徐泽开口打断了众人的沉思。 “小老儿曾听监当相公提及哲宗朝时,莱芜监曾有主户七百六十四,客户二千二百八十七,现今具体户数实不知,只是以各冶、坑的经营状况推测,估计不会超过其数的八成。” 见徐泽听得很认真,严四郎又接着讲:“监衙官吏主要是核查各冶、炉、坑产额,并依此调整税额,对各户具体如何经营倒是不甚干涉。” “是不是说只要有照贴,多建了炉子多缴些税便可。” “确如观察所言。” 看来,选择此处确实没有错。 以梁山为中心,七百里直线距离以内的邢州綦村冶和磁州固镇冶务,冶铁技术都远比莱芜监先进。同样通水路(大运河),只比莱芜监远几十里的徐州利国监,技术也比莱芜监先进,而且规模更大。 徐泽放弃条件更好的三地,唯独选择莱芜监,看中的,不仅是相比其他三处“不起眼”的地理位置,更重要的是此处管理混乱,官吏眼里只有钱的“好风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二章 内行 “听隆哥讲,你家炉子六月份也曾崩炉停产过,为何高炉崩坏会如此频繁?” “好教观察知道,高炉确实易崩,但绝不会如此频繁,我家炉子半年两崩,实是因人手变动频繁,不熟悉炉子能所致。” 严四郎担心徐泽是在找借口压价,只觉心口滴血,若不是连续崩炉停产,使得已入窘境的经营雪上加霜,自己又怎会狠心处理这份“祖传”家业呢。 徐泽知道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说道:“严东家放心,照贴原价过户,绝不压价,徐某只是好奇此炉甚小,怎的这么容易崩?” 这炉还甚小?没见过后世高炉的严四郎自然无法理解怎样的炉子才叫大,但也不敢反驳,只得老老实实的解释。 “冶铁是以高使得矿石熔化,分离成胶状铁和矿渣,胶铁重而矿渣轻,两者一沉一浮,便会刮擦挤压炉壁和护,稍微处理不当,就会崩炉。” 徐泽对这个专业解释比较满意,当即拿出定金交于严四郎,只待到莱芜监勾当官处换了照贴,便可在此开炉炼铁了,不过这会临近中午,官老爷都有午睡的习惯,中午是不办公的,还得等到下午再去。 转对汤隆说道:“隆哥,待照贴办下来,此处便交于你打理。” 汤隆一脸严肃,答道:“社首放心,隆敢不竭力办好此事”。 徐泽点头笑笑,汤隆也不知受了甚刺激,上梁山后,仿佛变了个人,安心忍受梁山无酒无赌的生活不提,到莱芜监查探况,堂堂的打铁大匠,竟然扑下子做小工,这是不学到炼铁的全技术不罢休么? 虽然徐泽对期待中的“高炉”“平炉”变成了“竖炉”和“方炉”怨念不已,但严四郎这个熟练的炉户却是不会轻易放走的。 徐泽上前扒开崩坏的炉,审视良久,乃指着崩坏处,对严四郎讲:“听闻邢州和磁州的高炉形制和此地有些不同,其炉乃是内倾,能使炭火分布趋向均匀,炉料和炭火接触更加充分,不单能节省煤炭,而且炉料熔化下沉时对炉墙的摩擦更小,有利于炉料顺利下沉,延长炉墙寿命,听说彼处炉崩坏而停产的高炉就甚少。” 这些消息当然不可能是徐泽到此方世界才“听闻”的,来此处之前,徐泽专门翻看了延安带来的书稿中炼铁的部分。 徐泽虽是外行,讲的只是纯理论的东西,真作起来也是啥都不会,严四郎却是行家,马上就听出了其中的关窍,赶紧上前查看。 半刻后,严四郎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脑门上,如此简单的道理,自己怎的就没想到呢,这些年多少次崩炉停产和重建重炼,费时废料废钱,便是能减少一半的崩炉,也不至于窘迫到今天这步。 “照贴过户后,严东家可有计较?” “小老儿家中尚有些许薄田,得了钱,还能再买一些。”严四郎一脸的懊恼,没心思谈这些。 徐泽看看严四郎粗糙的大手,笑问:“听闻你家数代伺候高炉,如今弃业种地,不知这炼惯了铁的手,可扶得好犁耙?” “观察可,可是要留我父子继续炼铁?”严四郎不是笨人,当即听出了徐泽的言外之意,激动得胡子都开始抖动了。 “当然!你和令郎一月需多少工钱?” “十贯?呃,九贯也成!”十贯请两个炉头,确实不多,不过自家知道自家事,严四郎经营高炉二十多年,年景最好时,才能得百十贯,但赔钱的时候却更多,这些年下来,实无多少积蓄,反不如当炉头稳当。 “好,就十贯。这是底薪,再予你一成的提成,如何?” “谢东家!”严四郎拉住一旁傻站着的严冶,就要下拜。 徐泽赶紧止住严四郎和严冶,说:“严炉头,先别急,我还有话要说,此处甚狭,炉子既已损坏,便废了吧,新炉选在那里。” 严四郎在此生活几十年,即便不扭头,也知道徐泽手指之处正是河道旁的那片空地,赶紧出言劝道:“东家,牟汶河此时水量小,但夏水量却甚大,选在此处建炉,恐有失啊。” “无妨,且将此处河堤加固便可。” “不敢欺瞒东家,炼铁实是得些辛苦钱的勾当,若是投的钱多了,几时才能回本?”为了修座高炉加固一段几十步的堤坝,真是好大手笔,东家有钱可以不当回事,但若是后亏得太狠,你拍拍股跑路便是,我莫非真要回家种田? 徐泽有些好笑,几十步的堤坝而已,你要是知道同舟社营建队在梁山建码头、修运动场、改造山体、湖区等大动静,还不得惊掉下巴? 汤隆选择严四郎这家高炉,也是秉承了徐泽的要求,此处远离莱芜监治所,近处没有其他冶炉,最重要的是靠近河边,运料方便。 “选在彼处建炉,一则运料方便;二则可用水力鼓风;三则也便于后扩建。”徐泽看中那片空地,乃是为了以后发展,一个竖炉不挣钱,那便多建几个嘛。 莱芜监虽然很多技术落后于其他铁监,但由于紧靠一路西流的牟汶河,水力鼓风却是一大亮点,一旦熟练掌握此项技术,再转向研究水力锻锤和水力机,可以少走很多的弯路。 严四郎张了张嘴,想起高炉护的问题,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随后,徐泽邀请严氏父子到船上吃了午饭,顺便明确了三点大略方向:一是随着以后经营规模不断扩大,新高炉的尺寸也要不断增加;二是注意收拢技术过硬的炉户,经营好的话,再逐步涉及平炉和小炉生产;三是必须如实做好各项生产数据的记录和分析。 第三项实际是对汤隆说的,别说严氏父子了,整个莱芜监,九成以上的炉户都是不识字的。 饭后,徐泽又从船上取来同舟社研制了很久的耐火砖,严四郎研究了好一会,不得不实言相告:“东家,这砖能不能耐高得烧了才知,但砖芯太瓷实了,不抗缩胀,容易裂,做成的炉子很容易崩。” 徐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三章 不速之客 “等等,那人叫甚名?” 由汶水进入梁山泊水域不多时,今日轮值巡逻的张雄便给徐泽带来了一个非常意外的消息,以至于徐泽不得不再次核实。 “叫吴用,还有个甚字号,对,加亮。”张雄也有些纳闷,自上月运动会后,远近来投之人都是老老实实留在洼西,等待鉴别,唯有这个措大最是怪异。 “这人好是怪异,说有要事只能与社首单独相商。水营的阮家兄弟与他熟识,却叫俺们只管赶他走,褚善人(褚青)不敢擅自做主,只叫张大牛先好生管待。” 徐泽摩挲着下巴,笑道:“你去告诉大牛,要进同舟社,就得守咱们的社规。这个什么吴用凭什么特殊?让他和新来的一起每日出工,等鉴别完了,再送上山接受轮训!” 康家庄、张岭的整合刚刚开始,烟花即将定型生产,耐火砖还要重新研制,蒸馏酒设备气密性不太理想,第一批投入市场的香胰(肥皂)反响极好,朱贵来信说,嗅到商机的商贾纷纷打听哪里可以拿到货,还特意提到结识了一个叫“王伦”的人,这么多事亟待解决,自己哪有时间跟这个吴用磨叽? “若是那个吴用想走,便把他绑了!”说完,徐泽便自顾回到船舱给朱贵回信。 徐泽此举倒不是轻视吴用,恰恰相反,他对此人的忌惮尚在宋江之上。 吴学究其人究竟是“无用”,还是真的“智多”“加亮”? 要搞明白这点,就必须花一点篇幅介绍一下原剧情中吴用和宋江的恩怨,搞清楚整部《水浒传》中,真正推动推动剧情的人物是谁,晁盖何时被架空,宋江又是被谁逼上梁山的。 吴用首次亮相是在政和四年五月的七星聚义,距此时还有一年半的时间,但其真正布局的时间却在更早。 原剧情中,刘唐千里投晁盖,送上生辰纲的消息,想的是“此一套是不义之财”“去半路上取了,天理知之,也不为罪”。 但身为一方乡豪,根本就不差钱的晁盖却不想惹这件天大的祸事,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壮哉!且再计较,你既来这里,想你吃了些艰辛,且去客房里将息少歇,待我从长商议,来日说话”。 刘唐虽是粗糙汉子,却也听出了晁盖的话语中的极度敷衍,错以为是因为自己江湖身份不显,才为晁盖轻,想通过“打翻了那厮们(雷横等人)”“夺回那银子送还晁盖”,赢得“他必敬我”。 结果,刘、雷二人在东溪村外一番打斗,引出了吴用。 晁盖随口编的舅甥身份可以糊弄给钱就好说话的雷横,却骗不了浑身是心眼的吴用。 待晁盖赶来再次赔好话送走雷横,吴用马上发难,先拿“不是保正自来,几乎做出一场大事”“若再斗几合,雷横必然有失性命”吓唬晁盖,随即话锋一转,追问“这个令甥从何而来?往常时,庄上不曾见有”。 晁盖眼见瞒不住刘唐的真实来历了,才不得不请吴用到庄上议事,随后吴用解晁盖“七星坠屋”之梦,先强调“宅上空有许多庄客,一个也用不得”,随后又提出“有三个人义胆包身,武艺出众,敢赴汤蹈火,同死同生,只除非得这三个人,方才完得这件事”,而且“小生必须自去那里,凭三寸不烂之舌,说他们入伙”。 诡异之处就在于,郓城县的江湖大佬晁盖要办大事,居然要到寿张县才能找同伙,而且找谁不行,偏要找打劫时,根本就用不着其“专业技能”的渔户。 要知道东溪村和石碣村的距离可不近,以吴用的脚程,也要“今夜三更便去,明日晌午可到那里”(整整六个时辰,后世的12个小时),吴用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此人乃是凭着一条铜链就能让斗出真火的雷、刘二人收刀的“高手”,其脚力绝对不用怀疑。 吴用说“小生旧日在那里住了数年”“今已好两年不曾相见”,一年、两年是不能算“数年”的,最少也是三年,而“好两年”便只做两年算,加起来也至少有五年。 也就是说,至少在五年前,济州郓城县的书生吴用,就跑到郓州寿张县的石碣村,和一帮粗鲁的渔户打交道,而且,一住就是“数年”! 天下为局,苍生皆子,一心要做大事的吴用会这么闲,在石碣村花几年的时间做毫无意义的事? 再看智取生辰纲,初看甚是精彩,仔细分析,却满是漏洞。 比如说追查枣子的来源,须知其时为六月初四,枣树一般刚刚开花,晁盖等人假扮的是贩枣商,贩卖的只可能是陈年干枣,要知道即便是物资丰富的后世,要准备能够装满“七辆江州车”的干枣,也是不小的动静,大部分县级城市都不可能一时凑齐这些物资,何况是如今这个年代!顺着这条线索去找,一抓一个准! 或者,排查黄泥冈周边一日(重点是半日)脚程内村店、旅邸的住店登记(大宋官府严令客栈、旅邸必须要置立文薄,如实登记住客情况),也极易破案。 再一个,截生辰纲七人组来自宋、辽各地,口音、外貌都非常独特,真要下力查寻,同样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这么多明显的破绽,是吴用只会耍小聪明,计策拙劣么? 再结合前文吴用坚持要亲自拉三阮入伙,案发后又果断安排后路“我已寻思在肚里了”“一齐都奔石碣村三阮家里去”,其动机就已经非常明显了,所谓的“智取生辰纲”,根本就是个幌子,其真实目的就是——逼晁盖上梁山! 至于为何要逼晁盖上梁山,自然是因为晁盖有钱有人有武力更有江湖名望(这些恰好都是穷书生吴用没有的),唯独没脑子! 且不论吴用前番拉三阮入伙的可疑动机,只说当此图穷匕见之时,身在局中的晁盖还傻傻地问:“三阮是个打鱼人家,如何安得我等许多人?” 吴用道:“兄长,你好不精细!石碣村那里一步步近去便是梁山泊。如今山寨里好生兴旺,官军捕盗,不敢正眼儿看他。若是赶得紧,我们一发入了伙!” 晁盖道:“这一论极是上策!只恐怕他们不肯收留我们。” 吴用道:“我等有的是金银,送献些与他,便入伙了。” 官兵要来抓人咋办——去三阮家避难啊,三阮没实力庇护我们咋办——旁边不就是梁山嘛,梁山不收我们咋办——拿钱砸他们啊,钱哪里来——不是刚取了生辰纲么? 怎么样,一环扣一环吧? 且慢,吴用到此时还没有说实话,梁山是谁在作主? 白衣秀士王伦! 此人连一个在体制内抹掉了所有锐气,丝毫江湖名望也无的丧家犬林冲都容不下,又怎可能容得下晁盖这么一大票过江龙? 要的就是你容不下! 不然如何鼓动名声尚好的晁盖破坏江湖规矩,鸠占鹊巢,糊他自己一身屎,以后只能在做贼这条道上彻底走到黑? 至于后来的林冲火并王伦事件,根本就是最初算计之外的事,没有林冲,白衣秀士王伦也必须死! 须知,梁山早就是吴某人内定之所,容你暂住两年,代其开拓,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 …… …… ps,下面这部分原本打算放在“作家的话”,但考虑到在盗版网站(本书首发网站——)看书的书友不少,还是发在这里更合适一些。 本书上周就已经满足上架条件了,推迟上架的原因,基于两点考虑,一是种田部分没有完结,不想用寡淡无味的种田章节收钱。二是近两天的章节,可能会被一些跳章阅读的书友误认为是“毒点”。 看水浒同人的,有几个不曾怀有干翻宋江、吴用,替众好汉报仇雪恨,最后,再一举推翻腐朽大宋王朝的水浒梦? 而作者菌却是个另类,所谓“江湖野人”,不懂规矩、不守规矩、破坏规矩者谓之野。 野人写这本书,就是专门摧毁水浒原著中的一切江湖规矩,打倒所有好汉! 历史一再证明,乱世争雄,靠“意气用事”的“好汉”只可能涂炭生灵,一败涂地。若不能甩掉他们另起炉灶,就只能想办法把他们改造成能用的人才。 本书则尝试打倒好汉,再帮他们完成自我重塑,最终破茧成蝶,化身为真正能干大事的英雄豪杰。 重塑的过程是痛苦的,能接受的人肯定能认同本书,不能挺过的,在上架前退出,至少不浪费钱。 明天的更新《真·主角》,延续本章的推理,全部是作者菌原创,其中引用的所有对话和剧情,都来自于容与堂版水浒传,最初有两万多字,为防喧宾夺主,被我一再压缩到几千字。 这段推理关系到本书的基调和主线,不能砍掉,也不适宜单独放到作品相关里面,虽然是作者菌呕心沥血之作,但毕竟不能算“主线剧情”,也赶在上架前发出——只一点:若要转发,请注明出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四章 真?主角(上) 那么,晁盖是何时被架空的呢? 很多人认为是宋江上梁山后的事,其实不然,晁盖劫生辰纲的七人核心班底,三阮根本就是吴用的人,一下子便去了四个,刘唐武力有,脑子却比晁盖还要不好使,白胜已经出卖过晁盖一次,此时还没救出来,以后也肯定是不敢托以性命,最后的公孙胜倒是个聪明人,却是聪明过了头,信奉的是明哲保身,指望其为晁盖两肋插刀,呵呵。 实际上,从七星聚义的那刻起,晁盖就只是名义上的首领,甚至于吴用当初选在东溪村邻村坐馆教书,可能就已经选好了晁盖这个工具人。 众人上梁山不久,刘唐奉命到郓城给宋江送黄金,宋江不肯收,刘唐实话说“保正哥哥今做头领,学究军师号令非昔日,小弟怎敢将回去?到山寨中必然受责”,这句“学究军师号令非昔日”,意味如何? 再看宋江是如何被逼上梁山的。 宋江“担着血海似干系”,偷偷到东溪村给自己的好兄弟晁盖报信,所谓秘不传六耳,如此紧急又机密之事,报完信就应该赶紧走。 晁盖却偏要拉宋江到后院与刘唐、公孙胜和吴用见上一面,用意相当可笑,不过是给三个刚入伙的小弟显摆,“看见没,哥可是黑白两道通吃的”! 八面玲珑的宋江当然知道晁盖的用意,但出于对结义兄弟的信任,仍给了他这个面子,“略讲一礼,回身便走”,晁盖却嫌不尽兴,等宋江走了,仍犹自与吴用、公孙胜、刘唐三人道“你们认得那来相见的这个人么”? 在少有新闻大事的乡间,土皇帝般的乡豪晁盖,与“官府人”宋江之间地亲密交往,怎么可能是秘密? 住在邻村,一直关注晁盖的吴用又岂会不知二人的关系? 更何况,宋江之名早就传遍真个京东路,甚至传到了远在沧州的柴进耳朵里,吴用会不认识? 但吴用偏偏装作一脸茫然,捧哏道“却怎地慌慌忙忙便去了?正是谁人”? 他问的是宋江“谁人”吗? 不是,吴用只是为了确认这个“谁人”,究竟和晁盖亲密到何种程度——因为这直接关系到吴用的梁山大业! 再看晁盖的应对:“你三位还不知哩!我们不是他来时,性命只在咫尺休了!” 三人大惊(估计真正大惊的只有刘唐一人)道:“莫不走了消息,这件事发了?” 晁盖道:“亏杀这个兄弟,担着血海似干系来报与我们!原来白胜自已捉在济州大牢里了,供出我等七人。本州差个缉捕何观察将带若干人,奉着太师钧帖来着落郓城县,立等要拿我们七个。亏了他稳住那公人在茶坊里俟候,他飞马先来报知我们。如今回去下了公文,少刻便差人连夜到来捕获我们,却是怎地好?” 吴用道:“若非此人来报,都打在网!这大恩人姓甚名谁?” 晁盖道:“他便是本县押司,呼保义宋江的便是!” 吴用道:“只闻宋押司大名,小生却不曾得会。虽是住居咫尺,无缘虽得见面。” 公孙胜,刘唐都道:“莫不是江湖上传说的及时雨宋公明?” 晁盖点头道:“正是此人。他和我心腹相交,结义兄弟。吴先生不曾得会?四海之内,名不虚传,结义得这个兄弟也不枉了!” 好了,晁盖这一番显摆,既卖了宋江,也卖了自己,假如知情的吴用、刘唐、公孙胜任何一人被抓,又熬不住刑,招出了宋江,其后果不问自知。 而看完晁盖的拙劣表演,吴用的内心便坚定了一个想法——晁盖不足为虑,但只要宋江在,晁盖这个预定的梁山假寨主就可能变成真寨主,所以,宋江必须死! 且看吴、宋二人的多次交锋。 第一次,郓城县月夜走刘唐,吴用暗藏杀机。 晁盖等人在梁山站稳脚跟后,晁盖再与吴用道:“俺们七人弟兄的性命,皆出于宋押司、朱都头两个。古人道‘知恩不报,非为人也’,今日富贵安乐,从何而来?早晚将些金银,可使人亲到郓城县走一遭。” 吴用道:“兄长不必忧心,小生自有摆划;宋押司是个仁义之人,紧地不望我们酬谢。虽然如此,礼不可缺,早晚待山寨初安,必用一个兄弟自去。” 吴用安排的是刘唐到郓城,刘唐是个怎样的人? 紫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上面生一片黑黄毛,绰号“赤发鬼”,面貌特征极为独特(非常醒目),又是外乡人(口音明显,对郓城地理一抹黑),性格粗直傻大胆(搞出事来自己都不会知道)。 而且,其人还曾跟雷横打过一架,当时旁边就有二十个士兵(郓城县城里面有很多人认识刘唐)! 这还没完,刘唐身上还带着黄金和书信(人赃俱全),信里的内容清楚到没脑子的阎婆惜一看便知“原来你和梁山泊强贼通同往来,送一百两金子与你”。 这哪里是酬恩,分明是去向宋江索命的! 若不是宋江运气好,心又细,恰好看到并跟上在城里乱找人的刘唐(宋江见了这个大汉走得跷蹊,慌忙起身,赶出茶房来,跟着那汉走),这回便极大可能栽在吴用的算计之下了。 以宋江的精明,当然能一眼看破刘唐此行背后的阴险算计,但由于信息的不对等,宋江怀疑的对象只能是晁盖,自己“舍着条性命来救”的“心腹兄弟”居然要恩将仇报,反过来给自己下套!要自己死!!! 对笼络人心格外自信的宋江,实在不愿承认自己的识人不明,特意问刘唐:“晁保正弟兄们近日如何?兄弟,谁教你来?” 粗线条的刘唐却听不出宋江问话的重点,回答:“晁头领哥哥再三拜上大恩人,得蒙救了性命,宋万,朱贵和俺弟兄七个,共是十一个头领。见今山寨里聚集得七八百人,粮食不计其数。因想兄长大恩,无可报答,特使刘唐赍一封书并黄金一百两相谢押司,再去谢那朱都头。” 刘唐东扯西拉一大堆,就是没有说出宋江最关心的“谁教你来”。 套不出话的宋江会怀疑到印象中还只是路人脸的吴用么? 显然不会。 宋江刘唐别了,自慢慢走回下处来。一头走,一面肚里寻思道“早是没做公的看见!争些儿惹出一场大事来!”一头想“那晁盖倒去落了草!直如此大弄!” “心腹兄弟”变成了“那晁盖”,从此,宋、晁二人恩断义绝! “如此大弄”也不是感叹晁盖做的好大事业,所谓捉弄、弄权,“弄”字本身就包含了“设法取得”“不正当使用”等贬义。 这一次交锋,吴用先发制人,又藏于暗处,宋江运气虽好,却稀里糊涂被人算计,间接导致自己杀阎婆惜毁了前程。 但宋江也不是好惹的,在青州搞事后,送花荣、秦明、燕顺等9员头领上梁山搅混这本就不平静的一潭水,然后虚晃一枪,在石勇的配合下,赶在上山前脱身回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五章 真?主角(下) 第二次,梁山泊吴用举戴宗,书信不怀好意。 宋江回家被抓,刺配江州牢城。 此时,宋江是真不想上梁山,特意绕道,但还是被梁山众好汉“请”上了山。 做局的当然是吴用,但被推到前面的还是晁盖。 粗线条的晁盖看不出宋江已经非常明显地疏离,还傻愣愣的谢道:“自从郓城救了性命,兄弟们到此,无日不想大恩。前者又蒙引荐诸位豪杰上山,光辉草寨,思报无门!” 宋江先解释不来梁山的原因“杀死**逃在江湖上”“偶然村店里遇得石勇”“父亲恐怕宋江随众好汉入伙去了”,又说自己前途还很光明“今配江州,亦是好处”,再说“今来既见了尊颜,奈我限期相逼,不敢久住,只此告辞”。 晁盖却不让,叫许多头领都来参拜了宋江,并斟酒。 酒至数巡,宋江起身相谢,坚持要走。 哈搓搓的晁盖立即拿押送公人的性命相挟。 宋江真火了,道“这等不是抬举宋江,明明的是苦我”,又说“做了不忠不孝的人在世,虽生何益”,还发狠话“如不肯放宋江下山,情愿只就众位手里乞死”! 说罢,泪如雨下,拜倒在地。 众好汉一看,说好的一起演戏呢,怎的还较真了,这还怎么玩? 既然不能强留,晁盖退一步,只留宋江住一日便走。 这期间,一直是晁盖和宋江唱对台戏,吴用全程冷眼旁观,只在次日送行时修书一封举荐戴宗。 此时,宋江还是不清楚吴用在梁山的真实地位和手段,但本能的不信其人,待到江州后,明知戴宗这人的“凶名”,宋江却偏不拿出吴用的书信,最终靠自己的手段成功折服戴宗,使其由吴用的“线人”变成了自己的“小弟”。 这次交锋,吴用藏头露尾,不着痕迹。 宋江已有戒心,管你明枪暗箭,统统不吃,还成功折服戴宗,把对方的“钉子”变成自己的“棋子”,算是搬回一局。 第三次,梁山泊戴宗传假信,宋戴二人同上断头台。 宋江醉酒题反诗,被抓后,蔡九知府遣戴宗送信给蔡京。 戴宗阴差阳错间被抓到梁山,众好汉得知宋江之事,“请”来萧让、金大坚,伪造了蔡京的回信,让戴宗带回江州救宋江。 众头领送走戴宗,回到大寨继续筵席嗨皮。 正饭酒间,吴用算着时间差不多“这早晚已走过五百里了”,主动爆出书信的漏洞之处,痛哭“是我这封书倒送了戴宗和宋公明性命也”! 为了挽救二人性命,梁山众好汉依据吴用的“良策”,急匆匆赶往江州救宋江。 此回乍看还以为吴用转了性,莫非是最后关头良心发现? 且看江州劫法场时,梁山一帮人闹的动静倒是很大,但场面极度混乱,被李逵带着跑错路不说,两个关键的侩子手还是李逵——这个全不在吴用算计内的人砍死的! 若没有李逵,宋江极大可能会在混乱中被侩子手当场正法,梁山既落救人美名,又不需承担把宋江接上山后各种不可预测的的后果,这才是吴用的真正算计! 这一回,宋江完全是砧板上的肉,若没有李逵,十死无生。 宋江脱险后,痛定思痛,在白龙庙,果断利用几方“救援”人马的信息不对等,逼江州帮和梁山众好汉为自己报私仇——破无为军杀黄文炳。 从头至尾都在划水,把宋江当猴儿耍的江州帮也不得不假戏真唱,纳上这个投名状,并追随其上梁山,宋江经此大劫,声望反而再次提升,在梁山的的影响力也再次扩大。 这次交锋之后,宋江上了梁山,先是晁、宋二人一番“让座”,宋江的理由是“哥哥原是山寨之主,如何却让不才”“论年齿,兄长也大十岁”。 好个原是山寨之主,论年齿来当! 前任寨主白衣秀士王伦若是泉下有知,该笑还是该哭? 而后排众好汉座次,宋江一句“休分功劳高下,梁山泊一行旧头领去左边主住上坐,新到头领去右边客位上坐,待日后出力多寡,那时另行定夺”,便将除了晁盖、宋江、吴用、公孙胜之外的36位头领分成两拨,左边晁盖的原班人马9人(还包括王伦时代留下的4人),右边因宋江上山的新头领却是27人。 这下,吴用算是彻底看清了宋江这人的精明可怕和非凡能量,明白此人绝不可能如晁盖那样任人摆布——自己真的玩不过! 既然搞不赢,那便果断输诚吧! 宋江这一路上应该也通过花荣、石勇等人的描述,基本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其枭雄本质,对吴用这个可以拉拢且“有用”的仇人,倒不至于恨之入骨不共戴天,但也不会轻易信任其人,而且此时他也不能确定晁盖是真的被架空了,还是扮猪吃老虎。 于是,在接风宴上,宋江又提起拒敌官军一事,说道:“那时小可初闻这个消息,好不惊恐,不期今日轮到宋江身上!” 吴用立即附和道:“兄长当初若依了兄弟之言,只住山上快活,不到江州,不少目了多少事?这都是天数注定如此!” 宋江是如何回答吴用的“天数注定”呢? 宋江道:“黄安那如今在那里?” 黄安是谁?读书不够认真的书友绝对懵逼。 这人乃是三年前,何涛兵败之后,带2000人马意图剿灭梁山贼的济州团练使,其人兵败被俘后,就再无消息。 貌似宋江没接吴用的话,反而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其实不然,这就是宋江此时的对吴用的态度,其中含义耐人寻味。 宋、吴二人酒宴之后的互动无人知晓,但此后吴用似是与宋江达成了默契。 至第三日酒宴上,宋江提出要亲自接老父上山,吴用不发一言,晁盖却不断劝阻,还讲出“贤弟路中俏有疏失,无人可救”的混账话。 宋江也硬邦邦的回道:“若为父亲,死而无怨!” 宋江话说得极硬气,但在还道村玄女庙,却是一直苟到自己的绝对心腹——李逵出现后,才现身。 这一次,宋江借口下山接老父,以身为饵,彻底摸清了晁、吴二人权力分配模式,也看到了吴用的“诚意”,顺便搞出一套“只可与天机星同观”的“天书”。 到此为止,宋江、吴用二人终于尽弃前嫌,精诚合作,晁大头领却仍蒙在鼓里,还傻乎乎的抱怨:“我叫贤弟不须亲自下山,不听愚兄之言,险些儿又做出事来。” 而“聪明人”公孙胜却已经料到山寨即将来临的腥风血雨,赶紧借口“还乡看视老母”“亦恐我真人本师悬望”——溜之大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六章 劫匪 如今剧情已乱,原本要等到一年半后才亮相的吴用突然冒出,还主动投奔梁山,其人究竟有什么阴谋算计? 同舟社要发展,自然会有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物加入,指望所有人都清正廉洁、正直可靠,既不现实,也非常幼稚。 经历了这个世界大半年的磨砺,徐泽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单纯少年了,他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个怎样的世界,身边又是怎样的一群人,早就抛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同舟社这小半年内人数不断增加,短期内实力急剧增长的同时,管理上的问题也开始显现。 私自到后山伐树的,派工中照顾自己关系的,借外勤的机会收私钱的等等,花样百出,尽管这些人都依据社规受到了严肃处理,但因为犯的事都不重,处理也不可能很重,对其他人,尤其是新上山的人,还达不到触及灵魂的程度。 新入社成员对社规严肃性的认识,其实赶不上最初的两批人。杨喜前几天就报告有新社员私下提议现在有钱了,何不分钱分家当,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穿金戴银,岂不痛快? 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这就是发展太快带来的隐患。 这么多惯于懒散,甚至杀人越货过的亡户集中在一起,没有徐泽这个强势人物镇着,自己都能乱起来。 所谓社规的严肃性,其实是建立在徐泽手里有刀,新来的人不得不服的基础上。 目前事太多,真没时间对这些人潜潜移默,难道要我再野蛮粗暴一次么? 不知道杀个吴用祭旗,效果会怎样? 不过,吴用这人可不一般,乃是施耐庵对照自己曾为张士诚军师的经历塑造,简直就是施老头在这方世界的投影分身,不知道把他杀了,施老头会不会和我拼命,嘿嘿。 吴用这种精于算计的人,一般都对自己的安危看得极重,若无特殊变故,绝不会让自己置于无法掌控之地。 徐泽甚至怀疑,吴用莫名其妙的跑到山上来,会不会是受到了施大爷的暗中影响,毕竟自己都到梁山小半年了,却始终对近在咫尺的吴用敬而远之,施大爷如何会放任自己绕过任务“主线”。 想不通就不想,徐泽自知没有宋江那般精明,也不可能有一再死里逃生的主角气运,更没那么多精力陪吴用过招,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乃庸人所为,对这种惯于用计的人物,见招拆招很容易玩脱,还不如主动出招,乱拳打死老师傅。 管你有什么阴谋诡计,来了徐某人的地盘,就要按我的规矩来!真要敢搞事,就别怪老子的刀子快! …… 计划赶不上变化,吴用的事情还没解决,意外又再度找上门。 八日后,又一个不速之客带来了运碱大车在汝州境内被劫的消息。 议事厅,同舟社一众首脑听着详细情况。 “……,小人藏在马肚下,趁贼人不备,逃了出来,一路不敢稍歇,生恐误了观察的事,只是马力有限,才行了三日。”说话之人五短身材,蛤蟆大脸,死鱼眼、塌鼻梁、嘴上还有两条八字短须,好一副猥琐相貌,此人正是为同舟社运碱的大车车夫矮脚虎王英。 王英说完,徐泽问:“王把式,我知你是爽利人,咱们也不绕弯子,此番远来报信的义举,同舟社不能不还,你可有所求?” “世道乱,小人这等无根人生计太难,便是千小心万在意,也还是折了本钱。小人只求观察赏口饭吃,容小人加入同舟社。” 看着王英蹭蹭发亮的大脑门,徐泽突然想到了几个月前被祭旗的孙有德,前几天还想着吴用太狡猾,轻易杀不了,这不就又送上门了一个好色冲动的家伙吗,这种人犯事的简直不要太大高,这是给我送人头么?好人啊! “你可清楚我同舟社规矩?” “知道一些。” “好,我允了,你且去客房将息少歇,回头还要再辛苦你。”徐泽招呼门外的杨喜带走王英。 王四对任何情报以外的变故都不能容忍,立即起身请罪。 “此事是情报处失职,未能提前探明这伙草贼的消息,俺请求立即带人过去打探消息。” 徐泽抬手示意王四坐下,说:“汝州距梁山八百里,这伙劫匪又是刚冒出来的,以前未曾听闻,彼处我们也没设情报点,这事如何能怪你?同舟社四个月前还只有百十人,即便不断壮大,终究是跟脚太浅,没事才不正常,有事也没甚要紧,解决便是!诸位都说说,此事当如何处理?” “草贼好胆!敢劫俺们的货,有甚好说的,社首带俺们打过去便是!”同舟社刚组建了水营(队),熊蒙这个队正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此事都是王英一面之词,我看此人不似良善之辈,会不会有诈?”作为运输处处首,黄仲对王英这个编外运力一直抱有戒心,何况“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些行当里,好人本就没几个。 “王把式相貌猥琐,性子粗鄙下流,却不是作伪之人。”经过半年的磨练,褚垠已经沉稳了很多。 “第一次押车,过宛亭时,遇到一美艳小娘子,王英车都不赶了,盯着那小娘子,两眼发直,嘴角歪斜,口水长流,神情极其猥琐,若不是道上人多,估计他能直接扑上去。我问他‘既然慕色,何不娶妻’,其人答‘俺相貌丑陋,偏偏好色,长得好看的小娘看不上俺,一般的,俺也看不上她’。” 众人哄笑,在场的多是粗人,虽然都打心底里鄙夷王英的行为,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张大嫂啐了一口,说:“男人的事俺不懂,俺只知道有雀鸟吃麦子就得赶,不然的话,雀鸟会越来越多。” 褚青道:“即便王英所说属实,此去来回千余里,人生地疏,去的人少了恐不济事,去的多了又易惊动官府,还不一定能找到这伙贼寇。此次损失实际只有大车和一车碱而已,大车要二十余贯,碱却是近乎不要钱,带人出去一趟的花费反而更多。” “走大运河南下转淮河可直往桐柏,以往因为山上人少,一直未走水路,如今人船皆有,何不就此改走水路,待汝州那边打探清楚再作计议?” 见陈淳一直神游天外,徐泽点名道:“敦质,你有什么想法?” “啊!我在想淮海虽发源于桐柏,若是船小,来回的成本不一定比现在少,得要对比计算了才知优劣。” 徐泽哑然失笑,这家伙彻底迷上了数学,不管什么,首先想到的都是数字。 徐泽又望向梁义。 梁义起身道:“我认为还是要打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草贼,保丁队训练抓的紧,只是大部分人都没见过血,以后真有事保不住用不了,上次运动会,可不就闹了不少笑话。” “学究?”徐泽转身看向吴用,因为这个突发事件,刚刚上山,正在集训的吴用也被徐泽拉了过来。 “社首麾下人才济济,诸位所论也皆是中的之语,且社首胸中自有丘壑,又何须再问小生?” 吴用面色有些疲惫,连日的劳作和训练,他身上外罩的麻布宽衫已经污损,与一旁陈淳的干净短外套,倒是形成了鲜明对比。 徐泽暗自好笑,这又是何苦呢? 能看清形势,让劳作便劳作,让训练便训练,却又偏偏守着这身破长袍不愿脱。 听胡运说,刚才唤其来议事时,明明走得很急,请你发言时,又要端个架子,这是在等我来个三请四接? “如此,就不耽误学究训练了。” 徐泽果断送客,吴用走到门口,停顿片刻,还是跟着门外侯着的胡运走了。 基本议定,徐泽定下意见,道:“诸位,不论此事是否偶发,以同舟社如今的形势,都必须及时处理。” 看向王四,吩咐道:“今日已晚,先让王英养足精神,明日一早,你便带人和他一同前往汝州探查情况,打探清楚后,在汝汶镇码头安排人准备接应,四日后,我带人走水路过来。” “保丁队出动三个什,水营再安排一个什操船。保障厅按四十五人十日份所需,准备给养。” “蔡河镇货栈物资在三日内补足,我等从汝州返回前,不再往彼处发货,黄仲你亲自去,把情况和田异讲清楚,顺便给汪栋酒店送三根飞天笛音炮,作为紧急情况的报信手段。” “康家庄和张岭的保丁训练计划不变,夜间要组织保丁巡村,若有情况,组织本村保丁处置即可,梁山勿动。” “同舟社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水营和保丁队剩余人员全时值守,夜间警戒小船要派到团鱼滩一线。” “我走后,民事和生产以褚青为主,战事听从梁义安排,若二者有冲突,民事服从战事!” 徐泽安排完所有事,问道:“诸位,可还有疑问?” “没有!” “散会后,各部门负责人都列出本部门的行动计划书,明日戌时前交于我。各人自己写,不得委托他人,字不会的就写拼音!” “散会!” “熊蒙留下。” 待众人出了厅,徐泽坐下。 “阮小七的(水营)第三什随我出动,明日一早便让他们过来,随保丁队训练。” “明白。” “两次行动都未曾带你,可知为何?” “当初俺就说了,社首叫俺做啥就做啥。” “还有呢?” “水营是梁山最重要的屏障,俺得为社首守好门。” “很好!” 熊蒙看似粗直,却是个有心的,安排做啥都毫无怨言,就连众人头疼的识字也比大多数人进步快。 “注意盯着阮小五。” “这厮不可靠?!” “不是,同舟社的底子还太薄,经不起折腾,且最近变故太多,只是做一些必要的防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七章 明悟 十月二十六,新上山人员集训结束,表现优异的吴用请求面见徐泽。 徐泽这回倒是没有刁难,特意单独接见了他。 “学究,山上生活可还习惯?”徐泽边问话,边示意吴用坐下。 “谢社首关怀,敢问社首可是要明日出征?小生请随行。” 吴用还有些不太适应刚换的制式冬装,坐下时习惯性的伸手抖下摆,却发现短衫的下摆太短,没法抖。 “学究从何处探知明日要出征?”徐泽含笑问道。 “社首何须考校,倒是社首对小生似有忌惮?”吴用反问。 以吴用之能,即便身在集训队,结合能看到的人员、物资调配等细节,推导出出征时间,也没啥好奇怪的,倒是如此开门见山,完全不似其风格,让徐泽很有些意外。 “学究以为为何?”徐泽大方承认,对聪明人,藏着掖着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一则以同舟社目前的声望,虽能招揽活不下去的穷苦汉子,却不足以让小生这等,自诩才高的书生主动来投,所谓反常即为妖。” “二则小生这种自命不凡的落第书生,不为稻粱谋,便有乱世心,且我曾设计于阮氏兄弟,图谋梁山也不是一日两日。” “三则小生名为教书,实则处心积虑结交乡豪,也有借力谋取梁山之能。” “综上种种,站在社首的角度,对小生这种人多加防范,不为过。” 徐泽面色未有丝毫变化,只是盯着吴用,问:“学究如此坦诚,可是认定了我会信任你?” “不需要,不重要,不奢求社首信任。” 吴用面色凝重,起身,右跨一步,转身面向徐泽,抬起双手,取下儒冠,放在桌几上,再退三步,俯身拜倒叩首。 “这是何意?” 看着脚前之人的半头白发,徐泽终于正色,吴用才三十出头,却已半头华发,他究竟经历了啥? 徐泽起身,上前扶起吴用,再度请他坐下。 “小生上山,是想请社首为我解梦。” 白发映衬之下,吴用面色更显疲惫。 “究竟何梦,能让学究这样的智者也如此烦愁?” 吴用没有直接回答徐泽的问题,而是反问:“社首以为梁山这处宝地,在大宋的地位如何?” “便如三国时,荆州之于蜀吴,长安之于魏国。” “可是在小生曾经的记忆中,梁山分明与是个地处偏远,治安混乱之所。且梁山泊内水道纵横,物产丰饶,可养雄兵十万,是一处能做‘大事’的巢穴。由是,‘我’早早便设局谋取此地。” 吴用转身,盯着徐泽的眼睛,苦笑道:“可笑小生空活三十余载,竟然活在梦中,不知梁山乃朝廷漕运枢纽,且紧挨东、南、北三京,水道便利,对于朝廷意义重大,绝不容有失。” “可,若此世非梦,为何我过往的记忆又似真实假,敢问社首,此世何世,吴用何人?” 卧槽!吴用这是精神分裂,还是要觉醒了?! 莫非施老头要亲自下场,控制这具分身和我“共解此局”? 要不要趁这个机会,一刀结果他! 可若是干掉吴用,这方世界会不会突然崩塌? 这尼玛,突然从历史跨越到玄幻,还怎么玩! 想到此处,徐泽又看了一眼吴用,其人一脸诚挚,倒是看不出异样。 徐泽猛然惊醒,想起刚穿越过来那会,这个世界的各种bug,而后,又随着自己离开延安,被修复。这些bug对别人影响可能不大,但吴用这种聪明又对梁山执念极深的人就很明显。 吴用身在局中,都能处梦中而能窥破“梦境”,而自己这个穿越者反而一直沉迷梦中沾沾自喜。 穿越过来这么久,徐泽其实一直是以超脱者的心态,玩着名为的“单机策略游戏”。 在同舟社一众人眼里,自己是无所畏惧、无所不能的英豪,但骨子里,自己还是个趋利避害、遇强则缩的普通人。 此时,忽然发现“单机”会变成“联机”,就心态失衡,疑神疑鬼,究其原因,还是没有完全融入这个世界,内心也不够强大啊。 吴用也好,宋江也罢,他们是谁? 原本的幻想世界中,吴、宋不过是被高俅、童贯、蔡京等权贵玩弄于鼓掌的小丑而已;而在这方真实世界,他们甚至连被权贵玩弄资格的资格都没有! 对手的高度决定自己的高度,想要在这个世界争雄,自己的对手是谁? 王英?吴用?还是宋江? 搞笑! 若这些人都能成为自己严阵以待的对手,那蔡京,赵佶,耶律延禧之流,还有完颜阿骨打等人又算什么? 身处乱世,若没有“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的霸气,连一个低阶“精英怪”都怕得要死,都容不下,以后还推什么“大boss”? 何况,相对于这些有形的大人物,无形却又真实存在的整个顽固反动势力才更可怕! 凡事都要瞻前顾后,指望趋利避害,靠利用所谓的“历史大势”捡便宜、摘桃子,就想成大事,可能么? 即便机缘巧合之下,能成一时之事,也终会因格局狭小而落于下乘。 如晋宣、宋祖这般不世出的英雄人物,不就因为靠取巧得了天下,而使得国家先天不足,成为历史上最弱最挫的两个王朝嘛! 原剧情中,宋江、吴用这样的人精为什么失败?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眼界和格局太小才是根本原因! 徐泽苦思很久的梁山出路问题也有了些明悟,同舟社近来为何问题不断,除了新进的人太多,整体素质降低外,更重要的是,从徐泽往下,所有人的眼光都还盯着梁山这一亩三分地,格局啊! 念头通达,心情豁然开朗,徐泽朝吴用拱手一礼。 “学究为何笃定在下就一定能为你解梦,以至于不避隐私?” 吴用回礼,道:“一则小生过往的执念便是这梁山,至今年才慢慢觉察其中不妥,其时,刚好是社首来到梁山,小生猜想,社首与小生必然有某种关联。” “二则同舟社行事虽然顺势而为,却隐隐有着通盘计划,山上规矩又大异于天下,若非特别人,怎行特别事?” “三则社首明明从未见过小生,但不管是招揽阮氏兄弟,还是对小生上山后的处置,无不说明社首早就清楚我的秉性,虽是初见,却如相识多年。” “哈哈哈!” 徐泽暗叹自己还是不够镇定,面对吴用,确实着相了,只得以大笑掩盖。 吴用之所以愁白了头,乃是因为突然发现“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世界”或者“自己”二者可能有一个是虚幻,被这种不可诉说、无人理解的痛苦所纠缠和折磨。 而自己面对吴用、宋江这类人,又何尝不是防范过度呢? 原著中,吴用的阴与毒给徐泽留下了心理阴影,但其人充其量不过是三流谋士,且已经进入自己的视野,还能翻多大的浪?真看他不爽,随时一刀了事。 而整个天下,远超吴用的智谋之士又何其多?若这也怕,那也怕,还是别做事,直接找根绳子吊死得了! “好一个相识多年,徐某的确感觉与学究一见如故,在下也不瞒学究——我也解不了你的梦。” “但我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学究胸怀远大,当知大丈夫生于世,应无愧于‘来过、留名’四字,又何须纠结何世何人?以学究之能,莫非换了惯用的纸笔,就写不出锦绣文章?” “来过,留名……”吴用低头咀嚼着徐泽的话,陷入沉思。 良久,吴用抬起头,目光重又变得坚定,起身,再次拜倒。 “郓城县车市村乡夫吴用拜见社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八章 壮士 手机直接访问: 大宋为了使巴蜀和荆襄产粮重地的漕粮能够直达京城,曾耗费巨力开凿襄汉漕渠,只是受阻于唐州与汝州交接处的方城山地势太高,两次开凿均告失败。 不过,被方城山一分为二的南北两段独立的运河,却是能正常通航的,而且一直发挥着重要作用。 同舟社的快船自梁山水泊出,经广济河到东京,转惠民河到长葛,进入潩水到长社,再由运河到达汝坟镇。 因为一路皆是繁忙的漕运河段,河道内漕船不少,始终不能满帆全速航行,全程仅约千里的水路,即便夜不停,还是用了差不多五。 船停码头,半刻后,王四留在汝坟镇接应的王英就上了船,简要的汇报了前几的探查结果,徐泽招呼正倚着船舷喘气的吴用:“学究,可还要紧?” “不,不碍事,呃啊——” 坐惯了小舟的吴用第一次坐“大船”,而且几不停,终于晕了船,好在昨能吐的都吐完了,此时只是干呕而已。 “如此就好,学究还请速速回舱。” 徐泽扭头吩咐阮小七:“收缆绳,启航,右转进入滍水,目标——鲁山县。” 吴用:“哇——” …… 次,鲁山县熊背乡石碑沟村。 王四指着一户农家小院,对徐泽说道:“哥哥,便是这家,看这头,牛壮士应该快回来了。” “好,他家中只有女眷,我俩进去不便,就在此处侯着吧。” 徐泽选了棵大树,抱着长枪,靠树就地坐下。 王四两前便已探知劫匪藏鲁山县石盘岭,山寨头领是秦猛、秦宝两兄弟,二人本是辛集泼皮,平便好勇斗狠,手下颇有几个亡命之徒。 此处山高林密,地势险峻,若无熟悉况的本地人作向导,很容易迷路或遭受伏击,又经一番打探,得知这位名叫牛皋的樵夫常年出入深山,最是熟悉附近况。 等不到三刻,只见一樵夫拐过山道向小院大步走来。 时进冬月,此人上竟只穿一件麻布短褐,赤脚上蹬着双草鞋,肩上粗木杠挑着的柴火如同两座小山,加起来怕不有四、五百斤,行走间步伐沉稳,肩背拔,端的好一条昂扬大汉! 待走的近了,但见此人材长大,貌似比徐泽还要高小半个头,如黑漆般的面色下,是一张朴实憨厚的面庞。 徐泽、王四起,上前两步,王四拱手,道:“牛大哥!” “怎的又是你?罢,家里说话。” 汉子扭头见到一个陌生汉子和昨见过的王四,又见王四手上提着的东西,招呼一声,脚步却不停,挑着柴火进了门。 “大嫂,家里来客人了,赶紧烧火做饭。” 牛皋进了院子就放声喊,靠院墙边放下柴火,扯着衣襟就在脸上胡乱擦了两把,便领着徐泽、王四二人朝屋里走。 一个老妇人牵着小童迎了出来。 “外面凉,娘怎出来了?” 牛皋边说边将柴刀挂在门边的墙上,随手抱起跟着老妇人后面的小童便是一顿亲昵。 “痴儿,说的甚混话!哪有在家安坐,怠慢客人的道理?”老妇人出言责怪,脸上却满是慈。 “见过嬢嬢!”徐泽、王四赶紧行礼。 进到屋内,牛母招呼几人坐下,回房取出一件麻布外,给牛皋披上,便牵着小童去帮媳妇做饭。 “牛壮士,在下同舟社徐泽。” 见牛皋一直盯着王四放在桌上的酒坛不转眼,徐泽只得出声打断其人的出神。 “啊,见过徐观察!”昨王四来访,已作了说明,牛皋由是知道徐泽份和来意。 “俺是粗人,不会拐弯抹角,不是俺不愿带路,石盘岭上的事俺虽不熟,却也知道上面住着的,都是活不下去的本地穷乡亲,上山只是为了躲税。他们立寨后,也从没有祸害过本地乡民。” “观察家大业大,当不会为了些许财货,就要赶尽杀绝。俺斗胆请为观察做个中人,明就上山给他们说和,还了观察的车货,再赔个不是,中不?” “中!牛壮士快人快语,在下岂能扭扭捏捏,就依你之言,有劳了!” 徐泽起,拱手一礼,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猎弓,说道:“我见壮士家中陈设,想必也是好武之人,徐某也会几手粗浅把式,多不曾与人比试,不免技痒,可否与壮士切磋一二?” “好啊!” 牛皋起,笑呵呵的脱掉外,拿起刚挂在门后的柴刀,说:“好教观察知道,俺没学过武艺,只是在捕杀山中野物时,琢磨了一些技巧,也从来没有和人比试过,还请观察莫要笑话。” “岂敢,牛壮士请!” 二人来到院子内,各自摆开架势。 牛皋柴刀在手,气势瞬间大变。 但见其人目光冷峻,气息收摄,如暗潜猛虎,似是要随时择人而噬。 见徐泽端好长枪后,便一直不动,牛皋大喝一声,跨步向前,半途却是突然扭侧体,堪堪避过徐泽扎过来的枪尖,柴刀借着扭之力重重劈向徐泽的颈脖之处,徐泽一扎不中,迅即撤步收枪,改扎为拦,正好挡住牛皋这奋力一击。 只听“当”的一声,柴刀应声断为两截。 “哎——呀!” 牛皋一脸懊恼,一把柴刀可是要两百余文,娘的,这几的柴火白砍了! 徐泽将长枪交于王四,暗自甩了甩被震得发麻的双手,仅仅一招,他就看出了牛皋确实不会武艺,这家伙只会——生死搏杀技! 今此人只是吃了武器不趁手的亏,以其天生神力,和超绝的搏杀意识,如果再配上大刀、铁简、铁锤、狼牙棒之类的重兵器,自己是万万不敢实打实硬接他这一招的。 见牛皋拾起断刀,小心收好,似准备找铁匠接上,徐泽上前,大笑道:“哈哈哈,断得好!可否将这断刀赠于在下,做个纪念?” “牛壮士这般人物,怎可磋磨于山林,老死于乡下,以你之神勇,若有机缘,他必能封侯拜将,光耀门楣。” “哈哈!”牛皋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将断刀递给徐泽,干笑两声,又恢复了那副憨厚神态,说:“观察莫要说笑,俺只是个村夫,大字不识半个,就一把傻劲,甚的神勇?一把年纪了,全家老小全靠俺打柴换钱,吃饱饭都难,哪来的封侯拜将,传出去让人笑话。” 牛皋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徐泽也为难其人,将断刀转交给王四,又提议以柴火作兵器,接着比划。 牛皋本不乐意,用柴火打架多不趁手?一力气用不到半分,打起来软趴趴的,好似小娘舞花剑,甚不得劲! 徐泽却不放弃,先是胡诌一通“凌厉刚猛,无坚不摧”“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不滞于物,草木竹石皆可为兵”的武技三重境界,又讲解了一番肌发力的理论,唬得牛皋一愣一愣的,由是虚心向徐泽请教。 徐泽能得王进真传,自然也不是白给的,他针对牛皋天生神力的特点,专门教授他一些发力简单、以力破巧的招式。 牛皋一上手就觉得果然好使,对徐泽心生感激的同时,又暗自懊恼,想着“要是早知道这些手段,俺得多砍几多柴火”! 记不住网址,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九章 石盘岭 手机直接访问: 一番比试后,徐泽和牛皋的关系迅速拉近,叙过年齿,牛皋年已二十五,远较徐泽、王四二人大,徐泽乃呼其“牛兄”,牛皋人虽未读书,但也懂得“学无长幼,达者为先”的道理,自是不敢以“弟”称徐泽。 饭桌上,牛皋的注意力再次被徐泽带来的酒给吸引住了。 王四才拍开泥封,还未解开蒙布封绳,浓烈的酒香就直入鼻腔。 “观察,这,这?” 牛皋腾的站起,勾腰伸头,恨不得把嘴巴直接伸进酒坛里面,王四却只顾晃着酒坛,结结巴巴好一会,才蹦出一句:“这酒香怎的这么浓!” “好了,不凡,你别逗弄牛兄了,赶紧倒酒!”徐泽笑着催促王四。 王四往粗瓷碗里倒了浅浅的小半碗,递给急不可耐的牛皋,牛皋顾不上骂王四看不起自己的酒量,接过碗就猛灌一口。 “咳、咳、哈、嘶——” 被呛到眼泪只流的牛皋,咳了好几下才回过气来。 “观察,这酒劲,酒劲真他娘的足!” “哈哈,口感如何?” “呃,还没尝出来,王四兄弟,快快快,再倒一碗!” 牛皋这次学乖了,喝上一口,含在嘴里,先品味一番,再慢慢咽下,最后还咂巴几下嘴。 “味道很厚,还不烧喉,端的好酒啊!” “此酒名为霸王醉,酒劲极大,只有细啜慢饮方能品出其中三味,却是不适合给牛兄这样酒风豪爽之人饮的。” 王四会意,作势要将蒙布重新封上,牛皋却是顾不得许多,猛的一把抢过酒坛,坛内酒甚满,抢夺中不慎洒落些许到桌上,牛皋紧抱酒坛俯便去。 “哈哈哈——” 山野人家,饭菜自然粗糙,但三人意气相投,又有好酒,倒是宾主尽欢。 待送走徐泽和王四,牛皋回到屋内,抱着酒坛发愣。 也不知徐泽是不是特意给好酒的牛皋多留些,以至于坛内还剩大半,牛皋还没喝好,几次想拆开封布,再饮几口,却担心贪嘴误了明之事,又想到如此好酒喝完便没了,便忍不住叹气,逗得进屋收拾碗筷的浑家周氏噗嗤发笑。 “玉兰,你笑甚?” “俺笑良人多爽利的汉子,往好酒贪杯,今怎的抱着酒坛不喝,还唉声叹气!” “哎,这酒着实够劲,可也不好喝啊。” 牛皋放下酒坛,将儿子抱放在腿上,摸着儿子的头。 “那个徐泽分明是个做大事的,无亲无故,跑大老远,结交俺这没名没势的打柴汉子,俺在山上挖陷阱捕些鸟兽,都知道要放些饵,这酒如何就不是饵?” 牛母进屋,再次给牛皋披上衣服,说:“儿啊,娘这没见识的妇道人家,也知这世道越发不好,俺们小门小户的,哪有什么选,只求对得起天地良心就中。” “爹爹,俺要练武。” 放在腿上的儿子坐不住了,想下来。 “好勒,通儿,咱们练武去。” 牛皋将衣服放下,拉着儿子出了门,回头道:“玉兰,酒别封了,赶明儿再喝”。 …… 石盘岭外,路边密林,远处传来几声野鸡叫声。 未多时,牛皋一狼狈的跑了过来。 徐泽带着王英、吴用和几个什长跑出密林,迎上牛皋,关切的问:“牛兄,不曾伤着吧?” “不曾!” 牛皋一股坐下,气呼呼的骂道:“娘勒个腿,这帮秃孙,才上山几天,就忘了本,俺话都没说完,他们就放石头砸俺。” 徐泽也坐下,递过水壶给牛皋,转向吴用,道:“学究,你说下昨打探的况。” “小生昨在城中看到布告,言上月有石盘岭贼人破叶县杨庄,杀人越货,掳掠女子,有捕获贼首者,赏钱1000贯。” 吴用晕船,昨将息了一整才稍好,当然不可能安排他进城打探消息,实际上这布告前些天就已贴出,王四到鲁山县城就看过了,前也给徐泽作了汇报。 牛皋倒是经常挑柴进城换取钱粮,只是他每次都来去匆匆,又不识字,却不知此事。 “真是他们下山祸害的?”牛皋难以置信。 “定是这帮贼子,俺那被抢车的地方,就是在杨庄和鲁山之间,报的名号便是秦猛,几前再回去看,碱全倒沟里了,想来他们抢车就是为了装财货。再说石盘岭上没地种庄稼,山上那么多人,人吃马嚼,不打劫不得饿死?” 说话的是王英,此人也是个粗线条,自不可能想这么全面,所有信息和结论,皆是前就已议定的。 徐泽道:“由民变匪易,积匪做民难。石 盘岭既已立寨,即便不祸害乡里,迟早也要引来官府清剿,届时拉丁摊饷,苦的还是周边乡亲。牛兄,你可想好了?” “这帮秃孙不当人子,俺却不能昧着良心,必得拔掉这个寨子,不能让他们一直祸害乡亲!” 想清楚厉害关系,牛皋蹲起,用土石堆起一个石盘岭的简易模型。 “观察请看,上山须得经过三道岭八道弯,俺们的位置在这里,第一道岭这里有人把守,应该在十人左右。山上能立寨的地方只有这里和这里,树多挡住视线,看不真切,从炊烟推测,应该是这里。” “山寨刚立,人应该不多,俺估计最多也就百十人,不然的话,动静大了,俺每打柴肯定能发现异常。人不多,便只能守住险要,这处山道在崖边,崖上放三两人备好滚石便能守很久;这里山道狭长,尽头宽台上留三二十人,各持长枪强弓,便来几百人,若无猛将统领,也休想过去。” 看着牛皋侃侃而谈,徐泽不感叹人的智力果真是有方向的。 牛皋面相憨厚,除了一力气,似乎别无所长,在原本的历史线上,一直到十七年后,金人占领汝州前,年已四十有二的牛皋还靠打樵为生,直到金人南侵,其带领乡人抗金,才名声渐显。 今观之,不管是随手堆积的地形地物,还是对石盘岭上各种况的掌握和推测,无不显现其人为战阵而生的天。 另一边吴用也捻须静听,稍毕,吴用问:“石盘岭地势如此险要,为何以往从未有人在此立寨?” “以前是有的,山上原来还有旧石墙,估计是已经立寨的人留下的。只是岭上地方小,容个三两百人常住就顶了天,还有岭上缺水,只有最下面的三道岭旁有一处小泉眼,吃水只能从下面挑。” “再一个,应是石盘岭周边没路,四周尽是深山密林,官府围剿难,出来抢劫也难。莫说走大车,骑马都难,是以,起初俺是不信王英兄弟的车被他们抢走的。” 记不住网址,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十章 法宝 手机直接访问: 牛皋话还未完,王英就急着争辩道:“不是这帮贼子又能是谁?总不能是伊阳的山贼跨州越岭,跑过来抢俺的车子吧?” 徐泽道:“王英别急,听牛兄把话说完。” 牛皋也不恼,只是憨憨一笑,又在石盘岭模型以外,堆积了一些地形,接着说:“俺在山中捕猎,都要先摸清猎物的行踪和生活习惯,不然便是只兔子也逮不到。他们一大帮子人在深山里立寨,若周围村庄没有眼线,如何能知外面的况,又如何防范官府围剿?想来他们应是在白果树或是田家沟有内应,车子便是藏在那里。” 王英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说道:“还是牛家哥哥想得周全,俺白长这么大个家伙,就知道吃饭了。” 众人一阵哄笑。 徐泽看向已经跃跃试的吴用,问:“学究,此事,你如何看?” “小生有上中下三策,均可破此山寨”。 吴用张开右手三指,准备一一说出自己的计策。 “学究且慢!”徐泽赶紧打断吴用的发挥,指着杜迁、张雄等人道:“先听下他们的意见。” 徐泽此举不是针对吴用,而是有深层次考虑。 打仗又不是游戏,有什么样的兵就打什么样的仗,吴用虽然在梁山接受过集训,但集训队和保丁队的训练科目是不同的,其上山仅时间太短,这几天又一直晕船,凭借有限的接触,对保丁队的真正实力不可能摸得很清。 对可以作为重要战力的牛皋,吴用估计也只知道是个可以带路的樵夫,而石盘岭的况目前基本都是牛皋的推测,真实和完整也不敢打包票。 敌、我皆不明,可以说不知彼也是不知己,吴用能想出的计策,虽不至于“战必怠”,但肯定很难高度契合保丁队的实际水平。 若是说书唱戏拍电影,羽扇纶巾,料敌机先,遇事便言“吾有上中下三策”的高明策士形象,的确能让故事悬念迭起,精彩纷呈。 但要真是干事业,遇事就靠极少的几个策士摇扇子,摆兵布阵,却是极度不利于队伍培养的。 徐泽自认不善谋略,袭击康善才那次的意外,已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再则,同舟社上下在徐泽的带领下,早养成了事前集体讨论完善方案,事后总结经验教训的好习惯。 别小看这点,一人智短,众人智长,集体智慧的威力不止体现在处理急难险重问题本,更关键的是讨论的过程本就是拓展思维,提升个人能力的极佳手段,张雄、杜迁等人就在这种潜移默化的学习积累中快速成长,徐泽同样在众人的得到了提高。 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同舟社都极难招揽到顶尖的谋略人才,要想在以后的争斗中不断壮大,就必须注重整个队伍的综合素质提升,尽量使每个个体都能独当一面,整体提升了,才能以力破巧,以势压人。 可以说,集体智慧是同舟社赖以克敌制胜的法宝和根本制度,绝对不能变,同舟社以后成军,也只可能有“参谋”,绝不会有军师,吴用若找不到自己的定位,那就继续晾着吧! 王英最急,抢先说道:“要俺说,安排几个人,堵住他山门叫骂,待他们忍不住出来打斗,只要放翻了山寨头领,其余人就好办了。” “王英这招好使,只是俺们来了这么多人,要是都上的话,贼人未必会上当。而且山贼散漫,只要头领一败,其余人马上就转跑上山,俺们路况不熟,未必能追得上。最好是先埋伏在这处林子里,前面邀斗假装败阵,引贼人过来,俺们趁机冲出来断其后路,他们便是想逃也逃不回去了”。 张雄一番话说的有条有理,徐泽颇感欣慰,这个石门山走出来的小山贼如今眼界大开,今非昔比,人才果然还是得培养啊。 “要是贼人谨慎,或是猜出其中有诈,不肯追来,咋办?”提出疑问的是另一个什长周畀,济州人,第二批上山的渔户,为人机警,表现极为亮眼,虽然上山时间晚,但仍被徐泽破格提拔使用。 张雄显然有考虑,答道:“那就留人守在这里,山寨里什么都缺,隔三差五会排人下山采买,截住了,问出山上的况,再做打算。” “张什长这法子好是好,就是忒慢了些,万一贼人三五不下山,我们还要一直等着不成?”阮小七提出自己的疑问:“牛家哥哥,石盘岭后山地形如何,能不能趁夜里爬上去,杀贼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次带来的水营几个人暂时用不上,留在水里看船,徐泽只是把阮小七单独带了过来。 阮氏兄弟可不是只有两人上山,一起来的还有5户石碣村的渔户,他们人虽不多,却不同于山上的其他人——非常抱团且水都好。 强行把他们全部打散是极不理智的,徐泽挑了6个青壮,加上阮小七,一共7人,组成了一个未 满编的什,意思很明显,以后石碣村上山的人都将优先补充到这个什。 又以教授水和捕鱼技能的名义,将阮小五暂时交由熊蒙直属。 兴许是受到同舟社严肃紧张的风气影响,这两兄弟上山后倒是一直中规中矩,没闹什么幺蛾子。 徐泽这次带上阮小七,也是基于防范、培养和潜移默化的影响等多重考虑。 “后山太陡,一般人上不去,即便有人子轻巧,白天爬上去了也藏不住,只能夜里再上,但这会儿已经到了月底,夜里没光,天又这么冷,这法子用不了。” 牛皋很喜欢这种讨论的氛围,不觉间,自己的话也变多了,主动建议道:“俺倒是想到一个法子,山道窄,山上便是人再多,也摆不开,俺有一把子傻力气,若是让俺披上甲,拿着盾,再有弓箭帮俺压阵,直接带人冲上去便是。” “哈哈,好,有牛兄襄助,这事就简单了!” 等的就是牛皋这句,徐泽不等还未发言的杜迁,看向吴用。 “学究,这些法子可用否?” “惭愧,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圣人之言诚不我欺,适才用还自以为得计而沾沾自喜,实不如诸位考虑周全,倒是小生孟浪了。” 看着众人一副牙酸的表,吴用赶紧直奔主题。 “听诸位一番议论,小生也偶有一得——如今入冬,山上草枯,又缺水,何不一把火烧了这山?” 嘶—— 众人心里只抽凉气,这措大好狠毒! 徐泽有些纳闷,吴用这人虽“”,却不`,为何明知自己不会采纳,还要献此毒计? “我决心已定!” 抛开杂念,徐泽起,众人赶紧跟着起。 “阮小七、王英,你们二人前去骂阵,激贼首下山斗战。只一条,务必注意自安全,能战则战,不能战速退。若贼人不上当,听到我唿哨声,必须立即撤回,能否做到?” “能!” “周畀,你带五个人协助他二人敌,若贼人来势凶猛,明显不可战,则速退,若他二人浪战被擒,则不救,是否清楚?” “清楚!” “你三人速去准备”。 “其余人,随我来”。 记不住网址,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上架感言 书上架了,这几天太忙,准备过两天再感言,被好多书友追问,失算了,赶紧补上。 发书至今,有太多的感动。 第一个关注本书的是“神魔书生”,尽管你最初没看懂本书,但还是很认真的评论、推荐和义务宣传,真的是非常感动。 神秘低调的野生票王“青春散尽”只是最初在书圈说了两句,应该还在养书,但书单、打赏和每日推荐不断。大佬,关注这么久了,好歹说句话啊! “雨似流浪人”带着“好汉梦”来到本书,推荐从未中断过,貌似还开了一个小号“雨似流浪猫”一起投票,且多次发帖支持和提建议,也没有因为作者菌蛮横地撕碎你的“好汉梦”而弃坑,想到书中还要刻画一些你非常反感的“好汉”,真的非常愧疚! 当日,收到“名字是什么可以吃吗”的打赏,我才知道书已经签约了。还有第一粉丝“风幻小雪”,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关注、关心和投票、打赏! 评论、义务推广最积极的“糖葫芦沾牙”,经常能和我共鸣,感觉像我肚子里的蛔虫,可怕! “chaodon”高度认同“不江湖亦水浒”,在书单中极力推荐,每日凌晨就投票,要注意休息啊。 看书认真的“椒山君”竟然是个女孩子,呃,想到书中有些角色的粗话,要不要改一改? 月票金主“斧王淘汰”,上架后就收到你的月票,还有“畅游书海的小舟”“将邪1”“书友160116081607980”“cicada”,真的非常意外,特别感动! “那里有能看的小说”非常不满本书开局,写下长评,提了非常中肯的建议,使得重要角色施耐庵大爷出场就挂掉,但最终还是对本书不离不弃。 还有侠义在心的艾萧燃大大,在我前面写书,却把宝贵的推荐票投给了我,发现问题也直言不讳! “来自未知的二次元大大”别急啊,天下风云即将展开! 还有很冷很酷的“南栀惊梦寒”…… …… 实话说,新人新书,创作手法太青涩了,假如能撤回重发,至少要修改大半。 在发书的过程中,很多书友关注、期望、支持、失望、离开,每天看着后台收藏数据不停地上下浮动,又缓慢增长,确实纠结过,但书已发出,推倒重写,又如何对得起一直支持本书的书友? 网文产业化、快餐化的今天,迷茫的不仅是读者,也有作者。 如何写出一本不套路又卖座的好书,是大多数的作者都在思考的问题。 这本书同样作了尝试,成功了吗? 目前还远远没看到希望:收藏1400+,均定50+,非常惨淡。 但,这又如何? 再难,还能难过徐泽? 立远志,干实事! 感言什么的,还是要看实际行动,写好后面的每一章,就是最好的感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十一章 入瓮 回到密林,徐泽取出一套黑漆濒水山泉甲和自己的玄铁寒冰枪,一并交给牛皋装备上。 昨日毁了牛皋的柴刀,徐泽本打算为其寻一件趁手的兵器,只是回去时已经甚晚,鲁山又是个靠山小县城,早早就闭上了城门,仓促之间,自然无法寻到。 黑漆濒水山泉甲乃是与梁山有深入“业务往来”的韩殿侍提供的,这又涉及到禁军的另一项营生——卖“损废”军械。 此甲只有两套,尺寸比照徐泽和杜迁,杜迁的这套牛皋刚好能用得上。 黑漆濒水山泉甲名字好似二次元,其实是禁军制式皮甲,盔甲一般按照制作材料、工艺、外形和用途等突出特点命名。 黑漆、濒水都好理解,山泉则涉及到制作工艺,皮甲制作要“煮”,在煮之前,必须浸漂出血水,为了防腐,批量制作皮甲就必须选在常年低温的雪山冰泉旁,由是得名。 这边准备妥当,那边阮小七和王英的骂阵也正酣。 王英为人猥琐下流,污言秽语张口就来,阮小七本性跳脱,上山后憋了好长时间,如今奉命骂人,自是彻底释放,两人一前一后,骂作结合,倒是配合绝妙。 秦猛、秦宝两兄弟听到山下小喽啰报信,急匆匆的带人下山。 秦宝在前,到山门时,见王英骂得兴起,脱了纹罗裤,正掏出鸟来边撒边骂,秦宝瞅准时机,一语不发提刀便冲了过来。 王英尿正撒到一半,急忙提裤子退走,只是双方距离本就不远,其人还没来得及系上裤腰带,秦宝就已冲到跟前,劈刀便砍。 王英本就腿短,这会裤子还挂在腿上,更是跑不脱了,赶紧倒地,躲过这要命的一击,又咕噜滚到秦宝腿下,左手提裤右手掏裆,秦宝手里的刀长,近身挥舞不开,却是刚好被这贴身赖皮打法克制住,想着跳出来,一刀结果这厮,却不防就在近处的阮小七已经杀到,趁其忙乱,一刀砍下秦宝的半个脑袋。 周畀见王英遇险,本能来救,刚刚跑近,秦宝就已授首,王英左手提着裤子,右手还要去抓秦宝的半个脑袋。 那头的秦猛见此情景,立时红了眼,举刀哇哇叫着杀了过来。 情急之下,周畀大喊“撒手”,一刀劈开王英刚提到一半的裤裆,将裤子一分为二,拉起其人便往回跑。 秦猛报仇心切,紧追不舍,只是前番急切下山,已消耗不少体力,此时怒火攻心,却是始终追不上前面几人。 焦急间,忽听身后一阵喊,回头看时,才发现跟着自己的六七十个喽啰已被一群人从中截成两部分。 再转身,周畀、阮小七等人已经停在一个黑甲大汉后,开始列阵,那个有些眼熟的猥琐矮胖子则岔着腿站在大汉身旁,光着屁股晃着鸟,手里还抓着弟弟的半边脑袋,冲着自己一脸贱笑。 秦猛情知今日难以善了,兴许奋力干掉前面的杀弟仇人,还能有条活路,急忙聚拢了二十来个手下,呼喝着便向前冲。 见到自己这边冲锋,矮胖子转身便跑,黑甲人却不待后面列好的枪阵跟上,一人挺枪反冲过来。 徐泽带人突然冲上山道,截断运动中的山贼阵型,确实打出了混乱特效。 片刻间,便有十余个喽啰稀里糊涂丧了命,还有几个落在后面的喽啰反身往山上跑。 但双方毕竟人数差距明显,且山贼在自家山寨前不远处作战,彼此又多是相互熟识的乡人,截成两部的山贼中甚至互有父子兄弟,打逆风仗的韧性明显要比一般草寇要强得多。 喽啰们居然在短暂的混乱后,在小头目的呼喝下,居然又恢复了战斗欲望。 只是,这段时间已足够保丁队结成进攻阵型,面对对手刺猬般的密集枪阵和训练有素的轮替刺杀,普遍装备的手刀、木枪的喽啰们却是毫无办法,被压得步步后退。 “呔——” 一声如雷暴喝。 只见冲锋中的牛皋迎着秦猛的大刀,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将其一枪捅了个对穿。 牛皋冲势不减,前冲中,迅速抽枪沉肩,直接将秦猛近两百斤的尸体撞飞,又砸倒了正在冲锋的一群喽啰。 徐泽瞅准时机,一箭射死那个呼喝最起劲的小头目。 随即,大呼:“降者免死!” 保丁们也跟着呼喊:“降者免死!” …… 战后清点,同舟社有5人受伤,有三人是在混战中受的伤,另外两个是意外,其中一名保丁冲出密林时绊了一跤,擦破了手掌;最后一个则是王英,这厮不知甚时划破了屁股,初时肾上腺素急剧分泌,没觉得疼,又抱着秦宝半个脑袋一路跑,分不清是谁的血,战斗后,却是大呼小叫。 两人都只是擦伤,清洗消毒后,抹上金疮药后,已经无碍。 紧急审问俘虏后,得知石盘岭寨子本有山贼122人,除掉趁乱钻入树林跑掉的3个,当场被杀和重伤不治的21人,还有16人受了轻重不一的各类伤,其中5人是长枪捅刺造成的开放性伤口,若不及时医治,极大概率会丧生。 保丁队有止血、消毒、包扎、制作担架、骨折固定、缝合伤口等专门的战伤救护训练,但毕竟很少有机会实践,徐泽又要求保丁队最小的作战单位——三人小组必须具备战场上相互急救的能力,不会战伤救护的组员是会被嫌弃的。 因此,等战斗结束,被串在一起惶惶不安的喽啰们惊奇地发现,这帮不知何处蹦出来的杀神杀完人后,居然抢着救护自己这方的伤员,虽然因为手法生疏,又没有麻药,搞得伤员鬼哭狼嚎,但保丁们严肃认真的模样,也绝不会让人误解他们救人的诚意。 而牛皋看到保丁们居然用“霸王醉”给贼人清洗伤口,只咽口水,暗想,若是自己受伤,就不用清洗了,直接喝上两大碗便成。 待打扫完战场,保丁队用长枪挑着秦猛、秦宝二人的人头,押着用绳子绑缚成8人一串的俘虏,一路走到山寨内,都没遇到任何抵挡。 山寨中,一众喽啰背靠背捆串在一起,围成一个内外两层的圈,中间的老弱妇孺则没有捆绑,全都老老实实坐在地上。 2名衣衫褴褛的女子站在圈外,一一指认这些时日祸害过她们的人。她俩都是被掳上山的杨庄人,本来有3个,最烈性的那个上山没几日便被折磨死了。 山寨也是等级分明的小社会,自然就有各种矛盾,普通小喽啰基本无权享用年轻妇人这种“稀有资源”,除掉在战斗中死掉的秦猛、秦宝等人,一共指认出了6个,再加上另外3个“民愤”较大的小头目,全部被当场处决,行刑的却是原本的小喽啰。 让处于山寨权力金子塔底层的喽啰杀掉上层的山贼,如此富有“阶级斗争”特征的办法却不是出自徐泽——是吴用提出来的。 上山后,吴用便提出同舟社只是过江龙,不可能一直留在此地弹压,建议若不把贼人都押到官府领取赏银,最好的办法便是全部杀掉以绝后患。 牛皋立马反对,这些可都是自己的乡亲,又不全是坏人,哪能全杀? 虽然徐泽不似杀性重的人,但谁敢保证,这个开口烧山,闭口杀光的措大还有甚毒点子,万一打动了徐泽咋办? 情急之下,牛皋只有拍着胸脯说自己也有几分勇力,愿意留在山上镇住这帮人。 这下,徐泽也明白了吴用今日一系列反常举动的真正用意,这家伙早就看出自己对牛皋的招揽之意,这是在给牛皋下套呢。 不错,果然是善度人心的智多星,很好!琢磨我的心思不说,还让你猜对了!猜对我的心思就算了,居然还敢擅作主张!学究,你知不知道杨修是怎么死的? 果然,吴用又建议不杀光也行,但必须清除掉作恶多端、匪性难改的山贼,这点牛皋倒是没有意见,他本就嫉恶如仇,对出身穷苦,却又祸害穷苦人的家伙最是愤恨。 只是,作恶的坏人必须杀,但自己本就带着一帮外乡人杀上山,现在又要杀掉已经投降的人,剩下的人还不恨死自己? 正头大时,吴用及时支招,给出了找出坏人并且能消除隐患的办法,牛皋头疼的问题得到解决,再看眼前这个书生,似乎没那么坏了? 吴用又问徐泽何时返回?这边的事情既已解决,当然是越快越好,众人也都盼着早日回家。 提到“回家”,牛皋顿时头皮发麻,山上还不安稳,可自己还有一家老小咋办?再一个,自己既是应下了镇住这帮人,就得解决这么多张嘴的吃饭问题,若是接着打劫,那自己和秦猛、秦宝又有甚区别? 若到县衙交上秦猛、秦宝等人的人头,倒是可以拿些赏银,兴许还能得个弓手之类的差事,只是自己这性子,怕是吃不好衙门的这碗饭。 而且,山上这些人咋办?还有,跑掉的几个,会不会勾结其他人杀回来? 就算这些问题都解决了,官府不问青红皂白,派兵过来围剿咋办? 越想越是头大,好想猛灌几大碗霸王醉,醉倒算逑。 忽的瞥见吴用微微上翘的嘴角,牛皋抱拳,大喊道:“哎呀!夫子,你就别耍俺这个粗人了。” …… 两日后,留下杜迁和周畀两个什,协助牛皋继续整编山贼,张雄带着剩下的一个什随王四去了华州,徐泽则带着山上老弱和牛皋家小乘船返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十二章 浪子 手机直接访问: 东京城,天汉桥李宅,起居郎李邦彦下马进宅,将缰绳丢给门子,随意问道:“保乐,今有何人来访?” “巳时,甜水巷潘员外来过,说是新进了几个胡姬,舞技绝佳,请老爷闲暇时去品鉴一二。” 说话的门子挤眉弄眼,一看就知这厮心里想着啥不健康的事。 见门子一副痞赖样,李邦彦虎着脸,问:“潘老财可是无利不起早,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小人一个门子,怎敢坏了老爷家法——实是收了五贯钱。” 李邦彦不在意地摆摆手,算是揭过此节,问:“还有何人来过?” “未时,朝散郎王毅老爷家的大衙内来过,投帖后便回了。” “哦,王正道可说了找我何事?” “王衙内说是寻得了一个蹴鞠新玩法,叫甚——比赛,说是需恁般大场地,一场比赛还需凑齐22人,重什么战术谋划和技术对抗,踢的时候须得这样,这样,这样。哎呀,王衙内说的端是精彩,只怪小的嘴笨,却是学不来。” 门子已经系好马,边讲比划,模样甚是滑稽。 李邦彦笑道:“好了,好了,你这调皮猴儿,快说正题,王正道可说了他在何处?” “城外景德坊同舟打炭场,出新曹门便是——哎,老爷哪里去?”见李邦彦过来牵马,门子忙问。 李邦彦拿起马鞭,作势要抽门子。 “你自小就跟着我,须知老爷‘赏尽天下花,踢尽天下球、做尽天下官’的志向,既然这蹴鞠被你说的恁般精彩,明知老爷我忍不了片刻,还问个鸟?” 门子指了指李邦彦上的绿色曲领官袍,说:“老爷就算再急着踢球,也得先把这官袍换下吧?” …… 夜幕降临,天空飘起了片片鹅毛大雪,蹴鞠赛也尽心而散。 李邦彦却没有急着回家,应王伦、徐泽之邀,其人就在打炭场新建的浴室蒸了一次桑拿,换上干爽衣衫,几人围着火炉,欣赏着窗外雪景,涮着火锅喝着酒。 此此景,李邦彦诗兴大发,念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雪,能饮一杯无?” “好诗!李相公果是文曲星下凡,俺便是不读书,也觉得这诗端的应景,而且意境甚妙!” 张三不失时机的献上马,好一付狗腿模样。 “噗!” 旁边的王伦一口酒喷了出来,笑骂道:“你这厮不读书还装甚斯文?这诗乃是前朝白乐天所作,当然绝妙。士美兄应是感慨这玉壶醇厚却清澈,不似绿蚁酒那般浑浊,若醉吟先生和刘十九当年饮的是今这酒,世间传诵的怕就是另一首诗了。” “张大员外,此时才知拣好话说,适才,蹴鞠场上却不见你让士美兄半分”。 “嘿嘿!” 张三如今好歹也是有着几百号佣户雇工的大财主,其人还附庸风雅,请人帮忙取了一个“青尽”的表字,达官贵人早就见了不少,排面远非昔可比,被王伦如此嘲讽,却是一点也不尴尬,场面话随口就来。 “踢球归踢球,喝酒归喝酒,俺不拼命,如何能李相公显露恁般好手?只是相公份这般清贵,还能折节与俺这等浑人结交,莫说奉承几句,便是豁出这条命又如何?” “小三这子对我脾!”李邦彦端起酒盏,“来,咱俩走一个。” 喝下酒,李邦彦道:“今原本只想玩玩蹴鞠,不想还能见识这淋浴、桑拿、火锅,还有如此清淳的美酒。其中任何一项,善加经营皆可积累几代富贵,再加上早已风靡东京的蜂窝石炭和香胰,便是做个当朝陶朱公,也是时可期,小徐你可真是个奇人啊!” “些许奇巧而已,当不得左螭谬赞!”徐泽道:“富贵皆有天定,在下自知福薄,揣着这些富贵却未必是好事,正想请左螭为我指点迷津。” “哦,小徐有何想法?” 李邦彦神色不变,心里却是暗自警惕,这个徐泽在球场上比张三还野,行事却颇多弯弯绕绕。 现在看来,今之事,分明是这厮设的局,就等自己来钻。只是,王正道如此傲气的人物,又怎会甘愿受这等人驱使? “淋浴、桑拿、火锅,还有这新法酿酒,在下愿全部献于左螭和正道兄。” 嘶—— 好大的手笔! 李邦彦之父李浦就是怀州有名的银匠,家学渊源,其人对经营之道当然熟稔。 表面看,淋浴、桑拿和火锅没什么技术难度,很容易被模仿,也就新酒酿造技术相对而言容易保密一些,但朝廷酒政严苛,一般人想要经营这些产业,都只能慢慢积累,很难赚到快钱、大钱。 但商业运作不能这么单一割裂来做,不说别的,只需把这些作为酒楼、馆的特色项目陆续推出,便可以在东京72家正店的激烈竞争中取得先机,看看进斗金的潘楼和樊楼,就知道一旦有了名声,还怕没有源源不断的财源? “小徐,这是何意?若是有难,但说无妨,本官在这东京城还是有些薄面。只是这无功受禄,莫非你觉得我是那贪厌之人?” 李邦彦面色沉,语气已经很不善,其人号称“浪子”,喜声色犬马,为官却是不贪,只因其父经营有术,钱财一途上倒是没有让他过半点心。 当年,李邦彦由太学生上舍及第,授秘书省校书郎。 初入官场便得官家信重,试符宝郎,多少人羡慕嫉妒恨。 结果,因为太年轻,不知韬晦,风头过劲,遭言官弹劾“游纵无检”去职,几经辗转才又回到天子边。 如今,他表面浪如旧,实际上却是相当谨慎。 如狎喝花酒,本是士大夫雅趣,谁敢在这事上找茬,那是跟整个大宋官场作对!至于踢球,咱李浪子只是大宋蹴鞠第三脚,言官要是敢弹劾这好,先弹劾第一、二号“名脚”再说! 天子尚且与中官、侍卫踢球,自己和市井小民踢踢球也完全不是事。 但,要是随便来个陌生的低平民,踢一场球喝一顿酒,便明目张胆给自己送“好处”,这是把我堂堂起居郎当什么了? 李邦彦暗恨自己看走了眼,原以为王伦和自己秉相投,可为爪牙,没想到其人为了几个小钱,便如此作。 不是每个人生下来就能不为钱财劳,王伦虽是文正公玄侄孙,但在官户中却绝对是清贫的,难保其人不对这笔财源动心。 可惜文正公清廉守正,老来被急于封禅的真宗皇帝一坛珍珠毁了一生清誉,死后还要被这些不肖族人败坏门风。 李邦彦转头望向王伦,见对方回以微笑,目光真挚,不似作伪,李邦彦又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王正道今年才三十二,却是名传东、西两京的游侠儿,出道以来数次犯法都能免责,眼光、能力和活动能量都不缺,怎么可能如此肤浅? 徐泽当然不可能知道李邦彦瞬间的丰富心理,老实答道:“岂敢,在下此番是想托左螭搭个线,将这香胰献于宫内。” “你想做皇商?” 记不住网址,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十三章 舍得 手机直接访问: 信陵坊,张教头宅。 孙石接过徐泽带来的食盒,麻利地铺设酒席。 “贤侄来得正好,你这新出的玉壶味道虽淳,只是让老夫一个人喝,却是不得劲。”张教头移主位,招呼徐泽就坐。 这半年来,不管是苇编、蜂窝煤和香皂,还是新近才出的白酒,同舟社一应新奇之物,只要在东京城上市的,徐泽都会提前给张教头送上一份,便是立足梁山的消息,也没有对他其隐瞒。 “石头,你喝这个。” 徐泽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向酒盏中倒出金黄色的液体,乃是同舟社新开发的橙汁饮料。 果汁饮品自古便有,差的只是保鲜手段而已。 同舟社秋季低价收购了一批水果,尝试用硫磺干馏、油纸包裹、表皮打蜡等手段处理,效果比徐泽预想的要差一截,但比起如今市面上流行的手段还是要好上很多。 徐泽这次进京便带了一批水果和果汁,昨在打煤场也拿出了一些。只不过,李邦彦家里豪富,自小就生活奢华,如今又是皇帝近臣,四季果蔬不缺,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一点。 酒过三巡,徐泽谈及昨之事,张教头笑眯眯地问:“其他暂且不论,这玉壶若是经营得当,绝对可得几代富贵,贤侄真就舍得这么交出去?” “朝廷酒政严苛,税率太高,新酿营生虽稳,却难获大利。” 徐泽给孙石夹上一块卤牛,接着说:“不敢欺瞒伯父,玉壶只是低度酒,小侄还有更烈的霸王醉,因是不适宜东京人的口味习惯,没有带来。且因技术上还不成熟,消耗极大,产量一直有限,便是是想做大也不可能,若是技术共享,再有所突破的话,小侄反倒是要沾李家的光。” 因为密封技术始终不过关,蒸馏酒的消耗大、产量低,始终生产不出徐泽要求的烈酒,最终的突破还是源于一次意外——褚青不慎将酒坛摔破在生石灰上,生石灰和酒中的水剧烈反应,产生量,蒸发出大量的酒精和水混合蒸汽,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褚青一下子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技术突破的关键,立即将此事报告给徐泽。 生石灰的成分主要为氧化钙,不与酒中的酒精发生反应,却很容易与水反应,生成溶于水的氢氧化钙并产生大量的能,因酒精的沸点低于水,会先于水蒸发,只要适当降低生石灰的纯度以控制反应烈度,避免温度太高导致水和酒精一同大量蒸发,就能得到浓度较高的酒精蒸汽,然后,将其冷却收集,便是徐泽需要的“霸王醉”。 梁山如今所产的“霸王醉”,皆是先蒸馏,而后用生石灰脱水所得,影响产能的关键还是密封技术不过关,使得蒸馏和脱水两个环节造成的浪费都很大。 同舟社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但研究的进展始终很慢。 徐泽打算交给李邦彦的,其实只是初代技术,就是希望以怀州李家的深厚底蕴,能够在源头上另辟蹊径,以期有所突破。 张教头年轻时也好烈酒,但几乎没有喝过玉壶这般烈的,比它还烈的“霸王醉”成本只会更高,想喝的人定然不少,但利润只会更小,毕竟在大宋,真正有钱有闲的达官贵人是不流行喝烈酒的。 看不懂眼前这个年轻人了,张教头喝下一盏酒,擦掉胡子上的酒渍,决定不再纠结酒的问题。 “老夫猜度,如今风靡东京的香胰,便是张三收购的废油所制吧?此乃化废为宝,堪称暴利,贤侄为何也舍得交于宫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因为香胰暴利,必然会遭人艳羡,小侄如今份尴尬,可不想为了些许钱财枉费命。且此物要用到本就稀缺的油脂,产量有限,还受制于人,远不如趁现在风头正劲,换一个出路合算。” 肥皂卖后,汴京、郓州和蔡河镇等地都有商贾找上门,提出注资或合作,“帮助”同舟社扩大经营规模的想法,徐泽用了“拖”字诀,但这事不可能拖很久。 一旦这些人摸清了同舟社的真实底细,以及潜在竞争对手的实力,绝对会各种手段齐出,同舟社就范,徐泽若不想立即造反,就只能老老实实献出这项技术,就是下定决心造反了也没用,原材料和市场全被别人卡脖子的况下,空有技术也没用,反而趁现在正火爆拿去换一个皇商份最实惠。 当然,徐泽也不是毫无保留,他计划交给宫中的,只是草木灰制肥皂的初代工艺,反正朝廷不会缺草木灰,淮扬地区还在用大锅煮海盐,每年都能产生巨量的草木灰。 张教头放下酒盏,郑重地问:“你此番来京城,便如散财童子般,只顾撒钱,舍了这么多,所谋者究竟是了啥?” 徐泽坐直形,答道:“伯父可记得半年前小侄所说之事?机缘巧合,小侄不得不落户梁山水泊,伯父博古通今,觉得彼处如何?” “彼处水面广阔,泊内水 文复杂,周边民风彪悍,可为立足,每逢乱世必出豪杰。然无论秋盗跖,还是秦末彭越,声势虽大,终是匪盗直流,自古未闻有占巨野泽而成事者。” “盖因彼处地处中原腹地,恰是龙之浅滩,虎之平阳,本朝更是紧挨京畿,又是漕运枢纽,万不容失,贤侄苦心经营,恐怕会成泡影,反落得不忠不孝骂名。我看你善于经营,今人好奢靡,何不另择他处立业,安享富足?” 这也是徐泽一直忧虑的问题,同舟社不足半年的时间就发展到如今规模,表面看好似有无限可能,实际上却已到了极限。 不管是怀璧其罪的赚钱门道,还是亦商亦贼的尴尬份,抑或四面受制的地理位置,都使得这种游离于官府治理体系之外的发展道路走到了尽头。 要么上岸洗白,成为“守法商人”,将命运交给那不可琢磨朝令夕改的朝政和残酷的商海争斗;要么趁现在有钱有人,扯旗造反,爽一把再说,然后在朝廷雷霆反扑中骤然灭亡。 徐泽倒不怕被镇压,大不了转进他地,换个份过子就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可惜还有坑爹的“占据三年”条件,想走都走不了。 即便真能如原剧中一样,靠“斗将”“斗法”“斗阵”之类的儿戏打退官兵的屡次围剿,朝廷只要抛出一个“招安”,队伍照样会土崩瓦解。 无他,民心思安,天下毕竟还未乱,朝廷大义尚在,一个可以“封妻荫子”的“出”,就能让绝大部分的人毫不犹豫的抛弃“义气”。 越了解这方世界,徐泽就越清醒的认识到大宋对内防范的严密,还有社会各阶层对朝廷的向心力,做山贼土匪是没有前途的,哪怕梁山远离汴京,纵使王朝鼎革之时也一样。 比如,原本历史线,二十年后,金军入寇,北宋灭亡,钟相、杨幺等人在洞庭湖经营多年,聚众20万,结果岳飞一来,轻易就被招降大批部众。朝廷的招牌的就是这么好用,哪怕是灭亡后刚刚重建的破烂朝廷! …… 本章2412字,以下这部分未超过2600字,不会产生额外费用: 感谢榴弹怕水大神的章推,蛋大由《覆汉》荣登十二天王宝座,新书《绍宋》再有突破!看严谨历史文的小伙伴千万别错过! 下午又收本书即将在到历史连载人气栏目封推的通知。 双喜临门,元气满满啊! 记不住网址,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十四章 取字 手机直接访问: 徐泽体前倾,孙石会意,放下碗筷,到门外把风。 徐泽压低声音,道:“小侄苦思良久,梁山确非善地,此番进京散财,便是为了跳出这浅滩,寻一条生路。” 张教头也压低声音问:“路在何处?” 徐泽没急于回答,而是反问道:“小侄敢问伯父,假使伯父乘一小舟渡于江上,小舟忽漏水,舟上又无堵船舀水之器,当何解?” 张教头陷入沉思,他不是不知道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思索徐泽这句话隐含的意思。 良久,张教头抬起头,问:“你是说‘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呃,这个典故用的有些不伦不类啊,不过意思也是差不多了,徐泽懒得去纠正。 “伯父高见,小侄正是此意,一个人力量再大,也无法提起自己。大宋这国制,对内防范上太完美了,不走出这个圈子,就永远无法打开这个死结。” “那又如何走出去?” “小侄闻得今年初,辽主巡游州,幸混同江钓鱼,召北方生女直各部长来朝。头鱼宴上,各部长依惯例次第起舞,以示臣服,唯完颜部部酋阿骨打再三不从,最后,辽主无奈,竟放其归去,伯父可知此事?” “略有耳闻,听说辽国近些年国力衰,对周边羁縻部落的约束力已大不如前了。” 张教头嘴上应和,心里想着的,却是辽国立国两百余年,其境内外番部何止千万,而从其国道宗之时起,几十年来,一直就有叛乱传闻,但都被辽国铁骑平。 莫说只是一部生番桀骜难驯而已,便是这个完颜部真反了,能成多大的事?又与大宋何干,与你徐泽何干? 只是,这些话就没必要给这个世侄子说的,大宋虽烂,但大多数时候,小民好歹也能图个安饱,立国百多年了,还真没哪个草寇翻起过大点的浪花。 徐泽要是赖在梁山泊这个天然贼巢里,迟早得出事,趁着年轻,出去走走也是好事。 “小侄想的便是让出一部分利益,换取一个可以随意行走的皇商份,到辽国看看具体况,你说朝廷会不会应许?” 其实,徐泽原本的打算,是利用知道“历史走势”的优势,蹲在梁山闷声发大财,待世道乱起,再振臂一呼。 只是这想法非常不靠谱,现在山上才千余人便出现了一大堆的问题,以至于半年内连续修改了两次社规。 而随着吴用、王英、二阮等不安定分子陆续上山,山上的况也变的更加复杂,若不及时给这些人找事做,他们就可能会自己搞出事来。 探查女直之事,也不是徐泽突然冒出的想法,若说造反挑翻大宋是普通难度的话,对抗金国南侵显然就是困难难度。 遗憾的是,徐泽对辽、金两国这段的历史都很模糊,只知道宋朝后来联金攻辽,但具体什么时间达成盟约,中间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 对金人的印象也只是话本演义中的“拐子马”“铁浮屠”这些名词而已,至于其过往历史、社会结构、军队编制、作战习惯等细节,全然不知。 若不趁着刚刚立足梁山,“主线剧”还未展开的这段时间,去北地探查况,顺便刷一波声望,以后怕是想走也走不脱了。 而若继续留在梁山,最后极大可能是埋头与朝廷窝里斗,很有可能辛苦几十年,全给金人做嫁衣。 “起居郎虽号‘浪子’,却是个言出必践的人物,且极善结交中人,这事他应下了,应该大体能成。只是此去异域万里,沿途又多凶险,贤侄你还未婚娶,可不得有闪失啊。” 想到徐家就剩下徐泽一个独苗,张教头不有些担心。 徐泽却听出了张教头也不知宋金联盟之事,此事八成是还没发生,那自己便大有可为了。 想到此处,徐泽昂声道:“伯父不必担心,大丈夫生于世,当轰轰烈烈,岂能畏惧艰险,缠绵于榻之间!” “好!远行万里定有所获,倒是老夫心态已老,不当劝你的。” 张教头喟然长叹:“贤侄你未及弱冠,便深谙舍得进退之道,教我这一把年纪还看不开的老军何以堪啊!” “正要劳烦伯父,”徐泽就着张教头的话头提到另外一件事,道:“小侄虽然还有一年才满二十,但在江湖行走,没个表字却是多有不便,家中别无长辈,咱军旅人家也不讲究行甚冠礼,还请伯父为小侄取个字。” “好!你们慢吃,让我好好想想。” 张教头说完,便起进房抱出一摞书,细细查找。 你每手不释卷,莫非只是做做样子?徐泽忽然后悔作出了这个轻率的决定。 “有了!《说文》释泽‘光润也’,取字‘润之’如 何?” 卧槽! 这个表字,谁敢用?! “伯父,之乎者也是不是文雅了点,小侄一介武夫,用这字不妥啊!” “呃,让我再找找。” 孙石转进门,示意外面来了人,徐泽迎出去,见张三带着一个仆役,踏着雪,火急火燎的朝这边跑来。 不待张三说话,那仆役自我介绍道:“小人是后省内东头杨供奉家人,我家老爷对徐员外投托产业之事尚有疑问,是以遣小人来寻员外。” 徐泽不敢耽搁,向张教头告声罪,便跟着去了。 大宋宦官品级较低,受到的制约也多,但待遇很好,高阶宦官在宫外有自己的房子,还能娶妻纳妾,有仆役使唤很正常。 这个仆役口风甚紧,即便收了徐泽一锭银子,也只透漏了自家姓名之类的基本信息。 徐泽倒不怕擅闯白虎堂的戏码在自己上上演,真有人对付自己这种小人物,根本犯不着用此手段,他只是习惯做事前尽可能的收集各类信息。 直到杨供奉宅邸,徐泽都未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仆役领着徐泽进了门房,奉上茶点,便去复命了。 徐泽也想明白了,不管这个杨供奉是何缘由要见自己,来都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索放下心来,边喝茶边打量屋中陈设,中规中矩的布置。 院落不大,应该只是三进,宅中伺候的仆役也很少,进门到现在,只看到三人,一切都反映出主人的低调内敛。 “是个老狐狸!” 徐泽得出这样的结论。 约莫半盏茶功夫,还是那名仆役,领着徐泽到了书房。 房内只有一位健硕老者,其人量雄伟,紫袍金带,七梁金涂银棱冠下的面色黝黑,皮紧实,双目炯炯有神,下巴上还有十数根乌黑发亮美髯长须。 记不住网址,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二、楔子 《诗·大雅·绵》: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於岐下。毛传:浒,水厓也。此诗讲的是周朝先人的故事,部落首领古公亶父带领部族赶着马,一路来到河西之地的岐山之下(周原),周部落由是摆脱了戎狄的长期骚扰,从此兴旺起来。由此,“水浒”一词和“歧下”呼应,可引申为“出路”之意。 徐泽再一次读完《水浒传》,合上书。一时心绪难平,文青病发作,感叹道:“谁的水浒,谁的梁山?” 一个声音赞道:“问得好!” 声音貌似就在跟前,徐泽定睛再看,半空中,一个手握线装《水浒传》的白胡子长袍老者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老者颇似教科书上施耐庵。徐泽也是心大,居然没有被这诡异的场景吓到,试探的问:“子安先生?” 老书生抚须点头,清癯的面容上满是笑意。 “然,正是施某。今日见小友观拙作后掩卷长叹,似有所得。一时心喜难抑,冒昧打扰,不知小友可愿与老夫共解水浒死局?” 作为水浒爱好者,能和大名鼎鼎的施耐庵老爷子探讨水浒,这还用犹豫?徐泽赶紧点头。 突然,屋内空间一阵扭曲,未及反应,徐泽的意识便被吸进的了一个独立的空间中。 四周一片混沌,不辨方位,没有时长,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徐泽起初还怀疑是什么主神空间之类东东,观察了一阵,空间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 “共解水浒死局”难道不应该是打打嘴炮,发些没营养的评论么?这,喝着饮料看着书,发发感叹而已,你就蹦了出来,又毫无征兆的把我弄到这里,然后半天见不着人! 徐泽也是有火气的,大喊:“施老头,你给我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泽耳边终于传来微弱的话语声。 “咳咳,小友,咳,小友勿忧。” “勿忧你个大头鬼,快送我回去!” 徐泽从施耐庵的声音中听出了明显的虚弱,顿感不妙。 “咳咳,老夫已透支元气,恐,恐不能送小友回去了,咳咳,小友勿急,容老夫稍稍恢复元气,再来解答你的疑惑。” 施耐庵的声音还是很微弱,语气却很诚恳。 徐泽只能耐心等待,又不知过了多久,施耐庵的声音才幽幽响起。 “劳小友久候,老夫凭借《水浒传》一书成神,享亿万读者信力,演化了一方水浒世界,本以为凭吾之能,带小友穿梭两界不费吹灰之力,不曾想,小友乃界外之人,即使只抽取灵魂到此,也耗尽老夫元气,便是草草恢复,也耗去了整整五个月。” 你个老混蛋!现实中过去五个月,老子的身体都烂得只剩下骨头了吧?! 事已至此,怒骂哭闹什么的都于事无补了,徐泽语气冰冷,“说吧,如此处心积虑地把我弄过来,你想要我做什么?” 见徐泽如此上道,施耐庵也不咳了,说:“进入水浒世界,解开死局。” “只是解开死局?意思是说,我再也出不来了?” “咳咳,是的,能够再活一世,还能进入你喜欢的水浒世界,尽情地创造历史,不是很好吗?或者,你也可以不进去,在此,等着魂飞魄散。” 算你狠!“那我能否获得超能力什么的?比如说法术、阵法,或者鲁智深那样的神力?” “惭愧,老夫神力浅薄,其实无法真正演化一方世界,此界其实乃老夫捕捉的历史位面,加入水浒剧情糅合而成,具体设定,因老夫不能进入其中,其实也不甚了了。想来应该,可能是没有这些的。” 你特么还敢不敢更坑点? 历史位面! 此时间线应该是宋辽腐朽没落,金国崛起,就算窝在梁山猥琐发育,躲过了朝廷围剿,也躲不过金军南下。 难道要凭一群名为“好汉”,实为黑涩会流氓的家伙,去和金国铁骑“斗将”“破阵”么? 徐泽语气越发生硬,问:“破局条件是什么?” “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於岐下。亶父为部落找到了水浒岐下周原,奠定了周朝八百年江山的基础,梁山的歧下又在何处?” “‘梁山’作何解?” “一则实梁山,进入这个方世界后,一年内到达梁山,并占据此地三年以上;二则虚梁山,失田的农人、破产的贩夫、低贱的军士、落第的士子、蒙冤的囚徒、迁转无期的胥吏等等,所有上梁山之人的出路。” “是否必须聚齐一百零八好汉?” “这倒不必,其实老夫也控制不了剧情人物在历史位面的命运偏转。” “若我成功破局,会有什么奖励?” “老夫耗损太大,要就此沉睡百年。你若成功,应该可以让老夫提前醒来,或许还可提高修为,说不定,届时能带你穿梭各界也未可知。” “我没猜错的话,进入此界时,我的出身和能力也无法选择吧?”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徐泽果断说: “送我进去吧。” 不应该这么草率? 难道还想跟成功塑造宋江、吴用等经典黑道人物的施教父闹情绪、谈条件,你该不会以为元末反王张士诚的军师是个方正君子、好好先生吧? 信不信现在闹点情绪,等穿过去后,他有一百零八种方法让你悔恨如今的幼稚? 一个发光的漩涡出现,徐泽的灵魂进入漩涡。 良久,施耐庵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对不起小友,老夫强行构筑这方世界,损了根基,大限已至,才不得不急忙拉你进来,你若能成功,也不枉老夫毕生所愿。希望你能在这方尚不完善的世界里,替老夫寻到歧下。” “若存水浒,何须耐安!” “老夫这就消耗全部的本源力量,为你和他们建立因果!” 虚空中,瞬间光芒大盛,仿佛笼罩了整个世界,良久,又逐渐收缩,复归混沌。 只剩隐隐幽叹之声不断回荡——“谁的水浒,谁的梁山?” …… 注:施耐庵原名彦端,字肇瑞,号子安,别号耐庵。 本书风格写实,不存在超自然现象,本章施耐庵客串,既是情节需要,也以此形式表达对施老先生的无限敬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十五章 女直 见到老者,徐泽稍愣片刻,旋即抱拳,行了个军礼,昂声道:“西军子徐泽见过太尉!” 时人浮夸,对身份高于自己的文官皆称“相公”,武官则一律都是“太尉”。 实际上,朝廷实际并无“相公”一职,位列东西两府的中书侍郎、参知政事、枢密使等宰执都可称“真相公”,其余文官皆是“假相公”。 但“太尉”却真有其职,不是高俅,他只是殿帅,真正的太尉就是徐泽眼前这位,去年进检校太尉,为陕西、河东、河北宣抚使,本月初三,刚刚去掉“检校”二字的童贯童太尉。 “哦?” 在这种环境下意外被徐泽道破身份,童贯却是面色如常,丝毫不见变化。 “小徐如何识得我?” “家兄曾随太尉出征过,小子送行,有幸得见太尉尊颜。” 童贯绝对是千古宦官中的传奇,不谈他日后的功业,便是这天生异相——净身后居然还长胡子!且声音洪亮,全无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阳刚之气外露,任谁见过都不可能忘得了。 其人生活俭朴、敢于任事、气量宽宏,便是对徐泽兄长这种不入流的大头兵,也丝毫不摆架子,其兄生前便对童贯佩服有加,徐泽的前身也对其印象深刻,所以,一进门便认了出来。 “很好!”童贯伸手示意,微笑道:“小徐,坐!” 仆役麻利的搬来一把圆凳,随后轻手轻脚的退到书房外。 “小徐可有表字?” “小子年未及冠,尚无表字。” 作为上位者,见面问表字,是表达赏识和善意。不过,二人并无深交,童贯没有再深入这个话题。 “小徐可知我今日为何找你?” 肯定不是皇商之事,这事还未见面的杨供奉倒是管得着,童贯若是还管这等杂事,就太儿戏了。 徐泽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是童太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和自己身份之别犹如云泥,之前也从未有过任何交情,今日偷偷摸摸的接见自己,而且不摆架子称“本官”,甚至不用“咱家”“吾”这些习惯用语,还先问表字,又称“我”和“你”,这也太亲近了吧?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徐泽心念电转,却不敢耍心眼,勾下头,老实作答:“小子实不敢猜度太尉心意。” “哈哈,猜猜也无妨。” “小子斗胆,想来应是和辽国、女直有关。” 徐泽进京只有短短几天,最重要的活动便是昨日之事,谋求皇商之事对徐泽来说是大事,但对童贯来说就捏不上筷子了。 李邦彦虽然行事浮浪,却也知道徐泽此行涉及金辽之争,其人怕是不敢擅作主张,定然是找机会先探了童贯的口风。 徐泽尽管不熟悉宋、辽、金三国这段时间的具体动态,却还是知道宋金伐辽的实际主导者便是眼前这位,能让醉心功业、日理万机的童太尉特意召见自己的,也只能是此事了。 “嗯?” 见徐泽抬起头,童贯眼中寒光一闪而过,脸上的笑容更盛,主动给徐泽解开谜底,道:“今日听人提及此事,才知小徐你不恋富足安乐,忠心报效朝廷之举,壮哉!可否讲讲为何有出行女直的想法?” “回太尉,小子生于延安,自幼便立志追随父兄,投军杀贼,也练得一身好武艺,怎奈太尉英明神武,这些年统御西军,打的西贼节节败退,俯首称臣,百余年来连连用兵的边郡竟已安定下来。” “小子生不逢时,没了用武之地,加之长兄亡于阵战,先父过世前,担心我持强闹事,特意嘱咐我务必回原籍密州置产。” 见童贯点头倾听,没有不耐烦,徐泽接着说:“小子回原籍途中,路见不平,不合意气用事,占了梁山,招诱亡户,幸得朝廷宽宥,乃落户其地。” “近日自辽国亡人中得知女直之事,小子心下便,便又不安分,想着好男儿岂能满身鱼腥,终日操持贱业?何不趁着辽国内乱将起,潜入辽人和女直人对峙之地,浑水摸鱼,挑起二者争斗——” 童贯勃然作色,厉声呵斥:“大胆!宋辽乃兄弟之邦,你擅自挑起辽人和女直争斗,若是事情败露,为我大宋招来兵灾,这后果你能承担?!” 徐泽屹然不惧,梗着脖子答道:“辽境汉人千万,即便事有不谐,也是辽地汉儿做的好事,如何能赖我大宋头上?” “且辽人目下焦头烂额,反该担心的我大宋趁机北伐才对!太尉平青唐、降西夏,威震天下,辽人即便得知我是宋人,未免太尉率天兵征讨,也只可能竭力掩盖。” “好一张利嘴!你就准备凭着这张嘴一路过关斩将到女直人哪里?” “小子手下有两个得用的辽人,已提前潜回辽地,”徐泽偷看童贯表情没有变化,接着说:“另有一商贾,曾行走辽地贩卖北珠。” 童贯起身,逼视徐泽,说:“你且于我讲实话,为何有福不享,偏要做这掉脑袋的买卖?” “太尉!”徐泽拱手,犹豫片刻,答到:“一则,小子如今富而不贵,手里虽有几个小钱,却不安稳,日日盼着有机会能博个出身封妻荫子,北地动乱便是难得的机会。” “二则,梁山本是贼巢,全靠小子以强力压制,短时尚且无忧,日久恐生变乱,如其千日防贼,不如自己做贼,带着这些贼厮们祸害辽人,总好过祸害乡邻。” “三则,圣人语‘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辽人趁我中原内乱,占我燕云十六州,此时,不趁他病,要他命,更待何时?!” “好!好一个‘趁他病,要他命’!哈哈,不愧为我西军子弟,果是血性男儿!”童贯赞道。 “只是此举终是匹夫之勇,何不把眼光放的更远一点,若是能突破辽人封锁,进入其对峙之地,何不索性深入女直人腹地,探查其具体情况,以作朝廷决断参考。” “若是女直人真有扰乱辽国的实力,朝廷也未必不会趁机北伐,以血百年之耻,须知我大宋万信兆民,强军百万,一旦发动,岂是你区区几人之力可比?” 徐泽有些犹豫,说:“小子是个浑人,只会一些刀枪功夫,杀人不怂,但探查女直情况以作朝政参考,事关重大,以小子的浅薄见识,恐会得出错误结论,反误了朝廷大事。” “此事勿虑,我自有安排,你计划何时动身?” “如今正值寒冬腊月,我等宋人恐难适应北疆严寒,且远行万里,总得做好万全准备,须待年后开春,天气稍稍转暖再起行。” “好!三日内,勿要离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十六章 图燕国 手机直接访问: 从杨宅出来,湿透的中衣贴着后背,被凉风一吹,打了个激灵,徐泽加快脚步,回想起刚才在杨宅的经历,还有强烈的虚幻感。 直到此时,他还是没有搞明白,童贯突然召见自己的真正意图。 尽管自己在梁山已初步打开局面,也可以从容周旋与一般官僚之间,但面对真正的帝国大佬,手里缺乏可打的好牌,只能靠飙演技,疲于应付,以求能麻痹对方,这种感觉真不想再经受。 徐泽走后,童贯安坐片刻,喊道:“良嗣,出来吧。” 屏风后转出一高鼻尖脸的绿袍官员,正是提点万寿观直龙图阁学士加右文修撰赵良嗣,其人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马植! 去年,童贯使辽,辽地大族子弟马植献“联女直灭辽”之策,童贯乃改其姓名为李良嗣,藏在使团中,偷偷带回。后又献策官家“自登莱涉海,结好女真,与约攻辽”,天子大喜,赐姓赐官。 赵良嗣朝童贯拱手施礼,道:“恩相。” “坐!”童贯一口喝下盏中茶水,问:“此子如何?” “以下官漏见,此人所言不尽不实,实乃滑小人。然行辽之事可以确定是巧合,图燕之议并未走漏,应该是一场虚惊。” “如此也好,省得脏了本官的手。” “恩相!”赵良嗣坐下,态度愈发恭敬。 “下官尚有一事不明。” 童贯板起脸,作不快状,道:“良嗣,有事便直说,你我之间何须吞吞吐吐?当初,你我在辽国初识,你献图燕之策,侃侃而谈,风采耀人,如今,交往久,为何反而拘谨,全没了往锐气?” “下官彼时处辽国鄙陋之地,所见尽是鼠目寸光之辈,犹如井底之蛙,才自觉智高。归朝以后,方知本朝文华鼎盛,人才辈出,恩相威仪如海,又怎敢不恭敬?” “好了,好了,说吧。” “徐泽擅自招募流亡,占山据水,乃胆大妄为之辈,无法无天之徒,良嗣不解,不解恩相为何会青睐此人?” “你呀,莫要担心此子抢了你的功劳。” 赵良嗣脸色瞬间苍白,扑通跪下,五体投地,声音颤抖,急之下,说出了自己的原名。 “植今一切,皆是恩相赐予,只敢用心做事,不敢有半分怨望。” “良嗣,我知你心思,你却不知我心忧啊。” 童贯扶起赵良嗣,叹气道:“你可记得去年中议事,你言‘若自登、莱涉海,结好女直,与之相约攻辽,其国可图’,官家本已心动,郑居中一句‘祖宗以来便有此道连接诸蕃,然朝廷商贾舟船百有馀年,一旦启之,惧非中国之利’,官家便又犹疑,何故?” “朝堂诸公不知女直底细,恐二虎相争变成女直螳臂当车,我朝贸然行动,可能反取其祸,局势不明,官家也难以决断。” “你能带人潜入女直境内?” “下官已被辽国通缉,怕是去不了。” “良嗣啊,你可知我刚才见到徐泽,想的啥?” 童贯负手而立,不待赵良嗣回答,接着说:“此子尚不及弱冠,便有如此际遇和抱负,他未必不会有一番成就。我如他这般年纪还只是忠敏公手下最低一等的内侍黄门。” “彼时,忠敏公督师熙河,我在宫中少了照应,每盼的,就是熙河捷报,这一盼,就是五年!” “少年不知岁月稀,再回首,已是半百。” “翻过年,本官就六十了,刑余之人本就寿浅,你觉的,我还有几个五年可以再等?” “恩相体康健,百岁可期。” “百岁?官家还是万岁呢!” 赵良嗣缩了缩脖子,不敢接这话茬。 “女直之行九死一生,若非如此,你我又何须在议之后枯等年余?” “用人当看其长,军中多的是泼皮配军,杀良冒功之事时有发生,哪又如何?能打仗就行!” “徐泽这娃娃,确实胆肥心野,但真能办好此事,许他一场富贵又如何?若是办砸了,哼!真当本官好糊弄不成!” …… 东京城外安仁村。 “大郎,事便是如此,”徐泽交待史进道:“你离家半年,族中要待处理的事务怕是不少,和史武回史家村,过完年再来梁山。只记住一点,今之事务必保密,不得外传。” “嗯!” 史进点头应下,向一旁的先生闻焕章恭敬施礼,道:“弟子就不陪侍夫子过年了,这就去收拾行李,准备回乡。” 徐泽笑道:“闻教授此番会随我一起去梁山,以后你多的是时间陪教授。” 史进喜出望外,问劳焕章:“夫子,哥 哥所言当真?怎的不早知会弟子?” “嗯。”闻焕章一脸云淡风轻,说:“我也是才做的决定,还未来得及告诉你。” “那弟子这就去收拾行李了。” 史进说完,就兴奋地跑走正堂,回到自己的卧房,才猛的一拍脑门,嘀咕道:“不对啊,夫子在此坐馆数年,推了多少达官贵人的入幕之请。哥哥明明今才来,刚才讲的也只是探查女直之事,半句没提邀请,为何夫子和哥哥二人就能如此默契,他俩究竟打的什么机锋。哎,我脑子还是太笨啊!” 正堂内,闻焕章已经面容冷峻,语气生硬,道:“足下当为荐景恒入学,与我大谈‘天下兴旺匹夫有责’‘不治孺子何治天下’,我还当你是心怀天下的坦男儿,不想如今竟用谋术算计,以事关两国社稷危亡的机密相挟,诓我出山!” 徐泽抱拳施礼,道:“泽这点小伎俩确实落了下乘,只是,以教授大才,我若直言相邀,你真会就此出山?” 闻焕章别过脸,懒得理会徐泽。 “哈哈,教授何须作此小儿女态!” 徐泽上前拉起闻焕章,嬉皮笑脸道:“教授本是海洲人,在京郊安仁村坐馆数年,莫非真就教书上了瘾?今上复故疆,成祖宗未竟之功,你在此枯坐养望,哪能及得上助我沟通异域得来的功劳实在?” “子曰‘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你是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若是此番功成,兴许官家一高兴,便赏你个五品观察使、七品赤县令什么的,岂不美哉?” “你!以前怎未看出你是这番痞赖子!” 闻焕章想甩袍袖,却被徐泽紧紧抓在手里,甩不动,冷眉道:“圣人何时说过‘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 “哈哈!” 徐泽拉起闻焕章的袖子就往外走。 “你的圣人真没说过?那就是‘学而优则仕’,意思差不多嘛,教授知我读书少,就不要太计较啦”。 “你!” 记不住网址,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三、关于本书设定 本篇算是《幻灭梦圆》的通俗版。关于主角的穿越之谜,好多书友都说毒,解释太多,很累,而且也确实因为这点损失了很多潜在书友。最终,我听取了书友的,把第一章改到了作品相关。 言归正传,《水浒传》是一部非常伟大的作品,拥有大量的读者,解读水浒故事,解读梁山好汉,解读梁山本身,都具有很强的可读性,我最初就是想写一本水浒评论,但这样的书,在不可能受欢迎。 而抛开梁山和好汉,只写主角争霸,这样的故事,又和“水浒”有什么联系?第二本赘婿吗?在有赘婿、宰执天下、新宋、绍宋等佳作珠玉在前的情况下,有人会认为我,或者说其他作者,还能写出有新意、更作品吗?《水浒传》最成功的地方,并不是好汉造反的故事,而是对人性深入骨髓的刻画,从这点意义上讲,把水浒人物融入真实历史是可行的。让虚幻照进现实,跳出水浒写水浒,从真实历史背景角度看梁山的失败,从水浒人物命运改变的角度解读王朝兴衰,是不是很有意思?但,难点在于,如何让一个具备争夺天下能力的主角,去和他根本就看上眼的梁山好汉们产生交集,而且还不能是赘婿那样的交集?想了很久,我才想到了施耐庵这样的设定!施耐庵是谁?反元义士,张士诚的军师。张士诚最终兵败身死,《水浒传》实际上融入了施耐庵的反思和迷茫。因为失败而怀有极深执念的施耐庵成神了,他成神后就只做一件事——反复思考自己失败的原因,但数百年过去,始终不得其果,最后,他作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将书中的人物具现到平行的宋朝中。然后,他悲剧了。不自量力的施耐庵遭受世界之力反噬,眼看就要挂了,在挂掉前,执念入骨的施大爷坑了我们可怜的主角一把,把徐泽骗到这个还没完善的合成世界里,让主角完成他未尽的遗愿。送完主角,施耐庵就魂飞魄散了,实际从主角进入新世界开始,唯一的神——施耐庵就死了,渣渣都不剩!留给徐泽的遗产,便是让人渣一般的梁山好汉和徐泽有交集!但主角并不知道,徐泽穿越时,就已经认清了施耐庵的阴险,以至于把穿越之初世界还未完全修复产生的各类问题,都归结到已经没有了的施耐庵身上,以为施耐庵还可以随时对他施加影响。这样,徐泽在不存在的施大爷压迫下,就不得不老老实实去梁山,收好汉,完成根本就不存在的施大爷(好吧,实际就是作者君)交给他的任务。如此,问题圆满解决!在主角到达梁山,并与梁山好汉产生各种交集和互动的过程中,作者君的私货——评水浒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灌输给书友了。如此,书友和作者君在看书和写书的同时,都能体会到乐趣,岂不美哉!不过,不要担心主角会被不存在的施耐庵(作者君)玩死,徐泽是一个学习总结能力很强的人。实际上,从第三卷开始,徐泽就已经试图摆脱不存在的施耐庵(作者君)强加给他的“主线任务”,他要走自己的道路,然后,人物和故事就真正鲜活起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十七章 杀星 手机直接访问: 徐泽到东京的时候,带着蹴鞠队和一批物资,乘船而来。 回去的时候,因为连续几的降雪降温,五丈河东京段已经结了很厚一层冰,只能弃船,改乘马车。 同行的,多了王伦、闻焕章、孙石、朱武、陈达、王汰等人,共有十辆车,其中四辆坐人,剩下的六辆,装满了准备贩往辽国的物资和五十人份的弓箭刀枪等兵器。 弓不比弩,除了极少数天赋异禀之辈,一般人若无名师指导和多年的苦练,都难有成就。 实际上,同舟社现今能熟练使用弓箭的,算上徐泽、史进、牛皋,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但难得有太尉府背书,这么好的机会,徐泽傻了才不趁机扩充武备。 这批兵器全部是东京城最有名的谢氏甲兵铺出品,是大宋民间可以持有的最好武器。 若不是考虑到在辽境可能会被盘查,徐泽都想诓骗王汰,去武库领取一批军制式盔甲盾弩。 搞定石盘岭山贼后,徐泽派张雄带着一什人,随王四潜回华州少华山,成了山上的“四头领”。 待少华山整编完成,朱武、陈达二人完成交接,直接来了东京城外安仁村等徐泽,倒是提前跟闻焕章混了个脸熟。 孙石如今体已经大好,壮实了不少,之前打听到太医院丞钱乙乃郓州须城人,徐泽进京特意带了不少须城特产,上门道谢,老院丞高兴之余,笑眯眯地应下了给徐泽的“胃酸宁”做医学验证的请求。 王汰字楚山,是童贯派来协助徐泽的军将,今年三十五,黑脸厚唇,卷发赤须,瞎了左眼,一脸凶悍。 其人相貌粗狠,看似直爽之辈,却是个滑头,相处了几,徐泽除了他是麟延路人外,其余出、职司、好等一概不知,问得多了,王汰便是一句“太尉让俺老实做事,不要多话”搪塞。 行到范县,王伦与与徐泽分道扬镳,约定回莘县祭完祖,再来梁山后,果断勒马北去。 看着风雪中挎刀纵马的豪迈背影,想着原剧中小肚鸡肠的白衣秀士,变成了名动两京的血游侠,徐泽也心生豪迈,这方水浒世界已经大不一样了,新的道路即将开拓,北方野蛮的邻居也即将崛起,时不我待啊! 虽是时不我待,但雪天路滑,马车减震又差,行进速度其实一直不怎么快,哪怕范县紧挨着寿张县,但还是行了近两才到康家庄。 还在庄外,就见到庄内一阵鸡飞狗跳。 “周畀,你去看下甚况。” 徐泽吩咐道:“马车靠拢,结成车阵,所有人领取武器,做好戒备。” 徐泽的命令是下了,但梁山以往根本就没组织相关训练,车阵是什么样子的众人却是不知,朱武、闻焕章都是野路子出,军伍之事只是略懂,也不敢献丑。 好在有王汰王楚山在,此人倒是好眼力,仿佛知道徐泽的命令就是下给他的,三两下便指挥几个车夫将马车摆成了一个首尾相连的半圆型车阵。 宋军在对抗辽夏的战斗中,经常要用到车阵,一般都是粮车、辎重车等摆成一圈,士卒在圈内用弓弩、长枪防守。 王汰摆出的却是半圆型,盖因为此处位于庄外道上,半圆车阵正好挡住了道路,背后是刚来过的路,基本可以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己方人手也不足,只能集中力量防守正面,这样的半圆形车阵正好。 徐泽暗暗点头,此人精于军阵,还能结合实际灵活运用,看来童贯是真的有心促成这次女直之行,这个王楚山的任务虽是监督自己,却是个有本事也能干实事的,而且摆得正自己的位置,一直没给徐泽找事。 嗯,如此得力的“好部下”,总得榨干其价值才行! 王汰布置完车阵,转,便见到徐泽摸着下巴笑容古怪,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不多时,陈昭返回,后面还跟着批头散发的康仁,其头上还有好大一个包,后面四个庄丁抬着一个绑在门板上的汉子,兀自挣扎不停。 打开车阵,康仁见到徐泽走出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似想跪倒,徐泽赶紧上去扯住他。 “康保正,出了何事?” 康仁指着门板上的汉子说道:“这黑厮说是从沂州来投靠社首,俺好心款待他吃酒,他却酒后发癫,一直追着俺打。” 庄丁立起门板,只见板上之人大冬天的,居然敞着,露出黑熊般的一粗,一字赤黄眉,双眼赤丝乱系,怒发浑如铁刷,狰狞好似狻猊。 沂州人,黑丑壮汉,酒后撒泼打人? 尼玛,施大爷,你真是我大爷,玩上瘾了吧?! 送完吴用送王英,这还没玩够,又送一个天杀星李逵来! 丑汉嘴里的麻布被扯下,就怼着康仁骂:“就知道欺俺手里没趁手的家伙,一个庄子的人打俺一个,算甚好汉?有种一个个来,爷爷若是退半步,须不是好汉!” 不愧为原剧宋江肚里的蛔虫,水浒中最会迷惑人的机灵鬼,很多人传扬的“心似顽童”。 再不占理的事,都能让这厮转移话题,占领道义制高点! 眼看黑汉迅速入戏,徐泽懒得浪费时间,直接打断他的表演。 “汉子,你叫甚名?” 那汉梗着脖子,牛气冲天地道:“俺叫李逵,江湖人送外号黑旋风。” 江湖,在哪里? 扯虎皮做大旗么? 徐泽觉得好笑,这厮是刚从副本里蹦出来吧,梁山早就不流行江湖那一了! “同舟社社首徐泽我也认识,他也没做多大的事,怎的你在千里之外,还能听到他的名声?” “俺看你穿的光鲜,分明是个走难闯北的商贾,却是好没见识!如今京东两路谁人不识徐保义大名,沂州都传遍了‘跟着徐保义,不用受官气,四季穿新衣,顿顿吃新米’。” 李逵说完,又看向康仁,骂:“俺慕名来投徐保义,这厮却跟俺说没得的事!” “你这厮倒是嘴乖,俺何时说过?” 康仁吓得一头汗,赶紧争辩道:“俺明明说就算入了社,也要凭本事吃饭,同舟社不养闲人。” “哼,俺看你分明是怕梁山兴旺了,就赶了你这鸟保正吧?” “你!”康仁气得直哆嗦。 “好了!” 徐泽止住二人争吵,事的来龙去脉基本搞清楚了,李逵应该早就猜出了自己的份,故意装傻充愣。 一方面拿好话吹捧自己,一方面又离间自己和康仁的关系,以此转移矛盾,顺便洗刷初次见面就留下坏印象,这做法果真很“李逵”啊! 只是这厮不知道的是,自己根本就不是在乎江湖名声的“好汉”,康家庄和梁山也不是简单的“邻居”关系。 “沂县乡人都唤你叫铁牛吧?在下就是徐泽,却没有甚‘保义’之名。” 徐泽丢下一脸震惊的李逵,转吩咐众人撤了车阵,准备出发。 末了,才给康仁丢下一句话。 “康保正,这厮满嘴跑火车,没句实话。别浪费时间了,他喝酒,你就灌他十斤黄汤,剥光了,丢在雪地里,任他自生自灭吧!” 记不住网址,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十八章 欠抽 手机直接访问: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火车”,但徐泽的意思很明了,康仁吩咐庄丁抬起李逵,就准备回村灌他酒。 李逵终于从震惊中醒来,大叫道:“保义哥哥,不,徐社首,俺错了,俺不该耍子打人,更不该耍小聪明糊弄人。康保正,康爷爷,快停下,快停下啊!” “停!”直到庄丁们跑出数十步,徐泽才喊停。 康仁带着庄丁,又老老实实跑了回来。 “放他下来,给他松绑!” 噗! 李逵刚被解开,就直接跪倒在雪地上,噗噗噗,连着给康仁磕了三个头。 “康保正,俺给你赔不是了,俺是个浑人,欺软怕硬,喝了酒就撒泼,你要是还不解气的话,就拿棍子狠狠地打俺吧!” 康仁这下反而左右不是了,李逵这番作态,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按说该见好就收了。 只是这厮刚才发酒疯的样子可真吓人,百十号庄丁围追堵截,棍棒齐下,他硬是事没有,就盯着自己死命撵,若不是最后,不小心在被人踩实的雪地上滑倒了,还不知道要闹成啥样子,这要是轻易放过他,他以后会不会经常找俺的事啊? “社首,俺?” 康仁没辙,只能可怜巴巴地朝徐泽求救。 徐泽看着李逵,冷冰冰地道:“只有一次机会,把话讲清楚。” 徐泽没说把什么话讲清楚,但李逵显然是听清楚了。 “俺在沂县乡里打死了人,怕吃官司,一个人跑到兖州山里,藏了一些时,入冬后,天气太冷,山里实在藏不住了,俺寻思着以往在朱富哥哥酒店里,听过听过梁山和徐社首的大名,就想着来投奔。” “俺在大牛哥哥那里老实上了几天工,又骗他说是朱贵哥哥熟识,得了大牛哥哥信任,准备送俺上山。” “不巧这几起了风雪,水泊里结了冰,大牛哥哥说冰还太薄,行不得人,让俺再等一,待冰冻结实了,山上就会安排人过来接。” “俺野惯了,耐着子做了几天工都嫌苦,想着上山后肯定更不得闲,能不能待下去都难说,便瞒着大牛哥哥,偷偷跑到康家庄讨点酒喝。” “康保正听俺说些了和大牛哥哥、朱贵哥哥熟识的胡话,用心款待俺,俺见这人这么怕梁山,肯定好欺负,就琢磨着找个由头打他一顿,他交些钱财出来,若是以后在山上过得不如意了,有钱在手里,也能随时再换个地方讨生活。” “然后,然后,酒劲上头,不知怎的,就被抓了。” 徐泽冷着脸听完,尽管内心一百个不愿意收留这个水浒第一号刺头,但若是不收,还不知道坑神施大爷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而且,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方世界,还真的没有人比自己更适合收拾李逵这种杀重、心眼多的家伙。若是不管他,揍一顿就放走,他都来梁山了,说不定转个弯就跑到宋江那里了,以后还不知道这厮会害死多少无辜的人。 如其让这家伙去祸害无辜百姓,不如让他留在同舟社内做点贡献。 反正,都收了王英,已经预订了一个脑袋了,再多一个也无所谓,好事成双,凑一对也不错! “大牛可跟你讲了同舟社的社规?” “讲了,讲了!俺,俺都记下了。” “滋扰百姓,行凶伤人,如何处置?” “滋扰百姓,未造成恶劣影响,鞭四,有恶劣影响,鞭八。行凶伤人倍之,造成严重后果的,斩,斩首。” “再问你一句,你可要想清楚,若是不愿上山入社,我便作主将你打一顿就放走。” “俺想明白了,俺这种浑人,没人管,迟早得横死,跟着社首,兴许还能做点事!” “好,你既想入社,可愿守社规?” “俺愿守!” “杜迁去发信号,通知洼西所有人都过来。周畀随康保正先回庄内准备刑具,待张大牛带人过来后,再集合村民观刑。” 徐泽吩咐完,回到车内,准备等众人做好相关准备再进村,同车的闻焕章看了看正在组织撤收车阵的王汰,犹豫片刻,拱手道:“社首,此人背负人命,你为济州任命的衙吏,贸然收留,恐不妥!” 呵呵,梁山亡命之徒多着呢,手里有人命的,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担心官府追究? 不存在的! 若是沟通女直的事办砸了,有没人犯法,咱们都逃不过童太尉的雷霆之怒;若是办好了,也就是几个“配军”而已,王汰就能轻松搞定。 “嗯,谢教授提点,雪停后,我就着人到沂县探查,定将此事办妥当!” 吴用也是“教授”,以示区 别,闻焕章被自己出山后,徐泽后只称吴用表字“学究”。 游侠儿王伦虽然藐视大宋刑律,却有很深的家国怀,徐泽提及沟通女直之事,他毫不犹豫就接受了邀请,并积极为徐泽出谋划策,甚至不惜名声,做设局拉李邦彦下水。 闻焕章出山虽然扭扭捏捏,其实也算不上是被,儒家是入世之学,这类自视甚高的读书人基本不可能放下治世之心。 以闻焕章的智慧,当不至于看不出收留李逵的代价和风险甚小,此举一方面提醒徐泽是防备王汰,一方面则是表明自己的合作诚意,徐泽当然也要表达自己对其的适度重视。 车队驶进庄中时,村人刚刚集合完毕,黑压压一片,虽然因为天冷,很多人缩头缩脑,却是少有人发声。 康家庄庄丁们虽然在捉拿李逵的过程中表现差强人意,但前段时间的保丁集训,还是在纪律执行上达到了预期效果。 在周畀提醒下,康仁安排人在场中架起了一口大锅,正噼啪作响的熬着姜汤,衣服单薄的穷村民,也都集中在靠近大锅的位置。 一些穷苦村民的衣服破旧,冬天天冷,根本挡不住寒,除了不得不出门外,一般都躲在家里苦熬。这会把他们赶出来,若是相应的保障措施没做好,是会死人的。 徐泽没有废话,直奔主题。 “周畀,宣布处理决定。” 保丁队所有什长必须熟悉社规和量刑尺度,这本就是周畀的分内事。 “同舟社预备社员李逵滋扰乡亲,行凶伤人,影响恶劣,两刑并罚,鞭二十四;张大牛管控不严,处置失措,鞭八。以上判决,你二人可服?” 张大牛跪下认罚:“俺服!” 李逵喊:“大牛哥哥因俺受过,别打他了,都打俺吧!” 周畀喝道:“推功揽过,何以明赏罚,严社规?李逵挑衅社规严肃,再加十二鞭!” “啊!俺服,俺服!” 记不住网址,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十九章 观刑 随着同舟社规模越来越大,人员构成也越来越复杂,原本与工分挂钩的奖惩模式已经不能适应新的形势变化,徐泽组织管理层数次讨论后,增加了鞭刑、禁足等内容。 今日因为是第一例鞭刑,徐泽特意安排众人观刑。 刑鞭长四尺,使用多种材料制成,行刑前,要在清水中浸泡一定时间,使之充分吸水,增强柔韧性,再用烈酒或浓盐水中擦拭消毒,当然消毒后的鞭子抽在身上会更疼,既制造最大程度的疼痛,也尽量留下最小程度的永久伤害。 施刑的位置选择在康家庄的公用大石碾上,其下建有一个石台,大碾盘上能立十余人,便于施刑和众人观看。 张大牛先受刑,周畀指挥两个保丁将他绑在一条长板凳上,再将板凳立起,而后拔下他的裤子,露出古铜色的屁股蛋子,人群立即哄笑。 很清脆的一声“啪”,张大牛的屁股立即出现一道紫色的鞭痕,两个保丁转动板凳,以确保所有观刑的人都能看到鞭笞的效果。 第一鞭,重叠的被笞的地方开始渗血。 第三鞭,屁股明显肿起,部分皮肉裂伤。 场下原本哄闹的人群已经慢慢安静了下来,朴实的乡人很少有机会进城,更难看到官衙里打板子的场景,有些人脸色苍白,身子随着鞭子的落下而颤抖。 第七鞭,“嘭”的一声,屁股被打烂,饶是性格坚韧的张大牛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 只见被打烂皮肉旁是一圈淤紫色血痕,鲜血顺着大腿往下流淌。 周畀抬起手,示意暂停,问:“大牛,还行不行?” 根据社规,若行刑中,受刑者昏迷或伤重实在无法承受,可待半月后再施刑。 “俺,俺,还,还行。” 第八鞭,张大牛喊声更惨,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 场下等待受刑的李逵黑脸变灰,王汰凑过来,笑呵呵地问:“汉子,怕了么?” “怕,怕个鸟,俺只是受不了这鞭子打的慢,不痛快!” “呵呵。” 张大牛终于受完刑,徐泽安排两个人帮他简单包扎后,腾出一辆马车,先送他回去重新敷药休养。 因为修路、送物资等活动,康家庄有不少人和张大牛有些交情,他受刑的时,一些村人面露不忍,最后两鞭甚至还有心软的,跟着落泪呜咽。 李逵却是个陌生人,而且一来就搞得整个庄子鸡飞狗跳,等他上台受刑,村人们却是很亢奋,期盼着这个黑丑汉子屁股被打爆的凄惨场景。 不得不说,李逵这家伙确实皮糙,挨了整整五鞭,黑不溜秋的屁股才慢慢肿起,而且硬是不哼一声。 直到九鞭后,李逵才丢掉面皮哇哇大叫。 又挨了四鞭,屁股被打爆后,李逵的叫声中竟然带着些许兴奋和狂暴,打到的十八鞭时,竟然开始又嚎又笑。 人的情感极端复杂多变,刚才还热烈讨论的村人见到这诡异的一幕,渐渐静了下来。 康仁想到李逵不管不顾追打自己的场景,顿感后颈一片冰凉。 在外围观刑的陈达赞道:“嗬啊!这李逵是条好汉,够硬气!” “地道,慎言!” 朱武看了看远处的徐泽,道:“甚的好汉?同舟社可不讲究这些,你没见张雄到了少华山,也是先立规矩,我们两人既已追随主公来了梁山,切莫再有这些江湖习气!” “达鲁莽,谢哥哥提醒。” “以后就没有‘哥哥’了,你我互以表字相称。” “是!元洪兄。” 朱武是最早投靠徐泽的“好汉”,姿态也放得很低,都称“主公”了,却因为自己嘴贱,卖弄二手消息忽悠徐泽,惹得徐泽不快,把他晾了半年不说,山下的史家村卡住了山寨的钱粮,也就卡住了山寨的人,随后徐泽几次抽人掺沙子,他却半点想法也不敢生。 但这次来梁山,还是直接被撸成光杆,朱武不免心中忐忑。 几个月前,在少华山见到回来传信的王四,其人明显的变化,就已经让朱武够吃惊的了,而后到来的张雄一什人更让他难以置信。 时隔半年,再见到徐泽,那种上位者气质已经隐隐显现,朱武是彻底怕了,再不敢有任何小心思。 李逵一声高过一声的怪叫终于在第二十七鞭戛然而止,周畀探了探其鼻息后。 宣布道:“受刑人李逵晕厥,鞭刑暂停,剩余九鞭半月后补打。” 徐转身对康仁道:“康保正,同舟社有令必行,你庄子虽是外围,与同舟社人交往也须有规矩,以后再有社员私自跑到你庄子,你可知怎样做?” “小人知错了,不该私心结交山上的人。” 寒风里,康仁额头冒汗,膝窝发软,想跪又不敢跪。 “不要有下次!” 康仁一阵嗫嚅,徐泽挥手,道:“你好歹是一族之长,把腰杆挺直,安心做好族内事。天气严寒,乡亲们衣服单薄,别冻坏了,分完姜汤便散了吧。” 回到洼西,安顿众人后,徐泽便独自去看望张大牛。 趴在床上的张大牛挣扎着要爬起来,徐泽赶紧按住他。 “没伤着筋骨吧?” “不碍事的,刚才周家兄弟已经给俺敷了社首给的药,估摸着三两天就能下地。” “以前俺村保正诬俺偷他鸡子,打了俺一顿板子,俺都是自己走回家的。” “自从入了社,有社首关照,天天都是白米白面,又没重活,身子反倒娇嫩了,还要浪费这么贵重的药。” 徐泽见张大牛说话中气尚足,确实没有大碍,也放了心,换了个话题。 “大牛上山有四个月了吧?” “四个月零九天。” “自安排你负责守洼西,送了多少人上山?” “不算鲁山那帮子,先后有8批共426人了。” “嗯,如此说来,梁山上近三分之一的人,上山前都经过你把的关。” “社首,俺,俺没办好这事,俺对不起你的,嘶——” 张大牛又想爬起来,不小心牵动了屁股上的伤。 徐泽再次按住他,“切莫如此讲,把你放在此处,便是因为你能做好这事。同舟社是我们共同的根基,若想长久经营,你这关口一定要把好啊。” “社首,还要俺守这里?” “如何不要,莫非你不愿干了?” “俺愿意!” “听杨喜说,二丫喜欢林氏,你是什么意见?” 徐泽说的林氏是在石盘岭被解救的女子,另一人已经送回了杨庄,林氏是童养媳,自己真正的家人为了钱卖了他,夫家待她不好,又被山贼杀灭了门,死活不愿意回去,跟着徐泽回了梁山。 “俺,俺。” “你嫌弃她?” “俺怎敢!都是苦命人,俺只是,只是怕人家看不上俺。” “哈哈,回头我让张大嫂问问,若是林氏有意,等你屁股好利索,就把这事办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二十章 新年 手机直接访问: 忙忙碌碌中,时间来到了政和三年的元。 本朝元原本同寒食、冬至一样给假七,仁宗时,三司使的包拯上言“每节假七,废事颇多”,皇帝从其言,下旨削减了两,自此,“黄金周”变成了“小长假”。 对大江南北的华夏子民来说,这个节的意义和过法都差不多,若说梁山与他处的不同,便是假期更短,只有三. 不过,上山的绝大多数都是贫苦百姓,原本就没资格享受这些朝廷官吏才有的带薪假,在山上也用不着走亲戚,三的假期够用了。 对徐泽而言,则意味着他来到这方世界已经整整一年,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刚刚进入延安那个不真实的“新手村”,对元乃至寒食节都没有什么印象,如今看着山上喜庆的众人,才切实感受到穿越时空的强烈孤独感。 不过也就那么一瞬的伤感,繁忙的事务和沉重的压力,容不得他浪费本就紧张的时间去伤悲秋。 拉起一支商队,穿数国行万里的重大行动,不能拍脑壳想当然。 首先是人选的问题,既然是“商队”,就要有商队的样子,掌柜、通事、活计、护卫缺一不可,褚青必须去,田异、朱贵不可轻动,郑天寿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但年前就安排他和王四到江南考察海贸了,只能换上在寿张县城开铺子的康臻。 石盘岭山贼虽然被整编为三个什,但仍保留了部分独立,由牛皋统带,徐泽打算带走五个什的保丁,其中就包括两个鲁山什。 而吴用、阮小七、王英、李逵、陈达等,或刺头或不放心的家伙,也要全部带走,加上王汰、闻焕章、王伦、史进和孙石,总数六十多人,这些人在同舟社内,大部分上都有职司,交接和磨合都需要时间。 其次是物资的问题,只要能进入辽境,大宋的砖茶、绸帛、生药等都不愁销路,但这些在辽国的南京道就能卖掉,带着这类畅销货一路穿过中京道、上京道再转入东京道,无疑是明目张胆的宣告商队别有所图。 因此,商队必须要有烈酒、棉制品等苦寒地区受欢迎,其他地方却不怎么好卖的货物遮掩,这些货物梁山基本都有,但量都不多,一方面要开足马力生产,另一方面则还要安排人手提前沿途收购。 然后是细节的问题,原著中,晁盖、吴用等7个临时凑到一起的“好汉”,推着几车枣子,就能装成行商,糊弄住杨志等一大帮人的节,只可能出现在小说中。 任何一个行当都有其诀窍,如两三分钟内把鲜鱼开膛破肚,去鳞剔骨,再打成鱼片,绝大部分人都很难做到,但对于菜市场里的鱼贩来说,不过是基本作而已。 远行万里的商队,如果连基本的赶车、编队、宿营、雨雪防范和货物堆积绑缚等都细节都不熟练,行不多远,就会引起有心人地关注。 同舟社内,褚青和王英有行商、赶车经历,但只是一些小规模中长距离的行商经验,其他人几乎是啥都不懂,这些都没法取巧,除了向有经验的商队取经,剩下的,就是老老实实地拖出去练。 实际上,徐泽从东京回来后,就带着商队行走于各县之间,顺便拜访各地官吏、乡豪,倒是在郓、济州两州引起了不小地轰动。 去年约定的上元节运动会如期举办,因为郑天寿还未回来,改由阮小七主持,这厮形象较郑天寿差了不止一点两点,加之俚语连篇,使得运动会的格调降了不少,但也更接地气,场上气氛甚是烈,便是见多了大世面的王伦也忍俊不。 年前,徐泽带着商队穿过郓城时,曾拜访过宋江和晁盖,徐泽对晁盖兴趣不大,对宋江则是保持应有地警惕,但二人毕竟都是一方江湖大佬,若是路过而不拜访,反倒显得自己心虚了。 宋江和晁盖对徐泽这个强势崛起的临县好汉也很感兴趣,运动会这天,二人联袂而来,本以为能成为场上主角,不想到了现场后,才发现寿张县来了整整七名吏员,而且是县丞刘夔带队过来的,如此大的阵仗,当然不是巧合,只能是苏知县的授意。 刘县丞理所当然由徐泽全程陪同,宋江和郑成、章元等吏员靠边,晁盖则只能与康仁等人同列,二人只和徐泽说了一些场面话,来之前想好的言辞,全原封不动带了回去。 晁盖好生羡慕徐泽的排面,对官场潜规则门清的宋江,则更清楚寿张县官吏异常举动意味着什么。 几前,同舟社商队在郓州治所须城县采购大量物资,正苦于“入股”同舟社香胰产业无门的“有心人”逮住了机会,以商队采购榷品为由,连货带人全部扣下。 没想到,仅仅过了一,梁府七衙内便到州衙传达了梁相公的意思——马上放人! 踢到了铁板的众人胆战心惊,连夜派人到梁山赔礼道歉。 苏瑾得知此事,也大吃一惊。 其 人虽然功利,敏感却不缺,梁山是他的政绩,也是他的包袱,特别是这个包袱发展太快,更让其不安,他可不想自己离任前,梁山就失去控制。 思来想去,“人”和“财”是成就世间万事的先决条件。 梁山地理位置特殊,在“人”上很难对其限制,“财”上却相对容易得多。 但因为县衙吏员与徐泽的微妙关系,这事只能假他人之手。 须城这么快就插手同舟社产业,就是因为有苏知县的一份“功劳”。 苏知县是个识时务的人,既然徐泽背后是梁相公都不敢招惹的大树,自己还有什么好折腾的? 于是,苏知县以乡民运动会聚集人员太多,易发生不可控变故为由,派出县衙官吏前往现场“指导”。若不是上元节县城也要放灯,他和县尉职司在,实在走不开,也不会让刘夔这个老油条捡了便宜。 这事的来龙去脉徐泽大略知道,实际上,这本就是他一手导演的,没办法,女直之行可不止十天半月,若不使点手段,敲打周边势力,只怕还未等到他回来,同舟社就被人吃得不剩骨头了。 只能说童太尉的招牌果真好使,王汰只是到梁府说了几句话,就震慑住了整个郓州,不过王汰之所以愿意被他当枪使,也只是为了替徐泽解决后顾之忧,以早启程,太尉的便宜可不是好占的! 寿张县这边,苏瑾愿意低姿态,以官府份公开表达对同舟社的支持,徐泽也不想再节外生枝。 只待王四、郑天寿回来,交代完诸事后就出发。 记不住网址,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二十一章 大郎 手机直接访问: 为了规避高额的城门税,大宋境内的行商在贩货途中通常是不会进城的,由此才给了沿途各路山贼土匪打劫的机会,不过,拥有特权的“皇商”显然不在此列。 但是,为了赶时间,也为了锻炼商队,正式启程北上后,徐泽原本没打算使用这个特权。 只是,商队向北行进几,进入恩州境内,就因为各种突发问题,不得不进清河县城休整。 进城后,寻了家客栈住下,一应杂务自有褚青处理。 闻焕章另有的安排,徐泽带着史进、吴用、王伦、孙石等人在城里闲逛“采风”——每到一地,必深入市井乡野了解民生,这已经成为了徐泽的一个习惯。 王伦前些年游历河北,曾到过清河,主动当起了知事,指着县衙外的牌楼介绍道:“清河毗邻巨鹿、信都、夏津,交通辐辏,人文荟萃,自唐至后梁,短短三百年,就出过九位状元,再往前数,更有二十多位宰相,反倒是本朝立国后大衰,不复往荣光。” “原因何在?”史进不懂就问。 “一则本朝科举大兴,阀族彻底没落,‘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的清河崔氏首当其冲,刚才说的九状元便有八个姓崔,最后一个也是崔氏姻亲,崔氏鼎盛千年,和清河早为一体,其族既倒,清河也当然衰落了。” “二则本朝文星南移,状元、宰执多出自江南,如明也和学究这般大才也是无缘东华门,勿论被崔氏耗尽了底蕴的清河了。” 吴用最恨这些把持晋升之阶的世家大族,没好气地道:“阀族不倒,寒门如何出头?只是天道轮回,旧的阀族倒下,后起的寒门焉知不会成为新的阀族?不说范王韩吕这些大姓,就说须城梁氏,同朝为官者二十余,再积累个几代,其势可知?” 吴用这番抱怨的话正好戳到了王伦的痛处,莘县王氏四代前,王旦在世时,也算豪门,但这些年不断败落,如今族内子弟虽多,却无一人科举中第,自己更是剑走偏锋,做了个游侠儿薄声望,相比起门楣正盛的须城梁氏,莘县王氏子弟真的是愧对祖宗了。 徐泽见冷了场,打圆场道:“古时高门阀族和如今书香世家本质不同,彼时文教不兴,知识、舆论和入仕通道基本被门阀垄断,即便朝代更替,天子治天下,就不得不与其合作,才会有王朝百年更替,而阀族千年不倒之现象。如今文教大兴,知识扩散,高门大姓即便再有底蕴,其子弟终是要上科场与其他士子走一遭的。” 徐泽这话说的并不对,其实,朝廷和地方州县大小官员中,真正通过科举正途的“有出”官员只是小头,其余恩荫补官者、诸科试合格者和流外入仕者、摄官转正者以及进纳补官者的“杂出”反倒是大多数,只不过这些“杂出”官员相对于“有出”者,晋升更难,发展受限而已。 王伦和吴用二人却是想混个“杂出”都不得,皆心有哀怨,都无力纠正徐泽话中的漏洞,场面一时反而更冷了。 史进正听的起劲,几人却不说了,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就听到一个生硬的声音喊:“大郎,哪里走!” 史进扭过头,见喊话之人甚是面生,正疑惑间,另一个声音答道:“理哥,今真不得钱,且先宽限几成不?” 史进知自己会错了意,那人喊的是另一个“大郎”,寻声望去,唤作“大郎”之人不满五尺,粗皮赖脸,正挑着一个担儿在前面跑。 “你家炊饼好卖,今你都卖了两担,怎会不得钱?休得狡辩!”喊话之人材长大,几步便追上了挑担之人,一把薅住其衣领,边说边搜起来。 史进却是看不过眼了,几步追人,抓住那抢钱之人的胳膊,喝道:“光天化,强抢他人钱财,作何道理?” “关你鸟——” 那人扭过头,见史进高大,徐泽、王伦几人也围了过来,赶紧咽下话,改口道:“好汉,误会,误会!” 史进冷着脸,喝问:“你须得给俺说清楚,是个怎的误会?” 那人答道:“我叫邹理,他叫武大郎,好汉你别看他矮小,他家二郎武松却甚是高大。” “那武二凶得紧,只要吃酒醉了,便和人相打,偏又一蛮力,我家德哥儿便被武二打得背过了气,十几天了,都下不来。” “那,武二以为德哥儿被他打死了,当时就跑不知去向,我只能找武大讨点汤药费治伤,偏偏这武大滑得很,早出晚归,钱又藏得紧。德哥儿子却是拖不得,不然的话,这么大冷的天,谁人愿意守在这街巷上吹风吃冻?” 史进放开邹理,扭头问武大郎:“他说的可是真的?” “二哥确实打翻了他兄弟,是不是还躺上,我却是不知。” 武大答苦着脸,接着絮絮叨叨:“二哥三天两头与人相打,连带我时常吃官司,不曾有一个月净办,卖炊饼得点辛苦钱,还不够给人补汤药费。他兄弟被打,我已经给了三次钱,便是头牛也医好了,今还要,如何能给?哎,二哥自己跑不知去向,只教我受苦,命歹也!” “那汉子。”徐泽站了出来,问邹理:“在下略懂跌打扭伤,可否带我等去你家,看看你兄弟的伤?” “大官人,贫家简陋,怕污了贵人的眼,不敢请。”邹理知这几人不好惹,有些慌张地答。 “既如此,我便做个和事佬如何?” 徐泽取出一锭小银,递给邹理,说:“这些钱与你兄弟将息子,武二虽然跑了,但你兄弟也无大碍,我料无二终究要回来清河的,都是街坊,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也莫再找大郎了,可好?” “便依大官人。” 邹理得了钱,高高兴兴的走了。 徐泽询问武松的去向,也不知武大郎确实不知,还是信不过徐泽,支支吾吾的,没个实话。 徐泽从钱袋内抓出一大把铜钱,递给武大郎,道:“市人皆说大郎炊饼做得好,这些算是定金,明辰时前,辛苦你送两担炊饼到永宁客栈吧,我全要了。” 武大郎捧着铜钱,目送徐泽离开,讷讷不言。 待走远了,王伦不解地问:“及世可是属意武松?此人好酒纵凶,是为无行;不辨被打之人生死就慌乱跑路,是为无胆;小弟犯事却留长兄受过,是为无义。如此无行、无胆、无义之人,结交何用?” 呃,水浒世界难得的成长型好汉竟被你批得一文不值?知不知道,这要是在后世,你这样说话,会被武松粉丝打死的! 对武松,徐泽还真没多少想法,这可是宋老大都不曾真正收服的牛人。 要知道宋江为人狠,坚决不愿上山的秦明、卢俊义等人,无不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但对武松,却是例外,绝对是真心结交,甚至还一度为武松的不幸而垂泪。 武松对宋江这个兄长,起初也有几分真心,甚至在柴家庄宋江的“每带挈”下,改了醉酒伤人的坏毛病。 但杀了潘金莲后,武松心死,后来虽说上了梁山,一则是形势所迫,二则对宋江也只是还人的心态,征方腊后,人还尽,武松便出家不走了。 徐泽哂然一笑,道:“正道兄多虑了,刚才邹理不是说武大郎炊饼好卖嘛,既来清河,怎能不尝尝武大郎炊饼?” 王伦无语,敢不敢选个更敷衍的理由? 徐泽确实没敷衍自己,次吃到了武大郎的炊饼,王伦就想明白了这点。 这些炊饼卖相、口感皆是一等一,便是拿到东京城也能有很好的销路,没见李逵和牛皋两个大肚皮吃了都喊不过瘾么? 徐泽给了武大郎一块木牌,说后若是想离开清河,可以凭此物上梁山,寻个衣食无忧的差事,还给了他一袋钱以做盘缠。 武大郎被徐泽搞懵了,我在清河待得好好的,干嘛要走? 还有,你谁呀,钱多得发烧么,非亲非故的,干嘛老是送我钱,还送这么多? 紧握钱袋,武大郎作势要推辞,徐泽摆摆手,就去招呼众人准备启程了。 原剧中,武大郎是个悲剧角色,其人的悲剧既源于潘金莲、西门庆等人的纵、贪婪和狠毒,也源于他本人的不自知。 这样的人多了去,一一去救是救不过来的,但既然碰到了,也不能视而不见。 而且,不提武松,就凭武大郎这一好手艺,也值得徐泽投资,有了小苏打,再加上武大郎的手艺,还怕做不出后世花样繁多的精致面点,只要营销得当,必可以成为同舟社一项新财源。 至于武大郎会不会上梁山,徐泽估计他很快就要面临抉择了。 徐泽猜的没错,武大郎今特意多发了一些面,想着时辰尚早,又蒸了一担炊饼准备卖。 刚出门,就见几个街坊堵在巷子口。 “大郎,邹德在上躺了几,昨就得了忒多钱,我可是被你家二郎打落了好几颗牙,说话都不利索,可不能就这么了了。” “对,二郎一拳打闪了我的腰,一直隐隐疼,天知道有没有落下残疾,也得陪钱!” “二郎走的那,我家大黄也不见了,肯定是被他顺走的,我可怜的大黄啊!” “蛾娘这段时间都不理我,肯定是二郎使的坏!” “我季叔家……” “你们!” 武大郎急了,举起扁担,作势要打人,色厉内荏地吼道:“莫要欺我,就不怕二哥儿,二哥儿回来有你们好看!” “我等怎的欺你,我这牙是不是武二打落的?要不要把挨过武二打了的乡邻全叫来对 质?都是街坊,怎的你就偏要多给实哥钱?” “什么钱?哪有钱!我何时给过邹理钱?” “街坊们,别听他胡咧咧,昨不提,今早间,在永宁客栈,可是好多人都看到了,那贵人给武大好大一袋子钱,我们挨了打,讨点汤药费过分么?” “钱进了武大的口袋,怎的会出来?我们还是别费口水,进他屋自己找去!” “对,自己找!” 记不住网址,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二十二章 柴进 手机直接访问: 沧州。 “退后,速回!” 前哨刚到道旁树林外,还没来得及探查,林子里面就窜出三十余个目露凶光的汉子,负责前哨探查的陈达不敢大意,果断下令后,即掩护属下后撤。 商队在外,徐泽一直按照行军要求,派出前哨和后哨,行了近十,接连遇到过三四拨可疑人群,只是见到商队防守严整后,远远地就散了,似这帮草贼迎上来的却是第一次。 贼人还追击陈达,跑到半路,被徐泽的箭矢回,又见商队快速有序列阵,失去了进攻的**,迅速退回树林里。 不多时,贼人又放倒一颗大树,拦住了道路。 “社首,河堤上没有异常,林中还未看真切贼人就冲了出来,从贼人冲出来的队形看,林子内应该还有接引之人,但数量不会比冲出来的更多。” 朱武被徐泽委以留守梁山的重任,陈达有心改变自己曾经留给徐泽的恶劣印象,这一路上,做事都非常谨慎勤勉。 “地道辛苦了,你且歇歇。” 徐泽肯定了陈达的成绩。 回头,见远处的后哨发来无异常况的信号,徐泽问褚青:“这远近可有山贼的山寨?” “几年前是没有的,只是沧州紧挨辽国,民风彪悍,乡人出则为匪,入则为民,这些兴许是附近遭了灾的乡民。” 王英插话道:“淮西也多是做这断路买卖的乡民,给些买路钱就能过。” 这一点,徐泽也清楚,一般来说,商队在外,为了长久的行商安全,即便对方实力不强,也不愿与贼匪硬碰硬,通常都是给些买路钱,彼此都方便。 吴用问:“褚副首,柴大官人庄子离此地还有多远?” “东北方向,不足十里。” 徐泽听出了吴用的言外之意,瞄了眼正在组织列阵的王汰,没接这个话题。 扭头喊道:“李逵,你陪大郎去抓个人过来。” 李逵分到了周畀的什,最初几只能趴在上识字背社规,可把他憋坏了,听说商队要远行,为了争取出行机会,鞭伤还未好利索就随队训练。 不过,这厮确实皮粗糙,伤口崩裂,染了一裤子的血,浑然没事人一样,给他擦洗伤口的酒精也被他偷着喝了,这样胡乱折腾,居然还让他半个多月时间就好利落了。 见商队出来两个护卫喊话,贼人也派出两人出林答话。 还未说到两句,史进突然发难,冲上去一脚踢翻一人,制住另一人便往回拽。 李逵也几乎在同时,踹倒一株路边小树,抡起树干,为史进抵挡林中丢出的土团石块。 审问很快就有了结果,这帮草贼就是附近的乡民,而且还是“联营”,沧州境内这类草贼有好些,专劫陌生商队。 “买卖”做成后,他们还会给被打劫的商队一面小旗,见到小旗,其余的草贼就会放行。 这伙人见商队防护甚密,无法下手,正在林中争论要不要放商队过去,以便到下个“卡点”,集中人手后再将他们一举拿下。 见史进和李逵二人赤手空拳过来喊话,带头的草贼觉得是个时机,便遣了两个拳脚功夫好手,打着徐泽一样的主意,所以在见到史进冲过来时,二人不但没有逃跑,反而迎了上去。 “呵呵。” 徐泽扶起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贼人,交给他一个十两的银锭,说:“不打不相识,我等是梁山泊同舟商社,路过贵境,还请行个方便则个。” 待贼人放回去后,牛皋忍不住问:“社首,就这点小钱,这伙贼人怕是会被惹恼了,更不甘心放俺们过去吧?” “不试试怎知道会不会成?” 徐泽脸上分明写着无所谓,接着吩咐:“周畀、小七,速速准备引火之物。” 两刻后,兴许是看到了商队放火烧林的决心,贼人有序撤出林子,先前被放走的那人还送来了一面小旗。 傍晚时分,大石桥边,林间弯道上,同舟社商队迎面撞上一簇行猎归来的队伍。 只见这帮人个个鲜衣怒马,挎弓箭背彩旗,擎苍鹰牵黄狗,中间捧着的是一位骑在雪白卷毛马上的官人,生得龙眉凤目,齿皓朱纯,三牙掩口髭须,约莫三十四五年纪,头戴皂纱转角簇花巾,穿紫绣花袍,腰系玲珑嵌宝玉环条,足穿金线抹绿皂朝靴。 这卖相,便是汴京城公认的美男子李邦彦也要逊色两分! 前方不足半里就是柴进庄子,又有如此排面和卖相,只能是柴进本人了,徐泽拱手道:“前方可是柴大庄主?” “庄主?”柴进明显有些愕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何时有人敢称呼自己庄主?但旋即良好礼仪训练,占了上风。 柴进在马上还了一礼,道:“正是柴某,阁下是?” “在下同舟社徐泽,这位是两京豪侠王伦王正道。” “昨夜灯花,今鸦噪1,不想竟是应了二位豪杰降临!” 柴进翻下马,大步迎了上来。 待转过弯道,柴进才看到徐泽和王伦后的商队众人,虽因旅途劳顿,个个衣衫污损,但六十余人在寒风中站得笔直,除了间或的挽马响鼻声外,竟无其他声响和动静,是以柴进刚才根本没有察觉徐泽后有这么多人。 “这是?” 柴进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到了,偏偏后伴当正嬉笑喧闹不停,忽地觉得心头一阵烦闷。 徐泽道:“久闻庄主大名,泽与正道兄等人组建商队,相约游历北疆,途经沧州,特来拜访庄主。” 王伦接着道:“大官人名传海宇,今得识尊颜,宿生万幸!” 柴进拉住徐泽和王伦二人的手,道:“小可亦久闻二位大名,不期今来踏地,足称平生渴仰之愿!此处不是说话地,庄里请!” 远来是客,陪同柴进行猎的伴当自觉让开道路,让商队先行。 大车依次通过石桥,异变突生,一只猎犬不知甚时挣脱了束缚,朝柴进跑去,正通过石桥的挽马受到惊下,晃动了车辕,眼看一车货物就要翻倒桥下。 众人惊呼声中,一名壮汉霍然跃出,右手按挽马,左肩扛车辕,竟然轻松化解了这场变故。 “真壮士也!”目睹这惊险的一幕,柴进由衷赞叹道。 “这位乃是汝州好汉牛皋牛伯远。”徐泽趁此机会,为柴进介绍起众人。 “这位是东京名士闻焕章闻明也,这位是陕西豪侠王汰王楚山,这几位皆与在下投意合,相约来此拜会庄主。” “久仰,久仰,诸位里边请!”柴进与几人一一拱手行礼。 徐泽趁机解脱被柴进一直拉住的左手,穿越过来这么久,他还是适应不了时人牵着手说话以示亲的习惯,尤其是柴进上还有淡淡的香粉味,更让他不自在。 几前,得知商队要专门造访柴氏庄园,闻焕章就极力反对,出言道:“房州郑王嫡脉本已断绝,仁宗皇帝念柴氏让国有功,择其旁支承嗣,封为崇义公。” “沧州柴氏乃义国公熙让之后,本为旁支,崇义公迁房州后,沧州竟隐隐以嫡脉自居。彼辈上不感天子圣德,下不思亲族和睦,更公然结交过往贼人,其心叵测,其行可诛!” “柴氏让国,天子厚遇,此为千古美谈,柴氏只要安分守己,当能与国同休。” “然,观沧州柴氏之行,分明自掘坟墓,社首如今为朝廷做事,若功成,必名垂千古,得享富贵,当谨言慎行,何必节外生枝,结交此短视作死之辈,枉自沾染无端腥臭?” 闻焕章的话虽然难听,却是很中肯,但徐泽有自己的考虑。 一则,沧州柴家庄是水浒前期很重要的支线剧,白衣秀士王伦、林冲、武松、宋江等人都在此有剧,自己没来则已,来了触发剧却不做这个“支线任务”,施大爷会不会搞事? 二则,皇商份虽然好使,却仅限于国内行走和夹带少量违商品,若想顺利出沧州入辽境,最好的选择,却不是拿着皇商份和太尉手令大咧咧的通过边关,若如此,一旦商队不慎被辽国缉捕,朝廷如何抵赖?徐泽完全有理由相信,沧州边将绝对会以各种理由搪塞,拒绝放他们出境。 三则,虽然沧州柴氏如同被编管远州,但毕竟表面风光百余年,愚民不识天家威严,沧州江湖却是以柴氏为尊,想要出境甚至在沧州境内顺利行走,就不得不拜访柴进。 而且,柴进这人也不像闻焕章说的那么不堪,原著中,白衣秀士王伦在梁山起家,就是受了柴进的资助,徐泽甚至怀疑,不仅仅是资助这么简单,毕竟没钱没人没实力的白衣秀士王伦,能在梁山这种盗匪巢迅速拉起上千人,本就透着诡异。 这些话是无法与闻焕章说透的,不仅是隐秘问题,更关键的是徐泽和闻焕章的立场并不完全一样。 闻焕章愿意出山并跟自己“出使”女直,还真是抱了“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的心思。 另一个走偏门的游侠王伦,也不是脑子坏掉的堂吉诃德,正是因为科举、荫补的路都走不通了,他才特立独行,博取名望,其频繁来往于两京,也是因为大宋的权贵集中在此,机会最多。 他跟着徐泽,目的和闻焕章也一样,那就是期颐此行有所获,得朝廷赏识,谋个出,以维系莘县王氏门楣不坠。 闻焕章和王伦二人所要的,徐泽给不了,只有朝廷能给,而徐泽能给他们的,不过是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 至于展现“王霸之气”,收服闻、王二人 ? 想啥呢!就凭自己现在这半商半贼的尴尬份,能给这两个功名心极重的家伙画什么饼? …… 注:1即乌鸦,此时南北喜好相反,真宗朝彭乘在《墨客挥犀》中记录“北人喜鸦声而恶鹊声,南人喜鹊声而恶鸦声。鸦声吉凶不常,鹊声吉多而凶少,故俗称喜鹊,古称谓乾鹊是也”。南宋薛季宣《浪语集》和洪迈《容斋随笔》的也有类似记录。 记不住网址,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二十三章 井蛙 王汰这个“豪侠”身份自然也是徐泽胡诌的,说来还是他一句“教授心怀忠义,但问本心即可,何必畏惧人言”才打消了闻焕章的些许顾虑,不情不愿地跟了过来。 徐泽有心看戏,才故意把闻焕章介绍给柴进,闻焕章则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实在抹不开脸面了,才嗯啊一下。 进了庄子,柴进吩咐庄客杀猪宰羊,置办酒席。又安排伴当带着商队其余人,去院后歇息不提。 酒席一时半会上不来,柴进先领着徐泽、王伦、闻焕章、王汰、牛皋几人在庄内的粮仓、畜栏等处转了一圈,刻意展示自家的雄厚财力,赢得徐泽、王伦和王汰几人的好一番违心吹捧。 回到客厅坐定,话题很自然就转到了江湖见闻上。 徐泽白手起家,半年时间从无到有,同舟社之名遍传九州,经历最传奇。 王伦混迹两京,行走两河,阅历最丰富。 牛皋资历、阅历皆浅,也不善谈吐,但其人其行却最让柴进感兴趣,只恨自己怎无机缘结识这等人物。 没想到王汰这个西贝货,居然也能把现编的假经历编得有鼻子有眼,唬的柴进一愣一愣的,感叹江湖深远,自己却为家业所累,只能困于沧州弹丸之地,见识浅陋,难及各位好汉二一。 徐泽面露不解,说庄主虽不出沧州,却早就名闻天下,前几日我等路过清河,便听闻其地好汉武松欲来投奔庄主云云。 柴进甚感疑惑,当即叫来一个庄客询问,确定庄上的确没有来过武松此人。 王汰和王伦也在一旁附和,信誓旦旦地讲陕西、两京遍传“小旋风”之名,柴进觉得徐泽没必要骗自己,便暗暗记下了“清河县武松”。 正聊得入巷,庄客通知酒席已备好,几人入席,边吃边聊,气氛更加融洽。 酒过三巡,徐泽拿出下午刚从草贼那里得到的小旗,柴进见到,脸色突变,问:“社首怎会有此旗?” 徐泽简单的讲了下午道遇草贼,最后得旗的情况。 柴进道:“得幸社首来我庄子,不然定起大冲突!” “啊!这是何故?”徐泽故作惊讶。 柴进耐心解释道:“沧州九寨十八社,皆以旗为号。只是这旗却是还有讲究,社首手中这面小旗代表是强行闯关,下几社、寨见了此旗,必会放行,待商队放松警惕后,便择一险地,集众而击。” “岂有此理!” 闻焕章拍案而起,声色俱厉,喝道:“堂堂防御重州,居然贼匪遍地,公然叫什么九寨十八社,沧州莫非就不是朝廷治下?州判和各县尉、巡检和都保正都不管事不成?!” 徐泽皱眉,你这个老滑头,既想跟着老子蹭功劳,又不想坏了自己名声,代表童太尉的王楚山都给你担保了,还犹自不放心,有必要这么卖力演戏,划清界限么 柴进被闻焕章突然的大喝吓了一跳,刚才几人谈天说地,唯有闻焕章哼哼哈哈,一直都没有一句囫囵话,柴进只当他是个好好先生,没多关注,不料性子尽是如此火爆刚烈。 柴进心下检讨徐泽专门介绍的,岂会是平庸之辈,暗恼自己今日得意忘形,怠慢了此人,读书人最善胡乱编排,若是让他负气而走,自己经营多年,好不容易积累的一点名望怕就要毁掉大半了,赶紧起身敬酒。 “明也先生身在江湖,却心忧庙堂,实乃天下士人之楷模,小可敬佩!” 闻焕章也知道自己表演过了头,说出话就已经后悔了,见柴进不但不气,还诚惶诚恐地罚酒一盏,仿佛一拳打在败絮上,心下更增几分懊悔。 闻焕章酒量虽浅,也不至于几盏就醉,刚才失态,主要还是心忧前程,宅在安仁村养望时,总觉天下大事尽在掌握,真入世做事了,才知自己不过尔尔,当下也不敢再托大了,跟着自罚一盏。 王汰见气氛有些冷,及时解围,问道:“大官人,恕我寡闻,这‘九寨十八社’是何说法?” 徐泽心生警惕,柴进身份敏感,见他就必须要带上王汰这颗钉子,以示坦荡之意。 没想到这个平日不吭不哈的独眼龙却给自己加了这么多戏,拉拢闻焕章之意不要太明显,厉害啊! 柴进道:“怪小可没说清楚,沧州虽是防御州,却因承平百年,不比陕西诸路州制度健全,如今辽国形势莫测,朝廷以‘辽、女直相持,诏饬河北边防’,九寨十八社正是沧州各县为整顿边防,防范两国边民私自出入境所设。” 徐泽问:“诏书何时到的沧州?” “就在六日前。” 徐泽和王汰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诏书走的是急递铺,日行四百里,自然不是缓慢行进的商队可比,算算时间,差不多在商队出发的同时下达,难怪两人都不知此事。 朝廷这份诏书下达的内容和时机都耐人寻味啊! 正说话间,后院传来一阵闹腾之声。 柴进心中不快,命庄客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扭头向众人尴尬解释道:“乡野村夫,失于管教,让诸位见笑了。” 徐泽担心李逵、阮小七几个刺头喝多了搞事,接话道:“兴许是我商队中人酒后冲撞也不一定。” 片刻后,庄客带来史进和一个歪戴头巾挺着将军肚的武夫。 柴进见到来人,面色不大好看,道:“小可归家时,听说教师已然安歇,不曾相扰。既已醒来,还请入席!” 柴进看着史进,又问徐泽:“这位是?” 徐泽介绍道:“这是我兄弟,华州九纹龙史进史景恒,也是明也先生的得意门生。” 柴进起身,惊道:“哎呀,怨小可管待不周,请入席!” “且慢!” 说话的正是刚才入席的“教师”,此人叉腰扭头,斜眼看向史进。 “大官人业大家也大,牛羊酒米虽多,也须不是大风刮来的,若是招待真好汉自不提,只是似后院这般不知何处来的野商队,一来便是小百十人,一月来几波,便是金山银海也能吃没了!他人不敢说,我性子直,为大官人不值!” 柴进极为尴尬,有心呵斥,又担心驳了洪教头的面皮,气走这位确有几分本事的高明教头事小,坏掉自己礼贤下士的名声才是大事,只得郑重介绍徐泽等人,指望几人的名头能震住洪安这厮。 洪教头持艺自雄,却不是傻子,虽然没有听过牛皋、王汰和闻焕章的名头,但王伦之名真听过的,更别提近来声名鹊起的梁山泊徐泽。 洪安赶紧正行礼,给众人不是。 眼看误会化解,柴进喊庄客添盏加筷,准备再饮。 徐泽心下摇头,原剧情中,相比李俊、鲁智深等加盟梁山的一方大佬,柴进这个布局最早、出身最高、资源也最丰富的大佬,最终却沦为宋江的吉祥物,四十好几了,还要屈节忍辱去给反贼方腊做女婿博出位,即便如此拼,最终也只能“求闲去了”。 不得不说性格决定命运,柴进公子哥作派,“礼贤”算是做足了表面功夫,“下士”却未必,扑不下身子,放不下架子,只得其形,未解其意。 而且,只有礼,没有威,大把的钱撒下去,基本就只听了个响,到头来,一个真正可用的人都没有收到,以至于自己身陷高唐州时,身边竟无一人可用。 受了柴进莫大恩惠的白衣秀士王伦立足梁山后,就翻脸不给他面子,拒绝收其一力推荐的林冲,还可以拿鞭长莫及,王伦白眼狼、心胸狭窄什么的搪塞。 但在自己的庄子里,先有洪教头当面百般羞辱自己的客人林冲,后有白养武松一年反招怨。 两件事过后,自己都不涨记性,也是没谁了。 …… ps:感谢七月新番大神的章推,大神历史专业出身,考据功底扎实,自惊艳出场后,经到,驾驭文字和故事的功底——我一直都只能仰望!严谨向历史文书友必荐。 嗯嗯,大家不用猜了,蛋蛋和七月两位大神接连推荐,这就是py交易,哈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二十四 比斗 手机直接访问: 徐泽知道史进自跟了自己后,平里就谨言慎行,不会无缘无故跟过来。 且这洪教头百般毛病,都建立在其对自武艺的盲目自信上,原剧中之所以一再为难林冲,跟对方囚徒份及伏低做小的小人之态有很大关系,他刚才拿“野商队”说事,分明是来到堂上,见自己几人气度不凡,急下随便扯了个谎,转移问题以作掩盖。 这事不能就这么了了! 徐泽问:“大郎,刚才究竟是何事?” 史进道:“李逵多喝了几碗酒,烦庄客在席间尽提伯远兄神力,便吹嘘同舟社似伯远兄这般的好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庄客不信,阮小七又跳出来,拿俺作比,说俺一条杆棒在手,百十人也近不得,寻常好汉休想讨到好。” “这话恰好让路过的洪教师听了,想寻俺比斗枪棒,俺不得哥哥吩咐,不敢与他私斗,庄客们就跟着起哄,不想惊扰了大官人。” 史进被徐泽委以商队护卫副手,众人虽不敢质疑这个“社首义弟”,但也不会真正服气,李逵就故意在训练时不出力,史进没做他法,只一根杆棒在手,就挑翻了所有有想法的人,更是打得李逵满头包,而阮小七这促狭鬼绝对是见李逵找事闹,看闹不怕事大,故意加把火。 “呵呵。” 洪教头尴尬挠头,道:“适才我没睡醒,只听了半截话,史兄弟既是徐社首义弟,当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就不须比了吧。” 有几分真本事?你分明是看不上才对吧? 徐泽想起后世的一句话——整瓢水不,半瓢水乱晃。 无论哪一行,做到尽头,都会生出人力有穷尽而知无涯之感,由是,掌握的越多,通常只会越稳重,整里这也看不上那也瞧不起的,多半是没多大本事还乱晃的“半瓢水”。 徐泽还未发话,柴进却是心痒难忍,牛皋单肩扛车毕竟只是逞的力强,没显真正手段,即便明知那个叫李逵的酒话当不得真,偏又止不住好奇,有心想让史进和洪教头二人相斗,只不过史进是徐泽的人,自己虽然做东,但客人气场太强,却不好支使,只能转头以目光询问徐泽。 徐泽心中不爽,这柴进真是个公子哥,养士却不用士,管你什么好汉,全**犬豢养猴儿逗弄,兴趣来了便拉出来斗一斗,难怪花钱买怨恨。 既然柴进和洪教头主宾二人都这么没眼色,徐泽也不用顾虑了,看向史进,道:“大郎,你就陪洪教师走一遭,切记,点到为止!” 史进重重的点了下头,显然是听懂了徐泽的意思。 二人活动体之时,柴进唤来陪侍的心腹庄客,小声吩咐取两锭大银来作比斗利物。 这庄客是个伶俐人,大着胆子靠近柴进,附耳道:“洪教师肯定会见钱心喜,只是同舟社进斗金,应是不差钱的,这个史大郎又是徐社首义弟,听说还是豪奢人家出,以利物斗,会不会不妥?” 柴进闻之大窘,连忙摆手让庄客退下。 洪教头到庄上已有经年,非常清楚柴进的秉,见他吩咐管钱财的庄客,应该是要取银钱作比斗的利物,只是那庄客与柴进耳语几句却不走了,虽不清楚大官人今为何这般不爽利,但那庄客说话时分明是看了史进一眼,心下深怪史挡了自己的财路。 二人场下站定,洪教头想到适才在后院,自己拿言语再三撩拨,史进都不敢出手,料定史进功夫稀疏,就算真有几分本事,也高明不到哪去,心下了然。 起手便将手中棍子运力指向天空,直接使出霸气的“盖”字决,直接迎头棒打史进。 史进侧躲过这一棒的同时,手持棍棒以自为原点,贴地横扫向洪教头。 洪教头跳过这史进的反击,又是一棒盖了下来。 史进后退一步。 洪教头赶入一步,提起棒,劈头第三盖。 史进再退,洪教头又复一棒。 史进见洪教头脚步己乱,把棒从地下一跳。 洪教头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一转,那棒直扫着洪教头骨上,立时撇了棒,扑地倒了——果真是点到为止。 “好——” 最先喝彩的却是柴进,熟悉路的庄客赶紧倒酒。 胜利者史进自然是众人争相恭维的对象,至于倒地不起的洪教头,却是无人过问。 史进突然想到,若没有遇到师父王进和哥哥徐泽,自己是否还不知天高地厚和人心险恶,最终沦为这个洪教头一般的他人门下犬? 想到此处,史进竟有些可怜地上之人,丢下棒,俯去扶洪教头。 柴进刚接过庄客的酒盏,大步上前,准备敬史进。 史进却已经扶起洪教头。 柴进正 好走到二人侧,一直以来的座上宾被搞得如此凄惨,自己不管,反要向刚刚打败他的对手敬酒,即便是柴进,也意识到此时行为的不妥来。 若是洪教头还躺在地上也就罢了,现在洪、史二人却是相对而立,柴进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好不尴尬,只得将本要敬给史进的杯中酒一饮而尽,干笑两声,赞叹刚才打斗精彩。 徐泽很欣慰,史进在后院不受洪教头言语撩拨,出来后不急着辩解,比斗时沉着冷静,胜利后还能放低姿态。 半年过去,大郎不仅武艺精进,为人处事也成熟了不少。 几个陪侍的庄客兴许是受够了洪教头常的傲慢,见其一招落败,柴进的喝彩之后,全都捧腹哄笑,正笑闹间,却见到这尴尬场景,也都意识到不妥,忙止住笑,上前帮忙搀扶。 洪教头刚刚还目无余子,自视老子天下第一,没想到被人片刻功夫击倒,自是羞愧难当,躺在地上几番挣扎不起,最无助之时,相熟之人尽皆哄笑,反倒是对手史进施以援手,一时也百感交集,待其艰难站稳,用力挣开搀扶自己的庄客,朝史进拱手行礼。 “安自学成以来,持艺傲人,目无余子,今方知天外有天,谢兄台手下留!” 说完,转向柴进,还待说再几句场面话,忽地一阵目眩,勉强支撑住,终是没说出话来,后两个庄客拥上,赶紧扶着洪安回了后院。 柴进竭力挽回刚才的失态,再端一杯酒,上前道:“同舟社果真藏龙卧虎,景恒,请满饮此盏。” 史进还想着洪安蹒跚而去的背影,默默的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拱手道:“俺得回后院守好本职,庄主请慢饮。” 说完,转自回后院去了。 经洪、史二人搅和,这酒喝的也不怎么畅快了,几人聊些闲话,又喝了三巡,便散去各自安歇。 次早饭后,柴进送出庄门作别,交给徐泽一面新旗和若干土特产,徐泽回赠了一批香胰。 柴进只咋舌,香胰已经传到了沧州,但有价无市,富贵人家即便得上一块,平时也舍不得用,只有贵客临门才拿出来装点门面,今幸好听了劝,没按惯例送盘缠,几十两银子给寻常好汉确实是笔巨款,但若是送给同舟社商队,就太丢分子了。 直到商队走出好远,柴进才回,不同于以往送走过路好汉的豪迈,今心境却有些低落。 想那徐泽,孤到梁山,不过半年时间,就已经营得如此红火,牛皋、史进二人勇悍绝伦,却甘为其驱使,观昨景,商队内可比肩二人的好汉兴许还有不少。 柴进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引以为豪的养士手段,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大把银钱撒出去,也博了不小名声,怎的到现在,手下还只有一个史进手下走不过几招的洪安可用? 想到洪安,柴进强压内心的不快,这人就算再废物,也是如今庄上的第一高手,就当千金市马骨吧! 柴进招呼边庄客,道“去看看洪教师伤势如何了?” “洪安,洪安那厮,适才已自后门走了。” 记不住网址,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二十五章 异同 手机直接访问: 有了柴进给的那面新旗,商队直到走出沧州境,一路再无意外。 穿过大宋玉女寨和辽国双港寨结合部的真空地带,踩上已经冻得结结实实的白沟河,商队顺利进入辽国南京道析津府武清县。 三后,和去年提前回到辽国潜伏的乌程接上头,又通过乌程联系上了褚青原来的接头人,再经一番作,终于拿到了在辽国行商的合法凭证,众人这才放下心来,走出藏匿了三的山林。 毕竟是边境地区,人烟稀少,又是初季节,乍暖还寒的时候,不然的话,这么多人,还真难藏的住。 “诸位,彼处那些农人和我大宋有何异同?” 今天气回暖,随着商队一路向北,道旁的田野上渐渐能看到闲不住的农人,观其服饰面容,和沧州乡人相差无几,徐泽边行边考校左近之人。 王伦道:“这些本就是汉人,上朔若干代,兴许还能在沧州找到兄弟姻亲。” 闻焕章一副悲天悯人之态,叹道:“可怜我华夏衣冠遗落胡尘,只盼王师早北上,尽复汉唐故土,解救这万千遗民。” “明也先生讲的好大道理,却是不接地气,只怕这些辽人未必想要俺们解救。”阮小七插嘴道。 闻焕章面色有些难堪,他不是书呆子,安仁村的几年,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水的富足生活,教书的同时,他也接触了一些社会底层,多少知道些底层百姓的想法,正因为此,才知阮小七的话无法反驳。 史进见夫子受窘,有心解围,谦虚地请教阮小七:“七郎,此话怎讲?” “俺也讲不来,就是觉得虽然都是汉人,但分在两国。便是常走的亲戚,过了三四代也早疏远了,何况这什么十六州割出去快两百年,就算真亲戚,也隔了八、九上十代,早就不亲了。” “别人子过的好好的,祖上也从未受过我们赵官家一恩惠,凭啥要咱们解救?说是解救,两国相争,这些边境州县的百姓还不知要遭多少罪,刀兵一起,他们不拿起锄头赶俺们就该知足了。” 吴用一脸惊奇的看着阮小七,感慨道:“多时不曾亲近,不想七郎竟有这般见识!” 阮小七别过脸,不想理吴用。 去年在汪栋的酒店被徐泽一通猛侃,阮小七嘴上虽不说,内心却是触动极大,上山后,夜校的学习很卖力,只要得空,都会缠着陈淳请教五代史。 后来,随徐泽远行千里,一路见识不少,剿灭石盘岭山贼,又主持上元节运动会,经历的事多了,视野也随之开阔了很多,正应了那句“士别三当刮目相看”,如今阮小七尽管仍然跳脱,却不再那么冲动,遇事习惯先思考。 徐泽很欣慰,人是会随着环境变化而相应改变的,包括他在内,同舟社所有的人都在不断地进步。 这也意味着这些“剧人物”的彻底蜕变,不能再盲目的按照原剧中表现去推断他们的行事风格,少了“知道历史走向”这个最大的金手指,对穿越者来说绝对是一大损失,但看着一个个流氓地痞般的“好汉”在自己影响下逐步成长为有用的人才,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吴用见阮小七不理自己,干咳一声,转移话题。 问乌程:“我看此间田地也有深沟用于排水,此处地形、土质、气候和河北也近,为何一河之隔的河北遍地水田,此处却全是旱地?” 大宋朝廷和各地官府自真宗大中祥符年间开始,便不遗余力的推广种植占城稻,如今除了少数干旱地区外,全国基本都是稻麦交替种植,一年至少两收,这也是大宋国土远不及前朝,人口和赋税却胜之的重要原因之一。 “先生真是精细人!” 乌程态度恭敬,道:“南京道以前也学宋国的临近州县种过稻子,但前几年皇帝下诏,说什么水田不便纵马,不让种稻,才又改成旱地了。” 吴用问:“这是何故?” “不知,兴许是怕影响冬来南京避寒的国族贵人们驰马吧?” 徐泽问:“你可曾见过契丹贵人在麦田里纵马驰骋?” 乌程茫然摇头,说道:“幼时听我叔祖讲,早年曾有国族纵马毁坏麦苗,被官府抓去打了板子,但至我长大,都没见过这样的事。” 一直没说话的王汰插嘴道:“其实,辽国不准种稻和我朝两河之地强制种稻,是一个道理。” “是何道理?”史进问。 “都是为了防御,我大宋试图以水田塘泊阻碍辽人南下,辽人则是怕我朝北伐,担心境内水田影响其骑战。” 闻焕章扶额,沉思片刻,两眼放光,道:“以往许种稻而今却不许,如此说来,辽国应是近些年国力衰退,对我大宋开始采取守势了。” 王伦猜到了闻焕章的心思,却没那么乐观,说: “当年太祖征北汉,以及太宗举国北伐之时,辽国也都是守势。” 当年,大宋初立,恰如旭初升,十余年的时间平灭十国,气吞万里如虎,而后,举百战精兵北伐,尚且兵败高粱河,演绎驴车传奇。 呃,这个话题,没人敢谈。 “武清县城还有多远?”徐泽及时岔开话题。 乌程答:“不足五里。” 徐泽望着田野中三三两两的农人,暗道“奇怪”。 …… 不同于大宋境内逢城不入的低调,进入辽境后,出于搜集报、交易货物和掩人耳目的需要,商队反而必须高调,几乎是逢城必进。 在武清县城待了一,继续延桑干河一路向西北而行,望着后低矮的城墙,徐泽想到了前天的怪感觉。 相对于大宋河北、京东动辄万户数万户的县城,武清县周仅几里的城墙内最多也就两三千户。同是以农耕为主的汉人聚居地,辽境内的城市人口密度显然要比大宋低的多,相对应的,出城劳作的农人才会“三三两两”,缺乏大宋动辄数十上百人一起劳作的闹。 徐泽这两专门打探过,辽国因为国远较大宋复杂,税收制度也更加多样,反正他是没搞清楚,只知道武清是直属辽主的州县,税收基本上和十二宫一样“单纯”,主户只需缴纳自中唐就开始实行的两税,税种和税率比起大宋同阶层的百姓而言,反倒是轻了不少,当然,转户另当别论。 至于丁口不繁的原因,则是依然不解,反倒是相询之人被问的莫名其妙——大辽经济最繁华、人烟最稠密的南京道居然丁口不繁,哪还有何处丁口繁盛? 记不住网址,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二十六章 析津 手机直接访问: 辽国燕京城南,开阳门前。 同舟社商队正等待入城检查,由于携带了大量辽人没有见过的新奇货物,税吏为了定税,和褚青、徐泽磨叽了好半响。 队伍中,左右闲着无事的史进,趁机请教闻焕章。 “夫子,辽国南京为何又称燕京析津府?” 这个问题恰巧触碰到了闻焕章的知识盲区,他的回答很是缺乏底气。 “此地本为幽燕故地,是以得名燕京,至于析津,为师也不知,大约是契丹语音译吧?” “恕冒昧,阁下此言有误。” 侧一个豪迈的声音响起。 闻焕章、史进齐齐扭头,说话之人也翻下马。 但见说话之人年岁约莫二十五六,细脸鹰鼻,朗目星眉,着银丝锦绣袍,头戴雪色貂裘帽,腰坠七星刀,手挽牛角弓,一口汉语极为流利,给人夷汉一体、儒雅英武共存之矛盾美感。 对方份一看就不凡,闻焕章拱手行礼,恭谨道:“恳请阁下解惑!” 来人还礼,道:“我大辽疆域万里,统御百族,虽分国番,实是一视同仁。然百族中,唯汉人传承最久,国朝乃遵用汉仪,南京本为蓟州汉城,原称幽都府,圣宗开泰元年改为燕京析津府,取自‘以燕分野旅寅为析木之津’之意,却是实打实的汉音汉义。” 此人说完,前后打量了商队两眼,随意问道:“你们是第一次来我大辽吧”? “是。” 闻焕章坦率应答,燕京是宋辽岁币的交割处,加之南来北望的商贾也以此地为中转点,一个宋朝新来的商队并不会引起过多的关注,自然没必要多作遮掩。 “计划去往何处?” 由于不了解对方的份和立场,闻焕章不敢贸然回答这个问题,正犹疑间。 “中京。” 回答的却是徐泽,他注意到这边的况,搞定税吏后,就赶了过来,拱手道:“在下同舟商社社首徐泽,敢问阁下?” “耶律大石。” “重德兄,小弟好等!” 城门下,一个青衣士子边朝耶律大石边喊边招手。 “恕罪,失陪了!”耶律大石拱手施礼,转牵马,迎上那青衣士子。 “劳正彦兄久候……” “此人姓耶律,莫不是辽国皇族贵人?”史进一时还有些懵。 “兴许吧?” 徐泽似曾听过“耶律大石”这个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乌程,你给大郎解释一下。” “是,契丹平民无姓,国族仅有两姓,皇族姓耶律,后族姓萧。不过,近些年,国制崩坏,平民中也有人冠这两姓,这个耶律大石看气度似是贵人,是不是皇族,程就不清楚了。” 看着耶律大石消失的背影,闻焕章还有些回味此人的举手投足,感叹道:“不想蛮夷之人,亦有如此风采气度!” 商队进城后,根据税吏的指引,直接去了北市。 这里是燕京城大宗商品交易指定地点,吃住交易一条龙,都能满足,商队到了后,只需寻有司申请展销事项即可。 辽国边境防控虽严,但对顺利入境的南朝商队,却是管的很松,只要足量交税,就不会有人上来找麻烦。 而且,徐泽隐约感觉,辽国官府似乎有意纵容走私宋朝商队入境。 这一路甚是辛劳,且展销期间用不了那么多人,徐泽把人分为三拨,除了一拨轮流在北市打下手,另两拨发给钱财,分成几组在城内闲逛消遣——这也符合初次出国的商队形象。 燕京城虽然无法和汴京这种超级都市相提并论,但周36里,辖两县,设26坊,足有30万人居住的“巨城”,也不是三两天就能逛完的。 实际上,不同于汴京的坊市一体,到处侵街占廊的管理混乱,燕京城还保留着唐时习惯,坊市分离,各坊皆有围墙相隔,还建有坊门,着有司专门管理,对这些根脚不熟的南朝商人,很多地方根本就不让进。 所以,分成几拨,各玩一块,回来后,再交流信息,对这个城市的面貌就可以有一个基本的了解。 各人阅历、格不同,关注点自然不一样。 早年的经历,使王伦更容易融入社会底层,也更加关注市井小民和社会闲散人员的生存状态。 在这点上,燕京实际要比汴京高出一大截,不管是坊市分离的管理模式,还是相对较小的经济规模,都使得汴京城屡不绝的泼皮无赖子,在燕京却很难生存,比起汴京,燕京的坊市少了几分熙熙攘攘,却更加秩序井然,商队在燕京几,也未遭到过泼皮无赖的扰。 同时,王伦还打探到辽国近二十年灾荒不断,使得燕 京各州县的转户持续增加,也导致粮食更加紧俏,民生更加艰难。就在上个月,辽主还亲临燕京,赐城内贫民钱若干。 詹玉看到了坊门管理的不严谨,一些坊区,只要给钱,基本可以随意进出,尽管如此,也不得不承认,燕京的城防、消防等设施和制度落实况,是要好于大宋四京的。 对李逵、阮小七、王英这些人来粗人来说,哪儿都不需要去,陆海百货、酒肆馆聚于其中的北市已是最好的去处,当然,若是没有牛皋这个打架一个敌仨,喝酒三个不及他一个的黑脸大汉,处处管着他们就更好。 闻焕章则把注意力放在城内汉、奚、契丹、渤海、女真等族的社会交往上,令他吃惊的是,各族地位虽有差异,但也做到了表面上的“一视同仁”,他就亲眼见到一名汉官的元从中有契丹人。 出行前,闻焕章信心满满,以为凭借自己平生所学,施展长短之术,对付起一帮尚未开化的蛮夷,定是信手拈来,不想到了辽国,所闻所见,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蛮夷之所以是蛮夷,只因其落后的文化传承和松散的组织度,但辖两县杂百族聚数十万人的燕京城,都分明管理的井井有条,城内多是耶律大石一般的各族士子,即便最偏执的宋儒,也不得不承认其的确文明有序。 野蛮暴虐的异族不足为虑,暴力只能压制一时的矛盾,但也会让矛盾更加激化,知礼而又尚武的异族才真正可怕。 坦白的说,辽人生活确实不如宋人富足,但税赋也更少,百姓同样安居乐业,且更加尚武。 在闻焕章看来,辽国固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大宋内部的矛盾和问题也不见得更少。 宋人惧辽入骨,以至于把灭辽希望寄托于其国内的蛮族反叛。问题是,只是这样的大辽,即便内部出了一些小问题,是积弱的大宋可以觊觎的么? 记不住网址,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二十七章 悯忠 “徐檀越,前方便是本寺的悯忠阁。” 身着黄袍的知客僧潜如领着徐泽等人,行走在古木参天、梵音回唱的大悯忠寺内,迎面遇到两个结伴而来灰袍僧人,与二僧见礼后,潜如接着解说。 “阁高三十九丈六尺,俗语云‘悯忠高阁,去天一握’,登上塔顶,便可饱览燕京全景。” 徐泽平日用钱比较节俭,但进燕京后,但凡得闲,便领着史进、孙石、吴用到各寺庙“进香”,废钞不少。 今日,是最后一天,徐泽特意带上了闻焕章,史进、孙石二人盲信徐泽,无有疑问,吴用、闻焕章两个读书人却是心思多,一路都在猜测徐泽的用意。 徐泽问:“大和尚,我等近日先后观礼大昊天寺、归义寺、奉福寺,发现各寺佛法、服饰似乎略有不同?” 和尚本是梵音直译,意为近诵、依学、大众之师,原是佛教弟子对师父的尊称,又用以指称德高望重之僧人,或称呼寺院住持方丈,后世这个词的词义范围扩大,地位下降,此时却是实打实的敬称。 潜如答道:“徐檀越慧心,大昊天寺本是泰越长大公主私宅所建,近年虽对民开放,但只习华严宗佛法;圆福寺觉苑长老专攻密宗,闻名朝野;奉福寺流派最多,先后出了律宗澄渊法师和净土宗纯慧大师等大德,是以佛法宽泛;而若论唯识宗佛法,放眼天下,却只有我大悯忠寺最为精纯。” 吴用对佛法没有多少研究,根本分不清这些那些的宗派,却也知道宋朝境内的佛门乃是禅宗一家独大,对于习惯大一统的士子来说,辽国佛门这种宗派林立的局面简直无法理解,精神信仰层面信仰的混乱,不会诱发俗世百姓生活的无序么? 吴用忍不住问:“法师,我大宋境内佛门唯有禅宗一家独大,为何辽地竟会有如此多的宗门杂处一城,朝廷不设僧官么?” “阿弥陀佛,大道三千,皆有佛缘。” 潜如双手合十,宝相庄严。 “大辽当然也有僧官,五京各有僧录司,燕京便有左、右街僧录司,有都僧录、僧正、僧判等职,州郡也有僧正、都纲、都维那,我寺七代主持无碍大师便任过僧正。” “但北朝不比南朝,域内百族各有传承,朝廷都采用南北面官因俗而治,我佛门虽分宗派,也是因俗而设,此为有教无类,便是南朝,名义上只有禅宗一脉,其下不也分沩仰、法眼、云门、曹洞、临济等小宗么?” 吴用沉吟片刻,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恭敬答道:“小生受教了!” 潜如的话也引起了徐泽的反思。 正如乞丐是城市的脓疮,若要治理,却不在乞丐本身。 宗教归根结底是世俗社会的折射,只要不能解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宗教就会大行其道。统治者若没有资源和能力做到“两个文明”一起抓,也起码不能放弃“精神文明建设”,不然就得出乱子。 辽国人口不如大宋,国土却要大很多,且国内民族复杂,西北的游牧民、东北的渔猎部落,南方的农耕种族,无论生存状态,还是文化传统皆想去甚远,极难尿到一个壶里去。 偏偏统治种族契丹只占人口少数,文化传承也远不如汉、奚、渤海等族,南边还有个同等体量且始终不忘北伐的恶邻,就是想靠犬儒思想愚民也不可得。 这种国度,很难做到大一统,管理难度极大,在国势上升期,能不断对外开拓,收取战争红利,尚可掩盖很多矛盾。 可只要一旦停止扩张,各种矛盾就会逐渐爆发,若无意外,这样的国家,将会混乱和动荡常伴,只能是骤兴骤亡,历史上的匈奴、鲜卑、柔然、突厥等盛极一时的胡族政权无不如此,正所谓“胡虏无百年国运”。 辽国这个异类却打破了这一“定律”,不仅政局稳定,立国两百余年而未倒,这已经是不是简单的奇迹了,须知,历史上的秦、隋、三国、新朝、两晋加强起来、甚至西汉和东汉单独算,都没有辽国的国祚绵长。 而且这个胡人统治的国家,实际在军事上,还一直稳压南边的大宋一头。 即便是徐泽,也不得不承认其国亦有英豪,正是这些人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国家特色的路,才保证了其国祚绵延。 这是个真实的世界,原剧情中斗将破阵打败辽国的儿戏就不要想了,若打算日后兵指北疆,就不能掩耳盗铃糊弄自己,正视对手、尊重对手、研究对手,掌握实情是最基本的要求。 徐泽来自后世,听多了“辽以释废”的论断,进入辽地后,确实探听到了不少辽国高层的崇佛事迹。 如辽圣宗多次巡幸五台山及京城诸大寺,大兴庙宇,皇太后肖燕燕“每岁正月辄不食荤茹,大修斋会及造寺”。 辽兴宗任僧人为高官,时任三公、三师,并兼政事僧人达二十余人。 辽道宗佛法造诣极深,精通梵文,对深有研究,不仅能够讲经,而且留下了大量注疏的著作,还创造了一月内诸路“饭僧尼三十六万人”的记录。 须知人口过亿,经济规模是辽国n倍的大宋,都为百余万人的冗兵和冗官头疼不已,而人口仅约千万的辽国,却能“饭僧尼三十六万人”,这是何等的恐怖? 仅燕京城内,不算富贵人家自己供奉的家寺,便有大悯忠寺、大昊天寺、天王寺、法华寺、崇圣院、圆福寺、归义寺、奉福寺、报恩寺、华严寺、仙露寺等大小寺院一百三十余座,僧尼不下万人! 这些僧尼不耕不种,不税不赋,还藏匿大量隐田隐户,对经济和社会稳定的破坏极大。 近日所闻皆是以上种种,所见僧尼也多是肥头大耳,佛经教义半生不熟,迎来送往倒是格外精通。 徐泽原本多了几分轻视之心,此时听了潜如之言,心下检讨,不该戴着有色眼镜看问题,不然的话,得到的,只能是自己想得到的答案,靠这些主观性很强的结论指导实践,关键时刻肯定会出大篓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二十八章 玉带 手机直接访问: 就在徐泽思虑间,几人已经走进了悯忠阁。 首先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一般佛塔内常见的金大佛,而是层层叠叠的灵位牌。 香案旁,合唱的信徒和唱经僧神肃穆,就算闭上眼睛,只听整齐而富有感染力的唱经声,也能感受到他们无比的虔诚。 进出的香客和游人无不屏息静气,轻手轻脚,生怕打扰了这份神圣感。 徐泽连施耐庵都不信,更不会对这些感冒,而且此处也不便说话,只看了一小会,就上了二楼。 二楼灵位牌,也没佛像,相对空旷了很多,四面阁墙皆悬画轴。 史进看了几幅画,忍不住问:“大师,你们悯忠阁真是奇特,一楼不拜佛陀,怎的二楼还挂前朝画像?” “檀越有所不知,我寺最初就是前朝太宗皇帝为感跨海东征之惨烈所建,悯忠阁本就是供奉此役死难将士英魂之所?” 一直没说话的闻焕章立时来了兴致,问了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辽国是由人少的胡人凌迫人多的汉人,本就不稳,还敢任由前朝香火延续,就不怕黎民思旧,心向故土么?” “阿弥陀佛,时光流转,惟佛法永存。” 潜如仍是一脸笑容,乐呵呵的解释道:“唐亡辽立,悯忠寺还是这悯忠寺;幽州变成了燕京,城中的信众也还是那帮信众。” “檀越从南朝来,门户之见太深了。贫僧祖辈曾也是中原汉人,安史之乱时,才被乱军掳至幽州。” 潜如走到南边窗前,手指前方。 “当年二贼猖狂,还在本寺此处和彼处,各立了一座木塔,炫耀武功,若不是因遭大火焚毁,诸位檀越现在还能看到。” “前朝晚期,中原混战近百年,多少黎民百姓死于战火、灾荒!” “辽虽胡邦,却承前朝正朔,胡汉之别,实已很小。儒生或重华夷之辨,小民却只求温饱,我佛则普度众生。幽州正因为割让我朝,才提前数十年致太平,至于后来再遭战火,反倒是檀越口中的故土之民带来的!” 说到此处,潜如的声音已然高了两分,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口诵佛号。 “阿弥陀佛,贫僧着相了。” “哈哈,大和尚心怀世人,已得‘我佛慈悲’之真意,他必得正阿罗汉果位!” 徐泽不屑于争这些口舌长短,直接一个高帽子送给潜如,又转向闻焕章。 “教授处佛寺,仍不忘圣人教化,何其诚也!” 闻焕章尴尬赔笑,算是揭过此节。 潜如见徐泽出面打了圆场,也不愿咄咄人,乃用心解说阁内陈设。 二楼画像记录的皆是唐太宗李世民帅军东征的忠烈事迹,上到三楼,则记录幽州入辽后,辽国历史上的忠义之士,不惟契丹人,汉、奚、渤海、高丽、女直等各族皆有。 潜如口才一流,每幅画背后的故事都讲的极为生动,讲到辽国汉人英豪时,他着重讲了韩德让的故事。 韩德让本为后族私奴,以“宫分人”份入仕,官至大丞相,封晋国王,位于其余亲王之上,领宗州、川州等头下州。 承天太后在世时,赐韩德让以国姓,改名耶律隆运。一次马球比赛中,契丹贵族胡里室撞了韩德让,致其坠马,承天太后立即命人斩杀了胡里室,国人始之太后对其恩宠。后来,承天太后甚至与德让同卧同食,毫不忌讳的一同接见群臣和外使。 圣宗亲政后,也始终对韩德让执礼甚恭。 德让晚年病重,时承天太后已死,早已大权独揽的圣宗皇帝,还和皇后亲自寻医送药,侍奉塌前。韩德让病故,帝怜他无子承嗣,特诏以魏王贴不子耶鲁为嗣。 潜如感慨道:“曹公辅汉,运霸世之机筹;伊尹匡殷,树格天之勋阀。德让与国同姓,乃参天寿木,腾枝叶以同荣;上汉洪河,涌源流而共濬。不谈功业,仅以名实而言,便是曹、伊尹,也稍逊德让。” 韩德让毕竟是对辽宋历史进程产生重大影响的关键人物之一,宋朝境内自然不缺他的传闻,只是两国有别,加上百年光消磨,零碎的传说谬误百出,让人难以信服,远不及潜如讲详细,对几人冲击很大。 一贯冷脸的孙石都动了容,史进已经目瞪口呆。 闻焕章震惊于“太后与宠臣公然同卧同食”,竟能传为美谈,这究竟是蛮夷无礼,还是圣教不昌?更无法理解受到如此羞辱的辽帝还能侍奉塌前,祖龙尚夷嫪毐三族,这个胡人皇帝莫非是真“圣”? 吴用早年也曾苦读诗书,屡试不第后,才渐渐愤懑世间不平,他不平的,也不过是自己未能登科就无法入仕,而“仕”的极致出将入相也远不及韩德让之风光。吴用知道自己的斤两,清楚就算给他机会也做不成韩德让,他感慨的只是大宋书生晋 无路,辽国私奴却能封王。 徐泽前世就听说韩德让,此时倒是没多少触动,只是,由此联想到了,记忆中,大宋曾有一位善使大锤的的韩姓大人物…… 潜如安静的立在一旁,只待几人消化了这个故事,再领着他们继续上楼。 一名执事僧从楼下来,拉着潜如耳语几句,又急忙上楼去了,徐泽注意到二人的动作和潜如脸色的变化,问道:“大和尚,可是有不妥处?” 潜如犹豫片刻,答道:“今恐不能继续游览了,鄙寺初建时,前朝太宗皇帝曾赐玉带一条,供奉在悯忠阁,刚刚被盗了。诸位一直有贫僧陪同,自无嫌疑,贫僧这就送你们出寺吧。” 回到北市后,徐泽当晚就打探清楚了悯忠寺突发事件的基本况,这是一起很典型的挑馆事件,出手之人应该就是为了扬名,有人上月遗书悯忠寺,言一月后要取唐王玉带,寺院不敢大意,特意将玉带换到方丈室存放,全天安排僧人值守,不想仍旧在光天化之下被盗,盗贼手段确实高明。 同舟社在燕京已经待了三,尽管生意很火爆,但徐泽还是决定次按计划再启程,他对悯忠寺的变故其实没多大兴趣,唯一让他留心的,只是盗贼留下的名号——鼓上蚤。 记不住网址,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二十九章 马匪 手机直接访问: 辽国上京道临潢府,勒得山旁。 稀疏的树林下,两个翻穿羊皮袄,头戴狗皮帽的精壮汉子趴伏在冰冷的雪地里,焦急注视远方缓缓走来的商队。 “唐头领,他们怎的停了下来,莫不是发现这边不妥?” “别急,再等会。” “有几个人过来了,莫不是准备进林子打柴?” “让我想想,坏了!这是探马,你快爬回去,通知大头领,点子扎手,原本的计策行不通了。” …… 陈达领着四个人,骑着马缓缓朝树林靠近。 自出了长城,进入塞外草原后,一路人烟逐渐稀少,有时走上两都见不到一个帐篷,即便偶尔碰到几个人,也不一定是本分实在的牧民。 不同于南京道的秩序井然,这里虽然地处辽国腹心,但维持游牧风俗的牧民仍遵从某些原始的生存法则。 在这里,一切的小心谨慎都不为过,出塞十余天,商队就已经赶跑了三队马匪,陈达完全相信徐泽的判断——若不是商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那些跟他们交易的部落多半不会介意做一次马匪。 “陈大哥,那边林子有蹊跷。” 说话之人叫石秀,今年二十三岁,大宋建康府人,随叔父石林在辽国贩卖牛羊,以往都是在燕京做二道贩子。 今年北地遭遇罕见的白灾,随辽帝在狗牙山围猎的猎人都冻死了数十个,如此极寒天气下,入塞贩卖的牛羊数量锐减,二人生意受挫,铤而走险,乃趁着天气回暖出塞,低价收购了一批牛羊。 就在一切顺利,准备返程时,二人被一个穷疯了的小部落袭击,石林当场亡,石秀见机快,夺马而逃,路遇同舟社商队,杀散了追上来的牧民才脱险。 石秀失了依靠,又深入塞外,索投靠了同舟社,徐泽亲自考察后,安排他随陈达担任商队前卫。 隔着树林还有几十步远,雪地反光迷眼,陈达搭手看了看,没发现异常,不解地问:“有何蹊跷?” 石秀靠近陈达,小心比划。 “一是林内树木上的积雪不一样厚,那里原本应该有一棵树,伐倒后压在旁边那棵树上,砸断了一些枝丫,但雪地里没有拖动树木的痕迹,明显有人故意作了掩盖,若是伐木做柴,谁会费神费力做这些遮掩?” “二是那处缓坡的积雪要比旁边更加反光,从地形看,那里也不应该有坡,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人为垒出来的,后面定然藏着有人!” 陈达跟徐泽这么多天也不是白给的,稍加观察,立刻认同了石秀的分析,朝商队打出示警旗语后,吩咐石秀外的另外三人。 “你等就在这里准备接应,我和石秀兄弟过去看看。” 陈达、石秀径自朝缓坡侧后方行去,尚未靠近,坡后杀出一队人马,二人掉转马头就跑。 …… 在雪地里伏了大半,吹风受冻,最后却把一场准备充分的伏击战打成了仓促拼消耗的攻坚战,本方死伤了三十多人,还打不开对面的车阵,马匪们个个垂头丧气,士气低落。 马匪大头领安生儿却打出了真火,恶狠狠地命令道:“离保,你带人再冲一次;高儿,等离保撤下来,你就带人顶上去;我带剩下的人给你压阵,老子就不信了,撬不开这他娘的王八壳!” “大头领,不能再冲了,当断则断啊。” “大头领,使不……” “都不要再讲了!” 安生儿瞪了一眼众马匪,指着地上受伤呻吟的伤员,缓了口气。 “我们缺医少药,就这样撤了,受伤的兄弟们就只能硬,这大冷天,能活几个下来?你们没看那个商队有人专门看顾受伤的,若能打垮他们,钱财不算,兴许负伤的兄弟也能多救几个!” 安生儿见众马匪反应不大,又说:“时辰不早了,就算撤,也得打到天黑了再撤,现在撤,他们若是分出一小队人缀着我们,我们能不能走脱两说,这些受伤的兄弟肯定是一个都活不了!” 众马匪终于认同了安生儿的决定,不过连续几次冲阵消耗的不仅是体力,还有胆气,尽管定下了再冲一阵的决心,但收拢人手、打磨磨损的兵器、补充消耗的箭矢、恢复人马的体力、进行再战斗动员等,都需要时间。 战斗因此再次停了下来。 徐泽迅速召集几个骨干分析了战况,留下周畀维持秩序,照顾伤员。 激烈的战斗,也给同舟社商队造成了死四人、伤十一人的代价。 王英继石盘岭之战后,再次复伤。 他个子虽矮,打起仗来却是最活跃,别人都是站在车阵后利用长枪、弓箭输出伤害,唯独他得了徐泽许,仗着材矮小,从车阵间隙钻来钻去,趁人不备, 专使斩脚趾、砍膝盖、撩下等狠招式,令人防不胜防,马匪们狠的牙痒痒,集火攻击下,被人一刀砍破了股,还是史进救回来的。 最是好战的李逵数次请战,但徐泽清楚他的个,这厮见血就疯,打起仗来不要命,破阵攻坚用他最合适不过,若是指望他结阵死守,八成会坏己方的节奏,因此一直不让他上场。 明明知道徐泽对自己另有用途,但只能眼睁睁的看别人拿长枪捅人,自己却只能老老实实待着。 偏偏砍人砍足了瘾的王英还一直向自己显摆,李逵真真百爪挠心,肺都快气炸了。 同舟社社规森严,李逵再有气也不敢朝徐泽嚷嚷,这会见着了刚才还在自己面前嘚瑟的王矮虎捂着股一瘸一拐找人包扎,顿时来了精神。 “哈哈,王矮虎,花股,伤了左股伤右股。” 上次在石盘岭,王英确实伤了左股,这次好巧不巧,又伤了右股。 “铁牛!” 听到徐泽的声音,李逵一哆嗦,赶紧换上笑脸,做出一个自认乖巧的表。 “社首,俺跟王矮虎说笑呢。呵呵,矮虎,不,王哥哥,王爷爷,你说是不是啊?” 王英捂着股,别过脸,不做声。 徐泽对李逵招手道:“你过来。” “社首,俺嘴,俺没……” 徐泽打断了李逵的话,指着对面正在重整队形的马匪。 “我不放你去杀人,是不是心痒啊?现在考考你,若是说对了,待会就放手让你厮杀。” “好啊!哈哈哈,社首问吧!” “你看他们这是准备做甚?” 李逵爬上大车,又是摸脑壳,又是揪胡子,看了有一会,跳下车,拍拍手,说:“俺看不出来。” “哈哈哈!” 刚才分析战时,阮小七和牛皋就赌李逵这夯货不会动脑子,这下两人笑得最大声。 “笑!笑个甚!” 李逵瞪大怪眼,争辩道:“俺是看不出,但俺能猜得到!” “好,你猜猜看。” 对面马匪仍完成集结,徐泽就由李逵说。 “这帮土贼和俺们打了小半,死了好些人,现下走又不走,打又不打,俺猜他们是想逃又怕俺们追,打算等到天黑了再溜。” 李逵边说边观察阮小七、牛皋的脸色,见二人目瞪口呆,知道自己的想法应该和战分析的结果差不多,心下得意,接着讲:“社首前面一直不让俺上阵,这会又喊俺,应该是想叫俺带人冲阵。” “呵呵,伯远、七郎,看见没?” 徐泽说:“铁牛外表看着粗,心里明白着呢,刚才咱们这么多人讨论的结果,不就被他猜到大半?” 得到徐泽的亲口赞扬,李逵心里乐开了花,挤眉弄眼,好不快活,却听徐泽补充道:“要是这厮以后再装傻充愣,你们就尽管揍他!” “哈哈哈!” 这下,所有人都笑了,剧烈战斗和伤亡带来的疲惫和紧张,仿佛也随之一扫而空。 “李逵听令!” 正狂抽自己嘴巴的李逵立即立正听令。 “速去准备,待敌冲阵受阻时,由你带人反冲。” “是!” “史进、阮小七、陈达,你们配合李逵。” “是!” “牛皋、王汰、王伦,待敌溃败时,你们带马队掩杀,天黑前务必返回。” “是!” 进入草原后,商队早就做到了人人有马,但骑马也要看天赋,牛皋仿佛天生的骑将,不到三天时间就能在马上翻腾自如,而李逵接连从马上跌下无数次后,咬牙发誓这辈子再不骑马。 尽管白灾已经过去,但草原上仍是千里积雪,给商队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最大的问题就是草料,雪底下冻得硬邦邦的草没法吃,沿途几个穷得叮当响的小部落交易能力本就有限,白灾后更是什么都缺,若不是有几波马匪“救济”,商队的马至少要杀掉大半,实际上,现在都不得不拿草料和粮食搭配着喂马。 因此,马匪们盯上同舟社商队这只“肥羊”的时候,殊不知,对方也把他们当成了补给站。 “学究、教授。” 任务分配妥当,徐泽询问吴用、闻焕章二人:“可有遗漏?” “没有!” 吴用、闻焕章皆报以微笑。 深入草原后,原本互相看不上眼的两人,在几次战斗的出谋划策中,又多了几分竞争,徐泽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不做干涉。 “马匪会在天黑前三刻以内,组织最后一次攻击,而后趁着夜色掩护潜逃”的判断就是二人推演出来的,吴用还建议让已经憋足战意的 李逵出战。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战场态势更是瞬息万变。 天色已经开始变暗时,马匪们才发起攻击,徐泽从这点时间变化,敏锐捕捉到了马匪们薄弱的战斗意志,迅速调整了本方部署。 预料中的两波箭雨后,一波预料外的近距离投枪打懵了唐离保,听到后一片鬼哭狼嚎,唐离保胆寒心裂,尽管车阵就在眼前,但他戏都不想作了,立刻纵战马,准备掠过车阵侧前方后立即返回,若不是高速冲锋状态下的马匹不能原地掉头,他现在就直接跑了。 就在唐离保等人转向之时,龟缩了小半的商队突然打开车阵,一个黑皮卷须丑汉领着护卫们狂嚎着冲了上来,一照面就砍杀了几名落在后面的马匪。 放李逵冲阵的时机非常把握地非常好,但战果其实不大,一旦脱离接触,骑在马上又存了逃跑心思的一众马匪,哪是两条腿的李逵等人能追上的? 眼看着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上阵机会刚刚开始就结束了,李逵一斧砍倒那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哇哇乱叫发泄心中的不快。 虽然甩掉了李逵等人,但同舟社马队却在快速接近,背后不时传来手下被中落马的惨叫声。唐离保拼命催打坐骑,焦急的望向本方集结地域,然而,预料中的接应并没有出现,微弱的天光下,隐约看到马匪们在一阵混乱后,纷纷向西逃窜。 唐离保心如死灰,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到抛弃,恍惚见,后背似遭重锤,整个人腾空而起。 意识消失前,他看到了今夜的长庚星,好大好亮…… 记不住网址,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三十章 大石 手机直接访问: 虽然看不清远处马匪本队的况,但散乱的火把光芒乱晃,以及惊慌的人喊马嘶声,都明白无误地显示出马匪本队陷入混乱。 由于无法判断其混乱的真正原因,徐泽果断发出了撤回的信号,立即恢复防御姿态,并派人前出警戒。 李逵刚才没杀尽兴,明知追不上,还跟着追出一截,被史进喝住,等他心不甘不愿地回到车阵内时,其他人已经重新列好了阵。 李逵回到车阵,就听到周畀毫无感色彩的声音。 “李逵上阵忘行,无故砍杀缴获战马一匹,鞭十二下!” “啊?” 尽管有些懵,瞥见火把光亮下周畀那张冷脸,李逵赶紧认罚,说:“俺知道错了。” “上阵紧张,人之常,念李逵有悔过表现,改鞭八下,待战斗结束后施刑!” “欸,好嘞!” 李逵对刑鞭已经有了影,就算自己皮糙,能少挨几鞭也是好的。 马队虽然冲锋在前,回来却不慢。 牛皋出战就盯住了马匹最雄壮、装备最好的唐离保,刚刚击杀,就听到撤退、防守的信号,本想斩首带回,又舍不得这人上的皮甲,唐离保自己坐骑倒是可以驮尸体,但牛皋担心商队有事,黑灯瞎火的,急切间又寻不到绳索绑缚尸体,直接丢在马背上,搞不好半路就会颠下来,索自己夹着带了回来。 李逵见牛皋左腋下夹着一个死人,坐骑后还跟着一匹空马,更加后悔不该朝马使气。 老是当着被人抽股,也是非常丢面子的事,李逵心里暗暗发誓,再不会有第三次了。 前方警戒的石秀发来信号。 未过多久,黑暗中驰来十二骑,看穿戴,全是契丹人,为首之人细脸鹰鼻,朗目星眉,气质非凡,见面就质问商队众人。 “你们为何要坐失良机,放任马匪逃跑?” 徐泽认出这人正是燕京城外见过一面的耶律大石,故意装作不认识,抱拳道:“阁下是何人?” “耶律大石!你们不是南朝来的同舟社商队?我们分明在燕京城外见过!” “难怪感觉阁下面善!” 徐泽“恍然大悟”,道:“天色已暗,马匪也已逃远,再追无益。相逢是缘,何不进来慢慢聊?” “好!仆里奴随我过去,你们四个就在这里,准备宿营。” 耶律大石说完,就跳下马,带着仆里奴径自朝车阵走来。 好胆色!这人不简单!胆雄不论,心思也很缜密。 刚才耶律大石吩咐仆从们宿营时说的虽然是契丹语,但声音适中,刚好商队能听到,应该是不想引起商队的误判,而且这样安排不远不近,既展示足够诚意,也可应对突发况。 “放开车阵,褚老,准备晚饭。” 对方如此豪气,徐泽也不能落了下乘。 所谓“放开车阵”,当然不可能彻底打开,不过是打开一个可供二人并行的缺口,一旦有警,迅速合上便是,常规作而已,商队每晚宿营,也是如此。 商队实际上在最后一次战斗前就吃过干粮,战斗充满未知数,谁都不知道战斗会在何时真正结束,所以,能够利用战斗间隙,检查武器装备、补充饮食、恢复体力就是优秀武夫的必备能力。 只是因为战斗持续,不能吃得太饱,此时确定敌人离去,再次准备晚饭,既是待客,也是犒赏部属。 徐泽接过孙石递过来的酒囊,喝下一口,而后递给耶律大石,道:“耶律兄,请!” “咳、咳咳!” 耶律大石接过酒囊就猛灌一口,立即被烈酒呛到,缓过气后,再喝一口,道:“好酒!如此好酒,为何不见你们在燕京售卖?” 徐泽警惕顿生,看向耶律大石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善。 “耶律兄对鄙商队很熟悉?” 耶律大石坦然答道:“南朝来燕京的商队虽多,但如贵社这等规模的却是有数,在下为太祖苗裔,与国休戚,对陌生的异国大商队,当然要略加关注。” “原来是贵人当面,失敬!”徐泽躬施礼,语气却不甚恭敬。 耶律大石不以为意,说:“徐社首不必紧张,勒得山乃我契丹先祖大贺氏勒得王墓所在,我昨便来此地凭吊,是以提前发现马匪埋伏,只因我带的人少,不敢贸然出战。” “本想借夜幕掩护,趁马匪与贵社交战正酣时,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贵社突然撤退,导致功亏一篑,在下心中难平,才过来询问一二。” “原来如此,鄙社乃是商社,赚钱才是本分,出门在外当以和为贵。” 见耶律大石笑而不语,徐泽补充道:“何况,彼时天色已暗,兼且环境陌生, 敌不明,由不得在下不谨慎。” 还有一句,徐泽没说,自己又不是你们辽国的将军,剿匪关我事? 孙石已经收拾了一辆马车,徐泽邀请耶律大石上车。 耶律大石、徐泽上车,仆里奴和孙石一左一右侍立车下。 耶律大石道:“徐社首经营有术,指挥有度,还如此沉稳,为一商贾,可惜了!” 交浅言深,君子所戒! 这个精通汉语的契丹贵族肯定明白这个道理,他说这话,究竟是豪雄本,还是疑心我此行目的,或是另有招揽之意,抑或三者皆有? 就不怕老子恶向胆边生,一刀剁了你! 虽然在自己的商队里,但二人说话的节奏一直由耶律大石把控,即便面对童贯,徐泽也没有如此不自在。 不行!必须把握谈话主动权,不然的话,这样下去,迟早得露马脚。 “不瞒耶律兄,经营商队,赚钱本就是顺手而为,在下其实志不在此。” “愿闻其详。” “啪——” “哈哈,铁牛腿抖了!” “胡说!俺——哎呦” “啪——” “哈哈哈,哎哟!” 周畀主持鞭刑,王英和阮小七凑到跟前,边看边笑,王英动作太大,触动了股上的伤,疼得只裂嘴。 摆车阵时,马车都是车辕向内的,坐在车内,耶律大石也能看到车外的况,见这边闹,多看了两眼,史进赶紧喊二人小点声。 “耶律兄可知这世界有多大?” “我大辽西涉流沙,东临大海,北接冰原,南邻诸国,幅员万里,陛下须四时捺钵方可治理。可大辽之外,仍有南朝、高丽、本、西夏、回鹘、黑汗、大食、花剌子模等国,据说这些国家之外,仍有异邦,世界何其大,恐无人知晓。” 耶律大石话中满是自豪,毕竟在已知世界里,辽国就是国土最广,实力也最强的存在。 陆地上,大宋北疆只与辽国、西夏接壤,辽国的南疆却是除了大宋和西夏外,还有高丽、西州回鹘和黑汗。 “那,耶律兄可知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千百年来,换过多少主人,又经历了多少故事?” 草原的历史是混乱的,除了不断更替强大胡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各种杂胡更是多不胜数。 在契丹人之前,还从未有哪个胡族在这里立足超过百年,而且,这些种族即便立国,也未留下文字记载,是以,即便以耶律大石的博闻强记,也没法回答徐泽的这个问题。 徐泽手指勒得山方向,昂声道:“千万年来,岁月流转,王朝交替,多少英雄人物皆化作尘土,唯有这大好河山,始终屹立不变。” “若无《敕勒川》,中原之人怎能想象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的绝美风光?” “若无《使至塞上》,文弱书生怎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圆’的大漠苍凉?” “若无《观沧海》,山野之人又怎能想象‘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大海浩瀚?” “地虽分南北,国虽有辽宋,然这天地之间的亿万生民,对生的渴望,对美景的激赏,对未知的渴求都是相通的。” “徐某不才,愿打破这地域之别,有生之年,游遍这天下,见识最壮丽的山川,摘录最动人的诗篇,集天下之美景美文汇而成书。” “让天下人足不出户,亦能知晓这天下之大,遍地壮景;化外之民,亦有美文;万里之外,还有文明!” 恰此时,孙石取来一本书,徐泽接过,递给耶律大石。 “《徐霞客游记》,徐兄?” 耶律大石接过书,不觉中已经改了称呼。 徐弘祖先生,对不起了! 徐泽道:“正是区区,在下字及世,号霞客,乃抒‘踏霞行,客天下’之志。” “及世兄当世奇人,真壮志也!” 耶律大石受到感染,已经有些激动。 为太祖阿保机的八世孙,耶律大石确实有把国事担在肩上的自觉。 在燕京城,他就特意安排人调查同舟社商队的跟脚,这里再次相遇,虽然确实是巧合,但质问商队“错失良机”不过是个借口,目的还是借机接触调查这个可疑的商队。 辽国这些年虽然颇有风雨飘摇之势,但还远没到社稷危亡之时,国家大事也还轮不到他这个尚未入仕的偏远宗室心。 耶律大石这几年游历全国,遍访名师,既有见国势衰的忧愁,也有准备科举入仕一展抱负的豪。 此时,疑虑尽去,心下畅快,耶律大石再看徐泽,越发觉得此人气质独特,不同于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真奇 人! 《徐霞客游记》当然不可能和后世徐弘祖先生的那书一模一样,本书采取记体,描述的全是从京东西路一路北上的壮丽河山,一看就很真实,绝对造不了假。 徐泽当然没这水平也没这精力鼓捣这个,他不过是摘抄了几篇弘祖先生的游记,交给闻焕章模拟练习,并提了四点要求。 一是写景要实,如具体到植物因地形、气候、风速等影响而产生不同形态;二是趣味要足,穿插各地风土人、名胜古迹、猎奇故事等;三是地理交通描写要虚,避免涉及可用于军事用途的地理信息;四是全书要贯穿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的核心思想。 总之,这就是一本投辽国君臣所好,却又题材新颖、私货满满的硬核软文。 闻焕章的确是个好枪手,得知这本书关系到出使成败后,即便明知道自己不能署名,也任劳任怨,每篇游记写就,都交徐泽审阅后,再认真修改。 这本书游记是“连载”状态,“更新”的压力很大。 在辽国境内还好,走得慢,走一路停一路,有的是时间考察。但在大宋境内,商队行进快,没时间考察,不过徐泽也有办法,有王伦这个河北通在,再撒几个人出去,各自收集一部分信息,回来整合便是,反正用来糊弄辽国人足够了。 闪烁的火把光照下,耶律大石完全沉醉到这本还未完结、满是私货的新奇之书中,直到商队备好晚餐,徐泽邀其同食,他才惊醒。 一起吃过了烤羊,耶律大石提出两个请求:一是书很精彩,很想借阅,今晚不接着看几篇肯定睡不着;二是商队的酒很好喝,但烤不好吃,明他要亲自刀,回请徐泽等人。 记不住网址,可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三十一章 捺钵 次日下午,耶律大石真的亲自操刀,烤了四只刚猎到的黄羊。 很显然,耶律大石不是第一次做这事,仅凭一把小刀,剥皮、剔骨、分肉一气呵成,衣袍上不沾半点血迹油污,分好的肉直接摆在剥下的羊皮上,整个过程赏心悦目,即便不看后续的操作,也知道如此精湛的手法,做出的黄羊肉肯定好吃。 就连一向敌视契丹人的牛皋、陈达、阮小七等人,也发自内心地为这一手叫好。 昨日天晚,耶律大石又是和徐泽单独讲话,随后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两块烤肉,就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帐篷看书,商队众人对这些契丹人并没有太强烈的印象。 今日,两拨人虽然彼此言语不通,但笑声却是相通的,围着篝火,吃着肉喝着烈酒,彼此之间距离拉近了不少。 酒至酣处,几名契丹仆从征得耶律大石地同意,起身,为众人歌舞助兴。 唱的当然是契丹语,耶律大石主动翻译成汉语,其意为: 契丹家住云沙中,耆车如水马若龙。 春来草色一万里,芍药牡丹相间红。 大胡牵车小胡舞,弹胡琵琶调胡女。 一春浪荡不归家,自有穹庐障风雨。 平沙软草天鹅肥,胡儿千骑晓打围。 …… 徐泽来自后世,见多了“能歌善舞”的少数民族,对这些歌舞其实没多少感觉。 阮小七最是跳脱,若是以往,少不得也要上场,唱上一支渔歌,绝不让契丹人专美于前,只是上梁山后,见识多了,知道此情此景,他那些骂贪官污吏、皇帝老儿的歌有些不合适宜,便拿眼神示意王英。 李逵、王英这对难兄难弟最爱热闹,却因为屁股皆有伤,不能和众人围坐在一圈,只能趴在车辕上,看着这些胡人且歌且舞。 王英没注意到阮小七的眼神,但也不忿契丹人嘚瑟,自顾自骂道:“爷爷这些年赶车走南闯北,啥没见过?唱歌跳舞爷爷也会,娘的,要不是屁股有伤,哪能让这帮契丹人出风头!” 李逵揶揄道:“大话俺也会,哈哈,若不是屁股疼,俺也能跳个舞!” 场上,契丹人的歌舞刚好完了,王英受不了李逵怼,开口就唱: 胡马,胡马, 远放燕支山下。 跑沙跑雪独嘶, 东望西望路迷。 迷路,迷路, 边草无穷日暮。 “哎呦——哎呦” 王英歌声一起,成功博得了众人的关注,得意之下,忍不住就离了车辕,跳了起来,不想这下牵动了伤口,捂着屁股直叫。 这“哎呦”声竟合上了前面的曲调,一首低沉迷茫的歌硬是被他演绎出欢快来。 …… 几日相处下来,徐泽慢慢熟悉了耶律大石,这是个对人豪迈,行事充满激情,对辽国有着强烈使命感的契丹人;同时,又因为历事不多,也有着年轻人惯有的天真浪漫,爱好广泛,尤其对汉文化极为痴迷。 这两日,耶律大石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缠着吴用、王伦、闻焕章请教儒学经典。 闻焕章虽然收了史进,却一直不甚满意,毕竟史进好学归好学,却真不是儒学种子,提到经书就懵,只能教术而不能传道。 耶律大石则完全不同,其人天赋极高,求学之心也至诚,闻焕章私下感慨“如此敏而好学,可惜不是我汉人”。 至第四日,商队拔营启行,耶律大石一行人仍没有离开的意思。 徐泽问:“重德兄,莫非真要陪我等一路走到春州?” “哈哈,不可么?我记得在燕京城外,你可是说商队要准备去中都的,许你转道,就不允我顺路?” 若是前几日,听到耶律大石说这话,徐泽绝对会考虑杀他灭口。 厮混熟了,徐泽知道这人心怀坦荡,乃解释道:“南北两朝民间交流太少,以至于小弟误以为贵朝皇帝陛下常居中京,才想去那里一睹圣驾。只是,到燕京后,才略知捺钵之事,此番不到春州见识一番,以后如何敢称自己曾游历北朝?” 这几日,徐泽也慢慢接受了辽宋之间官方互称南北朝的概念,毕竟面对的是一个辽国宗室,基本的尊重还是要给的。 “重德,可否为我解释一下贵国的捺钵制度?”相处了一日,就连华夷之别很深的闻焕章,也愿意称呼耶律大石的表字了。 “捺钵”本是契丹语音译,意为皇帝的行营,指的是辽帝四季巡游,进行渔猎活动,即所谓的“春水秋山,消夏坐冬”,合称“四时捺钵”。 帝王巡游在大宋虽少见,但史书上的记载却不少,最出名的就有秦始皇、隋炀帝这两个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二位。 普通人也讲究个“穷家富路”,富有四海的皇帝出巡就更不简单,百官随行、千军护卫,巡游途经的地方,无论道路、治安,还是生活供给都要承受极大的压力,极为损耗国力。 以秦、隋两朝之强,也经不起这样地连番折腾,甚至某种意义上,两个强大王朝的覆灭,也与这两个皇帝的频繁巡游有一定的关系。 扮作车夫的王汰竖起耳朵,吴用、王伦两人也打马跟了上来,自燕京城听说了辽国众多传闻后,这几人就对捺钵制度产生了极浓厚的兴趣。 受儒家传统影响很深的几人,都无法理解这种皇帝常年巡游,耗损国力的制度,为何能在相对贫穷落后的辽国坚持百余年,且国家没破产,臣民还对此习以为常。 这完全超越了几人的认知范围,为此,三人还讨论了好几次,终无结果。 徐泽倒是知道一些后世关于秦始皇巡游的真正目的和功绩的论点,但对捺钵制度确实不了解,所以每次都只是默默倾听。 耶律大石见几人兴趣甚浓,反问道:“三位夫子熟读史书,可想过周武代商,封建亲戚,以藩屏周;秦合诸侯,废封建,置郡县;汉继秦业,为何又逆潮流,再封诸侯?” 王伦道:“秦统天下,多得益于其国内无层层封建,收举国之力。汉高分封,乃是吸取秦朝过犹不及之教训,郡国并行,慢慢化解六国遗风。” 闻焕章道:“汉高起于寒微,皇族势弱,功臣百战而存,功高震主,汉高年迈,为子孙计,分封实是为了守内虚外,相互制衡。” 吴用在想耶律大石的本意,晚了片刻,道:“秦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其国上下早已习惯郡县制度,推广天下,既是惯性使然,也有人才保证;秦末人口锐减,汉高再定天下的时间太短,帐下人才虽多,但各有抱负,真要治理全国郡县却不足。所以,才有大风歌‘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之盼。” “三位夫子大才,大石佩服!” 徐泽没有参与讨论,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耶律大石身上,这人仿佛自带魅力光环,极具亲和力,举手投足都能吸引他人关注。 徐泽自认不是天降英杰,要学习的地方太多,尤其是这种能够快速拉近与陌生人关系的技巧,简直是势力领袖必备。 耶律大石对徐泽还以微笑,接着说:“我朝起于部族,兵民合一,游牧既是传统,也是国力长盛不衰的保证。捺钵名为巡游,实是传承先祖游牧遗风。” “我朝疆域广阔,域内部族众多,游牧、渔猎、耕种之民生活差别极大,风俗迥异。若只守一地,循一法,根本无法管控全局,国朝之初,捺钵未定,就常有动荡。” “捺钵虽需国族内外臣僚、南北院主要官员从行,然路线相对固定,一应供给从简,低级官吏还要自己管照牛马,是以所费甚少。” 毕竟是分属两国,耶律大石的讲解极为简略,只是简单讲了花费少的原因,却没有讲其运行机制,几人仍是满腹疑惑。 闻焕章问:“捺钵四时不停,又需众臣僚随行,岂不就是朝廷本身?” “然!” “朝廷常年巡游,那国之大事如何能及时有效处理?” “中京有汉宰相以下的南面官员留守,负责行遣汉人一切公事,其余各部内部事务,向来都是其部首领自决。” “春山、秋水,各部首领必须参加,伴随圣驾,聆听圣音,部族之间若有纷争或各部难决之事,亦可上报朝廷处理。消夏、坐冬,召开召集北南臣僚会议,处理包含部族和汉人之事在内的所有政务。” 徐泽差不多听懂了,这不就是“送服务下基层”么? 以此时的生产力和管理水平,人口集中的城市还好,边远部族只能采用羁縻政策。 这些生番蛮夷大多生活艰辛,部民除了烂命一条,别无长物,只能为朝廷服血税,除了响应战时征召外,官府基本无法有效管理这些人,甚至于派人巡查他们都是浪费粮食。 只是,与宋朝对羁糜部族基本放任不管不同,辽国兵员的主体是部民,对这些悍不畏死的边远部族就不能不重视。 由此,每年春秋捺钵,各部首领陪皇帝钓钓鱼、打打猎,一起吃顿头鱼宴和烤羊腿,既能集中处理各部事务,还可联络感情,甚至通过部族首领自发献歌舞、讲段子、敬酒之类的细节,观察他们的忠臣度变化,确实是很好的管理模式。 但闻焕章几人仍有疑问。 “中京留守官员,真能行遣汉人一切公事?” “当然不能,除拜武官或文官县令、录事以上官僚,只行堂帖权差,待冬夏捺钵,召开召集北南臣僚会议研究后,再取旨,出给诰敕。” “原来如此。” 闻焕章、吴用、王伦不再发问,几人皆陷入沉思,各自在心里琢磨这一制度的优劣。 …… 有了耶律大石一行人的加入,商队无论是选择行进路线,还是寻找水源补给,都比以前更有效率,行进速度明显加快。 碰到的马匪探子,见到商队番汉结合的“护卫”,也早早躲开。 唯一的意外,就是孙石和石秀仅凭日常接触,竟然各自偷偷记下了这些契丹人畜养马力、刨冰筑营,甚至追踪寻迹等方面的小技巧。 十余日后,商队顺利到达春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三十二章 奉先 州鸭子河泺,是近些年辽国皇帝捺钵之所,同舟社商队大前天就已经到达这里——当然是不可能的,远在鸭子河泺以西二十里外,商队就被游弋的宫分军士卒挡住了去路。 待验明耶律大石份,问清商队来此地的缘由后,两名宫卫只带走了耶律大石一人,商队和耶律大石的仆从们则被勒令退后,自选避风处宿营。 塞外天寒,冰如铁,风似刀,即便穿上了同舟社被服坊专门赶制的羽绒服,仍感觉寒气入骨。 冰天雪地的野外,一旦停下,滋味可不好受。 为免嫌疑,常训练是不能搞了,但室外集体活动体不能没有,徐泽带人跑完步后,径自去了李逵所在的车帐。 李逵前几天受了风寒,这厮犟得很,起初不愿告诉别人,等实在扛不住时,病已重,此时已经发高烧了。 徐泽上车的时候,李逵还正含糊不清地梦呓,王英的伤还没好利落,留在车上照顾李逵,见到徐泽,赶紧起。 徐泽摆手制止,上前,触摸李逵的额头,问:“铁牛昨晚况怎样?” 王英苦着脸,道:“晦气!半夜醒了一回,吵着要喝酒,俺给他喂水,半碗打俺上。躺下没一会,又喊渴。大早听他笑,俺以为他病好了,一摸才知道,这厮尿了!” “辛苦你了,等会小七替你,你赶紧补个觉。这鬼天气,可千万别倒下!午时前,若还等不到耶律大石的消息,我们就启程,不能再等了!” 徐泽掀开车帘,跳下车。 车上,李逵迷糊中,喊了句“娘啊,铁牛”。 千辛万苦走到这里,还没找到进入女直部落的机会,就倒了下一个。 冰天雪地的野外,生活条件极其恶劣,若不能换个好点的环境及时医治,是真会死人的。 商队在外,各种意外都可能发生,当初出发的时候,大家就做好了应对危险甚至死亡的准备,进入辽国后,在与马匪的交战中,就先后死了九个人。 剧烈而短暂的战斗中死人很正常,只要比率不高,影响就不会太大。 但伤病死人不一样,在病痛的折磨下,眼见着壮实异常的汉子逐渐消瘦,直至失去生命,非常打击士气人心。 放眼远处的深山,茂草密林之间,依稀可以看到游弋的宫分军兵卒。 在徐泽视线看不到的深山背后,宽阔的河之上,是一座长枪为墙的营寨。 营寨外,拒马、鹿角、警铃一应俱全;营寨内,千余毡帐分区而立,成队的骑士来回奔驰巡戒,气氛肃杀。 营寨跨河而立,成椭圆形分布,居中拱卫的,是一座毛绳连系的巨大毡庐。 毡庐帘子掀开一角,一名中年内侍倒退着走了出来,轻手轻脚地放下毡帘,回,向躬候立在寒风中的大辽枢密使、兰陵郡王萧奉先摇了摇头。 不同于南朝以文驭武,大辽武尊文卑,这位兰陵郡王乃是正儿八经的百官第一人,中宫萧夺里懒和元妃萧贵哥二位贵人,皆是其妹。 外戚加重臣的双重份,使得皇帝随内侍对他也要恭敬有加。 得益于家族的优良基因,尽管年过四旬,但萧奉先俊朗的面孔上,基本看不到岁月侵蚀的痕迹。 这是个谦和宽厚的君子,绝大部分与其初次见面的人,都会作出这样的判断。 但此时萧奉先一贯沉静的面容上,却是掩饰不住的焦虑。 酒量甚豪,多年不曾宿醉的皇帝陛下昨晚居然醉了,而且醉得非常突然,至此时还未醒。 须知陛下正值壮年,精力充沛,登基以来,甚少晚起,即便偶尔醉酒,次也照常早起,今这般,实是第一次。 那酒?不会有问题吧! 此刻,萧奉先的内心无比悔恨,前怎就信了那小子的花言巧语,向陛下献什么酒?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这一世富贵可就全完了! 皇帝寝帐外,守卫森严,即便亲近如萧奉先,也不可能带着扈从陛见。尽管来时,特意吩咐了,看住那小子,萧奉先还是犹不放心,频频张望自己帐篷的方位。 “谁在帐外?” 正焦急间,皇帝耶律延禧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寝帐内传来,萧奉先一颗心终于落下。 内侍赶紧禀报,得到通传,萧奉先大步入内,临进门,还不忘给守在门外的内侍和宿卫报以微笑。 辽帝寝帐内部非常宽敞,足以容纳百人,萧奉先进来,见到皇帝正在宫女的服侍下净面、洗手、漱口。 “奉先啊,你来了多久?” “臣不甚酒力,帐下小奴唤了好久方醒,刚来片刻,差点就误了侍候陛下早起。” 耶律延禧没有戳破萧奉先的谎言,问道:“今要来哪些部族?” “剖阿里、盆奴里、奥里米、越里笃、 越里吉五部已进五十里以内,曷苏馆部挞布野病重,遣子胡十门来朝,今午后可至。” “按出虎水完颜部呢?” “还,还没有派来信使。” 耶律延禧挥手,命几名宫女退下。 “从前年开始,东北路统军使萧乌纳就多次上书,一再说女直志大,请求朕发大兵讨伐。去年头鱼宴上,完颜阿骨打又公然拒绝献舞,我除之,你却说无大故而杀,恐伤诸部向化之心。” “如今,距离更远的五国部和曷苏馆部都快到了,他完颜部还不来,不是作反又是什么?” 耶律延禧音调低沉,额头秃发处,根根青筋跳动,似在极力压抑心中的怒火。 若是换作其他臣子,定然要吓得跪地求饶,萧奉先却没有过度紧张,依然从容不迫。 生女直人这几年动作不断,没有谁比他这个枢密使更清楚,但女直人不比其他,前几年连高丽人都吃过他们的亏,战端一起,短时难止。 萧奉先已经位极人臣,两个妹妹也深得皇帝宠信,只要朝局不发生动,自己父子两代的富贵就不用愁。 只是一旦和女直人打起来,又怎么可能不影响朝局?若是领兵在外的统帅所用非人,搞不好就会危及自己的地位。 “陛下,可是定下决心要伐女直?那臣请陛下示下——以何人为帅,征哪些部族?朝中留何人镇守?若战事迁延,阻卜、乌尔古德勒部等部复叛,南朝又趁机来寇,当以何应对?” 耶律延禧闻言愣了半响,颓然坐下,无力地问:“哪依枢密使之见,又该如何处置?” “陛下,臣寡闻,只知按出虎水完颜部兵仅千余,民不过万人,若彼辈真敢跳梁,怎能挡我王师雷霆一击!” “其部本就为羁縻生番,反意虽显,反举却未彰,且距中枢远在千里之外,乃表里之疾。但若中枢不稳,却是肘腋之患,陛下莫非忘了重元、乙辛之乱乎?” 耶律延禧腾地站起,一脚踢飞立柱旁的痰盂,咬牙道:“朕此生如何能忘记这些贼子!” 萧奉先赶紧出言劝慰,待皇帝稍稍平复心,才缓缓分析。 萧奉先道:“陛下,女直人向有彪悍之名,数百年前就曾与高丽人联手,打败过大唐东征大军。我朝初立时,女直亦曾南下,太祖屡次用兵,方止其势。” “太祖为国朝千秋计,乃分其部、迁其民、夺其财,还留下‘女直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祖训,就是要朝廷始终不忘裂其部之制。” “女直人分裂已久,往互有征伐,积怨甚深,近年又不满按出虎水完颜部侵夺其余各部自主权。先有乌、桓赧、散达、鲁部卜灰、蒲察撒骨,后又有温都跋忒、纥石烈阿疏、毛睹禄、乌古论留可、诈都等,公开与按出虎水完颜部相争,其族内部其实相当混乱。” 自去年完颜阿骨显露反意后,辽国就加强了对女直各部的报收集,北枢密院下的兵机司在付出十余条人命后,打探了不少亦真亦假的消息,耶律延禧作为皇帝,当然都知道,但那些零零碎碎,甚至自相矛盾的初级报,他哪里听得进去? 似今这般,去伪存真,归纳总结后的汇报还是第一次,只听了片刻,耶律延禧的就冷静了下来,回忆起一些细节。 “朕想起来了,十余年前,纥石烈部阿疏出奔,报完颜盈歌侵吞其众,当时说完颜部有甲兵数百,这些年定然早不止此数,不然,彼辈绝无狗胆跳反!” “陛下圣明!” 萧奉先马上送上一顶高帽子,接着说:“臣以为,按出虎水完颜部跳反,倒未必是其实力增长多少。很有可能是觉我朝内忧外患,暂时无暇顾及他们,才怀有别样心思,冒险行献下策。” “此话怎讲?” “大安八年,准布部玛古苏叛乱,迁延六年之久,乃圣宗后,从未有之大动乱;乾统二年,萧海里反叛,朝廷数千大军捕之未果,反让按出虎水完颜部千人得手;乾统四年,高丽与女直部爆发冲突,双方大战数年,按出虎水完颜部统合生女直诸部,虽然最终打败了高丽人,但其部伤亡也定然不小,不然的话,前几年就不会如此消停。” “玛古苏之乱,让那些怀有异心的部族看到了朝廷的虚弱,随后,阻卜、乌尔古德勒部先后乱就是明证;而完颜部近些年多次大战,都是以少败多,其部难免自大,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高丽人战力如何?” 萧奉先早就习惯了皇帝跳脱的子,从容回答这个突然蹦出的问题。 “国朝与高丽百年无争斗,臣不敢妄下结论,但百年前,我朝曾与高丽四战,三胜一负。” 耶律延禧沉吟片刻,问:“如此说来,这完颜部还真有抵抗朝廷大军的底气?” “陛下!完颜部不足为虑,所虑者,只是生女直人这个整体。臣估计 完颜部应是前几年与高丽人两败俱伤,又遇灾荒,民生艰难,乃改变策略,妄图以对抗朝廷之举,转移内部矛盾。” “女直人虽然喜好内斗,却也极度排外,若朝廷起大军直入女直腹地,完颜部正好以此借口团结诸部女直人对抗天兵。” “而若明面对其置之不理,暗地拉拢其余各部,此贼肯定会狗急跳墙,强行兼并亲族,以图自保,待其众叛亲离之时,朝廷再介入,定然能收奇效!” “这件事,容朕再想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三十三章 缉拿 耶律延禧自起后,就一直未进饮食,此时说完事,才觉得饥渴难耐,手无意识地摸向旁边案几,熟悉皇帝生活习惯的贴内侍赶紧端上饮食。 “嗯,你也吃一个!” 耶律延禧抓起一个饼,丢给萧奉先。 “昨那酒很不错,朕很喜欢,多酿一些!” “臣请恕罪,这酒不是臣家酿的,其实是耶律大石所献,臣自己先喝下一些,等了两没见着异常,才敢进献陛下。” “大石?这小子!朕赐给他官,他还不要,说什么要凭真才学考进士做官!怎的,在南边飘了大半年,终于想明白了?他在哪?让他来见朕!” …… “臣耶律大石,参见陛下!” “大石啊,坐!枢密使说昨的好酒是你献的?” 耶律延禧是知道耶律大石表字重德的,皇帝自己也有表字,但为大辽皇帝,在公开场合,对国族臣子还是遵从传统,只称名而不称字。 “确实是臣进献的!” “你可知道这酒的酿造办法” “陛下,臣以为,君王当以社稷民生为先……” “哈哈哈,你这小子,朕说什么来着?” 耶律延禧指着耶律大石,对萧奉先道:“朕念他有才,赐官他不要,好不容易见着朕,偏又就学那些迂腐言官谏言,哈哈哈!” “好了,好了,直接说吧,这酒如何得来的?” “是臣从南朝商队处买来的。” “那商队可愿意出让此酒的酿造办法?” “愿意,但臣以为大辽不可行此酿酒之法。” 听到耶律大石强调“大辽”,耶律延禧稍稍坐正,问:“为何?” “臣闻此法需用上等粟米,发酵后反复蒸馏而成,一石精粮仅可得此酒数斤,极为耗粮。大辽近年来各处灾荒不断,陛下为赈济灾民殚精竭虑。若行此法,臣担心满朝勋贵也上此物,尽皆改此法酿酒,恐以后大辽灾民会越来越多。” “说得好!” 耶律延禧抓起金杯,一饮而尽,猛的将金杯摔在地上。 “朕不要这酿酒法子了!” “你找枢密使献酒,可是有事要说与朕?” “陛下,臣要说的就是这个南朝商队,臣跟随这商队一路到此,感觉有蹊跷!” 一直笑眯眯的萧奉先突然变色,厉声喝道:“胡闹!一支南朝商队而已,真有蹊跷,州、县官僚即可断,岂能为这点小事,劳烦陛下!” “哎,无妨,大石沉稳,当不至戏朕。大石,你说,有什么蹊跷?” “第一,便是这酒,我大辽苦寒,百姓最喜烈酒,若是售卖,定能大赚,但这商队偏偏不卖,且商社社首还明确告诉臣,因此酒酿造极耗粮,未得陛下许可,不敢售卖。” “呵呵,倒是个聪明人,只是,若朕不许,他们还要把酒再运回去不成?” “这就是第二点蹊跷处,此人说,若不得许可,则将酒运至东京道,换取南朝稀罕物。臣以为,商贾以利为先,不愿空手而回有可原,只是现今国朝东京道不宁,臣疑心商队此举是否并非巧合?” 萧奉先插话道:“既如此,你直接报有司,扣留他们,严加审问即可,何须大费周章来这里?” 耶律大石知道萧奉先连番“发难”其实是回护自己,虽然不喜此人位极人臣还八面玲珑,对自己这个无官无职的士子都舍得下力,但还是回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耶律大石起,退后两步,从袖内取出一卷书,恭谨递上,道:“这便是第三处蹊跷。” 一旁侍立的内侍赶紧上前,接过书卷,小心检查,确定没有问题后,转交耶律延禧。 “《徐霞客游记》?” 耶律延禧汉语造诣不低,是能看懂此书的,拿起书,认真翻阅起来。 萧奉先事先就知道耶律大石见皇帝,肯定有重要的事,例行搜时,也发现了此书,只是耶律大石随带了好几本书,混在其中,是以根本没有引起他的重视。此时,他隐隐感觉事可能会失去自己的掌控,内心极度不悦,脸上却笑容依旧。 “唔,是本好书,很有意思!只是蹊跷在哪里?” 耶律延禧放下书,有些茫然。 “徐霞客就是这个商队的社首,但臣判断,书意确实出自他,捉笔却另有其人,什么商队能够容下这么多能人?” 耶律延禧捧起书,又翻了几页,仍是没有头绪,有些懊恼。 “有话快说!” “其一,此书开地理先例,寓教于乐,若刊印,定能广为流传;其二,反复读此书,臣从中品味出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胡汉,皆有共通之处,皆可教而化之之理。” “我大辽 境内部族众多,风俗难统,诸部之间常有纷争。若朝廷能集合人才,仿照此书,编印成册,广发民间流传,定能收获教化之功!” 说到激动处,耶律大石的脸色泛红,音调也不觉高了两分,耶律延禧突然有些嫉妒这个年轻且充满激的臣子了。 激,自己似乎从未有过? 两岁时,双亲就被耶律乙辛那狗贼害死,虽然六年后狗贼已然伏诛,但其党羽遍布朝野,自己时刻提心吊胆,即便是登基后,还经常在噩梦中惊醒。 未登基前,虽然惶惶不可终,但也曾幻想过手握权柄,依靠忠臣,涤朝堂,振作国力。可登基后,满朝文武,皆说自己是忠臣,抄家时,却一个比一个豪富,谁能告诉朕,该信谁? “陛下?”皇帝迟迟不表态,萧奉先只得出言提醒。 “卿言甚是。” 耶律延禧回忆被打断,嘴里蹦出刚登记时的口头禅,忽觉有些不妥,掩饰道:“哈哈,大石,朕果然没看错你,确实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你随后拿朕手诏,去中都寻枢密直学士马人望,着他署理此事。” “臣领旨!” 耶律延禧又道:“如此说来,这个商队果然蹊跷,你跟了他们一路,可看出什么他们的真实目的?” “该商社称同舟社,社首名徐泽,其言行路万里是就为了写这本游记,观其言行,这点臣相信。但如今国内局势动,臣担心商社中有南朝使者,其目的可能是联络女直人!” “南朝莫非真要搅和此事?”耶律延禧这话却是在问萧奉先。 萧奉先沉吟片刻,道:“在臣看来,极有可能!前年陛下生辰,南朝派来的贺生辰副使乃是宦官童贯,当时朝臣还嗤笑南朝无人,现在看来,此人或许因前些年得志于夏,遂起图辽之贪恋也未可。” 耶律延禧霍然起。 “速派宫卫,缉拿这个商队,若有反抗,杀无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三十四章 逃离 “陛下!” “陛下,不可!” “为何不可?大石,你先说!” “同舟社商队虽然行动可疑,但其原由也站得住脚,且臣与他们相处多,并未发现有明显异常,随意派宫分军抓捕,彼辈乃异国之人,急之下,定会拒捕,若有杀伤,恐伤陛下圣德。臣建议控制其行踪即可,若真有作犯科之举,再明正典刑不迟。” “臣今来见陛下,除了献书,更想举荐写这书的徐泽徐霞客。臣以为,此人有远志,还有能力,竟可统带一个商队数十人远行万里,不避生死,只为一起践行他的志向。这样的人,若能为陛下驱使,定可大用!” “举荐?朕赐你官都不要,你尚且是一白,有什么资格举荐?!枢密使,你又是为何要劝阻朕?” 萧奉先看了眼耶律大石,道:“陛下,事关军机,臣请屏退无关人等。” 待耶律大石出帐后,萧奉先才郑重其事地问:“陛下,可是要与女直和南朝两面同时开战?” 耶律延禧大惊失色,问:“枢密使何出此言?” “南朝立国后,与我朝数次交兵,虽互有胜负,然,我朝终究胜面更大,宋人实已被我朝打怕,所以,圣宗当年才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再增岁币。” “南朝雄军百万,防备我朝南下或许有一战之力,但对外开拓实在泛善可陈,西夏党项人作乱百年,也未见南朝平灭,臣敢问陛下,若南朝真派细作北来,其用意何为?” 耶律延禧起,焦躁踱步,好大一会,才问:“枢密的意思,是说南朝并无北侵我朝之念?” ??? 萧奉先差点被皇帝这个问题噎着,稍稍平复了心,才接着说:“臣听闻南朝太祖时,就设置了专门用于经略我朝的封桩库,现任首相宰相蔡京也是打着绍圣绍述,富国强兵的名义上位,南朝亡我之心不死,这点毋庸置疑。” “但观南朝近些年所为,臣以为,其国君臣或许真有雄心,却也只有鼠胆,我朝未显露败绩之前,南朝定然不敢北望。” 耶律延禧没理清头绪,再度坐下,烦躁地问:“那依你之见,南朝若在商队中混派细作,又是为了啥?” “臣前些时,曾命人遍查立国以来女直人有关记载,发现圣宗朝时,曾有宋人和女直人于海上偷易战马,后被朝廷察觉而断绝。虽然女直诸部均不承认有此事,但若论出海方便,只有紧挨金州的曷苏馆部有此条件。” “曷苏馆部自太祖时南迁,其后多年不与生女直诸部联络,南朝当年即便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女直人的报,肯定也语焉不详,且百余年过去,基本没有参考价值。臣断定,南朝若派细作北来,极有可能是想探查女直人的实力,用以评估我朝形势,以备朝政大略。” “陛下,要是拿下这个商队,查无异常还好,若果真有细作,以南朝君臣鼠胆,定然百般抵赖,绝不会承认此事,其实不用担心。” “臣担心的是,本朝一些亲王、大臣不顾大局,坚持以此为由,要求惩罚南朝,导致事态扩大,最终无法控制,若女直人再抓住时机反叛,朝廷就不得不两面开战了。” “枢密言之有理!” 耶律延禧点头,旋即又问:“如此,要如何处置这个商队?” “严令边将不许放他们出境即可,商队若循规蹈矩,自不用处置,若其擅闯边关,则就地格杀,以绝后患!” “好,枢密果真老成持国!” …… “走了?他们去了哪里?” 耶律大石直到暮时分才从皇帝处得令赶回,却发现商队已经离开,只留下自己的仆从还候在原地。 “去了南边,这是徐社首留下的信。” 耶律大石匆匆看完信,眉头紧皱,犹豫片刻,下定决心。 “我得陛下手诏,要马上赶去中京,无法分。仆里奴、褆呠都、侯哂里、得裹特,你们四个赶紧收拾行装,连夜赶路,务必追上他们,告诉徐霞客,陛下已恩准了我的提议。送完口信后,你们再去中京,与我汇合。” “是!” “速去准备,仆里奴,你过来。” “你私下告诉徐泽‘万不可进入东京道’。” “万不可进入东京道”这句话是用汉语说的,仆里奴不懂汉语,学了好几遍,才记住发音。 耶律大石犹不放心,强调道:“此事重大,你可清楚?” “这话只传徐泽一人,仆里奴一定活着把话带到!” “好,你赶紧准备,路上注意安全!” …… 虽然担心李逵的病,商队走得很急,但实际上,冰天雪地,行进速度根本快不起来,仆里奴第二下午就追上了徐泽,传了口信后,又匆匆折转,向西南方向奔去。 仆里奴走之前单独面见了徐泽,引起了闻焕章、詹玉等人的关注,见徐泽面色凝重,闻焕章问:“社首,可有不妥?” 徐泽望着仆里奴等人远去的影,随意答道:“辽国皇帝非常喜欢我们的游记,大赞教授好文采,意留你在辽国做官,使臣随后就到,你说妥不妥?” “这!这怎可?” 闻焕章急了。 “我乃宋人,怎可仕契……不对,署名是你,要留也不可能留我啊?” “教授以为,以耶律大石之才,会看不出这卷书究竟出自谁人之手吗?” “啊!坏了,那还不快走!” “真不留?” “不留不留,及世莫要说笑,快走!快走!” …… 徐泽原本准备脱离宫分军巡戒范围后,就直接向东进入东京道。但行未多久,他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地理常识错误——上京道东部所辖大约是后世的内蒙古东北部,地势上更高,向东进入上京道,要通过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 中间肯定有人马可以通过的缺口,可商队并无本地向导,这个时代,没有高速公路,没有卫星导航,盲目寻路是件非常复杂且危险的事。 更何况,山林间,还可能潜藏着不少实力强大的山贼马匪,考虑再三,不得不老实顺着山势走向寻找道路。 第四上午,行进中,李逵突然醒转,要见徐泽。 “铁牛,感觉怎么样?” “社首,俺知道你不喜欢这样喜欢惹事的浑货,但俺还是想求你,要是俺死了,你别丢下俺,俺怕不认识路,一个人回不了沂水,俺想俺娘——” “好,我答——” “社首,前面寻到了一个汉人村落!” …… 《辽史·地理志·上京道》:渤海、女直、汉人配流之家七百余户,分居镇、防、维三州,东南至上京三千余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三十五章 危局 李逵最终还是没有死,商队在汉人村落停下后,热水热食供应和保暖措施到位,这家伙旺盛的生命力开始勃发,短短五日后,就已经恢复大半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名为刘杨屯的小村落,对远道而来的汉人商队并没有想象中的热情,起初甚至还抱有强烈的戒心。 毕竟,一个仅有百余人的小村落,若没有强烈的危机意识,是不可能在这恶劣的生存环境里繁衍的。 因为人少,无力保护自己的耕种所获,村民只耕种了很少的几块地,主要靠放牧和渔猎,村中只有唯一一个老人识得几个汉字,年轻人契丹语、女直语比汉语说得更好。 实际上,这个村落的汉人已经走在化胡的道路上了。 徐泽安排人传授了一些“先进”生产经验后,村落中人才慢慢放下了戒心,商队再启程时,还派了两个向导。 …… 东京道咸州治所,咸平县城。 前往春州的路上,耶律大石曾简单介绍过辽国东南西北的名城,其中就有咸平,知道此地隶属于安东军节度使,南临清河,北依黄龙岗,有“北枕黄龙,南抚青龙”之说,作为沟通女直、契丹、渤海等族的重要枢纽,也是个商业繁荣的城市。 但,还未进城,徐泽就已经感受到了此处明显不同于南、中、上京三道的紧张和肃杀。 城墙上,虽然买有守卒,但女墙、城堞明显有刚修缮过的痕迹。城门外,守卒全副武装,神情紧张,对进城的人群盘查极为细致。 商队由于人数众多,且携带兵刃,隔着城门很远,就被守卒勒令停下,靠边等候。 过了好一会儿,一队骑兵出城,直奔商队而来,为首的军官讲了一串口音很重的契丹话。 乌程被徐泽留在南京道继续潜伏,精通契丹语的石秀充当翻译。 “他说,详稳1司有令,外来商队,必须由军队护送入城,再接受检查。” 徐泽脑子转到了飞速,虽然早就猜测耶律大石冒险遣仆里奴送来口信的隐含信息,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了稳住商队,他不惜撒谎,结果,众人几乎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就被骑兵突脸。 原以为自己心智已经足够坚韧,不惧一切困难和危险。但是,真到了这一刻,亲身体会生死之间的大恐怖时,才知道自己也照样会心跳、气短、口发干! …… 咸州详稳司官衙。 身着圆领窄袖长袍的知咸州路兵马事实娄背着手在堂上转来转去,两名属僚垂着手,一脸焦急的等待实娄发令。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实娄转累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声而叹。 “你们也别站着了,都坐下吧!大辽立国两百年,即便是要坏,也不在今天一时,坐过来,陪我聊聊。” “统军!慎言啊!” “慎言!慎他娘的言!” 实娄一把扯下头上的官帽,狠狠的砸在桌上,叉开腿,瞪眼道:“老子今天心情很糟,你们两个兔崽子别给老子打官腔!” “是!” “统军,汉人商队该如何处置,还请统军示下!” “示什么下!女直人出了这么大的事,迟迟不解决,南朝来个破商队,却要专门下令捉拿!咸州详稳司是干啥的?咱们是北女直兵马司直属详稳,周边全是不安分的女直人,就他娘的几百个正兵,应付女直人尚且不足,还能干啥?还想干啥!” “几个月前,完颜部并吞了回霸、顺国两部,赵三与阿鹘产两个卵蛋的烦球货,自己丢了部族不敢回去,就知道在咱这里天天哭,哭有卵用?老子手里要是兵够用,还要他俩怂货哭?” “统军说的是!” “是,是个——”实娄突然闭嘴,抓起帽子扇风,大冷天的,竟然气出一身汗。 见两个属僚苦着脸不吭声,实娄的气忽地消解了不少,长叹一声,拱手道:“二位,本官失态了,请你们见谅!” 两个属僚赶紧起身,回礼。 “统军心忧国难,我们岂能责怪!” “乌里野,你妻兄随侍陛下,可与你说过朝中具体情况?” “这,属下真是不知道。” “你们说说,回霸、顺国两部被完颜部并吞,如此敏感的消息,北枢密院为何判定只是寻常的部落斗殴,着我们自行问责?” “回统军,属下不——” “嘿!都到了什么时候,你两个还和老子耍滑头,能不能说句实话!” “属下,属下以为,大辽近些年国势不振,朝廷应是也如我咸州详稳司一般,勉力维持吧?” “勉力维持?哎!”实娄心中那点焦躁终于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充斥全身的无力感。 随着实娄这声叹息,官衙内终于安静下来。 屋外,一阵寒风卷落树梢落下的积雪,飘进了堂内,落在实娄的髡发光头上,他却浑然不觉。 “统军,南朝商队已经带到!” 传令兵的报信声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宁静。 “本官去会会这个北枢密院特别关照的商队。”实娄霍然起身,戴上官帽,整理衣袍,两眼瞬间恢复坚定清澈。 临出大堂,实娄转身,行了个契丹人的礼。 “你们俩跟了我多年,受苦了!乌里野,可以的话,找你妻兄活动活动,把你和底兀那都调回中京去吧!” …… 只为胸中豪气,宁折不弯,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这是武侠;奇遇不断,各种逆风情况下仍能反杀打脸,那是玄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才是现实。 徐泽最终还是选择了配合,而骑兵队军官也没为难他们,商队只需要把武器放在马车上,人随车队一起进城就行。 倒是进城后,商队的动静引来了不少百姓围观。 实娄站在官衙台阶上,目光冰冷地扫视商队半刻。 “谁是商队掌柜?” “在下是。” 实娄居高临下,打量徐泽一番,突然失笑。 “哈哈哈,两百多年了,这块土地,还从没有这么多的南蛮子一起踏足过!” “本官不管你们什么来头,想做什么?咸州,都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留下财货和大车,人马原路滚回去!要么,拿起你们的武器,和老子手下的儿郎们,杀个痛快!” 商队众人还在听石秀翻译辽国大官的话,熟悉契丹语的围观百姓赶紧一哄而散,官衙两边的街巷里,又涌出百余契丹兵士。 “他娘的,辽狗欺人太甚,社首,俺们拼了吧!” “社首,让俺们杀他狗娘养的!” “社首!” 静立片刻,徐泽突然抬起左手,鼓噪声顿止。 “轰隆隆——” 沉闷的声音由远及近,重重地敲在街上所有人的心头。 “打雷了?” …… 1注:详稳,辽国官名,为汉语“将军”的契丹语转译。并非专指某一职官,为将军、长官的一种通称,如元帅府属下设大详稳,有详稳、都监、将军、小将军、军校、队帅等职,各军中再分设详稳司。在朝中的府、监、治等局长官亦为详稳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三十六章 狂澜 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被另一场更大的冲突瞬间冲得没了影。 好戏即将上演之时,一支约莫五百饶彪悍骑兵蛮横地冲进了咸平城,径自奔马来到咸州详稳司官衙前,霸道地宣布他们才是今这个舞台上的绝对主角。 当那个高大雄壮的女直人喊出“赵三、阿鹘产人在何处?完颜阿骨打前来应诉,让他们出来”时,徐泽第一次感觉到历史车轮隆隆驶过时,势力弱者只能眼睁睁的等待被碾压的无力和悲哀。 那一刻,霸气无比,纵商队所有人生死于股掌的咸州详稳司统军官实娄,仍然站得直,毫无惧色,甚至厉声斥责完颜阿骨打胆大包,肆意妄为,喝令他速速下马就擒。 只是,街道上惊慌乱窜的居民,隐隐退缩的咸州详稳司兵丁,与他的言语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而同舟社商队则更加不堪,只能趁着突然降临的混乱,迅速与辽兵脱离接触,逃出城后,又一路向北狂奔。 从梁山开始,徐泽就无数次想象初次见到女直饶形,只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像今时今这般,如此狼狈不堪的形! “聿——” 徐泽突然勒住马。 “停!” 众人接连勒马、控车,等待徐泽吩咐。 王汰驱马向前,语气不善地问:“徐泽,怎么回事?” 咸平城内,险象环生,若不是最后关头突生变故,女直之行就已经破产了。 王汰心惊跳之余,对徐泽的能力和动机产生了强烈地怀疑,他可是清楚记得,前不久,耶律大石的仆从曾经单独和徐泽过话。 徐泽没理会气急败坏的王汰,对众壤:“不跑了,我们就在这里,等那帮女直人!” “这里离咸平城不足三里,辽兵瞬息可至,你莫不是疯了!” 看着远处清晰可见的咸平城头,王汰心态大乱,全没了往的淡定从容。 “是啊,及世,簇不宜久留!”闻焕章也跟着劝。 “社首,要不——” “啥时外人可以对同舟社的事指手画脚了?” 李逵圆瞪怪眼,盯着几个有些动摇的护卫,吼道:“社首话的时候,谁他娘的再插嘴,爷爷这板斧可不认人!” 周畀是徐泽委任的商队社规纠察,一路来都尽忠职守,见李逵拿社规威胁他人,有心呵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徐泽缓缓扫视众人,除了王汰,几个本来有些惊恐和怨气的,此时却不敢与他对视。 “几刻前,咸平城内,你们还受不了辽饶羞辱,鼓噪着要和辽狗拼命,这会儿,却全想着跑快点,跑远点!怎的?胆儿都丢在了咸平城,还是,就他娘的只会嘴上叫唤!” “社首,我们——” 有几人涨红了脸,刚张嘴,就被徐泽挥手打断。 “我知道你们想啥,实话告诉你们,咸平城内,我根本就没想过和辽人拼命。” 看着惊愕的众人,徐泽继续:“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做大事的人!死,不可怕,但稀里糊涂地死,不值得!辽人明显有备而来,我们为什么要中他们的计,为什么不能忍一时之气,留待有用之?” 血冲动过后,通常是惊魂和后怕。 就连阮七、陈达、王英、李逵这些格冲动的家伙,也觉得徐泽这话在理,刚才还为自己胆怯而羞耻的人,似乎也不再觉得自己可耻了。 “但是!” “都他娘的一个鸟两个蛋,凭什么女直人就敢千里迢迢跑到辽饶城里撒野,我们却只能撅起股只顾逃跑?” “那个辽人统军官,人虽可鄙,话却在理——中国之民确实有两百多年不曾踏足这片浸透先人鲜血和汗水的故土,我等一路远行万里,历尽艰辛,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让祖宗蒙羞,让契丹人、女直人耻笑的吗?” “不是!” “绝不!” 众人再次燃起斗志,纷纷举起武器嘶喊。 “好!” 徐泽抬手,待众人平静下来。 “王汰!” 没料到徐泽突然叫自己,王汰本能答道:“属下,在!” “由你组织将车队挪到彼处开阔地!” “你想做啥?” 徐泽翻下马,将缰绳交给孙石,声吩咐他看好马,而后,握枪立在道路中央。 “我要守住这条官道,让辽人和女直人看看,我大宋男儿,同样胆豪!” 史进、石秀、李逵、阮七、牛皋、王英、周畀等人纷纷下马,拿起自己的武器,站在了徐泽旁,就连王伦和吴用,也各自找了一支长枪,跟了过来。 王汰刚指挥剩余的人停好车,栓住马,几个赶车的保丁犹豫片刻,也拿起武器,跑向徐泽立处。 王汰见仅剩下闻焕章、孙石和自己三人,狠狠一跺脚,骂道:“疯子,都他娘的疯子!” …… 半月来,咸州详稳司连续发出数道措辞严厉的文书,责令完颜阿骨打就擅自并吞回霸、顺国两部前来自诉,一直都没有收到回音,实娄本以为其人不敢来了,没想到完颜阿骨打不仅有胆子来,还胆大包的带来了几百骑兵! 尽管实娄大义凛然,厉声质问,让完颜阿骨打无言以对,始终不坠大辽帝国官员的威严,但赵三和阿鹘产两个软蛋见到完颜阿骨打后,竟然噤若寒蝉,一语不敢发。 这场自辩也就失去了意义。 一直到女直人跑马出城,咸平城内的辽兵都没有做出任何攻击女直饶尝试。 出城门时,完颜挞懒顺手一枪挑落守门辽兵的皮帽,吓得那辽兵赶紧贴墙而立,战栗不止。 “哈哈哈,痛快,今才叫痛快!” 完颜阿骨打驰马在前,按出虎水的寒风和常年的征战,使得这个年已四十五岁的女直首领略显老态,骑在马背上的高大影已有些微微驼背,轮廓分明的脸上,两个眼袋非常突出,但眼袋上的那双眼睛却是精光摄人。 “挞懒。” “勃极烈!” 听到完颜阿骨打呼唤,三十出头的完颜挞懒赶紧收枪,严肃以对。 “给辽国北枢密院起草一份诉状,就,咸州详稳司统军实娄为取边功,不择手段,肆意挑起我女直诸部内斗,且公然于官衙外设置伏兵,意杀我,请大辽朝廷为我完颜部主持公道!” “是!勃极烈。” 跟随堂兄多年,完颜挞懒也练就了一些政治能力,自然不会傻傻地问勃极烈为何要写这个黑白颠倒的诉状。 “勃极烈,前面有况。”年仅十五的前哨完颜谩都本赶来回报。 完颜阿骨打定睛看了一会,已近黄昏,色开始变暗,看不真切,问道:“那个和咸州详稳司辽兵对峙的宋朝商队?” “是的。” 完颜谩都本回答:“正好堵在官道上,一共五十一个人,都有武器,只是,只是站成松松的三排,没有列阵,武器也全都插在雪地里,他们的大车和马匹都赶到了远处,我们靠近了,他们也不动,我用契丹话问他们,他们只是不答话。” 见完颜阿骨打陷入沉思,完颜谩都本有些心虚,问:“勃极烈,要不我过去再探探?” “不必再探,我已经知道他们的意思了。” 完颜阿骨打勒马转,面向后的骑兵,喝令:“整队!” …… 史进站在徐泽右侧,看着远方缓缓行来的女直骑兵,好几次想开口询问兄长,万一对方误判了自己的意思咋办?但看到徐泽两眼微闭,旁后又全是神紧张的诸人,史进还是选择了沉默。 “哥哥!他们在加速!!”史进终是没忍住。 “嗯,我知道!”徐泽仍然没有睁眼,扶在铁枪上的右手已经能清晰感受到地面的震颤。 不远处的王汰,站在大车上,伸长了脖子,紧张地看着远处逐渐加速的骑兵。 咸平城内地惊鸿一瞥,已经够让他震撼了,此时再看,仍心悸不一,大宋是有骑兵的,而且还不少,见过不少宋、夏甚至辽国骑兵的王汰,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精锐,眼前这支,整体如一的动作,冷漠淡然的杀气,蔑视一切的气势,就是精锐无疑。 不知不觉中,王汰已经攥紧了拳头,两腿因兴奋而克制不住的战栗。 “啊!太尉!他们要冲锋了?!” 见完颜阿骨打手中马刀高举,后骑兵马速骤增,闻焕章面色苍白地问。 王汰已经没有心思去管徐泽的死活了,也许,没有了这帮渔盗,会更好吧?瞄了眼旁一脸紧张的孙石,“全是傻疯子”这句话终是没有出口。 近距离面对山崩海啸,是什么感觉——徐泽不知道。但没有防御工事的步兵面对精锐骑兵集团冲锋,是怎样的心态,徐泽此刻却非常清楚。 他的表仍旧淡然,但瞪到极大的眼睛,抓握长枪过于用力而泛白的右手骨节,都在出卖他,不过,旁原本表现坚定的众人已经开始动,早就没人有暇关注社首的这些细节了。 眼见女直骑兵冲锋撞击之势将成,狂澜将起之时,徐泽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石秀这个王鞍,翻译的到底靠不靠谱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三十七章 行幸 辽东大地的千里冰封刚开始解冻,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大宋东京城早就暖花开了。 三月初一,是开金明池琼林苑的子,按照惯例,要在两园教习车驾上池仪范,子与民同乐,虽从士庶许纵赏,御史台有榜不得弹劾。 惯于晚睡晚起享受夜生活的东京人也改了作息时间,早早就来到顺门外,等待正式开园。 子行幸游园,警戒等级肯定是顶级,控制入园人数乃是最基本的安保手段,若是来得晚了,莫抢到好位置,门都进不了。 其实,即便进不了园也不打紧,出宣德门走御街,转宣秋门大街至新郑门大街,再出顺门,凡子车驾途经的路段,除了不许楼阁垂帘障蔽,止临高瞰下和夹路喧呼驰走外,在街道两傍站立观望子车驾是被许的。 往年这个时候,过街老鼠张三和青草蛇李四这一伙泼皮,早去了金明池,仗着人多地形熟,抢到好位置,再转手卖给有钱的冤大头,之后留在园内做些跑腿传话的活计,也能赚一笔。 今时不同往,张三如今有了正当营生,家丰厚,早看不上这点钱了,若不是才三岁的宝儿想看,他都懒得凑这闹。 临到圣驾快起行了,张三才慢悠悠到来到御街旁,街旁早就是人山人海。 张三将宝儿放上肩头,几个泼皮,哦,不对,几个蜂窝石炭场的雇工前后使劲,为他挤出了一个好位置,惹得被挤之人一阵乱骂。 张三扭头呵斥几个“不懂事的雇工”,承诺给受了推挤的街坊每家免费送半个月的蜂窝石炭,被挤的人也“恍然认出”了张三,皆赞“张员外为人大气”“公子富贵之相”“张家必富贵百代”云云。 张三非常满意自己这次危机的公关,转回来,猛地发现自己前位置立了一个甚是壮大的僧人,完全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张三轻轻拉了下那僧饶直裰,声喊:“大师。” “嗯?” 那壮大僧人转过,瞪着张三。 “你扯洒家做甚?” 张三吓了一跳,这僧人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居然还有一部极为浓密的落腮胡须,这面相可真够凶啊! “那个,在下同舟打炭场东京张三张青尽,大师如此高大,能,能否和在下换个位置?” “不换咋的?” 僧人勾下头,贴脸盯着张三。 “洒家管你炭长炭短!有钱了不起啊?” 得!这个莽僧定是看不惯自己刚才的言行,故意找茬呢。 这种时机和场合,若是生出口角、殴斗,惊扰了圣驾,搞不好是会掉脑袋的! 再,看这僧人量,十个自己也打不过啊,惹不起,惹不起! 张三怂了,准备退回去。 突然,两只手摸上了僧人勾下来的脑袋。 “伊、耳、衫。” 竟然是宝儿一支手按住僧饶光头,一支手点着数他头上的戒疤。 不得命了! 张三吓得抬手就要打宝贝儿子。 刚起手,就被一支大手抓住。 “洒家这光头摸不得么!你家的娃娃叫甚名?” “名宝儿。” “嘿嘿,宝儿乖,数完了没有?有几个?” 僧人老实勾着头,任由宝儿数。 “溜个。” “哈哈哈,宝儿真厉害!” 僧人随手蛮狠拉过旁一个瘦高个,让他和张三对换了位置。 “你就站洒家旁边。” “谢谢大师!敢问大师法讳,主持何方?” 张三被这个行事无忌的僧人搞得有些懵,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看你就不是读书人,酸个甚!洒家鲁智深,大相国寺菜园子的菜头。” “可是酸枣门外岳庙附近的菜园子?” “正是。” 这处菜园恰好就是张三发迹前的“根据地”,如今有了钱,自持份,当然不可能再做那偷鸡摸狗的行当,那菜园早换了几波泼皮“接管”,原因就是打炭场只要扩张,需要招工时,张三总会优先照顾那里,以至于占据彼处的泼皮都待不长。 有了菜园这个话头,二人关系迅速拉近,闲谈中,得知鲁智深曾为西军军官,“只为杀的人多,因此愿出家”。打炭场进斗金,眼红这块肥,明里暗里的使手段人不少,张三立时有了拉拢这个有故事、有本事、有个的鲁大师的想法。 二人正着话,就听御街上马蹄声响起,前司的清道马已经出动,共有五队,每队二十人,喝令越线立观人群退入线,巡视人群内是否有异常,检查街旁楼阁是否落实垂帘障蔽要求。 “嘿,那武官叫甚名字?赌好威武,真壮士!” “大师的是前司都教头林冲,一手长枪出神入化,京营军中无人不服。” “既是都教头,怎会做这驾前编拦的活计?” 鲁智深好歹是在体系内混过的,虽然不清楚从具体编制分工,但对这其中门道还是略知一二。 “大师果真好见识,清道马一般由侍担任,兴许是——宝儿,快放手,怎可揪大师的耳朵!兴许是某位侍体不适,临时寻林教头替换。这都是寻常事,前司往常遇有点验,还会寻俺们雇人应卯。” “娘的,早听过京营这帮老爷兵,不意竟敢如此!” 兴许是鲁智深的嗓门大了些,骑在马上的林冲扭过头,注视这边。 张三多次出入张教头宅,和林冲也算勉强识得,见林冲看向这边,笑着招了招手,林冲冷漠扭头,继续驱马向前,鲁智深目睹全过程,没吭声。 清道马过去,举着罕罼随驾马队隆隆而来,入眼最醒目的是青绣孔雀氅、绯绣凤氅、皂绣鹅氅、白绣鹅氅、黄绣鸡氅,五色绣氅子并龙头竿挂,左右两边则是内狮子旗四面,充门旗二面,再其后是左、右金吾引驾仗供牙门旗各十四面,众多旗帜招展,使得队列中的形看不真切,加之随驾人数众多,行进又慢,好半仍未走完。 鲁智深看的有些焦躁,问张三:“随驾马队究竟多少人?怎的还没看到官家车驾?” “大师莫要急,随驾前指挥使全班祗应和皇城司加起来有三千多人,这才过去千人不到。” “嘿,真是好气派!可惜了这些高头大马,一匹匹养得忒肥,怕是经不住阵战了。” “大师为方外人,还如此忧心国事,在下佩服!” 鲁智深就是单纯的可惜那些好马养废了,见张三误解,交不深,没有辩解。 又过了一会,皇帝的逍遥辇终于出现,只见其以棕榈为屋,赤质,金涂银装,朱漆扶版二,云版一,长竿二,饰以金涂银龙头,又悬鱼钩,帉錔,梅红绦,甚是奢华。 辇上还有随驾辇官十二人,皆服绯罗衫,一个个肃穆而立。 街道两旁的人群高声欢呼,鲁智深伸长脖子看了好一会儿,直至车队行远,也没见着皇帝从辇内露个头出来,顿时没了兴致。 “大师,哪里去?” “在这儿站了半,洒家肚子饿了,回菜园做些吃食。” “欸,怎能让大师一人回去吃闷饭?相逢是缘,在下做东,郑门河家正店斋菜做得最好……” “吃个甚斋菜,洒家就喜酒!” “啊?那好,咱们这就去会仙酒楼。” …… 逍遥辇内,赵佶斜躺在御榻上,眉毛微皱,神委顿。 随辇内侍杨戬心地问:“官家,今行程可要调整?” “唔,朕不过是近劳,有些困乏,不碍事的,到哪儿了?” “已出了顺门。” “快到了啊,扶朕起来。” 赵佶勉力起,想起一事,问:“我那嫂子,近可有异动?” “崇恩太后向喜大言,无外‘章宪明肃大误矣,何不裹起幞头,出临百官’‘王朝千载,唯武曌真女子’,近并无其他动向。” “朕那早去的皇兄啊——” 车驾停稳,赵佶打起精神,走了出去,向金明池外等待多时的万千臣民挥手致意。 徐宁今随驾,甲胄齐全,外披锦绣捻金线衫袍,端是英武不凡,他五更不到就起,草草吃零早饭,而后先到皇城内应卯、编队,再一路到此,已有些乏饿,好不容易捱到金明池,下了马,赶紧从钩袋内取出提前备好的点心,胡乱吃了起来。 对于游园百姓来,金明池、琼林苑内火爆营业的食肆、楼都是消遣的好地方,但对任务在的随驾从们来,这一就格外难捱。 今官家的行程安排得很满,要转驾多处,随驾的这么多从当然不可能从头至尾都一起行动。 招箭班、钧容直、御龙直、御龙骨朵子直、御龙弓箭直、御龙弩直、宽衣武等随驾从还好,他们入园后,就赶到各自的任务区域,官家未驾临时,还可以分批休息进食。 金枪班、内直和茶酒班祗应侍却是要一直随驾的,早前年就有随驾从仪卫因为时间太长而晕倒,所以抓紧点滴时间休息、吃点东西是必须的。 待所有班直从到位,游人大多入园后,御驾再次启动。 第一站驾幸临水,观龙船争标,赐宴群臣。 年年老一的争标真没啥好看的,对一直饿着肚子从来,只能在旁边站着看群臣吃饭更是折磨。 第二站,驾幸琼林苑,赏园林花木。 花石草木是官家最,带着宫内从们也跟着精研蠢,可惜徐宁在这方面确实没有赋,没过多久就放弃了。 第三站,驾幸宝津楼之南宴,官家陪众嫔御游乐。 到这里,勉强算是皇家私游。车马在此,人出入,其外有官监之,随驾从也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第四站,驾幸宝津楼,观诸军百戏。 参与表演的,皆是各军健儿,节目却与行军打仗基本没有关系,还真是“百戏”——有敲鼓唱“青三月蓦山溪”,有训狮豹表演,影扑旗子”、上竿、打筋,还有乐部举动、琴家弄令,百余花妆轻健军各执雉尾蛮牌、木刀,合着音乐作各种队列打斗表演等等。 往年最抢眼的,当属“拖绣球”“蜡柳枝”“旋风旗”“跳马”“弃鬃背坐”“飞仙膊马”“镫里藏”之类的马术表演。 若徐泽能看到,当叹一句“惜乎哉,数百年后,竟须至南亚某强国方能寻我大宋军失传之奇技。” 今年最吸人眼球的,则是震雷和新式蹴鞠两项,可惜因为白效果不佳,没放烟花,不然更好看。 看着蹴鞠场上竞争激烈的健儿和场外震呐喊的军民,疲惫了大半的官家也来了精神,打趣起一旁坐立不安的李邦彦。 “起居郎,可愿下场与军中健儿们较量一番?” 李邦彦语带哭腔,道:“京师皆传臣是蹴鞠‘第三脚’,其实臣不过是沾了官家的光,以往踢球,班直们知道让着臣。今若下场,只怕这帮健儿都想抢走臣这称号,万一给伤着,得个‘跛足左螭’的诨号,臣就无颜再随侍官家了。” “哈哈,就你这手,除了朕和高帅,何人能伤你?也罢,不踢就不踢吧。” 子心不错,没有再逗弄李邦彦,转头问一旁的杨戬:“那个徐泽还没消息么?” “尚无,臣这就安排皇城司派专干盯守,一有消息,马上回报陛下。” “不可,莫要寒了这等忠贞臣子的心,朕相信终有一能见到他的,不急这一时。” 自从在得知震雷、香胰、烟花、蜂窝石炭,还有这新式蹴鞠之法都出自一个叫做徐泽的臣子之手后,轻佻子赵佶就对这个会诸多奇技巧之术的臣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皇城司打探来的消息,为徐泽正面形象添加了一些暗色,但极擅绘画艺术的赵佶,最懂调色技巧,徐泽矛盾的形象,反而更勾起了赵佶的好奇。 而太尉童贯“主动请罪”,言明其曾私会过徐泽,且徐泽已经行辽之事,更是让赵佶唏嘘。 这个富有浪漫怀的帝王,在自己内心里逐渐为徐泽勾勒出一个班超、玄奘之类的传奇形象。 佑国朝,古往今来,贤臣、能臣、忠臣甚至臣从来都不缺,唯有传奇臣子,千年难遇,圣君之下才能出传奇臣子,道教造诣极深的赵佶在不断的自我催眠中,越发肯定自己的这一想法。 观诸军百戏后,还要驾幸弓,毕驾归宴,池苑内纵人关扑游戏,但赵佶已经兴致缺缺。 连劳,驾回皇城的时候,疲惫已极的赵佶在逍遥辇内的卧榻上沉沉睡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三十八章 池鱼 行幸金明池、琼林苑,不比南郊大驾隆重,年岁高的宰执通常会得子许可,不必随驾辛劳,今也是一样,太师蔡京、太宰何执中皆未随驾。 蔡京今心不错,一一检查了几个留在府中的孙子课业,尽管一堆孙子没一个能令他满意,但早过了耳顺之年的蔡太师端是好修养,自始至终都未曾发脾气,也是,下权柄,掌亿万生死的首相,若没这点城府和涵养,也不可能长期坐在那个位子上。 晚间,刚吃完两个黄雀肫饼,宫内杨戬派来亲信内侍李彦,蔡京赶紧接见。 蔡京顾不上客,直奔主题,见面就问:“何事如此紧急?” 夜间宫门关闭后,宰执非特殊况是不会进宫面圣,宫中无紧急况也不会派人传宰执进宫。 一般发生这种况,要么是子有恙,要么是极为紧急的军国大事,但无论那种况,都会引起京师震。 “官家行幸疲累,下辇时尚勉力支撑,换舆后即昏睡不起,几位御医皆措手无策。” 蔡京火急火燎赶到子寝宫福宁,见赵佶面色蜡黄,神倒是比较平和。 几个太医侯立一旁,皆官家脉象平稳,呼吸顺畅,并无其他病症,只是疲累所至。 若是普通百姓,遇到这种况,半盆凉水、一根银针定能“药到病除”,只是子万金之躯,谁都不敢冒这个险。 而且,老赵家子骨整体偏弱,除了太祖,基本每任皇帝在位期间都有各种意想不到的突发病症。 是以,杨戬和太医都不敢大意,确认异常后,第一时间想到了通知宰相,以备万全。 蔡京略作思索,询问杨戬:“可通知了其余宰执?” “回太师,并未通知。” “除了李彦,还有谁出过福宁?” “并无。” “一、速通知所有宰执进宫轮宿。二、宿卫班直提升护卫等级。三、严查官家回宫后出入宫门者。四、皇城司盯住在京亲王和郡王。” 蔡京没有明确此时留在福宁的太医和内侍、宫女,当然,也不需要明确。 杨戬立即下去吩咐,片刻后返回。 蔡京见杨戬言又止,乃会其意,跟杨戬来到偏。 “官家间提到过崇恩太后。” 蔡京面露厌恶之色,问道:“太后边之人可妥帖?” “绝对妥帖,都是我亲自安排的。” 蔡京又询问了一些近宫中发生的事后,返回福宁内。 赵佶仍没有醒转的征兆,杨戬特意准备了一把靠背软椅,蔡京靠在椅子上养神。 官家的体状况他倒是不怎么担心,不为名相就为名医,精通养生之道的蔡京相信太医们的判断,正基于此,他才放心安排其余宰执进宫轮宿。 他烦恼的是杨戬提到崇恩太后刘氏,这个以色娱饶蠢女人,当年仗着哲宗皇帝专宠,诬告孟皇后使符咒之术而上位,哲宗皇帝宾后,官家念其拥立有功,容其留于宫中,以皇嫂居太后之尊。 都过去十几年了,这个蠢女人还没认识到自己的尴尬份,频繁干预外事,且动辄大言评判章宪明肃,自诩武曌之才。 也不想想,这满朝文武,谁敢认她?不智痴傻如此,也真是难为官家了。 看来,有必要提醒杨戬早作安排! 不多时,何执症余深、郑居中等宰执纷纷进宫,子暂时无虞,蔡京与几人交接相关事项,安排轮宿顺序后,便自顾去了偏休息。 次巳时,子醒转,行动顺畅,早膳还比往还多吃了一些,一场大的危机就这么过去。 几位宰执放心之余,各自回府补觉。 三后,子突召蔡京。 “劳太师辛苦,朕适才批阅奏章伤神,假寐间,见有二乃惊醒,太师可为朕解梦?” “官家可是忧心慈寿?” “正是!朕前大病,那个得便有垂帘意,还楚王似子有恭可承嗣!”赵佶神激动,话声音都有颤抖。 “朕不得不关防,使缺门,与之剑,若非宣召,勿问何人,入门者便斩之。” 子完,似乎真流露,叹道:“家不幸,家不幸啊!” 蔡京心内暗叹,官家这是疑心过甚,以刘氏之愚,兼官家御极十数载之威望,怎可能有二之危? 但君臣相得多年,蔡京自是知道官家秉,此时其实不在刘氏了啥做了啥,而在官家一念之间,自己这个做臣子的,只需保官家宽心即可。 “官家,宫比修造多,凡事失防护,宜有慈,且古今自有故事,不足烦圣心忧闷。” 子疲惫的摆摆手,谓:“朕知矣。” 蔡京退出寝,给送行的杨戬使了个眼色。 …… 太宰何府。 那晚子抱恙,连惊吓带熬夜,次相何执中回府后,将息了几,才堪堪恢复元气,今因未轮值,并未上朝。 下午,东京城为黄霾笼罩。 何执中心神不宁的在院内踱步,沉浸象研究多年,清楚记得上次东京黄霾还是十多年前,朝廷一直讳若莫深,即官家子之位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由简王徙封蔡王的赵似,死于府狱,死后改封楚王,谥荣宪。 今,又无端显此象,示警乎?巧合乎? 正思索间,幼子进来回报打探到的消息。 “大人,官家半个时辰前曾召太师进宫。” “快!扶老父进宫面圣!” …… 福宁。 “夫子,何事如此焦急?”这么多年了,私下场合子对何执中仍执礼甚恭。 “官家急召太师所为何事?” 听完子的牢,何执中展现了少有的果决,问:“官家登基以来,顺应人,百官归心,江山永固。慈寿本为陛下立,若不谨,废之即可,群臣当无疑议,何须烦忧?” “是我想岔了,谢夫子提醒!” 何执中又道:“太后左右,愿陛下多置人侍奉,以妇人女子加之恐惧,万一不虞,则陛下不可负杀嫂之名。” 皇帝愕然,道:“兹事体大,我不即此决之,容我思虑妥当,稍晚,当召夫子来议。” …… 慈寿。 已经35岁的崇恩太后刘氏对镜整妆,这面镜子还是先帝所赐,这些年反复磨了几次,已然薄了不少,但太后仍舍不得扔掉,世人多喜新厌旧,然而,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得到了。 如同这镜子中的靓影,从22岁开始,就被困在这福宁,眼见这镜子一年比一年薄,镜中的人儿也一年比一年妩媚,然后,就如同鲜花盛开之后必然会衰败,再美的容颜也一些会经历岁月的摧玻 也许,再过些年,随着白发染遍鬓角,皱纹爬满额头,纤细的腰肢也变得臃肿,自己也就真的像个“太后”了吧? 太后,多么尊崇的份! 可是,若以双十年华的皇嫂之居此位,而皇帝又是同样年轻的话,这个份就足以尴尬到连晨昏定省的礼仪都必须免掉。 于是,“太后”的份成了桎梏枷锁,偌大的宫也彻底成为了冰冷的囚笼。 相比较而言,那个两次败于自己之手孟皇后,此时应该是更轻松逍遥吧? 瑶华宫至少要比这里清净,更名冲真的孟氏,据已有了华阳教主和玉清妙静仙师的封号,当今皇帝崇道,这人以后怕是要更加水涨船高吧? “太后,今妆容正好,宜见先帝。” 一个嘶哑的声音,打断了崇恩太后的思绪。 刘氏声色俱厉的吼道:“你们几个奴才,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滚出去!” “嘿嘿,奴婢们奉命请太后移驾用永泰陵。” “大胆!奉命?奉谁的命!杨戬,是不是你,狗奴才,给吾滚进来!” “太后果然圣明,臣这点道行还是瞒不过太后啊。” 门外,杨戬长叹一声,走了进来。 见杨戬进来,刘氏反而镇定下来,冷哼一声,道:“吾是先帝册封的皇后,官家他有何权力处置吾?” 杨戬垂手,无言以对。 “先帝在册封诏书中称吾‘心容具美,言德皆佳,若非斯人,谁可立后’,官家他进封吾为皇太后时,亦称‘受遗训,有策立之大功;端庄慈仁,可使下从风’,这些金口玉言,朝中百官谁个不知” “你这个狗奴才莫不是狗胆伪造圣旨,至官家于不义?” “哎——” 杨戬猛甩袖子,长叹一声。 “咱家就不该进来的,刮躁!” …… 晚间,子召宰执进宫,以崇恩太后“不谨,颇干预外事”为由,议废之。 一众宰执对这个上窜下跳、不知安分的崇恩太后也是受够了,很快通过了废后之议,皇帝正准备着翰林学士拟诏,内侍李彦匆匆来报:“太后驾崩了!” 子迟疑片刻,对众宰执曰:“是朕思虑不周,孟后已废,今崇恩再废,则泰宁无配矣!前番所议,罢!” “诏:崇恩太后合行礼仪,可依钦成皇后及开宝皇后故事,参酌裁定。” “官家圣明!” 太后驾崩是大的事,举国服丧,议谥、开陵、合陵都需要时间。 …… 国丧期间,臣民聚众娱乐、饮酒。 开后,林冲约陆谦饮酒,至晚方回。 宅院前,醉醺醺的林冲正喊门,背后几人跟了上来。 “前司都教头林冲?” “正是在下,几位是?” 几人皆着皇城司制服,林冲有些迷糊地问。 “皇城司亲从。” 带头之人出示腰牌后,冷冰冰地:“林冲,你案发了,体面些,莫要让在下为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三十九章 部族 辽国,东京道,按出虎水完颜部。 据传,很多年以前,有靺鞨人,名函普,自高丽至牡丹江之涯,出面化解了当地一个小部落与临近部族的世代仇杀,由此成为了这个完颜姓部落的首领,被后人追为始祖。 直到第四代祖先完颜绥可前,完颜部仍是负山水坎地,穴土而居,夏则出随水草以居,冬则入处其中,迁徙不常的弱小部族。 完颜绥可带领部族迁徙到海古水定居,学习耕作技巧,开始建造房屋,部族有了积蓄,慢慢积蓄实力,逐渐扩张到按出虎水畔。 其部传至第五代祖先完颜石鲁后,石鲁制订了一些条文规矩来治理部落,使得部落逐渐强盛,已能威慑周边部族。 得知这个情况,辽国还封完颜石鲁惕隐之职。 至第六代祖先完颜乌古乃时,完颜部实力达到一个顶峰,自白山、耶悔、统门、耶懒、土骨论各部下属以及五国的部落长,都服从完颜部管辖,就连辽国边民也有逃来归附的。 甚至于辽国奉命来抓捕逃亡边民的林牙曷鲁,在受到完颜乌古乃恐吓后,竟不敢带军队深入完颜部统治腹地抓人。 后来,五国蒲聂部节度使拔乙门叛乱,辽主欲派大军征讨,完颜乌古乃抓住机遇,一方面说服辽人计取以缓缓图之,另一方面又抢先一步擒获拔乙门,献给辽主,凭此功受封生女直部节度使。 但完颜乌古乃受封却不接印,既拿到了辽国给的好处,又保留了本部族的独立性。 自此以后,完颜部除了对辽交往中使用“节度使”之称外,对内又自行一套行政体系,军事首领皆称勃极烈,各部族首领称孛堇,统数部者则称忽鲁孛堇,以此统诸部,专征伐,嶷然自为一国,甚至还专门设置了管辖诸部内部事务的“国相”一职。 尽管有的女直部族已经开始筑城居住了,比如纥石烈部的阿疏城,但按出虎水完颜部仍顽固坚守古老的传统,至今仍聚村落而居,都勃极烈、国相均无专属官衙,平时议事都在自己家的屋子内,若是行军打仗,军事首领和普通部众的衣食住行也无明显差别。 现在,继承辽国生女直部节度使之位的,乃是乌古乃次子劾里钵的长子完颜乌雅束,国相则是完颜乌雅束的堂兄——乌古乃长子劾者的长子完颜撒改。 今日,完颜撒改受邀到完颜乌雅束家商议要事。 “咳,咳!” 年已五十有二的完颜乌雅束裹了裹身上的熊皮袄,自去年入冬以来,他的身体就极具恶化,精力大不如前,看着身旁比自己还大两岁却健硕如故的堂兄完颜撒改,完颜乌雅束越发感觉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国相,阿骨打传回的消息,你已经知道了,咳咳!你说,宋国这个时候插手我们和辽国的争斗,咳!究竟有什么打算?” “都勃极烈,恐怕宋国根本就没打算插手我们的事。” “嗯?你这话,怎么讲?” “我听说宋国虽然立国比辽国晚,但因为占的地方更好,物产丰盈,有本事的人更多,规矩也更复杂。就算是辽国,给边远部族授官都有一套很正式的程序。宋国如果真打算插手我们和辽国的争斗,最起码也要派个专门的官员,携带正式的公文,而不是安排一支什么都不是的商队过来。” 完颜乌雅束惊问:“国相是说,宋国商队的人在说假话?” “都勃极烈,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急切需要盟友,而这个商队来的恰是时候,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代表唯一能与辽国平起平坐的强大宋国。” 完颜乌雅束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叹道:“国相看问题总能这样深刻,咳!这方面,我确实不及你啊!” “都勃极烈,猎人当然不需要有海东青那样锐利的眼睛和猎犬那样灵敏的鼻子——” “哈哈,咳,咳,咳!”完颜乌雅束笑道:“你我兄弟之间何必讲这些客套话,你说说,该怎么处置这个商队?” “我觉得阿骨打的处置就很好了,按出虎水轻易不能进外人,暂时让他们留在温都部吧,等部族大会召开时,再带他们过来。” “嗯,就这样吧。” 正事谈完,完颜乌雅束起身相送,出了门,完颜乌雅束突然拉住完颜撒改的手。 “兄长,祖父过世,本该是大伯继位,大伯让位于我父,咳咳!后来,这么多年,多亏大伯和你专心治理族中事务,使得各部都知道‘不见国相,事情怎么解决’,正是有你们在,咳,我父和四叔、五叔才能安心统合其他部族,咳咳咳——” 一向沉稳的完颜乌撒改大惊,想说话,却被完颜乌雅束拽住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听。 “当年攻打阿疏这个叛贼,若不是兄长果断用偏师拿下钝恩城,平定留可、诈都和坞塔,扫除外围,阻挡了辽人插手,也许疏城城就落到了辽人手里了,要是那样的话,我们现在还被困在按虎出水,周围的那些部族说不定也都背叛了我们。” 完颜乌雅束说到激动处,面露潮红,竟然也不咳嗽了,完颜乌撒改却是惶恐万分。 “完颜部能有今天,兄长一家的功劳最大!阿骨打虽然打仗勇猛,终究不及兄长能力全面,我虽比兄长小,身子却弱,肯定熬不过下一个冬天了。如今,我族内外交困,正需要兄长这样——” “嘭!” 完颜撒改不顾被勃极烈拽着生疼的手,直接跪倒在门口刚刚被人践踏出稀泥地里,几个打鱼回村的部民看到这怪异的一幕,都驻足观望。 “风、火、山、林、河、雷、雨、电,日月星辰,诸神灵在上,我完颜撒改,及子孙万代,永世为都勃极烈效忠,绝不敢有私心贪恋,若违此誓,诸神共弃!灵魂永世不得安息!” 女直人此时还信奉原始的萨满教,相信人有三魂,除了生命之魂斡仁死后消失外,思想之魂哈尼和转生之魂法加库都永远不灭,完颜撒改这个誓言极重,引得观望的部民一阵惊呼。 完颜乌雅束松开堂兄的手,一手按住撒改的肩,一手抬起,朗声道:“请诸神灵和历代先祖之魂共鉴,我完颜乌雅束及继任都勃极烈,必与兄长完颜撒改及其子孙亲如一家,富贵与共,若违此誓,人神共弃!灵魂永世不得安息!” 送走撒改,完颜乌雅束转身,突觉头晕目眩,想扶门框,手却摸了个空,将要跌倒之际,被一个急忙冲过来的人扶住。 “阿虎啊。” 回到屋内,躺下后,完颜乌雅束才看清扶自己的是长子完颜谋良虎,有心想跟儿子交待一番,只是眼皮沉重,强烈的困倦感涌上大脑,沉沉睡去。 完颜乌雅束睡得很不踏实,梦中,天地旋转,各种旧日片段接连不断。 有祖父乌古乃平定五国没拈部谢野勃堇叛辽之乱后,带伤去见辽将达鲁骨,却未寻到,又因伤创发作,急忙返回部落,很快就撒手而去。 有暴虐成性的叔父跋黑为了反对父亲劾里钵继任都勃极烈,拉拢桓赧、散达、乌春、窝谋罕等部一起作乱,危急时刻,一场大雨阻挡了叛乱联军。 有四叔颇剌淑继任都勃极烈后,为了部族委曲求全,带着财物马匹,求已经战败的叛贼桓赧、散达之父雅达让出国相之位。而后,又一面麻痹辽人,一面东征西讨,先后平定麻产、跋黑、播立开等人的叛乱。 有五叔盈哥接任都勃极烈后,温都部跋忒杀唐括部勃堇跋葛,弟弟阿骨打帅兵追杀跋忒途中,纥石烈部阿疏、毛睹禄阻兵为难,乌古论部的留可、诈都和库德等部也相继叛乱…… 也有自己继位后,曷懒甸争端引发大战,苏滨水含国部斡豁反叛,生女直联盟仓促应战,大战数年,死伤近万,终于打退了高丽人倾国而来的大军,各部族也差不多耗尽了元气,随后遭遇灾荒,群盗四起…… 还有头鱼宴上,阿骨打公然挑战辽帝威严,拒绝女直跳了两百年的歌舞,宣示生女直人也要平起平坐,再不做契丹人奴仆,辽帝盛怒下,拔刀砍向阿骨打—— “不要——” 完颜谋良虎就趴在床边,听到动静,关切的问:“阿父,你做噩梦了?” “嗯,我睡了多久?” “鸡叫三遍了。” “睡这么久了啊,扶我起来。” “阿父,你太劳累了,不能这样啊。” “这么重的担子在身上,怎能安心睡得着。” 完颜乌雅束勉强支撑起身体,目眩的症状好一些了,只是头依然晕。 “谋良虎,你可清楚白天我为什么要跟撒改伯父说那些话?” “我知道,阿父都是为了部族。”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啊!在你祖父以前,我们部族首领都是父死子继的,这些年多了个都勃极烈的位子,却改成了兄弟相承,只是因为部族这些年的形势一直都很不好啊。” “现在形势更加危急,就算是本家完颜十二部,危难时刻真正能和我们共进退的,最多也就三四部,更别说其他各有心思的外姓部族。只有常年在外征战,富有威望的家族子弟坐上这个位置,才能勉强镇住这些不怀好意的部族啊。” 一段话说完,完颜乌雅束已是满头大汗,完颜谋良虎心疼不已,准备起身找块巾布,被父亲拉住。 “不用找了,坐下吧,好久没陪你说话了。哎,一晃你都三十多了,按荅海都五岁了吧?” 完颜乌雅束感到力竭,重又躺下。 “是的,阿父好记性。” 完颜乌雅束自嘲道:“几个孙子的名字我都经常搞混,什么好记性啊。” “是阿父太忙了。” “乌古乃的子孙,不敢不忙啊。我一时半会还不会死,你别守着我了,阿骨打那里正缺人,等天亮后,你就到二叔那里去吧。” “是,阿父。” “告诉你二叔,部族不会有事,让他放心扫除不听话的崽子们,但时间要快,我最多还能坚持几个——” “阿父?” 摸到父亲呼吸匀称,完颜谋良虎小心的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外,星斗满天,院内,被惊动的战马打着响鼻。 完颜谋良虎长叹一声,又回到了屋内。 …… ps:女直人对完颜乌雅束的称呼实际上也是勃极烈,到完颜阿骨打建国后,才改称都勃极烈,但为了区分一堆勃极烈,在此先用了。 另外,没查到女直人早期近亲属之间称呼的规范用法,又不想用ama、eniye之类的叫法别扭自己和书友,用了通用称呼,若有这方面的行家,还望不吝赐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四十章 温都 阿跋斯水,生女直温都部。 那石秀的翻译没有问题,商队面对的,的确是有着卓越军事才能和政治眼光的完颜阿骨打。 这就是徐泽与完颜阿骨打的第一次交锋,双方之前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徐泽展示了自己的决心和豪气,完颜阿骨打则表现出敏锐的洞察力和过硬的骑兵指挥才能。 但,仅此而已! 完颜阿骨打将商队带到这里,随即就丢下徐泽一行人,带着人马匆匆离去。 自始至终,这位传中的金太祖只与是商队众人了一句话——“宋人?你们有资格跟在我的勇士们后面”。 尽管如此,那的交锋,对徐泽来,依然收货很大。 最直接的,是对开阔地形步兵对抗骑兵有了清醒的认识。 这一路行来,商队和马匪多次放对,但敌人毕竟都是乌合之众,且规模较,己方还有坚固的车阵掩护,根本就是过家家级别的战斗。 以至于与马匪们交锋几次后,以牛皋、李逵、阮七等人为代表的部分人,轻视之下,有了“骑兵不过如此”的错误想法。 直到那,面对真正的精锐骑兵集团冲锋,徐泽才明白,若是自己真信了穿越中的见鬼路,带着训练几个月的长枪兵就去硬撼骑兵,绝对会死得非常惨! 尽管女直骑兵只冲锋了很一段距离就减速,最终完美地停在了商队众人跟前,但当战马鼻中的气喷到自己脸上时,徐泽仍然抑制不住心脏狂跳,后的保丁护卫更是炸了窝,最后关头直接跑开大半。 陈达、王英、阮七这些“好汉”倒是没有跑开,只是紧张之余,全都无意识地挤成一坨,待散开时,才发现挤在中间动弹不得的吴用已经腿软,跌倒在地,怎么也站不起来。 例外的只有牛皋和李逵两个,也不知这哥俩是真的无所畏惧,还是生粗线条反应慢。 最深远的,是徐泽心态上的再次突破。 在东京城,尽管徐泽确实想借女直之行搭上朝廷要员,为同舟社进一步拓展生存空间,但童太尉的好处哪是那么好拿的?有了王汰这个“钉子”,商队在行动上就有了很多顾虑。 占在道中挡住女直人归途的“疯狂”举动,明着是比拼队伍的胆气,其实根源上,是因为从梁山开始,就因为反复被打乱节奏赶进度,进入上京道后的处处不顺,再在咸平城内被一个从未听过的角色戏弄后,徐泽一路压抑着的绪大爆发,必得用一场“高层次的对决”让自己的内心重归圆满状态。 不然的话,即便顺利跑到了按出虎水完颜部,自徐泽以下,整个商队中人,必然会因为背负“溃逃者”的份而自降一等,面对女直人时就很难有底气。 还有一点不为人知的心思,徐泽分析咸平城的地理位置大约是后世沈阳附近,离后世哈尔滨附近按出虎水完颜部所在地,距离差不多千里,这中间肯定有辽饶城市和烽堡,在被辽国通缉的况下,没有完颜阿骨打的骑兵开路,商队如何能顺利通过? 结果证明,完颜阿骨打不愧为人杰,其人很快就推断出宋人商队代表的意义和徐泽蹊跷行径隐藏的真实意图,并以骑兵冲锋的强横姿态反将一军。 而徐泽这方,尽管最终表现差强人意,但从完颜阿骨打对商队的古怪处置,徐泽和吴用分析后,得出女直人不仅遇到的麻烦多,而且他们比自己这方更急的判断,完颜阿骨打正是为了在其后的谈判中获取优势地位,才故意晾着商队不管不问。 由是,这段时间,商队就在这个以打铁着称的女直部族住了下来,除了安排石秀、孙石学习女直人语言,探寻女直人生产生活细节外,其余人只是埋头苦训。 徐泽恼火王汰那对自己的置疑,以“对女直生番须得展现朝上国威严,护卫素质堪忧难当此任”为由,他交出了不少压箱底的绝活,把保丁护卫们练得不要不要的。 这中午,石秀领着温都乙剌补来寻正在训练的徐泽。 “徐首领,请你的人收拾一下,明换上干净衣服,随人一起去按出虎水。” “真不巧,这几儿郎们训练太卖力,糊得满泥,已经没有干净衣服了。” 温都乙剌补后悔起这几的怠慢了,勃极烈完颜阿骨打走之前,是有过交待,要他限制这些宋人,不许出村,不许出入炼铁重地,其他的都别管。 他知道这事关系重大,借口“处理族中要务”,躲了几,没想到这帮宋人除了最初安置营地,交易生活物资找了他一次外,其余时间门都不出,一直闷在营地内搞什么训练,反倒把他晾在一边了。 今收到国相传来的消息,才知道事麻烦了,只得硬着头皮来。 “人部落四时打铁,炉子都暖和着,换洗的衣物都交给人,保管明一早都洗尽烘干。” “这怎使得,你们部落不是忙得转不开吗?” “服侍上,上国贵宾,是我们偏,偏鄙部民的荣幸!” “哈哈哈,难为你都会拽文了!石秀,结巴话就别翻译了,我听得懂!” “你能的,乙剌补,你们勃极烈喊我们去安虎出水,究竟是什么事?” “人不清楚。” 温都乙剌补有些为难,见徐泽转要走,急了,道:“明要开部族大会。” “这个部族大会是专门为我们开的?” “不是,每年都要开的。” “好,明一早你来带路。” 待温都乙剌补走远,吴用兴奋道:“社首,这是个好机会啊。” “是啊,但计划要调整,单独接触完颜部,还可以冒用朝廷的名义,这么多部族一起,却是不能用了。” “嗯!” 吴用点点头,投来钦佩的眼光。 自上次擅自用计招揽牛皋,回到梁山被徐泽狠狠敲打一顿后,吴用就谨慎了不少。 北上后,随着接触多,他越发认识道社首的不凡。 徐泽年纪虽轻,做事却极为老辣,虽然无法做到面面俱到,但总能提纲挈领、直切要害,更关键的是非常善于总结,经一事长一智,成长速度惊人。 吴用是个极自负的人,但并非没有自知之明,自己虽然善度人心,精于谋划,但太依赖“谋定而后动”,陌生环境的适应能力远不及徐泽,危急关头豁出去的果决更是不足。 受徐泽绪感染一起阻挡女直骑兵,是他这一生最血的一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最后关头,若不是被人挤着动弹不得,他都不知道还会出哪些丑。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那一刻,吴用就意识到自己和徐泽之间的差距在哪里,也彻底明白了自己终究只能因人成事,而徐泽,恰恰是那个可以带着他成事的人。 由是,吴用放弃了心底不切实际的想法,一心辅佐徐泽,二人之间的默契度也随之逐渐提升。 另一边,徐泽基本理清了明行动的大略方面,准备交于吴用进一步完善细节,推导备用方案。 一抬头,就看到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猛的打了个寒颤。 “娘的!你个三十好几还不娶亲的老玻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四十一章 发难 今年的部族大会和往年相比,显得格外冷清。 不是少了被灭的回霸赵三和顺国阿鹘产两部,实际上,以往经常以各种理由缺席或迟到的颇里八部、曷苏馆合住部、陶温水纥石烈部、易苏馆完颜部等部,今年全都按时参了会,到会部落总数实际上还要多于往年。 但出席会议的各部勃堇们只是三五成群的声交流,全没了以往的诈唬和喧闹,似乎是要这种以无声的沉默,表达对按虎出水完颜部强烈不满。 自从按虎出水完颜部崛起后,就以各种借口不断并吞周边部族。 前些年还好,像纥石烈部、温迪痕部等实力强劲的部族,还可以各自拉拢一批部落,与按虎出水完颜部抗衡。 那时,按虎出水完颜部还不敢做的太过分,顶多是先迫其他部族反抗,再出兵把这个部族打服。 战败的部族,只要认输投降,还可以保留一定完整和独立。而其他的族,只要不被完颜部抓到把柄,或者公开对抗,就能关起门来过世代勃堇都习惯聊子。 但这些年,随着按虎出水完颜部不断壮大,这种平衡被打破。 意识到危险的各部族,多次组织倒完颜部的联合行动,虽然全部失败,但也展示了各部维持既有权力结构的决心,有力遏制了按虎出水完颜部的扩张速度,双方再次达成微妙的平衡。 假如没有完颜石适欢去招揽长白山诸部,就不会有后来的高丽人入侵。假如没有两次大败高丽人,就不会引来高丽饶疯狂反扑,那一战死了多少人!生女直人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大战? 但没有假如,生女直各部在对抗高丽饶战争中,付出了惨重代价,完颜乌雅束却抓住机会,利用战争,进一步收去本属于各部勃堇的权力,规定各部不得再做信牌,所有号令必须由都勃极烈出。 统一号令后的生女直人确实凝聚了强大的合力,多次打退高丽人来势凶猛的入侵,也有效地震慑了辽人,辽国官员对女直人私下敲诈勒索的况急剧减少。 但!那又如何? 因为部族扩张,与高丽人持续数年的大战,死了多少部族勇士?又拖垮了多少本就贫穷的部族? 大战过后,大部分部族元气大伤,按出虎水完颜部却因为处置战利品和收留溃散部族,实力反而进一步上涨。 各部在战争中,失去的不仅有儿郎和钱粮,还有自主的权力。 能够自主的部族才是自己的部族,不能自行解决部族之间的冲突,没有私刻信牌交互驰驿的权力,甚至不能随意调动本部带兵的勃极烈,这样的勃堇当着又有什么味道? 压抑的怨恨在不断积累,之所以表面平静,也只是因为缺了领头人,才没有爆发——毕竟,头铁的部族勃堇,这些年已经死了一批又一批了,还没死的纥石烈阿疏,如今却似条野狗般躲在契丹饶城市里哀嚎。 但今年的况又不一样,完颜阿骨打这条疯狗真的疯了,头鱼宴上发狂,逃回一条狗命后,就开始疯狂咬自己人,回霸赵三和顺国阿鹘产两部为什么被灭,不就是因为这两部好欺负吗? 什么契丹人贪恋北珠、海东青之类的鬼话! 契丹人确实贪念这些东西,而且,都贪恋了两百年! 明明这些年契丹人已经收敛了不少,多少年都不敢派官员和军队进入宁江州以北的女直人村落里来了,完颜阿骨打却还要送上门去,主动招惹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当在场的勃堇都是傻子吗! 不就是前几年你们家统领各部打高丽人尝到了甜头吗? 借口契丹人征讨,趁着准备打仗的机会,进一步收拢各部的儿郎,为你完颜部的扩张卖命,还能进一步剥夺各部勃堇的权力,真是好算计! 这次,除了几个按虎出水完颜部的铁杆狗腿部族,其余被到墙角的部族勃堇都铁了心——想征召各部的儿郎打仗? 可以! 但咱们只反击入侵的高丽人! 其余的事,都不管。 辽人打过来? 契丹人会打我们吗?是看中了这上的破皮袄,还是家里的几条臭鱼干? 哪个部族最富有,又是哪个部族惹的祸?自己去解决! 指望各部再出人出粮为你按虎出水完颜部卖命,门都没有! 上三竿,披挂整齐的完颜乌雅束在完颜撒改的陪同下,来到院子内,看着这诡异的冷场,哈哈笑道:“各位勃堇兄弟,今的部族大会,咳咳!就商讨两件事。国相,你来讲。” “自四年前,都勃极烈带领我们赶走高丽人后,与民休息,就再没有进行全面征召,四年的时间,各部增减的勇士变化不等,这第一件事,就是重新议定征召部族兵的办法。” 完颜撒改的话一出,下面顿时炸了锅。 抱怨部族缺劳力,征召会影响收成的;哭本部族穷困,出征的儿郎们饿得偷马料吃的;咒骂前些年打高丽人狼子狠毒,害死了本部多少好儿郎的;甚至还有质疑都勃极烈私心重,好处全给按出虎水完颜部拿走的。 完颜乌雅束只是笑着看下面闹腾的各部勃堇,直到他们闹得差不多了,才咳嗽两声,待众人安静下来,才示意完颜撒改接着讲。 “既然各部都有困难,这件事暂时放下,先第二件事。” 勃堇们面面相觑,什么况,刚才是不是听漏了什么重要信息? “以往各部勃极烈互不统属,虽然每次都是按部族人头出兵,分战利品时,也以部族的大来分。但各部的况总是有差别的,同样大的部族,有勇士多的,也有勇士少的。” “为便于战斗,最好还是按照实际带兵来区分定勃极烈大,联军行动时,方便明确统属。” 这一条其实非常毒辣,一旦施行,将进一步割裂部族勇士和部族之间的联系,引导各部勃堇和勃极烈之间的对立。 完颜乌雅束和完颜撒改最初讨论这点时,都觉得目前基本无法让各部勃堇点头,出来,其实存了漫要价,落地还钱的心思,没想到,完颜撒改的话完,除了几个忠心的部族勃堇叫好外,其余勃堇竟然都不吭声。 “都不话,意思是都同意了?”完颜撒改很是吃惊。 “慢着!” 陶温水纥石烈部勃堇昆赧站了起来,道:“在商量这一条之前,我想问都勃极烈一句话。” 完颜乌雅束抬手,示意可以讲了。 “都勃极烈是我们生女真各部的都勃极烈?” 完颜乌雅束起,严肃答道:“当然!自先祖乌古乃开始,几代都勃极烈什么时候不以整个生女直饶利益为重?” “那好,我想问的就是征召各部族勇士是不是该有规矩,如果有人要打自己的兄弟部族,我们是不是也要出兵?” “当然不要,擅自攻打联盟内兄弟部族的,所有部族共同讨伐!”完颜乌雅束这句话的非常硬气。 虽然都知道回霸赵三和顺国阿鹘产两部被灭是怎么回事,但这两部确实也有被灭的理由,毕竟完颜家这手家传绝活可不是白给的,何况在其他部族反应过来前,这两部就已经被灭了,想挑事都找不到借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四十二章 野望 纥石烈昆赧果真没有纠结这个问题,接着问完颜乌雅束:“那如果有人故意招惹强大的敌人,想把我们生女直人拖进战火深渊,又该怎么办?” 正在声嘀咕的众勃堇立即噤了声,齐刷刷的看着完颜乌雅束。 “怎么办!”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院门方向传来,吸引了所有饶注意力,纥石烈昆赧子忍不住抖了一下,他很清楚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果然,院门口,高大的完颜阿骨打已经下马,正缓缓走进院内。 “几百年前,我们的祖先就联合高丽人,打败帘时最强盛的大唐,而在这之前,大唐才刚刚赶跑了契丹饶主子突厥人!” “两百年前,契丹崛起,不断吞并周边部族,近百年的时间,多次攻打我女直人,强行迁走我们大半族人,先后抢走我女直人良马四十万匹,其他牲畜无算!” “四十万!” “你们有多少人知道这到底是多少?我生女真百余部,加起来有多少人?十几万顶了吧?” “过去,各部之间争斗不断,自家能有个几十勇士,几匹骡马,就敢去打邻近部族的主意。” “若不是从我祖父乌古乃开始,历代都勃极烈对外抵抗辽人,对内约束各部,让所有部族都过上了安稳子,你们来开会,还能穿得这么齐整?” “怎么,前些年打高丽人打错了?死在曷懒甸的勇士就该白死?没有曷懒甸,高丽人随时都可以下山掳掠我们族人,契丹人更不可能缩在几个城市不出来。” “契丹人也好,高丽人也罢,都不会愿意看到我们女直人过上好子,要想过得好,就要靠我们自己去搏命。” “以前,我们在山林里和野兽搏命,现在,我们已经和高丽人搏过,马上,就要和契丹人再搏,这就是我们女直饶生存法则,谁也逃不过!” “阿骨打,是你——” 纥石烈昆赧争辩,被完颜阿骨打的眼神所摄,剩下的半截话又吞了回去。 “对!是我!是我主动招惹了狗皇帝耶律延禧,哪又怎样?” “这块土地,本就是强者为尊!以前辽国强大,我们弱,只能任他们欺负,但现在不一样了!从我们打败高丽饶那一刻起,契丹人就该主动让出这片土地!” 完颜阿骨扫视众人,昂声道:“就在十前,我带着五百勇士,直入咸平城,上千辽兵畏畏缩缩,无一人敢靠近。” “契丹人?哼!竟然懦弱到这种地步,他们已经不行了!” 众勃堇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完颜阿骨打这条疯狗竟然疯狂到这种程度。 “你们抛却了先祖的荣光,忘记了族饶仇恨,吓破了自己的胆子!我们完颜乌古哪子孙,却没忘!” “呛!” 完颜阿骨打一刀剁在院中矮桌上,看着桌旁畏畏缩缩的一众勃堇。 “今都勃极烈召集你们来,根本就没想向你们借兵,更不会答应你们任何无理的要求。” “只想告诉你们一声,契丹人不行了,宁江州以西、以南,大片肥沃的土地,强健的骏马,勤劳的生口,所有的一切,孱弱的契丹人都不配再拥有!” “我女直人过去几百年失去的东西,都会在契丹人上夺回来!而我,完颜阿骨打,将会用行动告诉你们,辽人如何不堪一击!” 完颜阿骨打已经走到完颜乌雅束面前,转。 “而你们!也不用纠结部族的勇士会不会损失,契丹人会不会报复。你们,只需要守好自己的部落,种好部族的田地,练好部族的勇士。” 完颜阿骨打手中马鞭直指西南方向,声音豪迈。 “然后,等着,等着我大破契丹人主力后,再带领你们,去征服那大片肥沃的土地!” …… 辽国东京道生女直部族大会在完颜阿骨打的一番慷慨陈词后,就失去了继续开下去的意义,除了几个按出虎水完颜部的铁杆勃堇留下等待完颜部的新指示外,其余的各部勃堇全没了留下吃饭的心,各自汇合随行护卫勇士,准备返回自己的部落。 勃堇们出了村口,就见到刚刚赶来的同舟社商队。 “南蛮子?” 心思活泛的勃堇们,立刻将今完颜阿骨打的异常高调,和眼前这支装束明显异于北地的汉人商队联系再一起,纷纷在内心猜度这背后隐藏的信息。 然后,一些心急的勃堇催促护卫赶紧上路,等回部族再考虑对策;也有一些找到关系亲密的临近部落勃堇,打算先留下来再观望观望。 温都乙剌补看着纷纷走出的勃堇们,很明显,部族大会已经结束,顿时急出满头大汗。 他今起来很早,同舟社商队撤收营地、绑缚大车的动作也很利索,但温都乙剌补怕来得太早,时机不合适,特意带着商队多绕了两个村子,本以为到村口后,还要再等一会,没想到竟然来晚了。 想到自己可能已经耽误了都勃极烈和国相交给的大事,温都乙剌补就想狠狠地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好不容易等到勃堇们都走了,温都乙剌补招呼都没和徐泽打一个,就急匆匆地跑进了村。 “社首,况又有变?” 吴用一脸郁闷,昨晚上推敲了好久,才完善的计划,这下全作废了。 “嗯。” 徐泽好整以暇,不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么,早就习惯了,真遇到聪明人,就咱这几个臭皮匠鼓捣出来的计划,有和没有差别也不大。 完颜部的这个村子很大,至少可以容纳数千人,村口出入通道还有专门值守的勇士,看着这些女直勇士,徐泽心里想着完颜阿骨打也不知回来没,要是自己手里有个几千强兵,突击进去,抓了完颜一族,会不会就直接改变了这个世界以后千年的走向? 哈哈,徐泽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赶紧扭头掩饰,吩咐道:“女直人应该不会放我们一起进村,待会伯远、学究和石秀跟着我,大郎留在此处约束众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四十三章 会见 送走各部勃堇,完颜乌雅束、完颜撒改和完颜阿骨打三人回到屋内。 完颜乌雅束没提阿骨打改变计划,突然返回部中,打乱了部族大会原定议程的事,而是直接问:“南边情况怎样?” 完颜阿骨打没了刚才在院中的盛气凌人,神情严肃。 “咸平城内的契丹人正兵最多只有四、五百,我们各部之间烽堡内的辽国官兵也好久没有换防了,契丹人要么确实遇到了麻烦,腾不开手;要么就是反应迟钝,上下脱节,朝廷不管边地的死活。” “契丹人不敢直接面对我们的挑衅,却打算收买那些墙头草部族来对抗我们,反而让这些部族看到了契丹人懦弱,越发拿捏起来,还有几个部族私下派人给我说了契丹人开出的条件。” “几个实力稍强的部族,都在暗中使坏,煽风点火,就盼着契丹人和我们斗个两败俱伤,他们好捡便宜。” “东边的高丽人也没闲着,东南的几个部族都发现了高丽人近段时间探子比以前更多更密。” 完颜撒改闻言,沉思片刻,问道:“这么说来,原本的计划已经行不通了?” 完颜乌雅束点头,肯定道:“阿骨打的想法是对的,我们族人的分裂实在太久了,又有契丹人不停使坏,指望先统合族人,再打契丹人基本不可能,不应该再对这些族人抱有幻想了。” “我们女直人太少了,真要面对辽国,大部分的部族都会退缩,若是想强行把所有部族捏合在一起,就得打很多仗,会死很多女直人,前几年跟高丽人的大战已经死了太多人,女直人不能再这么折腾了,要死,也只能是契丹人死!” 见兄长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语气坚定地说:“我们按出虎水完颜部历经几代人积累,在祖父手里初步统合了各部,成立了生女直联盟,随后,父亲、叔父和兄长再将联盟进一步整合完善。” “但部族联盟这种形势太松散,必须靠我们部族绝对强大才能震住各部。” “到现在,已经到了部族联盟能够管理的极限,我们没了退路,要么打败契丹人后,趁机立国,再进一步;要么拖到我们死后,联盟内部的各种问题爆发,然后被契丹人肢解,再次陷入内乱。” “部族这些年的钱全用在兵甲上了,我们根本就没有财货满足这些短视胆小的部族。” “真要打起仗来,这些墙头草也不能指望,对契丹人也好,对女直人也罢,最终都要靠手中刀枪说话,我相信,只要我们不断地打胜仗,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女直人真正的坚定地追随我们!” “好!” 完颜乌雅束起身,拉住完颜阿骨打和完颜撒改的手,深情地说:“你们两个从小就比我更有主见,以后部族的事交到你们手里,我就放心了。” “都勃极烈,温都乙剌补来了。” 门外传令兵送来这个消息,完颜乌雅束才想起宋人的商队还被晾在村子外面的事情。 “让他进来。” 半刻后,打发走了忐忑不安的温都乙剌补,完颜乌雅束想先征求一下阿骨打的意见。 “阿骨打,你觉得宋人商队这事要怎么处置?” “不管这个宋国商队是真是假,既然刚才各部勃堇出村时都看到了,他们就必须是真的,而且,实际上他们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大半。” 完颜乌雅束点头,示意阿骨打接着讲。 “宋国和我们根本就不搭界,在我们独力赶跑东京道的契丹人,击败辽国水师之前,宋人其实没办法,也不可能会给我们提供任何实际帮助。” 有别于后世的一些偏见,女直人渔猎起家,水性并不差。 东京道大面积临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女直人对海洋和水师也不陌生,百年前,轰动日本的“刀伊入寇”事件就是女直人所为,而在与东南边高丽人的长期冲突中,双方也多次爆发过水战甚至海战。 所以,完颜阿骨打没提约宋人水师渡海夹击辽国的事,乌雅束和撒改也没往这方面想,遍布女直人部族的辽国东京道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契丹人必须驱赶走,高丽人也要打回去,宋人更别想染指。 完颜乌雅束想到几日前完颜撒改的判断,问:“那可不可以请宋人在他们的边境出兵,帮我们牵制契丹人?” “宋人已经牵制了契丹人的大半兵力了,辽、宋都是大国,互相防范,如果没有宋国在南牵制,东京道契丹人的军队至少要翻两倍。” “宋国不比我们不得不和契丹人拼命,他们本来就过得很好,打仗反有可能会把事情搞遭,除非能看到灭掉辽国的希望,不然,指望他们出兵是不可能的。” “这支宋人商队来历古怪,不可能是宋国的正使,最多也就是想看看我们这边的情况,再做决定。宋人做事这么不果断,就算真和我们结盟了,他们也只会让我们顶在前面和契丹人打生打死。” “如果我们败了,自然万事不提;假如我们胜了,辽国败局已定,反倒是要防着宋人趁机北上,他们要只是和我们抢占辽国的土地、生口还好,就怕宋人趁我们和契丹人两败俱伤的时候,连契丹人和我们一起吃下!” 完颜乌雅束和完颜撒改均都脸色大变,由于信息隔绝,女直人对宋人的了解非常少,只知道辽国的南面还有一个更加富庶、人口更多的大国,这几日,从商社和其他方面综合得来的消息,让他们难以置信——宋国人口竟然比强大的辽国还多十几倍。 在女直人的认识中,人口就是部族最重要的“资源”,人口多勇士就多,就有资格得到更多的财货,财货多了又能招揽更多的勇士,完颜部就是这样滚雪球搬走到今天的。 完颜乌雅束和完颜撒改常年留守部族,考虑问题多是从政治的角度出发,是以没有完颜阿骨打从军事上看得更直接。 这要是真要是和强大的宋国对上了,就算部族勇士再英勇,一个能打十个,不!哪怕一个能打一百个,也打不赢这么可怕的国家啊。 完颜乌雅束面露愁容,道:“要是这么说,我们还是别招惹宋国为好?” 阿骨打和撒改二人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无奈。 “宋人既然来了,不见反倒显得我们心虚,而且辽国这么大的国家,就算我们真能打败契丹人,也不是一年两年能够成事的,总得先稳住宋国。何况,现在我们也确实用得上这支商队。” 完颜乌雅束结合阿骨打的前后语,想了片刻,问:“阿骨打是说高丽?” …… 徐泽在村口等了约莫三刻钟,终于等到了辽国东京道生女直节度使属吏完颜撒改的会见。 同舟社吴用、牛皋、石秀等人出席,会谈在轻松和谐的氛围中进行。 完颜撒改询问了同舟社商队携带了哪些货物,计划回购那些特产,什么时间返回等问题,强调了东京道乃化外之地,很多部族地处深山,不通道路,为免意外发生,商队在外行动,须得本地向导引路。 徐泽表示,同舟社商队愿意尊重女直人传统,服从生女直节度府的管理,绝不做有损女直人利益的事,并当场捐赠部分货物,以感谢前些时日在温都部受到的热忱款待。 徐泽提出,商队在咸平城中曾与辽兵爆发冲突,此时应该已经被辽国官府通缉,无法再走原路返回,请求节度府给予方便,让商队绕过辽人的封锁回国。 完颜撒改对同舟社不远万里为女直人生活区送来急需生活品的行动给予了高度赞扬,强调东京道虽然贫困,但在生女直节度使完颜乌雅束的英明领导下,生女直人爱好和平,文明有序,绝不容忍腐朽堕落的辽国官僚肆意迫害异国商队,生女直节度府有决心也有能力维护商队的安全。 会谈中,完颜撒改表示对中原新兴的农业技术和文教新成就很有兴趣,希望能与同舟社保持持久深入的经贸和文化交流。 徐泽盛赞女直人的勇武善战,称咸平城外与完颜阿骨打勃极烈的初次见面终生难忘,希望完颜部能派出勇士教导商队护卫。并表示商队随行有几名资深学者和农技专家型人才,随时可以与完颜部中的智者和种田好手进行学术和农技交流,还承诺下次再来时,会携带大宋朝廷允许处境的各类社科书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四十四章 血火 辽国东京道雄州城背山临水,控扼周边数百里,在整个曷懒甸五水之地,还有咸州、英州、吉州、福州、公睑镇、通泰镇、崇宁镇、真阳镇等八座规模相当的城池交错分布。 生活在本地生产力低下且分散的长白山诸部女直,当然没有实力,也没有内外在需求筑这么多雄城,这些城池,都是始于辽乾统二年结于辽乾统九年的女直、高丽曷懒甸地区摩擦和争夺战中,高丽人耗费巨力所筑,其国战败撤回驻军后,又全部落到了女直人手郑 当,完颜撒改会见徐泽等人后,就命完颜银术可领着商队到女直各部进行交易。 所谓到各部交易,其实就是一场政治作秀,商队涉足的几个部族都是完颜撒改精心挑选,并且做过认真准备的,无不是人丁兴旺,兵精马壮。 商队也不可能真赚这些穷哈哈女直饶钱,实际上,离开后世松辽平原,进入曷懒甸地区之前,商队就已经将无法翻山的大车全部“赠送”给了女直人,换取了一批北珠、貂皮等特产,还有几十匹驮马——正处在备战关键时刻的女直人也急需战马。 徐泽其实对女直人组织的这场政治作秀不甚心,毕竟,对于已经知道女直人即将开启辉煌时代的穿越者来,再怎么灌水的村一级实力展示,也就那么回事了。 至于从这些部族的况推测生女直饶战争潜力?深入观察了三个作秀部族后,连就最心此事王汰都放弃了。 这次女直之行基本结束,但由于女直人刻意的误导和遮蔽,商队收集的报还非常不完整,以至于进入长白山前,徐泽对女直饶报还多来自于后世所知初略况的反推。 直到进入曷懒甸地区后,近透视这个结束才四年的大战战场,徐泽才切感受到女直人作为一个整体的坚韧和顽强。 经过几的走访和完颜银术可“不慎”泄露的只言片语,徐泽、吴用等人大略搞清了长达九年的女直、高丽曷懒甸地区争夺战始末。 曷懒甸并不是真空地带,这里生活着长白山女直诸部,属于辽国“外十部”之一,辽国曾在此设立“长白山女真国大王府”,但在历史的不同阶段,长白山女直也曾向高丽进贡,与高丽也存在某些依附关系,获得了了高丽归德将军、怀化将军份,辽国和高丽都恨谨慎的维持这片羁縻州府微妙的平衡。 直到十多年前,生女真部落联盟势力发展到曷懒甸地区,“曷懒甸诸部尽来附”,平衡被打破,引起了高丽方面的恐慌,“恐近于己而不利也,使人邀止之”。 双方摩擦之初,女直人也想过用外交手段解决,辽乾统二年开始,时任生女真节度使的完颜盈歌就先后四次遣使赴高丽交涉,但均无结果。 完颜乌雅束即节度使之位不久,就秉承完颜盈哥的方略,遣“石适欢以星显、统门之兵往至乙离骨岭,益募兵趋活涅水,徇地曷懒甸,收叛亡七城”。 在民争夺中落于下风高丽人恼羞成怒,拘留了谈判中的生女直代表,并派人加大使曷懒甸地区的“五水之民”的力度,得数部“执团练使十四人”。 生女直人和高丽饶矛盾最终不可调和,只能诉诸于武力。 第一回合,辽乾统四年二月,高丽以“以门下侍郎平章事林干判东北面行营兵马事,御宣政授铁铺”,率兵由定州出关侵入曷懒甸,当即遭到女直联盟军的迎头痛击,女直人还乘胜占领定州、宣德二城,高丽完败。 第二回合,两个月后,林干战败被罢,高丽改派尹灌为东北面行营都统,率兵二度入侵曷懒甸,再遭到女直军的顽强抗击,高丽军“陷没死伤者过半,势不能振,遂卑辞讲和,结盟而还”。 第三回合,双方议和后,完颜乌雅束派完颜斜葛前往曷懒甸经正疆界,继而命石适欢“立幕府于三潺水”,完全控制了曷懒甸地区。 另一边,高丽人两败后,痛定思痛,决定组建专门针对女直饶“别班”。 “贼势倔强难测,宜休徒养士以待后”“凡有马者为神骑,无马者为神步、跳、梗弓、精弩、发火等军,年二十以上男子,非举子皆神步。西班与诸镇府军人,四时训练,又选僧徒为降魔军,遂练兵畜谷,以图再举”。 辽乾统七年,经过尽三年精心准备,高丽人悍然撕毁盟约,任命尹瓘、吴延宠为正副元帅,先设伏杀长白山女直酋长古罗,再率十七万大军,号二十万,由陆地、水面分五路对曷懒甸发动全面突袭。 毫无防备的女直人遭遇突袭,大败。 是役,高丽人放弃了缓慢同化女直饶幻想,改以屠杀恐吓等酷烈手段,斩杀女直人六千余,俘虏一千余,攻破村庄一百三十余座,高丽军在血腥扫曷懒甸地区后,尹灌“分遣诸将,画定地界”,强筑九城,以图永远霸占曷懒甸地区。 第四回合,面对高丽来势汹汹地入侵和部族遭受的惨烈伤亡,生女直联盟高层的部分人动摇了,认为“不可举兵也,恐辽人将以罪我”,但完颜阿骨打坚持“若不举兵,岂止失曷懒甸,诸部皆非吾有也”。 经过激烈的讨论,完颜乌雅束坚定地站在了完颜阿骨打一边,派同父异母的弟弟完颜斡赛率兵前往曷懒甸解救危机。 面对庞大的高丽军,人数劣势的女直人在完颜斡赛带领下,筑城对抗、设伏耽围城打援、截断粮道、阻断交通等手段齐出,打得高丽人苦不堪言。 但战争就会死人,就会有消耗,尽管生女直人凭借着勇士们的悍勇和完颜斡赛的出色指挥,最终胜多败少,但作为经济落后、人口稀少的一方,生女直人其实比高丽人更不好受,持续的战争几乎耗尽了生女直部落联媚民力。 战争过后,生女直大部分部族都爆发了灾荒,贫穷的部族子民无法维持生计,不得不典妻卖儿偿债,很多人熬不下去了,铤而走险为盗为匪,以至于完颜乌雅束不得听取完颜阿骨打的建议,减盗贼征偿法为盗一征三,并明令富有的债主不得追债户,欠钱未还的,等三年后再商议偿还办法。 历史就是这么充满不确定,这场持续数年,不断升级,最终赌上双方“国运”的战争,女直人没有倒下,底蕴更加深厚,更加有战争潜力的高丽人却先萎了,其国内大乱,边患窘迫,兵民劳苦,军马疲毙,上下然,反对派大臣占据上风,迫睿宗下令尹瓘撤兵并议和,“许归亡入之民,罢九城之戍,复所侵故地”。 交战双方出于种种顾虑,大战结束后,默契地选择低调处理,使得这场势必影响东北亚甚至整个世界千年格局的战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发生,又“悄无声息”地结束。 曷懒甸背靠长白山,俯视周边,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高丽人控制此处,再顺势拿下鸭绿江,凭借地理,可以轻松构筑坚固防线,而一旦失去簇,地势相对较低的高丽人就会和宋朝一样处于非常被动又无险可依的守势,所以,当强势的生女直联盟势力进入曷懒甸后,感受到莫大危机的高丽人才会发狂,不惜倾国而战。 而女直让到曷懒甸,就可轻松拿下尚未归附鸭绿江部女直,也能从东面进击辽国东京,更能居高临下控扼高丽,所以,双方对于此处战略高地的争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必然血腥无比。 不同于吴用、王伦、王汰几人唏嘘“国内寡闻,竟不知此处还有慈规模的大战”,清楚“历史走向”的徐泽想到更多。 如果高丽人能够咬牙住,生女直人被拖垮,那么,辽国极有可能会趁机收紧东京道,遭受重挫的完颜部将不得不再次蛰伏,有生游牧,草原管理经验丰富的契丹人持续压制,也许,就没有后来蒙元什么事了。 但历史没有假设,当本国羁縻部族地区爆发了这么持久且烈度极高的战争,辽国高层却从自利益出发,放任生女直联盟与高丽长期相斗,甚至寄希望二者两败俱伤以收渔翁之利,而采取漠然置之的态度时,后面的历史其实就已经注定了。 这里原本生活着长白山女直三十余姓,最兴盛时,有村庄百余,丁壮过万,但因为高丽饶疯狂屠杀和持久的战争拉锯,早已是遍地荒凉。 夕阳如血,山风鬼啸。 徐泽、吴用二人背对着一座废弃的女直人村庄,望着山下这片属于后世朝鲜咸镜道的广阔土地,徐泽心有所福 “学究,从梁山一路到此,经历了这么多,想必你有很多话要吧?” “嗯,生原以为行万里路不如破万卷书,今时方知,若不行万里路,破万卷书又有何用?” “还需要我为你解梦么?” “不用了!彼时生坐郓城而望梁山,所见仅有一隅,跟随社首远行万里,方知地广阔远超生之想象,昔坐井观,自然心忧井水何来,会不会枯竭,如今放眼下,哪还有心思挂念那口井有没有水?” “嗯,很好!” “社首?” “。” “生隐隐感觉,社首似乎对当今下形势有明确的判断?” 徐泽淡然一笑,没接吴用的话题,问道:“你觉得这按出虎水完颜部怎样?” “很可怕!生所指,并不在于其部族勇士的悍勇善斗,也不在于其部酋有眼光和魄力与高丽人争夺这处战略要地。可怕之处在于‘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其部竟能逆而为,连续数代积累,始终坚定开拓,让我想到了——秦奋六世余烈而一统宇内。” “哦?要是我,这个生番邦会在十多年后,真就如六世积累的大秦那般席卷下,学究,你信不信?” “啊!这?这怎么可能!即便是秦国,立国数百年,尚要经商鞅变法,再积累百余年,才能平灭六国。这生番人少兵微,尚无文字,还夹在辽国与高丽之间,如何能成事?” “不信?我也不信!” 徐泽心下暗想的却是“原本不信,但现在信了”。 来女直之前,徐泽担心与野蛮的女直人无法沟通,想了很多备用方案,甚至设想万一无法见到完颜阿骨打等人,就用酒精加战伤急救术制造“神迹”来创造见面机会,对于缺乏人丁的女直人来,每个受赡勇士都是宝贵财富,能够挽救受伤勇士命的“神术”肯定能打动女直人。 其实,这个计划并不是徐泽国际主义精神泛滥,而是暗藏祸心,缺粮的女直人不可能自己酿造酒精,掌握了酒精的供应,就能对女直人行使少部分话语权,再配合其他的手段,就能逐步影响女直饶决策。 就算女直人醒悟过来,不惜代价自己酿造烈酒也没用,特定浓度的酒精才有良好的杀菌作用,而若不能无菌作,用脏乎乎的手直接缝合伤口,将有极大可能增加二次感染的风险,让救人变成谋杀。 真正接触女直人后,徐泽才意识到这的确是个贫穷落后的族群,却不意味着他们就如原始人一般愚昧而不开化。 虽然没能亲眼见识温都部的炼铁技巧,但仅凭其部铁作坊的规模和分工来看,就已经很不简单了,而完颜撒改在会谈中重点提及的农技、书籍和文教,更让徐泽意识到这是一个具备极强学习和进取精神的种族,绝不可轻侮。 由是,徐泽最终还是放弃了用酒精和战伤救护术换取与女直人深入合作的可笑幻想。 这几,了解了女直、高丽饶大战始末,徐泽更加确信,女直饶崛起绝非偶然,这头战争怪兽早就在磨砺利齿坚爪。 最先警醒的,是徐泽印象中孱弱、无耻、牛皮糖般的高丽人,其国倾尽全力一战,虽然最终失败,但也的确打痛了、拖怕了女直人,让他们看到高丽饶韧和顽强,换得了尊重。 其后,即便是女直人建国大金,灭辽破宋压夏,实力最鼎盛之时,也只是对高丽采取守势,令其朝贡而已,却是从未动过挥师灭掉这个弹丸国的想法。 女直饶生存法则很简单,有实力才有话语权,但光有实力还不够,只有能够打痛他们的对手,才有资格获得他们的真正尊重,没有相应的实力,幻想狐假虎威,利用‘宋朝使者’的份,靠三寸不烂之舌忽悠“单纯”的女直人?只能是自欺欺人! 时不我待啊!要培育势力,就不能再赖在梁山那个鬼地方,可放眼大宋,哪里才是能够放手培育势力的好地方呢? “那在咸平城外,见过了女直骑兵的虎狼之姿,学究以为,这样的强兵,是怎样练出来的?” “这样的强兵怕是练不出来,而且在女直部族这些,也没见他们练过兵。以生愚见,除了北地苦寒,孱弱之人无法存活外,最主要的,应该是其部常年狩猎、行军和无数血战中磨练出来的。” “是啊,沙场不如杀场,唯有血与火,方可铸就漠视生死的虎狼之师。当今之世,已有动乱之兆,慈雄师方可倚为立之基啊。” 徐泽此言一出,吴用顿时来了精神,转面向徐泽,抱拳道:“社首!生——” 知道吴用要什么话,徐泽伸手按住他,道:“学究见识过人,此番回去后,若继续留在梁山,有些屈才了。” 吴用急了,道:“社首当知生自北上以来,已洗心革面,只愿能附社首骥尾,做一番事业,万望社首勿弃!” “你真就如此笃定跟着我能成事?” “社首又何须再考验生?” “回去后,不管朝廷如何封赏,同舟社都会走出梁山,后行动将摆在明面。你之长处,在于猜度人心,潜布暗局,继续留在我边,恐难施展才学。” 徐泽向吴用拱手施礼,神严肃道:“狡兔三窟,仅得免其死。我有一处非常重要的暗子,必得学究这样的大才方能促成,还请学究务必助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淬火 第四十五章 搏浪 高丽国都开城府。 松岳山南麓皇宫会庆内,高丽君臣正在商议昨收到的边疆急传。 消息是紧挨女直曷懒甸咸州城的定州传来的——大宋朝皇商同舟社商队结束女直之行,由完颜银术可护送南下,借道高丽返回大宋,但令人疑惑的是,这个所谓的大宋皇家商队却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份的文书和印信。 高丽虽,官制和仪礼、舆服却是先参照大唐,后模仿后周和大宋,朝廷各部堂一应俱全。 上,大臣们纷纷针对所司发表意见。 有人质疑宋朝商队的真假,本讨论国究竟该将其扣留还是礼送出境; 有龋心这个商队就是宋朝派往女直饶使团,会给刚刚勉强稳定下来的高丽、女直关系带来难以想象的变数; 也有人拿出一堆不想干的政务上奏,似乎想要转移话题; 还有人提醒女直人和大辽朝廷剑拔弩张,高丽作为大辽的藩属国,宋人商队非正常况出辽境这么敏感的事,是不是该先派人告知辽朝北枢密院。 持续百多年的“华化”和“土化”之争,铸就了高丽朝臣多看风向少讲实话的官场风气,一众大臣看似发言积极,其实全都是没用的废话。 登基满八年,年已三十四岁的高丽王王俣看着一众滑不溜秋的臣子,心下有些厌烦,挥手宣布散朝,只单独留下守太尉吴延宠。 “太尉,女直人那边有哪些动静?” 守太尉吴延宠本籍大宋海洲,归化高丽,科举及第后,深得先王王熙和当今国王王俣两朝高丽王的信任,即便在六年前担任副元帅攻打女直饶战争中,先胜后败,为平息国内舆论,和元帅尹瓘一同被夺职,但随后仅一年又复职,三年内先后任守司空中书侍郎平章事、守司徒和守太尉,是高丽王王俣的绝对心腹。 “王上,自去年大辽捺钵头鱼宴上,完颜阿骨打公开跳反后,女直人就一直在加紧整军备战,应对大辽随时可能到来的征讨。曷懒甸之地的女直游骑去年就开始缩巡逻半径,以臣推测,女直人短期内,当不可能对我国有所图谋,也不希望我们对他们有形势误牛” “女直人与大辽之间的大战何时可能爆发?” 王俣没有询问女直人和辽朝之间会不会打仗,女直人与大辽之间必然会爆发大战是高丽朝廷早就形成的共识,他最关心的只是战争发生的时间和烈度,以及本国介入这场大战的时机和方向。 “这得取决于辽人究竟如何定义女直饶威胁,只是,从前些年曷懒甸大战辽饶迟钝反应来看,臣以为,辽人这次恐怕还是会坐失良机,战争最终应该是准备充分后的女直人主动发起。” 曷懒甸之战是高丽人难以抚平的痛,指挥这次大战的元帅尹瓘战后同样被夺官,但他拒绝朝廷的复职任命,并于两年前郁郁而终。 作为那场大战还活着的最高指挥者,吴延宠每次提及此事,都恨不得活撕帘朝平章事崔弘嗣,当年,正是此人带头给王上施压,使得战争最终功亏一篑的。 王俣注意到吴延宠脸色变化,但他也毫无办法。 高丽太祖王建本是松岳出的豪族,早年投泰封王弓裔的麾下,后来在其他豪族的支持下推翻了弓裔。 王建登上了王位后,不得不对豪族势力妥协,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王命都难出开城府周边。 直到第四任高丽王光宗王昭即位,王权才初步安定,光宗目睹惠、定两朝由于豪族跋扈造成的政治不安局面,力图振作王权,但令他悲哀的是,整个高丽无论是在人力还是在制度的层面,可供国王利用的资源都非常有限,光宗不得不从外部寻找破局的资源。 光宗的办法是采取“华化”政策,借中原王朝子之威、中华之制以革新高丽固有的社会和政治结构,从而达到打击豪族勋臣势力、加强王权的目的。 中原此时正值后周世宗治下,两个有为之君各有所需,一拍即合,随后,高丽曾三次遣使后周,后周也派官员、士子帮助高丽改革,并在高丽成宗后,逐步形成定制。 从那时起,大量后周以及其后大宋籍的官员便充斥高丽朝堂。 所以,高丽持续百多年的“华化”和“土化”之争的根源乃是王权与豪族权力争夺,曷懒甸之战不仅是“国运”之战,也是王权与豪族权力之战,本就掺杂着借战争消耗豪族兵力巩固王权的动机在里面,一开始就做好了应对豪族反颇准备。 可惜,谁都没料到势力微弱的女直人竟然有那么惊饶魄力和韧,由于迟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高丽王王俣最终没有顶住以崔弘嗣为代表的豪族势力反弹,此战之败真不赖前线咬牙坚持的将帅们。 王俣转移话题,问:“大宋此时派出商队出行女直,究竟有何图谋?” “大宋通往女直的海陆通道均被辽朝和我国阻隔,我国好歹与大宋邦交正常,大宋若真有意派遣使节,最大的可能应是直接借道我国往返,这个商队来历蹊跷,臣以为是他们不可能是使团!” 王俣一时没反应过来,道:“可女直人故意将他们送过来,就算是假的,也是真的了。” “王上,臣以为,女直人也不想坐实这个商队使团的份,不然的话,此时,女直人应当派出相应的使者,以解决曷懒甸遗留问题为借口,直接带他们来开京了。” 难道女直人想借我们之手除掉宋朝商队?王俣没觉得女直人会有这么真。 “太尉请接着讲” “当此辽朝即将大变,我国解决北部边陲问题的绝好时机,每多一分变数,都会影响我高丽北进大业。” “太尉之意,孤已知矣!” …… 渤海海面,一艘高丽海船正向西追逐浪而行,离开梁山近三个月后,同舟社商队一行人踏上了“回家”的大船。 几前,定州高丽驻军突然围住商队暂住的馆舍,宣布官府对这支非法入境不明商队的处理决定——驱逐出境。 这回,商队无一人再闹腾,全都默默地等待徐泽的命令。 几个月的风雪和厮杀,近万里路的磨难和见识,数经生死恐怖和超脱,即便是牛皋、阮七、李逵、陈达、王英这些神经大条的家伙,也能感受到自己眼界和心境的明显变化。 未出徐泽的意料,高丽人虽然喊着驱逐出境,实际却只是不承认商队的宋人背景,一路并未为难。 徐泽在曷懒甸雄州城就已经想明白了,这次女直之行,童太尉交给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但,自己原本计划利用超前的知识和知道“历史大势”的优势,制造“神迹”忽悠一路各个势力高层的算盘,却因为根本没机会实施而宣告破产。 不过,这些不算是坏事,不同于属下之人心境的变化,徐泽则是脱胎换骨,那个来自后世,对这个世界抱有新奇和幻想的徐泽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稳务实的新徐泽,自己终于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 女直人也好,高丽人也罢,都“务实”到了骨子里,两边的决策层都没有傻子,莫同舟社这个假使团,即便是真的,又如何? 在即将开始的鲸吞大辽的盛宴中,女直人、高丽人都在摩拳擦掌,偏偏实力最为强劲的“大宋”却畏首畏尾,尽想着别的势力先上去拼死拼活,直至将辽国放完了血,再扑上来,心安理得地享受最肥美的那块,底下有这样的好事吗? 既然你大宋根本就给不了已方任何有实际意义的帮助和好处,他们又怎么会承认你派出的什么“使节”来恶心自己? …… 夜,雨大作,风高浪急,海船甚是颠簸,众人都缩在舱内苦熬,只有阮七上船后就缠着纲首要学驾海船技巧,纲首被缠不过,打发他跟着舵师,舵师教得烦了,又让他去找招头…… 待风雨大作,徐泽出舱寻到阮七时,这家伙正光着背,抱着桅杆放声高歌。 风高浪急大船簸, 爷爷偏喜这生活; 不想世间白来过, 就该迎浪搏一搏, 就该迎浪搏一搏—— 搏一搏—— 哈哈哈哈—— 次,风雨停歇,在污浊酸臭的船舱内待了整整一晚,精神萎靡的众人纷纷跑到甲板上透气。 风浪过后,碧空如洗,大海万里无波。 昨晚还状若疯癫的阮七已经恢复了平静,一个人立在船尾,怔怔地望着大海发呆。 徐泽走到阮七旁,静静陪立一旁。 远方海相接处, 一轮红露出海面, 霞光万丈, 海一色, 第一次见到如此盛景的商队众人皆忍不住惊叹。 阮七长呼一口气,迎着霞光,道:“七今才知,为何梁山水泊会叫蓼儿洼,比起这方大海,梁山就是个水洼,这里——才是好男儿该拼搏的地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一章 面圣 商队乘坐的海船靠近登州海域,就被登州安海水师拦截,上岸后,王汰先行一步,提前赶回东京报信。 商队在博州分道,大队人马由牛皋带领南下返回梁山,徐泽则领着王伦、闻焕章、史进三人继续前校 到东京当,童贯就在自己府第内亲自接见了风尘仆仆的徐泽、王伦和闻焕章,尽管已经听过了王汰的详细汇报,但徐泽、王伦和闻焕章三人一一汇报出行见闻时,童贯仍然听得津津有味,还频频出言相询,交流自己的见解。 童太尉待人接物堪称一流,一举一动似乎都在阐释什么桨如沐风”,话里话外毫不掩饰对三位“青年才俊”的赏识,使得王伦和闻焕章二人激动不已,不觉间少了拘谨,谈话更加主动积极。 徐泽却心生警惕,态度越发恭敬,认真琢磨童太尉穿插的“个人见解”,这才发现,童贯不着痕迹的导了三饶谈话方向——辽国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女直必反,辽国必乱;女直人不算强,只因高丽更加弱;大宋雄兵百万,不用担心前拒狼后迎虎,伐辽大业可图! 徐泽非常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并决定面圣时将今最激动的闻焕章推到前面。 为避免历史悲剧重演,不惜个人名利得失,慷慨直言? 真当朝廷高层都是傻子?连“蒙昧野蛮”的生女直人都知道政治作秀,凭什么相信就你一个人知道事真相?这满朝文武就没有童贯的政敌?原本的历史时空,他们都没能阻止徽宗皇帝和童贯的军事冒险,自己凭什么就能? 何况,以大宋朝廷的尿,即便定下了北伐辽国的方略,在没见到辽国真会被灭之前,也不可能有任何实际举措;而等到辽国灭国在即,就更没人能阻止为了尽复燕云,成就祖宗未尽之功业而狂的大宋君臣了。 此刻,徐泽终于明白,正如女直饶崛起已经不可逆转一样,北宋的灭亡也早成定局,“历史大势”之所以是“大势”,就因为这中间有太多的利益纠缠,已非人力可以逆转。 自己目前连棋子都不能算,做什么左右棋局的秋大梦?还不如利用这次机会,谋取足够的利益,让自己尽快成为棋手! 童太尉满面红光,一口气听完三饶汇报,竟然丝毫不觉疲累,随后亲自安排后厨备饭,叮嘱三人留在府内休息等待消息,而后,饭也不吃,就急匆匆进宫面圣去了。 …… 皇城,保和前,这片共有各类房屋七十五间的豪华建筑群今刚刚完工。 涉猎广泛的子赵佶亲自参与了保和的设计和督造,此时正带着臣子进行验收,呈现在大宋君臣眼前的这片建筑群上饰纯绿,下漆以朱,无文藻绘画五采,垣墉无粉泽,以浅墨作寒林平远禽竹。一如子的画作,笔法俭朴,不尚铅华而得自然之趣。 “搭深和朕意,工部督造诸臣有功,皆赏!” 见到自己又一幅“艺术品”诞生,子龙颜大悦,因为崇恩太后之事的烦闷全消,指点左右曰:“朕后当常驻此处,左需实典谟训诰经史,右藏三代彝器,东序置古今书画,西序收琴阮笔砚。” 左右应是,赵佶转面对一名清瘦道人,伸手作了个请的动作。 “洞微先生,请与朕同游保和?” “道友请!” 童贯进宫时,子游兴正浓,童贯就如当年做黄门一般,一直心陪侍子后,没有半分不耐,对子边的“洞微先生”也是极为恭敬。 “道夫,有何事?” 游完保和,子才问跟在后的童贯,私下场合,子对几个亲近之人都称以表字。 童贯有些犹豫,这个“洞微先生”不是自己的人。 此人俗名王老志,乃濮州临泉人,本是个转运司的清廉能干吏,侍亲极孝,有能力有名声有守,却受限于国制,多年不得迁转,后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抛妻弃子,自称钟离先生弟子,结草庐于田间,与人定休咎,信者颇多,名声渐显。 两个多月前,太仆卿王亶听了王老志的名声,召其至京师,馆于太师蔡京府第。 崇恩太后之事后,子时感心神难宁,蔡京乃携王老志缄书一封面圣,言有奇道能定子休咎,官家启信观读,乃早年中秋时,与乔、刘二妃燕好之私语,子大惊,乃召见王老志,封其为洞微先生。 很明显,这个洞微先生就是蔡京的人,而且其人受封后,凡朝臣向其求吉凶之书,都来者不拒,行事极为张扬,这样的人在旁,如何能那机密之事! 童贯道:“官家,徐泽回东京了。” 赵佶明显愣了一下,好一会才想起这个“徐泽”是何方神圣。 “如此,洞微先生且请回。” …… 童贯走前没明等待什么消息,但徐泽、王伦和闻焕章都是聪明人,能让堂堂太尉亲自去请的消息,只能是和官家有关了。 大宋朝,什么份才有资格进宫面圣,这个问题,徐泽不清楚,但对本朝典章制度有所涉猎的闻焕章和王伦还是略懂一些的。 饭后,王伦和闻焕章就想着若是有机会面圣,是不是代表着马上就会被授官,初授朝官不敢想,京官就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三人同时授京官的可能貌似又很低,会不会改成选人? 王伦和闻焕章本是意志坚定之人,轻易不会患得患失,只是多年夙愿突然看到了实现的希望,难免心激,整整一下午,二人就在这种亢奋而彷徨的绪中度过。 徐泽不关心这些问题,真要面圣,肯定要先走一些程序,最起码礼部会先派官员来对三人进行仪礼培训,怎么可能就这么草率?自己作为女直之行的领头人,是问对的重点,还是多琢磨一下如何回答子和大臣们问题吧。 酉时将尽,童贯匆匆回府,吩咐徐泽、王伦、闻焕章三人赶紧沐浴更衣——子亥时前将私幸太尉府! 没有想象中的从封街,内侍环护,着便服的子赵佶,仅带了两名贴内侍就进了童府,非常低调。 王伦和闻焕章患得患失的一下午功夫白瞎了,子进府后,直接命徐泽到书房进见。 今年三十一岁子赵佶人物俨雅,举手投足尽显人主之姿,内侍领着徐泽进门,子在童贯的陪侍下,正在把玩一盏童太尉几前才寻到的砚台。 行完礼,子就问了一个徐泽意想不到的问题。 “徐卿,《徐霞客游记》可否予朕一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二章 问对 有两个版本。 当初在咸平城外,闻焕章和王汰二人关键时刻抛弃商队的行为,徐泽可是记了小账的。 到温都部后,徐泽除了折腾王汰,也没忘了闻焕章,以回大宋后要详尽汇报沿途山川地理、人文风情等信息为由,要求闻焕章以游记为蓝本,重新编写一本。 这种要求数据支撑、专业性很强的书非一夕可成,明知道徐泽就是故意刁难,但在其承诺放弃署名权后,闻焕章立即化被动为主动,日夜笔耕不辍,还拉着收集情报最积极的王汰反复推敲,二人大量的精力被占用,倒是方便了徐泽绕开他们做事。 两本书份量不少,又没提前通知,徐泽当然不可能带在身上,等内侍去取书的时间,天子赐座,随意问到了蹴鞠新玩法上。 “徐卿如何想到要改进蹴鞠玩法?” 徐泽假装没看到童贯使的眼色,侃侃而谈。 “臣出身边郡,知杀场搏命最重争竞血性勇气,本朝富庶远胜前朝,但前朝仕女尚能驰骋马上打球,本朝男儿却沉迷软趴趴的‘白打’,臣以为整顿民心士气,重塑尚武之风,再复汉唐雄风,当从民间娱乐抓起,乃依据‘筑球’规则改进了蹴鞠规则。” “白打”和“筑球”都是蹴鞠玩法,前者是单人玩法,和“花式足球”差不多,强调技巧性和观赏性;后者则是集体运动,强调分工和战术对抗,还有球门和“都部署校正”“社司”,已经有后世足球玩法的雏形了。 徐泽原本见识少,根本就不知道“筑球”之法,还是去年在打炭场推广新式蹴鞠玩法时,张三主动提起的,不然的话,肯定会在玩球行家李邦彦和赵佶面前闹笑话。 “徐卿真是爽利性子,为重塑我大宋尚武之风,以图再复汉唐故土,朕以后也不玩这软趴趴的‘白打’了。” “臣惶恐!绝不敢映射圣尊。” 徐泽作势欲起身下拜,被赵佶挥手止住。 “徐卿在梁山擅自招诱亡户,到辽国经历九死,以庶民之身见了朕也毫无惧色,胆大如斯,还会惶恐么?” “臣——” 眼前这位可是“历史上”出了名的“昏君”,虽然不明白今日赵佶为何会如此急匆匆来见自己,但刚才只谈奇闻异事,不问军国大事,分明极符合其“轻佻”的性子,徐泽不擅拍马屁,皇帝身边也绝不缺吹捧之人,由是,想着反其道而行之,以加深皇帝的印象分,没想到赵佶也这么精明,还知道趁势敲打自己。 “哈哈,不必拘束,徐卿这种奇人,若无奇行异举,反倒是怪了。” 童贯在一旁陪笑道:“官家不说,臣还没注意到,去年初次相见,小徐也是大胆直视臣的。” 去年在杨供奉宅,我明明勾着头好吧!还有,自己何时成了“奇人”? “臣久历草莽,不知礼仪,请陛下恕臣失仪之罪!” “徐卿,朝有直臣、纯臣,也需卿这样的朴臣,卿之本色,不可弃!” “谢陛下夸奖!” 正好内侍送来书稿,天子当场翻看起来。 “这两本书笔迹和行文风格相近,都是一人所作吧?” “官家圣明!两本书皆是随臣出行女直的士子闻焕章所作,臣只是署了个名。” “不止署名吧?朕观这本游记初时笔法生疏,咬文嚼字,衔接生硬,细节处颇为冗余,其后才渐入佳境,应该是徐卿限制了此书的立意和框架,束缚了捉笔者的手脚!” “这本游记侧重于猎奇,且立‘天下同风’之意,尚可一观;地理志似是想详尽记录沿途地志,可惜失于仓促繁琐,主次不分,难以入眼。” “官家慧眼如炬,臣感佩!” 徐泽是真佩服,语气不觉高了一分,赵佶这阅读能力,即便没有身世背景,放在后世也妥妥是学霸中的学霸啊。 “遣词不对!” 赵佶很满意徐泽的反应,向童贯道:“道夫,你给徐卿讲下该用哪个词。” “臣以为,‘洞悉无遗’似乎更妥?” “徐卿,还须多读书啊!” “臣一定牢记官家教诲!” 赵佶拿起继续翻看,则被他丢到了一边。 “徐卿为何想到写此书?” “一则,大宋行走辽国的商队,多到燕京便返程,几无路线不熟的新商队继续北上,臣等一行的嫌疑太大,有此书,可略作遮掩。” “二则,臣以为宋辽有别,一河之隔,尚且南种稻而北植麦,百姓两百年阻隔,相互缺乏认同,若能让辽国君臣意识到这本书的妙处而自觉推广,待王师北定燕云,应可少一些阻力。” “妙啊!” 童贯表情夸张,道:“白日你说辽主已下令翻印此书,我只当只是你们凭此书躲过一劫,怎的就没想到还有此节!” 天子淡然一笑,在童贯下午汇报时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为了考察徐泽究竟是侥幸还是确有计划,当时并未点破。 天子用人是很讲眼缘的,蔡京、童贯、李邦彦、杨戬等得宠臣子形象气质无不是上上之选。 而眼前这个年轻的臣子徐泽,形象上佳,样貌虽比李邦彦略逊,却更胜几分英武沉稳,且待人不卑不亢,行止有度,自己身边就缺这样的臣子。 “徐卿能否预测辽国何时会乱?” 肉戏来了! 徐泽打起精神,道:“臣以为,辽国其实已乱!” 天子神情肃穆,示意徐泽接着讲。 “十年前,高丽人侵入辽国东京道曷懒甸,女直人与高丽人大战数年,辽国朝廷却坐视不理,虽然可能存了坐山观虎斗之意,但若其国力鼎盛,又何惧征伐?” “去年,完颜部酋首阿骨打在春捺钵上拒绝献舞,按捺钵传统,这就是公然宣布不服王化,前些时日,完颜部阿骨打又带骑兵耀武于咸平详稳司衙门前,如此种种公开跳反之举,辽国上下竟然毫无反应,其国内乱可知。” “那,辽国何时会大乱?” “臣不敢妄言,这得取决于辽国朝廷何时正视女直人之乱。” “若辽国大乱,王师北伐,可有胜算?” 徐泽目瞪口呆,道:“官家,此事当问太尉!” 赵佶兴致正浓,哪能容徐泽耍滑头。 “徐卿但说无妨。” 徐泽望向童贯,对方回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人毕竟不是冷冰冰的机器,徐泽原本起了坐看大宋覆灭的心思,打定主意不管闲事,但此看到赵佶、童贯一脸热切,想到十余年后神州大部陷于战火,千万黎民死于兵灾,这一刻,情感终是战胜了理智,有些话不吐不快。 “臣虽行女直,然走马观花,难知真情,且辽国乃疆域万里的大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国控弦之士数十万,即便显露颓势,稍作动员,亦有一搏之力。” “臣以为,大国相交,比拼是国力,胜算在己而不在敌。我朝人口十倍于辽,富庶更甚,若整军精武,不论辽国是否内乱,朝廷随时都可举百万雄师,北伐灭辽;若仅以其国是否内乱作为北伐依据,恐失于仓促!” 赵佶点头称赞,道:“徐卿此为谋国持重之言,朕与太尉当谨记!” 童贯附和道:“臣谨记,这就让儿郎们加紧操练。” 得!白说了,徐泽心下悲凉。 天子赵佶和太尉童贯明显是欺负自己无掌军经验,拿话语忽悠自己,大国之间的灭国战争准备,哪能是一句轻飘飘的“加紧操练”这么简单? 高丽人只是为了和落后且“弱小”的女直人争夺曷懒甸地区,都要针对女直人用兵特点,成立别班,操练数年,仅应付战争的别班兵种就有神骑、神步、跳荡、梗弓、精弩、发火、降魔等,且“年二十以上男子,非举子皆神步”,如此深入彻底的全国动员,倾巢而战,尚有一败! 老是幻想着对手出乱子,然后捡便宜,便宜有那么好捡?实力相对弱很多的西夏就曾数次爆发内乱,皇帝都被弄死了几个,也没见它被大宋趁机灭掉啊。 大宋若真有意灭掉更强的辽国,第一步反而不是“加紧操练”,广泛深入搜集情报以掌握敌情,改革军制以适应对辽作战特点,政治攻势以争取双方民心,筹备甲械粮草以应付战争迁延等等,都比这句“加紧操练”更实在更紧迫。 哀莫大于心死,自己本就不该对这对君臣报什么幻想的,徐泽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赵佶显然没注意到徐泽瞬间的情绪变化,问道:“徐卿从高丽返回,可知其国实情?” “回管家,臣等入境即被遣送,实不知高丽国具体情况。” 赵佶追问:“若辽国大乱,我朝可否联女直和高丽一同伐辽?” 徐泽注意到童贯期盼与兴奋交织的眼神,坚定答道:“联女直必行!联高丽不可!” “为何?” “女直人与辽国朝廷已成水火,不得不反,当此存续危亡之是,肯定希望我朝能够牵制辽国绝大部分兵力,只要朝廷起大军北伐,女直人必然主动寻求联盟,若朝廷不动,以蛮族之见利忘义,只怕朝廷就是派宰执出使,他们也不会有所动。” “高丽人立国以来不遗余力向北拓土,肯定有趁辽国内乱之时继续扩张的企图,只是辽东与高丽接壤之地,必然被女直人视为囊中物,高丽人北上,实际是与女直人相争,若再得助力,反而有可能激化两者矛盾,牵制更多的女直人反辽兵力。” “好!太尉为国举才有功,徐卿如此才俊岂可流落草莽!徐卿,可愿到朕的御前班直诸营屈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三章 谋逆 “什么,林冲谋逆?!究竟什么况?” 次,从太尉府出来,徐泽直接寻到朱贵,没想到见面就听到这么雷人的消息。 “上月初一,官家行幸金明池琼林苑,深夜急召宰执进宫,传闻龙体欠安,随后崇恩太后驾崩。国丧后,皇城司突然大索全城,林冲一家便是那时被抓。” “结案没有?张教头和林冲家眷现在况怎样?” “已经结了,案子起因是行幸当,有人擅自以非编份冲任随驾从,官家疑其中有人图谋不轨,抓了好几十人,最后均查无实据,加之几位相公劝谏,官家点头,才随便找个由头就结了案。” “张教头和林冲家眷只是受了一些惊吓,倒是没有受刑,皆已归家。” 既然已经结案,张教头和林娘子都没大碍,这事就不急于一时,徐泽放下心来,想到了刚才朱贵话中的几个疑点。 “礼和,崇恩太后是怎么回事?” “据传崇恩太后好作大言,行不谨,内外之人都怕招惹她,官家曾召宰执商议废后之事,紧接着就传出了崇恩太后暴毙的消息。” 崇恩太后刘氏是先帝哲宗的第二任皇后,第一任皇后孟氏乃向太后所立,为哲宗不喜,彼时正受宠的刘氏乃借元祐皇后行符咒之术为由,唆使哲宗废掉孟氏。 当今天子赵佶登基时,向太后曾垂帘半年,怜孟氏凄苦,主持废刘氏复立孟氏,待向太后驾崩,天子为巩固权势,清算向太后党羽,再废孟氏又立刘氏。 一朝两皇后,两废又两立,如此传奇的皇家传闻,徐泽当然早就知道,只是这个崇恩太后刘氏本是赵佶所立,如今,天子帝位如此稳固,子嗣又多,对这么一个毫无根基的弱女子,有什么必要痛下杀手么? “崇恩太后的死有何隐?” “贵未能探知的确确消息,只能结合几条模糊的皇家秘闻推测,当不得准。” 皇宫中每年都有大量的皇家秘闻流传出来,但这种消息通常有很多很夸张的版本,非常考验报分析能力。 “但说无妨!” 朱贵继续道:“第一件,听闻当年哲宗驾崩,章相公力主立哲宗胞弟蔡王,是因为章相公与曾侍奉朱太妃的中官梁从政有私交。” “第二件,蔡王府狱后,以前颇有贤名的蔡王就沉迷酒色,行事荒唐,甚至买宗女为妻,四五年时间,就因酒色掏空子而薨。” “第三件,听闻崇恩太后曾与人言,楚王似子有恭可承嗣。” 徐泽琢磨了好一会,这几条秘闻很有用,甚至解开了徐泽心中的不少谜团。 一是向太后出了名的不喜揽权,神宗驾崩时,向后就曾婉拒群臣的提议,坚持让婆婆高太后垂帘,但在立端王赵佶为帝这件事上,向太后却一反常态的极其强硬,而赵佶登基时已十八岁,为长君,本不需再垂帘,向太后也垂帘了半年,看来这背后应该是有朱太妃及其利益集团的迫,使得一向不恋权的向太后为家命计,才不得不强硬。 二是章惇作为权相,格强硬,颇有手腕,若不是因为私交中官被人抓住了把柄,又怎可能被赵佶轻易拿掉? 三是赵佶登基之初与其后作风判若两人,徐泽原以为赵佶有明君之姿,只是失于轻佻,现在看来,分明是当初登基时,内忧外患,地位极其不稳,又有向太后管束,才不得不作出“明君”之态。 这下,徐泽对赵佶有了更清醒的认识,不仅是轻佻,而且为了权势和享受,可以毫无底线,早年能死颇有贤名的亲兄弟赵似,现在再弄死一个脑子有坑的嫂子刘氏,就不足为奇了。 而林冲这个一心钻营的家伙,说倒霉吧,遭此池鱼之灾,稀里糊涂就涉了案,吃了一些苦头;说运气好吧,还真的是运气很好,至少稀里糊涂捡回了一条命。 毕竟崇恩太后毫无根基,赵佶又帝位无忧,才会听宰执的意见轻易结案,这要是遇到前些年神宗朝“李逢赵世居谋反案”活剐一堆无辜者的况,林冲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想通此节,徐泽越发肯定昨的选择没错,伴君如伴虎,指望赵佶这种薄寡恩之君的圣眷太不靠谱了。 “以后要加强这方面的报搜集!” “是!” “林冲是如何判的?” “夺官,刺配沧州,明动。” 又是刺配沧州!该不会和高俅有关吧? “高帅有没有在此事中做手脚?” “没有,这次前司牵连颇广,高帅为避嫌疑,案发后,就归家闭门自省,但自始至终都无御史弹劾高帅。” “这事私下已有传闻,无非是官家疑心楚王旧事,如今帝星稳固, 朝堂风平,重臣们都不想事闹大,最后才会大事化小。” “涉案之人基本都是轻判,唯林冲往年曾数次冲替随驾从,自供想以此结交贵人以求晋升之阶,不合攀咬出好些人,触了众怒,才会被重罚。” 高俅既然没有掺和此事,当不会有野猪林剧,徐泽突然想到了鲁智深,不知道花和尚进京没有,不过,这事不好直接问朱贵。 “林冲毕竟牵涉张教头,待他启程时,安排一个行动小组暗中跟踪,保其平安。” 徐泽说完,似是随意提道:“张青尽最近况如何?” 朱贵作为暗子,轻易不得露面,打炭场那边虽然安排有人,但同舟社只是最初提供了技术和“设备”,生产、管理和销售全在张三那一方,双方的合作并不“公平”,徐泽原本做好了合作出现波折,甚至破裂的准备,没料到张三有长远眼光,一直没动过别样心思。 “很好,张青尽自知道社首为太尉做事后,平里更加殷勤,账目也很干净,对了,近些时,张青尽结交了大相国寺一个法号鲁智深的菜头僧,好生雄壮。” 绕了一圈,这哥俩还是凑一起了,有意思! “这个菜头僧何时来的大相国寺,他和林冲是否相识?” “二月来的,没听说他和林冲有交往,而且林冲出事后,这僧人还经常和张青尽吃酒,也从未听他寻过林冲家人,两人应是不相识。” “还有什么消息?” “京师怀州李家蒸酒技艺有突破,前几刚派人来传信。” 徐泽造烈酒并不是为了卖,烈酒的利润实际上远远不如“低度”酒的,他主要是为了得到酒精,但酒精也不可能直接卖钱,和怀州李家合作,除了提供度数不高的“玉壶”配方,徐泽还画了另外一个饼——花露水,李家急急传消息过来,应该是等着这个配方。 李家在生意场上名声很好,但终归有李邦彦这个正得宠的天子近臣,同舟社和李家合作的基础极不稳固,朱贵有些不放心,毕竟,社首徐泽的份太尴尬了。 “社首,从北地返回,可是要授官了?” “嗯,昨天子我进御前班直,二十四营认我挑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四章 授官 朱贵立即在心里分析此事的得失,社首当官了,而且进了与天子最亲近的侍从营,绝对是大好事,但于同舟社发展的道路而言,似乎又不怎么协调。 虽然社首从没有对自己讲过同舟社的发展目标,但朱贵心里清楚,徐泽绝不会满足于同舟社仅仅是一个商社。 正是因为徐泽的这份勃勃野心和行事莫测之能力,以及同舟社惊人的成长速度,才让朱贵坚定认为徐泽是一定个成大事的人,做御前班直,能成什么大事? 本朝以前,倒是有很多人走这条道成了大事! 只是……朱贵不敢多想。 徐泽知道朱贵在想啥,真的很难见到这个死人脸的“旱地忽律”这么丰富的表变化。 “但我婉拒了天子的征命。” 朱贵的脸霎时变白,差点没被徐泽这话吓死,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天子金口玉言,给予的恩赐,岂是一般小臣能够轻易拒绝的? 徐泽见朱贵如此惊恐,心想不能再逗他了,接着补充道:“天子知我志不在朝,还是授了我宣节校尉修武郎提点登州刀鱼战棹巡检。” “属下恭贺太尉!” 朱贵一本正经作势要跪,被徐泽扯住。 “哈哈,礼和,我不逗你,你也勿要逗我啊!” 修武郎即是原来的内崇班,去年朝廷改制,方改为此称,是武臣五十三阶的第四十四阶,和散官宣节校尉一样,对应都是正八品。 提点登州刀鱼战棹巡检才是徐泽的正式职务,表明任职地在登州,职务是巡海捉贼。 不同于王伦和闻焕章昨的乐观,徐泽看得很清楚,自己的功劳其实不可能封这么“高”品级的官。 不比后世明清,此时官员的品级含金量非常高,新科状元也才初授正八品的大理评事之类的官职,进士第二、第三人初授官就只有从八品的两使幕职官,再后者更次之。 虽然文武有别,武职相对容易作一些,但大宋延续一百多年,各项制度越发健全,即便是天子,也只能以御前班直这种私人卫队的官职相授,才可以把阻力降到最低。 只是,女直之行虽然凶险,但此举不过斥候之事,而且,此行根本就没与女直达成实际意义的盟约,正常况下,能封个正九品就顶了天。 所以,当天子征求自己意见时,徐泽毫不犹豫就婉拒了。 没想到,天子兴致非常高,即使被徐泽婉拒了自己的征命,也未生气,还兴致勃勃地聊起香胰、震天雷之类同舟社出产的新奇玩意,徐泽终于明白天子是真的对自己很感兴趣,也是真心想把自己留在边——好随时为天子制作各种新奇玩物。 这当然不符合徐泽的利益,真要留在东京城,以自己的后世见闻,再召集一帮大宋帝国的顶级工匠,设计一堆新奇玩物,的确没难度,也可安享十几年富贵。 但,女直人已经磨砺爪牙了,自己还能留在东京享受? 徐泽最终说服天子理由有两条。 一是大宋与高丽、女直远隔重洋,两地若有变,信息传递迟缓,靠一般海商无意间得到的零碎消息,容易失真,恐误朝廷大计。而自己此番女直之行未尽全功,心中有愧,愿以行商海上为遮掩,继续为朝廷打探消息。 二是官家雅趣,喜花石,而海上仙山宝岛无数,肯定有奇花异石,徐泽愿为下海官家寻之。 徐泽两条理由一出,童贯当场就附和。 童贯原本的想法是把徐泽收入西军,放到自己眼皮底下严加管束,顺便消化他手下那帮亡命徒,只是天子目前明显对徐泽很感兴趣,而徐泽这小鬼胆子忒肥,真要让他留在天子边,指不定哪天就做出好大事,能把他打发得远远的,当然是最好。 天子其实对徐泽的第一条理由不感兴趣,女直人隔着高丽和辽国,不深入其腹地,得到的消息基本没用,而高丽作为辽国的藩属国,百余年来,因各种原因,曾先后三次四十多年的时间与大宋断交,这样的无信小国,交与不交,意义不大。 而且,大宋北伐,只能是辽国败势已显,其国内彻底混乱之后,到那时,大量北地乱民南逃,还怕得不到辽国的消息? 但徐泽的第二条理由确实打动了天子,他的确喜奇花异石,只是此物的吸引力远不及海上仙山更令他神往,当年秦始皇派三千童男童女入海寻仙,被后人骂了上千年,自己是有为明君,复燕云故土,成祖宗未尽之功业,当然不能做这样的荒唐事,但支持徐泽私下做这等事就不一样了。 天子这些年令人收集花石也是有些经验的,知道徐泽组织商队下海绝非轻易可成,水手、海图,海船、训练等等,缺一不可,由是当场应了徐泽的请求,还金口赐官,并授予徐泽便宜行事之权。 皇帝许便宜行事,当然不可能真就为所为,而且授官也不能只凭天子一句话,徐泽留在东京城,除了 等正式授官手续,还有童贯的进一步指示。 虽然天子不关心女直和高丽人进一步的消息,但童太尉却是非常关心的,怎么可能让你得了朝廷官职后,就一直泡在海上寻什么根本就不存在的仙? 至于,海阔凭鱼跃,不管什么童太尉,出海后,就努力做一个毁邦灭国大海盗? 想多了! 大宋只有朝廷设立市舶司的港口才能发放贸易公凭,海船经发舶港检查登记人员和货物后,直接发往贸易地,回舶时,还必须到原发舶港接受检查抽税。 直接找一个天然野港,进行漏泊? 一则,野港水复杂,大船无法通行,小船载货又有限; 二则,真当大宋的巡海水师是摆设么? 而且,远洋航行极其依赖季风和洋流,一般商队出洋的时间几乎是固定的,上冬下,一年一趟,指望如此僵化死板的航海行商方式传递瞬息万变的战场信息,哪还不得耽误北伐大业? 所以,同舟社的海商船队栖息地只能选在靠近辽国,没有市舶司的港口,明白说,就是钦定走私;而且,由于任务特殊,还必须是武装走私! 这一点童贯心知肚明,天子只了正八品的宣节校尉修武郎,提点登州刀鱼战棹巡检童太尉加上的,目的自然是给徐泽找点正经事,顺便限制他的活动范围,若有事必须超过这个活动范围怎么办?也行,上报太尉府,由太尉府协调。 也就是组建多大规模的船队,划定何处为栖息港,船队何处可以补给,前往何处贸易等等,都要经太尉府协调,一言以蔽之——规模控制住,陆上找得到,海里要打卡,不怕徐泽翻得了天! 处理完“东京报站”积压的事项,徐泽安排朱贵到李邦彦和钱乙宅邸去送拜帖,约定见面时间。 李邦彦为皇帝亲近宠臣,消息灵通,当知道自己目前的况,应该不会拒绝和自己见面,也没必要再拉上王伦做局。 而钱乙已经是老交,这次徐泽特意带回了一些辽地特色药方,包括女直人的巫医方子,巫医也是医,以钱乙如今的医术造诣,已经到了透过现象看本质,探索一切药方背后医理的层次了,相信他肯定喜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五章 定亲 信陵坊,张教头宅。 门户半掩着,徐泽没有喊门,径自走了进去。 “及世?你何时回来的?” 直到徐泽进门挡住屋外投进来的光线,张教头才反应过来。 “就在昨,进京就被留宿在童太尉府内,上午才放出来。” 前番遭遇大变,张教头比起去年明显苍老了,发丝花白,眼袋下垂,皮肤暗淡,声音干涩,神颇有些委顿。 “你都知道了?” “嗯,知道一些。” “哎——” 彷徨、愤怒与不甘等,一切负面绪,都化作这一叹,而后久久不语。 徐泽静静地陪坐一旁。 良久,张教头才回过神来。 “及世,我失态了!” “小侄是自家人,伯父又何必见外!” 徐泽见张教头神伤不可自拔,转移话题,问道:“秀娘姐姐况怎样?” “明就要随那不成器的东西去沧州。” 张教头一直都是笑脸对人,徐泽从未听他对人说过重话,今竟然说出“那不成器的东西”,应该发生了一些徐泽不知道的事,但这些是张、林两家的家务事,张教头自己都没办法,徐泽更不好问。 张教头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主动提起另外一个话题。 “及世,你回来得正好,秀娘我已经管不了了,锦儿年纪也不小,不能再耽误这丫头了,我有意为她寻个好人家。” 张教头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满是期许地看着徐泽。 这个问题太突然,徐泽大感意外。 这怎么好? 其实, 娶亲也不是不行, 但锦儿我还没见过, 是美是丑都不知道! 而且—— “及世,你觉得史进和锦儿怎样?” 啊! 怎样? 还别说, 非常般配! 史进脑子转得慢,即便勤奋好学,转后,刻苦读书,但天天分如此,揣摩人、随机应变上始终是块短板。 而原著中,锦儿总能在危险降临前跑出来,并准确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人物——乱跑的林冲,且一两句话就能说清具体况,这可不是一般的机灵,要知道很多人遇到危险后,就算不手麻脚软,说话也会颠三倒四。 二人若是成了亲,以史进的实诚,肯定不会让锦儿吃亏,而锦儿也能做好贤内助,至少以后不用担心史进犯糊涂了。 “我觉得好,只是此事小侄还需先问过大郎,伯父最好也征求一下锦儿的意见。” 史进被徐泽派到延安去了,这一来一回须得不少时间。 “嗯,不急,本应如此。” “伯父为何会想到要撮合史进和锦儿?” “锦儿自幼在我家长大,老夫视如己出,当然想给她寻个好人家。” 张教头望了徐泽一眼,道:“通过秀娘这门亲事,老夫是看明白了,挑姑爷就要挑实诚人。” 你那眼神什么意思!莫非我就不是实诚人么? “伯父,今后有何打算?” “打算?” 张教头眼中满是迷茫,经林冲案子这么一折腾,他本就神乏心疲,现在秀娘要去沧州,锦儿很快也会嫁人,自己半生所求全都没了意义,这诺大的东京城,哪里是依处? “及世,你是要再劝我返乡么?” “不是,儿孙自有儿孙福!” 徐泽起,打开门,让屋内更加亮堂。 “伯父老当益壮,不应如此暮气!” “暮气?” 张教头这才想到徐泽自辽国返回,又在太尉府待了一晚,进屋半天了,自己竟然完全没想到问问这孩子,这段时究竟经历哪些事,此时再看徐泽站在堂中的拔姿和坚毅面容,茫然发觉徐泽早没了去年初见那般跳脱和迷茫。 “说的好啊,老夫确实有些暮气了。” 张教头起,背着手,走出了门。 “把门锁上吧,陪老夫到状元楼喝几盅!” …… 从五丈河乘船进入梁山水泊不多时,徐泽就收到了快船送来的消息——知寿张县事苏瑾“恰好”行县至康家庄,得知宣节校尉修武郎提点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徐老爷返乡,特请一晤。 徐泽暗自好笑,这苏知县真是个伶俐人,硬是不放过一丝钻营的机会。 虽然去年底苏瑾给同舟社做过手脚,但那事都已经过去了,后来其人也做足了姿态,咱“大人”怎么会不记“小人过”! 而且,总 体来说,苏瑾也算是徐泽的贵人,还是“有功于”同舟社的,双方以后也还有需要合作的地方,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么? 明眼人都知道苏知县这个行县的时机有多么“巧”! 诸州县令为从八品,苏知县其实比徐泽低半品,但本朝以文驭武,文尊武卑,若是早些年,有文官敢如此“恬不知耻”捧武官的臭脚,这辈子的政治前途就全毁了。 只是,如今朝堂风向早变了,堂堂首相当年都可以靠宦官翻,一县父母官行县途中巧遇返乡的“行女直英雄”“天子近臣”,坐一坐,喝个茶什么的,别人还真不好挑毛病。 好家伙! 这苏相公还真舍得放下脸面! 船还未靠岸,徐泽就看到苏知县带着县衙数名吏员和全副仪仗,候在洼西码头上了。 急急跳下船,与苏知县相互见礼后,徐泽就以“知县相公行县辛劳,不敢相扰”,诺“来再来县衙拜会”,打发对方回去了。 本来,张大牛提前准备了一些炊饼,只是苏知县自持份没吃,几个随员和其余差役也不敢吃,一大早就赶过来,在此候了小半,一个个饿得头昏眼花,这会还得走好几里路到下个村子才能吃口饭,但看到骑在骡马上神采奕奕的知县相公,几名吏员皆是有苦不敢言。 郑成是随员之一,刚才徐泽还如往常一样向他见礼,但他如何敢受? 走出好大一段路,郑成还在思索与徐泽交往的所有片段,反复确认有没有疏漏的地方,才发觉每次见到徐泽,都能感受到其人明显的气质变化,不到一半年时间,他就到了自己只敢仰望的高度,真是际遇弄人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六章 分社 徐泽回到梁山,立即召集各职司负责人开会,康仁作为康、张二村的都保正,也受邀列席了会议。 会议主要有两个议程。 第一个议程是各职司汇报近几个月的工作。 综合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是对外安全方面,自香胰产业交给宫里后,同舟社受到的压力锐减,合蔡镇经销点运营平稳,寿张县官吏三个月时间只到康家庄例行巡查了一次,郓州和济州等方面则保持观望态度。 二是人员管理方面,李逵大闹康家庄事件后,同舟社就收紧了入社条件,并在靠近石碣村的位置建立了一个收容点,将一些初加工产业转到那里,人员在收容点通过初审后,才安排到洼西,两次审核过关再送上山,尽管如此,三个月的时间,梁山还是陆陆续续增加了四百多人。 徐泽看了名册,有两个人引起了他的关注。 一个自然是武大郎,这个倒霉蛋在清河老家被乡邻纠缠不过,带着一肚子怨气跑了过来,要找徐泽算账,被张大牛一通“思想教育”后,老实了,暂时被安置在伙房,做事还挺卖力。 徐泽会后私下问了张大牛,才知道原来是武大羡慕大牛梅开二度,娶了个贤惠的浑家,动了心思。 另一个则是陈淳带回来的,姓蒋名敬,潭州人氏,精通数算,人称“神算子”,这人科举落第后,来京东路谋营生,与省亲的陈淳巧遇,二人因为算学上的共同爱好,相互引为知己,得知蒋敬苦无出路,陈淳便力劝对方跟自己来了梁山,目前安置在书院。 三是生产经营方面,火炉市场基本饱和后,销量已经在逐步下降,还出现了几个竞争者,蜂窝石炭因为就近供应合蔡镇,而且从一开始就走的薄利多销路线,影响倒是不大。 五丈河解冻后,放在合蔡镇售卖的保鲜水果,倒是因为物以稀为贵被追捧,可惜存量有限,所得不多。 随着同舟品牌打响,原本不起眼的芦编反而销量大增,根据田异的建议,同舟社在康家庄和小张岭二村下了生产标准和订单,收购后统一印字再送往合蔡镇销售。 四是社规维护方面,有几人违反社规,遵照徐泽留下的“从速、从严、从重”处理方针,朱武下狠手整治,起到了一时的震慑效果。 几日前又出了一个新情况:阮小五偷偷伙同几个人用工分券下注赌博,将自己的工分券输了个精光不说,还擅自抵押了一部分阮小七的工分。 待阮小七回到梁山,得知此事后,苦口婆心劝说无果,气急之下与小五口角,最后撕打起来,被听到动静赶来的牛皋、李逵等人扯开,相关涉事人员已全部禁足,等待徐泽发落。 烂泥扶不上墙! 阮小五上山后的表现,中规中矩都算不上,属于那种吃了上顿不想下顿的家伙,参与扫盲学习的积极性和主动性连李逵都不如。 会议第二个议程:安排同舟社扩张事宜。 这件事很突然,虽然徐泽回来之前,社首即将被授官的消息,就随着女直之行的传奇故事传遍了整个梁山,也有一些猜测同舟社会迎来大发展,但徐泽一回山就部署此事,确实让大家有些吃惊,特别是留在山上这部分人,这段时间渐渐适应了朱武的管理节奏,此时才恍然——还是社首行事果决,雷厉风行,自己这些天似乎有些安逸了。 因为康仁的存在,有些事情在会上讲不清,还有些事不能上会讲,所以,才回梁山情况还未完全摸清的徐泽,不可能直接拿出同舟社扩张的具体方案。 徐泽主要强调同舟社下步的发展方向在登州,总社将整体搬迁,梁山这里留一个分社继续经营,搬迁拟分三步进行。 第一步,由徐泽先带人到预定栖息港划定立营区,协调各方关系。 第二步,迁徙部分人员,建设栖息港。 第三步,迁徙剩余人员。 徐泽要求各职司负责人会后列出本职司搬迁计划,包含人员和物资,哪些要带走,哪些要留下,哪些要调整,都要列出具体计划,明日午时前交朱武汇总,后日辰时前形成完整总方案,再交徐泽过目。 散会后,其余人急着回去处理未手头完成的事项后,就赶紧开始列计划,社首的要求严着呢,别同舟社扩张了,自己却因为计划做得不够认真,被撸下来,找谁哭去? 朱武被单独留了下来,额头全是汗。 虽然到梁山后,他就跟着徐泽学了一段时间的管理,但那个时候,徐泽整天忙着商队的事,自己又是眼高手低,觉得好歹有那么长时间的山寨管理经验,管起梁山来不难。 实际上也确实不难,徐泽走之前都安排好了,他只需负责统筹,处理意外情况即可,这段时间的管理效果也很令他满意。 但徐泽回来后,短短几刻钟,仅仅一个短会,没有批评任何一个人,整个同舟社管理层就立即高速运转起来,朱武才恍然发觉,在他接手的三个月里,这帮人从来没有这么高效过。 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可能真把事情办砸了,内心极度惶恐。 “元洪,你看。” 徐泽打开一张地图,道:“我们下步的栖息港选在这里,制定方案时要考虑这几个方面……” 朱武的心思,徐泽大概能猜到,虽然“神机军师”的名号很唬人,但他的专长在算计人心,管理上也就那回事,一个山贼头子而已,小小的少华山都薅了么久才薅拢,还能指望他能把事情办得多漂亮? 吴用和石秀被留在辽国潜伏,王四和郑天寿再次下海,自己手下目前得用之人就这么些,办事能力弱点不要紧,毕竟生而知之的人只存在传说中,只要有想把事情做好的心,并愿意勤奋学习,坚持反思总结,就肯定能不断提高。 交待完搬迁方案的事,徐泽把地图交给朱武,让他慢慢消化,徐泽带上一直默默站在身后的孙石,径自去了书院。 陈淳刚好没课,陪着徐泽在蒋敬的课上旁听了一小会,就散了学。 蒋敬来梁山这段时间,听多了徐泽这个社首的传奇经历,自然多了恭敬和拘束,只聊了一会,徐泽便断定他和旁边陪话的陈淳不是一类人,同样是书生,但在蒋敬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有一颗不安于平凡的心。 从书院出来,徐泽直接回了“社首房”,孙石在书院找到散学的杨喜,直接领了过来,已经等了一小会了。 杨喜知道徐泽找自己要做什么,这本就是他的“分内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杨喜汇报完这段时间山上发生的事。 “很好,以后你直接对石头负责。” “明白!社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七章 兄弟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 送走杨喜后,徐泽又找来牛皋、李逵等人,详细询问了当阮家兄弟闹别扭的具体况,而后,才独自一人来到足室。 阮小七捧着一本《秋左传》,左眼被阮小五打肿还未消,此时正眯着右眼,对着光,津津有味地看着书。 “社首,你回来了!” 见徐泽过来看自己,阮小七急忙起相应,忽地意识到自己还在闭中,愣了片刻。 “伤在哪儿了?”徐泽关切地问。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 “五郎怎样?” “他终究是兄长,我怎可能下狠力?” 阮小七放下书,朝徐泽抱拳行礼。 “社首!” “有何想法,直接说吧。” 相处久了,彼此的习惯都熟,见阮小七抱拳,徐泽就知道他有话要说。 “人和人不一样,以前小七不懂,现在我知道了,像社首这样的英豪,天生就是做大事的。有的人——五哥这辈子兴许就这样了,我就不该跟他置气!” “小七跟着社首走了这么远,看也看明白了,这世道是真要乱了,小七猜不出社首的心有多大,但我知道,跟着社首就能做大事。” “做大事就好比大海行船,不借力不使力,随波逐流只有死路一条,行得慢了也可能靠不了岸!社首是真英豪,以后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追随你,也肯定会有人跟不上掉了队,社首你不用分心,只管带好头,一时跟不上的,由我们来拉,哪些不愿跟的,就让他们去吧!” “好!明公开处理完他们几个,你就送五郎回家吧。” 阮小七回家待了一天,然后带着阮小二一同上了山。 徐泽正在修改朱武提前完成的方案——太糙了! 可作和执行弹都不足。对同舟社分批转移后,如何维持梁山已有产业规模和其后发展的设想太理想化;忽略了社员作为“人”的社会属,调整人员只论数量,而没有考虑社员的社会关系…… 问题太多,徐泽没打算直接打回去让朱武重新拟写,既有时间紧迫的关系,更关键的是培养人才如同种庄稼,你自己不愿意下大力,就别抱怨无人可用。朱武资质并不差,但精力没用对地方,徐泽计划自己彻底修改后,再交朱武揣摩完善,相信经过几次手把手的帮教后,朱武应该差不多可以用了。 孙石领阮家兄弟进屋,徐泽放下手中的笔。 “二哥,小七,别站着了,坐!” 阮小二有些拘束,徐泽没穿官袍,但上位者之气已成,要知道这位可是堂堂“太尉”,比知县老爷都大的官!阮小二本不是怕官的人,但他是真的怕了自己无法理解的徐泽。 昨听小七讲了这一路的见闻,初听阮小二还很惊奇,后面就已经神游天外了——毕竟,小七讲的东西早就超越了他的想象力极限,虽然说不清楚,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和小七的见识已经隔了无数里,终于理解了为何小五会和小七打起来。 而徐泽,就是给小七带来这一神奇变化的人,上山这一路,他问了好几次小七该怎么称呼徐泽,要注意哪些礼节,问的小七都烦了。 “二哥,社首问你话呢!” 兄长进门就发懵,阮小七忍不住扯了把阮小二。 “徐保正,啊不,太尉——” “二哥怎可如此见外!” 徐泽故作不快状,阮小二赶紧打起精神,口称“社首”。 “我适才问二哥,石碣村旁的流民收容点已经改成了作坊,给流民谋生之外,还能适当盈利,我想交给二哥管理,如何?” “社首,这如何使得!我只是一个粗糙渔户——” “如何使不得?这段时间,石碣村众渔户不就是在你的带领下,子好过了很多么?毋须担心,县里的官吏不会来找事,你只需合法经营,按量缴税,就不会有人为难你。” “好吧,我听社首的。” 收容点当初放在石碣村旁边,确实有就近监视阮小二的考虑,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同舟社即将搬迁,留在梁山的力量不足,对周边各方势力,就必须改变策略,由“打压”改为“团结”。 徐泽对梁山分社的要求是进一步转型,直至彻底洗白,行事就不能再向以前那么激烈了,以后收人的要求只能是越来越严,这个流民收容点的管理压力会逐步增大,梁山人手不足,也管不过来,甩给阮小二这个地头蛇,其实是最合适的选择。 “五郎回家后,况怎样?” 昨经过讨论,对几个违规的家伙,除了鞭打一顿外,还视节严重程度,作出了其他处理,驱逐的就有三人。 , “老实了一些,爬在上养伤,跑不了。” 终究是自家兄弟的丑事,阮小二说起来都觉得不好意思。 “二哥,长兄如父,对五郎,你还要多关心啊!” 阮小二重重的点点头,道:“社首放心,我今天上山,就是跟社首做个保证,小五的事,绝不敢再让社首费心!” 阮氏兄弟以前虽然算石碣村渔户中的上等人家,但毕竟收入不稳,三兄弟也都没有精打细算过子的习惯,都是苦哈哈,大哥不说二哥。 彼时,让既没道德表率,又无经济掌控权的阮小二管住阮小五,确实强人所难。 但如今况已经不一样了,阮小二有了弓鱼的进项,浑家张氏又是个会持家的,半年时间过去,已经有了小有积蓄。 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好子就在眼前,阮小二自然也在考虑怎样把家业做大,好子过持久,对遣送回家的阮小五,他是不得不管,也不能不管。 送走阮小二,忙不多时,褚垠又带着金大坚和萧让上了山。 他们两人算是济州城的小能人,业务上多有合作,比较默契,以前也都接过同舟社的一些活,勉强算是熟识,如今徐泽份显赫,派人来请,二人片刻不敢耽误,放下几件手头的事,就跟着褚垠急急忙忙上了山。 徐泽找他们两个来,是为了刻碑的事,这次女直之行,有九名保丁护卫把生命留在了辽国,征得他们家人同意后,徐泽计划组织一个招魂仪式。 徐泽向萧让说了自己要求,然后就让周畀、阮小七等几名亲历者补充完善九人的事迹,当天晚上,萧让写就一篇碑文,徐泽看过,比较满意,稍微改动了几个地方,就交由萧让和金大坚定稿刻字。 …… 两后,天蒙蒙亮,斜风细雨。 康家庄村口,商队年初开始出发的地方。 牺牲保丁的家人面朝北方,轻声呼唤各家故去子弟的名字,北上商队剩余之人则在徐泽的带领下,如当出发一般,肃立其后,中间空余的位置,被九个穿着死者服饰的稻草人替代。 旁边,四名道士敲着钟磬铙钹,嘴里念念有词。 “湛湛青天紫云开,朱李二仙送魂来。 …… 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后面两名道士随即念诵咒语,不停摇动招魂幡。 商队众人跟着高呼:“罗船儿来呀!黄三儿来呀!季田来呀……” 康家庄的村民昨就得了通告——今天大早梁山生魂回山,村民都在家老实待着,不要出门冲撞。 康狸的胆子很大,一直趴在自家漏风的窗檐上,看着村口发呆,天还未大亮,看不真切,但远方隐隐飘来凄凉呼喊还是感染了他。 自己记事至今,家里先后死了四个亲人,从没做过任何法事,都是草草安葬,不知这些没有享受过法事的亲人,在地下是否能安息,他心底突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同舟社要是招人的话,自己一定要报名,哪怕是死,也值了。 梁山,码头直至后山,众人列好了队,迎接遗落在外的“亲人”回山,待招魂队伍经过边,再默默跟上。 葬完稻草人,迎接九人令牌进刚刚修建的义烈堂,徐泽在堂前,宣读了萧让起草的《九人义烈记》,随即向所有人发表了一个即兴演讲。 “今天,我们齐聚在这里,为同舟社的义烈招魂,并请他们入义烈堂以飨香火,这是同舟社成立来的第一次,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去年的今天,我们还是水泊亡户、乡野流民,食不果腹,朝不保夕,随时都有冻饿倒毙之虞。一年不到,我们就衣食无忧,成了周边主户都羡慕不已的体面人!” “这一切的改变,并非老天爷恩赐,也非徐某人施舍。这些,全都是你们自己用双手、用命拼出来的!” ……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为同舟社的一员,为同舟社的壮大而死,就是重于泰山!” “梁山是我们同舟社事业起家的地方,就是我们的根。” …… “以后,还会在此建一座义烈阁,让所有入阁的义烈永飨香火。” …… 徐泽以“同舟不倒,香火永续”结束了演讲。 众人受到感染,跟着大呼。 “同舟不倒,香火永续!” “同舟不倒,香火永续!” , , , , , , ,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八章 教头 沧州,柴进庄子。 前院一阵闹腾,只因庄主人柴大官人刚刚又结识了一位真好汉——刺配沧州牢城营的东京八十万军都教头林冲转道来此拜访庄主。 柴进携住林冲的手,直请行到厅前,二人再叙礼。 “这是内,娘子,来,见过大官人!” 林冲向柴进介绍自己娘子张氏。 “啊?见过恭人,请恕可适才怠慢之罪!” 刚才在庄外,柴进就已经注意到林冲后的女子,模样依稀可以看出有几分清秀,只是其人着粗布衣裙,连里风吹雨淋,衣裙颇多污损,且不施粉黛,难掩憔悴面容,柴进只当是林冲的婢女,心下还叹“八十万军都教头就是不一样,刺配边州还要带上惯用的婢女”,没想到此女竟然是林冲的娘子,赶紧请罪。 林娘子倒是落落大方,行了个万福,道:“大官人勿要客气。” 林冲也意识自己在庄外忘了介绍自己娘子确实有些不妥,赶紧道:“是人失礼在先,请大官人责罚。” 柴进到底应付了多了这类场面,很快就想到了办法,道:“林教头勿要客气,我观恭人神色疲累,不如由可庄内的健妇领恭人先去客房休息?” “怎敢如此叨扰大官人!” 林冲还谦让,被柴进止住。 送走林娘子,二人来到客厅。 林冲再次郑重施礼,道:“微林冲,闻大人名传播海宇,谁人不敬!不想今因得罪犯,流配来此,得识尊颜,宿生万幸!” 柴进道:“可亦久闻教头大名,不期今来踏地,足称平生渴仰之愿!” 二人又再三谦让,林冲才坐了客席。 两名跟着林冲的押解公人也一并坐下。 两人都是会来事的,在东京城就得了朱贵银钱,又被明确告知会有人“暗直跟随,因此,两人一路上对林冲夫妇都很客气,枷都未让林冲戴,在官道边酒店,几人听了柴进招纳流亡的消息,林冲提出要来拜庄,二人也未阻拦。 柴进唤庄客叫拿酒来。 不多时,数名庄客托出一盘,一盘饼,一壶酒,又一个盘子上叠着一匹布,还有一个盘子托着一斗白米,米上放着十贯钱。 柴进面色不渝,喝道:“村夫不知高下!教头到此,如何恁地轻意!快拿回去,先把果盒酒来,随即杀羊相待,快去整治!” 林冲起谢道:“大官人,不必多赐,只此十分够了。” 柴进道:“休如此,难得教头到此,岂可轻慢。” “大官人,今庄上来了哪位好汉?” 二人正话间,一条大汉从后院大步走了过来,林冲扭头去看,只见那人躯凛凛,相貌堂堂,眼寒星,眉如刷漆,脯横阔,语话轩昂。 林冲为都教头,阅壮士无数,一眼就看出此人手撩,且在柴进家中出入自如,份定然不一般,连忙起,急急躬实礼道:“林冲谨参。” 那人还礼,道:“林冲?大官人快请引荐。” 柴进指着林冲对那壤:“这位便是东京八十万军都教头林武师林冲。” 又指着那人对林冲道:“这位乃是清河县好汉武松武二郎。” 武松听到对方是“八十万军都教头”,顿时来了兴趣,道:“在下就好比斗,林教头既是八十万军都教头,定是好手段,可否较量一番?” 柴进一听武松这话就皱眉,自从上次得了徐泽、王伦几饶言语,自己对其后投奔自己的武二郎就格外上心,每好酒好伺候着,要这人初入江湖,也算子单纯,不难相处,但唯二点不好,一是好比斗,二是酒后无校 庄内但凡会点功夫的,无不被其比斗过,而且武松下手全没轻重,以至于如今很多庄客们听到武松提及“比斗”二字,腿就打颤。 柴进其实也想看林、武二饶比斗,顺便称量一下林冲的斤两,但那史进、洪安比斗和其后发生的一系列事,给自己留下的心理影至今还未消退,若再斗出个什么岔子,可真就是自己找事了。 庄客棒出果盒酒来,柴进担心武松酒后闹事,但此时却是不能再赶他走,心想着武松酒量很好,让他少喝点,应该不会有事。 柴进起,手执酒杯,道:“二郎勿要心急,林教头远来劳顿,且先吃些酒。” 五人边就着果子喝酒,边聊些江湖见闻。 两个公人自知份尴尬,只管喝酒陪笑,都不插话。 武松出了清河,一路跌跌撞撞跑到沧州,平里讲来讲去的,基本都是他在清河打饶事,自己都烦了,也没啥好讲的。 林冲为体系中人,原本对江湖琐事就不感兴趣,此时见柴进庄上的“贵客”武松都不怎么发话,更是有心藏拙。 只剩下柴进一个人高谈阔论,讲着讲着,就讲到了同舟社过沧州北行之事,林冲当然知道和自己岳父交往甚密的徐泽,只是以往全没在意,此刻听柴进讲起,才知道那人竟然如此奢遮。 貌似徐泽回京后得了恩赏,自己刺配离京那,徐泽还陪着张教头送过自己夫妇二人,自己当时并未注意,现在回想,才记起一干公人对徐泽甚是恭敬,林冲心底仿佛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随即接过柴进的话茬,讲了不少自己往与徐泽的交。 二人有了共同的聊话题,聊得入巷,倒是把一旁原本兴致颇高的武松晾了起来,随后,庄客整治好了酒席,几人移座,武松皆只顾独自喝闷酒。 不觉红西沉,一桌酒菜吃得差不多了,柴进、林冲二饶话题已经转移各地名吃和好酒上。 “哐啷!” 忽地听到摔碗声,柴进和林冲扭头,发现不知何时,喝闷酒的武松已有了几分醉意。 “让你们装贵人拿腔作势。” 武松起,一把掀翻酒桌,林冲反应快,及时闪到一边,两个公人和柴进反应慢了半拍,汤油酒水溅了一。 “哈哈哈!” 武松指着柴进脸上的头上的菜叶狂笑。 又指着林冲:“你这厮,都刺配了,还如此拿捏份,一口一个‘都教头’,朝廷啥时改的制——人犯刺配期间还可以做官么?今就让我看看,你这‘八十万军都教头’究竟有几斤几两!” …… 延安北,土门山。 树林内,一名大胡子壮实军汉仰着头,焦急地问树上的人:“楚四,看到没有?” “还没有,俺估摸着还得——苏格,你做甚?这树可受不住你这么大的个子,快下去,快下去!” 宋夏两国持续百年拉锯战,为了防止敌军匿踪潜入或伐木攻城,边境一些重要节点上的很多树木稍大就会被有组织地成批砍伐。土门山就是这样的节点,是以,找到一棵可供攀爬眺望的树都难,也就是楚四子敏捷个子,这棵树才能勉强承受得住。 苏格爬了几下,树就晃得厉害,不得不放弃,骂道:“你他娘的,明知道马不行,还催那么快,怎不摔死你!害洒家也被绊倒,可怜洒家那匹大青骢!” “不催快点?不催快点,吃都吃不到乎的!就哪十二个夏狗,都不够登哥和五哥出汗的。别可怜你那匹杂毛骡子了,等登哥和五哥砍了夏狗,还怕没好马?” “你倒是得轻巧!要是没得马,洒家下次就骑你出阵!” “嘿!回来啦,回来啦!” 楚四在树上稍微一,就跃到地上,随即向山下狂奔。 “有马了,马来了,哈哈!” 王进和韩五浑浴血,带着八匹马和一堆人头回来,苏格和楚四迎了上去。 王进丢给二人各一匹马,顺手摘下楚四的水囊,猛灌几口。 “跑了一个,是个好手,还顺带抢走走了两匹马,你们快走,狗子的大队很快就会来!” “承局!为甚?” 韩五反应很快,没提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现的西夏探子,而是追问道:“你不跟俺们一起回去了” “不瞒三位兄弟,我真名王进,本是前司教头,只因恶令帅高俅,才躲到塞门寨避乱。前几,我徒弟已经寻来,为我谋了一个好出处,此番要走了,承蒙诸位兄弟这些时的款待,异又缘再会!” 苏格、楚四愣住,王进这般有本事又低调随和的节级,简直是西军中的一汪清泉,起初众人还极不适应,待相处的久了,才知道这饶可贵,没想到这才相处熟识,竟要走了。 楚四反应快,道:“承局,俺嘴,以往没少损你,你大人有大量,不跟俺一般见识,但俺心里是真服你的!真的!” 苏格一张黑脸涨得发紫,憋出四个字:“洒家也是!” “哈哈,都是生死兄弟,何必客,来山水相逢,再叙兄弟谊!” 王进完,向二人各抛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苏格和楚四立即兴奋的一把抱住,熟练将其的栓在腰上。 “这四颗留给你打点上下。” 王进将挂着剩余四颗人头的战马一并交给韩五。 “兄弟,你知我轻易不理闲事,但血战之谊,听我一句劝——莫要执着于匹夫之勇,吴下阿蒙读书三都能让人刮不相看,闲时多读一些书,莫要误了你这将帅之姿!” 王进完,调转马头,径直奔南而去。 直至王进消失在视线内,韩五才驱马回头,对还愣着的楚四和苏格喊道:“走了,还愣着做甚!” “哎,来了!” 楚四偷偷对苏格道:“嘿嘿,五哥眼红了!” 苏格抹了把脸,骂道:“笑个鸟,洒家也是!” …… ps:政和三年定制,恭人为中散大夫至中大夫之妻封恭人,林娘子是没有这封号的,各位书友就当这是此时惯用的“太尉”“相公”之类的称呼习惯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九章 登州 “维二十九年,时在中,阳和方起。皇帝东游,巡登之罘,临照于海。……六国回辟,贪戾无厌,虐杀不已。皇帝哀众,遂发讨师,奋扬武德。……群臣诵功,请刻于石,表垂于常式。” 徐泽站在之罘山上,视线从已然有些模糊的始皇帝石刻收回,放眼山下的之罘湾。 平静的海面上,阮七、熊蒙和蒋敬正划着三艘船,仔细测量记录湾内水深数据。 徐泽视力甚好,从阮七、熊蒙二人提绳比划的次数,就能看出刚才测量的一片水域水深均在三丈以上。 这里名为之罘湾,是童太尉划给徐泽所部的栖息港,上午徐泽特意寻问了附近老人有关此处的潮汐和季风、雨量等况,现在有了实际水深数据,他已经能够确认,这里确实是一处极佳的自然港,水文条件极好,稍加建设即可使用。 实际上,秋时之罘湾即为诸国五大港口之一,唐代以前,新罗商人、本遣唐使、学问大僧等,大多由之罘湾、登州港等地登陆。 但大宋立国后,由于疆域狭,登州三面环海,直面高丽和辽国,为防辽人和高丽人跨海相击,朝廷乃主动收缩防御。 敕令“客旅商贩不得往高丽、新罗及登、莱州界,违者并徒二年,船物皆没入官”,熙宁后,甚至将京东东路沿海皆划为“海地分,不通舟船往来”。 朝廷只保留登州蓬莱和刘公山两个港口以作军用,放弃了夹在两港之间的之罘湾,并回迁了大部分居户。 百年沧海桑田,之罘湾因为多年未行大船,不能盲目相信古籍介绍,一些基本数据,还是要亲自测量。 不得不承认,童太尉为人大气,只要能为他实心办事,绝对舍得放权,这点比起梁子美相公豪爽太多了——当然,前提是忽略近在咫尺的平海、安海两营水师和宣毅、武卫、威边、安东四营马步军,以及平海、橙海两营弩手这些登州的驻军。 修建码头和营地非一之功,徐泽也不可能一次拿出这么多钱来建设大工程,目前只需圈好地,建起一个框架就校 之罘湾这么优越的地理位置,周边肯定不缺百姓,但失去商业港口地位后,官府又出于防止敌国细渡海和本国百姓私煮海盐等考虑,制定了诸多限制措施,周边百姓面临着和梁山亡户当初一样的窘境——鱼获捞上来,却赚不到钱,哪怕海鱼有盐,晒干后更易保存和运输,但官府怎么会想不到“咸鱼税”? 徐泽在拿出炭笔,对照实际地形,在地图上圈出一个不规则的区域,对负责初期建设的梁义吩咐道:“所有的连接点全部埋上界碑,圈内的百姓听其自便,愿意迁走的,帮他们盖好新房,不愿离去的,我们以后招工、招募水手也都用得着。” “但暂时不要招募他们,我们是外来者,目前人也少,不能只靠官面份压制。先期自己的住的营地必须自己人建,让这些人长长见识,看看什么是同舟社速度和标准!” “明白!” 梁义望了一眼还沉醉于观摩始皇帝石刻的萧让和金大坚二人,问道:“社首,他们两人如何安排?” 徐泽咧嘴笑道:“你放心大胆的用,他们都是聪明人,愿意抛家弃一路跟我们过来,始皇帝石刻只是个由头,肯定是想作一番事业的,你越压担子,他们反而越高兴,等这边的事做完,我相信他们就会主动接亲眷过来,并请求加入我们同舟社的。” 徐泽又吩咐李逵道:“铁牛,喊阮七、熊蒙上岸。” 今得到的基本况,已经能够徐泽作出正确判断了,具体的水文数据,由蒋敬带着人慢慢测绘,阮七和熊蒙还有另外的事。 …… 登州州治蓬莱县。 安顿了之罘湾初期建设的人员后,徐泽带着阮七、熊蒙和大半个的水营队员返回了蓬莱县。 登州兵马钤辖马政在自己的衙署前,亲自迎接燎门拜见的新任登州刀鱼战棹巡检。 “末将徐泽见过钤辖!” 马政一把抓住徐泽的胳膊,上下打量,赞口不绝。 “哈哈,徐巡检国之俊才,今得见果真不凡,快屋里请!” 徐泽也在打量马政,此人年过四旬,材高大,面相英武,眼神坚定,语声昂然,行动干练,一看就是个极富行动力的人。 二人行到厅内,分宾主坐下。 徐泽拱手行礼,道:“末将出草莽,不知官场规矩,之前心忧公务,直接去了之罘,幸得旁茹拨,方知此行冒失,还望钤辖恕罪!” 马政毫不在意地挥手,道:“徐巡检客气,你我分属不同,本无统属关系,老哥痴长几岁,称你表字如何?” “钤辖抬举,末将岂敢不从!” 下官拜见上官,当然不可能大咧咧的直接敲门,徐泽之前投的拜帖上就有表字信息,自不用再报一次,但马政对自己的明显过了头,徐泽心下思量,对方到底图什么。 “太尉早已下令,着我务必予你部方便,我辈武人,当直来直去,及世若有所需,但无妨!” 徐泽起,再拱手,道:“末将还真有一事想求钤辖——朝廷许我组建水师捉贼,然末将手下只有一些弄船的梁山渔户,海船都不曾摸过。” 马政接话道:“你想借调船熟手?这有何难!要几个?直接!” 果然不似表面这么直爽,都知道抢答啊! 徐泽面露难色,自嘲道:“末将如今连艘海船都没有,如何练?末将的意思是,能否许我部在安海、平海二营随营培训一段时?” 海船与内河湖泊船只的构造和驾船技巧区别很大,阮七和熊蒙在梁山泊驾着船可以随意纵横,但换到大海上,不经过长时间的专门培训,给他们一艘大海船,配上相应的水手,他们就能劈波斩浪,纵横四海? 就算花钱让手下人在民用海船上学习,也受出港时间影响,周期太长,且民用船和战船的区别很大,即使学成了,有了战船,还得花时间再练。 要学,就直接在水师战船上学,别看大宋水师这些年貌似没有啥能拿出手的战绩,但传承自五代的水师,毕竟还是有很多积累数百年的经验,不上传,没人教的外行人是很难参悟的。 当然,阮七和熊蒙都清楚,社首将要派他们到蓬莱和刘公山官军水师的目的,不仅仅是学习驾船这么简单。 马政显然也有这方面的顾虑,是以刚才抢答,此时更是面露难色。 “这?要,都是朝廷官军——” “钤辖放心,我部一应开支自给,另外——” 徐泽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缓缓推向马政。 马政从盒子与桌面的沉重摩擦感,已然猜出盒中之物,将锦盒推了回来,失笑道:“及世,你这可就见外了!罢,此事我了。” “老哥正好有事需向你请教!” 马政拱手道:“登州乃防御重州,直面高丽和辽国东、南两京道,贤弟此番行辽,又经高丽返回,可否为我讲讲两国形?” 大宋朝堂四处漏风,已经结束的同舟社女直之行根本算不上绝密,但朝廷尚未拿出对辽作战方案,马政作为大宋好武将,也不应该对此事过度关心。 徐泽略一思索,大概明了马政的意思,道:“末将行辽时短,走马观花,哪及钤辖常镇登州,了解得更全面?如今辽国局势不明,想来朝廷暂无北向之意。” 见马政颇为失望,徐泽接着道:“但女直之势已成,辽国迟早要乱,末将以为,朝廷若有意北伐,当先与女直人结盟。女直势力遍布辽国东京道,彼辈若有真有实力与辽国争雄,当会先取东京道。届时,登州就可直航女直人之势力。” “女直人起于蛮部,信奉实力为尊,朝廷若想与彼辈结盟,当不会只用文官,必得一了解女直形,且品阶、帅范、姿容皆上上之人,方可震慑蛮人。” 到此处,徐泽放肆地上下打量马政,笑道:“末将浅见,真想不到这满朝将帅,有谁比钤辖更合适!” “哈哈哈!及世果然是我辈中人,我就喜你这爽利子!” 马政听出了徐泽的言外之意,眼前这人虽然官位不高,却是个可以直达听的人物,而且在行女直之事上,有不可替代的话语权。 得了徐泽的“准信”,马政立即化被动为主动,道:“及世来我这里之前,可曾拜会知州王相公?” “不曾。” 徐泽坦言道:“末将不知官场深浅,恐有失礼处,特来钤辖这里先请教!” 马政摇头道:“不妥,你应该先去王相公那里的。不过,也无妨,王相公是太师一脉,你即便去了,他也不会见你,但仍需投帖,不可耽搁,你这就去。” “谢钤辖提点!” 徐泽这次是真心感谢,官场上话只讲三分,马政对自己已经是很实诚了。 “末将去了王相公处投了帖,还要不要去田通判那里?” “不用!通判是个无用酸儒,大权全在王相公之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十章 布局 徐泽从登州返回时,张教头已经带着锦儿来梁山几日了,史进也在昨天赶了回来,今日便被张教头薅住,以整理屋子为由,使唤史进和锦儿一起做事。 “你们把这桌子挪动到那里。” “不对,别挨墙太近,再过来点!” “哎!我说史大郎,看你平日里舞枪使棒一身的劲儿,怎的今日挪张桌子都脸红脖子粗的?” “俺,俺肚子不舒服!” 史进涨红了脸,捂着肚子就往外跑。 “噗!咯咯——” 身后传来锦儿愉悦的笑声。 徐泽其实早到了,在院子外偷听了一会,听到史进临阵脱逃,赶紧进门,差点和史进撞个满怀。 “怎的?见到啥了?” “哥哥——” 史进见到徐泽,如蒙大赦,立即委屈地喊了声。 徐泽一看这情形,就猜出史进的心思,把他拉到一边。 “锦儿小娘子美不美?” “美!不美,不不,俺不是那意思——” 史进越说越急,一张银盘大脸涨得绯红,额头都冒出了斗大汗珠。 “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郎今年已经二十一,该成亲了。” “可是,可是哥哥还没成亲,进怎敢,怎敢?” “有何不可?你莫非觉得以我如今这身家,讨不到好娘子?” “当然不是,俺——” “别俺俺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徐泽“蛮横”地替史进定下人生大事。 “嗯!俺听哥哥的!” “那好,你进屋去回复张教头后,再跟我来。” “俺——” “伯父,大郎随我办事去,晚上让锦儿整治几个好菜,我们来喝酒。” 徐泽无奈,到院门外喊完,就带着史进到了自己的住处。 “师父那边的情况怎样?” “师父看了信,没提梁山,只是问了我们到辽国这一路的情形,师父让我先回延安,让我取了婆婆灵位和家中物事,他说随后就来。” “嗯,估计师父很快就会来了。” 自己这师父行事果断,一旦看明白的事,绝不拖泥带水,说来就肯定会来。 当初,王进得知因为“学使棒”,差点被父亲一棒打死的高俅成了自己的,应该具备操作的空间。 但经历女直之行,了解了曷懒甸之战的始末,徐泽对高丽这个国家有了新的认识。 曷懒甸作为高丽北方边境之外的化外之地,出兵、运粮皆极不方便的情况下,高丽人都能举国发动,与女直人血战数年;处在其眼皮底下,且已改郡置县的耽罗岛,高丽人又怎会允许其他势力染指? 真要是失了心,去占领耽罗岛,相信女直人肯定会支持徐泽——有疯子招惹高丽,为女直人分担压力,当然要支持! 但,且不说徐泽站在根本不具备这样的实力,即便有,也要做好忍受高丽人不死不休的缠战,即使最终打赢了高丽人,也极有可能错过了即将上演的历史大戏。 还有一处——琉球,但其地相对较远,且岛上早有王国,徐泽这点人不一定打得赢,打赢了也很难同化对方。 最后,只能回到台湾上,但台湾也不是那么好开拓的,甚至于此时能不能开拓都是问题,也不知王四和郑天寿两个怎样了,希望他们能给自己带来好消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十一章 疯医 淮南东路泗州州治盱眙县。 “社首,刑场就在前面,俺,俺能不能不去?” “你怕?” “不是!俺,不对,俺是有些怕——” 徐泽在梁山仅仅待了一晚,处理完之罘湾建设的后续事项后,就带着李逵和熟悉两淮地理的王英南下,第一站便是盱眙。 没想到徐泽了此行要见的人,一向胆大无忌的王矮虎却怂了,反倒让徐泽来了兴致,朝李逵使了个眼色。 “瞧你那怂样,怕个鸟!”李逵一把拽住王英就往刑场走。 自古惯例,处决人犯都是在秋冬进行,即所谓“秋后问斩”。 对此,儒家还有一理论——“王者配,谓其道,有四时,王有四政……庆为,赏为夏,罚为秋,刑为冬”。 其实,根本原因是因为秋后,常年劳碌的百姓才有闲暇观刑,此时处决人犯,才能让更多的人受到“教育”。 但对一些极恶之徒的处决却不在此列,盱眙刑场近处决的便是此类刑徒,徐泽三人赶到刑场时,现场已经围满了人,站在外围根本看不真牵 徐泽赶时间,没提前拜访本地官员,又未穿官袍,当然不可能有人给他让道,还好有李逵在,让他只管推着王英在前开道,被挤开的人扭头想骂,只看一眼这啬造型,就老实闭了嘴。 徐泽并未挤到最前面,以其高优势,稍微靠前的位置就够看清具体况了。 只见刑台的刑架上绑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不!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只能是可以看到人形模样的生物。 一具的双臂只剩下主血管相连的少许肌,另一具大腿以下则是同样形,其中一具的口已经被剜开一个大洞,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其心脏还在缓慢跳动——这就是传中的凌迟极刑! 两名行刑刽子手旁站着一位精瘦老者,正端着一副画板神专注地画着什么,两名刽子手则侍立一旁,等待老者画完后,再在其指定的部位,按老者的要求,心翼翼地割出下一刀。 刽子手每割一刀,围观人群就跟着叫好。 王英个子矮,挤在人群中看不到,听着叫好声,忍不住央求李逵举他也看看,待被举起,看到了刑台上的精瘦老者,王英又惊恐莫名,拼命挣扎着要下来。 徐泽拍了拍旁一位呼喊最为积极的汉子,问道:“敢问兄台,受刑之人是何人?为何要受此极刑?” “受刑的本是夫妻,在孟州十字坡开了家黑店,不知杀了多少过往的无辜旅人——嘿,好!杨太医端是好手段!” 那汉子跟徐泽讲解,还不忘盯着台上叫好。 “孟州官府去年捉拿他二人,走了消息,让这狗男女跑了。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两男女跑哪不好,偏偏要来咱们泗州,还落了网。” “嘿!这两该死鬼,昨还有劲哭嚎,今嗓子已经哑了,这下,也只有有杨太医有这手段,让他们生生受这千刀万剐之痛,还不死,好——” “大哥,那作画的,可是杨太医?” 李逵清楚徐泽来茨目的,心中早有答案,但看到刑台上的一幕,仍不敢置信,不是“医者仁心”么,这老先生看那两具人体的眼神哪似看活物? 李逵忽地觉得后背发凉,难怪王矮虎这么怕他,乖乖,自己还背着人命,要是落到这杨太医手里,还是别,趁早自己结果了命为好! “不是杨太医又是谁人?杨太医真是当世华佗,我家老父的肠痈便是太医施刀治好的。” 那汉子自是不知李逵的想法,兀自讲个不停:“嘿嘿,这狗男女虽造了大孽,但在杨太医手下走上这么一遭,能助太医医术再进一层,也算是积德了。” 根据这汉子的讲解,徐泽三人乃知道,这场凌迟之刑已经持续了三,中间还给人犯喂过汤水,晚上众人休息,人犯要拉回去用药水泡起,杨太医也在台上坚持了三,白累了就在旁边椅子上坐片刻,非常辛劳。 徐泽知今不巧,恐难与杨太医会面,对活片生饶把戏则不感兴趣,便退了出去,寻了住处,安排王英到杨太医宅投贴送信。 前番在东京城,体已大不如前的太医院丞钱乙看了徐泽辛苦收集的药方后,喟然长叹“不假年,见方恨晚”,当即命长子抄录了药方,并修书一封,请徐泽将信和药方带给家住盱眙的杨太医。 这位杨太医名杨介,字吉老,出世医之家,十年前曾为太医。 时,子赵佶脾胃不适,一众太医秉持“运气巡方”的理念开方用药,久治难愈,最后被反对运气之的杨介以中汤冰煎治愈,因为此事,杨介在太医院颇受同僚排挤,唯与钱乙交好。 据此人行事不拘成规,为精进医道,常行仵作、刽子手之事,不计声名,近于疯痴,是以影疯医”之名。 杨介从太医院早早致仕返乡后,请得知州恩准,凡处决人犯,必剖其腹,察验脏腑,整理订正了正益十二经图,撰成《存真环中图》,是钱乙此生唯一佩服的同僚,对他极为推崇。 徐泽吃完晚饭,一厮就寻到徐泽住宿的酒店,言太医杨介有请。 杨太医宅,书房。 “子徐泽见过吉老先生!” “修武郎如此客,可是要折杀老夫啊!” 杨介连指导施刑,话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但回家见到钱乙的私信,立马召来徐泽。 “仲阳兄近况如何?” “不太好,精力大不如前。” “哎,难怪仲阳兄在信中言及大限,老夫也该回东京看看了。” 杨介稍稍调整绪,拱手道:“老夫还要感谢你有心收集的药方,另辟蹊径,非常值得研究。” 徐泽赶紧还礼,道:“举手之劳,当不得吉老先生谢。” “修武郎此番找老夫,恐不止送信吧?” “子被朝廷委以巡海之责,后必会深入蛮荒海岛,恐彼处多瘴疠和瘟疫,想求吉老先生为子开几副药方,以护周全。” “哈哈,修武郎莫要羞煞老夫。” 杨介自嘲道:“瘴疠、瘟疫之难,千年以降,无人能解,老夫只是‘疯医’,却不是‘狂医’,这方子,老夫开不了。” 徐泽并未失望,受限于观测手段的不足和理论上的偏向,古人误以为湿地区高发的恶疟疾等传染病是因瘴气所至,乃称瘴疠。 莫此时,数百年后,疟疾都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恐怖疾病,杨介不能治很正常,但若当世,有谁能破解这个疾病,必“非吉老莫属”——这是钱乙的断言。 “子斗胆问一句——吉老可曾解剖过瘴疠的尸体?” “有!” 杨介毫不在意的徐泽的直白,反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钱乙在信中,可是推崇过徐泽虽不通医理,但常有出人意料却发人深思之语,是以杨介见徐泽此问,马上想到了自己解剖中发现的一些疑点。 “子只是一些推测,当不得准,胡言之处,望先生勿怪。” “嗯!请讲。” 杨介坐在椅子上,子前倾,疲惫之态一扫而去。 “子以为,人之所以得病,无外病从口入、病从鼻入、病从体表入三种。” 徐泽一张嘴就是不符合中医理论的外行话,但杨介不以为意,仍是听得很认真。 “瘴疠源于瘴气之已久,算是‘病从鼻入’,却一直无对症之方,哪可否从‘病从口入’‘病从体表入’入手施治?” 杨介琢磨着徐泽的外行话,猛拍大腿,道:“瘴疠若是源于瘴气,死者气管、肺泡必先受损,若是病从口入,肠胃必有异常,然我解剖所见,尽皆脾大,却少有肺肿,未见肠烂。如此来,瘴疠病因,当是病入体表所至?” 徐泽点头道:“子猜测,瘴气多发之地,必是湿之所,彼处必多——” “蚁虫蛇蚊!” 这句话却是杨介抢答的,其人霍然起,在屋内转了几圈,越想越兴奋,当即唤来幼子杨绍能,令其备车,准备进京与老友道个别,探讨一下瘴疠之症,然后就直下广南,实地考察研究对症之策。 把杨绍能吓得够呛,苦苦哀求。 徐泽也是被这疯老头吓了一跳,杨介已经七十好几,这要是在广南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罪过岂不是大了? “吉老先生德高,这些年应有不少如意弟子,‘有事,弟子服其劳’,何不择几名弟子代行其事?” 听了徐泽此言,杨介终于冷静下来,给杨绍能了几个名字后,又邀徐泽坐下,躬施礼道:“此事若成,我代下苍生谢过修武郎!” 徐泽哪敢受这礼,赶紧起让到一边,又被杨介按住,生生受了其一礼。 “修武郎公务繁忙,老夫年事也已高,难以常听指点,但老夫还有一名弟子,尽得真传,定可佐修武郎成事!还请稍等片刻,我这就修书一封。” 杨介完就拿墨,徐泽赶紧抢过砚台磨墨。 一刻后,杨介写好信,封好口,交给徐泽。 只见信封上六个字——吾徒道全亲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十二章 南北 明州州治鄞州县。 徐泽、李逵、王英和安道全四人在旅邸住下的第三,收到徐泽留下的暗号,王四就匆匆赶了过来。 “哥哥——” 四个月未见,王四绪明显有些激动,见面就大礼参拜,语带颤音。 “不凡?” 徐泽一把扶起王四,眼前之人面色蜡黄,嘴唇泛白,眼眶下陷,体单薄,较印象中的王四似乎了一号。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啥要紧事,只是水土不服。去年冬来时,气尚且寒冷,没甚事,了后,不知吃了啥不该吃的东西,上吐下拉,在上躺了好几,俺,俺还以为再见不着——” 到动处,这个一直稳重坚强的汉子眼眶已经湿润,他没告诉徐泽的是,况危急时,自己几度昏迷,期间醒转后,都央人写好了遗书。 “好兄弟,受苦了!” 徐泽一把搂住王四,让这个独在异乡的汉子尽宣泄自己内心压抑的孤独和悲伤。 待王四调整好绪,徐泽才喊住在隔壁的李逵:“铁牛,快去请安大夫来。” 几前,徐泽带着杨介的书信到江宁府招揽安道全,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这安道全就是个官迷,看完杨介的信,知道徐泽的份后,当场就决定抛家弃业,立即收拾行装,准备立即跟着徐泽南下,还是徐泽让他缓一,安顿好家室再走。 安道全跑着过来,认真检查了王四的况,开了药方。 “太尉,王哥肝脾受损,尚留有一些隐疾,但不打紧,只需服用此方,半月内即可痊愈,以后注意饮食,当无大碍。” “有劳无拘兄!” “当不得,当不得。” 安道全很有眼色,知道徐泽和王四应该有要事相商,看完病后,就退了出去,和王英一起上街抓药去了。 “郑寿出海了,估计还得个把月才能返回。” 安道全离开后,王四看了眼立在一旁的李逵,见徐泽没表示,就直接汇报这段时间的任务,郑寿得了徐泽的安排,找了几个信得过的乡人,先与人合伙租船跑商,再单独租船出海,下步已经准备买船了。 “海东大岛有消息了!” “位置在哪儿?” “就在泉州以东,曾有海商遭遇风暴偏离航线,到了那座岛,当地人称‘澎湖’。” 尽管不是台湾,但有这个消息也足以令人振奋了,不过,这个岛被发现也正常,毕竟处在台湾海峡的中间,每年穿行其间的海船那么多,总会有一些船会因为各种意外而偏离航线。 “岛上有多少人?以何为生?” “具体人数不清楚,听岛中立有寨,种棘木作藩篱,外围还有护城沟,有刀矟弓矢剑铍等兵器,以此推算,至少有千人。但岛上不通商贾,百姓除了打鱼,也耕种,只是技法非常落后,听还在刀耕火种,应该养不了太多人。” 徐泽注意到王四这话中的疑点,澎湖列岛本就不大,孤悬海外,资源肯定相对匮乏,若农业上真处于刀耕火种的原始阶段,又如何有能力发展出刀矟弓矢剑铍这么丰富的武器技术? 特别是刀矟,可不是青铜时代产物,必得钢铁锻造能力很强了,才具有实用,看来这个岛上,不仅是有土着人这么简单。 “造船厂那边况怎样?” 这才是徐泽交给王四的主要任务,明州有大宋最大的造船基地和众多技术精湛你造船工匠,是京东路不具备的条件。 只要有好船,再加上有好大夫,即便没有台湾的消息,自己也可凭借脑子里的地图登岛,但要是没有好船,再多消息也白搭。 “双桅多桨梁头阔二三丈的海船约三千贯,差不多大的无桨货用船价要少一半,但行远洋多有不便,三桅杆以上的远洋船,动辄四五千贯。而且,几个船厂的生意都很好,有钱也不一定能拿到船。” 这个况徐泽早预料到了,任何时代,海军都是吞金兽,同舟社靠蜂窝煤和肥皂赚了不少钱,女直之行带回的特产变现后也有不少,应该也能买不少船,但账不能这么算。 “船工的招募价钱怎样?” “招募要先给起发钱,白人十六千,梢工十千,招头、碇手六、水手三千;上船后,给米均定每人二升,给钱梢工百文,招头、碇手、水手均是六十文。” “远洋大船多则可乘五六百人,少则百余人,客船船人数与乘船人数约为一比四,战船桨橹多,转向也要更灵活,但船人数更多。” 王四清楚徐泽的要求,所以没讲货船。 李逵自上山后,真实现了自己“不用受官气,四季穿新衣,顿顿吃新米”的梦想,甚至能经常吃到,还有书读,如今也能识文断字,王四开始讲时,李逵还扳着指头算要花多少钱,听到一连串的数字后,直接放弃努力,瞄了眼旁边淡定如初的徐泽,心下暗叹,社首不愧是社首,真是做大事的。 徐泽其实也有些痛,幸好自己手下的巡检司水师由朝廷供给,虽然肯定不能指望拿到全额,但有总比没有好,不然的话,南北同时布局,再多钱也遭不住啊。 不过,这事也不能急,主要是手下可用之人还太少,哪怕是现在很多有钱,能一次买十几艘大海船,也没那么多得用的船工,若是全部雇佣不知根底的外人,肯定会埋下祸根。 而且,自己现在端着之罘湾这颗聚宝盆不用,还在明州花大精力组建海商船队,就太傻了。 徐泽拿出一块令牌交给王四,简单介绍自己授官一事,要求王四考察去过澎湖岛的船工、经验丰富的远洋水手、不如意的造船工匠,只要合适的,都可以送到之罘湾。 还要留心一些讲信义,有野心的海商,能信得过的,就跟他们明之罘湾只需缴纳明州市舶司四成抽成即可出港。 之罘湾确实是个良港,但只做军港的话,是产生不了效益的,即便自己做走私,就算不考虑熟练船工的培养周期和来源这些重要的问题,出港的货物要从何处运进来,沿途的道路需不需要修整,黑白两道的势力需不需要打点,等等,太多问题需要解决。 同舟社一家的力量还是太了,只靠自己把之罘湾做起来,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拉一些人一起做,只要控制好“度”,不要引来强势的大海商,就不要紧。 哪怕声势搞大一点也不要紧,大不了分出一部分利润给马政和童贯就好,实际上,登州的安海、平海二营本就在做这买卖,这也是徐泽要借船训练,马政犹豫的原因之一。 敢做走私的,谁手底下没几个亡命徒,但只要自己能保持绝对的武力优势,这些人就不可能翻起浪,甚至关键时刻,还能为己所用。 当然,指望这些家伙打硬仗是不可能的,但用作疑兵、壮大声势、扰敌人还是好使的。 王四在明州待了几个月,很清楚这中间的道道,海上走私利润之大,让朝廷不得不严刑峻法,一旦抓到,货主、船主、梢工皆斩,其余水手、火儿全都流放三千里。 之罘湾荒废多年,进货渠道不畅,肯定会导致货物成本增加,但彼处紧挨高丽,洋流相对平缓,受风暴影响也,一年内可以多次往返,这中间的账不会有人算不明白。 徐泽没提替换王四的事,也不需要提,王四虽然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但明州这里是同舟社布局很重要的环节,没有人比他更合适留在这里,他自己也不会想着回去。 对王四,徐泽不需要用这种手段表达关心。 …… ps:历史记载的宋朝各类战船,造价从几百贯到几千贯不等,非常混乱,既有船只大不一的因素,也有承平百余年通货膨胀,以及战乱时物价失控等原因,只能作为参考,不可照搬,大家就莫要较真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十三章 救母 恩州清河县,武氏兄弟曾经居住的房子内。 一个中年汉子被武松揪住衣襟,汉子即将离地的腿明明抖个不停,却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喊: “武二,你可不得行凶蛮闹,这房子是你家大郎卖给我的,我有房契在手里,所有街坊都可作证,就是去了县衙,也是你没理!” 武松面皮放缓了一些,道:“我兄长恁般老实的人,若不出事,怎会将房子卖于你,而且就算卖了房子,也总得有个去处?你于我,我便放了你!” “你这人怎这般不讲理,你家大郎怕我反悔,拿了钱就走,我若何知道他去了何处?若不是我好心买这房子,让你兄长盘缠都凑够,他如今还在清河受欺——” 汉子急之下漏了话,赶紧闭嘴不语,但他这一举动如何瞒得过武松? “快,是谁欺我兄长?” 汉子言又止,武松挥起拳头,就准备朝这人脸上砸。 “别,别打,我,我,你可不得是我的……” 半刻后,城东街巷,一阵鸡飞狗跳。 “武大虫回来啦,快走啊,快走!” “武二,我只是找大郎讨点汤药费,又不曾动手,你可不能再打我!哎呦,我真不知道啊,别打了,别打了,你找他们,再抓住我不放,他们可就全跑了——” 武松松开手中之人,暴喝一声:“都别跑!” “谁要是敢再跑,可别怪二郎夜里去点你家房子!” “你们都过来!” 一众街坊胆颤心惊地站定,又无意识地聚在一起,似乎想以此驱赶心中对武松的惧怕。 看着畏畏缩缩的众人,武松忽然抱拳,行礼,道:“众位街坊,武二以往年少无知,多有得罪,我这里给你们赔礼了,还请原谅则个。” “我兄长为人实诚,不会无缘无故离开清河,但既然走了,肯定不会再回来。请你们念在街坊一场,给我一个准信——我兄长究竟去了哪里?武二保证这就去寻我兄长,再让诸位为难!” 街坊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有心出武大郎的去处,却又不敢。 武大郎被赶跑的事,在场的几乎人人有份,而且那矮矬子走的那可是发了狠话,要让自家兄弟回来寻仇的,谁敢保证武二的保证能做得了数? 武松见众人眼神闪躲,心下猜出事大概来,知道不揪住几个人,不会有人实话,再不犹豫,直接大步向前。 众街坊顿时慌了,想逃,又怕武松真回点自家房子,正惊叫间,忽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武二,我知道你兄长在哪里!” 武松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娘扶着不远处街道旁的大树在喘气,兴许是刚跑了一截路,娘俏脸满是绯红,纤细的腰肢与一旁粗大的树干形成鲜明对比,粗布衣衫也难遮住的上围随着喘息起伏。 不待武松开口,远处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传来:“还跑!看我今不打死你这婢!” 那娘顾不得许多,冲了过来,一把拽住武松的胳膊,道:“带我走,我就于你!” …… 徐泽在明州待了三,实地考察了三家船厂,对这个时代造船业的兴旺发达了有了直观的认识。 明州报点早已经在王四的主持下运行起来,但要组建一整支“独立”海商队,光靠王四和郑寿两个骨干还是太单薄,徐泽让王英留下来协助王四。 王英跑大车多年,结交三教九流有一手,经过女直之行的考验,已经勉强可用了,现在正式用人之际,不能太讲究。 而王四如今办事老辣,加上明州这边的办事机构由其一手搭建,就算王英有什么不良企图,他也能轻易收拾,这点倒是不用担心。 徐泽则带着李逵、安道全返回江宁府,准备取了安道全的家眷后,再一起北上。 安道全行事无拘,年少时分流来,留恋花丛;其后为精医道,又常行于山林。其妻刘氏独守空房多年已经习惯,不敢有丝毫怨言。 当徐泽招揽,安道全走就走,一去近十,不得良人音讯,刘氏正在家彷徨之时,忽见安道全返家,喜出望外,准备收拾锅碗,为丈夫准备饮食洗尘。 “莫要忙碌了,如今我已得官人赏识,有了正事,赶紧收拾行李,随我一起走,房子交你兄弟变卖,后把钱给我就校” 良人才回家又要走,但好歹带上自己了,刘氏不敢问具体况,赶紧回房收拾细软。 忽听到自家屋子后面有男子哭泣之声,安道全不解,问刘氏:“何人在我家屋后哭泣?” “是一个江州的艄公,母亲得了背疾,四处求医不得,听人指点,今来到江宁寻良人,奴家不知良人去处,不敢乱指点。” “那人母亲病重,不能再拖,刚才又来了一遍家里,知良人还未回,就奴家一个妇人在,他不敢纠缠,许是想到伤心处,才躲在屋后哭。” 安道全暗想,别人治不好的背疾对自己来的确不算难事,但江州与江宁隔着两路近千里,来回颇耗时不,对方又是一个艄公,能有几多钱?为他迟早还得死的老娘治病,哪有跟着徐太尉谋富贵重要? 这些时,安道全可是见识了徐泽办事的快节奏,全没有一般官饶悠闲和懒散,徐太尉虽然给了两时间收拾家当,但自己如何能这么不识好歹,让太尉老爷空等? 安道全恨不得立即收拾完行李就走,偏偏刘氏是个糯软子,做事慢条斯理,加上外面的哭声阵阵传来,安道全越发不耐,催促刘氏赶紧收拾妥当,了声“明大早乘船北上”,就出了门。 安道全先去了酒店,告知徐泽自家无事,明早就可以启程;随后又到妻兄家,商量典卖房产的事,磨了好一阵嘴皮,讨得一些定金。 在妻兄家吃了饭,安道全带着一酒气回家,远远的就看到自家门前站着一个白净汉子,似乎在等自己。 安道全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关窍,骂了一声“心软误事的婆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十四章 绑架 寻安道全为母治病的汉子姓张名顺,年二十八,水性极好,可伏水底数百息而不出,又一身雪样白肉,游水极快,似白条般快捷灵巧,人送外号“浪里白条”。 此人与其兄长张横二人仗着水性好,常年行船于浔阳江上做私渡,遇到不熟悉情况的外地生人渡船,就顺便做一票无本买卖。 张顺扮作行商,夹在一众乘客中,待船行至江心时,张横持刀在手,要求众人出买命钱,张顺故作要钱不要命之徒,被张横丢进水里,再不出来,其余人受到惊吓,赶紧掏钱。 张顺如今年龄渐长,渐渐厌倦这种生活,已起另寻正业之念。 近日老母突发恶疾,寻遍江州,无人能治,受人指点,抱着万一的希望,来了江宁府寻安神医,不想安道全出门好几天,家人也不知其去向。 就在自己已经绝望,准备明日大早再去泗州请安神医的老师时,安神医家室跑来告诉自己,神医已经回来了,请自己在门口侯着。 不想人倒是侯着了,但这神医却全无仁心,百般为难,就是不想跟自己去江州。 “鄙人多年的行医规矩,凡出州行诊,必先付百金预诊金,你既无钱,还是请回吧。江州路远,走得快,兴许还能看上令堂最后两眼,若再多耽搁几日,恐遗憾终生啊!” 张顺好话歹话说尽,见这狗屁神医始终不为所动,知道这事必得再想他法,当场不再犹豫,行了个礼,扭头就走。 安道全的话说得决绝,但心底却是直打鼓,他分明看到了那个江州汉子刚才扭头时眼中乍现的凶光,这人明显不是个好相与的,幸好自己明早就要走,倒不怕他寻仇。 安道全回到家里训斥给自己惹麻烦的浑家不提。 只说张顺先在城内买了一些东西藏好,而后趁着城门未关,出城外寻了一条小船,藏在城北扬子江码头不远处。 下午安道全妻刘氏给他传信时,曾提了一句“明日大早就要乘船北上”,张顺打定主意明日直接在码头劫人,只要上了船,就不怕这无良医者不就范。 等张顺藏好船,江宁城城门已闭,又偷偷从水门潜入,找到自己提前藏好的干爽衣物换上。再回到安道全家,偷听了一会,确定安道全还未离去,才寻了附近一家可以看到安道全家的客栈住下。 次日,张顺早早退了房,来到安家旁藏好,未等多时,果然看到安道全夫妇二人背了包裹出了门,便偷偷的缀了上去。 徐泽习惯早起,带着李逵,脚步都快,等二人过了早,来到码头上时,安道全还未到,徐泽让李逵联系好了船,也不上去,只在码头侯着。 眼见安道全走近了码头,异变突生——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挤开刘氏,夹住安道全就跑。 还未待李逵反应过来,“噗通”一声,那人已经夹着安道全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好贼子!哪里去——” 反应过来的李逵准备冲上去追,被徐泽一把拽住。 “铁牛,想做甚?” 徐泽指了指水中已经露出头并带着安道全飞快向前游动的那人。 “你有他那般好水性?” “俺——” “去,你先上船,通知船家准备启航,我去接安大夫家室上船。” 李逵跑出几步,突然停住。 “社首,为啥不是你直接上船,等着俺接安大夫家室?” “少啰嗦!就你那副尊荣,也不怕吓坏人家!” 等徐泽带着惊魂未定的刘氏上船时,张顺驾着小船已经行远,徐泽乘坐的这艘尽管是小型风帆客船,但在港口内全是进出港船只的情况下,想要追赶上体小灵活的小船却是不可能。 不过,徐泽也不急,他已经从刘氏那里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既然是江州来寻安道全为母治病的,就不怕他跑得脱。人力有穷时,等出了港,拉满风帆,总能追得上。 果然,上了扬子江航道,风帆全开,未行三里,就见着那艘劫了安道全的小船。 安道全起初毫无准备,落水后,灌了半肚子水,上船后,不敢啰嗦,老老实实听张顺吩咐。 张顺已经注意到后面跟随自己的风帆船,他本就没指望靠这条小船划回江州,趁码头船多混乱,掳走安道全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如果有船追上来,就凿沉它,然后才能安心乘坐朔流而上的大船去江州。 见着后面的风帆船逐渐拉近距离,张顺心一横,嘱咐安道全一声“勿要落水”,拿起凿子和锤子就准备跳下水,被安道全一把拽住。 “兄弟,使不得!令堂的病,我治就是,只是那人,你真招惹不起!” “招惹不起也已经招惹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张顺反被安道全的话激起了凶性,眼见就要不管不顾了。 安道全急得满头大汗,想到这几日了解徐泽所谋的片鳞半爪,张顺一个人斗不斗得过徐泽不论,若徐泽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前程尽毁不说,命也铁定保不住。 想到此处,安道全也豁出去了,大声道:“你去吧,等你去了,我就直接跳下去,反正也活不了!” 见前面江心的小船停止前进,徐泽心存警惕,命船家放缓速度,慢慢靠了上去,结果虚惊一场,直到两船靠拢,小船都未有异动。 安道全受惊吓不小,上船后,就与刘氏抱头痛苦。 张顺上船后,朝徐泽噗通跪下。 “小人张顺救母心切,冲撞了太尉大驾,小人愿以命相偿,只请太尉念我一片纯孝之心,允安神医就我母亲一命,小人来生必衔环相报。” 听到“张顺”这个名字,徐泽心下感叹江州帮果然被李俊给带坏了,冷冷道:“我要你一条烂命有何用?” 别听张顺说得情真意切,其实和“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来生做牛做马”一个调调,没有丝毫诚意。 严格地讲,今日这事是安道全有错在先,张顺又把“孝”——这个本朝最大的“道义”摆在前面,在双方没有产生不可化解的实质性仇怨之前,还能真杀了他不成? 但要是就这么放了他,这事传扬出去,只会给张顺一个拦官救母的美名,而自己就成了成就张顺美名的背景。 徐泽的话明显只说了半截,但张顺已知道徐泽还是讲江湖道义的,幸好自己信了安道全的话,这险没白冒。 张顺正想着徐泽下句话出后,再恭维几句,就听徐泽道:“本官非冷血之人,救你母亲之事可许,但安大夫已投入本官麾下,你胆敢掳人,还误了本官好大事,此罪必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十五章 降龙 江南东路江州城。 徐泽当揭破张顺的心思后,就没有再与其废话,随即和船家重新约好报酬,带着张顺、安道全等人一同乘船朔流而上,直入江州城。 待一行人赶至江州时,张顺母亲已然昏迷三,面皮发黑,口内仅剩一丝两气,势非常危急。 安道全查探了张母的脉象、瞳仁、舌苔等病征,道:“贤昆仲勿虑,令堂脉体无事,躯虽是沉重,大体无妨,不是安某自夸,只十内,保证复旧。” 张顺母疾在背上,不能躺卧,也不能久俯,必得有人不停为其翻。 张顺出外寻医期间,就只能由其兄长张横陪侍,因张顺出外后久久不归,张横夜陪侍,再加母亲病严重,自己却无能为力,急得口舌生疮,食不甘味,见安道全话得肯定,一口气松下,顿觉困意上涌,自寻榻睡去了。 安道全当即开出药方,吩咐张顺前去抓药,待张顺抓药回来,安道全已用艾培引出其母亲体内的毒气,原本发黑的面皮也稍稍恢复正常颜色。 安道全先指导张顺内服之药煎制要诀,自己则亲自捣制外敷之药,待一切忙完,为张母用上内附外敷之药后,其人呼吸似乎也变得有力平缓了些许。 张顺知道好歹,立即下拜,口称“神医”不止。 安道全叹了一口气,道:“你当谢的却不是我,兄弟莫要再糊涂。” 张顺自然知道安道全言语所指,只是徐泽雇船将其送到江州后,直接寻了酒店住下,并没有来自己家中,对方份显赫,也不是自己一介民能够请得动的。 而且,这个自己近十岁的“太尉”气场实在太强了,不仅是官威,张顺还感觉自己在徐泽面前无所遁形,竟隐隐有些怕见徐泽。 徐泽和李逵进江州城后,也没有闲着,二人分头行动,徐泽拿出子许其“便宜行事”的手诏,走官面程序,找江州分管治安的官吏了解况,李逵则专找市井人打探消息,至次下午,已基本掌握了以李俊为首的江州黑恶势力况。 待晚间二人返回酒店准备吃饭时,发现张顺已候在大堂。 因酒店掌柜也不清徐泽、李逵二饶去向,张顺只得每过一会再来一趟,今已经来了三次,正焦急间,见到二人返回,赶紧迎了上去。 徐泽未待张顺开口,问道:“令堂况如何?” 三人还在酒店大堂内,张顺见徐泽未穿官袍,知其不喜高调,低声道:“谢太尉挂怀,病已然稳定,安神医不出十,即能痊愈。” “十?还没吃饭吧?” 徐泽寻了一个厢间坐下,自有堂倌跟过来点菜,李逵跟了徐泽半年,早没帘初饿死鬼投胎的难看吃相,坐下后也不诈唬,静待点菜和上菜。 “我俩远道而来,你是‘地主’,这顿你安排。” 听到徐泽这话,原本还有些拘束的张顺迅速恢复镇定,他当然不会认为徐泽是故意讹自己一顿饭钱,稍稍征求徐泽和李逵的意见后,迅速报出了一串菜名。 徐泽暗暗点头,点菜是一项能力,尤其是请陌生人吃饭,点多少,点哪些菜,很考验一个饶见识和分析判断能力,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能力,有些选择困难者就怕这差事,当一桌人都“随便”时,你就会发现播上没一个菜“随便”。 张顺出贫寒,尽管与其兄常做些无本买卖,但乘私渡的本就不多,真有钱人,有几个会为了一点钱走无安全保障的私渡? 这种消费场所张顺肯定不会常来,其不问堂倌就能报出菜名,讲出特色材特色,明其人有心,善于观察,哪怕是其在等待自己回来期间先打听了播,也同样证明其有心。 且,不怯场,很好地把握了谦恭和主动之间的“度”,还能根据乘船几的有限接触,分析出自己和李逵二饶口味习惯,并做到而不铺张,点材分量不多不少,仅凭这些,就可以看出这人是个可造之材。 酒菜是人际交往的润滑剂,三人边吃边聊,几杯酒下肚,张顺更加放开,回答徐泽的问话之余,还主动谈些江州风物。 徐泽乘机问道:“听闻江州赢三霸’,可否与我讲讲?” 张顺正举起夹材筷子被惊掉,立即起准备磕头认罪,被得了徐泽眼色的李逵按住。 “坐着讲,此处无外人,尽管吧,本官恕你无罪。” 张顺当然不会以为徐泽是无意中听了“江州三霸”的名号,好奇之下,才作为酒桌谈资问自己这么简单。 所谓“江州三霸”在江湖上确实算不的名号,的确可以唬人,但拿到官面上就完全不够看了,黑社会之所以是黑社会,就是因为见不得光,在朝廷大义尚存,官府威信依旧的况下,任何纳入官府重点打击的黑社会组织都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眼前之人虽然出江湖,却已然洗白,徐泽的“刀鱼战棹巡检”之职虽然管的是登州海面的巡海捉贼,但只要其人愿意,在官面上随便上几句话,“江州三霸”就得全部变成死王八。 “‘江州三霸’只是江湖匪号,入不得太尉眼。” 张顺还想挽回,抬头见徐泽眼神冰冷,不敢再耍心眼。 “江州揭阳镇、揭阳岭和浔阳江各有一霸,合称三霸。” “揭阳镇上一霸,是穆弘、穆两兄弟,号‘没遮拦’和‘遮拦’,穆家豪富,门下庄客打手颇多,横行乡里,无人敢制,外人要想来揭阳镇营生,必先求得穆家兄弟应方可。” 张顺到底留了一线,没“未求得穆家兄弟应”的人会怎样,又飞快瞄了一眼徐泽,见其面无表,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讲。 “揭阳岭一霸是李俊,乃是扬子江撑船艄公,号混江龙,水极好,善结交,江湖上的朋友都卖他几分面子。还,还和童猛、童威两兄弟做些贩卖私盐的勾当。” “浔阳江一霸就是人兄弟二人,靠私渡讹人钱财过活。” 张顺没有多讲自家的事,倒不是他心存侥幸有意隐瞒。 昨听安道全讲了一些徐泽起家史,虽然安道全自己也不大了解徐泽,但七零八落的消息已经足够令张顺震惊了。 十八岁只上梁山,硬生生把一个匪巢洗白不,还得了朝廷官职,这样的人,要手腕有手腕,要心机有心机,他既然挑明问“江州三霸”,肯定是已经掌握了江州江湖的基本况,尤其是自己弟兄二人有关的事,对方肯定都知道,没必要再多讲。 “揭阳岭不是还有一个催命判官李立么?去了何处?” “去年孟州出了十字坡大案,朝廷严令各州县查处黑店,李立就没了踪影,人实不知。” 江州江湖的事其实与徐泽没什么关系,大宋各地这样的黑社会组织数不胜数,自己不想管,也管不过来。 之所以问张顺,无非是觉得此人可用,有心纳入麾下,但其得先纳上一份投名状,张顺以后再想和江州帮的人裹在一起,就要考虑今“出卖”其他两霸的后果。 徐泽道:“本官公务繁忙,明就走。令堂的病好利落还需一些时,安大夫夫妻二人暂时就留在你家,待令堂病好后,麻烦你护送他们来登州。” 张顺何等聪明人,立刻听出了徐泽言中未尽之意,喜出望外,下拜行礼,道:“谢太尉赏人出路!” 徐泽坦然受了这一礼,待张顺起,道:“令堂病稍安,不可少了照顾,早些回去吧。” 张顺再拜起,心地徒包厢口,转准备回家,忽听徐泽似是随意问了一句:“‘江州三霸’其实只是一霸吧?你去问问混江龙,偷偷摸摸贩卖私盐,一年能得几个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十六章 伏虎 徐泽下江南的这段时间,又有两个特别的“新人”先后上了梁山。 先是徐泽的师父王进,其人一贯低调,在延安时就叮嘱送信的史进公开场合不可称自己“师父”,言“徐泽开创基业不易,如今管着这么大一个摊子,便如军中一般,想如臂使指,必得令行止,最忌上下不分,我们师徒要处处带头维护,莫让你兄长为难”。 史进先前已经告诉王进自己认徐泽为兄之事,王进自是清楚二饶实际年龄和拜师先后,当然知道史进被徐泽忽悠,但只是淡然一笑,也不点破。 根据徐泽南下之前的特别安排,负责保丁队常事务的牛皋正式邀请王进和张绍教导保丁。 二位教头不负众望,以其深厚的理论、扎实的功底和丰富的教学经验,为一帮野路子出的保丁打开了一扇窗,让他们看到了窗外不一样的世界。 后世,有很多人对“八十万军教头”这个“职务”有很深的误解,以为他们是就是教授军中儿郎枪棒弓刀等武艺的高级“武师”,这点其实也没错,却失之于肤浅。 实际上,前司教头最主要的职责是教授各营“训练教授之法”,也就是教别人怎么组织训练,武艺出众只是基本功,还要深入研究技战术合成、教学规律和教学理论等,不然怎么指导别人抓好教学? 而对王进和张绍这类有抱负的教头来,必然会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思考过“新式兵器的出现对战术配合的新要求”“敌我军制变革对未来战争形态的新影响”之类的“前沿理论”,再将这些思考应用到教学实践中,才能让自己的教学更具有生命力。 若是以往,保丁们大多只会对直观的动作技巧更感兴趣,而对没“实际用处”的理论教学嗤之以鼻,但经历九死一生的女直之行,见识了真正的强军,又经过王汰强化训练后,很多人隐隐感觉自己看问题的方式不同了,对于训练和战斗有了更深的认识,已经能够接受更高层次的理论灌输。 如今同舟社扩张在即,很明显,自己这些人只要不犯傻,就有可能当个正规军的节级,将不再是最底层的普通保丁,也非常需要这些理论充实。 因此,课上,教学互动非常积极,很多保丁针对女直之行,提出了很多疑问,也让王进和张绍二人意识到同舟社和军的不同——这是一个昂扬向上的团队。 指导保丁训练之余,王进除了和张绍聊些东京旧事和别后经历外,便不与人多交往,只一个人静心观察梁山的一切,以望能够查漏补缺,协助徐泽打好基础。 另一个来投靠的,是清河县武松,随他一同来的,还有一个潘姓娘。 那,潘氏为逃脱主家虐待,横下心寻了清河人都畏之如虎的武松做挡箭牌,言自己知道武大郎的消息,但要武松带她离开清河才肯。 武松被武大郎自带大,格难免受其影响,并不善与人交际,忍不了乡人背地里其兄长矬丑就与人相打,但骨子里还是个守法的,见潘氏主家有契在,武松寻兄心切,没作多想,便把自己在柴进处得来的银钱大半给了其主家,为潘氏赎了。 没想到这娘好大胆子,竟然撒了谎,出了清河后,潘氏直言她根本就不知道武大郎之事,反赖上武松,言“奴家如今无亲无故,你既替奴家赎了,索好人做到底,去哪儿都要带上奴家。” 想那武松虽是清河县人人惧怕的“大虫”,却也是未经儿女之事的场初哥,哪应付得了这一? 偏偏武二惯用处理问题的手段——拳头,面对潘氏梗着脖子,一副要打便打的模样,实在下不了手…… 武松手里不剩几个钱,柴进的庄子因为上回酒后大闹了一场,也没脸再回去了,又带着一个十分惹眼的俏丽娘,能去哪里? 无奈之下,武松想到了柴进和林冲提到的同舟社商队,琢磨着先去梁山寻个正经营生做,想着既然是商队,必然能经常出外,就有机会打探兄长的消息。 更关键的是,进了商队,才有机会甩掉这个沾手就甩不脱的娘了,武松可是听多了话本故事的,行走江湖的好汉,有哪个会带着娘子到处跑的? 到梁山泊后,武松和潘氏二人因为无龋保,按社规要求,必须通过流民营和洼西两重筛选,才能上山。 在流民营吃了一顿炊饼后,武松抱怨炊饼的手艺太不地道,浪费了好好的白面。 做饭的伙夫见武松量雄伟,不敢与他争执,虚心请教做炊饼的诀窍,武松手一摊——我也不会,但我兄长做的炊饼绝不会这么难吃…… 一次就餐意见投诉,引出了同舟社伙食系统的面点大拿武大郎。 待得到消息的武大郎急急忙忙赶到流民营相见,武松差点没认出自己的兄长。 武大郎自上梁山后,每只需在伙房侍弄,吃得好,住的好,心更好,还不用受那风吹雨淋之苦,已经养得有些白胖了,脸也长开不少,就连气质也有较大变化,若不是量未变,武松都不敢相认。 武大郎当贪了徐泽的“傻钱”还洋洋自得,不想很快就因这些钱招来祸患,被街坊们“抄”了家,眼看清河县待不下去了,武大郎想起了徐泽给的木牌,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南下梁山。 武大郎贪财归贪财,却不是傻子,出了清河,一路向南,头脑冷静些许后,越想越觉得当初一直给自己钱的“傻商贾”太可疑,这人劲上来,就要上梁山找徐泽大闹一场。 结果,才到洼西,就被张大牛一顿训。 “找社首?社首不在,再,社首神仙般的人物,怎会讹你,你莫不是笑!想上山?先去石碣村流民营老实干活,等着挑选,想惹事,鞭子伺候!” “呃,这确实是同舟社的传信木牌,你可以上山。但俺还得你,看老哥年纪也不了,咋还忒般不识好歹!” “梁山有多好知道不,看见这边等筛选的人没?石碣村那里还有一个更大的流民营,多少人排着队要上梁山,你若不是有社首给的木牌,先老老实实在两个营地做一个月的工,再看有没有机会。” “哎,这就来!嘿嘿,刚才喊的是俺浑家,也是社首安排的——上了梁山,啥都有!你在这里歇歇,下午有船来,再安排你上山。” 武大郎带着满腹疑惑上了梁山,然后,就被山上紧张快干,人人有事做的氛围给感染了。 少有学,壮有为,老有养,人人都在忙碌,都很充实,没谁会闲着搬弄是非,也没人会无聊笑他矮矬。 武大郎因为矮的材和鄙琐的外貌受尽冷眼,有一颗格外敏感的心。 当武大郎忙碌了一个早上,做出几笼拿手的炊饼后,没有收到一分钱,但好些人都找到他称赞,褚银更是当场宣布,以后面点这块由武大郎负责。 那一刻,武大郎喜极而泣,终于明白,世上真有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阮二很爽快就答应了武大郎带武松走的请求,武大郎也投桃报李,承诺帮阮二带两个面点徒弟。 实际上,徐泽回梁山后,就专门召见过武大郎,向其介绍了几种面点创意,要求武大郎多带几个徒弟,并把面点的技巧分工和规范化,只保留关键部分的“秘方”,其他的都可以交给徒弟做。 只待新式面点实验成功,就到汪栋酒店开一个专柜,若做得好,再开到合蔡镇、须城、巨野直至东京城,最关键的是——还许其分红。 眼下,武大郎干劲正足,做人也多了两分大气。 见兄长出去片刻就办妥了事,且举止与以往大相径庭,武松也有些懵,这还是自家那个啰哩啰嗦、斤斤计较的兄长么? “二郎,愣着做甚,快随我上山!” “诶,来啦!” 武松回过神,正准备迈步向前,忽然,鼻腔飘进一股熟悉的体香,顿感头皮发麻。 潘氏一颗心全在武松上,武二见自家兄长的事如何瞒得得过她?只是这木头从头至尾就没向武大郎提起自己,眼看他就要跑路,潘氏如何克制得住? 潘氏一把将武松的胳膊拽进自己怀里,踮起脚尖,贴着武松已然红透的耳朵,吐气如兰,轻语道:“好你个武二,是不是想把奴家一人在丢在这里?” 武大郎走了好几步,发觉武松没跟上,回过,就见一材修长的漂亮娘正依偎在自家高大英武的兄弟旁,下午的太阳光正好洒在二人上,直如画中神仙般看着舒服。 “嘿嘿,二郎真是好出息!我这做兄长的,也不能太差劲啊。” 武大郎想到即将开始的面点专柜生意,心中也生出了几分豪气。那娘见到武大回头,连忙放下二郎的胳膊,朝他行了个万福。 “伯伯,咱们家二郎好不晓事,也不与你介绍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十七章 婚礼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 闰四月十三,吉,宜嫁娶。 梁山上,张灯结彩。 今天是史进和张锦儿大喜的子。 华夏传统婚礼共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个阶段,亦称“六礼”,至唐末乱世,一切从简,只剩三步,纳采附问名,纳币附请期,最后亲迎。 史进和张锦儿二人都无直系亲人在世,王进和张绍就是二人最亲的长辈,纳采和纳币自然落到了他们上。 史进本有族老,且王进至今无妻,本拒绝,只是史进坚持,未再推辞。 其实,纳采、纳币基本只是走个过场,主要还是亲迎。 古礼纳采需携活雁为礼,纳征须用全鹿,后简代以鹿皮,只有少数以布为礼,但宋人务实,婚姻论资财而不问阀阅,聘礼多用财货,以至厚嫁成风。 当今天子崇尚古礼,不仅改易官制,设仆、太师、太尉、太宰等古制官职,还极力恢复婚姻六礼,并在皇族婚嫁中强力推行,但民间近两百年崇尚简便的习惯难改,也只得由之了。 就在七前的初六,天子又玩出新花样,下诏改公主为帝姬,郡主为宗姬,县主为族姬。 东京议论纷纷,有人谣传“天子此诏寓意天下无主”,还有人解读“‘姬’者‘饥’也,国朝将用度不足”云云,总之,东京波橘云诡,似乎在酝酿一场动乱,又似乎如天子在位这么多年众多风波中的又一波,徐泽是没看懂,也庆幸自己没有留在那处是非之地。 这些虽不算隐秘却异常敏感的消息,当然都是朱贵打探到后,通过密语传给已经回山的徐泽,大喜的子,徐泽不想扫兴,并未拿来与熟悉东京局势的王进和张绍二人探讨。 移风易俗说难确实难,说简单也简单。 所谓风俗本就是依附于其他社会现象而存在的,大的形势变了,风俗自然会变,不然的话,就连天子下诏并体力行,也难改当今婚俗。 同舟社自组建至今,已有好几对新人成亲,在山上物资相对比较少,贫富差距不太大的况下,婚礼都比较简单。 梁山位置相对封闭,不宜与外界过多接触,徐泽特意置办了一花轿、锣鼓、红绸等婚丧嫁娶仪式之物以做公用,省的众人相互攀比。 史进的婚礼,徐泽本不想大办,但老张当初嫁秀娘倾尽家产,再嫁锦儿,接受不了过于寒酸,只是来到梁山后,上没剩几个钱,不得不腆着脸找徐泽“预支工分”。 徐泽拿这老头没法,送了一对北珠和两匹上等锦缎,又点拨史进偷偷去寻老张送钱送物,才算应付了这事。 亲迎是婚礼的**部分,也是后世意义的“婚礼”,进一步细分的话,还可以分为铺房、亲迎、拜舅姑和拜门礼等步骤。 铺房,即在亲迎前三,男家先给女家送去催妆花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靴芴等物,至亲迎前一天,女家派人往男家布置新房,挂幔帐、铺毡褥、陈设嫁妆器具、珠宝首饰动用之物等,心细的人家还会派亲信妇人与从嫁女使,看守房中,不令外人入房,以待新妇。 老张家如今自然没有亲信妇人与从嫁女使,只能临时找人,同舟社生活区也不大,自然也用不着提前一天布置新房,当提前铺好即可。 随武松上山的潘氏争取到了这事,潘氏长相出众,又在大户人家使唤多年,心细手快,还落落大方,其他人自是难以竞争,也没有人不服,只因潘氏自上山后就进了被服坊,凭着一手精湛的女红,迅速赢得了众人的认可和尊重。 酉时三刻,风满面的史进骑马在前,后是六个鼓吹保丁,再后是抬着花轿和箱笼的精壮保丁,从张绍家出,一路吹吹打打,绕生活区一圈后,送进史进家,而后,簇拥着一对新人到了堂前。 , 陈淳主持婚礼,引导两位新人朝今喜神所在的东方站定。 “且请拜香案!” “拜诸亲!” 王进作为长辈上坐,徐泽作为兄长陪立一旁,坦然受了两位新人这一礼。 没有敬酒和夫妻对拜,拜诸亲后,即已礼成。 史进在前,手牵大话呢!没见铺的潘家小娘子,可有哪点比新娘子差了?你敢在她面前说句话不?” “胡说!俺怎么不敢说,俺上回还说了一句的。” “你是说一句‘俺——’,哈哈!” “别闹别闹,社首来敬酒了!” 武松听了众人的酒话,心里越发不舒服,转想走,就见一新衣的潘氏早立在自己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武松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莫名有些心慌。 “你在等我?” “嗯!” 武松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个字,顿觉得心脏剧烈撞击膛,似乎要跳出嗓子眼,脸上似火烧一般滚烫,生怕潘氏捉弄取笑自己。 潘氏提起衣裙,原地转了一圈,笑靥如花。 “这衣服是我这几缝制的,好看吗?” , , , , , , ,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十八章 灵汐 荒废已久的之罘湾再次建港,受到冲击的不仅有本地的渔户,周边村镇居户也能感受到之罘湾越来越强的影响。 先是一批人来这里画图打桩建房子,并要求划进“军管区”的渔户搬离,这些人家虽不敢和官斗,心里还是憋着火,但看到迁居地建起的明亮房屋后,立即高呼“官老爷真是好”。 随后,“军管区”的房子成片建起,迁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不仅有青壮,还有老弱妇孺。 周边的百姓惊奇的发现,这些人服装统一,不论男女老幼,尽皆整队行进,吃饭、上工、睡觉等都有铃铛做信号,待看的时间久了,才发现不同工种的人,衣着还有区别。 即便事情繁忙,这些人也要上学堂,成年人进“夜校”,少年则要每日读半天书。 有附近的野少年,大着胆子问能不能在学堂外旁听,没想到人家竟然同意了。 这事在周边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大宋朝廷自神宗皇帝起,就不遗余力的建设乡、县、州三级学校,但也仅限于“学校建起,花钱就读”,似这里不仅不要钱,还强制要求读书识字的地方,真是从来都不敢想。 附近的百姓由开始的排斥、警惕、好奇到接纳这群奇怪的人,有人接受雇佣帮同舟社做事,远处的居户也会挑着菜蔬禽蛋来贩卖,不用担心会被恶意杀价,得了钱,顺便买些本地渔户打到的鱼虾带回去。 慢慢的,之罘湾竟形成了一个小型集市。 后来,扩编后的保丁队领了禁军水师服饰,摇身一变,成了官军,又引起不小的恐慌。 百姓们才知道这里真是“军管”,很多人担心这些“突然入住”的兵卒们会扰民,原本来看稀奇的小娘子们也不敢来了。 直到有人从中认出了熟悉的面孔,才知他们还是原来那帮人。 然后,这帮兵卒就颠覆众人的认识——他们不仅不扰民,竟然还经常训练! 虽然看不到军营里的情景,但隔着很远就能听到的呼号声,准确无疑地告诉外面的人,他们的确在训练。 官兵们的营内训练时间其实并不多,一旬只有六个半天,然后安排两到三日在外拉练,剩余的时间总结修整。 随着拉练遍及五十里范围的扇形区域,徐泽在掌握周边地形的同时,周遭的百姓也习惯了这支奇怪部队的存在。 现年五十三岁的乡绅辛介甫对这一变化最为敏锐,只因他便是紧挨之罘湾的两水镇数一数二的地主。 辛介甫祖上出过从六品的侍御史,官场争斗落败后,回登州置产,其后诗书传家。 早年也曾有心求功名,科场连番落败,蹉跎至三十多岁后,才不得不娶妻生子打理家务,其妻亡故后,就一直未曾纳妾,膝下有一子一女。 辛介甫深知自家已两代未有人出仕,家道再难维持,对子辛映安的学业盯得格外紧,为此全家搬到相对幽静的乡下别业居住。 由此,亲眼见证了同舟社到来后的一系列变化,不曾想,带来这些变化的徐泽竟会亲自登门拜访自己。 徐泽是带着武松来的,阮小七跟了自己一段时间,已经脱胎换骨,李逵也有了明显的转变,等发现武松进了保丁队后,徐泽便把武松带在身边。 原著中仅仅是在柴进庄子和宋江相处了一段时日,原本那个只知抡拳头打人的武二就变得心思缜密起来,充分说明其人可塑性极强。 收到门子报信,辛介甫吓得够呛,来不及细想徐泽的来意,提起衣袍就冲出门迎接。 尽管同舟社不曾扰民,但辛介甫打探的消息中,这个徐泽可不了得,集兵、匪、官三者于一身,任何一个身份都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 “不,不知太尉光临,小老儿惶,惶恐!” 辛介甫面色发白,话都说不匀,也不知是跑累了,还是吓的。 “冒昧打扰,是本官唐突了。” 徐泽毫无作客他人家中的觉悟,边说边大步向院里走,武松紧跟其后,冷着脸,也不说话,看得辛介甫越发胆颤。 进入客厅,宾主落座,徐泽主动发话,道:“本官到任月余,一直忙于公务,未曾得闲拜访诸位乡贤,实在失礼!” 辛介甫赶忙起身施礼,惶恐道:“是小老儿失礼,太尉麾下进驻之罘,方圆百里为之平治,乡梓无不感佩,正待这几日劳军。” “劳军?你们莫非觉得我部近日拉练,是恐吓你等?” 辛介甫快吓跪了,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对。 “破家县令、灭门知州”可不是说说而已,以徐泽如今的身份和能量,弄倒家道开始衰败的辛家,真的不费吹灰之力。 徐泽今日上门确实有事找辛介甫,也存了敲打此人之意。 同舟社在之罘湾闹出这么大动静,临县牟平都有人过来联络感情,偏偏挨着最近的辛老财不为所动,这如何能忍? 见辛介甫如此失态,徐泽确定此人只是中人之才,反倒没了火气,不为己甚,道:“今日寻辛员外,其实有一事相求!” “不敢当,太尉请讲!” 见徐泽语气放缓,辛介甫心下略安,连忙以袖擦汗。 “大姑夹河大沙坝那块沙石地是你家的吧?” “是,那块地全是沙石,种不了庄稼,一直荒着。太尉若是想要,我这就去寻地契。” 徐泽确实想要这块地,彼处河流因山体阻挡,形成回旋后,再激流而下,是一处天然的坝体,运用水力的条件很好。 同舟社迁移过来的同时,还招收了一批梁山附近的乡民,尤其是康家庄,报名最为踊跃,最后挑挑拣拣仍增加了五百多人。 这么多人来到相对开放的之罘湾,当然不可能再采取梁山那种封闭的管理模式,更关键的是,同舟社已经洗白,原来那些与朝廷律令相悖的社规都要改。 实际上,来登州后,同舟社就已经放开了工分和银钱兑换。 如何让手下人在相对开放的环境里,保持持久的凝聚力和遵守社规的习惯,是徐泽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徐泽目前的设想,是建工业园区,利用港口优势,购进生丝、棉麻、铁锭等原料,再利用水力机械,完成深加工后卖出,不仅能解决手下人的就业和增收,还可不断吸纳本地劳动力,又可获得剩余价值,还能解决统一管理的难题。 其实,水力机械能量利用率低,输出功率也不稳定,并不适宜精密行业,织布机和水力锻锤的设计也还需完善,但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只要选对了方向,群策群力,总能找到解决办法——这一点,在梁山时就多次得到验证。 既然辛老财没有守着那块地不放的意思,徐泽自不会吃相难看的当场索要地契,按市场价公平买卖即可,约好明日蒋敬过来办理买地手续后,徐泽又与辛介甫聊了一会本地风物,谈了一番军民鱼水情后,才起身离开。 送走徐泽,辛介甫回到屋内,惊魂未定,呆坐半晌。 “爹爹,出了何事,如此烦愁?” 说话的是辛介甫的独女辛灵汐,年芳二八,聪明伶俐。 辛介甫心下仍自惴惴,便将刚才的事讲了一遍。 女儿从小聪慧,读书天赋比其兄长还要高三分,若是可以科举,定能高中,家中事,但凡拿不定注意的,辛介甫都愿意和女儿商量。 “汐娘,你说这事该咋办?” “女儿以为,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徐巡检行事光明,爹爹何不借这机会,多和他走动呢。” 辛介甫望叹道:“为父就怕这人贪心不足,得陇望蜀啊。” “爹爹,女儿听说徐巡检曾为朝廷出行女直和高丽,历经生死,他的部下进驻之罘湾这么久,也从未扰民,这样的英雄人物,怎会与我家为难?” 辛介甫看着女儿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全是憧憬,暗叹“女大不中留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十九章 至性 闰四月二十,大宋皇帝第十九子庆国公赵椿早夭,先后生三女仅得此一子的贤妃崔氏哭得死去活来,天子不忍目睹,追封庆国公为汉王。 四个月后,天子为安抚整日以泪洗面的贤妃,进崔氏为德妃。一年后,淑妃再诞一女,自此以后,天子极少临幸崔氏,当然此是后话,略过不提。 庆国公夭亡三个月后,七月二十二,贵妃刘氏薨,天子神伤,辍朝三日。 福宁殿,天子赵佶凭栏眺望,想起刘贵妃昔日种种好来,情难自己,泪湿双颊,身后两个为天子驱暑打扇的小宫女战战兢兢,目不敢视,杨戬从呆立一旁的宫女托盘中取过湿巾,走上前。 “官家,贵妃薨逝,草木含悲,上天垂泪,不慎湿了圣颜。” 赵佶茫然地接过湿巾,自己擦了脸,随手放下,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对人诉说,道:“月初,太清楼设宴,你还与朕携手,向诸位相公敬酒。” 天子无意识地伸出左手,似是想触摸刘贵妃依稀还在面前的容颜,自然是触了空,手无力地垂下,泪又出。 “初发病时,你对着院中亲手种植的芭蕉树说‘是物长,吾不见矣’,左右皆惊,赶来说于朕,朕还不以为然,认为树木勃发,乃大吉之兆。不想,不想,你竟这么快,这么快就弃朕而去——” 陪侍一旁的几名小宫女受不了天子极度伤感又声情并茂的诉说,也忍不住眼眶发红。 杨戬立在赵佶侧后,由于缺损了身体关键部件,他很难感同官家的很多情绪,但这并不妨碍他正确应对官家的各种情绪状态。 比如现在,就只需安静地站着,等着官家充分宣泄内心的悲伤即可。 陪侍官家多年,他很清楚,官家乃至情至性之人,既有天纵才情,亦有凡尘俗愿。相比传说中的古之圣君,自家的官家才更真实,更受内侍们爱戴。 杨戬非常肯定,官家眼下表现的这种悲,是真的悲,就如当年皇长子亶出生时的喜,是真的喜一样。 这样的悲深入骨髓,劝是劝不了的,只能想办法转移。 作为天子的私奴家臣,杨戬一直都坚信自己的职责就是解决官家的烦恼,至于治国理政?那也要等到自己外放为官后再考虑。 杨戬飞快回顾着这些年官家后宫的变化,以期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案。 天子十七岁大婚,原配王皇后为德州刺史王藻之女,相貌平平,性格恭谨节俭,这样的皇后,神宗皇帝也许会喜欢,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今上欢心,其人最大的功劳,就是生下皇长子亶。 天子即位后,最得宠的是郑、王两贵妃,二位贵妃本是钦圣太后押班宫女,天子尚在潜邸时,每日朝慈德宫,郑、王二押班就奉钦圣之命供侍。 天子登基后,钦圣太后知天子有意郑、王二女,便成全了这好事。 两位贵妃不仅姿容出众,且极善言辞,深得天子欢心,尤其是郑贵妃,好读书,章奏能自制,天子尤爱其才。 即便如此,天子在二位贵妃身上的激情也持续了几年而已,如今郑贵妃得偿所愿,被立为皇后,官家去她那里就更少了。 刘贵妃出身寒微,生的花容月貌,入宫即得到天子宠幸,仅仅年余时间,就由才人连升七级至贵妃。 刘贵妃入宫多年,先后生了三子三女,期间官家又立乔、韦等贵妃,但都不及刘贵妃能得天子独宠,手段自不用说。 其人的厉害之处,不在以色娱人,她对自己的定位应该是官家的道侣。 官家崇道,陪侍官家身边的贵妃和内侍、宫人当然都清楚,但有了当年真宗皇帝的故事在前,众人更清楚,这就是皇帝的一个爱好,一场需要众人陪着一起玩的游戏,没谁会当真,也不敢当真。谁敢真话说官家这些年“亲眼所见”的“神迹”其实根本不存在? 只有刘贵妃一个人,不仅“深信”官家见到的一切,她还善于利用各种条件创造神秘氛围,经常讲一些神神叨叨的话,偏偏有些事后似乎得到应验。 这点就深得官家喜欢,将其引为知己,刘贵妃也把“人生如戏”演绎倒了淋漓尽致,即便临死前,都不忘预言一次,以为官家的人间道国再增一丝神秘气氛。 现在,斯人已去,官家不甚思念,短时间内,又去哪里再找一个聪明伶俐又知分寸的好女子? 关键的一点,同样的招法玩了近十年,官家估计也看腻了,万一画虎不成反类犬怎么办。 杨戬再次梳理思路——官家大婚时,尚在潜邸,王皇后乃宗正指婚,没得选; 随后郑、王二妃善言语,官家某种程度上是被其“吸引”,也有即位后帝位稳固的需要参杂在其中; 而刘贵妃则是善于把握官家心思,将自己扮成知己和道侣赢得欢心。 官家登基这么多年,虽然嫔妃不断增加,但哪个能如刘贵妇这样受宠这么多年?靠她们也排解不了官家的忧伤,毕竟官家喜新厌旧,喜新厌旧?杨戬脑子里突然冒出妃子。 杨戬心里有了头绪,天子也困乏了,待天子睡下,杨戬退出福宁殿,召来一个小内侍,轻声交代。 “你去通知刘才人,今日做好准备,如此如此即可。” 所谓“准备”,自然是受临幸的准备,这点,杨戬并不能作主,但他可以准确判断和引导官家的决定。 刘才人乃酒保家女,出身贫寒,进宫后,侍奉崇恩太后,太后意外宾天,其宫中所有宫女尽皆放归。 刘氏自持姿容才情,不愿归家,出宫后,寄居在内侍何听家中,又通过何听辗转找到杨戬。 杨戬一番考察后,认为刘氏值得投资,找了个时机,向天子进言有女刘氏极美,天子听了后没反对,杨戬便将刘氏召入宫中。 彼时,天子有刘贵妃在,对其余人不甚上心,小刘氏进宫就被天子遗忘了。 杨戬没有放弃,又找到刘贵妃,一番话术后,年岁渐长,已然开始色衰的刘贵妃心动了,以与小刘氏二人同姓为由,收其为养女,并再次将其推荐给天子,得封为才人。 刘才人天资警司,极善迎合,有一手妆扮绝活,且善于制衣,每做一件新衣服,都会立即被人争相仿制,杨戬每次见着刘才人,其装扮都不一样,杨戬认定此女一旦有机缘必可得官家宠爱。 而现在,就是这个好机会。 夜半,天气转凉,天子从梦中哭醒,唤来杨戬。 “摆驾,朕要再见刘贵妃一眼。” 夜已深,刘贵妃停灵宫中,隐隐有哭泣之声传出。 天子如痴如狂,边跑边喊:“爱妃,朕听到了,朕来了——” 进入宫内,赵佶见到刘贵妃的棺椁前,有一宫人正在烧纸,刚才哭泣的正是此女。 “你是何人?为何会夜半在此?” “官家——” 又一次被官家遗忘的刘才人欲言又泣。 杨戬上前,与天子耳语道:“官家,刘才人是贵妃的养女,上月才进宫的。” 天子回过神,想起了这女子是谁,定眼再看,只见此女姿容绝佳,搭配一身孝衣,说不出的楚楚可怜,一下就拨动了自己的心弦。 “贵妃已去,徒伤无益。夜深了,随朕回宫安歇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二十章 邸报 登州,之罘湾。 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司的船队结束了为期三日的巡航训练,返港休整。 朝廷编配给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司的战船有一大三小,另外,用于各船之间传递信息的艓船自备,目前已经交付的是三艘六百料多橹钻风船。 后世,“料”这个概念已经消失,但不代表这个计量单位落后,恰恰相反,它代表了华夏先人的管理智慧。 对船主个人来讲,是不需要纠结自己船的大小该用什么单位来计量的,管你是“料”还是“石”,自己的船能装多少货物,船主心里都有一本很清晰的账。 但官府不一样,税吏每日面对各种奇形怪状的大小船只,总不能深入船舱内逐一称量所有货物吧? 耽误时间不说,海船内部结构复杂,有多个隔断舱室,更关键的装满货物的船舱内,人能够活动的空间极为有限,基本无法深入其间准确测量。 于是就有了这个“料”计量单位,“料”其实代表容积,一立方丈约为一百料。还有计算公式“料=三段龙骨长*船阔*船深或全长*七成穿阔*船身”。 市舶司规定“力胜者,计所载之多寡,以税其舟;船只力胜若干、墙高若干、船面阔若干、船身长若干,报于市舶司”,税吏只需要核对船只的长、宽、深,就能根据公式,很快算出应征税额。 六百料的钻风船其实并不大,若要远洋航行,载人最多百余;而还配发下来的所谓“大船”,实际也是一千二百料的海鳅船,远洋可载二百人,其实也只能算中型船,相比起徐泽在明州见过的两三千料的远洋大船,完全不够看。 按照朝廷兵制,担负巡海捉贼的刀鱼战棹巡检司要配轻快的刀鱼船,但这种船轻快是轻快,却因为只有五丈长,一丈二阔,最多只能载五十人,且无法远洋航行,被徐泽否定了。 毕竟,对徐泽来说,巡海捉贼只是副业,做好天子和童太尉交办的事才是他的“本职”。 登州这片海域,有安海、平海两营水师就够了,真要较真“捉贼”,至少会有七成被捉的海贼有安海、平海背景,你抓还是不抓? 童贯本对徐泽这胆儿肥的小鬼戒心蛮重,见其选择战船时重“运力”而轻“战力”,反倒放心不少,当即同意了徐泽改换战船的请示。 因建造周期更长,“大船”要到下月才能交付。 其实,徐泽只需稍稍“活动”,就可以提前拿本该交付其他水师的同型号战船,之所以没这么办,倒不是怕同僚告状——大宋各营禁军之间若是一团和气,没些纠纷,你让官家和朝堂诸公如何能放心? 根本原因是缺水手,虽然阮小七和熊蒙各带一队人在安海、平海二营培训了几个月,但在别人的船上跟船和独立操作自己的船是两码事,且人数太少,眼下同时操纵三条小海鳅船都难,更勿论再来一艘大船。 这段时间,同舟社也招募了少量本地水手,毕竟,同舟社起家时间短,底子还薄,船上不比陆上,每艘船都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社会,而同舟社随后又要做的一些隐秘之事,支撑起船队的最初骨架如果不够“纯净可靠”,就会埋下隐患。 这次巡海持续了三日,船队全程由阮小七指挥,徐泽只是在船上安坐,看着众人在阮小七的命令下,由生疏到慢慢熟悉各自战位,单船升帆、调帆、转舵,三船之间通过旗语、灯火指示,完成转向、提速和队形调整等动作,徐泽甚感欣慰。 自己手下这帮“好汉”中,阮小七是成长最快的,一年不到,就已经脱胎换骨,几乎看不到昔日那个跳脱少年的身影,其人学习认真,做事沉稳,隐隐有大将之风。 巡检司衙门。 萧让见徐泽回来,赶紧迎了上来,递过一份邸报。 “朝廷又来邸报了?有何重要消息?” “上月二十二日,贵妃刘氏薨逝,二十四日,复置白州。” 经过一段时间的“试用”,徐泽对萧让的表现比较满意,便聘他担任自己的“机要文字”。 这到不是因为徐泽当了官就臭屁、摆架子,而是因为摊子铺开后,必然会面临的问题。 徐泽的职务决定了他必然会经常出海,朝廷的诏令和邸报、州县来往公文、各色人等的拜帖等事项,都要有人帮他及时处理。 由于路途较远,朝廷到登州的邸报通常要晚十天左右,虽然同舟社还有另一套萧让不知道的情报来源,但基于联络成本和信息传递安全考虑,非重要情报不传,反没有朝廷官方邸报来得频繁。 刘贵妃之死朱贵没专门传递情报,应该是没有发现其中隐情。 徐泽快速看完邸报,还给萧让,他还要留存归档,以便日后随时查询。 “童二走了没有?” “没有,今日又来了四次,问巡检何时返回。” “现在知道急了?若还来,就说我乏了,通知他明日下午再来。” 童二名童猛,绰号翻江蜃,混江龙李俊的铁杆小弟。 几个月前,在江州,收到张顺的传信后,李俊倒是连夜拜见了徐泽,且做足了应有的“诚惶诚恐”,但对改行做海商一事,坦言自己“不知行情,又远离家乡”,婉拒了! 徐泽明白这厮的想法,李俊毕竟是江州的江湖大佬,在本地混得好好的,突然有人要他去一个才开张的港口作海贼,这如何能答应? 之罘湾能有江州这边稳当?谁知道你徐泽安得什么心?即便你确实没恶意,万一你自己都站不稳脚怎么办? 徐泽本就没有招揽李俊之意,派张顺传信,既是顺手而为,也是逼张顺和李俊正式摊牌,所以被李俊拒绝后,徐泽就再没提这件事。 其后,张顺果断说服其母和兄长千里来投,经培训后,徐泽安排张顺随王进、史进等人南下明州。 张横则被留在了之罘湾,其人自知受不了同舟社的严厉社规,自己买了一条小货船,专接短途转货生意,听说做得还不错。 童猛来寻徐泽,是因为李俊遇到了大麻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二十一章 铁塔 上个月,江州换了新推官,姓梁名扬祖,乃是徐泽“老熟人”——知郓州事梁子美相公的第五子。 梁扬祖是个做实事的,一到江州,就从本司入手,清查江州历年积存大案,不几日,便发现了不少疑点。 若是以往,属僚们多半会跟着吆喝官老爷几声,给足面子,把这事应付过去,便完事了,即便有人涉案,也不会有人真卖死力去抓。 毕竟“流官”是流动的,胥吏却是基本不动,傻子才会为给不了多少实际好处的上官,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人往死里得罪。 但官场永远不缺“聪明人”,很快,就有人联想到了三个月前徐泽来江州,拿着天子手诏查询相关人等信息的情况。 然后,这帮狡猾胥吏立即表现出罕有的正义感和事业心,各自报出一堆有名有姓有违律事实的江湖人物。 江州官府突然开展“依法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活动”,祸及一众大鱼小虾。 张横、张顺兄弟因为及早抽身,去了之罘湾,户籍都销了,而且这两兄弟是去寻徐泽做“正经营生”的,自然不会再受牵连,是此次“严打”行动中,唯一未受牵连的江湖名人。 穆弘、穆春及其爪牙被一网打尽后,揭阳镇父老自发前往官衙叩拜梁青天大老爷,众苦主纷纷控诉穆家兄弟恶行,铁证如山,二人也认罪伏法,已被判斩首,只待朝廷复核后便择时问斩。 牺牲手下大半喽啰后,李俊趁着混乱逃脱,随后,又寻到在外贩运私盐的童家兄弟,准备找个地方隐居,避过风头再说。 不想,几人慌不择路,误入另一帮绿林好汉的地盘,起了冲突,李俊、童威为掩护童猛逃脱被擒。 童猛走脱后,想到能救李俊和自家兄长的,唯有张顺,一路寻到了之罘湾后,才知道张顺已不在此处,其母都不知他的去向。 他又不敢去寻张横,担心会被船火儿黑吃黑,万般无计之下,童猛想到了曾对李俊有过招揽之意的徐泽。 只是,巡检徐老爷那日正要巡海,公务如此繁忙,哪有闲心管你什么过江龙和地头蛇打架的这点破事? 所以,童猛就这么被晾了几日。 …… 巡检司衙门外。 童猛突然情怯,之前急着找人救兄长,什么都顾不上。昨日得了萧让的准信,他又一直在想要如何说服徐泽。 此时,快进衙门了,才想到徐泽这人的恐怖来——十九岁的巡检,由黑转白的传奇,挑动辽国内乱的风云人物! 上次徐泽来江州,李俊连夜拜见徐泽回来,除了跟自己两兄弟说张顺跟了一位官老爷,这位官老爷还想让我们几人为他做事外,绝口不提徐泽是怎样的一个人,此时再回想,童猛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顶天立地的李俊哥哥居然怕徐泽! 童猛忐忑不安地进了官衙,还未下拜,就听上首的徐泽道:“别拜了!直接说,你是何人?找本官有何事?” 童猛懵了! 发生了什么? 自己不是和萧让都说了自己的事吗? “小人童猛,江州人氏,来——” “江州?本官听说江州有几个通缉要犯,似乎就有一个叫童猛的,好胆!竟敢跑到本官衙署闹事,铁牛,与我拿下这贼厮!” “冤枉!小人冤枉啊!” 童猛噗通跪下,脑子飞快转动,到底是跟了混江龙李俊多年,不多时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只怪自己心急,全然忘了自己是贼,上面这位却是真的官! “小人姓童,名字是开蒙的蒙,不是威猛的猛。” “起来说话!” “小人与兄长贩货,经过九斗山时被劫,二位兄长为掩护我逃脱,陷于贼人山寨,求巡检老爷为小人作主啊!” “九斗山在何处?” “滁州全椒县境内。” “胡闹!本官乃是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只管巡海捉贼,如何还能捉滁州的山贼!” 童猛??? “你既然找到这里,本官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萧文字,替本官向全椒知县拟书一封,说明其中缘由。” “是!” 童猛终于反应过来:“老爷,怪小人话没说清楚,我兄弟本是从登州往江州贩海货的,这次途经滁州,本是想得了钱买海船的,不想——” “既如此,这事本官可以替你作主!” …… 几日后,滁州全椒县,九斗山。 “牛都头,翻过这个山岗,就能看到贼人的山寨了。” “铁牛,为我披甲!” 铁甲部件多,份量重,披卸皆不便,长途行军中是不可能穿戴的,一般都是战前和战后有人协助披卸。这也是步兵在行军途中,遭遇骑兵突袭容易崩溃的原因之一。 水营按照编制,可配少量铁甲,海上作战,铁甲实用性并不大,还难维护保养,但徐泽没有嫌弃,只要是该配发的武器装备,不管有用没用,能领的全都领。 童猛见牛皋、李逵二人似乎是要与贼人打斗的架势,只觉头皮发麻,加上自己也就三个人,真要攻打贼人的山寨么? 童猛原以为对付这帮难缠的山贼,即便徐泽自持身份不亲自来,怎么着也要安排属下带上百十名精兵过来,没想到竟然只派了两个人,还是两个傻大胆! “都头,我们这是?” “怎么,你怕了?” “不是怕,只是——” “只是个鸟!” 李逵插话道:“俺们是官军,来他山寨讨人,就是给他长脸了,还想怎的?” 童猛不敢说话,等牛皋披甲完毕,老老实实头前带路,未走多远,就被贼人的哨探发现,对方见牛皋、李逵来者不善,转身就跑,牛皋没理哨探,直管大步向前。 见到哨探狼狈逃回,其身后还跟着三个来意不善的人,其中一个还身披铁甲,守门喽啰赶紧关了寨门,并敲锣示警。 “社首说了,要先礼后兵,童二,你去说下俺们的来意!” 童猛得了牛皋的吩咐,提心吊胆地上前喊完话,回来复命。 “都头,现在怎么办?” “讲完礼,咱们就该动兵了,铁牛,借你斧子用用。” 牛皋上山后,就根据徐泽的建议改使铁枪和铁简。 牛皋拿起斧子,选了道旁一棵四围粗的树木,三两下放倒。 寨墙上,一众喽啰看着铁甲人怪异的举动,议论纷纷。 “那人要做甚?” “他在砍树枝,不会是想扛树砸俺们寨门吧?” “这如何能!湿树死沉,那三人又高矮不一,如何扛?即便抱得起,也没劲冲撞,咱们只需守在墙上放石头,保管砸死他们!” “头领们怎么还不来?” 九斗山有两个山贼头领,大头领费保赤须黄发,绰号赤须龙;二头领倪云瘦长短髯,绰号卷毛虎。 此二人颇有眼色,知贼道难持,利用九斗山地跨滁、和两州的便利,在山上种些粮食,也与远近村户交易,平时里只劫独身旅人、小队行商,从不招惹官府和大商贾。 因此,立寨两年,竟未召官府惦记。 那日,听喽啰回报李俊三人身上颇多财货,二人起了贪念,带人劫夺,不想混战中走脱了一人。 费保担心召来祸患,留了一线,没有为难束手就擒的李俊、童威二人,饭菜管够,只是限制行动。 繁忙的大运河不仅沟通了河北至两淮的物产,也为两地之间的各种江湖传闻的传输提供了便利。 梁山渔盗变成官军的传奇故事早就传遍两淮,稍有头脑和抱负的江湖好汉无不以徐泽为榜样,九斗山费保和倪云两个头领也早盼着搭上官府中人的机会。 因此,听守门喽啰回报,前番走脱的那人回来了,还带了两个铁甲官军兵卒后,费保和倪云不仅不慌,还大喜过望,二人拿了兵器,刚跑到寨门,就听喽啰在寨墙上大喊—— “祸事了!三娃,快,快放箭!不好了!头领,快躲开!” 二人刚反应过来,就听“轰”的一声巨响,寨门应声而倒。 尘土飞扬中,一名铁塔般的巨汉踩上砸倒的寨门,丢下手中圆木。 “你们两个,谁是头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二十二章 备战 冬月初五,东京。 大宋工作狂童贯上午陪天子祭祀太庙后,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自己的衙署。 属吏非常清楚太尉的习惯,立即端来分类摆放好的待办公文。 童贯先从“军情”一栏看起,拿起最顶上的一份公文。 “?徐泽这娃娃会玩啊!” 童贯给情况特殊的徐泽开了“专线”,要求他所有请示直接上报太尉府,本是出于对徐泽胆大心野容易失控的顾虑,太尉亲自管理,以防意外。 没想到这小家伙到了登州后,除了练兵,就是巡海,唯一出格的事,就是允许一些海商经之罘湾走私高丽。 不过这对普遍参与经营的大宋禁军来说,算事吗?何况,徐泽在给自己的私信中,就明说了走私“征税”所得的分配方案和具体用途。 对这样公忠体国,又能办实事的好下属还能更苛刻吗? 徐泽在这份札子中,总结了近几个月训练和巡海中暴露的问题,从人、装、编制三方面提出改进方案,并对宋辽之间将要发生的大战中,水师的地位和作用提出了自己的构想。 随后,徐泽笔锋一转,说自己麾下水师的训练进度太慢,经不起实战考验,须得采取非常规手段——拉练。 趁着季风拉练至南洋再返回,同时,也兑现当初对官家的承诺。 毕竟,水师成立近半年,虽多次巡还,但始终没有找到海中奇花异石,若还没大动作,就太愧对天子的信任了。 童贯暗自叹息,原本,他是看不上徐泽的——心野胆子肥,做事少有顾忌,这样的人能走多远? 现在,他却有些羡慕徐泽,自己的一生,尤其是前半生,活得很累,要看上位者的脸色,要注意身边人的心态,要善于伪装自己的情绪,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到老了,才想着为自己活一回,论洒脱,自己确实比不了这个年轻人。 回到眼前,这份札子就能看到徐泽想做事的野心和能做事的用心,如对辽作战中运用水师的设想就非常有操作性。 但,这么好的设想用不了,顶多能许几营参战,以作牵制。 原因其实非常简单,不是水师太少,训练不足,不堪一战,而是自己在西军根植十余年,已经和西军不可分割了,灭辽复燕的最大功劳只能是西军的,仅此而已。 童太尉有大志,对麾下有野心又愿意扎实做实事的人向来不吝赏拔,当即提起笔,认真回复了徐泽的公文——同意拉练,计划可放宽,但情况特殊,开拔费就别想了;训练改进方案原则同意,所需经费自筹;对辽作战设想很好,值得深入研究,但要注意保密。 放下札子,童贯快速浏览完其他的公文,心底莫名烦躁。 倒不是这些公文有什么信息惹得童贯心烦,实际上,这些公文大部分都比徐泽那份更有文采,逢迎阿谀之词也多,以往看到这类公文,童贯都是一笑了之。 但现在,对比徐泽的列数据、举实例,一心想把事办好的实诚,这些锦绣文章中,充斥的全是只知钻营、不务实事的油滑,让人格外厌烦。 童太尉其实并不似徐泽想象的那般,他其实很急,灭辽的时机即将出现,大宋却仍是歌舞升平,看不到一丝大战将起的紧张。 徐泽上次在官家面前提到“以大宋之富,若整军经武,随时都可举百万雄师,北伐灭辽”,这话确实非常有有道理,但问题是从神宗皇帝开始朝廷就致力于富国强兵,几十年下来,投入了无数的钱财,换来了什么? 人要有自知之明,舒王和章惇等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自己更没那本事解决!如其费神费力还不讨好的整军,还不如把这钱省下来,以待将来打仗作赏银。 不仅是整军的问题,处在自己这个位置上,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对上,官家北伐的决心会不会动摇和改变? 对同僚,自己和蔡京相互扶持又互相拆台,恩恩怨怨从未断过,敢不小心? 对下,麾下西军将士出生入死,能不为他们的福祉着想? 就在几天前,童贯便陕西、河东、河北宣抚使的身份上奏,陈述陕西诸路试行均籴法的种种弊端。 所谓均籴,即是依家业钱、税钱多寡均敷,强行收籴,朝廷还规定坊郭第六等、乡村第五等以下户免均,官户不得减免,皆购价往往低于市价。 均籴之事本与童贯无关,但蔡京偏要选在自己的陕西试行,指向太明确了,只“官户不得减免”这一条,童贯就不得不争,不然,如何保证麾下弟兄的战心? 童贯在上奏中言“均籴之法,乡村若以田土顷亩均敷,则上等所均斛斗数少,实为优幸;下等均定斛斗数多,不易供办。如以家业钱均,则上等所均斛斗数多,下等人各均定斛斗数少。委是两事利害不同。” 官司打到官家那里,最终只是不了了之。 自己离不开官家,官家也离不开蔡京,这中间的弯弯绕绕,童贯很明白,要想北伐成功,也少不了蔡京的居中调度,自己和蔡京,只能是斗而不破,随时提防。 不仅是蔡京,整个朝堂上下都不对劲。 去年争报祥瑞的风潮,被御史中丞俞栗狠杀一番后,暂时被压下。 然后,各地又开始伪报政绩,动不动就是某州狱空,某县亡户归治。 官家不堪其扰,只得下诏大理寺、开封府不得再上奏狱空,罢除因奏狱空而赐给的恩惠,这事才算平息。 官家这边,也在酝酿大动作。 先是上月十八,在崇政殿检阅新乐器,把古器拿给百官欣赏。 三日后,下诏冬祀大礼及朝拜景灵宫,一律让道士带领仪仗和随从作为前导。 昨日,圣驾朝献景灵宫,一帮道士念着经,敲着法器,在禁从前开道。 那场景,童贯怎么想都觉得荒谬,但熟知官家心思的他,清楚官家这也是用他自己的方式,为北伐做准备。 今日,祭祀太庙,敬献神宗谥号为体元显道法古立宪帝德王功英文烈武钦仁圣孝皇帝,改上哲宗谥号为宪元继道世德扬功钦文睿武齐圣昭孝皇帝。 从这两个尊号就可以看到官家绍述父兄之志,不忘恢复汉唐故土的雄心壮志。 这几日连续劳顿,便是精力过人的童太尉也有些乏了,下午忙完公务,回到府内,便早早睡下。 次日,冬至。 正是“三岁一亲郊”的南郊祭天大典之日。 仅祭天用的圜丘之坛就有三层,一层用九九之数,广八十一丈;再层用六九之数,广五十四丈;三层用三九之数,广二十七。三层总高二百七十六尺! 议礼局今年刚制定的明确:皇帝祀昊天上帝,太史设神位版,昊天上帝位于坛上北方南向,席以稿秸;太祖位于坛上东方西向,席以蒲越;天皇大帝、五帝、大明、夜明、北极九位于第一龛;北斗、太一、帝坐、五帝内坐、五星、十二辰、河汉等内官神位五十有四于第二龛;二十八宿等中官神位百五十有九于第三龛;外官神位一百有六于内壝之内;众星三百有六十于内壝之外。 如此隆重的祭天大典,除留少数值守人员外,百官必须参加南郊,禁从护卫等级较行幸金明池琼林苑还要高,百官、禁从、仆役等,加起来超过万数。 这么重大的活动,当然少不得了爱看热闹的东京百姓围观。 出皇城至圜丘的数十里之间,起居幕次,贵家看棚,华彩鳞砌,略无空闲去处,东京市民几乎空巢而出,争相目睹圣驾。 玉辂出南薰门,官家忽然喊停,问左右曰:“玉津园东若有楼台重复,是何处也?” 随驾的童贯心里咯噔一下,官家这又是要玩哪一出啊? 今日执绥官乃是太师蔡京的长子蔡攸,其人立即奏道:“臣见云间楼殿台阁,隐隐数重,既而审视,皆去地数十丈。” 稍顷,天子又问曰:“见人物否?” 蔡攸再奏:“有道流童子持幡节盖,相继而出云间,衣服眉目,历历可识。” 就这样,在东京百姓.、朝廷百官和随驾禁从万目睽睽之下,天子和蔡攸堂而皇之上演了一出“天神降世”的好戏。 南郊祭天大典毕,大赦天下,升端州为兴庆府。 两日后,以天神降世,诏告在位,作。 一个月后,十二月初六,诏天下访求道教仙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二十三章 卖刀 濮州,范县。 去年随同舟社商队一同出行女直的王伦最终未能如愿,只是捞到了一个从九品的范县县尉。 但好歹也是入仕了,王伦并未气馁,上任后就大刀阔斧的做了不少事。 县尉之职,掌阅羽弓手,戢奸禁暴。 王伦原本是两京有名的游侠儿,游离于刑律边缘的事没少做过,属于被执法的对象,和两京各县的县尉多有交集。 如今,由被执法者变成执法者,对其中的门道自然格外清楚。王伦上任后,就立即整顿县衙弓手,加大巡察和联防,狠治了一批泼皮无赖。 仅数月,范县治安便为之好转,虽然做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奸邪之人亦难在范县容身。 这一日,王伦如常巡察完城郊各村,回城时,就有人来报,说是在城门外逮住了一个可疑人物。 待走近了,王伦见那人身近六尺,体格魁梧,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腮边微露些少赤须,相貌特征明显,王伦隐约猜到此人的来历。 当即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在城门外逡巡?” 那人语气谦卑,神态却不甚自然,回答道:“回官老爷,小人本是外地行商,只因途中遭贼,丢了本钱,一时没有生计,饿了两日,本想进城谋个营生,临进城又担心无人作保,恐找不到事做,才犹豫不前!” “你本籍何处?行商路线又是何处至何处?何处遭的贼?遭贼后去了哪里?进入范县后,又走了哪些地方?一一与本官道来!” 那汉子没想到这县尉如此厉害,顿时张目结舌,豆大的汗珠渗出。 王伦上前,突然抓住这人的手,一把将其翻开。 “你这手分明是常握刀把的,虎口老茧这么厚,哪个行商整日舞刀?” “罢!” 知道抵赖不过,那汉子反而放下心里的包袱,当即站直了身子,朗声道:“洒家姓杨名志,本是关西人氏,早年曾应过武举,受了殿司制使差遣。” 王伦心中已有答案,但还是问道:“既是殿司制使,为何会流落至此?” “洒家和另外九个制使去太湖边搬运‘花石纲’赴京交纳,不想时乖运蹇,遭风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纲,不能回京走任,逃去他处避难。” “近日,听闻官家大赦天下,便想进城打探消息是否属实,不想冲撞了县尉。” “可有告身?” “有,不在身上。” “天子确实下了大赦诏,你可以走了。” 杨志拱手行礼,转身就走。 “老爷,怎的就这么放了他?” 问话的是王伦做游侠时的心腹,做官后自然召了过来帮手,这也是王伦能在范县迅速打开局面的原因之一。 “不放,还留他吃饭?走了,回衙。” 王伦混迹东京多年,人面颇广,虽未见过杨志,却是听说过的,此人相貌特征和杨志吻合,自没有再问的必要。 王伦是个勇于任事的人,所以当初才和胆大敢为的徐泽合得来,也最反感杨志这种办砸了事就逃脱的怂货。 再想起在京中听的杨志传闻,听说其人常与没见识的人讲自己是杨令公嫡脉云云。 王伦当时不知真伪,后来行走河东时特意打听过,令公单传嫡孙杨文广膝下确有四子,皆是取名x玉,自是无一人叫杨志的。 而且杨家一直在河东繁衍,何时跑去了关西?这人乱攀祖宗,实是坏英烈名节,着实可恶。 杨志如此行经,当然不得游侠出身的王伦所喜。所以,基本能确认其人身份后,王伦就立即打发他走,实是不想多看此人一眼。 且说杨志被放后,犹不放心,绕了好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寻了自己的藏身处,取出往日谋得的金银财货,装了一担子,雇人挑往东京。 范县已靠近京畿路,杨志只选大道走,一路倒也无事。 几日后,二人来到东京,杨志付了挑夫工钱,寻个客店,安歇下来。 随后几日,杨志央人去殿前司打点,理会本等的勾当,将出那担儿金银物买上告下,再要补本身官职。 把许多东西都使尽了,方才得申文书,终于见到都指挥使殿高俅高殿帅。 “制使”是临时为皇帝办差的差遣,并非正式官职,杨志原本的职务是只是从九品的承信郎,和殿前司都指挥使高俅的地位相差天壤。 二人本不可能有交集,若不是杨志为恢复出身,上下使钱,托了好大一堆人求情,高俅也不会闲着无聊接见这么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自出了林冲等人“谋逆”一案后,高殿帅就对殿前司各级官吏的管理上心了不少。 本以为杨志托这么多关系来寻自己,定是有什么冤屈,不想,花了大半天,调出杨志的从前的历事文书都看了,还走访了好几个他共事之人,发现这人被夺职根本就没有半点委屈处,实是咎由自取。 浪费了好多时间,做这等没头没脑的事,高太尉甚是恼火,对杨志大怒道:“既是你等十个制使去运花石纲,九个回到京师交纳了,偏你这厮把花石纲失陷了!又不来首告,倒又在逃,许多时捉拿不着!今日再要勾当,虽经赦宥,所犯罪名,难以委用!” 当即把杨志文书一笔都批了,将其人赶出殿帅府来。 杨志闷闷不已,只到客店中,思量:“本指望把一身本事,边庭上一枪一刀博个封妻荫子,也与祖宗争口气,不想却吃这一闪——高太尉你忒毒害,恁地刻薄!” 满以为财货使尽就可官复原职,不想最后一关碰到高俅软硬不吃的奸贼,杨志心中着实烦恼了一回。 在客店里又住几日,盘缠使尽了。 杨志寻思道:“却是怎地好?只有祖上留下这口宝刀,从来跟着洒家;如今事急无措,只得拿去街上货卖,得千百贯钱钞好,好做盘缠,投往他处安身。” 当日将了宝刀插了草标儿,上市去卖。 走到马行街内,立了两个时辰,并无一个人问。 将立到晌午时分,转来到天汉州桥热闹处去卖。 杨志立未久,只见两边的人都跑入河下巷内去躲。 杨志看时,只见都乱撺,口里说道:“快躲了!大虫来也!” 杨志道:“好作怪!这等一片锦城池,却那得大虫来?” 当下立住脚看时,只见远远地黑凛凛一条大汉,喝得半醉,一步一颠撞将来。 此人正是京师有名的破落户泼皮,叫做“没毛大虫”牛二,专在街上撒泼,行凶,撞闹,满城人见那厮来都躲了。 牛二抢到杨志面前,就手里把那口宝刀扯将出来,问道:“汉子,你这刀要卖几钱?” 杨志道:“祖上留下宝刀,要卖三千贯。” 牛二喝道:“甚么鸟刀!要卖许多钱!我三十文买一把,也切得肉,切得豆腐!你的鸟刀有甚好处,叫做宝刀?” “洒家的须不是店上卖的白铁刀,这是宝刀。” “怎地唤做宝刀?” 杨志道:“第一件,砍铜剁铁,刀口不卷;第二件,吹毛得过;第三件,杀人刀上没血。” “你敢剁铜钱么?” “你便将来,剁与你看。” 牛二便去州桥下香椒铺里了二十文当三钱,一垛儿将来放在州桥栏干上,叫杨志道:“汉子,你若剁得开时,我还你三千贯!” 那时看的人虽然不敢近前,向远远地围住了望。 杨志道:“这个直得甚么!” 把衣袖卷起,拿刀在手,看较准,只一刀把铜钱剁做两半。 众人喝采。 牛二道:“喝甚么鸟采!你且说第二件是甚么?” “吹毛得过,若把几根头发,望刀口上只一吹,齐齐都断。” “我不信!” 自把头上拔下一把头发,递与杨志,“你且吹我看。” 杨志左手接过头发,照着刀口上尽气力一吹,那头发都做两段,纷纷飘下地来。 众人又喝采。 看的人越多了。 牛二又问:“第三件是甚么?” 杨志志道:“杀人刀上没血。” 牛二道:“怎地杀人刀上没血?” 杨志道:“把人一刀砍了,并无血痕,只是个快。” 牛二道:“我不信!你把刀来剁一个人我看。” 杨志道:“禁城之中,如何敢杀人。你不信时,取一支狗来杀与你看。” 牛二道:“你说杀人,不曾说杀狗!” 二人正纠缠不休,忽听一人喊道:“牛二!” 听了这声音,牛二吓得一哆嗦,赶紧换了笑脸。 “张三哥哥,我跟这汉子闹着玩呢!” 张三走上前,闻到牛二满身的酒气。 “刚发的工钱,都买酒了?” 牛二点头哈腰,道:“没有,还留着一些。” “真喜欢这刀?我便出钱买了送你!” “哥哥莫要说笑,就我破屋烂瓦,如何配得起这刀?放家里,平白惹是非。” “惹是非!” 张三勃然大怒,吼道:“你还知道惹是非?!多少人靠着打炭场吃饭,你入了行,还这般无行,是不是要砸了兄弟们的饭碗才好?” 牛二只是勾着头,不敢回嘴,张三见周围都是人,也不好让他太难堪,转身对杨志施礼,道:“汉子,既是祖传之物,怎可轻易变卖?” 杨志叹气道:“只因没了盘缠,寸步难行。” 张三知道众目睽睽之下,谈雇佣或者平白给杨志钱是羞辱他,对方应该不会接受。 “我看你似是关中人氏,在下刚好结识一个关中豪客,可否由在下做东,请你二人叙叙乡话?” 杨志知道此人是想帮自己,也不扭捏,接受了张三的邀请。 围观众人见一场将起的凶事就这样化解了,大赞张员外仗义后散去。 牛二混在人群中,想溜。 “牛二!” “欸!哥哥还有什么吩咐?” “天寒了,你去寻李四,拿条羊腿回家炖汤驱驱寒,莫要再到街上闹事了!” “好,我听哥哥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二十四章 风起 政和二年六月初九,永兴军路延安府,辰时未过,天气就已燥热难耐。 蝉鸣不绝的街巷里,不时传来一阵喝彩,几个顽皮少年呼啸着奔向声音传来之处,惊起沿途一片鸡飞狗跳。 转过街巷,便见一处民家小院的篱笆外,立满了观望的人群。 少年们熟练的跑到街旁大枣树下,边架人梯边喊: “哑猴,哑猴。” 听到声音,树杈上一仅穿短袴的少年立时抱紧树干,伸下精瘦的右腿,如钓鱼般将人梯上的少年提了上来,随即又爬上另一根枝丫,以方便树下少年继续上来,全程竟是头也不扭,始终目视院内比试正酣的二人。 “几多回合了?”最后爬上树的少年发问。 “今日怎这么早?” “这怎知?谁会赢?” “定是教头赢,这还用问?”立时有少年反问。 “徐家哥哥的枪法也不赖,没见教头衣襟都汗湿了。”说话的少年却是懂门道的。 一片叽叽喳喳声中,比试却已结束,院外又是一番喝彩。 院中的王教头和徐泽朝人群打了个团揖,“诸位高邻,近日我二人比试,多有惊扰,进深感有愧。” 人群一番谦让恭维,随后各自散去。 王进、徐泽回到屋里,王母早已备好擦洗的水盆和巾布。 “进何其有幸,一年内,连续结识两位天赋异禀的兄弟。” 擦拭完毕,王进边喝水边感慨。 徐泽起身施礼,“多奈师父提点,泽才有今日成就。” 王进摆摆手,问:“贤弟,如今你已武艺大成,真要回乡?” “嗯,家父临终遗言,须臾不敢忘却,今日来此,一则是为了辞行,二则问问师父可有信要带给史家兄弟。” “也罢,你父兄均为国征战而殁,确实不该留你。至于大郎,他性子质朴,有你提点我也放心,他不喜读书,我就不写信了。” 王进本是性子恬淡之人,也不多留。 徐泽随即出门,牵来栓在院外的黄骠马,说道:“宝马赠英雄,师父不日便要出守塞门寨,日后必有征战,此马乃家父金明寨突围时,夺自西贼的种马所生后代,正可配师父如此英雄,你那老马不堪战阵,还是交于弟子驮物吧。” “贤弟盛情,却之不恭,就依你。” 大宋缺马,如此良驹,便是在边地延安府也不多见,不过,以二人的关系,王进也用不着客气。 徐泽离了王进家,径自去了将作坊。 延安府将作坊,两名学徒正恭敬地站在一名赤膊铁匠身侧,聚神观摩铁匠锻打烧红的铁坯,飞溅的火星映衬出铁匠满身斑斑点点的伤疤,远看活似一只壮硕的金钱豹,其人正是延安府有名的铁匠——金钱豹子汤隆。 看到徐泽到来,汤隆将铁坯放进炉中回火,吩咐学徒稍后接着锻打,转身抄起案几上的铁枪,一阵摸索后,走出将作坊,颇为不舍的递给徐泽。 “好铁出好器,泽哥,异日这玄铁寒枪必随你名扬天下。” 徐泽接过枪,从马背上摘下一个酒坛,丢给汤隆。 “这是早年家父托人从太原府买来的杏花村陈酿,仅剩这一坛了。愚弟此去京东路,计划路过东京,哥哥可有甚事需愚弟得办?” 正沉醉在美酒香味中的汤隆立时变了脸色,随即又化为一叹。 “莫要提他了,我那哥哥如今贵为官家近臣,早已忘了我这挫亲戚,年初家父过世,他都不曾寄来只言片语,还是罢了。” “哥哥原谅则个!”徐泽赶紧道歉,转移话题道:“宋夏两国已罢兵数年,延安将作坊军器打造修理日少,你可有计较?” “这家传的技艺可不敢丢啊。”汤隆也很迷茫,不在延安打铁,还能去何处做甚? “不瞒哥哥,愚弟此番回祖籍,倒是相中了一个好去处,若经营得当,他日必成一番基业,哥哥若出延安,务必再聚。” “哪里?” “蓼儿洼,宛子城。” “蓼儿洼我知,不就是京东西路梁山水泊么,只是不曾听说甚宛子城?”汤隆有些不确定。 “现在确实没有,等我到后就有了。”徐泽自信满满。 “啊,你要落……”汤隆赶紧放低声音,拉着徐泽走到前面树下,“你一身本事,哪里混不出大好前程,何至于此!” “非也非也,不是落草,而是开发,哈哈哈——”抛下一个汤隆完全从没听过的词,徐泽大笑着离去。 汤隆此时尚生活无忧,在延安府也有些人缘,自然不会轻易跟徐泽走。 其父生前是个武知寨,知寨听起来很唬人,其实就是巡检寨巡检的别称,非正式官职。 宋夏之间几十年的拉锯战,边地寨堡林立,这些寨堡因大小和重要性不同,常驻兵力在二三百到六七千不等。 其父只是个领四族番兵总计才二百二十人的小知寨,不入流,自然无法荫补汤隆。 延安乃是宋夏冲突之地,乡人多轻生死,稍有钱财便喝酒聚赌,而汤隆因父长年戍边,幼年失于管教,其在这个大染缸里,迟早要如原剧情那般败完家财,流落他处,到那时就不怕他不来。 徐泽回到家,取下墙上的弓囊箭袋,配上自家老子缴获自西贼的夏人剑,将早已准备好的包裹和弓囊箭袋一并背上肩,戴上凉笠儿,再次扫视自己生活多年的家,确定没有遗漏。 “咦,好像少了一点啥……猴子!这小子死哪去了,哥要走了都不送一下,我去!” 被徐泽念叨的猴子就是哑猴,十二岁,西夏逃奴,逃回来时已极度虚弱,差点死在延安府街头,被徐泽捡到救活,然后就一直收留在家,实难想象彼时才十一岁的少年是怎么越过夏州的千里瀚海。 带上门,牵着马,走不到十步,就看到街角一个瘦弱的身影,正怯生生的望着自己,正是已经换上短褐的哑猴,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布包。 “过来!” 徐泽本打算好好的批评一番这个不听安排的小屁孩,但看着他异常坚定的眼神,又改了主意,捡起一块黄土,命哑猴转过身,在其背上刷刷的写下几个字,因为一直不舍穿,浆洗干净的短褐倒是不虞看不清字。 “好了好了,以后好衣服有的是,”看着少年心疼欲死的表情,徐泽差点没绷住笑,“去,给汤大锤看看,房子给他了。” 少年却站立不动,徐泽哑然失笑,这是担心自己支开他跑路? 取下包裹,捆在马背上,说:“牵马去吧,我在此等你。” 目送少年离开,再次扫视已经熟悉的街巷,徐泽有些恍然,半年就这么过去,自己也终于要踏出这“新手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二十五章 眺望 徐泽率领的船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远洋船队,船只相对较小不说,船工们也多是只走过几趟高丽的“生手”,缺乏远洋航行的经验。 出发后,靠着季风和洋流的双重加速,仍然要在密州、海州两次补给修整,一路磕磕绊绊,行进近半个月后,才抵达明州。 凭借太尉府开具的公凭,在明州市舶司,商队拿到的优先进港和最优定税价——免税是不可能免税的。 几日后,在明州留下两艘商船,出售了部分货物,再次补给后,船队重新出港。 驶入大洋后,洋面上已有四艘大船等候多时,打着旗语请求加入徐泽的船队。 王四和张顺乘艓船登上“梁山号”旗舰,立即向徐泽汇报情况。 “四艘船一共九百六十人,野港水浅,只能靠小船摆渡,夜里又不能大举灯火,装的物资不够多,只能跑单趟,若找不到落脚地,返程的话,恐怕会有危险。” 王四经过大半年的休养,身体已经恢复如初,但吹多了海风的面庞依然很黑。 徐泽点点头,南下船队上的补给物资足够多,只要找到能停靠的岛屿,转过来就可以了。 “属下已经探明澎湖的情况……” 两个月前,王四就掌握了澎湖岛进一步的消息,并向徐泽发去情报,正是掌握了这一情况,徐泽才决定带领船队南下。 张顺兀自不放心,亲自带船去查探了一番。 “……岛上原住民不足两千,长相较明州疍民并无太大差异。筑城的其实不是原住民,而是前朝才迁上岛的唐人后代,还说祖先是汾水人,名施肩吾,中过进士……” 澎湖列岛有人,这一事实应该早就被海商们发现,徐泽甚至怀疑最初在岛上的原住民也是更早时期的中原遗民。 毕竟,这么小的岛屿,靠自然演化,人都可能产生,更没法有社会形态的人类村社。 “澎湖实际有岛数十,只是大多无法住人,主岛地势平坦,无河川山岳,缺灌溉水,土层为红棕壤,很浅,加上海风强劲,五谷难生,其民主要以打鱼为生。” “岛上生活艰辛,遇到过往海商,他们会换一些粮食、布帛和铁器等生活物资,其余商货则不要。” 徐泽频频点头,张顺确实用心,知道自己关注什么,正是因为澎湖列岛不利耕种,难以繁衍,才不为习惯农耕的华夏人所不喜。 “听人讲,澎湖以东确有大岛,很多年以前,曾有人从黑海沟来,语言不通,上岛就杀人,后被岛民赶下海。” “属下本想先去东面探查清楚再返回,但需跨过黑水沟,属下又有一条单船,怕出了意外后,无人向社首汇报澎湖岛的情形,只得返回。” “很好,辛苦了!” 徐泽想到了原剧情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终命丧涌金门的事迹,又补充道:“顺而为之,逆莫强求,好好做,你之才,不应止为一斥候!” 张顺听出徐泽的言外之意,激动难抑,就要下拜,被徐泽止住。 张顺的这个消息印证了徐泽的推断——和澎湖列岛一样,以大宋的航海技术,台湾岛是可以通航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被华夏先民忽略了而已。 后世有俗语云渡台“十去,六死,三留,一回头”之说,且不谈其语夸张的成分。 明清以后朝廷禁海,片帆不许下海,偷渡者们只能挤在破旧的木船内横渡海峡,船小条件差,又不熟悉航线,莫说六死,七死、八死都不夸张。 而郑成功抗清失败后,被迫率领二万多人,乘两百余艘大小船只仓皇渡海,其大船各方面条件应该会优于徐泽的船,小船就未必了,在准备不足,气候不利,岛上还有强敌阻挡的情况下,不还是成功登岛了吗? 待张顺与阮小七、蒋敬交接了澎湖航线相关情况后,徐泽让张顺回到自己的船上,而后,船队改变编队序列——张顺带的船打头。 三日后。 “东家,情况不对!” 李俊的船上,领船的老船工向李俊汇报。 “怎么了?” “照这日头,船队怕是到不了泉州——太偏了,要不要通知徐巡检?” 李俊这些时日也学了不少航海知识,当即取来海图,对照太阳高度夹角比划一番,心中已信了老船工的判断。 恰在此时,前船打出保持跟进距离的旗语。 “没事!跟紧了,徐巡检肯定有安排!” 李俊几个月前被牛皋从九斗山救下后,就认了命,和受招安的费保、倪云等九斗山山贼一起去了之罘湾。 李俊原以为自己之前傲气扭捏,落魄后再觍着脸投靠,必会受徐泽羞辱,没想到徐泽不仅没有苛待他,知其差一些本钱买船,还为其担保,找海商们借了钱。 李俊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自知江海有别,特意雇了经验丰富的老船工,还联络上以前的“生意伙伴”,有了官面照应,自然顺风顺水,短短几个月时间,竟然就还清了欠账。 至此时,李俊方知当日徐泽在江州让张顺带的话,真不是羞辱他,比起海商,当初自己贩私盐所得,根本就不够看。 他当然没有膨胀到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凭手段挣来的,当初在江州江湖作为“三霸”之首,他倒是有这种错觉,现在回头再看,江州的江湖事,就是一个笑话。 …… 对大多数人来说,在远离陆地的大海中航行,其实并不是一件富有激情的事情,相反,甚至是很枯燥。 船队的四周全是无边无际的海水,连续航行半旬都看不到其他的任何景色,就连壮丽的日升和日落,看久了也会变得枯燥无比。 不仅枯燥,因为长时间找不到参照物,加上不断变化的风向,潜藏恐怖能量的洋流,还有说来就来的暴风雨,都使得远洋航行危险无比。 有经验的船工可以根据罗盘和简易海图确定航线,再根据太阳和星星的位置变化修正航向,甚至在熟悉的航线,凭借海水颜色、温度和咸度的变化推断自己所在的方位。 康狸暂时还不懂这些,但他觉得没必要气馁,大人物有大人物的事,就像不断给自己生活带来希望和巨变,实际年龄却比自己还小两个月的社首做的每件事,自己都看不懂,但他知道只要跟着社首就对了。 而且,康狸也有自己的任务,那就是在旗舰高高的桅栏上,拿着整个同舟社唯二的一支望远镜眺望——自己就是船队的眼睛,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哪怕是一成不变的海水,在他眼里,也能看出不一样的波纹来。 几个月前,借着同舟社扩张的东风,康狸终于如愿的入了社,然后又选进了水营,再当上眺望手,家人也跟着来了登州,都有正经事做,全穿上了新衣,再没饿过肚子,再想曾经的日子,仿佛在梦里。 旧日的“梦”中,家人还在饿肚子的时候,遥望水泊中的梁山,仿佛就是自己心中的圣岛—— 岛?康狸确认了一遍,前方真有岛!随即敲响了铜锣—— …… ps:再次查阅了一些资料,登州仅有刀鱼寨一处军港,仁宗朝,知州郭志高设。 前面的章节已锁,无法修改,特此更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二十六章 奇珍 这是个天赐的补给港——远远的看见澎湖列岛的轮廓后,徐泽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澎湖列岛且,位置处在台湾和福建路中间,是此时航海条件下,小海船渡海的最佳跳板。 列岛环形分布的众多岛屿形成了一个天然港湾,港湾外黑潮引起的海涛澎湃,港湾内却水静如湖,非常适宜泊船修整。 实际上,澎湖正是因此得名。 发现同舟社船队靠近,正在捕鱼的原住民们受到了惊吓,纷纷向岛中央逃去。 稍后,岛民们又在一部分手持兵刃的强人带领下,集合在一起,冲向海滩,准备反击来势汹汹的敌人。 但等岛民们看清了船队“庞大”规模后,立即放弃了无谓的抵抗,一些人聚在一起激烈讨论,更多的人则是看着船队入港,茫然地等待未知命运的降临。 尽管张顺曾经来过一次,但他那次带的只是“小船”,也不敢确定澎湖湾内的具体情况。 在陌生的野港,大型海船船队入港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没人敢保证哪处水面下没有暗礁,这也是古代大规模登陆战,大多只能围绕港口城市展开血腥争夺的重要原因之一。 几艘改做测量船的艓船在前引导下,后面的船队缓慢进港。 见到岛上的岛民始终没有表现出对抗的意思,徐泽调整了登陆方案,将原计划的突击抢滩改为武力展示。 第一批登岛的,是甲胄齐全,披挂整齐的巡检司水营官兵。 其后,史家村和少华山混合编成的移民,也在王进和史进的组织下有序登陆。 看到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司水营官兵装备齐全,列阵迅速,没有半点嘈杂,只凭各色旗帜和清晰短促有力的口令完成登陆。 期间没有半点嘈杂,整齐而肃穆,配合闪着寒光的刀枪,宣示这批人绝不可挑战。 见此情形,原本还持着简陋武器的岛民赶紧丢下,不知道谁带的头,很快就跪倒一片,不少人嘴里还念念有词,趴伏在地的身子抖个不停。 “都抬起头来!” 徐泽见这些岛民可以“教化”,自然是想尽快收服此地人心,都这么跪着,怎么交流?但要是直接命令他们站起来,恐怕没几个人敢听令,只得先让他们抬头。 好在有人能听懂官话,一些人抬起了头,张顺很快从中找到上次管待他的人,一番说服,喊出来了忐忑不安的岛民首领。 “本官现代表朝廷,授予你海东郡澎湖寨巡检司巡检之职,望你务必严加整饬,替朝廷守好此地。” 徐泽直接丢给对方一个莫名其妙的职务,身边众心腹听了也是一头雾水。 莫说“海东郡”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名称,朝廷也早没有“郡”这一级的行政区划了,但众人大多知徐泽的野心,全都心照不宣。 授官不应该授印么? 其实,徐泽是想给印的,只是刻印是个精细活,在浪涛不绝的大海上做不好。 不过,很快就会有的,萧让虽然被他留在了之罘湾,但金大坚却被带了过来,金印、石印、木印,想要那种都行,要不了两天就可交货。 船队在澎湖待了三日,主要做了三件事。 一是考察各岛上的自然资源,遗憾的是,没有发现徐泽想要的铜、铁、硫、硝等矿产。 不过,张顺却在测量港湾内水深数据时,发现了两株高近五尺的红珊瑚,这倒是意外之喜。 红珊瑚色泽喜庆艳丽,造型卖相极佳,且因为生长极为缓慢,如此高度,只在古书上见过,如今绝对是举世罕见,足以应付赵佶了。 徐泽只取了其中一株,另一株让它继续生长,多一株效果当然更好,但两株都送给赵佶,搞不好哪天就被他败光了,还难得装船。 二是对岛上居民进行编户齐民,既然是“置寨”,当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所谓编户齐民,即凡官府控制的户口都必须按姓名、年龄、籍贯、身份、相貌、财富情况等项目一一载入户籍,被正式编入政府户籍的平民百姓,称为“编户齐民”。 编户齐民是保证赋税、徭役和征兵等官府行政运转的必要前提。 其实,现在的澎湖列岛上的岛民连饭都吃不饱,又远离大陆,赋税、血税都指望不上他们,本不用编户齐民,徐泽之所以要坚持编户,主要还是为了锻炼队伍。 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地盘,不管大小,人多人少,具体生存状态如何,有多大的战争动员潜力等等,都要做到心中有数,小地盘嫌人少没油水不愿编户,等有了大地盘又没经验和能力,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乡绅和胥吏们玩花活。 这事交由蒋敬责任,因为绝大部分岛民不识文字,真要把此事办妥帖,莫说三日,再加三日都未必够。 蒋敬先集合岛上各部头人,教他们用粗细长短不一的树枝表示男女老幼,而后以家庭为单位摆放,统计后,再安排人逐户核对。 岛上封闭的环境和落后的社会组织度,原本连税收都没有,大部分岛民自不会想到现在的编户会对以后的生活产生怎样的影响,因此,仅用两日就得到了准确数据——列岛共有岛民一千六百七十二人。 三是指导岛民生产和管理。岛上土壤本就贫瘠,耕种技术又落后,产出当然低得惊人,只看岛民们普遍营养不良的样子,就知道他们生活有多惨。 这样的“负资产”不是徐泽想要的,苍蝇再小也是肉,只要能在台湾站稳脚跟,澎湖列岛以后就是重要的中转站,如何让负资产扭亏为盈,是当前必须紧迫考虑的问题。 好在徐泽为了移民,专门带上了同舟社的“种植专家”——梁忠,在梁山受了徐泽的启发,搞实验田种植并取得一些成效后,梁忠就上了瘾,迁到之罘湾后,他就做了很多种植实验,其中就包括海水种稻——当然失败了。 在尝过岛上的土壤,问了部分岛民本地的降雨情况后,梁忠非常肯定地说岛上虽然土薄,种稻麦得不偿失,但高粱和一些瓜果却是很适宜种植的,请示徐泽后,梁忠留下一些种子,并教岛民种植技巧。 高粱籽其实不仅可以用做禽畜饲料和酿酒,人也可以说吃,当然口感会很差,但对长期吃不饱饭的岛民来说,能饱肚子的食物就是天赐的好东西! 还有捕鱼,因为洋流带来丰富的养料,环礁又利于鱼类躲避天敌,澎湖列岛附近的渔业资源极为丰富,但受限于原始的捕鱼手段,岛民们终日忙碌,所得却很少。 同舟社自然随船带有各类捕鱼工具,连续两日的捕鱼大丰收,不仅教会了一些岛民新捕鱼技巧,更是让全部岛民敞开肚皮吃鱼。 看着这些生产力落后而退回原始社会结构的岛民,因为吃饱了几顿鱼,就对自己这些外来侵略者敬若神明,徐泽内心甚喜,多朴实的子民啊。 必须想尽办法提高岛民的生活水平,让他们吃饱穿暖了,才有更多的时间读书识字,不对不对——同舟社自己的教书先生都不够,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在岛上安排人传播文化知识的。 其实,原始社会是静态社会,受限于生产力低下和认知不足,岛民的生活所需仅限于吃、穿两样,这几天同舟社捕鱼多了后,一些岛民就无所事事,坐在沙滩上晒着太阳看同舟社捕鱼。 让岛民们花更少的时间,产出更多的食物,然后就有更多的时间晒太阳——怎么可能呢? 奴役他们,用皮鞭和棍棒让他们老实做事? 太低端了! 在徐泽的设想中,等台湾通航后,来此歇脚的船只不仅会带来粮食、布帛,还会有各类新奇且有用的生活用品,甚至调料和奢侈品。 想要?交换啊! 什么?咸鱼我们不要,你们可以用手工来换。 不会?没关系,我们安排人来教,包教包会包分配。 原材料太少?这个更好办,我们船上就有。 没钱?要什么钱!先赊给你们,赚了钱再买下一批。 什么,钱多了没用? 知道某某家的儿子没? 赚钱买了一对漂亮的手镯,娶了你们族长的侄女。 不要手镯?没关系,我们还有…… 人类社会就是在不断膨胀的欲望中持续进步的,徐泽要做的,就是引导他们过更好日子的欲望——没错,徐泽就要带着这些岛民走向“幸福”生活,而不是征服和奴役他们。 人,才是构成一切社会财富的基石,只有华夏文明,才能产生“共赢”和“带你致富”之类的政治智慧。 相对而言,西方大航海时代开启的血腥屠杀和奴役,实在不上了台面。 当然,也有西方彼时刚刚脱离野蛮蒙昧,自身软实力不足有关,如果澎湖岛上有数万野蛮彪悍的岛民,徐泽也绝不敢采取现在这种处理方式。 …… ps:曰:“隋开皇中,尝遣虎贲陈棱略澎湖地。其屿屹立巨浸中,环岛三十有六,如排衙。居民以苫茅为庐舍,推年大者为长,畋渔为业。地宜牧牛羊,散食山谷间,各氂耳为记。棱至抚之,未久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二十七章 杀鸡 船队出澎湖湾向东,未行多远,就能明显感受船只受到洋流的作用而偏离航线,不得不频繁改变风帆角度和船舵以调整航向。 在徐泽的前世记忆里,澎湖列岛似乎靠近台南方向,与下步的发展战略不利。 徐泽本想利用西北向的斜风,向东北斜向航行,阮小七和蒋敬测算风向和洋流速度后,建议不要这么做。 根据推算的结果,洋流太快,风向也不利,坚持向东北航行的结果,只会被洋流推回,如其费时费力斜向航行,还不如顺风顺水,尽早登岸后,再沿洋流影响较小的海岸线航行,正好一并绘制海图。 徐泽带蒋敬出海的目的,不仅是要他通过牵星术领航,在这点上,船队的几个老船工并不比他差,最重要的是记录航线各种参数,并绘制海图。 有了这些参数和海图,才能为以后往返台湾提供尽可能详细、安全的航线指导,这需要很专业的算学知识做基础,一般人做不来,至少徐泽不会。 事实证明,阮小七和蒋敬的推测是对的,等船队靠岸时,根据测算的数据,已经离开澎湖水平面向南横移了约百里。 因为准备充分,且航行的时间不到两天,也没碰到暴风,船队只是在靠岸的时候,前面引导船触了礁,但不严重,还有水密仓,等靠岸修修还能再用。 最大的问题是黑水沟流速快,浪急船簸,不少人产生了严重的晕船症状,急需靠岸调整。 船队沿着台湾岛西岸寻了大半日,终于找到一块可以休整的地方,放出去侦查情况的张顺和陈达先后一起乘艓船回到徐泽的旗舰上。 “社首,这一片没有暗礁,可以停船,那处沙滩也正好可以拖船上岸修理。” 二人各有分工,张顺主要探查水情,陈达则带人探查岸上的情况。 “情况不大妙,这里应该有人活动,我们找到这个——” 陈达交给徐泽一支半截的骨质箭矢,虽然是骨质,但绑缚技巧相当成熟。 “水营先上岸,斥候派到到五里以外,其余人寻找立寨位置,伐木准备立寨。打旗语,其余各船做好登陆准备!” 明知此处不安全,但徐泽没得选择,船队之所以寻了大半日才寻到此处,不是因为没有更好的登陆点,恰恰相反,这大半天里,先后发现了两处合适的登陆点,但都有人——而且是赤背纹身,手持标枪、弓箭,看到船队就哇哇叫着冲过来的人。 很明显,这些人语言不通,攻击性极强,虽然徐泽不怕打仗,但现在船队最需要的是休整,而不是莫名其妙地杀戮,在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最好不要与这些人接触。 但船上的生活条件并不好,特别是几艘运送移民的大船,很拥挤,若是今晚不在岸上宿营,一些人的症状很有可能会加重,长期呆在酸臭憋闷的船舱里,搞不好会出现其他的疾病——这是安道全的忠告。 半个时辰后,收到斥候未发现敌情的信号,各船陆续登岸,迅速到达水营指定的区域,伐木、挖沟、立寨,赶在天黑之前,立起了营寨。 徐泽并未按照习惯往营寨几里外派出警戒斥候,相反,所有斥候都收回,只保留了几个简易望楼上的观察哨。 虽然时值腊月,但此地的气候仍有十几度野外仍有少量虫蚁,所以,天色变暗后,营寨的四周就燃起了随船带来的艾草。 尽管杨介宣称已经配制出治疗瘴疠的药方,船上也带了不少,但徐泽不敢赌广南的瘴疠和台湾一样,药方就一定有用。 而且,孤悬海外的岛屿,不仅有瘴疠,也许还有后世不曾知道的各种疾病,小心无大错。 一夜无话,次日早起后,斥候继续派出,一部分人拖船维修,一部分人进一步加固营寨,还有一些人根据昨日斥候的发现,结队出外挖掘野菜,猎取野鹿。 经过一日的休整,众人的状态得到了有效缓解。 至第三日,斥候传回消息,远方发现零散原住民,似乎是对方的斥候。 徐泽只想队伍休整完毕,船修好后就启程,没打算招惹他们,而且本方营寨经过两日的加固,已经不惧这些原住民晚上的袭击,当晚照样收回斥候,在营寨外燃火熏草。 深夜,警戒哨发现黑夜中有人靠近,似是偷瞄船队众人的营寨构造,警戒哨射了一箭,没射中,三个人冲出来抢射偏的箭矢,扭打一团,把警戒哨都看懵了。 直到对方因为靠得太近,被射死一人,剩余两人才仓皇逃走。 第四日,船已经修好,齐力推入海中,众人拔寨离营,按照先民后军的顺序,有序回到船上,正准备启航。 树林中忽然冒出大批原住民,狂叫着冲向沙滩,数量有三千余,见船队离岸甚远,一些人朝船这边仍石块和绑着细绳的标枪,见难以企及,有四个胆大的,抱着浮木就浮水过来,引得岸上的原住民又是一阵狂叫助威。 “真是热情的原住民啊!” 徐泽暗想,随即吩咐道:“抓住那几个家伙!” 阮小七水性一流,但他如今作为旗舰船首,当然不可能亲自做这事,而且旗舰因为船大吃水深,位置也不靠前,抓人也不方便。 旗语刚刚打出,张顺、李俊、童猛、童威四人就跃入水中,不多时,四个下水的原住民被擒到旗舰上,其余几个。 徐泽亲自审问。 “你们是什么人?” “%…&*#@” 几个原住民刚才被灌了一肚子海水,起初还有些萎靡,待回过气来,就开始挣扎,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啥。 徐泽听出他们的语言有些类似后世东南亚一带语系,只是颇有外语天赋的石秀留给吴用了,急切之间和他们交流显然不可能。 而且,很明显,这些原住民嘴里说的,也肯定不是邦交友好之类的话。 好吧,徐泽承认原住民和原住民一样,教化的方式自然要有差别。前几日在澎湖列岛的感慨依然有效,教化蛮人生番,不要拘泥于单一手段嘛。 徐泽朝李逵使了个眼色,李逵冲上来,对着闹得最凶的原住民就是一斧子。 那人的脑袋飞到空中,嘴巴还在张合着,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甲板上被喷了好大一摊血。 徐泽皱起眉头,道:“粗鲁!这几块甲板铁牛你负责擦三日!” 几个原住民被突然出现的情况吓着了,但只是片刻,又开始闹,徐泽又朝武松使了个眼色。 武松上前,一把抄起一个原住民的脚脖子,单手将其倒提着,来到甲板边,干净利落地一刀枭首,待其体内的血喷完,再将尸体仍到水中。 剩余的两个原住民终于被这杀鸡一般的恐怖场面震慑住了,瑟瑟发抖,再不敢叫唤。 “二郎,这两个家伙交给你了,务必在半个月内,教会他们说官话!” “是!” 徐泽扭头,吩咐阮小七:“启航!” …… ps::流求国在泉州之东,有海岛曰彭湖,烟火相望。其国堑栅三重,环以流水,植棘为藩,以刀矟弓矢剑铍为兵器,视月盈亏以纪时。无他奇货,商贾不通,厥土沃壤,无赋敛,有事则均税。旁有毗舍邪国,语言不通,袒裸盱睢,殆非人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二十八章 求见 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并不好走,尤其是最初的一截偏西北方向,逆风逆水,最是难走,极耗时间,好在过了后世的外伞顶洲位置后,海岸线开始偏东,而且远离洋流,船队的速度才逐渐加快。 随着船队不断向北推进,沿岸所见,既有大片的平原,也有起伏的山地,有奔腾的大河,也有安静的小溪,野鹿穿梭林间,飞鸟遍布河泽,一切都显得那么原始,众人越发感叹此岛的广大和荒凉。 期间,也发现了几批原住民,从妆饰纹身看,除了最初的两批和当初袭击船队的部族似乎是一个族群外,其余各部都有差别。 船队甚至还和其中一部完成了交易,这部人的语言中明显带有汉语的痕迹,徐泽分析,应该是中原战乱期间,流落至此,退化回野民的华夏难民。 随着在海上飘的时间逐渐延长,船队里生病的人也越来越多,徐泽不得不命令船队多次靠岸修整,安道全和几个徒弟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随着船队北上,气温也逐步降低到十度以下,倒是没有出现没有瘴疠症状,而且,出海的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治疗也及时,倒是没有出现亡人。 大部分人生病,是因为缺新鲜蔬菜和新鲜的饮用水,以及晕船,缺乏活动等,造成的身体免疫力下降。 一路走走停停,经过半个多月的航行,船队终于到找到一条宽大的河流入海口,水流平缓,水质很清,徐泽估摸着这就是后世的淡水河——自然条件下,唯一可通航的河流。 对照蒋敬画的海图,位置也和记忆中的淡水河基本吻合。 徐泽下达了转向进入河道的命令,众人看到登陆定居的希望,精神振奋,奋力划橹驱船。 五日后,船队早已下锚,众人正在齐心建设永久营地。 对周边的探索也到了百里以外,期间发现了四个原住民部落,斥候都依照徐泽的命令,只是标注了地图,没有惊动对方。 在台南被抓上船的两个原住民,在武松的一番“认真教导”下,已经学会了官话,审问之后,才知道他们其实不算原住民,也是外来者。 根据其族留传下来的故老传说,该族原本生活遥远的南方大岛,遭遇大洪水,聚居地无法生存,一些人乘坐木筏顺着洋流,一路飘到台湾。 其后,经过很多代人的繁衍,族群逐渐兴盛,已成了台湾岛南部的霸主,并建立自己的国家——毗舍邪,其王自称卑南王。 随着毗舍邪国势力逐渐扩张,已与原本生活在山内的本岛生番产生摩擦,双方互有征伐。 当日,发现同舟社的船队后,其国的祭师通过祈祷,得出这是天神赐予毗舍邪国的神舟,可以带着族人重新回归祖先的故土。 由于国内的勇士大部分在山内和生番打仗,集结花了几天时间,才给了船队众人从容修船的时间。 其国缺铁,只有最勇猛的勇士才有资格配薄铁小刀,临敌用多镖枪,系绳十余丈,为的是投出后及时收回。 因生产力落后,毗舍邪人还不懂造船技术,遇水则缚竹木为筏,急则随便抱块木头泅水而遁,澎湖列岛居民讲的海东入侵者应该就是他们,居然靠木筏渡海,也是无知者无畏! 徐泽推测这帮外来蛮子应该来自于吕宋岛或者马来群岛,不过,这些人来自哪里并不重要,知道岛上有原住民,也有外来者,相互之间还有剧烈的冲突就行了。 徐泽暗自庆幸没有盲目立足台南,不然被这些熟悉地理蛮子缠上,烦都要烦死。 目前这阶段,最主要的敌人还是恶劣的生存环境,趁着冬春季节,烧荒整地,消灭蚊蝇滋生环境,夏季来临后,才可以少一些疾病困扰。 现在移民的人少,还可以靠渔猎应付,但要看长期,只有保证岛上产出的粮食有富裕,才能大批量移民。 徐泽选择的这处定居点位置非常好,若经营得当,容纳数万人都没问题,有淡水河作为作运输通道,日后再要扩张也很方便。 不足旬日的时间,营地内的各种建筑拔地而起,营地周围的烧荒整地也相应展开,只待时节合适,即可春耕,梁忠看见远处仍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因为人手不足暂时不能开发就心痛,催着徐泽赶紧再送人过来。 其实,徐泽也想早点送人过来,只是受限于航海技术,此时渡台受到季节和洋流的影响太大了,一年仅很有限的时间可以利用,且海船投送量有限,急不来。 前几日,蒋敬标绘完海图后,经过一些列计算,提出了一条新航线——从扬子江入海,靠着风力和江流的冲击作用,直驶海东郡,将比走澎湖列岛登陆更方便,也更安全。 其实,后世就有人推算这条航线是古代航海技术下的最优方案,徐泽原本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没有海图的情况,就靠他印象中不靠谱的地理常识,哪敢尝试? 登岛的问题似乎解决了,但回去的时候还是比较麻烦,比如,此时最安全的返回路线反倒是借台湾岛东面的黑潮洋流直入日本后再返程。 还要考虑用什么船送人的问题,不可能每次都由自己护送,太招摇了,再来几次,肯定会捅娄子。 还有澎湖列岛经营和应对毗舍邪国的扩张问题,经营岛北,短期内就顾不上岛南了,但为了今后的发展,彼处也不能放弃。 徐泽心中有一盘很大的棋,下属们却拘于眼界和接触到的信息,考虑的问题只能是从他们自己的角度出发,这不能怪他们,因为,徐泽有太多的秘密不能与人分享——穿越者注定是孤独的。 而且,徐泽也不能在岛上常待,他毕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此地只能委托给部属经营。 开发步入正轨后,徐泽连续几日留在屋内,集中精力制定。 正奋笔疾书间,武松传王进有事求见,来得正好,徐泽本也想找他。 王进进门就问:“及世,海东建郡是不是太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二十九章 苗头 王进自上了梁山,逐渐了解到徐泽的野心和基本盘,就多次与张绍探讨,二人得出的最终结论是——同舟社扩张太快,迟早会到朝廷忍耐的极限,乃取祸之道。 因此,当徐泽说要在海外寻一大岛以立身时,他是赞成的。 只是没想到这个岛离中原这么远不说,岛上生活条件如此恶劣,还要在根本就不具备条件的情况下,仓促设郡。 思来想去,王进实在理解不了徐泽布局此地的战略考量,才趁着徐泽一个人在屋内找上他。 “师父别急,你先看看这个。” 徐泽将快完结的递给王进,随即出门,吩咐武松道:“去寻景恒、小七和不凡过来。” 徐泽在这份规划中,不仅明确提出了建郡的设想,设置了军事、经济、民生等多方面指标,还为下步扩张置县预留了空间。 在规划中,徐泽要求海东郡始终开辟一倍劳动人口以上的可种植荒地,并完成相应粮食储备,为后续登岛人员提供必要的生活条件。 同时,还要在岛上伐木烧炭,建起炼铁和造船基地。 从第二年开始,就要通过引诱、战争等手段掠夺周边部族的人口——不是奴役,而是真正的“教化”。 这是徐泽深思熟虑的结果,你不能指望一支对异族只知仇恨和屠杀的军队,去恢复离开中原王朝统治几百年的汉唐故土,要让自己的下属学会用不同的手段“教化”不同的敌人。 对相对温和的部族,可以用粮食、布帛等生活物资,引诱他们为海东郡伐树、种地、挖矿,用先进的生产和优良的生活条件,粉碎这些生番的社会结构,让他们主动来投。 对一些攻击性较强,难以驯服的生番,则鼓励他们去更远的南方,掠夺其他部族的人口,用以交换海东的各种物资。 假如有的部族已经有了贫富差距和族内仇恨,则在打败他们后,赋予底层穷苦部民权力去批斗原本的上层。 而如岛南的毗舍邪国那样实在不可交流的生番,则先打败他们再“教化”,如此还不行,就只留其妇孺,再不行,则只留儿童…… 至四年结束,徐泽要求海东郡人口过万,精兵至少两千。 当然,这么多人口肯定无法靠掠夺获得。实际上,主体民族基数太小,也是重大隐患,徐泽在规划中明说大部分人口来自大宋,通过海船运来。 王进被这份杀气腾腾的规划书吓着了,他倒不是同情那些将要被“教化”的生番,作为纯正的汉人和合格的军士,华夷之辨早就深入他的骨髓,战争必将流血之类的道理也不用再讲,不可教化生番没有人权可言。 他今日来找徐泽,本就是因为无法理解徐泽的急于设郡的想法,但看了这份规划,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急躁! 并不是说四年时间无法实现海东郡万人定居的目标,要说,淡水河沿岸的这片土地,确实较岛上的其他地方更适合移民,只要给足够时间开拓,别说上万人,再多几倍,十几倍都没问题,但问题是,徐泽给的时间太短了。 任何事务,一旦超过了某个临界值,就会产生不可想象的质变。 比如身体孱弱的士子游历天下,少有水土不服死掉的,但大军远距离机动,身体强壮的士卒却是最怕水土不服,其造成的减员,甚至会超过对阵杀敌。 原因便是士子是“游”,时间宽裕,而大军机动,通常却是时间紧迫的。 经过百年的慢慢开拓,可使数百万人安居的蛮荒之地,只给十年时间,就不一定能让十万人住得安全,若只给一年,则肯定会使万余人大量减员。 此时还是冬季,水土不服、瘴疠和其他疾病问题还没显现,但等人数剧烈增加后,不仅是疾病的预防和治疗,还有渡海的安全问题,战争造成的人口减员等等,最终,徐泽需要的上万人,可能就需要两万人、三万人甚至更多的人,拿命来填! 就算狠下心来,不管人命的问题,又哪来的这么多人?华夏人虽然勇于开拓,但也安土重迁,没有相应的危机和足够的动力,谁愿意背井离乡,来这蛮荒之地? 何况,上万人,并不是十来个千人的简单累积,这么多人,如何管理,靠谁管理,怎样征税,如何征兵?还有炼铁、造船的工匠,又从哪里来…… 若不是知道徐泽一贯沉稳,做事向来有章法,王进都怀疑徐泽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由于担心误会了徐泽的想法,王进没有急于发表意见,又认真看了一遍规划,还是没能理解其中深意。 等王进看完,史进、阮小七和王四也都过来了,徐泽让王进将规划传给三人依次观看。 他又拿出一份,让几人传阅,这是徐泽出海前,专门炮制出来的。 该文从辽宋百余年榷场贸易造成的巨大逆差,佛寺泛滥造成辽国官府税收锐减,连年灾害造成的盗匪四起,上层腐化堕落造成社会上下脱节,朝廷军事力量衰弱造成的边疆失控等问题,推断辽国已经病入膏肓。 又从辽国及生女直人的社会结构和战争动员能力,以及辽国东京道的力量对比,分析女直人一旦起兵,将势如破竹,而战场上的失败,必然导致辽国各部族的背离,双方此消彼长之下,徐泽大胆预言辽国必将在十年左右亡国。 这一份满是漏洞的软文放在后世各大论坛上,吸一波粉的同时,也绝对会迎来一顿狂喷,但对付自己手下这帮人却是足够了。 史进、阮小七结合自己在辽国的所见所闻,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王四向来是徐泽说啥都信,统管情报后,也从不对外人透露自己的倾向。 王进虽觉得徐泽的推断过于武断,但没有去过辽国,见三人一副如听真言的表情,也只能选择相信。 待四人将两份文件传阅完,徐泽又让王四介绍两浙路和福建路的形势。 王四在两路经营情报网近一年的时间,已经取得一些成效。 不仅是两路,整个江南都存在很严重的隐患,但有很多只限于他和徐泽掌握,没必要面面俱到,王四主要讲花石纲的问题 自从朱勔在苏州设应奉局,就专事在东南江浙一带搜罗奇花异木,嶙峋美石。 有太湖,灵璧、慈溪、武康诸地之石;两浙花竹、杂木、海错;福建异花、荔枝、龙眼、橄榄;海南椰实;湖湘木竹、文竹;江南诸果,两广异花奇果等。 当然,受危害最重的,还是朱勔所在的两浙路。 其实,这些对“富庶强大”的大宋来说,只要控制住量,都不算事。 但天子对此事的痴迷程度令人难以想象,曾得太湖石,高四丈,载以巨舰,役夫数千人,所经州县,有拆水门﹑桥梁,凿城垣以过,运到东京,天子见之大喜,御笔赐名“卿云万态奇峰”,并悬金带于其上。 为了保障“花石纲”的运输,关系民生之重的漕运都被挤在一边,漕船和大量商船都被强征来运送花石,致使江浙米粮等地米粮卖不出去,小农纷纷破产。 而应奉局在朱勔的主持下,只要听闻哪家有奇石异木,便直接上门强取,若是小盆花草,搬走就搬走了,一般有闲心和实力养花种草的人家,也不差这点钱。 但能够动用纲船运输的花石,又岂能是小件。 花石太大,在家宅内搬不出去怎么办? 直接破屋坏墙! 山野之中的花石不好运输怎么办? 修路搭桥,所经良田直接践踏! 甚至于一些大户人家的随葬花石,也不嫌晦气,直接掘墓取走! 朱勔如此倒行逆施,当然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但这人也不傻,先找几个党争失败者踩上一脚,对当朝的实权派则不招惹。 如此一来,有钱没势的聪明人看到了风向,纷纷找朱勔献礼,以求免花石纲之取。然后,又逐步演变成和某家有过节,投告其家有花石…… 应奉局一伙人也与时俱进,不再满足找花石纲。 找到合适的敲诈对象,就带人进其家宅,将重要的生活物什贴上黄封条,说是进贡天子之物,主家必须认真保管,若有半点损坏,就会被治以“大不敬”之罪,轻则罚金,重则坐牢,主家只要不傻,就会乖乖交钱买平安。 两浙的有钱人家整日提心吊胆,朱勔的家资却越发丰厚,据说仅良田就超十万亩,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中。 福建路因为太师蔡京家乡的缘故,情况稍好一些,但七山二水一分田的生存环境本就差,再遇到朝廷恶政,就只能举家逃亡。 随郑天寿下南洋的船上,就有两浙、福建两路出外谋生的难民,随着花石纲愈演愈烈,选择出海的难民必然会越来越多。 只要证明海东郡能够立足,稍稍放出风声,必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投靠。 这已经不是愿不愿意拿人命填岛的问题了,而是这些人就剩下烂命一条,不来“近在咫尺”的海东郡,就要去远在天边的南洋诸岛! 当然,若是一些大族被花石纲牵连,而举族渡海,肯定是不会投靠同舟社,甚至还会在站稳脚跟后,与同舟社争夺生存资源,这也越发需要海东郡尽快形成威慑力。 王四的讲解引用了大量的数据和事例,听得王进心惊肉跳,只觉得两路贫者破产,富者破家,再这么下去,移民都无法解决问题,迟早会爆发民乱。 这还没完,王四又在徐泽的要求下,透露一个更隐秘的情报——明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三十章 沉香 两浙路睦州青溪县,方氏漆园。 在州治建德县打探消息的管事王寅回到漆园,立即赶往光明神殿,就见主家侄子方杰守在神殿外。 “教主?”王寅轻声问方杰。 “在祈祷,右使请稍待。” 二人皆是明教骨干,清楚教主的习惯,多年以来,无论风雨,再急的事,都不能动摇教主对大明王寅尊的虔诚。 光明神殿内,明教第二十七代教主方腊跪在大明尊祭坛前,双手合十,满面肃容,口中念念有词: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 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 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 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 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 快乐充遍常宽泰,言有相陵无是处。 …… 做完祈祷,方腊起身,喊道:“进来吧!” 自唐以后,摩尼教的活动就转入地下,自然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建神殿做祈祷。 所谓光明神殿,其实只是一间非常普通的小房间,方腊在神殿内的祈祷,外间能听个大概,而王寅和方杰的说话声,神殿内的方腊自然也能感知到。 “州府即将来人取我教圣经,请教主速做准备!” 王寅有些急,进门就直接汇报探知的消息。 所谓“圣经”,当然不是后世基督教的,而是明教的经书。 “坐,右使辛苦了。” 头戴乌帽,一身白袍方腊闻言仍是一脸平静,从容不迫,其身心似乎都在刚才祈祷中获得了洗涤,脸上仿佛也能看到是睿智、圣洁的光芒。 王寅见教主不为所动,又强调道:“朝廷再次下敕,要求州府送圣经入藏,黄知州也顶不住,已经安排了办差公人,建德那边我让人做了遮掩,应该能拖两日。” 其实,王寅带回的并非突发消息,去年冬月,南郊祭天大典后,朝廷以天神降临,诏告在位,作,方腊当时就预料到朝廷会有大动作,果不其然,一个月后,朝廷下诏,访求天下道教仙经。 明教本是西方传入的外来教派,乃糅合祆教、基督教及佛教三派的教义为一创建,最初的教义与道教并无关系,但传入中土后,明教又迅速适应华夏百姓的需求,揉入一些道教教义。 明教在华夏站稳脚跟后,数百年间里,多次修改教义,佛道色彩越来越浓。 愚者不知明教真义,常将其与佛道并称。 “勿急,既是朝廷需要,便予他们吧,我教导人向善,若教义能经朝廷扩散,也会为大明尊所喜。” 方腊一脸淡然,全没有王寅的半点急躁。 “教主,近些年,我教又新增了不少教义,若是就这样上交圣经,会不会不妥?” 王寅担心的是教主修改的一些教经条文会引起朝廷不满,如“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便被教主改为“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明眼人都知道这么一改,释义全变,从强调“法”的平等,到否定其平等,用心如何?很容易被有心人关注和过度解读。 “无妨,二十二代教主时,朝廷也曾下诏集天下道藏,我教就已经上交过一次圣经,此事既有先例,朝廷也一心求取真经,我辈当成此美事。” 方腊说的“先例”,是百年前的真宗朝,官修,也曾两次下敕,命福州献上编修入藏的事。 明教并不是僵化不知变通的宗教,其教原称摩尼教,大宋立国前后,为进一步华夏化,才以教旨代替教主作为教派名称,改称明教。 大宋平定天下后,历代教主为了适应新的形势发展,陆续对明教教义做了一些修改和简化,如将原教义的素食、禁欲改为素食、戒酒、裸葬,并提倡团结互助、教友互为一家,又将一天四次的祈祷简化为一天一次。 如此一来,明教越发“平民化”,始终传播不衰。 见王寅仍自惴惴,方腊安慰道:“右使勿虑,明教传承数百年,虽有前朝毋乙、董乙二人之乱,但大体还是与历代朝廷相善的。” “当今皇帝痴迷道法,当是想取我教教义之长,以补道教之短,且我教向来导人以善,便是有些许教义变化,朝廷也无话可说。” 方腊此言不假,明教教义是以善、恶二元论为基础,将一切现象归纳为善与恶。 善为光明,恶为黑暗,而光明必会战胜黑暗,人类若依宗教之真理与神之志向,终必走向光明、极乐之世界。 而无始以来明暗相交,恶魔恒于暗界,纷扰不息,致今之世界依然善恶混淆,故人当努力向善,以造成光明世界。 王寅接着讲:“属下还探听到一个消息——明州官府正在查探我教分堂的活动规律,似是准备上书取缔。” 方腊终于变了脸色,道:“此事确实失于操切,明州的根基太薄弱,本就不具备大力发展的信徒的条件,大建斋堂,夜聚晓散的做法与我教教义不合,失之于诡,是我错了。” “教主,怎能怪你?” 王寅急道:“这几年,本教扩张太快,信徒中本就是鱼龙混杂,明州名为分堂,实是伪信徒擅借我教名义行事,教主宽宏,才不与其人一般见识。” 方腊颔首,道:“此事确实是个教训,核心教众在精不在多。祸福相依,我们也该借此机会好好整顿教务,此事就有劳右使了。”方腊以手抚胸,向王寅行礼道。 王寅还礼,问:“越州、浙州、台州的分堂是否一并放弃?” “都放弃吧,本就不该设立的。” 方腊已经恢复了淡定从容,这句话不带丝毫烟火气。 王寅感叹道:“如此以来,这几年的辛苦发展的教众,恐怕要失了大半。” 方腊道:“右使不必介怀,明暗相交,善恶相依,我们虽敬奉大明尊,却也不排斥黑暗神。无恶便无善,无暗就无明,善与恶,明与暗,本就相存相依的。” “些许不坚定的教众,去了便去了吧,坚定者,自会始终坚信大明尊。我等为神之使者,当谨记导人向善之责,为天下稳定、百姓安康尽一份力之使命,不可为了一己之私而妄起贪念。” “谨遵教主圣谕!” 方腊接着道:“若朝政清明,举世朗朗,我教就算只剩下几个人,以维系教义传承不灭又何妨?若局势混沌,善恶混淆,民意汹汹,黑暗占据人间,自有千万人等呼唤我教再造光明!” 王寅听了教主这番讲解,心中疑虑尽去,抚胸垂首,以示受教。 方杰匆匆入内,抚胸行礼,道:“教主,应奉局来人,相中了园中的沉香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三十一章 再造 在“海东郡”待了大半个月,徐泽便准备启程返回大宋。 多线布局,必然要面对这样的问题——总要委托一些人独当一面,幻想所有事情都尽在掌握,是不现实的,也很没效率。 争霸天下也一样,为人主就得有大气魄,事必躬亲,面面俱到是成不了大事。 即便是单纯的打仗,也不可能自己带人从头打到尾,必得有所取舍。 受限于此时海船远程投送能力的低效,想靠海东郡养雄兵数万,然后横扫天下就不要想了,自己的基本盘还是在大陆上。 何况,凭借已经获得的官面身份,自己在登州,能做的事不要太多。 但海东郡独特的地理条件和野蛮落后的社会形态,可以磨砺自己手下这帮好战的部属,锻炼队伍,用好了,还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奇兵作用,布局这里很有必要。 而且,一些在大宋不方便展开的研究和实验,在这里也能少很多顾忌。 这段时日,徐泽主要完善并细化海东郡发展规划,再与王进讨论其中的细节。 王进当日了解到宋、辽即将爆发的大动乱后,知道一旦乱起,莫说几万人,几十万,千百万人流离失所,死于战乱灾荒都可以预见。 由是,王进收起了心中那点“小仁”,一心推行徐泽的海东建郡计划,以待能在即将来临的大动乱中,践行救万民于水火“大仁”的同时,也实践自己的人生抱负。 徐泽原本担心王进带兵会有很强的“大宋”特点,特意给讲解了军纪军规的重要性、军中卫生条例、山地与平原作战的差异、应对小规模骚扰战要诀、“空心大方阵”对抗骑兵等等。 王进很谦虚,将徐泽提出的一些新奇想法都记在本子上,并结合自己从军经历,提出了很多有深度的问题反思。 诸如在无法维持极高士气的情况下,以长枪为主的空心大方阵,其实远没有大宋以弓弩为主的密集方阵好用;面对敌方轻骑骚扰,已方除了要装备强弓劲弩外,还必须有快速机动的反制兵种配合等等。 王进的态度令徐泽汗颜,果然,还是实践出真知,每个时代都有无数的时代精英在寻求时代问题的解决方案。 王进作为理论和实践都丰富的“当代人”,对冷兵器条件下的战争规律和形态变化的认识,远比自己这个后世在网上灌水打嘴仗的家伙要深刻得多。 有这样的好师父,徐泽还有什么好强求和不放心的呢? 知道王进已经充分领会自己的战略意图和近远期目标后,徐泽任命其为海东郡守,史进为海东郡尉,史进还要随自己回去一趟,等回来再正式履职。 留下了李逵、陈达、杨春、杜迁等人,归王进节制。 考虑到执行军纪和组织生产,徐泽还把同舟社的“军法官”周畀、耕作组负责人梁忠等人也留了下来。 同时,徐泽将小半个水营和两艘小海鳅也留在了海东,以组建海东郡水营,任命熊蒙为营正,倪云到登州后,态度积极,对操船也很有悟性,作为副手,配给了熊蒙。 因为熊蒙要执行自己交代的特别任务,徐泽赋予了海东郡水营一定的独立性,非战时和确有需要外,王进也不可随意调动。 征询了阮小七和蒋敬的意见,徐泽放弃了到台湾岛东岸,借洋流北上日本,而后再转回大宋的方案,因为没有这条航线的信息,靠自己脑中不靠谱的天文地理常识,一不小心,飘到了美洲大陆,找谁哭去? 最终,选择的航线,是出淡水河直接西渡,蒋敬根据已有的海图,推算出这条路线最近。 此时已进二月,西风止,东风起,洋流也有衰减,应该会比来时顺利不少。 而且,西岸的对面是大陆,就算有洋流影响,再怎么偏离航线,最终都能成功靠岸,不用担心迷路和得不到补给。 渡海的结果证明了蒋敬推算正确,尽管被洋流推着偏离了不少距离,但五日后,船队仍顺利到达福建路兴化军。 船队先向南,先到紧挨兴化军的泉州,处理了一批在岛上寻得的特产,完成修整补给后,转而北上,到明州后,船队分离,留下原本从明州出发的四艘商船,继续北上。 扬子江畔,通州静海县码头。 徐泽要带着武松、张顺、王英等人转乘内河船,护送红珊瑚和一些花石进京,剩余的船队则由阮小七带回之罘湾,临行前,徐泽特意喊来李俊。 李俊很快就赶了过来,抱拳行礼,道:“小人李俊参见太尉!” 李俊这一路见识了徐泽的野心,说没点想法是假的,同样是混黑道的,别人两年前才起家,如今却已是偌大威风,自己在江州威风了那么多年,如今却混得寄人篱下,这对比也太伤人了。 若说不服气,却是万万不敢的,眼界、能力、手腕和格局,别人都超越自己不知道多远,人和人,没法比! 但是,李俊毕竟是纵横江州江湖多年的大佬,即便落魄,野心还是有的。 这份野心并不是什么“彼可取而代之”之类的想法,而是觉得大丈夫生于世,若只为一富家翁,又有什么意思? 因此,李俊起了进一步投靠徐泽的想法——不是合作关系的海商,而是真正的下属,徐泽既然布局海东,以后肯定要用到很多熟悉水性的人才。 而徐泽是官不是匪,只要他愿意,招揽人才不要太容易,自己想要做一番事业,就不能再守着曾经的江湖大佬身份扭扭捏捏,到头来,只会落在别人背后吃屁! 念头一旦通透,李俊便抓住一切机会,表达自己的臣服。 徐泽当然看到了李俊的这一变化,也很满意——不愧是混江龙,很识时务,拿得起,放得下! “李东家,这趟赚了多少?” “回太尉,添一些钱,就能再买一条船了。” 徐泽公私分明,李俊在海东郡帮同舟社做事,虽然没钱拿,但可以抵税,而且这次转了多个港口,反复倒手,赚得也不少。 “两艘船还是太少了,而且,你的船也太小。” 李俊不清楚徐泽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句话,他现在并不想一门心思赚钱,江州的事情,给他的打击太大了,没有官面照应,赚再多钱有什么用? “太尉,小人——” 徐泽没理会李俊的犹豫,打断他的话,道:“等你有钱又有船,你可以统辖多少亡命徒?” 李俊急了,下拜道:“太尉,小人已经洗心革面了,再不敢做此等违反刑律之事!” “哦,原来是这样?” 徐泽不无遗憾的道:“本官原本有一事想交于李东家这样的豪杰,你既已失雄心,那就罢了,好好在之罘湾行船,本官自会照应你周全。” 李俊何等人?立即听出了徐泽话中的欲擒故纵,当即下拜道:“小人本江州逃犯,落于贼手,若无太尉照应,早死于滁州,更不可能有今日富贵。太尉对小人恩同再造,但有吩咐,小人披肝沥胆,敢有不从!” “好!刚才的话依然作数,好好做,等你有了三艘的大船,本官就予你一项重要任务!” …… ps:这周推荐票锐减,是因为没求推荐?还是作品水准下降?收藏和订阅一直在稳定增加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三十二章 画饼 红珊瑚色彩夺目,造型奇特,本身就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近五尺的高度更是世所罕见,直接进城的话,绝对会吸引无数眼球,引起东京轰动。 考虑到若是应对不当,搞不好会引发市民争相观望,进而造成踩踏事故;而且给天子送花石不是什么体面事,徐泽特意命人做了个大木箱,计划就这么低调运进东京城。 只是,东京城乃首善之地,城门处虽然没有守门卫士,但城门税吏也不可能放任这么大一个木箱入城而不检查,自己八品小官的身份在帝都更是不好使,徐泽慎重考虑后,还是提前派人将此事报于童贯。 童太尉办事妥帖,听了徐泽送来的汇报,担心他虚报,毕竟,珊瑚他见得多了,但高近五尺的红珊瑚却是只在古籍上见过,其人竟亲自出城验货,得知情况属实,又详细询问了徐泽此行的具体情况,童太尉吩咐徐泽及随行人员沐浴更衣,等消息入城。 童贯回城后,直接进宫,将此事禀于天子,天子甚喜,当即定下为迎此“祥瑞”,举办一个入城仪式。 于是,东京城百姓又免费享受了一次朝廷出资请自己看稀罕的娱乐活动,而徐泽则成为了被看的稀罕背景。 折腾了大半日,红珊瑚入宫后,天子特意召见了徐泽,太尉童贯做陪。 “徐卿,此行辛苦了!” 赵佶此言确有几分诚意。 一则见了红珊瑚,天子就被吸引住了,当即命人将此物打磨造型后,再置于自己的寝宫中。 再则,徐泽这些时日海上漂泊,饱受风吹雨打,对比上次面圣,黑瘦了不少。 天子乃感性之人,立即脑补出徐泽泛舟海上,为寻奇珍异宝,赴汤蹈火,九死一生的艰险经历。 “为官家做事,不敢言苦!” “徐卿此行,经受了不少磨难吧?” 童贯很有心,之前只跟天子简单提了几句——这类海上历险的传奇故事,当然要徐泽这个亲历者来讲,才更有感染力。 徐泽自然不可能照直说,毕竟海东郡的事情不可告人,且就算没有海东郡之事,平淡无奇的故事也不会引起天子的兴趣。 在徐泽的讲述中,一部堪比的大海历险记诞生了——英勇无畏的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司官兵在巡检徐泽的带领下,战飓风、斗恶浪、斩巨蛟、驱生蛮,即便船毁人亡,也不忘保住奇珍,以献圣天子…… 由于听得太投入,天子赵佶坐起的上半身竟然不知不觉中微微前倾。 徐泽讲完,天子犹不尽兴,叹曰:“朕生而富贵,却不及卿这般行遍天下,踏崇山蹈深海,此实为生平憾事啊!” 徐泽起身,整理衣袍,郑重行礼,道:“官家身荷天下,岂能以身犯险!” “欸!”天子故作不悦,曰:“朕上次还夸你为朴臣,本色不可弃,这才几日,怎就忘了?” “臣须臾不敢忘记圣音教诲,只是臣更清楚,今日富贵全赖官家赏赐,他日王师北向,殄灭辽国,臣若想建功,更需官家恩准。” “哈哈!” 天子抚须大笑,对一旁陪笑的童贯曰:“太尉,你可要记住了,待王师北伐,若是忘了徐卿,你可得吃挂落!” 童贯恭谨答道:“臣,谨记!” 徐泽也连忙行礼,朗声道:“谢官家恩典!” “闻战则喜,徐卿果是我大宋一等一的好男儿!” 天子言及此,话锋一转,曰:“徐卿行辽所做,朕已看两遍,域外奇景仿若亲历,此番是否也要再作一本奇文?” “官家有令,臣敢不从?”徐泽坦然答道:“只是眼下却少捉刀之人——” 天子再次被徐泽的坦率逗笑,扭头曰:“起居郎,一事不烦二主,就由你为徐卿捉刀!” “啊!” 一旁正奋笔疾书的起居郎李邦彦呆愣片刻,道:“明日臣还要陪官家踢球,恐时间仓促。” 天子知李邦彦痞赖性子,不以为意,曰:“无妨,明日便由徐卿陪朕踢球,起居郎正好歇歇。” 李邦彦无奈,狠狠地朝徐泽比了个手势,徐泽回以憨笑。 二人的举动落在天子的眼中,再次大笑。 …… 童府书房。 “及世,坐!” 从宫中出来,徐泽直接跟随童贯仪仗回了童府。 童贯笑眯眯的上下打量徐泽,今日进宫前,他故意未交待当说不当说之语,就是想看看徐泽的应对,结果很令他满意。 哄天子开心的故事虚实结合,恰到好处,也没提任何过分的要求——说明这娃娃很有眼力,清楚能给他实际好处的人是谁。 “此番你部为寻奇珍,损失不少,有哪些需求,尽管提来!” 童太尉高兴的结果,自然是现场兑现赏格——太尉带领西军征战这么多年,也一直是这么爽利的。 “钻风船太小,不利远洋,我部出海时,还是冬日,几无风暴,尚损失两艘钻风。日后,若遇大战,天候自不可选,这类船只会徒增伤亡,末将恳请太尉再赐大船。” 没错,其实是留在海东郡的两艘小海鳅,徐泽直接报了因不抗风浪而沉没,另两艘船也“损毁严重”。 “可!” “另外,末将水营船种单一,实战中,易为敌所针对,急需丰富。且登州直面北辽,待与辽作战,战船必多损毁,无船坞修船始终是个隐患。末将建议在蓬莱县设船坞,以备战起。” 登州作为三面临海的防御重州,对辽作战的前沿阵地,原本是有船坞和船厂的。 宋辽大战之后,澶渊之盟约定,两朝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船坞水寨也受到限制,后又高丽断交,登州航运停顿,船厂便彻底荒废,只在蓬莱县保留了一个小型湿船坞。 童贯对徐泽这个提议很感兴趣。 一则,然已经确定将徐泽的水营作为以后对辽作战的牵制力量,让敌人知道这支水营的存在,以吸引其注意力,就很有必要。 只是,毕竟现在宋辽之间仍是兄弟之盟,朝堂内又有异声,两国未正式开战之前,就不能做得太过招摇。 此时,在登州再建船厂,时机和力度都刚刚好。 没有搞错,徐泽请示的是建船坞,但童太尉当然不会这么小气,要建就直接建船厂!反正日后全取燕云后,登州就成由防御州升为观察州,无论是军用,还是民用,北方该建船厂。 二则,知登州事王师中是蔡京的人,蔡京前段时间刚将了自己一军,搞得自己灰头土脸,来而不往非礼也,朝中不好妄动,徐泽这小鬼头古灵机怪,胆儿又这么肥,那便让你和王师中放对如何? 当然,徐泽在王师中面前肯定不够看,但能搅浑登州这滩水,恶心一下蔡老怪也好。 三则,登州毕竟远在千里之外,靠自己盯着徐泽,实际力有未逮,难免会出疏漏,如这次出海的具体细节,就有颇多可疑之处,童太尉虽然惯于看结果不问过程,却不代表没戒心。 再这么粗放管理,迟早会出乱子。 如其派一个可能会被徐泽拉拢、恐吓甚至直接“落海淹亡”的小官去监督,还不如让王师中多加留意,至少他是徐泽无法拉拢和恐吓的。 所以,徐泽提议不仅要同意,还要将船厂直接设在之罘湾,不如此,如何能吸引辽国注意的同时,也吸引王师中关注? “及世有远见啊,此事我不能独断,过两日才能答复你。另,你部水营因任务特殊,你自己拟个编制,交我审定!” “谢太尉支持,末将必肝脑涂地,以报太尉!” “呵呵,及世今年多大了?” 童贯满脸笑容,话题突然转移到私人问题上,徐泽心里咯噔一下,老童该不会动了与我结亲的想法吧? 童贯虽是宦官,却是有亲族的,自己投靠了他,以后名声就已经难保,再要是结了亲,洗都没法洗!失算了,早知道今日在宫中就求天子为自己指婚的。 此时再想这些无益,徐泽只能老实答道:“末将今年二十。” 童贯追问:“娶妻否?” “尚未。” “既如此,我今日便为你作伐,成全美满姻缘如何?”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童贯摆明了要把自己彻底打上太尉党的标签,已然无法逃避,索性大方一点,争取谋得更大利益。 徐泽抱拳道:“谢太尉成全,只是不知是谁家千金?” “哈哈,这就等不及了?左司员外郎程万里与我有旧,听闻其女聪慧有颜色,可为你良配。” 程小娘子啊?可以有,可以有! 只是原著中,她出场的时间比较晚,此时应该还没到婚嫁年龄吧? 虽说大宋相对于其他朝代,女子晚婚的更多,二十好几,甚至三十岁才嫁人的,也不会有太大的舆论压力,但以“风流双枪将”董平的眼光和条件,当不会对年龄那么大还未嫁人的程小娘子有想法。 “太尉可知程小娘子生辰?” “当年修言为我门馆时所生,应是元符三年吧?” 呃,才十四岁,还没有成年,你这是给我画饼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三十三章 押司 郓城县。 放衙后,料粮押司宋江对同房贴司张文远道:“文远,今日可有事?” 张文远是个伶俐人,立即听出宋江有相约之意,答道:“并无,押司可有吩咐?” “你我兄弟好些时日不曾宴饮,今日刚好得闲,我做东,一起喝两盅?” 张文远善交际应酬,“上司”有请,当然是高兴应下,道:“前几次都是押司做东,怎敢让押司一再破费,这次该小弟做东!” “诶,这次不去酒楼,你知我前些时日得了外宅,整治得一手好酒菜,便想让你也来品鉴一番,如何?” “那,恭敬不如从命!” 张文远本就没有请客的意思,当即拱手行礼,应下此事,心下猜想,宋江这段时日是不是又遇到什么开心事。 其实,宋江并不是遇到高兴事,想与同僚共谋一醉,他之所以约张文远,是有要事相托。 这段时日,宋押司虽说在人前还是一贯的宠辱不惊,私底下,却常愁眉不展——宋押司遇到了烦心事,还不止一件。 应该说,不仅是现在,而是这几年,宋押司都是烦心事不断。 先是前年出了孟州大案,天子敕令各地严查此类极恶之徒。 去年江州整顿治安行动成效明显,朝廷要求各州县推广其做法。 今年,两浙路又报明教信徒各在所居乡村建立斋堂,鼓动民众,夜聚晓散,不轨意图昭昭,天子震怒,颁下御笔,严加取缔。 三事叠加,朝廷对各地地下势力的打击压制力度前所未有,连带着宋押司庇护下的诸多产业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到手的钱也越发不利索起来。 这种情况下,宋江正在树立的“及时雨”人设都难以维持。 自己这边愈发窘迫,临县那个突然崛起的奢遮人物,却从贼变民,再又变成官的经历,简直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宋江反复研究这位奢遮人物的起家史后,沮丧地发现,徐泽的成功,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全,自己根本就学不来,更无法复制! 如此年轻的江湖传奇故事,就在自己的眼皮地下发生,深深打击了宋押司的自信心。 当初,徐泽占领梁山又成功洗白,宋江对徐泽还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欣赏。 只是,还未等自己反应过来,对方就已经到了自己只能仰望的高度。 相对于丝毫不顾及脸面,驱使可怜的流民亡户为自己挣钱又卖命,却换得了出身的徐太尉,自己屈意结交黑白两道,花钱买名声,却始终突破不了小吏身份的蝇营狗苟,就显得甚是可笑。 宋押司既不是超脱世俗的圣人,也不是冷血无情的恶魔,他也有七情六欲,只不过比别人隐藏得更深而已。 要当官——这一多年夙愿根本就看不到实现的希望,别人却轻易实现。 如此强烈的对比,由不得宋江不对自己的选择和努力产生怀疑。 当宋押司迷茫时,郓城县惯于为人做媒的王婆找上了他,并将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带进了他的生活。 这事还要从去年十一月份说起:从东京瓦子流落至郓城县的阎氏一家,死了老子,剩下母女两人没有营生,生活无着,更没钱送葬,阎婆便央那王婆卖女儿,以过难关。 彼时,同舟社总社已经搬迁,原本被同舟社霸占的一些商业市场和灰色收益得到释放,大宋治安体系学江州的风潮也冷了下来,似乎看到了生活再度回归“正常”的希望,心情尚可的宋押司便予那阎婆一副棺材和十两银子做使用钱,对于买其女婆惜之事,则丝毫未提。 阎婆得了钱和棺材,回家发送老伴了当,兀自余剩下五六两银子,也周旋了一段时日。 只是坐吃山空,纵有金山银海也不够花,近日这钱便已用完,阎婆才又想起了上次只给钱不要人的“傻大户”,又央王婆出面,再寻宋江,定要把此事说成。 宋押司此时正为人生前途而迷茫,哪有心情和钱财给这等不知饱足的人家使,当即就回绝了。 怎当王婆子这撮合山的嘴? 又是“押司下处不见一个妇人面,生活多不便?” 又是“那女子长得好模样,又会唱曲儿,省得诸般耍笑。” 又是“从小儿生活东京时,只去行院人家串,那一个术院不爱她?” …… 宋江动了心,倒不是“那女子长得好模样”,而是宋押司突然觉得,再坚持走江湖大佬的路风险太大不说,收益也太少,是要想办法再寻出路。 这女子要真如王婆所说这般出色,兴许就能着落在她身上,靠其走通东京的关系,说不定哪天便如徐泽这般摇身一变,得了出身? 由是,宋江依允了这事,在县西巷内讨了一楼房,置办些家伙什物,安顿了阎婆惜娘儿两个在那里居住。 没半月之间,打扮得阎婆惜满头珠翠,遍体绫罗。 又过了几日,连那婆子也有若干头面衣服。 要说这阎婆惜,确实大有姿色。 在宋江眼中,此女—— 花容袅娜,玉质娉婷。 髻横一片乌云,眉扫半弯新月。 金莲窄窄,湘裙微露不胜情。 玉笋纤纤,翠袖半笼无限意。 星眼浑如点漆,酥x真似截肪。 金屋美人离御苑,蕊珠仙子下尘寰。 在人生最苦闷迷茫之时,阎婆惜无疑给了宋江身心极大的愉悦,让他暂时忘却了处处皆不顺的烦愁。 但这个时间并不长,仅仅二十天左右。 不仅仅是身体吃不消。 更关键的是,宋江发现自己堕落了,对外界的变化迟钝了很多,曾经的“好兄弟”也慢慢疏离,这是他万万不能容忍的。 不是每个人都有徐泽那般好机遇,暂时谋不到出身,就先谋好眼前事,没了“好兄弟”,怎么能做好眼前事? 还有一点,阎婆惜此女是真正的绣花枕头,好看归好看,却没有内涵——好吃懒做,整日只知花钱打扮不说,还出口成脏,且无半点城府。 指望借此女去经营东京的关系,只怕会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宋江是个有大志,又能自制的人,见阎婆惜确实没有可用价值,也就死了这心。 这段时间,原本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的宋江,渐渐来得少了,先是借口公务繁忙一夜不来,后来便三五日,七八日。 婆惜见宋江来得越发不勤快,独守空房,常自抱怨,阎婆也因为少了宋江日常赏钱,心存危机,经常到县衙外寻候宋江,搞得宋押司烦不胜烦。 其实,阎婆惜不是妻也不是妾,只是自己花钱买来的玩物,用得不舒心了,再转手卖了或送人皆可,本朝大贤苏轼和包拯就都做过此等事,不用承担法律责任和道德谴责。 根本就用不着烦恼的。 但宋江不是一般人,转手卖掉阎婆惜,一则得不了几个钱,二则,会坏了自己好不容易立起的“及时雨”人设。 送人也是个精巧活,且不说那阎婆便如牛皮糖般,极为难缠,只说无缘无故送阎婆惜给他人,别人未必会收,即便收了也不会感激自己。 为人精细,每个钱、每份人情都用得恰到好处,必要有更大收获的宋押司,行事怎会如此粗鄙? 后世,曾有某企业老总为急于上位的包养情妇报mba培训班以解套的故事,宋押司自是不知,但古今之聪明人,破局解困的办法都是相通的。 今日出门前,宋江特意叮嘱阎婆惜整治酒菜,以待来客。 阎婆惜根本就不会厨艺,整治酒菜自然是其母代劳,她只需要对镜整妆,打扮得漂漂亮亮即可,一如当初在东京瓦子里唱曲一般。 虽说不喜宋江不解风情,但如今吃穿住用全都出自他手,日常使点小性子就算了,这当口上,婆惜得了母亲叮嘱,也不敢胡为。 好不容易捱到宋江放衙时间,打扮停当的阎婆惜听到宋江自楼下唤自己,才不情不愿的下了楼,然后一眼就看呆了。 宋江生得黑矮,且整日忙于公务,不喜娱乐休闲,唯一的兴趣便是耍些枪棒,日常不谈公务便无话说。 而张文远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更兼品竹调丝,无有不会,为人风流倜傥,是郓城县数一数二的雅人,人送外号“小张三”。 这二人站在一起,对比太鲜明了! “三郎,怎的从未听你提及郓城县还有这般出众人物!” 阎婆惜虽和宋江说着话,眼睛却不时瞄向张文远。 “来,都坐下说话。” 宋江安排二人在对面坐下,自己则坐于一旁,介绍道:“这位是我同僚张文远。文远,这位便是我经常向你提起的阎婆惜!” 待二人见礼完,宋江又道:“文远人物风流,最擅品竹调丝,婆惜你不是说每日待在这楼里闷得慌么,我又不会音律,今日便特意请文远来与你解乏。” 说话间,阎婆已端上酒菜,张文远与阎婆惜聊些音律雅事,初时还有些拘谨,酒入饥肠后,便逐渐放开,越聊越投机,宋江则满脸喜悦,频频为二人斟酒。 见二人聊得兴起,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宋江准备寻个由头出外,就听楼外常受自己接济的唐牛儿喊:“押司可在家,有人寻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三十四章 认栽 唐牛儿行二,卖糟腌为生,还常接一些帮闲活计,郓城县里家长里短的小道消息最是熟悉,但凡和公事有关的消息告诉宋江,都能落得几贯钱赏使,平日里也多得宋江照顾,对其最是死命效力。 宋江听了唐二的喊话,不疑有他,立即告声罪,要阎婆惜务必替自己“款待”好张文远,便离席出了门。 “牛儿,何人寻——” 宋江出门大声问唐牛儿,本以为这厮如往日一般没钱使了,找自己唱双簧,不想唐牛儿旁边一辆豪华马车的帘子掀开,出来一人——真是有人找自己。 “押司,是这位员外找你。” 来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更兼出手大方,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唐牛儿也拘谨了几分。 宋江立即行礼,道:“敢问阁下?” “在下东京同舟打炭场张三张青尽,见过宋押司!” 来人正是原本的“过街老鼠”张三,只是如今家业发达,无人敢再提这一诨号。 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张三自结交徐泽后,家业越做越大,管的人也越来越多,已经很有些上位者气质了,加之久居东京,平日里又多结交达官贵人,此时再刻意拿捏,举手投足间,贵气尽显。 宋江没听说过张三,却被其话语中的“同舟”二字给惊住了,此人与自己素不相识,当不可能从东京专程来此寻自己,莫非与同舟社有关? 到底是宋江,心中虽然疑惑,面上却无丝毫变化,当即掏出一些碎银,打发走了唐牛儿。 “张员外,此处不便说话,可否请移贵趾,去那边酒楼一坐?” 宋江拿不定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但自己一直立在这处房宅前,肯定会影响阎婆惜“款待”张文远,便想支开张三说话。 “不必。” 张三轻摆袖袍,道:“实不相瞒,在下本是来梁山洽谈生意,偶然听知宋押司最近收了唱曲大家阎婆惜,在下乃是阎大家的拥趸,特意来郓城县,就是想再听一听阎大家妙音,不知押司可否赏个薄面?” 果然! 阎婆惜曲儿确实唱得不错,但若说有多利害,宋江却是不信的,真要是有那本事,她也不用流落到郓城,黏着自己混吃混喝了。 张三来此的动机非常可疑,时机也太巧了,而且此人话语中也毫不遮掩的挑明“梁山”,宋江隐隐猜到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 梁山在周边几县安排有探子,宋江能想到,但能从一些蛛丝马迹就探知自己的困境,还在最恰当时机为自己解困。 这,太可怕了! 可是,没有聪明人会花费精力,为了一个无用的人做无用的事。 宋江一直坚持做人的交换原则,他虽是“及时雨”,却从不给人无缘无故的好,也不相信别人会对自己无缘无故的给予。 自己对梁山,或者说,对已经搬迁了的同舟社,能有什么用? 若是两年前,自己确实可以为梁山做不少事,现在的梁山,背靠徐泽这棵大树,还需要宋江做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宋江陷入了自己的悖论中,以至于呆愣当场。 “押司?” “啊!在下失礼了。” 待回过神来,宋江连忙施礼,道:“婆惜便在此屋,只是房中凌乱,还请张员外在外稍待,在下先回屋里整治干净,再请员外入内。” “无妨,有劳押司了。” 屋内,“小张三”张文远与阎婆惜随着曲艺交流的话题深入,已经越坐越近。 一个风流浪荡子,一个久旱盼甘霖,干柴遇烈焰,正是天雷勾地火,若不是守着门的阎婆一直说宋三矮子还在街上未走,二人早已经上楼做成了好事。 宋江匆匆回来时,“小张三”和阎婆惜皆是憋了一肚子邪火,眼珠子都快烧红了。 “文远,时相公明日要点校六至二十三号钱粮文书,劳烦你现在就回去整理,我稍待也来。” 张文远虽然对宋江的了解失于片面,不知道其人的真正手段,却不是傻子,身为情场浪荡子,今日宋江带他来此处的目的,刚上酒桌他便想清楚了。 只是没料到这黑厮忒般无礼,自己都已经箭在弦上了,你却突然跑回来,赶我回县衙查文书!做人怎么能这样!!! “小张三”张文远恨恨地出了门,就见着还在街上等宋江的张三,猜测此人就是坏了自己好事的贱人,一肚子邪火发泄不得,只想一刀砍了对方。 只是张三一身贵气,还有车夫侍立一旁,张文远自是不敢真去招惹。 张文远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回身,快步上前,朝张三躬身行礼。 “在下宋押司同房贴司张文远,贵人可是要寻押司?” “已经见着了。” 张三假装没见着对方从宋江外家中走出来,答道:“在下东京张三张青尽!” “啊——幸会幸会!” 张文远与张三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废话后,落荒而逃。 难怪自己今日运势不利,“小张三”碰到真“张三”,认栽认栽! 屋内,被坏了好事的阎婆惜丝毫没有作贼心虚的觉悟,只待张文远走远,便要破口大骂黑三郎,只是,还未开口,就被宋江带回的消息震懵了。 阎婆惜知道张三的名头,比宋江知道的还多。 若论家资,才起家两年的张三未必能在东京城排上号,但其蜂窝石炭的营生却是家喻户晓,不仅是因为蜂窝石炭生活必需品,更是因此人在收拢东京泼皮做雇工的同时,也没丢下泼皮们以往的业务——帮闲。 同舟打炭场不仅送蜂窝石炭,买菜、倒灰、喊人、送拜帖等等,一条龙服务到家,乐于享受的东京城百姓足不出户就能解决一日所需,由不得张三的名头不响亮。 虽然东京后来又陆续出现了几家打炭场,但始终无法撼动同舟打炭场的龙头地位,张三也顺理成章的被同行推举为行首。 东京,销金窟,不夜城,多么美好的地方! 比起东京的奢靡生活,自己在郓城县这几个月,过得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 阎婆惜深知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今日,能不能回东京,就要看自己接下来的表现了,当即对宋江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阎婆惜柔声道:“黑三——哥,烦请你跟张行首说一声,奴家补了妆就来。” 说完便匆匆上了楼,还不忘吩咐自己老娘:“娘!还愣着做甚,快收拾屋子!要等三郎哥哥收拾么!” 一刻钟后,面试结束。 有志进军娱乐领域的东京蜂窝石炭同业行会会首张三,对接受面试的唱曲艺人阎婆惜非常满意,当即与其主家宋江交接了卖身典书,承诺回东京后,给阎婆惜包一个勾栏,连捧一个月。 多年“星梦”眼看就要成真的阎婆惜喜极而泣,哭花了刚画好的妆容,当即就收拾行装,计划随张行首返回东京。 到底是夫妻一场,临行前,心情大好的阎婆惜叮嘱宋押司要改善生活,别再吃那些猪狗都不吃的饭食;年纪大了,平日里少耍些枪棒,身体不好也不要讳疾忌医,东京有名医,擅治男性疑难杂症云云。 …… 人去楼空,结果比自己原本计划的还要完美,只是,宋押司心里却是空落落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于自己真的不喜这种命运不受掌控的感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三十五章 失心 马车内多了两个妇人,颇为不便,张三主动到车外与车夫同坐,使得本想乘机与新东家加深感情的阎婆惜未能如愿。 出了郓城县,一路向东,到达梁山水泊边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 几人换乘已经了客船,张三体贴的安排阎婆惜母女俩住下了后,又退了出去。 客舱内。 阎婆有些心神不宁,道:“女儿,今日这事怎的觉得不踏实啊。” 婆惜好心情被搅,不悦道:“你做怎么这般鸟乱!张员外你又不是不识,他这般大财主,花钱不就是图个随性?往日在东京瓦子里,唱得好了,不也常有钱多的财主大把大把铜钱撒下来?” 阎婆回嘴道:“你只是在行院里卖唱,又不曾真在瓦子里唱过曲,他如何识得你?” 行院即是妓院,婆惜嫌这婆子又揭自己老底,也来了火气,骂道:“你这老虔婆,这些年卖我赚的钱,够你买多少棺材了?犹不知足!是不是怕老娘遇见贵人发了迹,就一脚蹬了你这老咬虫?” 那婆子受了呛,回骂道:“你这没良心的烂蹄子……” 二人正吵闹间,船身晃动,似是开动了,婆子知自己女儿没心肝的性子,骂也骂她不过,懒得和她一般见识,索性出了客舱,打算寻张三问个明白。 阎婆惜今日各种极端情绪交错,早就乏了,躺下,挨着枕头便睡着,只是未睡多久,便被人喊醒,说是有人落了水,请她去看看。 昏昏沉沉走了出客舱,微弱的灯笼光照下,隐约看见一个婆子湿漉漉的躺在甲板上,全无声息,正是阎婆。 婆惜乍然惊醒,扑上去,抱着婆子又哭又闹。 也不知闹腾了多久,始终没人搭理自己,阎婆惜回过味来,环顾甲板上,几个驾船的船工没一个认识。 寻了一人,问张三张员外在哪儿?那人茫然,说船上根本就没有姓张的客人,问其余人也一样。 阎婆惜这下真急了,就要进客舱逐个房间寻觅,迎头撞上一个小矮子,阎婆惜识得这人是张三的车夫,抓住他,厉声质问:“张三究竟去了哪里?” 那人一把抓住阎婆惜的手,喝道:“张三是谁?你就这样和主家说话么?” 阎婆惜彻底懵了,只觉得睡一觉醒来,整个世界全变了。 那人拿起阎婆惜的手,放到鼻下嗅了嗅,一脸的淫笑。 阎婆惜回过神来,抽了手,扫视两眼,见此人五短身材不说,还有一张难看的蛤蟆脸、死鱼眼、塌鼻梁,再配上淫笑,别提多恶心。 “你究竟是谁?” 那人掏出典书,念道:“立出舍书。……人亲母阎氏,今因生计艰难,并无依靠,口食难肚,将独女阎婆惜,生于绍圣二年三月初七辰时三刻,情愿典于符离县东巷平安里人王英为妾,任凭教训。” “倘若山水不测,各从天命,两边情愿,各自无悔,永远存照。丙批当付身价三十贯,恐后无凭,立此并照。” 阎婆惜想到了今日张三和黑三换典书的异样,只怪自己当时被喜悦冲昏了头,全没留心这典书,现在想来,分明是宋江和张三这两狗贼串通好了害自己母女俩。 阎婆惜长于私娼之家,自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稍稍稳定心神,想到了应对之策。 朝王英行了个万福,换上妩媚笑容,道:“既是主家,还请官人吝惜奴家。” 王英哪能受得了这个?立时丢了魂,直愣愣地盯着阎婆惜,口水都快滴到地上。 阎婆惜趁他愣神,一把抢过卖身典书,边撕扯,边朝上来抢典书的王英狂吐口水,喷了他满头满脸。 “就你这鸟蛤蟆样,也想睡老娘,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 王英抹了把脸上的口水,却不恼怒,贱笑道:“嘿嘿,这野劲,够味,爷爷就喜欢,看你在床上还能有这样野劲不?” 说完,也不管已经扯烂的卖身典书了,直接上来抱阎婆惜。 “够了!” 徐泽带着武松、张顺二人走了出来,王英立即躬身站立,眼珠子却还时不时的在阎婆惜身上瞟来瞟去。 “阎氏,徐某失于管教,让你受惊了!” 徐泽、武松、张顺三人个个相貌英武,若是以往,阎婆惜少不得要调笑一番,但今日受到的刺激太多,老娘还死得不明不白,武松、张顺二人更是没丝毫表情,却是没了那心情。 “你们是什么人?” 徐泽没必要与其绕弯子,大方承认自己身份,道:“某乃登州刀鱼战棹巡检,这几位皆是本官部属。” 阎婆惜见徐泽语气随和,举止彬彬有礼,心下有了计较,行了个万福,哭道:“既是官老爷当面,小女子有冤,你可要为小女子作主啊。” “你有何冤情,尽可说出来,若查而属实,本官自可为你作主。” 阎婆惜手指王英,道:“小女子告这癞蛤蟆和东京城张三,与那郓城县的押司宋江,伪作典书,想要骗人家清白。” “伪作典书?典书在何处?” “啊?已经被我撕了——” “物证既毁,可有人证?” “有,我娘!死了,呜呜呜——” 徐泽又转向王英,问:“阎氏所言之事,可属实?” “回巡检,绝没有!属下实是花钱典买的,现在还被她毁了典书。” 阎婆惜突然想到了一人,道:“还有一人可作证——宋江的同房贴司张文远,今日曾在我家与我单独吃酒,出门时,应是见过张三。” “你一女子,如何识得宋江的同僚,还能与其在家吃酒?” 阎婆惜本就没耐性,被徐泽接二连三诘问,也来了火气,脱口道:“是那黑三宋江带回来的,我怎知?” 徐泽转头,望向正偷瞄阎婆惜的王英,王英会意,答道:“这女子本是宋江养的外宅,张文远是何人,却不知,也未见过。” “胡闹!哪个男子会将自己的同僚带回家,留女眷与其单独吃酒?” 阎婆惜彻底没了耐性,骂道:“老娘怎知那龟儿子安得什么心?就黑三撅起屁股动两下便萎的货,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话从一妙龄美貌女子嘴中说出来,确实够雷人。 尤其是已经娶了亲的武松,刚才见她可怜,还把阎氏与自己身世凄苦的娘子相比,颇为同情她。 此刻,见阎氏恬不知耻的说出张文远之事,还能当着这么多人,说出这番糟践自家汉子的话,简直比吃了死老鼠还恶心。 见四人被自己的气势所摄,阎婆惜顿时找到了感觉,接着道:“我那老娘好端端的就落了水,一定也是癞蛤蟆使得坏!” 张顺道:“你娘是我捞上来的,驾船的船工都可作证,并无人推她下水,怎可胡乱冤枉好人?” “好啊,好啊,我知道了,你们分明是合起伙来害我,你这狗官,人模狗样,也不是好东西!” 对嘛,这才是熟悉的阎婆惜,还是这般拎不清! 徐泽咧嘴笑道:“既如此,你有何想法?” 阎婆惜道:“很简单,若要我不去告你等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 徐泽懒得理这失了心智的蠢女人,转而问王英:“这阎氏你还想要?” “社首,没了典书。” “这有何难,你把碎纸拾起,回头让萧让补一张便是。” “谢社——” “且慢,只一点,自此以后,同舟社与你再无瓜葛,你也莫再唤我社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三十六章 网罗 徐泽此言一出,王英慌了神,噗通跪下,道:“社首,小人万不该色迷心窍,可,乐小人真没这心啊!” 徐泽道:“没这心?你能管住自己裆下那二两肉?” 王英再次瞄了阎婆惜一眼,随即扭过头,咬牙发誓道:“能!俺要是再起这腌臜想法,就切了这一坨!” “武大哥都凭本事起家娶了浑家,俺也要学他,真刀真枪的挣了出身,再明媒正娶一个好浑家!” 武松刚才目睹了王英的丑态,本是极为反感此人,此时见他话语如此决绝,还以自己兄长为榜样,想起兄长这两年的变化,武松再看王英,不觉也顺眼了不少。 徐泽也没想到王英能下这么大的决心,这厮最后瞄向阎婆惜那一眼,分明饱含情欲和不舍,全不似作伪,倒是真性情,此刻能发这么重的誓,也是下了真决心。 “起来吧!” 被晾到一边的阎婆惜突然插嘴道:“这癞蛤蟆的事解决了,是不是该听下我的条件?” “二郎,你觉得呢?” “我觉得她需要清醒清醒!” “好!” 片刻后。 “噗通——” …… 徐泽前番乘船送红珊瑚去京城,走的大运河经梁山泊转五丈河的路线,过合蔡镇时,徐泽听了黄季工作汇报后,又抽时间给寿张县料粮押司郑成修书一封。 此次回梁山,徐泽待了两日,既是听取分社负责人田异的工作汇报,也是专等郑成等人。 未时,收到消息的郑成和章元带着几个后生匆匆赶到康家庄,见到在村口亲自迎接自己的徐泽徐太尉老爷,几人当即惶恐下拜。 寿张县原县令苏瑾因任上治理有方,考绩得了一个“上下”,已经履新,徐泽和新任知县没有交情,也不愿招摇,就没去县城找郑成等人。 但身为正八品武官,竟然亲自出村口迎接自己两个小吏,已经超越了正常礼节,由不得郑成和章元二人不惶恐。 徐泽上前扯起郑成和章元,道:“这怎使得?几位哥哥快快请起。” “太尉!” 郑成为人干练,知道徐泽关心什么,起身便谈正事。 “这是犬子实,实儿,快见过太尉。” 一名二十上下的朴实青年出列,准备下拜,被徐泽抓住,上下打量一番,赞叹道:“不错!兄长,小弟自认有识人之明,世侄一表人才,将来定能光耀郑家门楣,成就必将在你之上啊!” 得了徐泽的“许诺”,郑成激动莫名,一把拽住还傻站着的儿子,高呼“谢太尉赏识”,又要下拜,被徐泽止住。 徐泽又看向旁边一名长相和章元有七分相似的虎头少年,问:“元兄,这位可是世侄?” “正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子,端儿,还不过来拜见太尉。” 前年,被徐泽劫持时,章元本已抱了前程尽毁,只求保命的念头。不想,自己却因为这事得了莫大好处不说,其后更是财源广进。 如今,儿子跟着即将跟着自己的命中贵人身边使唤,就算再不济,也比在家候自己这没卵前途的阙强得多,由不得章元不高兴。 “这几位俊才是?” 郑成连忙介绍:“太尉且听我介绍,这位是……” 与几人一一见礼完毕,徐泽道:“二位兄长远来劳顿,小弟已托康保正备下酒席,咱们边吃边聊。” 郑成、章元二人带着的这些人,就是当日收了徐泽的信后,这段时间专为徐泽网罗的本县人才。 自然不是只知打打杀杀的“好汉”,这种人才同舟社暂时还不缺;也不可能是科举高中的治世之人,徐泽有自知之明,之罘湾这地方庙太小,别人根本就看不上。 徐泽要的是熟悉编户厘田、征粮收税的底层管理人才。 这种人才其实遍地都是——大宋政权运转离不了的各级胥吏,难得是知根知底,愿意为自己尽力,而不是欺上瞒下,糊弄自己的油滑老吏。 徐泽前番致书郑成,言自己治下之罘湾初建,正是百业待兴,急缺刀笔精通、吏道娴熟的人才协助自己管理各项事务,请兄长务必相助云云。 人精郑成当然不会认为徐泽是要劝自己跳槽,其人悟透徐泽的本意后,又去找与徐泽颇有交情的章元,力劝老章和自己一起,将自家最有前途的小子推出来作为榜样,带动县里的有志青年去登州。 郑成这一招确实使得好,毕竟大部分寿张县人对徐泽了解,仅限于知其渔盗起家,前途难明。 而之罘湾更是一个初建港口,自持有才的人,非逼不得已,多半是不愿背井离乡,投奔徐泽这样一个“不靠谱”“没前途”的官员。 但有了在县里最有名望的两个老吏做榜样就不一样了,最终报名的人太多,甚至还有人托关系求人。 郑成知徐泽秉性,在这事上自是不敢造次,亲自把关,认真挑选,对自家小子也反复叮嘱一定要老实本分做事,最终选定的几个人更是人品摆在第一位。 酒桌上,随机考核了几个投奔自己的人才,皆应对自如,徐泽对郑、章二人的明智之举极为满意,谈到梁山同舟社分社的几项新业务进展不甚顺利,“还需二位兄长多多关照”。 郑、章自是知道徐泽此举分明是给自己送钱,更是高兴,当场赌咒发誓,表示梁山的事就是自己的事,“绝不敢让太尉分心”。 一顿酒下来,宾主尽欢,却把真正的东道主——陪酒的康仁喝高了。 康大保正哭着说村里的人心野了,尽想着去之罘湾,自己这保正当得没滋没味,好想跟着徐老爷去之罘湾看家护院…… 当日稍晚,收到消息的汤隆和严冶,也带着这两年网罗的部分冶户赶到梁山。 汤隆黑了不少,他去莱芜监后,有了目标和具体事务操劳,已经极少赌钱,后来听说阮小五赌钱被徐泽赶走后,更是彻底戒了这坏毛病。 毕竟,阮小五回家还能继续打鱼为生,自己要是再回延安,就真得寄人篱下,和讨饭没啥区别了,关键是作为徐泽的兄弟,他也丢不起这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三十七章 共建 几日后,徐泽回到登州之罘湾,立即召集周边村镇的头面人物来自己的官衙开会,协调军民共建事宜。 经过近一年的相处,之罘湾周边百姓已经习惯了同舟社的存在,接受了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司这支只训练、不扰民还修路搭桥的“另类”官兵。 巡检司也经常借拉练休息之机,开展极具同舟社特色的各类比赛,周边百姓从最初的看稀奇,到围观加油,再到组队加入,了解越多,越发真心认可这支部队,主动报名参军的人越来越多。 甚至于,一些临近村庄之间起了纠纷,也会寻巡检司出面调解,在巡检司的主持下,两村踢场球、拔次河,当面把话说清楚,就能把可能会不断积累升级,最终演变为大规模械斗的矛盾消于无形。 辛介甫也受到了邀请,由于靠得最近,来得自然最早,本不爱多事的他也转了性子,主动招呼后面来的其他乡绅。 去年,徐泽登门谋取大沙坝那片沙地,他原本还担心其人得陇望蜀,再谋夺他的更多家产,但最终结果还是汐娘说得对。 同舟社不仅没有再谋取其他田产,还加固了大沙坝,修建了水车,开凿了两条引水渠,使得辛家处于下游的一些旱地变成了出产更多的水浇田。 不仅如此,自家原本经常与乡邻起纠纷的田产也少了很多纠纷,辛介甫自然清楚这背后的原因,逢人就说徐泽仁义,自家腰杆硬了不少,对同舟社组织的各项活动,也变得热心起来。 巳时三刻,人到齐后,会议开始。 徐泽没有多废话,直奔主题,宣布了三项重大决定,彻底打乱了之罘湾长久以来的平静。 第一个消息,是同舟社将组建远洋商队,欢迎各位乡绅投资入股。 同舟社不参与远洋商队的直接经营,所有行商、操船人员皆聘请专业人才。 商队实行股份制,入股的乡绅都是股东,成立股东大会。 再选股份最多的八人为执事,成立执事会,负责商队经营活动的管理控制,对股东大会负责并报告工作…… 第一个消息就惊爆全场,之罘湾开港后,一些胆大海商和亡命之徒接连入驻,半年多时间后,个个赚得盆满钵满,身家不断上涨。 周边的乡绅上户们不差钱,却只能埋在地里。 要么是怕被人惦记不敢露白,要么有心下海,又不熟悉关节,担心其中风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日进斗金干着急。 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只管出钱,不用受那海上风浪颠簸之苦,就能看着财富不断增值,这要是再不投,那就真是傻子了! 而且,第一期股权认筹只有三天,包括却不限于之罘湾附近的整个登州,可以想象,待会议结束后争相认筹的火爆场面。 徐泽没管下面兴奋的众乡绅,接着抛出第二个消息。 二是经太尉府批准,登州刀鱼巡检司编制扩大。 新的大海船即将到编,扩编后的巡检司不仅需要大量熟练船工,还需要通文墨、有胆识的有志青年,欢迎各乡绅族中子弟前来面试。 大宋文教昌盛,知识下沉,但真正的精英人才还是多出自脱产的地主乡绅之家。 每日都为生计奔波劳累的贫苦百姓,不仅没时间安心读书,更没精力思考人生和治国理政之理,真正能走出来的无不是天才,以徐泽目前的实力,还谋不到。 各乡绅族中子弟众多,必然会分远近亲疏,永远都无法让所有人分配到足够的科举资源,总有一些人只能选择为吏,甚至是账房、管事等更低一层的营生。 受限于眼界和胆量,这些乡绅无法猜不到徐泽的真实想法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通过一年的接触,认识到这位官老爷绝对前途远大,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还不主动靠上去? 而且,摆明了,前两个消息是相辅相成的,哪个家族出的子弟更多更优秀,将来在远洋商队中的话语权必然也越重,在场的没有傻子,不会有人真以为投的钱多就有分量。 三是同舟社与周边百姓联系日渐紧密,难免会起冲突和矛盾,为保持之罘湾地区的长久和谐,拟成立一个协调各方关系的组织——共建会。 公建会会首为朱武,表面上与同舟社分离,但乡绅们都不敢当真。 成员包括却不限于各村有名望的乡绅代表,还包括各巡检司招募的水手亲属代表,各村贫户、中户等各阶层的代表。 共建会不仅协调同舟社和周边百姓的关系,还处理成员村社之间的矛盾,协调地主与贫户之间的租佃比率,为贫民提供维权支持等。 登州是防御州,人口比率和土地兼并程度较京畿和江南等地要稍好一些,但依然严重。 而此时有缺乏投资使财富再增值的手段,等同舟社远洋商队分了红,这些手里财富增值后的乡绅会继续扩大投资? 肯定有,但更多的是继续把钱埋在地下,或者用来继续买田买地。 徐泽可不想自己带动这批乡绅先富起来后,反而加剧了本地的社会矛盾,他要的是少数人跟着自己吃肉,其余人也都有汤喝的“共同富裕”。 今后,随着共建会声望的累计和同舟社势力向各村的逐步渗透,徐泽还要通过外包低端加工产业,办厂招工,推行减租减贷定税等手段,逐步限制乡绅,扶助贫民,换取那些如同康狸一家般的“无产阶级”的拥护。 这才是徐泽最终的目的,也是他日后起兵能否迅速站稳脚跟的关键。 靠喂饱乡绅地主,以换取他们的真心支持和拥护? 做梦吧! 一众乡绅中,不乏头脑灵活的聪明人,他们虽然猜不到徐泽的真实意图,但出于阶级本能,仍觉得共建会这种把贫民泥腿子也纳入进来的泛阶级组织极度危险,很有可能会损害自己的利益。 只是,现场的其他人,几乎都陷入了前两条消息的狂热中,就连族中子弟甚少的辛介甫也一脸憧憬进商队分钱的美梦。 而且,徐泽这三条消息一起放出,就是明白无误的阳谋,你可以选择不加入共建会,但很明显,前两条利好消息也注定与你无缘。 更关键的是,随着同舟社的影响进一步扩大,其余乡绅与同舟社利益的逐步捆绑,此时选择退出的乡绅也必将被其他人孤立——乡绅乡绅,没有乡梓支持的乡绅还是乡绅吗? 那些曾经质疑徐巡检渔盗起家的乡绅终于明白了,以此人的手段,渔盗起家丝毫不用吃惊,以后的成就更不敢想象,只希望日后不会为了今日的选择后悔吧? …… ps:这个月一直没安排本书的推广,责编说是成绩不好、更新不稳。 成绩不好,是因为前面没写好;而更新不稳,确实是因为没存稿了。 这段时间在逼自己码字,每天都到凌晨,感觉进步还是很明显的,下月保底日更4000+吧,然后再冲击6000+的目标,8000+暂时还不敢想。 看好本书的书友,请帮忙宣传一下,一对一的宣传效果可能会更好,毕竟这书前面确实没写好,换我自己是读者,也有可能在第二卷弃坑。 不管怎样,为了水浒梦,为了书友们的支持,这本书我会努力保质完结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三十八章 暗子 自共建会成立以后,徐泽已经有段时间没亲自组织巡航训练了。 组建远洋商队,接收新配发的海船和装备,招募、训练水营兵卒,培训、选拔应幕人才,培训共建会骨干等等,事务非常繁忙。 尽管大部分事项只需要指定具体负责人即可,但规范运行、定期听取汇报和督查工作进度,却是不能假手于人的,因此,这段时间,徐泽几乎每日都是忙得脚不点地。 随后,童贯在之罘湾建设大型船厂的提议也得到了朝廷许可,大批工匠从各地陆续赶来。 其中就有一个真定州人氏,姓孟名康,善造大小船只,因身材修长、皮肤白净,人称玉幡竿。 孟康本为明州官办船厂的监造大匠,天子大兴花石纲,大量漕船被征用,造船压力骤增。 一方面工期催得紧,一方面工钱却又经常拖欠,好不容易建好的船只,下水就被神秘的船主高价买走,然后又得加班加点造新船。 种种黑幕和不公,使得这位监造大匠与负责船厂的勾当官几成水火,三天两头发生口角。 造船厂技术主管和行政官员之间的紧张关系,当然瞒不过一直在打官办船厂工匠主意的王四。 但孟康并没有看上徐泽这个没有船厂的小官,其人可不敢相信王四画的饼。 在明州待着确实不顺心,但要是就这么投靠徐泽,没有船厂,不能造船,自己又能有什么价值? 待收到登州开办船厂的确凿消息,受够了气的孟康才下定决心,直接辞职不干了,还顺手挖走一批关系好的工匠,使得船厂差点停产。 那勾当官也因为此事闹大,遮掩不住,受到了惩处。 等以后船厂建成,肯定不可能任由徐泽折腾,朝廷会视规模大小,指定路或州的官员管辖。 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徐泽自不会在这上面折腾,但只要船厂在自己的地盘内,就不用担心没有可操作的地方。 这日,徐泽正跟孟康探讨如何增强海船横风、逆风条件下的航行速度和破浪能力,孙石走了过来,静静地立在孟康侧后。 王四到明州主持大局后,徐泽便逐步将情报管理移交给孙石。 孙石越长大越沉闷,这个十五岁的少年除了看书,就是处理徐泽交办的事项,几无其他爱好。 他就像徐泽的影子,当社首需要时,其人总能在不觉察间出现;事情办完,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只有徐泽知道,孙石其实可以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音节,但同舟社其余人从未听其人发过声——即便睡着。 实际上,很多人都怕这个似乎浑身冒着寒气的少年。 被徐泽激发了设计灵感,满脑子都是新船的孟康转过身,才发现站在自己身侧的孙石,吓了一哆嗦,赶紧离开。 “哪里的消息?” 孙石左手指向北方,右手递过一张纸片,上书两个字“桥头”。 时隔一年多,自己当初在辽国布下的暗子始终没有消息,徐泽差点以为吴用、石秀二人任务失败,都准备启动第二套方案了。 “人在哪里?带路!” 一处不起眼的房屋内,徐泽再次见到了乌程。 “属下乌程、时迁拜见社首!” 时迁?徐泽看向时迁,只见此人约莫二十四五岁,中等身材,大众脸,除了浓眉鲜眼,身上基本没有一点亮眼的地方,属于丢到人堆就很难再找到的那类人。 徐泽拽起二人,道:“辛苦了!” 尽管对时迁加入同舟社的经历很好奇,但事有轻重缓急。 “北边怎样?” 时迁朝孙石拱手,道:“有劳孙小弟!” 顺着时迁的眼光看向自己的衣襟,孙石突然变色,伸手入暗袋,果然发现一枚蜡丸。 将蜡丸交给徐泽,徐泽确认了其上的特殊印记,捏碎后,展开信纸,略看一眼,又还给孙石——重要情报都是加密传递的,需要用约定的书籍解译。 孙石面色恢复如常,接过信纸,背对乌、时二人坐下,取出书和纸笔,当场转译。 徐泽解释道:“不凡有任务长期在外,你们以后直接向孙石和我负责,情报传递方式为……” 乌程当初从少华山来梁山,直至派往辽国,都未见过孙石。时迁之前更是大宋都没来过,二人自然不知道孙石的身份,只以为是个传话小斯之类的人物。 时迁有意给初次见面社首留下深刻印象,趁着二人进门时,“不经意”碰到孙石,悄然将蜡丸放入孙石的暗袋。 听了徐泽之言,时迁立即明白刚才做了一件大蠢事。 想起乌程反复提醒的“这一行隐蔽为先,越不起眼越好”,自己确实手巧,但对比孙石的“不起眼”就落了下乘,何况这人还是顶头上司,这以后还怎么相处? 徐泽猜到时迁的想法,毕竟还未正式入社,江湖习气重可以理解,乃转移话题道:“你们从北地来,一路吃了不少艰辛吧?” 乌程答道:“有时兄在,并没有遇到危险,只是边境局势紧张,盘查比以往严密了许多,一路躲躲藏藏,绕了不少道,走了快半个多月的时间。” 乌程顺便介绍了时迁的经历。 去年,徐泽安排乌程回燕京潜伏,曾随口提了一句“留意鼓上蚤”。 时迁盗悯忠寺玉带一举成名,却因事后招摇,惹了小人举报,被官府擒获。 幸得乌程协助,才得以逃脱,二人由此成了生死之交。 孙石已经译出报文,交给徐泽,一共是四条消息。 “已入安复军节度使司幕,彼甚谨,未得信重。” “曷苏馆、鸭绿江女直皆有异动,苏州不宁。” “怀化海防驰,有民私渡高丽易货。” “纥石烈余族阴结南江居,欲亡高丽,为辽戍获。” 落款时间为“三月丁丑”。 辽国苏州地理位置和后世的大连基本重合,与登州隔海相望,乘船顺风两日可至,陆上就要难走很多。 考虑到辽国的特殊情况,徐泽对辽国情报网的要求是“单线联络、节点传输,安全第一”。 一份情报走了近两个月才到自己手里,可以想象这一路的艰辛。 靠这种低效的情报传递方式肯定会误事,吴用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而且在情报中,给出了破解这一难题的方向。 其实,这一点,吴用又和徐泽想到一块去了。 水营反复巡航,可不仅是训练,还多次进入辽国“领海”,远远的见过一些商船,却是一次都没碰到辽国的巡航船队,当然,自己的船队也没敢太深入。 “乌程,辽国不宁,这次回来,多休息一段时日。时迁,你对同舟社了解还不够,先安排你到水营随营训练一个月,如何?” “谨遵社首安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三十九章 战起 “聿——” 一身尘土的完颜银术可在村口下马后,就直奔都勃极烈的院子。 院内,完颜阿骨打正带着十几个勃极烈,对着一块土石堆积的宁江州地形模型前研究敌我形势。 见完颜银术可回来,阿骨打立即招呼道:“回来正好,你来!” 银术可走到沙盘前,抓起一小撮豆子,将几个情况不明的区域用豆子逐一注明,又拿掉了原来一些区域多余的豆子。 “这些烽堡的兵力至少一年都没有换过,驻守的狗崽子有气无力,见了我们的人,都不敢出来。” “我们过去这几天,先后有三个部族给送来了信,说是朝廷好几个月没有传来消息,抱怨宁江州动不动就征召部族,他们已经受不了了。” 完颜阿骨打继任都勃极烈之位后的几个月里,虽然明知道辽国不可能作出让步,但他打仍先后派出完颜蒲家奴、完颜习古乃和完颜银术可前往辽国,索要生女直联盟“叛逃”的纥石烈阿疏。 其实,完颜阿骨打并不在意一个没有什么威胁的纥石烈阿疏,他真正的目的,是进一步试探辽国的反应,顺便探查辽国东北路虚实,以为即将起兵后的大战提供情报支撑。 勃极烈们听了完颜银术可的话,再看着沙盘上几颗孤零零的豆子,皆面露喜色。 “好机会啊!都勃极烈,我们可以?” 完颜阿骨打摇头,道:“不,还不够!契丹人还没有折腾够,我们的动员也没有到位,很多人根本就没想清楚为什么要打契丹人,也没想过这场大战要打多大,打多久。” “还有一点:按照东北路现在的局势,只要开战,我们肯定能胜,但女直人少,契丹人多,他们败了还可以再打,我们却不行。” “我们对契丹人不能丝毫留手,胜了就必须一直向南边推进,用一波接一波的猛烈攻势彻底打懵他们。” “马上就要到六月了,天气越来越热,而且越往南越热,我们的人和马越耐不住热。” “但大战一起,我们和辽国的力量对比颠倒过来之前,战斗根本不能停,一停我们就要输,现在这个时间起兵,很不合适!” 众勃极烈听了完颜阿骨打的分析,战略谋划的高度和广度已经远超众人的理解上限,却又深入浅出,自己偏偏能听得懂,都是心服口服。 “都勃极烈是我们女直人最雄健的海东青,看得总比我们更高,也更远,我们永远接受你的指引。” 完颜阿骨打扫视众人,昂声吩咐:“发出大战动员令,各部要派人修整供我们骑兵快速通过的交通要道,在险要处构筑屯兵烽堡,防止契丹人突入,勇士们要整备甲胄武器,随时准备接受征召!” “告诉各部勃堇和部民们,这是女直人和契丹人的生死之战,不胜则亡!” “女直人必须团结起来,一心对抗契丹人。起兵初期,我们力量还弱小时,我允许一些心存疑虑的部族暂时观望,但绝不允许任何人背叛!” 完颜阿骨打说完,便对院外喊道:“带进来!” 几个勇士应声押着三群妇孺进走了来。 完颜阿骨打命各群妇孺中最大的少年出列,走近,问道:“你们是纥石烈银术可、辞里罕和南江居浑都仆速的长子?” 两名年龄稍大的少年吓得瑟瑟发抖,勾着头,不敢看完颜阿骨打,更不敢搭话。 只有最小的那个还算镇定,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完颜阿骨打,答道:“回都勃极烈,我兄长早年得病死了,我是银术可的二子纥石烈仆里略。” 阿骨打慈爱地看着这个半大孩子,摸了摸他的脑袋,叹道:“好孩子,你不该生为纥石烈银术可的儿子——” 呛—— 一片血光中,三个小小的头颅飞起。 “传首各部,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 当初,反对完颜部的纥石烈阿疏兵败,只身“叛逃”辽国,其族被虽被完颜部控制,但族内一直有不服的声音。 三个月前,阿疏的族弟纥石烈银术可、辞里罕觉察到他们的小动作可能已被完颜部觉察,乃阴谋勾结南江居人浑都仆速,打算一起逃亡到高丽。 二人的图谋泄露后,完颜阿骨打命撒喝带兵追捕三人,纥石烈银术可、辞里罕抛妻弃子,仓皇逃跑,因不熟悉路线,被辽国边防部队捕获,南江居浑都仆速见机快,顺利逃脱,撒喝捉拿其妻、子而还。 …… 耶律阿息保再次来到按出虎水完颜部。 仅仅几个月的时间,生女直人的领地内已经大变模样,不仅是平整的道路和林立的烽堡,还有这些生番们看自己一行人的眼光——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杀心! 正值壮年,胆豪任事的耶律阿息保忽然觉得莫名心累,相对于女直人领地内的肃杀和紧张,大辽却沉疴入骨,始终昏睡不醒。 这段时间,自己多次上书陈述东北路之形势。 结果,该怎样,还是怎样。 不对! 李处温入相后,与萧奉先沆瀣一气,欺上瞒下,朝局更加混沌。 朝廷对女直人的反叛举止,先是派自己去呵斥,几个月后,竟然又主动贴上去承认完颜阿骨打的节度使之位,让人完全看不懂。 后来,探子发现生女直人大筑烽堡,又派耶律捏哥前去恐吓完颜阿骨打“你等有二心了么?修整战具,构筑烽堡,这是打算抗御谁”? 完颜阿骨打却淡然回答“我们在自己的领地里设置险障,当然是保卫自己,又有什么可问的”。 自己这次带着北枢密院的使命而来,还是质问此事。 堂堂大辽,只能靠虚言恫吓羁縻部族,除了让这些反心已定的生番看笑话,还有什么意义? 尽管心中不愿,但见到完颜阿骨打,耶律阿息保却不得不为了大辽的国威,像个傻子一样,厉声喝问彼辈擅自构筑烽堡之事。 完颜阿骨打还是陈词滥调,语气却委婉了不少。 “我们是小邦,侍奉大辽从来不敢有差错。但大辽不但德泽不施,反而包庇我族叛逃小人,究竟有什么意图?只要交出纥石烈阿疏,我们就朝贡如旧!大辽没有丝毫诚意,还指望我们束手就缚?” 耶律阿息保从对方文绉绉的话语中,听出了女直人和自己同样的心态——应付差事。 不同的是,女直人是已经做好了打仗的准备,连外交辞令都准备妥当了。 回到庆州犊山,把一切都想明白了的阿息保又恢复了斗志,趁防卫疏忽,冲撞圣驾,以自己的前程为代价,面奏东北路已经失控的形势。 辽帝耶律延禧闻之大惊,命萧乌纳征发浑河以北诸军增补东北路统军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四十章 内应 辽国东京道东南,辽、宋、高丽三国都不统属的“公海”洋面。 一艘辽国海商船如往常一样,满载着各种高丽货物,平静地航向辽国苏州。 负责瞭望的水手指着船尾方向,大呼:“老爷,快看!” 高药师定睛观看,有一艘,不对,是两艘海船迅速靠近! 这条航线本就极少看到船,而且,茫茫大海,商船航行全靠风帆,风速一样,船体船型差异又不是太大的情况下,商船的速度都差不多。 能这么快靠近自己商船的,只能是装备了大量桨橹的战船,或是海盗船! “快,开仓,抛货,全速!” 搞清情况后,高药师毫不犹豫地决定短尾求生。 “老爷,来不及了!” 管事曹孝才劝道:“他们太快了!” 确实很快! 这一会功夫,已经能看到对方船上没有旗帜——是海盗船。 “转舵,顺风航行!” 风向为东北风,商船原本斜风航行,顺风的话,很有可能驶入大宋的“领海”,引起两国纠纷,但此时海盗船来势汹汹,高药师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高家是苏州大族,这艘船上不仅有值钱的高丽货物,还有自己的族人——从船首到普通水手,大半都姓高。 高药师可不敢寄希望于海盗们的道义仁慈,而将自己和族人的性命交于贼手,他别无选择。 顺风航行后,双方的距离还在不断缩小,眼见接战不可避免,绝望的高药师只能暗暗祈祷佛祖保佑。 兴许是海盗们划桨累了,也兴许是佛祖真收到了高药师的祈祷,风帆相对较小的海盗船速度开始减慢,没多久,距离再次逐步拉开。 “开仓,抛货!” 水手们刚费神费力拖出部分货物,海盗船就又加速追了上来——海盗们竟然还有余力! 高药师猜出对方应该是有视力极好的瞭望手,看到本方要抛货后,才不顾疲劳赶上,他不敢再抛了,万一最后被追上,没了货物,恼羞成怒的海盗肯定会大开杀戒! 果然,货物回仓后,海盗船再次减速,只是慢慢地缀着商船。 就这样,你追我赶,航行了三个多时辰,仍未甩脱海盗,高药师急得只搓脸。 “老爷,他们要跑了?” 听到曹孝才的提醒,高药师抬起头,看见海盗船果然在转向,心中一口气放下,差点瘫软在甲板上。 “不对!” 高药师很快反应过来,海盗们追了这么久,怎么会突然放弃?而且,他们明显没尽全力,似乎,是在特意驱赶自己的商船! “快,转向西北!” 水手们却没有听从家主的吩咐,西北面,视力所及范围内,一支宋国水营船队已经在快速靠近——最大的那艘船上,“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徐”的大旗已经清晰可见! 这一刻,高药师终于明白,这根本就是个圈套,甚至,假若风向有变,还会有更多的海盗船围堵自己。 “降帆,放下武器!” 如此形势,反抗是毫无意义的,对方花了这么大的精力,肯定不是看上了自己这一船货物,高药师明智的选择了配合。 两刻钟后,高药师和曹孝才登上了徐泽的新旗舰“之罘号”。 面对对张顺“谁是货主”的提问,高药师和曹孝才同时回答“我是”,张顺只得将他们一起带过来。 “高丽人?辽人?”徐泽明知故问。 曹孝才抢答道:“回巡检老爷,小人是辽国苏州的汉人海商高药师,这位是我家管事曹孝才。” “辽国苏州?什么时候开港了?” 曹孝才、高药师无言以对。 “哦,你们是走私海商!为何擅自进入我大宋的海域?” “小人返港途中遭遇海盗,情急之下,误入贵——” “海盗追了你们多久?” 曹孝才没了底气,弱弱地回答:“大半日。” “哈哈哈——” 船上的众官兵都笑了。 徐泽喝道:“大半日?你当本官是傻子么!一群海盗追你们大半日,就是为了送你们来我大宋海域?还是说,你想诬陷本官勾结海盗,迫害异国海商?!” 曹孝才冷汗直冒,五体投地,不敢答话。 “搜身!” 片刻后,时迁在高药师的身上搜到一个锦囊钱袋,当其面打开,发现其中有一蜡丸,交于徐泽。 徐泽捏开蜡丸,略看两眼,交时迁展现给曹孝才、高药师看。 “大宋知登州事王老爷钧见,辽国君昏臣聩,东京道即将大乱,苏州孤悬,境内汉人亟盼王师北伐,我等愿为内应……” 曹孝才目瞪口呆,刚才高药师钱袋中找到蜡丸,他是亲眼所见,绝不可能动手脚,但这封满是漏洞的密信明显是被人栽赃的,嫌疑最大的就是自己跟前这个徐巡检,如何能跟他辩解? 时迁将信还到徐泽手中。 “二位,本官去年曾出使女直及高丽,知道辽东局势危如累卵。我朝也确实早有北伐燕云,迎遗民南归之计。” “只是你等如此行事怎能如此粗糙?你们可知,王知州极力反对北伐。幸好你等遇到本官,这要是送到王知州手里——” 徐泽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曹孝才和高药师二人一哆嗦。 “让本官猜猜,你等定是见了东京道形势失控,为家族计,拟多头下注,没猜错的话,高丽那边,你们应该也有相应的计划吧。” 高药师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冷汗直冒,徐泽这句话真说中他的心思了。 虽然没想过投靠大宋,但他确实起了万一事有不济,就带族人浮海以渡高丽的打算,之所以花大钱买通驻军走私,就是为了先到高丽熟悉情况,以为日后移民做准备。 徐泽接着讲:“高丽乃弹丸小邦,前些年更与女直人争夺曷懒甸,屠戮对方百姓,若女直人胜,高丽击鼓可下,届时,你等又何处容身?” 曹孝才作为心腹,自然知道家主的计划,现在辽东局势晦暗,高丽也的确不适合容身,能在大宋这里留条退路正求之不得。 关键的,还是想办法先应付过眼前这劫,先将家主送回去再想办法,想来家主也不会怪罪的。 “谢老爷救护,小人回去后,定然为老爷做好内应。” “既如此,这种粗糙之物就不要留着了。” 徐泽将迷信撕掉,曹孝才和高药师刚松一口气,就听徐泽又道:“萧文字,取纸笔来,让高东家重写一封。” 曹孝才??? 按照辽人的语言习惯,重新写完“密信”,又让曹孝才、高药师二人按完手印后,徐泽道:“如此,本官就不留高东家了,请回吧。” 高药师不敢置信徐泽就这么放了自己,赶紧跟着曹孝才准备下船。 “且慢,你这管事很伶俐,暂且留下,方便日后联络。时迁,你随高东家去苏州,务必好好协助高东家,促成此事!” “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四十一章 起兵 按出虎水完颜部,近支和附庸部族的勃极烈纷纷赶到,传令的勇士们快马穿梭,大战将起的肃杀氛围越来越浓。 奉命前往宁江州“索要阿疏”的使者完颜仆聒剌匆匆返回,向正在和各部勃极烈商议的完颜阿骨打大声禀报:“都勃极烈,辽人征发的兵力太多,我数不过来,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数目。” 有几个勃极烈面露惊恐,完颜阿骨打看在眼里,只当没见,斥责仆聒剌道:“混账!他们才刚刚开始调动军队,哪里能突然聚集这么多人?” 又朝另一人使眼色道:“胡沙补,你再去宁江州——接着索要叛徒阿疏!” “是!” 几日后,剌离水东,完颜阿骨打正带着一众勃极烈现地勘察地形。 前往宁江州打探的胡沙补回报:“契丹人已经在调兵,但还没有完成集结,城里只有四院统军司、宁江州原本驻军以及渤海军,加起来才八百人。” “老家伙萧乌纳亲自接见了我,故意让他孙子披甲站在一旁,吓唬我说‘都说你们要反,我们早就做好了准备’。” “回来的路上,我又碰到来增援的渤海军,他们根本不相信会打仗,还半开玩笑地问我‘听说女直人准备造反,该不会是你们这一部吧’?” 完颜阿骨打转身,对众勃极烈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辽人知道我们将要举兵的消息,生气了,调集了‘这么多’的军队,防备我们去打他们,你们怕不怕?” “不怕,哈哈哈——” “猎熊就要在熊被激怒之前将它打残,犹犹豫豫只会受伤。我准备马上起兵,你们敢不敢追随我?” “敢!” 完颜阿骨打霍然起身,宣布军令—— “婆卢火,你去征集移懒路迪古乃的部族勇士。四天内,务必返回。” “是!” “斡鲁古、阿鲁,你们去安抚斡忽、急赛两路辽籍女直。” “是!” “实不迭,你去完睹路达卢古部,抓捕辽国障鹰官。” “是!” “其余人,各统本部兵马,六天内,到这里会合。” “是!” 打仗和准备打仗是检验部属能力与忠诚的最好试金石。 仅仅三天时间后,相隔并不近的近支亲族——七水完颜部便全族动员,凑齐了四百勇士,在勃堇兼勃极烈完颜娄室的率领下,一路强行军赶到剌离水。 而紧邻的完睹路达鲁古部,在老实交出了辽国障鹰官辞列后,该部勃堇达鲁古实里馆却又耍滑头,派人来询问完颜阿骨打:“听说你要举兵伐辽,我部究竟该服从谁?” 阿骨打没给这个妄图两边押注的邻居好脸色,直截了当地讲:“我完颜部兵虽少,但都是祖父乌古乃时就留下精锐,这些年东征西讨,战无不胜,你们和我部紧邻,本来就应当跟随我,有什么好问的?实在惧怕辽人,你们自己前去投奔他们就是!” 待第四日,甲胄不齐的达鲁古部匆匆赶到剌离水,完颜阿骨打却没有再责怪实里馆,甚至还拨付了两领铁甲给他。 第五日,被寄予厚望,安排去移懒路迪古乃部征兵的婆卢火却姗姗来迟。 完颜阿骨打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引兵而来的婆卢火。 “婆卢火,召兵前,我许你几天返回?” 婆卢火脸上的笑容僵住,艰难答道:“四天。” “什么原因?” “我喝多——不,没原因,事情没办好,我甘愿受罚!” “征兵失期,该怎样处置?” “杖责。” “好!开始吧!” 当着自己才征召的族兵面前,婆卢火脱下皮裤,一声不吭地被杖责至皮开肉绽。 见此情形,几个先来的勃极烈们再不敢诈唬,如达鲁古实里馆之类暗自存了捡便宜心思的家伙更是噤若寒蝉,赶紧收起那点小心思。 九月初十,响应征召的生女直诸部兵马会于剌离水畔。 各部所有战兵加奴隶仆从,一共有二千五百人。 完颜阿骨打斩马祭天,正式宣布起兵。 高台上,完颜阿骨打没有麻烦本该主持这种仪式的部族祭司,亲自撒下马血酒,祭告天地和诸神灵。 “诸神灵及先祖之魂在上,我女直人世事辽国,恪守职责,按期缴纳贡物,多次帮他们平定叛乱。” “但,辽国君昏臣聩,有功不赏,而侵侮有加,奴役我们的族人,庇护我们的叛徒!” “今日,我们便要兴义师,起大兵,问罪于辽,请诸神灵共鉴,请先祖之魂护佑!” 祭祀完毕,完颜阿骨打转身,走到高台边缘,命人将前番杖责婆卢火的带血梃杖交于各勃极烈传视,对众部兵允诺—— “此战,有进无退!” “望你们同心戮力,有功者,奴隶仆从转为平民,平民进为官,已有官身的,按功劳大小再晋升。” “若违备誓言,身死梃下,家小无赦!” …… 宁江州城头,萧乌纳看着城下奔驰呼啸,耀武扬威的女直叛军,一言不发,身后,耶律谢十、大药师奴等将领一再请战。 “谢十,城下有多少人?” 领兵多年的萧乌纳当然一眼就能看出下面的人数,但还是很冷静地问出这个问题。 耶律谢十肯定答道:“最多不过五百!” “女直人如果动员一半的部族,能够征召多少兵马?” “啊!属下鲁莽!” “再派信使到庆——” “小心!” 趁着城头之人说话分心的时机,城下耀武的女直人骑兵突然射出一箭,只奔萧乌纳面门而来。 “哼!” 萧乌纳一把抓住这支因为隔得太远,已经失去力道的箭矢。 “就凭这帮七尺高土围子也叫城池的蛮子,如何能攻破我宁江州坚城!老夫回城里巡察,你们守好城头,没有急事,不要喊我!” 萧乌纳甩掉箭矢,面色轻松的下了城墙,心里却是愁得不行。 宁江州城目前有守军四千余,既不是完颜仆聒剌说的“太多”数不清,也不是胡沙保说的“才八百”,但其中大多是临时征召的周边部族兵,久不习战阵,相互之间还有矛盾和冲突,守城有余,真要出城野战,胜了还好,一旦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连续派出了三波信使,也不知道朝廷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还有女直人的主力,又在哪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四十二章 攻防 “我们只在城下留了两百人,但城内的辽狗还是不敢出来,任我们怎么骂,他们就是紧闭城门。” 听了信使的回报,完颜阿骨打对众部道:“辽人怕我们就像老鼠见了猫,他们不敢出来,我们也别在这里干等他们了,宁江州城外这么多的部族,财货、战马、生口任我们去取!” “哈哈哈——” 完颜阿骨打暗地里却松了一口气,女直人才起兵,人数少,士气低,也没有攻打大城的作战经验,攻坚能力其实很弱,刚聚到一起的各部兵之间更缺乏信任和配合,真要顿兵宁江州城外之下,不谈辽国的援军,时间一长,自己就会乱。 虽然制定了西攻东守的策略,但东边不好打,西边第一站宁江州也同样难啃。 完颜阿骨打本打算等各部合训一段时间后再起兵,只是胡沙补私下告诉他宁江州的实际兵力,并说萧乌纳还在不断催促周边部族出兵,越往后拖越危险,被逼无奈之下,他才不得不仓促起兵出战。 原本的计划,是安排人马溺战,诱使守军出城,再发动伏兵打败他们,然后顺势驱赶败兵攻入城内。 没想到萧乌纳这么不好对付,任你再多花样,就是不出城,女直人兵力就算再多一倍,也不敢蚁附攻城,在敌军守城士气未丧之前,蚁附攻城的伤亡交换比,通常是一比一,女直人根本伤不起! 这萧乌纳还真是个老乌龟,老鼠咬乌龟——无处下口。 多想无益,守军不出来也好,正好先掠夺财货提升士气,完颜阿骨打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留下少量部队监视宁江州辽军动态,其余大部则扫荡周边的部族。 宁江州城内。 久候朝廷的援军不至,城外各部族的求援却越来越急,城内的部族征召兵担心外面的亲人,已经很不稳定,再拖下去,搞不好就会发生兵变。 被逼无奈之下,萧乌纳不得不冒险派麾下悍将耶律谢十领兵三千出城,以期牵制女直军,防其继续掳掠周边诸部,为朝廷援军投入战斗争取时间。 耶律谢十随萧乌纳久镇宁江州,清楚女直人的利害,知道凭自己手下这些心思不定的兵马,寻找女直军决战只会是送死。 而且,女直人是造反,跨境来攻城,人生地不熟,还要担心随时会赶来的朝廷大军,完颜阿骨打肯定比自己更急于寻机决战。 基于这点判断,耶律谢十出城十里后,即选择有利地形,构筑工事坚守,以待女直军回击。 次日,得到消息的完颜阿骨打果然收拢所有人马后,赶了过来。 宁江州东,两军对垒。 辽军左翼是四院统军司兵马,中军是宁江州契丹本部军,右翼是渤海军,阵前还有预先设置好的堑壕和拒马。 女直军左翼是七个小部族的合成兵马,中军是完颜本部,右翼则是以完颜娄室为主的亲族部兵。 完颜阿骨打从辽军的布置看出了耶律谢十的意图——妄图以堑壕阻拦正面最精锐的完颜部女直军,再以本部契丹军压制来援的两翼部族军,逼其与女直人各部合成军血战。 这种战术很常见,辽军以往多次用兵基本都这样,两翼的部族兵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完颜阿骨打决定反其道而为之——以最强的本部兵马直取辽军中军,一旦击败契丹人本部,作战欲望不强的两翼部族兵必然会溃败。 “斡本!” “在!” “由你监督填壕队填平堑壕!” “是!” “温迪痕,你带人掩护斡本!” “是!” 女直人才两千五,人数太少,不得不连奴仆都提前解放为战兵,自然不可能组建专门的填壕队,完颜阿骨打说的是驱赶至此的宁江州周边百姓。 完颜斡本带兵压制百姓填土,温迪痕则率队在其后掩护。 长期没有见识战争血腥残酷的辽兵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迟迟不肯朝自己的亲人放箭,耶律谢十无法,只能命令弓箭手先射更远处的温迪痕部。 相比辽军,常年狩猎征战的女直人确实弓强箭准,只是温迪痕部兵力却要比辽人弓箭手少不少,理论上,彼此造成的伤亡其实差不太多。 但双方一阵箭雨相互覆盖后,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很多被箭矢穿透皮甲的女直人一声不吭,忍着疼痛,站直身子,带着扎进肉里的箭矢,继续拉弓放箭。 而辽人中箭后,极少有人能站起,未中箭的人听着身边的战友倒下哀嚎,再看对面敌人的神魔之态,便觉手脚僵硬。 辽兵射出的箭要么偏离,要么无力,更有甚者,还有一些人的箭矢半天搭不上弦,给对面造成的伤害极具下降。 在这种诡异的对抗中,填壕队的百姓看到了生的希望,也加快了速度,主动跑起来,很快就填完了正面堑壕。 堑壕尚未填完,完颜斡本就先返回本队,调整状态,准备出战。 错误估计敌我双方战斗意志的耶律谢十不得不一面调整队形,应对女直人即将发起的正面对决,一面反复催促两翼的部族军出力血战。 被逼急了的渤海军右翼在防御使大药师奴的带领下,向女直军发起猛攻。 女直军左翼的七个小部族本就战斗意志不强,相互之间又没有明确的统属关系,各怀心思,彼此做不到绝对信任,皆不敢死战,面对渤海军的猛攻,只能节节败退。 渤海军一击得逞,一些兵卒已经凿穿女直七部,直抵完颜阿骨打所在的中军。 中军左面部署的是阿骨打同母弟完颜斜也,此人脾气火爆,见此情景,不待阿骨打下令,就斩杀了这些突入过来的渤海兵卒,随后,又带人趁势掩杀过去。 完颜阿骨打坐在战马上扫视整个战场,发现到战机就在眼前,对略作休整的完颜斡本道:“我们女直人训练太少,不习惯阵战,战斗打响后随意变换位置会吃大亏的,斡本,你过去喊你五叔回来!” 随即,完颜阿骨打举起刀,喝令:“中军,随我突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四十三章 乱战 完颜斡本知道自己五叔的火爆性子,喊肯定是喊不回来的,乃直接驰马至完颜斜也前方导骑的马前,扼住导骑,完颜斜也见斡本挡了道,才气哼哼的打马返回。 渤海郡中,大药师奴见到了完颜斡本突然斜插过来,又带人阵前转向,引起的混乱,趁机指挥人马粘上完颜斜也和斡本等人。 中军对抗中,辽将耶律谢十亲自带队冲杀,悍勇无比,频频拯救面临崩溃的中军防线。 激战中,耶律谢十的战马不慎折断了前蹄,其人被抛飞,紧随其后的护卫赶紧下马来救。 完颜阿骨打一直盯着这个契丹悍将,当即弯弓搭箭,一箭射死赶来救谢十的护卫。 第二箭,再射耶律谢十,又中,耶律谢十身披重甲,只是受伤却未死。 另一身披札甲的护卫骑突前,挡住耶律色实,完颜阿骨打换重箭,引弓又射,箭矢洞穿其人的札甲,当场毙命。 耶律色实趁机拔箭上马,完颜阿骨打驱马追射,箭矢中其背而死。 辽军中军见主将战死,士气大沮,开始逃跑,带动其左翼的四院统军司兵马跟着溃逃。 完颜阿骨打指挥中军掩杀,回望完颜斡本,发现完颜斜也已经追上中军追杀残敌,长子与几名部下却陷入渤海军的包围中。 阿骨打身边只剩下几个护卫,乃摘下头盔,带领护卫绕渤海军阵而走,以吸引渤海兵的注意力,并且专射其军中弓箭手,无不一矢毙命。 见此情景,女直人士气倍增,局部人数占优的渤海军上下骇然,再注意到中军契丹人已然溃败,也开始出现逃亡。 完颜阿骨打收弓,大喝:“杀光他们!” …… 完颜部后方,国相完颜撒改正在收容后续赶来或是打探消息,或是真心相助的零散部兵,听到信使来报:“国相,我们打胜了,辽人十个死了七八个。” 完颜撒改当即大呼:“我们一进入辽国的地盘,就取得这样的大胜,辽国已经不行了,灭亡就从现在开始!” 一众打探消息的族兵也跟着欢呼。 “粘罕、谷神,你们带各部的勇士们去祝贺都勃极烈获胜,还要……” 宁江州城东,看着堆积如山的辽军尸体和各类战利品,前来“贺捷”的各部勇士相互对视,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即皇帝位?才一次战斗胜利而已,就称大号,让人看了笑话!” 完颜阿骨打听了完颜粘罕、谷神两个小辈的“劝进”,暗自摇头。 堂兄撒改这人啊,小心思就是多,自己继位后,辽国不予承认,各部不稳,自己与撒改分治诸部,匹脱水以北自领,来流水附近归撒改,直到七月,辽国任命自己为节度使才结束分治。 结果因为这事,撒改老是担心,一有机会就表忠心,过了啊,咱女直人不玩这一套。 完颜阿骨打对完颜粘罕道:“回去告诉国相,他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安心在家等我大破宁江州城的消息!” 又命令道:“各部分发甲胄,明日攻城!” 女直军经过简单休整,兵临宁江州,伐木填堑,直接攻城。 城中本就兵少,又接收了战败逃回的溃军,士气已丧,女直人的试探攻击,就使得城墙上出现多处守卫缺口。 萧乌纳为整顿士气,不得不组织四百人的敢死队,许以重赏,由自己的嫡孙萧移敌蹇亲自统带,趁女直人攻城正酣之际,自东门出,侧击女直军,却遭到女直人埋伏的兵力拦腰突击,四百人全部阵亡。 目睹了惨烈战斗和移敌蹇身死,萧乌纳率三百骑兵自西城出,只留下几日前增援至此海州刺史高仙寿渤海部和逃回城的大药师奴守城。 次日,女直军主力攻东城墙,完颜娄室绕至防守薄弱的城南,令数名持强弓硬弩者于城下掩护,他带着年仅17岁的儿子活女率先登城。 宁江州城破,高仙寿阵亡,大药师奴被擒。 战后,完颜阿骨打展现了卓越的政治手腕,针对女直人力量弱小的现实,对俘虏和城内平民采取了差别对待。 对给女直军造成最大伤亡的渤海军以尊重,放走大药师奴和其下属梁福、斡答剌三人,还告诉他们女直人与渤海族比契丹人更早生活在这片土地,理应亲如一家,女直人起兵只为推翻契丹人的残暴统治,不会滥及无辜。 而对契丹人,则无论长幼悉数屠杀。 其余除渤海族以外的各族,皆掳为生口。 此战规模虽小,但影响颇大,宁江州的陷落,戳穿了辽国强大表象下的虚弱本质,沉重打击了契丹统治者在辽朝脆弱的种族统治体系中的权威地位。 心思活络的各部族开始各寻出路,一些辽籍女直部族派使来私下联络,送钱送物,以示讨好之意,最早行动的是铁骊部。 大军到达剌离城,完颜阿骨打兑现了自己战前的允诺,不仅论功行赏,还把战争中获取的武器甲胄、金银甲胄、生口奴隶等战利品赐给麾下勇士。 随后,完颜阿骨打班师,临行前,派完颜娄室率偏师招抚宁江州附近的辽籍女直人。 回军按出虎水后,完颜阿骨打深入反思起兵后的第一战,虽然胜了,但仗打得一塌糊涂,从征召部族兵到最后打扫战场,不断出现新问题,他并不满意。 完颜阿骨打借着大胜之威,拿出一部分缴获,利诱各部勃堇和耆老,得到这些人的“支持”后,逐步废除以血缘为纽带的氏族,推行按地域划分的猛安谋克制。 猛安谋克原本是征掠、围猎的需要而设的军事首领,随后发展为固定的军事组织,最初人数不定。 完颜阿骨打规定各路以三百户户为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一切按照郡县设官的办法,将女直族的村寨组织和猛安谋克相结合,赋予猛安谋克以新的内容,使之成为新的地方行政机关。 作为地方行政机关的猛安谋克,也就由领夫之长变成领户之长,猛安谋克被置于路的管辖范围内。 同时,作为军事组织的猛安谋克也保留了下来,并固定人数,与地方行政组织的猛安谋克区别在于,一个是领夫,一个是领户。 完颜阿骨打将人数不一的小部兵马打散,重新编成猛安谋克,还将投降的辽籍女直也统一编为猛安谋克,并授予在女直人内部平叛、曷懒甸反击高丽人以及宁江州之战中均有出色表现的完颜娄室谋克之职——他也是第一个外系谋克。 自此以后,女直人在完颜阿骨打的带领下,边打仗边编户,越打军队人数越多。 …… ps:这段说明没超200字,不额外收费:本想以情报形式几句话带过辽金战争,但部分书友强烈要求现场视角,想想确实有必要介绍主角要面对的这两个敌对势力。 辽金战争初期,战略层面辽国一错再错,战术层面金国也不是真的就超神了,比如说,女直人一千打十万的神话是怎样传出的? 之后基本不会正面描写辽金局势,免得喧宾夺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四十四章 开港 东京城皇城,延福宫。 延福宫是前朝旧宫,本为宴会之所,制不甚广。 太宗时曾想扩建,因百姓群起抵制而放弃。 当今天子即位后,也觉得皇宫太小。 蔡京会上意,召内侍童贯、杨戬、贾详、何听、蓝从熙,讽以禁中逼窄之状,五人听之,乃尽徙内酒坊诸司,又迁二僧寺并军营于他所。 然后,于此处建起了一片建筑,仍称延福宫。 因时督造的五个内侍既有分地,且各出新意,故号“延福五位”。 “五位”既成,楼阁相望,引金水天源河,筑土山其间,奇花异木,怪石寒松,岩壑幽胜,宛若生成。 今年,天子又在延福宫后跨旧城大兴土木,号“延福第六位”。 还把旧城濠外之地疏浚为河,取名景龙江,碧波荡漾,可泛小舟。 景龙江两岸植奇花珍木,逢夏秋之际,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落英缤纷,流水潺潺,置身其中,恍若仙境。 今日,天子便在此赏景作画。 只见画纸上,芙蓉枝头微下垂,枝下锦鸡顾望花间双蝶。 整副画笔力挺拔,色调秀雅,线条工细沉着,秋日清爽宜人之景扑面而来。 童贯立于天子身侧,情不自禁地念出了官家的题词:“秋劲拒霜盛,峨冠锦羽鸡,已知全五德,安逸胜凫鷖。甚妙!” “道夫,妙在何处?” 天子起身,放下笔,自有宫女端来金盆,供天子净手。 童贯手指画中锦鸡,道:“头上有冠是文,脚下雄健是武,临敌敢斗是勇,见食呼友是仁,按时报晓是信。‘五德’俱全,天下可安!” “哈哈,知朕者,道夫也!” 天子近日心情很好,佳作频出,童贯趁机进言:“官家,臣乃身残之人,五德缺文,但爪牙锋利,当此辽国将乱之时,却可一用。” 赵佶笑看童贯,曰:“道夫,你的意思,朕已知了,京中尚有一些事需你着办。年后便放你整军备战,如何?” 童贯下拜,道:“谢官家信重!臣定不负圣恩,鞠躬尽瘁,助官家尽复汉唐故土!” “正好,朕刚收到一份奏章,你看看。” 自延福第六位落成后,天子这些时日常驻此处,内侍省便将一应奏章送到这里,以便勤政的天子随时可以批阅。 童贯接过,打开就见的标题,落款是知登州事王师中。 王师中在奏章中,先是大篇幅的赞扬了被天子简拔于草莽的徐泽乃当世英才,不仅练兵得方,还治民有术。 称徐泽到任仅年余时间,便让荒港之罘焕发生机,如今已是巨商云集,货殖四海。 更难得是,徐巡检致力移风易俗,教化有功,登州皆闻“同舟社”“共建会”之名,百姓敦睦,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如今,之罘港欣欣向荣,四方进财,正宜设置市舶司,着路分官亲管。 一则为国增收,不遗余财;二则建议提拔徐泽这个“治世之才”。 童贯暗叹,王师中这奸猾鬼,几个月不动,一动就弄出这么个滑不溜秋的主意,真是好算计啊! 其人明知徐泽如今圣眷正隆,暂时扳不倒,便先将其高高捧起,顺便在官家心中先埋下钉子。 所谓“同舟社”“共建会”,单独拿出来,其实不怎么犯忌讳。 毕竟,大宋边防州县,是鼓励百姓联村结社,以维持边地治安和防敌入寇的,但结合这个“治世之才”的评语,用心就很险恶了。 童贯忽然有些担心,自己一时冲动,促成此事,会不会玩得太大了? 万一徐泽顶不住,被王师中轻易收拾了,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北伐大计? “官家,臣刚才就说了‘五德缺文’,此奏章,臣不敢评判。” 童贯决定以退为进,打算先探探天子的口风。 天子曰:“道夫不必疑虑,徐泽乃朕之朴臣,朕信得过,你只需说说在之罘湾置市舶司一事,是否可行?” “臣以为,不妥。” 童贯见天子表情依旧,接着说:“一则,王师中有妄测圣意,夸大其词之嫌。之罘港荒废已久,朝廷之前未拨半文以作运营,凭徐泽一人维持,且年余时间,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又能让荒港恢复几分生机?” “二则,登州直面辽国和高丽,之罘港作军港之用,位置相对隐蔽,若贸然置市舶司,商船云集,鱼龙混杂,恐引起辽国过度反应,我朝尚未做好北伐准备,恐为不妥。” 天子颔首,曰:“道夫言之有理,此事当如何处置?” “臣愚见,当派官员核查之罘港通商详情,若确有结余,可定税额,着徐泽按季缴纳。另,定、雄、沧、登州四防御州紧邻辽国,北伐之计已定,当尽快提升四州为观察州,再择得力人选充任通判。” 天子赞曰:“此皆老成持重之言也。” 几日后,孙石转译了东京传来的秘密情报——关于之罘港设置市舶司一事,已经上朝会讨论,未通过,度支司即将派人来登州核查通商情况。 徐泽对孙石笑道:“这又是何苦呢?直接设置市舶司不是更好嘛,咱该赚得钱又少不了多少,等之罘港兴旺了,以后还不是咱们的产业嘛!” “对了,那个高药师情况怎样?” 孙石做了一个“还好”的手势。 “跟他‘说’,好好听话,下次就可以放他回去。” 当日,曹孝才诈称自己是高药师,徐泽识破却不说破,借机扣下高药师。 家主被扣,自己也留下“通宋铁证”,还有时迁在明,吴用、石秀在暗,“协助”其为大宋效力,曹孝才回到辽国苏州,绝无胆量再玩花样。 有了曹孝才这条暗线,苏州的消息传递就不必再穿州过县大费周章,紧要的情报传递,最快可缩短到三日内,已经具备了时效性。 徐泽正在寻找训练信鸽的好手,尝试建立海东、东京、辽苏州、明州和芝罘湾之间的快速通信。 一旦海上通信通道建立,再扣着高药师就没有多大的意义了,时间长了还可能导致高家出意外,而白白坏了这条线。 五日后,曹孝才返回,接走了高药师,顺便送来了标有吴用暗记的情报——“女直起兵,宁江州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四十五章 大军 辽国庆州捺钵。 宁江州失陷的消息传到捺钵,感到事态重大的辽主耶律延禧立即召群臣议事。 一众臣子吵吵嚷嚷,嗓门倒是高,说的话却是屁用没有。 有人认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女直人此战之后,怕不是只剩下几百人,一纸可讨。 有人认为女直人率兽食人,擅起战火,祸乱边地,必会被忠于朝廷的各部族群起而攻之。 还有人质疑这份急报的准确性,认为依托坚城的四千多守军会被两千多的女直人打败,不可思议。 又有人根据江宁州从告急到失守仅有旬日,询问是否有指挥失误或者里通外敌之可能? 眼见这些臣子要将话题引向此战败师失城的萧乌纳身上,皇叔魏王耶律淳赶紧出班。 “陛下,野狼捕鼠尚不敢留余力,不管此战过程怎样,宁江州失陷,东北路局势失控已是事实。臣以为,当趁女直人初叛,人心不稳,势力尚弱,速发大军征讨为妥。” 当年耶律乙辛权势滔天,害死太子和太子妃后,曾提议立道宗的侄子——魏王和鲁斡之子耶律淳为储嗣,道宗都差点答应了。 因为被卷进了这场立嗣风波,耶律延禧嗣位后,耶律淳平日里就韬光养晦,从不参与朝堂争斗,今天实在没办法,不得不站出来。 谁都可以攻击萧乌纳,只有他耶律淳不行,还必须撇清嫌疑——当年立嗣风波,群臣皆莫敢言,只有萧乌纳和萧陶隗二人直谏“舍嫡不立,是将国家拱手让人”。 五年后,道宗出猎,耶律乙辛请留皇孙,道宗准备答应,还是萧乌纳直言“窃闻车驾出游,将留皇孙,苟保护非人,恐有他变,果留,臣请侍左右”。 道宗乃从这件反常的事中发现了不对劲,开始怀疑耶律乙辛,其后不久,就杀了这个乱臣贼子,又令一心护佑的萧乌纳辅导皇太孙燕王耶律延禧。 可这位集立嗣、保驾、帝师的萧乌纳却是纯忠刚直之人,皇帝尚在潜邸之时,他就真的实心眼“辅导”燕王,数次直言忤旨。 耶律延禧嗣位后,佛殿小底王华诬陷萧乌纳“借”走了内府犀角,皇帝问他,萧乌纳梗着脖子说:“臣在先朝,先帝诏许我每天取帑钱十万为零花,臣都没想过取一钱,如今反肯借这破犀角?” 耶律延禧受够了这犟脾气的老家伙,赶他到苦寒北地守边关。 萧乌纳也不气馁,到任后,就深入一线,了解到逐渐失控的东北路局势,又开始不断上书,要皇帝重视女直人崛起的事实,早发大兵瓦解该部,但已经产生逆反心理的耶律延禧却充耳不闻。 皇帝虽然不喜萧乌纳,却知道这老头是真为了他好,绝不可能治罪萧乌纳,真要是由着这帮臣子胡乱攀咬,搞不好就会牵连到自己,是以耶律淳为了自身安全考虑,出班制止众臣拿此事借题发挥。 耶律延禧没心思去猜自己叔叔的想法,听了众臣和耶律淳相互对立的观点,他只觉得越发头大,本能地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北院枢密使萧奉先,萧奉先却没有立即说话。 汉人行宫副部署萧托斯和看到了萧奉先的眼神示意,奏道:“陛下,女直部族虽小,但勇悍而善射。我朝兵马久不训练,骤然遇到强敌,稍有不利,就会导致诸部离心,恐怕会致局势失控啊。臣以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借此机会,动员各道兵马,大军压境,以威势压服女直人。” 萧托斯和说的问题也是耶律延禧所担心的,虽然经过两百年的繁衍,契丹族人口增加了不少,但分置各地,比起其他各族,还是占少数。 一旦战争失利,原本勉强压制的各种矛盾就可能会爆发。 而动用各道的部族兵马,让他们和女直人相互消耗,契丹人坐收渔利,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萧奉先也符合道:“臣同意托斯和的意见,若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部族叛乱就动用朝廷大军,只能让叛贼以为我们心虚,反而更加猖狂,臣以为,调几部族兵,就足以剿灭女直人了。” 两位重臣都定了调子,其余大臣自不会再跳出来反对,耶律淳也只是为了撇清嫌疑,说完后,见众人不再关注能牵连到自己的萧乌纳,他就又退回到自己的位置,接着装木头人。 耶律延禧见众臣再无异议,准备拍板让萧奉先调兵时,却又头疼安排谁来统兵,犹豫间,想到了萧奉先在女直一事上一直智珠在握,乃决定以其胞弟萧嗣先为帅。 宁江州南,宾州城。 在此集结溃兵死守待援的萧乌纳,终于等来了朝廷发大军平灭女直的诏令。 “差守司空、殿前都检点萧嗣先充东北路都统,静江军萧乌纳副之,发契丹、奚兵、三使兵三千骑,中京路宫分军、土豪二千,别选诸路武勇二千馀人,以中京虞候崔公义充都押官,侍卫控鹤都指挥使、商州刺史邢颖副之?” 萧乌纳生怕有遗漏,想再看一遍,手却不受控制的乱抖。 信使担心这位老臣出状况,上来扶他,被萧乌纳一把掐住两臂,信使被掐得生疼,却不敢喊叫。 萧乌纳情绪失控,边摇信使,边吼道:“真的只有七千混编步骑?” “副都统,其实,其实不止,不止这些。” 见信使冷汗只冒,萧乌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开信使。 “怎么回事,你是说,都统又从哪里召集了大军?” 信使见萧乌纳会错了意,赶紧解释道:“不是大军,是随军家属仆从。” 萧乌纳被这个荒唐的消息惊呆了,失神片刻后,才问:“究竟什么情况?” “朝廷久未征召兵卒打仗,将士无处获取战功。先是中京路土豪,听说女直人胆敢对抗王师,希望能在大战中获得更多功劳,都自愿携家属仆从,组成车队随行。” 萧乌纳注意到“先是”一次,茫然地问:“还有?” “都统见这些土豪的家属车队加入能壮大声势,就鼓励其他各军也携带家属,小人来之前,已经有近两万人了。” 萧乌纳心下冰凉,用七千心思各异的部族兵马对战女直人,就已经是必败之局了,居然还要带上近两倍的家属仆从,这是打仗,还是郊游? “大军要在哪里集结,都统有没有吩咐,要我这副都统做什么?” “都统计划带领大军到出河店扎营,以逸待劳,等女直人过混同江时,半渡而击。请副都统严守宾州,待贼军溃败时,再出击截住贼军去路。” 萧乌纳这些年走遍东北路各地,不用看地图,也知道出河店的位置。 女直人控制的达鲁古部在宾州西北,达鲁古部的再西北,过混同江便是出河店。 这个位置确实不算差,和自己夹击女直的方案也很好,只是凭这群郊游的贵人能成吗? 尽管预料到这战必败,萧乌纳还是尽人事听天命,想再争取一点,哪怕是多杀伤女直人的有生力量也好为下步的平叛减轻压力。 “大军什么时候能到出河店?” “应该就在这一两天。” “快!” 萧乌纳抓住信使的手,急切道:“骑我的马,赶紧回出河店,去截住都统,告诉他,千万不要去出河店!” …… 剌离城。 女直人取得宁江州城后,按出虎水的村庄离前线就有些远了,来回奔波,不利于勇士们保持最佳战斗状态,也容易贻误战机,但宁江州城的位置又过于靠前,且女直人对这种高大的城池缺乏安全感,担心辽国会突然调集军队包围此地。 综合考虑后,完颜阿骨打选择在靠近宁江州城的剌离水畔筑城——其实就是把原本誓师时用到的营寨加固。 考虑到战争期间的内部稳定和防御作战需要,完颜阿骨打在推行猛安谋克制度时并没有搞一刀切,靠近曷懒甸、咸州等地的部族暂时还维持现状。 因此,眼下在剌离城的三千七百人,就是这段时间推行猛安谋克制的最终成果,真要把所有的女直人都编制,人数肯定不止这点。 但部队打乱再整编,官兵之间,兵兵之间,都不是很熟悉,短期内,部队的战斗力是要下降的,完成整训前的这段时间最危险,好在辽人反应迟钝,迟迟不来大军征讨,给了女直人最宝贵的整编整训时间。 太阳正中的时候,达鲁古城派信使来报:“辽人攻打我们的大军先锋已经到达出河店。” 终于来了,完颜阿骨打放下心中的石头,问道:“有多少人?” “不清楚,比宁江州的人只多不少,听他们自己说,一共十万人马,还有人说,皇帝亲自统军。” 信使满头大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完颜阿骨打接着问:“人、马、甲胄的比率是怎样的?” “不到一半的人骑马,穿皮甲的人也不到三成,但他们有很多马车,听说是准备在出河店住下屯田。” “还有没有其他的情况?” “有些马车里面,好像还有女人和孩子,我隔得远,不敢靠近,没看清楚。” “好,辛苦了,你回去告诉实里馆,我马上就到,让他别怕,为我们准备好宿营地就行,其他的事都不用管。” 信使出去后,特意被完颜阿骨打喊来听取军情的一众猛安谋克就炸了锅,激烈讨论起来,尽管一些人对“十万”这个数字表示怀疑,但也觉得真实人数比这个数字少不了多少,这个数字对只有三千多人女直军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 大部分的人都不主张打这一仗,提议先退一步,暂避辽军锋芒,待他们锐气消磨过后再反击。 看着这帮猛安脸上写满的惊恐和担忧,完颜阿骨打却没有急着表态,让众人尽情发表自己的意见。 完颜娄室站了出来,说:“我们没有退路,只能打,还必须马上打!” 几个熟女直整编的猛安,还有些不太适应这个话少又骁勇的谋克,虽然有些不理解完颜娄室的意思,但都不敢再发表意见了。 完颜谷神接着道:“娄室谋克讲得有道理,我们的后面就是按出虎水,退无可退,辽人来了这么多人,要是打下一个村子,就屯田一个村子,我们还能跑到哪里去?进则生退则死!我们没得选,只有跟辽人硬拼一条路!” 完颜粘罕站起来,瞪着众人,道:“要退你们自己退!女直人的勇士,从不会在没有见着敌人前就跑路!” 完颜阿骨打起身,拔刀在手,道:“辽人来一万也好,十万也好。我们都是一样,只要砍倒了最先和我们接阵的这批人,再驱赶着他们背后的懦夫返身冲散践踏自己的阵型!你们有谁担心砍不死五个以上的辽人?” 众人受阿骨打感染,尽皆起身,拔刀,大呼“杀辽狗!” 女直军拔营,赶到达鲁古城的时候,天色已暗。 达鲁古城是个小土围子,这么多人进入其内,很难施展,完颜阿骨打安排在城外立营。 常年与极端恶劣条件作斗争的女直人立营后,并不需要再做饭,就着雪水,吃几块生硬的肉干后,就赶紧睡觉补充体力,以备来日的大战。 主帅完颜阿骨打却睡不着,他还想着达鲁古实里馆等人带来的最新情报,在视线范围之外的混同江对岸,敌人已经聚集了至少一万五千人,后来戒严,不让外人看营地里面的情况,只知道还有人源源不断的入营。 不是每个勇士都能像娄室、挞懒、粘罕和自己的儿子那样,明知道有危险,还能不顾性命放手一搏,听说了辽人有十万,很多人当场就吓白了脸。 他们在害怕! 虽然没人退缩,但大部分的勇士跟来,不是想打仗、敢打仗,而是因为不得不打仗。 自己只有刚刚整训,不到四千的兵马,这仗怎么打? 完颜阿骨打一个人踱步在大帐内,心中各种计较。天寒地冻,帐内的空气却异常沉闷,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二十年前的冬日,似乎也有一晚这么沉闷过,后来…… 完颜阿骨打突然掀开帐帘,对护卫勇士道:“擂鼓!” 咚!咚!咚! 沉寂的营地迅速活了过来,有醒来的勇士因为过度紧张,抄起武器冲就出帐,又被各自小目训斥返回。 “是聚将鼓!” 大帐内。 惯于肃容的完颜阿骨打一反常态的面色潮红,神情亢奋,对众猛安谋克道:“我刚躺下,就感觉有三个人抚着他的头,这一定是诸神灵的启示,我们连夜起兵,肯定能大获全胜,否则,将有灭顶之灾!” 完颜希尹跪下,高呼:“神灵护佑,此战必胜!” 完颜粘罕、完颜娄室和完颜斡本紧跟着跪下,完颜斜也慢了片刻,也跪下,其余的猛安犹豫片刻,也赶紧跪下,跟着高呼。 大帐外,冬寒凛冽,呵气成云,所有人马已经集合完毕。 火把照耀下,勇士们脸上的疲惫、怨气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惊恐、渴望和疑惑,完颜阿骨打知道,猛安们都已经将自己的“梦中受警”之事传给了部下,但对此持怀疑态度的仍然不少。 “辽人的大军就在不足百里混的出河店,他们确实有十万人,但前锋不到一万他,我们现在就出发,天亮前正好突击他们,一人砍死两三个睡着的死猪,有困难吗?” “没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四十六章 崩坏 拂晓时分,混同江北岸出河店,辽军大营。 望楼上,打盹中被冻醒的警戒哨兵搓了把冻得麻木的脸,看着对面望楼上的哨兵靠着柱子睡得正香,呼噜声清晰可闻,又咧嘴一笑,真羡慕这皮粗肉糙抗得住冻的家伙! 哨兵走到望楼边,解开皮裤,天气太冷,小弟被冻得缩成一坨,死犟着不肯出来,掏摸好一会,才肯听话。 水放出,哨兵舒爽的打了个尿颤,抬眼,忽然愣住。 “敌袭!” 示警的号角音发出没多久就被中断,一支长箭洞穿哨兵口中的号角后,直入其颅内,其人被箭矢的动能带着连退两步,仰面跌下望楼。 冬日草枯,不易绊着马腿,加之地形熟悉,为女直军的夜间奔袭提供了可能,但近百里的强行军下来,跟上来的勇士也只有一千出头。 完颜阿骨打在辽军看不到的土山后勒马,做大战前的最后一次调整,恢复人力和马力,集结部队,待又有两百多人陆续赶到后,完颜阿骨打果断发起“踏冰过河,突袭敌军”的命令。 女直军发起突袭的时间非常好,正是人一天内最好的睡眠时段,很多辽兵在睡梦中被砍断拉绳的帐篷压住,胡乱挣扎又加剧了帐篷的燃烧速度,一时惨叫连连。 女直人毕竟人少,第一波的杀伤实际很有限。 待惊醒的辽人披着衣服,空着手,三三两两晕头晕脑的从各自帐篷中走出,睁开惺忪睡眼,便见到蓬头垢面的女直人如同魔神般,突然驱马冲破寒雾,撞翻砍倒迎面的一切人和物。 人在极度恐惧下会感觉空间变得扭曲,时间流速放慢,外界的声音会消失,突袭的敌人、奔逃的同伴,燃烧的帐篷都如寒雾般变得不真实起来。 短暂而诡异的片刻寂静后,整个世界又恢复了声音——刀斧入骨声、风吹火爆声、人喊马嘶声、惨叫哀嚎声、惊恐绝望声、疯癫狂吼声…… “啊!怎么了?我在哪?” 大辽守司空、殿前都检点萧嗣先被侍卫从梦中拉醒后,就听到了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的地狱回响,一时还处于迷瞪状态。 “是营啸,太尉,快穿衣!” 营地太大,又有寒雾,两个侍卫其实也不清楚营啸的具体原因,他们不是统帅,打仗的事管不了,保证都统的安全才是当务之急。两人顾不了太多,拉起萧嗣先就急急忙忙给他穿衣。 萧嗣先被侍卫扶出大帐时,已经恢复了些许清醒,他并不是草包,战前的各种舆论宣传和信息遮蔽还是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萧司空甩脱侍卫的搀扶,拔刀砍翻一名鬼叫着蒙头乱撞的辽兵,大喝道:“快!吹号,举旗,聚兵!” 侍卫们慌忙吹响号角,结果,还未等惊慌的辽兵聚拢,女直人的骑兵却带着血腥和杀气先冲了过来。 萧嗣先亡魂皆冒,好在侍卫们提前背好了马,就这上马的一会功夫,六七个忠诚勇武的侍卫就已经身死女直人刀下。 突击到此的,正是完颜娄室和活女父子等人,娄室发现自己逮着大鱼了,当即紧追不放,关键时刻,大风忽起,尘埃眯眼,萧嗣先失去了踪迹。 “回去!” 完颜娄室没有丝毫犹豫,下令道:“收集旗仗后,拖倒大帐,放火!” 漫天尘埃中,几名辽将先后带着少量部属冲到这里,见着燃烧的大帐后,立即放弃了聚众反击的努力,果断打马西去。 萧嗣先一路狂奔近百里,至斡邻泊才停下,准备在此收集溃军,整顿兵马。 来时近两万人,此时聚在此处的,还不及三千,虽然后面还有些人陆续逃来,但看着众人惊魂未定的模样,就知道组织这些人回身反击是别想了,萧嗣先一阵心悸,经此大败,回去后,该如何交差? 萧嗣先很快就不用纠结了,晚饭时分,完颜娄室带着两个猛安追着溃兵,一路掩杀过来,已然破胆的三千辽兵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第一时间选择了上马逃跑。 此战,萧嗣先军一溃再溃,奔逃至马力衰竭方止。 崔公义、邢颖、耶律佛留、萧葛十等领军将领和随队押官等人死于阵上,随军家属、金帛、车马、辎重及甲胄悉为女直人所得。 完颜娄室驱辽军败兵百里,擒两将军,降益改、捺末懒两路。 达鲁古城,完颜阿骨打设宴犒劳大军一日后,忙着整编投降和各路投靠的兵马,同时命完颜粘罕为右翼统率,准备南下咸州,以解东路之危。 回军复命的完颜娄室不顾连战疲乏,再次请战,阿骨打见娄室部战马已疲乏不堪,特拨缴获的三百给他,命其与完颜银术可二人归粘罕节制。 东路,完颜娄室每战摧敌中坚,凡九陷阵,皆力战而出,彻底打出了威名。 咸平城西。 咸州祥稳司统军实娄身后已经只剩几十骑,随着完颜粘罕挥大军南下,特烈战败,辽国、女直两军攻防之势迅速逆转,这已经是大辽在此的最后有生力量了。 实娄的皮帽在激战中已经打飞,髡发光头上,血污和灰土凝结成一团,身上只有一领马甲,露出的皮肤上,到处都是大小伤疤,有些是已愈陈伤,有些是新伤,还在渗血。 对面,同样血染战甲的完颜娄室收刀入鞘,道:“够了,实娄,我敬你是条汉子!投降吧,给你身后的兄弟们留条活路!” “哈哈哈!” 实娄不屑的笑道:“留条活路?宁江州、宾州被屠杀的国族冤魂会信吗?” 完颜娄室无言以对。 实娄脱掉马甲,丢在地上,道:“老子本是杂姓贱民,一路做到统军;而你娄室,贵为部酋,还姓完颜,只因为是外系,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不还是在粘罕之下?老子现在手里也没几个兵,投降了你们,怕是做一个猛安都不可能吧?” 完颜娄室叹息一声,慢慢拔出刀。 “统军!” 耶律实娄回头,发现护送妇孺回中京道的属僚乌里野和底兀那去而复返,实娄从二人坚定的眼神里,看懂了他们的想法。 “好兄弟!” 实娄举起刀。 “咸州祥稳司,跟老子杀蛮子啊!” “杀——” …… 出河店之战后的一个月时间,女直人先后败萧乙薛、特烈等辽国军将,阵斩实娄,下宾、咸、祥三州,铁骊、兀惹等部争相来投。 再次整编后的女直兵力首次超过了万人,实力大进,随着辽人一败再败,“女直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古语又开始传遍辽国。 辽国泰州,宁静的小村,一些奚人孩子好奇地看着经过此地的败军。 萧嗣先失魂落魄的坐在马上,东北路的形势已经彻底崩坏,自己的罪责不小,就这样回去吗? “司空,我们不能这样回去!” 听到忠心的侍卫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萧嗣先转过头,问:“那该如何?” “我们需要战绩和财货提振士气!” 侍卫们看向奚人孩子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兽性,几个孩子吓着尖叫着逃走—— 几日后,辽国北院枢密使萧奉奏称东征溃败之军沿路抢劫,如果不赦免其罪,恐怕聚众成为祸患。 皇帝耶律延禧深以为然,仅免了此战都统萧嗣先的官身,其下所有人皆既往不咎。 辽国诸军中传言说“力战的会死而且没有功劳,退却的则获得生路还没有罪。” 此后,凡战,兵无斗志,遇敌皆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四十七章 纠纷 登州之罘。 共建会成立后,就为入会的中下户做了几件实事。 先是秋收,以村为单位组织若干生产互助组,请几位头面乡绅出面,说服各村的上户,拿出自家的耕牛、大车等生产资料,中、下户出力,合理调配各种资源后,秋收比以往更快,也更加顺利。 然后是包税,同舟社安排了一帮年轻先生,和县乡胥吏当面算清共建会覆盖村社的税、粮额度,将各户的收粮征税账目做得明明白白。 结果,大部分人家竟然比以往少交了少许粮税。 甚至一些因病、遭灾的人家,有同村乡亲担保,还可缓交税粮,所缺部分,由共建会补齐,第二年再补上即可。 “大部分人家”以外的,是在征收粮税一事上“吃了亏”的上户,自然不依,有些人便在共建会内闹,提议所有乡绅地主退出共建会。 入会的中、下户见共建会说话算话,在秋收、征税等事上真起到了作用,有了主心骨,自然更不依。 一些激进的下户翻出陈年老账,列举某某曾巧取某户田地,某某曾侵吞村镇公款,某某趁某户受灾恶意退佃,还有人提议清查本村以往的账目,到某上户家去“讨说法”…… 这下,先前闹事的上户反而怕了,又偷偷找到朱武,赌咒发誓自己从未为祸乡里,表示愿意配合共建会工作,并自愿捐献钱粮以济会务运行所需云云。 共建会内部各阶层之间的第一次冲突就有失控的苗头,这不是徐泽想要的结果,不谈此时是否具备开展农民运动的客观条件,就他手下正在逐步形成的利益集团,也不会支持这件事。 开展农民运动需要科学的理论指导和严密高效的组织支持,这些都超越了徐泽的能力范围。 坦白地说,徐泽很清楚,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了这种人类有史以来最狂暴最彻底的力量。 现在也远没有到天下沸腾的时候,自己要做的是闷声发大财,而不是当出头鸟和倡乱者。 放任这种自己控制不了的力量泛滥,对自己,对参与的百姓,对整个天下,都极不负责任。到头来,害人害己,反会让北方崛起的女直人捡便宜。 主持共建会日常会务的朱武更是一个头两个大,终于明白了徐泽当初培训时反复强调“此乃大杀器”,要他务必“稳控节奏、协调关系、团结各方”。 好在,徐泽早有准备预案,矛盾闹得最凶之时,远洋商队返港,结算获利分红,船队招人、作坊招工、同舟社外包订单等,成功分散了大部分人注意力。 借此机会,朱武约谈了几个上户代表,逼部分佃租过高的地主降低了租率,免除了一些不合理的高利贷,此举,自然赢得了“大多数”人的赞扬。 此事过后,中、下户更加积极投身共建会事务,特别是带头“闹事”的那些人,主动充当同舟社眼线,及时反馈乡间的各种消息,并积极送子投军,以求共建会背后的同舟社进一步庇护。 上户乡绅们则在盼着远洋商队分红到手的同时,感慨世风日下,道德沦亡,就连族内本家一些不成器的子弟都变得更不听话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朱武在充分调研的基础上,根据徐泽的要求,修订了共建会议事章程和日常运行规范,尽量确保会内各阶层在这个框架内进行合理适度的斗争,而不是动不动就掀桌子。 …… 两水镇,辛家老宅。 前些时日,辛介甫一家搬回镇上居住。 因为大沙坝改造之事,辛介甫觉得徐泽仁义,在组建远洋商队和共建会之事上颇为卖力。 但随着其子映安入了州学,会内又爆发严重的阶层对抗,一些上户被逼降租,下户们则趾高气扬,他这个积极推进共建会事务的执事夹在中间自然难受。 感受到乡绅们对自己越来越明显的疏远后,这个精明的的小老头果断选择了明哲保身,不顾女儿的反对,推掉了执事职位,搬回镇上居住。 “汐娘,不要担心,为父去两三日便回。” 青阳河下游的一片佃田与临近大户李俭有纠纷,每年的租子都不好收。 今年,辛介甫打算亲自出面,彻底解决这件事。 辛灵汐送出了门,再次挽回道:“爹爹,你既已入了共建会,为何不委托朱会首出面解决这事?” 辛介甫看着女儿,叹气道:“为父当然知道按共建会的办法和佃户们议定佃租更好,更能让家业长久。但乡情难却,没了乡绅们的支持和认同,现在就别想在两水站稳脚。” “那好,爹爹早点回来。” “可是,当初就是这些乡绅和我们家闹纠纷啊”——清楚老父的性格,辛灵汐将这话埋在心里,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 申时,随辛介甫一起收租的田管事鼻青脸肿的跑了回来。 “田叔,不要急,慢慢说。” 尽管心里很急,但辛灵汐仍然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让话都说不利索的田管事喝了水,再慢慢讲。 辛灵汐的镇定感染了田管事,稍喘两口气,终于理顺了头绪。 “李俭几个月前将自己田产投献到巴陵县公名下,顺便把咱们家的那片佃田也都划了过去,老郎君与他理论,这狗贼词穷,就把老郎君扣了起来,要我回来取了地契,再去对质。” “我爹爹怎样?” “还好,郎君是斯文人,没有与他们重话,只是被推搡了几下,并无大碍。” 辛灵汐思考片刻,打定了主意,向田管事行了个万福,道:“田叔受累了,还得有劳田叔为我寻一辆马车来,兄长要在州学安心读书,缓不救急,这事就不要再惊扰他了。” 家中唯一的马车被辛介甫带到了乡下,辛灵汐自己会骑马,但考虑到此事将造成的影响,她决定还是改乘马车。 不多时,田管事雇来了马车,辛灵汐已经换上了兄长的衣衫,束了头发,戴了顶帷帽,登上马车。 “去之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四十八章 收拾 之罘湾巡检司衙门后宅。 徐泽接过萧让递上的拜帖,见到一个字迹娟秀的陌生名字。 “辛映安,辛家大少?” 徐泽有些疑惑,自己来之罘湾近两年了,和辛介甫也有不少接触,却从未见过这个书呆子,这有没交情的,天都快黑了,他怎会突然跑来拜访自己? 萧让面色古怪,却没说话。 “带他进来!” 萧让带着一身男装的辛灵汐进了后宅,合上门,退了出去。 “你是何人?” 所谓女扮男装,再怎么装扮,还是有区别的,除非装扮之人长相中性或是太磕碜。 像辛灵汐这种身材玲珑有致,皮肤净白如瓷,眉眼如画的女子更是瞒不住人,徐泽自然一眼就看出了眼前这人分明是个女子。 辛灵汐抱拳行礼,道:“民女是共建会执事乡绅辛介甫之女,家中突遭变故,不得不行此下策,望太尉恕罪!” 就算此时民风并不保守,但能惊动人家女儿不顾名节私入自己的官衙后宅,这事肯定小不了,而且是迫在眉睫的大祸事,不然这小娘子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找自己。 不过,徐泽又不是慈善家,凭什么要管这墙头草般的辛介甫家祸事? “令尊不是生怕沾惹了我这匪盗出身的芝麻小官,自己辞了共建会执事之位么,如何还敢以此职自称?” 辛灵汐坦然答到:“此一时,彼一时,家父往日顾忌乡情,难免会进退失据;如今蒙乱,若能得太尉救护,必会感恩戴德,自此以后,坚定拥护太尉。” 倒是会说话,徐泽却不受这小娘糊弄,道:“你觉得,以令尊软弱摇摆的性子,能坚定几日?” 辛灵汐垂头不语,徐泽这话不好答,也不用回答,他本就没有把话说死。 徐泽无利不起早,别人既然找上门,有求与己,自然不会把话说死,先看看对方开的价码再说。 “先说说是什么事吧,令尊毕竟入了共建会,只要在会务范围内的事,我自会安排人来处理。” 辛介甫被扣的事当然不在共建会会务范围内,但徐泽这句话实际已经放开了口子,冰雪聪明的辛灵汐当即会意。 “我家有田于青阳水下游,曾与该地大户李俭家有纠纷。数月前,李家将田产投献巴陵县公,又霸占了我家田产,家父前去理论,被他们无理扣押。” 这事可以管,同舟社迁至此地近两年,一直在拥政爱民做好事,不曾表现自己强硬的一面,以至于一些人误判了形势,以为自己只是个可以随意揉搓的兵头。 之罘港置市舶司的提议,共建会内部的纠纷等等,何尝不是某些人对自己的试探? 是该借机显露獠牙,做些事立威了! 徐泽有了主意,但对辛介甫这老滑头还是很不满。 “在下只是一个微末武官,这等牵涉皇亲国戚的大案,既不在职责范围内,我也管不了。这样吧,我这就手书一封,请州府王相公明断如何?” 辛灵汐咬了咬嘴唇,道:“太尉,你就不想借此机会,收拾两水镇上户人心么?” “勿要虚言,这事和两水乡绅人心有什么关系?” “若经此事后,家父全心投靠太尉,再以太尉的手段,两水还有哪家上户敢不听从?” “凭什么保证令尊得救后不变卦?” 辛灵汐勾着头,看不清面容,但露出青丝的耳根已然红透,语气却异常坚定:“凭小女!” “你?!” 徐泽听懂了辛灵汐的话,大感震惊,此女不简单啊,有胆有识,还能有如此决断,了不起! “抬起头来——” …… 嘹亮的紧急集合号音响彻之罘湾,正在随营夜校上课的山地营士兵迅速回到营房内,摸黑披挂携装,而后,以一小队为单位,跑步带入校场,再按都分区列队。 得益于经常性的训练演练,八个满编都的人马集结完毕,用时不足一刻。 “今日紧急集合,一、三都表现最好,四都携装不全,七都披挂时未噤声,六都到位最慢!三都留下,其余各都,由各指挥使带回讲评!” 短短两年时间,同舟社旗下军事力量从最初的几十人,到现在明面上的一千二百人,编两营十二都。 徐泽当初在招兵时,就考虑到京东东路、海东郡和辽国苏州全部是临海多山地形的特点,针对未来一段时间的作战需求,特意编制了一个水营和一个山地营。 水营以沿海渔户为募兵对象,山地营则面向整个京东东路募集山民猎户,消息传出后,自然应者如云,其中就有一对登州籍解氏兄弟。 编制有限,徐泽自然不可能来者全收,落选的也没有遣散,而是安排公租房和分工,鼓励其落户之罘。 编制一再扩大的背后,意味者所属人员地位跟着水涨船高,这也是实为厢军编制的巡检司官兵,拿着对比的禁军月供,却能维持极高士气,愿意经受更多训练的原因之一。 当然,维持士气的秘诀包括却不限于提高伙食标准,解决家人生计,教导文化知识,发扬军事民主等。 “三都,目标青阳水下游李庄,出发!” 之罘湾到李庄这一段本就有驿道相连,水营也早修复了周边所有损毁路段,组织多次拉练和夜训后,官兵更是对周边地形了如指掌,即便不举火,也不用担心会走失。 三都都头季闯是梁山最早一批保丁,有狠劲,跟随徐泽出行辽国、高丽的“老人”。 迎战马匪时受了伤,肚子开了口,左手少了两根指头,伤愈后,坚决不愿退役,徐泽乃为其改名“闯”。 每次夜训必徒步跟队的徐泽肯定是随队伍出动的,唯一的意外是,出辕门后,一名陌生的骑士跟上了队伍,季闯刚朝那人瞪眼,就被徐泽呵住。 队伍赶到李庄,李俭院中已经息了灯火,显然已经睡下。 “社首,是黑着进,还是白着进?”季闯过来请示徐泽。 徐泽看了一眼不远处下马休息辛灵汐,月光下,这个小娘异常镇定。 “什么黑的白的?我们是官兵,堂堂正正的来,堂堂正正的进!” “是!” 季闯听懂了徐泽的意思,回到队伍,大喝:“举火!” 李俭虽是“大户”,但全家上下加上庄丁都不足三十人,睡得正香时被喊醒,说是大队官兵围住了院子,如何能不惊? 他马上想到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司的人马,共建会包税,损害到他的利益,其后又被一些泥腿子首告,再次丢了不少钱财。 李家欺男霸女这么多年,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危机挺过去后,李俭越想越气,乃主动将家产投了来登州置产的宗室,并退出了共建会。 巡检司官兵经常拉练,也数次来过李庄,但从未不扰民,要是他们还好说点,徐泽这狗贼虽然尅毒,但脸面还是要的。 怕的是哪里跑来的过路海盗、土匪,李俭没少跟这些人打过交道,知道其凶残,贸然出去,会不会有危险? 但现实已经由不得李俭多迟疑,外面的叫喊声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了。 李俭披上衣服,跑到院内,就见两个儿子李恭、李益已经带着庄丁持械守在院门后。 “爹,是徐泽!定是这狗官见你退会,才找上门的,来者不善,跟他们拼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四十九章 狗官 “不得命了!快开门!” 李俭已经透过门缝到了外面的情形,彻底清醒过来,如何敢与这帮如狼似虎的官兵对抗? “小老儿李俭拜见徐太尉。” 门一打开,李俭就拽着两个儿子出门跪拜徐泽,姿态放得极低,民不与官斗,先糊弄过眼前这关再说。 他就不信了,堂堂宗室,还收拾不了这个为祸一方的赤佬。 徐泽没有按照惯例让三人起来说话,问道:“这两个是?” 徐泽态度倨傲,且用“个”而不是“位”,李恭、李益扣在地上的手已经青筋暴起,李俭赶紧按住二人的手。 “哦,是犬子恭、益。” “好名字,勤俭持家富,谦恭收益多!李员外真要是做到了这两句,又怎会有今日之祸啊?” 李俭抬头,无辜地望着徐泽,道:“小人实不懂太尉此言何意?” “有人首告你劫持在来此收租的辛介甫,可有此事?” “误会,此事真是误会,我与辛兄多年交情,他来鄙村收租,一日难成,便住在小老儿家,就在西厢房,小老儿这就去喊他过来。” “不必了。” 徐泽招手,一小队官兵进了院内。 “起来吧。” 李俭年纪不小,跪得久了,起身便觉膝盖无力,差点摔倒,李益赶紧扶住。 没过多久,辛介甫就被救了出来,神色有些憔悴,但衣衫齐整,身上确实没有伤痕。 “谢太尉解救。” 见到徐泽,辛介甫赶紧抱拳行礼,刚才院外那么大的动静,当然惊动了他。 被强行扣留,辛介甫最初确实很愤怒,待被冷静下来,又觉得后怕,这会见到徐泽,心里却只犯嘀咕,这下和徐泽真要扯不脱关系了。 “辛员外,李俭强夺你家田产,还私刑关押你,可有此事?” “确——” 话到嘴边,辛介甫忽然想到晚上李俭备下酒席,与自己讲了一番话。 李俭坦言投靠宗室虽是被逼无耐,但这些皇亲若决意强取豪夺,辛兄你能拿什么阻止? 又说我和你不一样,两个小子皆不成器,肯定守不住这份产业,映安贤侄只要科场高中,要多少家产没有,何不做个人情,舍了这片薄地,结个善缘。 辛介甫并不是没见识的糊涂人,本朝对宗室防范甚严,投靠宗室成不了事,但得罪他们绝对能坏事。 李俭与自家,为了这片经常变化的冲积滩涂,多年来一直有纠纷,但以前自家在官面上还有点人情,李家虽然常有不法,却不敢轻动,如今,却有宗室介入,真有必要为了这些地鱼死网破? 更关键的是,徐泽突然带这么多兵过来,究竟安的什么心? 他一个低阶武将,凭什么斗宗室斗?恐怕是想趁这个机会,收拾退会的李俭,顺便将自己绑上他的大腿,这样以来,还有哪个上户敢闹事? 辛介甫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没有像此时这般转得快过,心里有了结论,改口道:“却是一场误会,李兄今日留——” “爹爹——” 因为担心自己的老父亲关键时刻犯迷糊,辛灵汐才要坚持跟过来,本不想抛头露面,最后还是不得不站出来。 “汐——儿!” 辛介甫只觉得脑子轰得一下仿佛炸开了,逃回家的田显——汐娘——徐泽,再不敢想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田叔跑回家就吐了血,身上还有好多伤,孩儿担心你,才——” 软弱的中小地主阶级果然靠不住,徐泽懒得理辛介甫,直接询问李俭。 “李员外,辛家田管事又是怎么回事?” “这——” 白日的冲突中,田显确实挨了打,两小子下手没有轻重,兴许真把人给打伤了也不好说。 早受够了徐泽嚣张气焰的李恭揶揄道:“徐巡检专管巡海捉贼,莫非还能管乡民田产纠纷?” “不错,本官确实专管巡海捉贼,今日便是疑你家藏匿海贼,行不法之事!季闯,进去搜!” 真要让这帮丘八进门乱搜一通,没事也能搞出事来。 李俭没想到徐泽这么不要脸,赶紧挡住院门,道:“小儿无知,冲撞了太尉,还请太尉看在巴陵县公的面子上莫要计较,打伤田显一事,确实是我等失手,小老儿愿意受罚,明日一早就送去汤药费。” “巴陵县公?人在何处?” 徐泽一脸茫然,问道:“莫非不是海贼,而是县公指使你等打人?” 虽然徐泽的话还是很冲,但语气分明弱了三分,李俭见县公的名头果真能压住这狗官,心下有了主意。 “都怪小老儿之前未说清楚,巴陵县公仁义,知青阳水下游田地常年受灾,便与我家置田,小老儿一家其实是替县公管理这些田产。” 大宋对宗室颇为防范,但混得再差的宗室也是皇亲,税赋优免福利总是有的,卖女儿的点子都能想得出来,置换田产这类的操作就更不用说了。 所谓置田,并不是真的把田换掉,宗室自己的田地不动,置田的民户直接“租佃”自家的田地,把该交给官府的田税作为佃租交给“置田”的宗室即可。 治内突然减少了税赋额度,勤政高效的大宋官府自然不可能视而不见,处理方法也非常简单,将这部分税赋转嫁给其他自耕农即可——前期徐泽让郑实带人核算共建会内各家税额,就发现有这样的问题。 至于官府为什么会给这些贪婪的宗室擦屁股,自然是办法和手段办这些事的宗室,早就和官府沆瀣一气了,这也是李俭一家不怕徐泽的根本原因。 徐泽道:“此事关系重大,你该不会虚言糊弄本官吧?” “小老儿怎敢?” 李俭已经放松下来,化被动为主动,道:“太尉远来辛劳,且请屋里坐!益儿,招呼各位军爷。” “不必!”徐泽摆手制止,道:“本官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若你家确与县公置田,这份面子总是要卖的;若胆敢糊弄本官,哼!” 见徐泽色厉内荏,李俭暗自好笑,取出钥匙,吩咐次子李益去取地契。 不大一会,李益回转,李俭将地契交给徐泽,徐泽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两遍,又拉着已经搞清楚情况的辛介甫到一旁,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啥,只见着辛介甫面色不断变幻。 李俭正等得不耐烦,就见徐泽将地契小心折好,收起,大喝:“大胆!竟敢伪造地契,诬陷皇亲,给我拿下!” “你这狗——嗬” “噗——” 性格冲动的李恭还未冲至徐泽跟前,就被季闯一刀砍开喉咙,血飙出好远,辛介甫还震惊于徐泽刚才问汐娘生辰的荒唐事,根本不及反应,被飙了满头满脸。 李恭两手徒劳地想捂住自己的喉管,嘴里嗬嗬不停,身体还凭着惯性跑了几步,才轰然倒下。 “恭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冯谖三窟 第五十章 国主 十月初二,戌时。 蓬莱县县衙收到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司传来的公文——两水镇恶霸李俭勾结海贼,掳掠本镇上户辛介甫。 李俭两子李恭、李益武力对抗上门捉贼的巡检司官兵,被当场正法,李俭被擒,巡检司已查封其家产,请蓬莱县来人处理该案。 这起涉及兵、民、贼的大案惊动了登州知州王师中,指示州、县两级组成办案专班,专案组赶赴案发地后,经多方取证,认定案情有重大疑点,当晚带兵捉贼的巡检徐泽有滥杀无辜、邀功请赏的嫌疑。 办案的官吏不敢擅自处理,只得返回登州向王师中当面汇报案情。 随后,王师中移文之罘港,要徐泽赴蓬莱县,商议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司和蓬莱县职权重叠问题,却被告知徐泽已经领兵出港巡海去了。 徐泽这一巡海,便是数日不归。 就在王师中耐性用尽,计划上奏朝廷,带兵强行缉拿徐泽之时,东京太师府传来一封加急密信:两水镇李俭一案另有隐情,已经惊动天子,官家着大宗正严加训诫宗室子弟。 登州要尽管了结此案,勿再生枝节。 密信还提到了另一个消息:知莱州掖县事宗泽将转任登州通判,叮嘱王师中“务要处理好手尾”。 …… “李俭勾结海贼一案”结案后,得救的辛介甫即带着钱粮到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司衙门劳军,徐泽留他用饭,一向饮酒颇为节制的辛员外当日却喝多了,留宿衙门后宅,又是吐又是哭,辛灵汐哄了好久才回房睡觉。 次日,辛介甫找到朱武,正式就任共建会执事一职。 辛介甫重新上任后,立即抓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联络共建会下各都保正,现身说法,以之罘湾临海临边,防敌防贼压力大为由,联名上书蓬莱县,请求知县准许各村加强保丁训练。 第二件事,发起召开共建会第一次全体代表会议,本次会议协商通过了等文件,成为了后人研究这段历史的重要参考文献。 第二件事,带头集资,利用保丁训练后的农闲时间,采取上户出钱,中下户出力的形式,组织挖渠、筑坝、修整道路等公共福利建设。 蓬莱县的批复还未下来,共建会旗下各村的保丁训练就如火如荼展开。 实际上,登州作为边州,保丁训练的水平是要高于梁山所在郓州的。 依托巡检司山地营兵卒为各都保教头,仅一旬时间,便完成了大保分训和都保合训。 而后,共建会又在之罘湾组织了演武和运动会,很多第一次见识之罘湾“繁华”的保丁回到村里后,大肆吹嘘演武、运动会盛况,羡慕运动会上拿奖的幸运儿,回味放开肚皮吃饭的满足。 运动会结束,再组织公共工程建设就要省心得多。 各村能独立完成的工程则放到后面自行组织,需多村合作的大工程,由蒋敬提前算好土方和工程量,任务具体分配到每天各都保,提前保质完成承包量的,还能获得有粮食奖励。 工地上到处可见热火朝天的抢工场面,村民们从没感觉服徭役竟然这么痛快! 众上户虽然在保丁训练和公共建设中“出血”不少,但没人有怨气——也没人敢有怨气,想想李俭一家是怎么被灭的吧。 何况,都是常年和田地打交道的地主,自然明白水利工程接连投入使用,荒地变良田,来年田地减灾增产后,获益最多的是谁,更不论还有更得利的远洋商队分红。 忙碌中,西风再起,之罘湾又组织了一支前往海东郡的小型船队。 徐泽亲自登船送行。 一年多的时间,江州江湖大佬李俊不仅东山再起,聚集了一帮亡命徒,还有了四艘战船——其中一艘是登州战棹巡检司巡海中不慎触沉没的钻风船,而且船体和船帆全部经过之罘港造船厂大匠孟康的改造,更加便于横风破浪。 此刻,李俊豪气满怀,表态道:“社首放心,属下一定替社首好澎湖巡检寨。” “不!已经不是澎湖寨了。” 徐泽从武松手里接过一枚红绸包裹的金印,交给李俊。 李俊打开红绸,翻开金印,就见到“流求国主”四个大字,吓得立马跪地,被徐泽扶起。 李俊脸色苍白,说话都不利索:“社首,属下,属下真不敢有此心!” “诶,不必惊慌!” 徐泽道:“最多半年,我就会安排人手放出海东发现大岛,且岛上有金矿的消息。届时你的压力就大了,澎湖再作为朝廷的巡检寨就不合适了。” 这半年多的时间,王四、张顺又冒险向海东郡送了两批人,其中就包括汤隆带领的冶户和部分造船匠人,但运力实在有限,风险又高,这么下去,四年规划绝对无法完成。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指望别人都是傻子的人自己就是傻子,海东有大岛的消息迟早会泄露,徐泽需要“发动”民间的力量,让活不下去江南百姓主动去海东“淘金”。 有利益就会有人来谋夺利益,尽管大部分的人会对所谓的海东“金矿”持怀疑观望态度,但总会有人冒险尝试,为了保证海东郡掌握在自己手中,具备“自主权”的“流求国”便应运而生了。 至于,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再驾驭这条“混江龙”? 若是连李俊都驾驭不了,也别争霸了,还是洗洗睡吧! 李俊见徐泽眼神坚定,不敢再让,询问道:“属下该如何做?” “很简单,将澎湖经营成一个自由港,欢迎所有来此中转和交易的船只,若有难民渡海,则将其转送海东郡,对任何觊觎海东或澎湖的大势力,则坚决打击。” “属下担心——” “不要担心,初期不会有太大的势力介入,一两年后,你若还是这几条破船,以后就一直呆在澎湖吧。” “属下明白!” 徐泽拍拍李俊的肩膀,道:“希望几年以后,我还用得上你,好好做,李国主!” “属下一定不会让社首失望!” 徐泽和武松回到码头,李俊看了看手中的金印,豪气万丈。 “启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一章 军情 沧州,柴进带着三四十伴当游猎归来。 去年冬,南郊祭天大典后,皇帝大赦天下。 林冲当初被流放本就是一笔糊涂账,未涉十恶不赦之罪,得赦后,柴进又为其活动,补了云翼军押官一职,二人关系由是愈近。 柴进先是受了洪安、武松两个白眼狼的连番打击,后又听说徐泽、王伦等人尽皆授官,加之朝廷连出重拳打击州县黑恶势力,相熟之人多有劝诫,柴进识机,收敛了不少,不敢再公开收留逃亡。 今日天气尚好,柴进静极思动,便到军营叫上林冲一起游猎。 多时不曾有人惊扰,鼠兔稚獾似乎也失去了应有的警惕,一行人颇有所获,申时便往回走。 驱马路过马骝山时,柴进意犹未尽,提议道:“林教头,今日便到山上青龙寺赏菊品酒如何?” 林冲自无不从,答道:“敢不听从大官人吩咐!” 马骝山高仅十余丈,一群人说着话,便到了山上,青龙寺往日多得柴进香火资助,众僧皆熟识,很快,一身素袍的主持净慧就亲自出寺迎接,见着柴进就施礼,道:“大官人多时不踏鄙寺,贫僧还以为往日款待不周,惹恼了大官人!” 柴进坦然受礼,道:“前些时日事务繁忙,不曾来寺进香,今日正好有空,便来还愿。” 随柴进游猎的管事会意,当即掏出银锭,交到净慧主持手上。 净慧将银锭纳入袖中,双手合十,高颂佛号:“阿弥陀佛,大官人一路劳顿,且请到方丈吃茶。” “不必。” 柴进道:“今日我等行猎颇有所获,待会便在观心亭烤肉吃酒,还得麻烦主持准备一些烧烤之物。” 净慧颇有些为难,道:“大官人,鄙寺香火不盛,观心亭多日不曾有香客踏足,恐有辱尊眼。” 柴进主要是见观心亭清静,顺便跟林冲聊些事,道:“无妨,我等出猎,本就带着马扎,倒是让上刹沾染腥膻,颇为失礼。” “岂敢!大官人心诚之至,佛陀早见。贫僧这就去安排,还请大官人稍待。” 沧州地势平坦,马骝山是这一带唯一的小山,位于青龙寺西南的观心亭,是处听松涛观日落的好地方。 只是此亭顶茅草陈旧,亭柱漆落木朽,亭前平台杂草丛生,颇显破败之相。 柴进只带了林冲及三两个伴当,到亭内坐下不多时,两个身着补丁僧袍的比丘便搬来镰刀、木炭、烧烤架、调味料等物,简单清除平台上的杂草后,迅速支起烧烤架。 二人以往应是常做此事,分工明确,动作娴熟,铺开架子,就准备剥兔切肉,被柴进止住,又给了一锭小银,打发他们离开,让几个伴当烤肉。 林冲在京师时,多到大相国寺走动,见的僧人不少,但似青龙寺众僧这般落魄的着实少见,心下感叹还是东京好,就算方外人,日子也能过的更好。 要说僧人寒酸的原因,林冲也是知道一些的——乃今是上一手促成。 当今天子赵佶不仅崇道,还抑佛——道教的最大竞争对手。 先是不遗余力地打压僧尼的社会地位,大观元年,天子诏令“道士序位在僧上,女冠在尼上”,三年后,又诏“士庶拜僧者,论以大不恭”。 再就是限制僧尼发展教徒,大观四年,宣布停发僧牒三年。 僧牒以往可是和盐引一样,能替代货币直接拨付各地的,宁愿不要钱,也要抑佛! 这还不够,又两年后的政和二年,下诏“释教修设水陆及祈禳道场,辄将道教神位相参者,僧尼以违制论;主者知而不举,与同罪”——直接限制佛教的具体业务。 林冲不知道的是,这事的打击力度有多大——除了底蕴深厚的大相国寺庙还能勉力支撑外,其余各寺皆难以维持。 即便是五台山文殊院这类大寺,也是把金主赵员外高高供起,哪怕他介绍的鲁智深两次大闹之后,赵员外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坏了金刚,亭子,赵某随即备价来来修,智深任从长老发遣”。 “南相国、北五台”的五台山文殊院尚且如此,沧州青龙寺落魄就不必说了。 林冲被勾起东京城的美好回忆,柴进也有心事。 “教头,近日军中可有传闻?” 林冲试探问道:“大官人是问辽国?” 柴进点头,道:“可有消息?” “并无可靠消息,不确切的消息倒是不少,有说女直人已下黄龙府的,也有说辽国起大兵,大败女直人的,还有说女直人根本就没起兵,遣使乞和的。” 柴进有些不死心,问道:“哪个消息可靠一些?” 林冲坦言道:“林冲实是无法辨别。” 柴进叹道:“徐泽、王伦等人去年行辽,当知彼处详情,可惜,自他们回朝后,再无联络。听闻林教头岳父在徐泽处,何不去信打探一二?” “嗯,好。” 离了东京,林冲经历的并非全是惆怅事——少了很多交际应酬,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动静的张氏竟然有喜了,年后就要生产,正好借这件大喜事,给岳父去封信,缓解一下两家之间的尴尬关系。 柴进没注意林冲的情绪变化,又问了另一个问题:“若是辽国大乱而衰,朝廷会不会北伐?” “可能,不会吧?” 林冲实在不敢下定论,先前在殿前司,京营缺编严重,士卒自谋他业的问题司空见惯,他尚且不以为意,到沧州后,才知地处前线的河北诸军问题更严重。 殿前、侍卫各司再怎么差,至少要经常担负行幸护卫的任务,有时也要应付天子的检阅,还能算样子货,看起来人精马壮,好歹可以唬人。 河北军却是连唬人都做不到,自己所在的指挥,马仅几十,人不足两百,且高矮胖瘦不一,身为马军,有些人甚至不能策马奔驰。 而且,平时也很少清点和训练,自己便是想出来就出来,真要靠这些人北伐,如何能成? 柴进见林冲一问三不知,颇有些失望,作为“让国有功”的柴氏后人,他有自己的骄傲和迷茫。 一方面对赵氏谋夺祖宗基业的恨,让他收留逃亡,为的就是利用特殊身份,专给赵氏找不痛快;一方面又放不下高贵出身和优渥生活,真要是举旗作反,却又是万万不敢想的。 随着辽国大乱的迹象越来明显,他也越来越纠结。 一旦辽国大乱,大宋挥师北伐,全取燕云,柴氏将在赵氏的功业光芒笼罩下,再无半点光辉,自己这个前朝宗亲,又将何去何从? 柴进、林冲尽皆无言,听着山下阵阵松涛,忽地远处官道上一匹快马奔驰而过,二人视力皆好,都看出了是朝廷的驿马。 “加急军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二章 相得 十二月十四,太师蔡京府邸。 虽然天子恩遇,不用参与早朝,但精力充沛、精于养生的太师习惯早起,在院中做完一套五禽戏,至身体发热出汗,放松,闭目慢慢调息。 待蔡京调息完毕,回到廊内,五子蔡鞗已端来脸盆和巾布,小心掸掉蔡京头上的雪花。 “大人,下雪了。” “嗯,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晚,恐怕会影响来年的收成啊。去年这个时候,汴河已经冰冻数尺了。” “是啊,大人的担子更重了。” 已经三十有三的蔡鞗早年曾随蔡京几经沉浮,对这些稼穑之事略懂一二。 蔡京躬其身子,让蔡鞗帮忙擦拭后背,道:“为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内亲附百姓,使百官各得任其职。这本就是为父该做的,谈何辛苦。” 蔡鞗边擦,边诚恳答道:“小子受教。” “你啊,安心读书,修身养性,这些遂万物、理百姓之事,由父兄操劳即可。你可是还怪为父应下的亲事?” 蔡鞗擦背的手忽然一滞,随即又反应过来,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小子岂敢怨望?我资质本就不及众兄弟,父亲如此安排极是。” 擦洗完毕,蔡京站直身子,任由蔡鞗为自己加衣,蔡太师生八子而余六,唯老五最是谦恭孝顺。 当年,天子为示恩遇,以最得宠的明达皇后之女以延庆公主指婚蔡家,延庆生于崇宁五年,指婚时,老五就已经二十七岁了,之后要再等十几年,还不能为官一展抱负,对这孩子来说,确实过于残忍。 但没办法,为维系家族荣华,必得应下这门亲事。 总不能让年龄合适的孙子与茂德帝姬成亲吧,哪样的话,自己就比天子高了一辈,这让自己以后如何再见官家? 穿完衣,回到正厅,长子攸、三子翛、四子绦三人皆已为官,不在家吃饭,其中长子攸还有了自己的府邸,已然分家,只剩七子脩和几个孙子侍立一旁,等蔡京、蔡鞗坐下后,再一起吃早饭了。 蔡京从不将国事的艰难带到家里,在孙子们面前,永远是一副慈祥面容。 “都坐,冷不冷?” “祖父都不冷,孙儿也不冷。”最小的孙子抢答道。 “好!吃吧。” 这几日蔡京有些上火,吃得比较清单,早餐只安排了几碟小菜,素饼和白米粥,几个孙子平日里吃惯膏粱,突然换为清淡吃食,自然有些不适应,吃了几口,都不愿意吃,指望着饭后饿了再吃些糕点充饥。 蔡京留意到孙子们的异样,慈爱地问道:“今日怎的胃口都不好?” 长孙答道:“祖父,孙儿们惦记着饭后的课业,不觉得饿。” “哈哈。” 长孙这个谎撒得太不高明,蔡京却不想戳穿它,喝下一口粥,问道:“你们天天吃饭,谁能回答我,吃的白米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次孙顺口答道:“我知道,是从石臼里舂成白米的。” 答非所问,但好歹知道米谷之别,蔡京点点头,看向其他几个孙子。 长孙反驳道:“二哥说得不对,我在汴河码头见过,白米是装在草编袋子里倒出来的。” 蔡京拿起一张素饼,对蔡鞗道:“老五,明年开春后,有暇便带几个侄子到城外走走。” “好!” 早饭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蔡京的心态。 吃过饭后,在府内慢走消食后,蔡京回到书房,开始练字——饭可以半日不吃,字不能一日不练,这不仅是陶冶情操,更是蔡京大半生的生活习惯和艺术追求。 一幅字还未练完,宫中来人,通知天子下午将移驾太师府,赐宴。 蔡太师不得暂时停下练字,亲自布置迎驾事宜,待府中众人皆明白各自任务,开始行动后,蔡京再次回到书房,重新写了一幅字,乃是一首七言绝句。 写完后,蔡太师端详再三,只见书法姿媚,气势豪迈,字字笔划轻重不同,起笔落笔遥相辉映,感觉自己的笔力更进一层,心情也恢复圆满状态,蔡京拿出一副画卷,在画上题下这首诗,并附笔“臣京谨题”四字,待画上笔墨干透,又小心收起。 蔡京走出书房,不去管忙碌的众人,只一人在小院内踱步,天子赐宴臣宅,不仅是示以恩宠,还有很明确的政治含义和利益交换,今日官家驾临,又有什么考量呢? 酉时三刻,皇帝踏雪驾临太师府。 蔡京率众子跪迎,天子亲自扶起太师,一路走一路询问老相公近日身体状况,还不忘关注实际年龄比自己大两个月的准驸马蔡鞗。 进入府内,仅留蔡京和内侍李彦三人作陪,天子直接进了书房。 蔡京展开上午收起的画卷,用犀角童子镇纸压好,退后两步,叩拜道:“这是官家赐臣研摩的听琴图,臣一时技痒,在画上题了诗,请官家恕罪!” “元长,你我君臣相得,勿要生分!” 赵佶再次扶起蔡京,随即便被画上的诗词吸引。 吟徵调商灶下桐, 松间疑有入松风; 仰窥低审含情客, 似听无弦一弄中。 天子大喜,曰:“好诗啊!焦尾琴辗转千年,早已不堪抚弄。我琴技尚浅,却是难得嵇中散风入松之妙。能得自然之法,‘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足矣。元长,此画配此诗,妙绝,不枉你我相得多年啊!” 这幅刻画的正是天子抚琴之场景。 天子道冠玄袍,居中端坐,凝神抚琴,前面坐墩上两位纱帽官服臣子对坐聆听,左面绿袍者笼袖仰面,右面红袍者持扇低首,二人悠然入定,仿佛正被这鼓动的琴弦撩动着神思,完全陶醉在琴声之中。 绿袍臣子旁叉手侍立的蓝衫童子则瞪大眼睛,全部注意力都拨弄琴弦的天子所吸引。 构图简净,人物举止形貌刻画生动传神,衣纹线描劲挺略带战笔,树石器具描写工致而毫无呆板,着色浑厚而不失清丽,画面背景简洁,如盖的青松和摇曳的绿竹衬托出庭园高雅脱俗的环境,几案上香烟袅袅的薰炉与玲珑石上栽植着异卉的古鼎,与优雅琴声一道,营造出清幽的氛围,阐释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绝妙意境。 此画是赵佶最喜欢的作品,经常欣赏,只是画上无诗无题,便少了一分意境,今日得蔡京补全,不胜欣喜。 天子当即拿起笔,蔡京会意,赶紧磨墨。 不移时,天子蘸墨,写下题图“听琴图”并书“亓”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三章 扑朔 题完,天子放下笔,随手拿起压在图上的犀角童子镇纸,把玩半晌。 叹曰:“此物造型自然,线条流畅,乃是不可多得的上品,可惜有缺。” 蔡京解释道:“这镇纸出自广南,臣早年偶得,用了多年,顺手了,一直没舍得换。” 天子赞曰:“大宋在元长的努力下,国库空了又满,满了又空,空了再满,自己的镇纸却是一用但多年,元长不应如此简约!” 蔡京惶恐答道:“为国操劳是臣之本分,官家酬臣以爵禄高位已是厚赏,臣岂敢再有奢求。” 蔡京在天子面前始终谨守本分,皇帝也习惯了,便不再深入这话题。 待笔墨干透,天子令李彦卷起画轴,移驾蔡府宴厅。 一路上,赵佶又对太师府内简单却布局精妙的庭院和各类陈设赞叹不已。 待入宴厅,菜肴刚好上齐。 天子赐宴太师府,当然不是皇帝从皇宫中带菜到蔡府共宴,所谓赐宴,乃是君命臣下共宴,蔡京准备得很简单,三、五精致菜肴,一个小火锅,君臣二人边吃边饮。 天子不说来意,蔡京也不急着问。 官家喜欢让臣子猜测自己的想法,却又不希望被猜中,有些近臣便以此手段博天子欢心,但蔡太师已经不需要使这种小手段了,十多年君臣相得,只要天子觉得时机成熟,想说什么就自是会说的。 果然,酒过三巡,天子放下象牙箸。 “元长,今日刚得边疆急报,你看下。” 李彦从袖中取出急报,打开,递给蔡京,内容很简单,仅十五个字——女直举兵数万,肆虐北地,黄龙府已下。 蔡京面色不改,问道:“官家,此急报恐怕有误吧?” 天子反问:“何以见得?” 自从皇帝有意北伐后,蔡京也是做了不少功课的,面对天子的反问,徐徐分析道:“臣虽不懂兵事,但亦知道黄龙府为辽东重镇,与女直人之间还隔着祥州、宾州、宁江州等城,女直人为蛮部,野战尚可,攻城必弱,怎可能初起兵就攻下这么多城?” 对此事,赵佶也是半信半疑的,去年徐泽带回来的情报就显示女直人人丁稀薄,内部还没有完全整合,初期不可能有这么多兵力。 但身为天子,得到的消息注定是多方面的,童贯就坚信女直人已经拿下黄龙府,不日就要挥师西进,大宋应该尽快准备北伐。 “元长,你是说这则急报当不得真?” 混迹官场多年的蔡太师如何会把话说得这么满,稍作思考后,蔡京答道:“回官家,臣以为,女直人起兵或许为真,辽人败绩亦可能为真,只是情报有所夸大。” “元长此言持重,应是如此。” 赵佶对比蔡京和童贯二人的立场,心下已经认可了蔡京的猜测,但不管如何,辽国和女直人的大战定然已经爆发,辽国即将大乱,大宋北伐也必须提上议事日程,这事就必须麻烦蔡太师了。 天子问:“若我朝举兵五十万全力北伐,需多久可筹全粮草,大战一起,又能支撑多久?” 蔡京早想过这些问题,虽然明知道朝廷不可能抽出五十万的兵力,他却没有急于回答,而是装模作样的算了一会。 答道:“五十万大军北伐,若不能就粮于敌,则需数百万民夫转运,若战线延伸,战局迁延,后方耕种也会受到影响,前方还要持续增加粮草,必得五年以上的筹备方可保证万全。” 天子狡黠笑曰:“若二十万呢?” 蔡京“如释重负”,答道:“一年足矣,若不顾虑西贼趁机作乱,以朝廷之积存,随时可调度大军。” “元长不愧为朕的桑弘羊啊,有元长在,北伐大业可期。” 不世之功在望,天子心情大畅,将蔡京比做桑弘羊,便是自比汉武帝了。 桑弘羊是汉武帝的顾命大臣之一,官至御史大夫,其著、推行算缗、告缗等搜刮民财的经济政策,为大汉组织六十万人屯田戍边防御匈奴。 桑弘羊官运赶不上自己,在理财手段上,蔡京更是看不上这等只知搜刮,不知开源的小手段。 而且,此人因与霍光政见分歧,卷入燕王刘旦和上官桀父子谋反被杀,结局也很不好。 蔡京心里不快,嘴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再怎么不痛快,也不能扫自比汉武的官家兴头。 何况自己年近七十,绝对会走在官家前面,桑弘羊在武帝后不得善终的结局,也肯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谈完正事,心情甚好的天子又询问了蔡鞗近况,提出准备待茂德帝姬满十二岁时,便为她行笄礼。 笄就是束发用的簪子,所谓笄礼,同男子冠礼一样,是将女子头发绾起来,戴上簪子,以示女子成年,已经可以嫁人了。 十二岁太小了,肯定是不能圆房的,但牵涉天家私事,只能全凭天子旨意,蔡京这个做公公的也唯有听从,当即向皇帝谢恩。 天子赐宴蔡京第,尽兴而归。 次日,诏诸路兵应役京师者遣归。 四日后,十二月十八,天子诏广南市舶司岁贡真珠、犀角、象齿。 蔡京则忙着调度各类物资,为即将开始的大战做准备。 其实,也没啥好准备的,大宋的国策本就是守内虚外,四方钱财聚于京师,各路转运司做的就是这等事,一二十万人调动和短期作战所需的钱粮,蔡京确实可以随时调拨。 而且,离真开始打仗还早得很,怎么着也得等到辽国有了确切消息,差不多到了必亡之时才可能举兵北伐。 在这之前,统兵之人还要先拿出调度兵马的方案,童贯是内定的北伐主帅,他至今还都窝在京城没动,自己更是没有什么好准备的。 蔡太师要做的,只是应付战事不利,或战争迁延等意外情况的应急备用方案。 旬日未过,蔡太师惦记一直没动的童太尉动了——不是北边的辽国,而是西边的夏国。 宋、夏边境地带生活着众多的番部,在两国国力消长的不同阶段,这些番部今日叛宋,明日攻夏,朝廷早就习惯了他们的两头倒。 前些年大宋太尉童贯兵压夏国,边疆已多年未闻大警,没想到今年突然出了状况。 四个月前,永兴军路环州定远党项族大首领李阿雅卜密信夏国统军梁多凌说:“我在宋国住了二十七年,知道向边疆运送的粮草都不到位,只给空券。” “现在正是春末秋初,士有饥色,若出兵直捣定远,唾手可得。既得定远,则旁边的十余城寨也可轻易拿下。” “我这些年偷偷的挖了好多大地洞,藏了很多粮食,国相带大兵过来,不用带一斗粮,挖出我窖藏的粮谷就可以了。” 梁多凌犹豫了好长时间,还是相信了李阿雅卜的鬼话,亲率万余精锐千里奔袭,不想,却扑了空。 梁多凌帅兵围住定远整整七日,李阿雅卜遂才率本部万余人来投,还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国相,你来得这么晚,转运使任谅已经知道我们的图谋,调集军队把窖藏的粮谷全运走了。” 劳民伤财,屁没捞到,还要带回去一万多张吃饭的嘴,梁多凌只能仓促退兵,为防宋朝报复,退兵时,又筑城于臧底河。 大宋兵伐辽国的重拳还没蓄力,就被夏国这一计勾拳打闪了腰。 闻讯,天子诏童贯为陕西经略使,厉兵秣马,讨伐贼性难改的夏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四章 退路 辽国,安复军节度使司后宅。 很远就能听到内厅里传出的阵阵女音言笑,传话的小吏犹豫片刻,在门外清了清嗓子。 “老爷,吴先生已经到官衙外。” “带他进来!”节度使的声音传出,然后又降低音调道:“宝贝,你先回房。” “哼!” 传话小吏缩了缩脖子,转身就往前厅走去,暗想坏了事,要是因为这事被节度使的小妾嫉恨上,找谁申冤去。 吴用进得内厅,即躬身施礼,道:“将军,何事传唤令?” “则成,来,看看这个。” 为谨慎起见,吴用潜伏时,就遵照徐泽的指示化名吴令,字则成。 屋内炭火很旺,身体壮士的安复军节度使蒲离卜披衣敞怀,随意将大手伸进衣襟内,掏摸出一条红色丝巾。 “哈哈哈,不是这个。” 蒲离卜见吴用盯着自己的脖子看,顺手用小妾的丝巾擦去脖子上的胭脂印迹,丢到桌上,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吴用。 是近期讨伐叛贼女直人的战报,内容非常离谱——辽国皇帝率十万大军,亲自征讨女直,结果败于出河店。 其后,宾、祥、咸三州易手,铁骊、兀惹等部也跟着叛变辽国,投靠女直。 蒲离卜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捻捏卷曲胡,眼睛余光却在瞟着吴用脸上的表情。 徐泽去年为了说服吴用潜伏辽国,煞费苦心当了一回神棍,讲了一些骇人听闻的“预言”。 吴用其实是半信半疑的,信的是辽国根基已坏,女直人势力已雄,二者必然会爆发冲突,疑的是女直人能够连战连胜,极短的时间内就推翻辽国,取而代之。 “将军,这战报从何处得来?太匪夷所思了!” 蒲离卜有些失望,道:“则成当初来投我时,曾说东京道局势一年内将大坏,女直人一旦叛乱就会失去控制,现在,你的预言已经应验,怎的反而又不信了。你就直说吧,女直人多久能打到苏州来?” 吴用愤然起身,拂袖道:“令是策士,却非是术士!当初断言东京道局势将大坏,乃依据东京道的具体形势得出的结论,却非神鬼之言。将军若要问卦吉凶,怕是找错人了!告辞!” 蒲离卜被吴用喷了一脸,不仅没生气,反而严肃了不少,扯住吴用道:“则成不要生气,是本官怠慢了。” 二人重又坐下,蒲离卜问:“你从哪里看出这份战报有问题?” “一则皇帝御驾亲征,十万大军,兵力必然多路纵深配置。女直人就算再勇悍,战机把握得再好,能以千余人破官军万人,却不可能驱败军百余里,只怕不出五十里,就会被中军迎头痛击,先胜后败!” 蒲离卜点头,道:“有道理!” “二则,战报中言女直人多,言我大辽少,只知统军之人,被俘的军将,其余战死,溃散的军将姓名极少提及。” “且充斥鬼神示警、天地异象、独战千军等无稽之谈。令推断,此战报应为女直人伪造,以鼓舞叛贼士气,恐吓官军意志!” 蒲离卜击掌称赞:“则成说得太好了,哈哈哈!其实,这份奏报确实是女直人的谣言。” 蒲离卜将另一张纸交给吴用,道:“这才是辽阳府传过来的战报,征伐女直人的大军实际只有七千人,你还会觉得东京道继续乱下去么?” 他先前给吴用看的战报确实是女直人传播的谣言,但自辽阳府穿过来的消息也自相矛盾,有说讨伐女直人的兵力是七千的,也有说其实是两万的,甚至还有说萧乌纳战已经死的,他也难以区分这些消息的真实性。 这些混乱战报的背后,折射出朝廷在应对女直人反叛上的应对失措,以至于他这一级别的大员都摸不准前线的详细情况,让他很不安,才会召来一直不怎么信任的吴用分析战情。 蒲离卜出身商贾之家,贪财好色,外表粗放,但也有精细处。 他对来历蹊跷,靠话术引起自己关注的吴用并不信任,甚至还从吴用口音猜测此人有可能是宋人,只是吴用确实有几分才干,对女直人问题看得比自己还透彻,又小有智谋,自己确实用得上这种人,而且,如今东京道形势诡异,给自己多留条退路也更好。 基于这两点考虑,才留了吴用一条性命。 吴用认真对比两条信息后,严肃答道:“将军,朝廷的战报应当有所隐瞒,女直人的谣言也确实夸大其词,但原本只限于东京道北部的叛乱已经蔓延到中部,女直人越闹越强却是事实。” 这点蒲离卜也无法反驳,丢了咸州,女直人便是将一把尖刀扎进了东京道腹地,北边的黄龙府就要面对南北夹击,而南边的辽阳府,也在女直人的奔袭打击范围之内,东京道已经是门户大开,对女直人,由主动压制变成了被动防守。 蒲离卜感慨道:“这东京道局势要乱到什么时候?” 吴用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令听闻将军是北安州人,这些时日,可与家人有通信?” 蒲离卜脸色黯然,这两年来,中京道灾祸不断,盗匪四起,治安极差,皇帝从一开始的努力赈灾,到剿抚并举,再到严刑威众,效果都不怎么好,结果是马匪、流民越治越多。 去年,中京道大族子弟李洪趁机以邪教蛊惑民众为乱,短短数日,就聚万余人,事败被抓后,皇帝亲自下令将其处死,尸体支解后分示五京。 从这件事中,蒲离卜看出了皇帝的雷霆之怒,还有——害怕!堂堂大辽皇帝,已经慌乱到要用这种血腥恐怖的手段震慑自己的子民吗? 蒲离卜很不习惯吴用云里雾里就是不把话讲清楚的坏毛病,直接问:“你的意思是说国内的问题不解决,女直人的叛乱就平不了?” 吴用这两年对辽国的形势做了不少研究,尤其是女直叛乱后,得了蒲离卜的许可,翻阅了一些不涉密级的往年邸报和来往公文,再对比徐泽的“预测”,也能算得上研究辽国和女直问题的专家了。 “令倒是更担心外患会加剧内乱,内乱又会反过来助长外患,大辽恐无宁日,苏州孤悬,将军宜早做准备!” “早做准备”很中性,不同的背景下会有不同的含义。 至少现在吴用就没有鼓动蒲离卜造反或者投宋什么的想法,以蒲离卜的身份,吴用这个没身份的书生根本就不可能说得动他,至少蒲离卜理解的就是早点准备应对女直人危险。 苏州是辽国的海防要地,中部狭窄处筑有镇东关长城,辽国最大的水师便屯住于此。通往南朝登州的航线上,是连城一线的众多小岛,上面还有水师的前哨。 蒲离卜担心时局变化,却不是太悲观,辽国立国两百年,经历风雨无数,就算要亡,也不可能这么快,而且,有镇东关和水师在侧,进可攻退可守,大不了乘船去南京道,怕什么。 就算局势变得更差,只要北方的东京辽阳府还在,自己也用不着担心女直人南下的问题。 还想再问几个问题,但等得不耐烦的小妾已经在门外转悠了,蒲离卜起身,对吴用下了逐客令,道:“嗯,今天就到这里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五章 时机 登州,之罘湾。 如火如荼的大练兵活动正在进行。 上元节后,徐泽宣布巡检司编制已满,暂时不再召兵,但巡检司每月要进行评比,不合格的个人将会被淘汰,缺额从成绩优异的各村保丁中补入。 不仅个人要评比,“都”也要评比,连续垫底的“都”将会降为工程队。 保丁集训冬天就已经结束,但巡检司招兵的具体标准早就明确了,各村闲逛的人少了,有志进入巡检司的青壮,闲暇时就自己打熬力气,练习刺枪等,以备随时接受巡检司的挑选。 巡检司下的各都更是卯足了劲,主动加班训练,相互比拼,生怕在以后评比中垫底降级,原本整日悠哉的张绍也被一帮都头缠着请教练兵诀窍,再没了往日的清闲。 绷得太紧也不行,徐泽不得不强调正课时间出效率,旬休和每日的夜校学习必须落实,发现违规加练的,直接降级。 他们不知道的是,无论练兵效果多好,徐泽都不会满意。 最终,总会有一些都要降为“工程队”——不想造反的话,巡检司的编制就不能再扩大了,但现在这点人,确实无法满足徐泽的需要,只能用这种办法藏兵于民。 顺便提一下,随着海东郡面积的扩大,与岛上原住民的摩擦不可避免的发生了,王进依据岛上的季节和环境特点,制定了夏守冬攻的战略计划——夏天在丛林里和原住民作战,死于虫叮蛇咬和未知疾病的人会比正常战损多得多。 目前,海东郡和原住民的战争规模还很小,等规模扩大后,徐泽还计划安排之罘和海东两地轮战轮休。 时间进入政和五年后,徐泽就感觉这个世界似乎突然活跃起来。 先是登州通判宗泽到任,这位以刚直善治闻名的五十五岁老官,从三十三岁任大名府馆陶县县尉兼摄县令职事开始,历任衢州龙游、莱州胶水、晋州赵城、莱州掖县等四县事,所至皆称治,却因为个性刚直,二十多年不得提拔。 通判本为“同判”,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可否裁决,与守臣通签书施行。也就是说,军、州公务,必须有通判联署才能生效。 朝廷当初本就是为了防止知州之职权重,出现尾大不掉的情况,才设置通判,其职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职责——所部官有善否及职事修废,得剌举以闻。是名副其实的“监州”。 所以,宗泽就任后,即便只是日常坐衙,并无越矩之事,但身处登州官场的人,仍然感受平静的水面下即将掀起的波澜。 当然,对徐泽来说,这是件好事,至少在李俭一案中灰头土脸的知州王师中暂时没有多少精力对付自己了。 东京,大宋朝廷在女直人起兵近三个月后,才收到相关消息,而且具体起兵地点、人数、战役等细节全无。 经过辽人以讹传讹,已经完全失真的谣言,也令大宋君臣兴奋不已。 还未等摩拳擦掌的童太尉整军备战,沉寂已久的夏人又莫名其妙地跳出来,在环州突然咬上一口,让即将准备的北伐不得不改为西征。 等朝廷邸报慢悠悠地传到登州时,徐泽已经收到了女直建国的消息。 女直人正月初一建国,完颜阿骨打即皇帝位,定国号为“金”,理由是辽国用镔铁为国号,但镔铁虽固,最终也会锈蚀,只有金子不变不坏。 从国号就可以看出完颜阿骨打取辽国而代之的野心,即位后,他即率大军南下攻打黄龙府,进军至辽国益州,却发现州内的青壮已经自发前往黄龙府准备抵御野蛮残暴的金人,又收到了辽国皇帝下诏亲征,“率骑二十万、步卒七万戍边”,兵指达鲁古城的消息。 完颜阿骨打急忙留下完颜娄室和银术可与黄龙府守军对峙,自己则掳掠益州内剩余百姓,匆匆回师达鲁古城。 只是,耶律延禧的这次亲征似乎更多的是一种虚言恐吓,完颜阿骨打迟迟没看到“二十七万”敌军,却等来了辽国使者僧家奴带来的求和信——还没开打,大辽皇帝居然就屈尊向叛贼求和!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完颜阿骨打,从这件事中看出了耶律延禧的胆怯和辽国的虚弱,回信要求辽国先归还女直人的叛徒纥石烈阿疏,并将黄龙府迁到外地再谈议和的事。随即,果断出兵,金辽之战再起。 当然,这些细节,徐泽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辽国皇帝耶律延禧“再次”“御驾亲征”,而且,这次似乎比上次还要多几倍的兵力。 自吴用传回出河店一千女直人大败十万辽军的真相后,徐泽就对辽军的迷之数字不感冒了,后世有个叫横店的地方,每年杀死的倭人数量动辄以亿计,相比之下,出河店的十万辽军确实算不了啥。 只是辽、金两国打的如火如荼,宋朝君臣还在傻呵呵的等边疆传回的各类谣言,自己知道一些细节,却不可能传给他们,只能站干岸,这如何能让一心想搞事的徐泽安心? 徐泽一直想谋取苏州作为跳板,但吴用传回的消息令他些棘手——守军三千,大小战船数十,真要有实力硬吃下苏州守军,然后还能继续在辽东搞事,自己还不如在大宋直接扯旗造反了。 而且,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强取,不然的话,视辽东为禁脔的女直人在统一辽东后,绝对会和自己拼命,这不是徐泽想要的——金人当前和今后一段时间内的目标都应该是腐朽堕落的辽帝国,而不是自己这个爱好和平的大宋官商。 最好是等辽国安复军节度使蒲离卜走投无路时,主动来求大宋,可这家伙兵强马壮,还稳得住,至今仍是不急不躁。 在苏州形势发生变化以前,徐泽除了等,就只能练兵,毕竟,解决苏州的问题,最终还是得有强大的武力做支撑。 计划赶不上变化,火热的大练兵不到一个季度就不得不终止。 徐泽做梦也没想到,远在的西南蛮夷叛乱会牵连到驻扎在大宋东北部的自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六章 暴乱 之罘湾,巡检司官衙。 徐泽以下文武齐聚。 萧让宣读朝廷的诏令:“闻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司练兵有成,着即日赴京受阅。” 负责远洋商队管理的褚青第一个发问道:“朝廷这个时候突然诏我们进京,会不会有问题?” “不会,上月王知州和宗通判联名上奏了我部训练情况,不算是突然。” 萧让掌管机要文书,用得放心后,徐泽慢慢让他接触一些不太要害的机密情报。 “社首,人都走了的话,之罘湾这边怎么办?” 朱武这段时间干劲正足,突然收到这个消息,有些失了分寸,他和徐泽接触久了,知道在社首面前最好别藏着掖着,有话就说。 徐泽道:“不会全走,水营全部留下,再以工程队为骨干编三个都。共建会该怎样还是怎样,好好做,我们会回来的!” 阮小七听出了徐泽的言外之意,问道:“社首,是不是要打仗?” “是的,年初,泸州长宁军界夷人暴乱,攻陷梅岭堡。蜀地久安,武备废弛,平叛官兵数败于贼手,泸南安抚使已数次向朝廷求援了。” 这些消息都是太尉府传来的,童贯虽然在对夏作战的一线,年后更是领六路边事,西军之权尽握,但他也始终没有放松对徐泽的掌控。 实际上,这次兵力调动虽是蔡京党羽的提议,但也得了童贯的首肯,算是双方妥协的结果。 褚青还是有些不放心,接着问:“平叛定乱不是一惯派遣西军么,朝廷为何会突然调动我们?” 牛皋作为代理指挥使,接触的军情比较多,见徐泽示意自己讲,道:“去年,夏贼突然寇边,天子着童太尉统三十万西军,正与夏国大战,上月的邸报还有熙河经略使刘法大败夏右厢军,斩首三千级的消息,西军暂时动不了。” 徐泽补充道:“举国上下,只有京东东路诸军仅次于西军,且蜀地多山,我们山地营专门针对山地作战进行训练,朝廷想到我们也很正常。” 一向稳重少言的梁义突然问道:“社首,我们真要为朝廷卖命?” 徐泽欣慰的朝梁义点点头,终于听到了自己最想听的话。 梁义是最早追随徐泽的梁山元老,曾经一直被徐泽委以保丁队副手之任,但在多次行动中,都是安排他留守,不像阮小七、牛皋等人和自己出生入死,早已经是命运相连,无论干啥都不用问,提着脑袋就完了。 徐泽原本担心梁义因此会有想法,没想到他还是初心不改,不错! “我们不是为朝廷卖命,而是为同舟社的将来博出路,就像前年,没有出行女直,我们就不可能走出梁山来到之罘湾一样。” 梁义看懂了徐泽的眼神,坚定答道:“属下明白了!” 见众人再无疑义,徐泽道:“明日各职司完成交接,后日大早开拔。” “平叛一事朝廷并未明旨,暂时不要说。在我回来之前,民事以元洪为主,军事以小七和张老为主,二者相冲突,听孙石的意见。” “明白!” 散会后,阮小七和孙石自觉留了下来。 “水营这次任务用不上,但下步的任务很重,四个都还是太少,这段时日再慢慢招人,今年内编八个都。” “社首,是不是要干他娘的辽人?” 阮小七毕竟还很年轻,在众人面前一副少年老成模样,私下面对徐泽,却是天性释放。 “嗯,辽人平常又不巡海,造那么多大船闲置着,总不能便宜了金人。但这事急不得,要等待时机,若我们平叛的这段时间,辽国战局出现极大的变化,苏州兵力大幅削弱,你们就尽力配合吴用。” 徐泽决定进京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始终看不到下手辽国苏州的机会,一直练兵却不用兵也不是办法,训练场和杀场是两回事,该见血的时候还是得见血。 虽然在徐泽的前世记忆里,辽国貌似是十年后才灭国,海上之盟也发生在几年以后,近期内,辽国苏州应该不会有大的变局,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要有机会,该出手时就出手! “万一平叛后,朝廷不让你们回登州,要不要?” 徐泽知道阮小七说的什么意思,笑道:“不用!更戍法已废止多年,就算万一有奸臣作梗,也不要紧,我们虽然离开了梁山,分社不还是源源不断的向这边送人送钱嘛!一切以我的命令为准。” “明白!” 送走阮小七后,徐泽又向孙石明确了信息传递和加强之罘湾内部监控的具体要求。 这次出兵平叛,徐泽参考了多方面的信息,毕竟,事关同舟社存亡,肯定不能指望童太尉讲信誉。 这段时间,东京情报站全力运作,发挥了重要作用,朱贵前后传回了十余份情报。 这次兵力调动的事,朝廷早在两个月前就在酝酿。 最初,确实是准备抽调西军的,但对夏战争已经打响,大宋虽说号称三十万,真正的一线作战精锐也仅数万,且分布在上千里的三条战线上,此时要抽出几千平叛精锐来,确实很有困难。 赵佶一直犹豫要不要同时开辟两个战场,但泸州的急奏一封接着一封,任由叛乱持续蔓延,搞不好就会影响到将来的北伐。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天子才会病急乱投医,接受了召徐泽部进京的提议。 天子并不糊涂,起初是不相信徐泽这支“探险队”能顶用的,特意征求了登州的意见,正为徐泽头痛的王师中当然恨不得让他马上滚蛋再别回来,宗泽为这事还特意来过之罘,看了巡检司官兵的训练后,就回去附署了。 而且,童贯透露,若能得天子赏识,即可获得禁军的正规编制。 有了编制才能配备制式铁甲和弩弓,巡检司有铁甲,却只有少得可怜的四领,弩弓更是一张都不配。 海东郡已经在造铁甲,但质量和产量都非常感人,弩弓更是造不出来,鸟枪换炮的机会就在此一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七章 关胜 次日,同舟社全力开动,做着部队开拔前的各项准备。 时迁也恰好从辽国苏州潜回,送来了辽金之战的最新情报。 自一月份金国再度大发神威,打败辽国的“二十七万”征讨大军,缴获了数千耕具,起兵后就一直极速扩张,已经有些吃撑着了的金国需要休整,以消化胜利果实。 而辽国也遇到了新麻烦——上京道饶州渤海首领古欲等人反叛,打败了当地辽人驻军,还公然自称大王,传檄辽北,动员所有的渤海族人站起来,反抗腐败无能的大辽帝国。 相比起东京道的女直人叛乱的边境外患,腹心之地饶州渤海人的叛乱平定优先级显然更高,辽国不得不暂停对金国的战略攻势,回过身来,集中力量扑灭上京道的内乱。 辽、金都不想和对方再起战火,两国居然就这样诡异的平静了近三个月。 耶律延禧也许是无法承受同时开辟两个战场的压力,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一面派萧谢佛留率军平定渤海人叛乱,一面又遣耶律张家奴等六人挟带国书出使金国,在国书中虚言恫吓,直呼完颜阿骨打姓名,要金国赶紧投降。 完颜阿骨打也怕辽国没完没了的“几十万大军征讨”,正需要时间,便瞌睡遇到枕头,毫不客气就扣下辽国使团中的五人,只让耶律张家奴单独回去,带回去的国书都不用这,直接照抄——耶律延禧小儿,赶紧投降! 一时之间,金、辽两国外交人员相互“严厉谴责”“强烈抗议”“严正交涉”“诉诸武力”不断,嘴仗打得不亦乐乎。 徐泽从这一情报判断,金、辽两国短期内是真不会打仗了,如此以来,自己可以放心去东京城,苏州的形势暂时也不会有变化,再让时迁回去意义也不大,便让他回到巡检司军营新组建的斥候队中,明日一起去京城。 徐泽没有等朝廷的开拔费到位再走,尽管有宗泽在,王师中应该不至于在这事上明着为难,但暗地里做些手脚,也会影响开拔的时间。 大宋正规禁军的开拔一般都是先给钱,再由各“路”划定路线,协调宿营点,既防止军队机动过程中扰民造成百姓恐慌,也防止大军开动后食宿无着。 但徐泽没这些顾虑,同舟商社的业务早已遍及京东两路,有营业网点就有补给。 而朝廷的开拔钱迟给早给,迟早都是要给的,难得奉命“千里突袭东京城”,当然不能浪费这样的好机会。 反正童贯许诺了到东京换装,徐泽又趁机“飘没”一批军械物资,经过长期拉练的部队轻装上阵后,自然是一路狂飙。 由于登州兵马行动过于迅速,以至于徐泽派信使通报所部即将到达京郊时,枢密院还没有协调好具体的宿营地,好一阵忙乱后,才将登州营安排到东郊的宽衣天武军闲置军营。 第二日,同时受诏进京的武卫军齐州第一、二指挥才匆匆到来,同处一个营地内,两个指挥的指挥使关胜和郝思文纳闷登州兵马先到之余,也卯足了劲准备受阅训练。 待第三日,枢密院官吏陪着传令的天子近侍再次来到军营,通知徐泽受阅时间时,竟然发现登州兵马不仅全部安顿到位,还将军营内的校场翻新了,原本随处可见的杂草、垃圾也被清理一空,部队甚至恢复了日常训练! 这件“奇闻”自然被心思剔透的近侍带回宫内,添油加醋的讲给了天子听,赵佶已经习惯了徐泽总能搞新闻的超凡能力,尽管对自己简拔的这个人才暗自得意,脸上却是很淡然,一笑了之。 两日后的检阅,自然是毫无悬念。 天子虽不知兵,但登州营无论是受阅前后默如坚石的队形,受阅时整齐如一的动作,声震云霄的呼号,都令赵佶大为满意,而齐州营则是乏善可陈。 据说,陪天子检阅时满脸喜悦频频点头的高太尉,回去后,却黑着脸把殿前司巡教使臣狠批了一顿。 皇帝心情大好,又令参阅官兵临时增加了射术、角力两个单人表演性质的竞技项目。 徐泽的箭术博得满场喝彩,牛皋、武松两个神力巨汉则毫无悬念地进了角力前三,剩余的一个,则是武卫军齐州第一指挥指挥使关胜。 检阅结束,天子召见了三个营的指挥官徐泽、关胜和郝思文,公布了召几营兵士进京的目的,勉励三人要精诚团结,同讨逆贼,待来日凯旋,再有嘉奖云云。 急事急办,检阅后,朝廷表现了少有的高效率,当日下午就来了诏令。 徐泽不负圣恩,练兵有成,晋为从七品武翼郎,权领登州第二将副将之职。 给予徐泽部宣毅军登州第一、二指挥和澄海弩手登州第一指挥的正式编制,指挥使牛皋、梁义、阮小七全部授予下班袛应。 要求徐泽部三日内完成换装,五日后出发。 …… “关兄,如何还能看得进书!” 今日受阅,登州营大出风头,齐州营则沦为陪衬。 武卫军齐州第二指挥指挥使郝思文心情烦躁,提着酒来找关胜,却发现这位资历、能力都远在自己之上的指挥使居然捧着一本看得津津有味。 “郝兄,坐!” 关胜收起书,接过郝思文的酒坛,放到桌子上,浅笑道:“可是今日受阅,儿郎们做得不好,让你心情烦躁?” 郝思文见到了这份上,关胜还有心情捉弄自己,气道:“不是,儿郎们今日做得非常好,只是气你我一心报国,却被幸进之辈抢了风头!” “郝兄,你真这么看?” “可不是么?你我两营乃国朝初立即已编制的禁军劲旅,与这渔盗出身的登州巡检司为伍同时受阅就已经是莫大耻辱。彼辈不过学了几分京营惯常的杂耍把式,卖弄些花架子,就可得圣上嘉奖,列于你我之上,怎能让我不气!” 关胜将椅子挪到郝思文跟前,与其促膝而坐,语气郑重道:“郝兄,此言差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八章 奇闻 大宋官制非常复杂,同职不同级的现象极为普遍,同样是指挥使,有的无品,也有七、八品的高阶指挥使。 郝思文的官阶就比关胜低不少,此番出战,自然以关胜为主。 更重要的是关胜能力全面,不管是个人武艺,还是兵法韬略,都远超齐州同辈人物,是郝思文唯一佩服的同僚,见其如此严肃,他赶紧强自平复心情。 拱手道:“小弟愚昧,还请兄长教我!” 关胜道:“郝兄,你我武人,何以报效朝廷?” 这问题郝思文经常想,脱口就说:“自是赤胆忠心,练就一身本事,舍身杀敌。” 关胜叹息道:“我朝与辽、夏多番大战,舍身杀敌的血性汉子何其多,可我宁愿少些血性汉子,多些能带出盛唐强军的卫公传人——说到底,我辈武人,还是要杀敌制胜,而不是舍身成仁啊!” 郝思文已经意识到自己刚才话语中的不妥,红着脸,道:“思文惭愧!” 关胜拍了拍郝思文的膝盖,道:“我这几日已经打听清楚了,入京受阅的诏令是一起发出的,登州和齐州之间隔着莱、潍、青、淄四州,朝廷快马传诏,登州也最快要比我们晚两日收到诏令,开拔后的行军路线也多了近一倍,可是,他们却比我们早到一日,这意味着什么?” 长途整体快速机动最是考验军队综合能力,所以,运动战只有真正的强军才有资格打,乌合之众若要长时间快速机动,都不需要别人打,自己就能跑散。 对于这一点,郝思文也非常清楚,他和关胜练兵这么久,知道很多时候,不是官长不想行军再快一些,而是超越能力范围的快速行军会直接拖垮部队。 但是,知道归知道,郝思文心里仍有些不好受,道:“我们集结收拢人马,等待相公发放开拔费,就耽误了整整八日时间。” 关胜清楚郝思文的性格,反问道:“莫非登州兵马就不需要集结收拢人马,等待发放开拔费么?而且,就算他们当天收到诏令,次日就开拔,六日时间跨越那么多路程,赶到我们前面,也非常恐怖啊!” 郝思文垂头,道:“小弟知错了!” “今日受阅,你心中不平,没认真看——登州兵马绝非花架子,真要打起仗来,我们两营未必能打得过别人一营,也不知徐副将是如何练就这样的虎狼之师!” 郝思文目瞪口呆,关胜自视甚高,从未听他这么评价过谁,徐泽真有这么厉害? 关胜接着道:“争这些虚头名利有何用?此去数千里平叛乱,最终还是要靠手中刀枪和麾下儿郎说话。” “你我两营说是千人,其实不足七百,兵微将寡,夷人数以万计,又凶残无比,帅臣绝无可能派我们单独行动。若要保命建功,说不定还得落到登州营和徐副将身上。” 关胜起身,提起郝思文送来的酒,拍了拍郝思文的肩膀,道:“走吧,按军阶排,你我也该主动去拜访徐副将。” 关胜在观察徐泽和登州营,徐泽也在观察关胜、郝思文和齐州营,其部较徐泽麾下兵马确实差了不少,但比起登州和郓州几个徐泽见过的禁军,又明显强了很多。 朝廷一共动用了六个指挥平乱,除了京东东路的四个指挥,还有两个指挥的秦风路西军,但这两营要等对夏攻略稍稳再直接开拔至泸州,西军开拔的时间未定,徐泽真正能依靠的京东路四个指挥不足一千五百人。 打仗乃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关胜、郝思文愿意联袂来访,姿态放得足够低,表达了愿意接受调度和配合的诚意,徐泽自然更高兴,当即叫武松喊来牛皋、梁义,几人把酒畅谈,互相请教。 登州营从无到有,虽有王进、张绍教习,但于具体建制之事却是不甚清楚,难得有知情之人愿意讲,从徐泽至武松,皆是有什么问什么,关、郝二人自是有问必答,一顿酒下来,隔阂尽去。 隔日,齐州两营也不训练了,关胜、郝思文带着部队帮登州兵领装备,禁军装备门类众多,被服、武器、甲胄、器械、车骡、旗帜等应有尽有,忙活了一整日,登州营提前完成了换装,两地兵马也在这种互动中建立了初步感情。 头一天在检阅中受到羞辱的齐州兵,第二天竟然帮登州兵领装备,这一“奇闻”也经军器监好事之人传到宫内,再传入天子耳中,赵佶赞道:“没有辜负朕的一番心意啊!” 其后几日,官兵们熟悉手中装备,徐泽则到枢密院领取舆图、制定行军路线办理相关手续,并了解此次暴乱具体情况。 晏州六县,散布着众多黠勇好斗的山都掌夷人羁縻州村,真、仁、神宗三朝都曾闹过事,朝廷花了好大精力才安抚住。 梓州路安抚钤辖贾宗谅见天子有开疆拓土之念,便将歪心思打到已经归化的山都掌夷人身上。 贾宗谅屡屡向山都掌人摊派竹木,搞得怨声载道,去年,还把其大首领卜箇笏等人抓上公堂,诬说有罪,鞭打黥面,剌配充军,卜箇笏更是被当堂打死。 愤怒的山都掌诸夷在哆岗部大首领卜漏的领导下,聚众十万人,趁着上元节官兵防备疏漏,兵出四路,攻陷了梅岭寨,寨主高公老仓皇逃跑,其妻赵氏被掳后,不堪受辱自杀。 赵氏是族姬,濮安懿王的曾孙女,当今天子的近亲堂妹,奏报传到东京后,天子震怒,严令蜀地文武,火速讨平卜漏夷乱。 正在昌州视察的梓州路转运使赵遹得知消息,立即赶至泸州,提点刑狱贾若水也紧随其后到达。 赵遹担心卜漏渡过泸水北上,急忙派贾宗谅率兵赶赴江安,阻挡叛军,同时传令附近州县为官军提供粮饷,召集近处州县巡兵和成都府、利州、夔州等路援兵,与贾宗谅部会和,全部兵力近万人,全由贾宗谅统帅。 贾宗谅成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却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疏于训练的官兵与再次进犯武宁、乐共、梅岭堡等地的叛军仅仅一战,便大败亏输,裨将陈世基、王士杰等人战死。 敌我形势迅速逆转,官兵不得不退守重要城寨。 卜漏则屡战屡胜,志得意满,号令部下四处出击劫掠,蜀地大震。 了解了这次叛乱的经过,徐泽感觉事情相当棘手。 叛乱的虽是羁縻夷部,却是典型的官逼民反,徐泽并不担心对敌乱军,但这种事一味镇压,就会越剿乱军越多,只能剿抚并举。 可是,从情报看,蜀地这帮文武很不靠谱啊,按照大宋惯例,平乱援军是要听当地帅臣指挥的,不会被坑死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九章 军功 登、齐两州派往蜀地的平叛兵马再次开拔后,关胜、郝思文终于发现两地兵马的差别了。 登州营早已整装待发,自己这边却还在鸡飞狗跳,登州营不仅派人过来协助齐州兵,还将营地内的卫生又收拾了一遍。 二人都是个有抱负的,下定决心要向徐泽好好请教,只是待知道了登州营每月的训练计划后,便觉得做不到——经常训练不是不可能,大宋禁军就认钱,只要钱粮给到位,便是天天训练都行,可钱粮,从哪里来? 行军后的差距更明显,枢密院划定的行军路线,有水路的地方尽量坐船,没水路的地方,如方城山,下船后再换乘,可就这么一截不足百里的距离,登州营也得多等一日——齐州兵士也很纳闷,登州营走得快就算了,怎的好似没几个人晕船? 到襄州再次登岸后,意识到两军全方位的差距,关胜、郝思文二人为了不拖累登州营行军速度,主动提出分兵,徐泽也担心泸州局势恶化,便同意了分兵。 分兵后,登州营速度明显加快,齐州营跟在后面,每天宿营都能从负责接洽的州县官吏嘴中,探知登州营与本方的距离越拉越大,二人只能相视苦笑。 由于是境内行军,安全因素基本不用顾虑,徐泽为了将士们保证体力充足,避免出现水土不服现象,想了不少办法。 步兵长途行军必备的绑腿自不必说,他还坚持派出先遣队,提前联系宿营地待,检查水源,准备柴米酱菜,部队到达后,即可马上扎营,官兵晚上有吃热饭,能泡热水脚。途中的大休息点,也提前备好凉开水和面饼。 登州营的“超常规”快速机动,也令沿途地方官员惊诧不已,尤其是进入蜀地后,得知最先来支援的外地禁军竟然是最远的登州禁军,很多人根本就不敢置信。 本籍泸州的知邻水县县事陈用和便亲往宿营地等待,至晚间,看了一路风尘的登州营快速扎营、做饭,队伍始终有序,明显是强军风采。 知家乡的动乱平息有望,喜极而泣的陈知县立即回到县衙写就公文,次日大早派快马送往泸州沿途州县。 这以后的行军就更加方便了,到昌州时,长途行军原本应该减少的骡马还增加了三成——全是沿途州县免费赠送的。 登州营为了快速行军,掉队近近两成兵力——沿途脚打泡的、得病的、体力跟不上的,这事无法避免,要速度,必然会有掉队,好在是国内行军,掉队官兵都得到了就近州县的妥善安置。 梓州路转运使赵遹已经知道登州营即将到来,特意指示昌州做好迎接准备,并要求徐泽部在昌元县休整两日后,再以良好的状态进入泸州。 看得出,登州营用行动赢得梓州转运使的尊重,还没开战,就得到了这位平叛一线统帅的重视,赵遹此举显然是想借登州营入城稳定泸州人心。 徐泽回之以李,鉴于泸北无动乱的形势,提议本部修整两日后,沿官道连夜行军,至第三日清晨赶至泸州城下。 赵遹当日得知泸南暴乱后,也是由昌州连夜乘马车赶至泸州的,自是知道这一路的凶险,但出于对登州营的考验,竟然答应下来。 清晨,泸州城。 当登州营铿锵的步伐和震天的呼号声唤醒部分还在沉睡的泸州百姓时,早起的百姓却已经震撼于终生难忘的铁甲军入城场景。 登州营的步伐并不快待,行至州衙前,满城百姓都已惊醒,急急出门围观这支兵甲崭新,虎虎生威的官军。 随着前军旗帜挥动,登州营突然由动至静,除了徐泽向官衙前等待的赵遹报告声外,两营六百多官兵再无半点声息。 徐泽声音洪亮,吐词清晰,语速适中,近处的百姓都听到了今日入城的只是先锋,朝廷平叛大军随后就到,顿时欢呼起来,外围的百姓不知状况,交相打听之后,也跟着欢呼,一时全城沸腾。 赵遹虽然有些不满徐泽的擅作主张,但见借援兵入城振奋人心的效果远远超出了预期,也就饶过了徐泽这一回。 几日后,又来了一支约五百人打着登州营旗号的队伍。 掉队的登州营官兵休养后,都陆续跟到了昌元县集结,甚至还多了几百人——热情朴实的蜀人知道了登州营的事迹,不少热血汉子主动要求投军平叛。 本着壮大声威的需要,留守昌元负责收拢掉队人员的胡云将其简单编队后,一同带到了泸州。徐泽自不可能擅自收人,全部交给转运使赵遹另编一营。 …… 罗始党乞古该夷部,正在召开部族会议。 “头领,听说朝廷的平乱大军已经到泸州了,来了两千多人的先锋,后面还有上万大军,都有铁甲钢刀,卜漏肯定打不过朝廷的军队,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我们本来就不想闹事,是哆岗部逼的,我们也没打梅岭寨,好处没捞到多少,要是就这样被朝廷的军队杀了,好不甘心。” “是啊是啊——” “都别吵!” 头领乞古该听得众人刮躁就来气,骂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赵老爷前些日子诚心招降我们,你们觉得卜漏能成事,吵着不愿意去,现在看着官军利害了,又想着投降,你们怎么知道赵老爷还要不要咱们?” “头领,要不我们去乐共城潘老爷那里试一试?” “这倒是个主意,固令,那就你先去问问?” “啊?头人——” 两日后,固令一脸喜悦的回到部族,讲了乐共城潘老爷愿意招降罗始党部,但要部族头人们亲自到乐共城,与潘老爷盟誓以示诚意。 乞古该犹豫再三,挑选了五十个勇猛的部族勇士随行。 乐共城外,兵马监押潘虎亲自出城迎接罗始党部乞古该等一行人,回城后,又当着城内百姓的面,与乞古该置酒为盟。 官衙内,早就杀猪宰羊,备好了酒席,感觉押对了宝的罗始党部众人心喜之下,接受了潘监押的盛情邀请,到官衙吃肉喝酒。 乞古该喝得很高兴,在酒席上大骂卜漏害了所有夷部,表态待自己回去,就联系对朝廷忠心的夷部反水,追随朝廷大军一起剿灭叛贼卜漏。 潘虎却笑道:“乞古该头领,你还是没懂,你们叛乱是为了出口气。我们平叛,却是为了这可遇不可求的军功啊!” 酒精麻痹了乞古该的神经,他有些没反应过来,试探问道:“潘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潘虎坦诚道:“招抚诸部,保证境内平靖,是相公老爷们要考虑的事。我们这些大老粗,就喜欢实实在在的脑袋!” “啊!” “哐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十章 虎胆 泸州官衙。 “潘虎龟儿子,坏老夫的苦心布局!” 看着地上一堆死不瞑目的首级,赵遹目眦欲裂。 登州营当日入城的效果非常好,仅过去四五日时间,靠得近的几个暴乱小部族首领得到消息后,就赶紧肉袒入城请降,可以预见,这绝不是第一批,以后来投降的夷部肯定会越来越多。 再过些时日,等齐州营到来后,官兵就可以出泸州,一路向南,招抚各夷,迅速平息事态,甚至不用等西军的援军赶到,自己就能平息此乱。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 可是,现在却因为潘虎的贪功滥杀,使得前面的所有努力尽毁,稍有不慎,泸南局势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潘虎还敢将首级送到自己这里来邀功,真是恬不知耻,狗胆包天! 前有贾宗谅,后有潘虎,蜀地武官怎的尽是这些坏事的狗东西! 受召前来的徐泽被带到官厅时,暴怒中的赵遹正伏案奋笔疾书。 “臣梓州路转运使赵遹奏闻:梓州路安抚钤辖贾宗谅,数科敛夷部竹木,众厌苦之,宗谅更执其首领斗个旁等,诬以罪,杖脊黥配,有死者,夷众忿怒,遂导卜漏入寇,皆宗谅昏妄所致。” “又,乐共城兵马监押潘虎,擅杀来投夷部首领乞古该等人,致罗始党诸族再叛。虽泸南边事,转运司官不当干预,臣不敢坐视……” 赵遹写完投笔,抬头,见徐泽已立在厅外,喊道:“徐副将,入内来!” 登州营这几日也没闲着,每天的训练、巡城都展示着这支军队的与众不同纪律和素质,虽然还没打仗,但城内官民都安心了不少,感觉登州营值得信赖。 所以,在来的路上,徐泽就已经被小吏偷偷告知转运使召见自己的原因。 入到厅内,他就闻到浓重的腥臭味,看着地上的头颅,徐泽皱眉,面露鄙视之色。 赵遹注意到徐泽神色变化,直截了当地问:“乐共城潘虎之事,你已经知道了?” 徐泽也不作伪,坦诚答道:“回相公,略知一二。” 写完密奏,赵遹心态已经平和些许,接着问:“你如何看?” 徐泽昂然答道:“胸无忠义,眼无大局,贪尺寸之功,而毁泸南向好局面者,不治不以正纲纪,不杀不以平民愤!” 徐泽这句话等于自绝于蜀地武官,表明了唯转运使之令行事的坚定态度。 入城后,了解到赵遹在平叛中的所作所为,徐泽认为此人是个有胆有识有担当的人物,作为统帅是够格的,既然认定了,就要站好队。 赵遹身为大宋文官,打心底里看不起一般武夫,但对徐泽这种有能力,还有潜力,更有眼力的武将却是愿意栽培的,当即有了考校徐泽的心思。 “那你认为,该如何擒杀潘虎?” “若只为正纲纪,相公手令一封,传潘虎来泸州,三两衙役即可捉拿此獠,而后上奏朝廷明正典刑即可。” “若为平民愤,则请相公予末将临机决断之权,泽带二三十兵士,入乐共城即可控制局势,再处置此獠。” 赵遹听徐泽最后几字音调变低,道:“徐副将似言犹未尽,有话尽管说!” 徐泽看了眼地下的首级,道:“末将斗胆,潘虎虽然坏了事,但此獠首级却正好可以用来收拾泸南人心。只是,末将身份低微,难孚人望,此事还需得声望卓著的帅臣方可为!” “哈哈哈。” 此子可教!赵遹心情转好,道:“徐副将何须拐弯抹角?本官也正有此意!你可敢与本官往乐共城走一遭?” “荣幸之至!” “你觉得该带多少兵?” “若只为相公安全计,两都即可,人太多,反而可能导致潘虎狗急跳墙!但夷人畏威而不怀德,控制住乐共城后,若要继续招诱夷部,仍得发大兵威慑。” “好!我便予你城中兵马调度之权,明日你便随本官入乐共,擒潘虎!” “得令!” 出了官衙,徐泽即至军营召集兵马,城中不算登州营,原有兵马四千余,徐泽只选一千二百人,要求只有一点——听令!令行便行,令止便止。 蜀地安乐多年,兵不习战,但前番战败就是最好的战争动员,这段时日,城内各部官兵也没少操练。 尤其是有了登州营的示范,城中各部有样学样,打仗行不行还不敢说,但队列纪律较以前有了明显改观,挑选十二个都,再补齐,还是不是太难的。 随后,让登州营一个都带一个半都,进行了两个时辰的突击训练。 次日,乐共城外。 “不知相公远来,虎未能远迎,请恕罪!” 名为“虎”的乐共兵马监押却是一点也不虎,听说转运使赵遹带着两都人马到来,潘虎赶紧出城迎接。 赵遹下马,走至潘虎跟前,神色不变,道:“潘监押尽忠职守,何罪之有?前番斩首之功,本官已快马上奏朝廷,不日将有封赏,还望潘监押整顿部属,再立新功。” 潘虎原本还有些忐忑的一颗心落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单膝跪地,道:“末将定会舍身杀贼,以报相公厚爱!” “起来吧。” 赵遹语气淡然,道:“杀贼可不能只看嘴上承诺,月前,乐共大战,你部可是损失不小的,如今恢复的怎样了?” “末将近日勤于练兵,相公但有令,乐共城随时可以再战。” “随时?哈哈,那好,本官这就去军营,看看你练的好兵!” 赵遹说走就走,潘虎暗自后悔牛皮吹大,却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今日原本计划在城外直接捉拿潘虎,赵遹临时改了主意,徐泽也不劝阻,昂着头,带领两都官兵大摇大摆的进了军营。 城内的军营自没有“大帐”,官厅内,赵遹安坐主位,吩咐道:“把你手下的大小将领都喊过来,让本官见一见!” 两盏茶后,“勤于练兵”的潘监押还没聚齐所属将领,急得满头大汗,赵遹却悠哉悠哉的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话,潘虎一面应对转运使问话,一面恨不得砍了厅内站没站像的几个**部下。 部下终于到齐,潘虎小人提醒道:“相公,人已经到齐了。” “哦?” 赵遹起身,从侍立一旁的徐泽手中接过一份公文,展开,道:“众将听令!” 潘虎赶紧带头跪下,呼啦啦,后面的大小将领跪了一地。 “乐共城兵马监押潘虎,擅杀来投夷部首领乞古该等五十人,致罗始党诸族再叛,其罪非小!” 潘虎五体投地,抖如筛糠。 “你这——噗!” 一名属将跳将起来,刚喊两字,就被站在厅内的武松一刀枭首,鲜血喷了地上跪着的人满身。 “敢异动者,杀无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十一章 平定 潘虎虽然贪功滥杀,却是没胆子造反的,武松当场格杀了一个冲动无脑的家伙,其余人便全萎了。 出厅聚兵后,赵遹又当众宣布的潘虎罪责,表示自己无处置兵马监押之权,只是暂时羁押其人和相关将校,等待朝廷诏令再处置。 但当日协从杀人的士兵亦有罪,念众人抗贼有功,自己出列领十军棍处罚者,可脱罪,侥幸脱罚者,视为潘虎同党。 赵遹这一招针对了胁从士兵的心理,不处罚肯定不行,军法森严,无法度则无军威,且彼辈既有胁从罪责在前,轻轻放过,反而因心中有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搞出大事来。 处罚重了也不行,潘虎虽有贪功之罪,但这种事在大宋官军中太普遍了,即便是西军中也常有此类事发生。 大敌当前,以潘虎徇夷人,本就召将士忌恨,再重罚士卒,搞不好就会酿成兵变。 所以,只能是板子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十军棍的处罚刚刚好。 犯事的士兵看着垂头丧气的潘虎及以下诸将,又在登州营的虎视下,没人敢咋呼,老老实实出列领罚。 两刻钟后,收到信号的牛皋、梁义率大兵入城,接管城防,徐泽当天便将乐共城千余兵士打散,重新整编。 “相公虎胆!” 接管乐共城第一步顺利完成,徐泽不失时机的给赵遹送上一顶高帽——的确有几分真心,毕竟大宋有此胆魄的文官确实是另类。 “虎胆?哈哈,老夫的虎胆,也是借了徐副将的虎威啊!” 经历了此事,二人也能算得上同生共死过,距离又拉近了不少。 赵遹在城外见了潘虎怂样,为更快收拾乐共城人心,乃临时改变计划,决定入穴擒虎,他表面镇定,其实也捏了一把汗,毕竟带的人少,又没提前沟通,但见徐泽面无异色,赵遹才下定决心。 此后,徐泽的布置也令他非常满意,不管是厅内的亲卫,还是厅外甲士的布置,都安排的很巧妙,更关键的是徐泽只是很简短的口令,甚至一个眼神就能到位。 令行禁止,还能如臂使指,蜀地若有一两营这样的兵士,泸南形势又何至于此! 赵遹看了看盘子内那颗冲动鬼的首级,道:“明日开始,遣一队士卒,携此首级出城巡村,宣示朝廷抚民之政。” “得令!” 两日后,泸州城来报:齐州两指挥平乱兵马已到。 有登州营珠玉在前,赵遹对“迟迟”赶到的齐州兵马印象很差,若不是徐泽说项,赵遹都不准备调齐州兵至乐共城听用。 随后,有一路转运使亲自坐镇,各地钱粮源源运至乐共,徐泽边组织练兵,边以都为单位,派出部队巡村,既展示武力,震慑左右摇摆的夷人,也借机锻炼整编后的队伍胆量。 只是,很少有人注意到,随每日巡村都出动的,还有主要成员包括时迁、蒋敬、解珍、解宝等人在内的登州营斥候队,执行徐泽交代的特别任务。 费了好大功夫才来到乐共城的关胜、郝思文,见徐泽短短时日已得赵遹信重,更是庆幸当初的选择,索性彻底放弃兵权,本部兵马听任徐泽调遣,自己也随时接受临时任务。 二人的付出自然得到了回报,徐泽重点照顾齐州营官兵,制定了专门的训练方案,兵士们训练虽累,可是钱粮有保障,尽管很多课目一时跟不上,但整体素质的飞快提升却是骗不了人的。 另一方面,赵遹的努力也没白费。 周边各夷部陆续来投,最先是几日来一两个村试探,见没有杀头之祸,还能得钱粮赏赐后,来的夷村就逐渐增多了,等朝廷“斩潘虎於市”的诏令到达乐共城,赵遹亲自主持斩刑,并将潘虎首级传诸夷部后,请降的夷部顿时暴增。 顺便说一句,泸南夷部暴乱的罪魁祸首——贾宗谅也以“妄配非辜,致寇丧师,除名为民,编置河外”。 其余众官也有处罚,赵遹与贾若水、王良弼、杨彦章坐佚罚,皆贬秩二等,赵遹降朝散郎,以康师鲁代贾宗谅之职,明确归赵遹节制。 蜀地官场地震中,赵遹明面受罚,却是拿到了平叛的实际指挥权,此后再无人掣肘。 干劲正足的赵遹趁热打铁,做戏做全套,为解除请降的夷部担心,居然屈尊降纡,以一路转运使的身份,与晏州夷人中威望最盛的罗阳夷头领昔博置酒为盟,彻底打消了周边夷部的戒心。 仅仅二十余天时间,乐共城周边诸夷争相请降,计有晏州三县三十五村,罗始党诸族一百三十五村。 乐共城初战告捷,泸东南的形势逆转,徐泽对军队的整编也有了一些效果,赵遹征求徐泽意见后,留下属官和两营土丁继续经营泸东南尚未投附的村族,自己则携大军三千出乐共城,直奔泸西南的长宁军。 一路上,未归降的很多夷部聚集在山上,远远窥伺官军的行军队列。 徐泽只当未见,命令部队张旗帜,奏凯歌,众夷见官兵队伍严整,士气高昂,兵甲齐备,始终不敢有所行动,大军行至长宁,都未遭遇任何意外。 赵遹到长宁后,仍是每日遣人招诱诸部,撒下大把钱粮,先后招降了柯阴、罗碾、五斗、扶莱等县夷贼一千余人。 赵遹故技重施,与贾若水、王良弼、杨彦章等人,分别与请降头领刺猫牲、鸡血,和酒饮誓,诸头领皆称悔过,一心归宋,表态再不为过,共召降乱军首领斗冈等二百四十七人。 见形势不对,最初带头闹事的哆岗夷二十一村也来请降,赵遹竟然也代表皇帝赦免了贼首卜漏等一千余乱军的罪过,照样歃血为盟,犒以酒食,允许他们重操乱前旧业。 没过多久,卜漏的二儿子没邱也来请降,但这小子疑心重,到了城门外还逡巡不前,被带到官厅时,赵遹连徐泽都没通知,只与走马承受丁升卿走形式般轻声细语的训诫一番,便犒以酒食,赐以金彩,甚至没邱不小心露出了衣内利刃,二人也假装没看见。 就这样,登州营一兵未损,震动大宋的泸南夷人暴乱儿戏般的平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十二章 对策 泸南夷乱平定给人以雷声大雨点小之感,但一直在以练兵为掩护搜集情报的徐泽却知道,事情远没这么简单。 他早就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到平乱诏令的内容,天子在诏令中确实强调了“如已退散著业,或悔过归降,即不得邀求功赏,别致引惹生事,务要边界早获安堵”,但前面“如夷贼尚敢猖獗,出没未已,即仰前去掩杀,不得轻易落贼奸便”这句却被赵遹故意隐匿了。 赵遹此举倒不是为了贪平乱之功请赏,实际上,所有的平乱过程,甚至招降贼首卜漏等人的具体细节,他全写成奏章上报东京,涉及到徐泽参与的事件,他还要徐泽确认无误后附议,以示坦荡。 赵遹之所以要对夷人宽大为怀,甚至对首恶卜漏及其以下双手沾满血腥的哆岗部都既往不咎,是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 蜀地的水土天然容易让人安逸,仅仅太平几十年的泸南地区,便已是守具不饬,兵卒不练,马放南山的状态。 在暴乱中多次受到冲击的乐共、长宁两城,都处在众夷部包围中,暴乱一起,就只能孤守待援,泸州城内的官兵,却根本不敢出城。 严格地讲,已经被砍掉脑袋的潘虎,在如此危急形势下,守住了乐共城,还真是有功劳的。 蜀地官军的战力本就堪忧,平叛的主力受损后,更是只能以临时招募的义军、土丁守护通往泸北的隘口,这些人根本就没见过血打过仗,战斗意志及其薄弱,真要遇到贼军大举来寇,完全指望不上。 也幸好夷人只是发泄不满的暴乱,贼人首脑没有明确的政治纲领,根本就没想到北向攻破泸州获得武备后,再南下,与其他诸夷会合起兵,真要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别看徐泽在乐共城练兵挺红火,向长宁军机动时声势浩大,震慑群夷,其实全是样子货,和后世大学生军训差不多,远看挺唬人,真要是打仗,谁用谁知道,绝对坑死人。 也就是到了长宁军后,他才有时间慢慢抓实战技能训练,但时间太短,效果相当有限。 而且,实战能力是练不出来的,没见过血打过仗的新兵,永远不可能变成漠视生死的老兵,包括登州营在内的所有官军,都没怎么见过血,真说有多能打,徐泽敢打包票,赵遹也不敢相信。 所以,待诸部乱夷尽皆请降后,赵遹立即分兵重筑梅岭堡、筑坂桥、卓望堡、三头山、宁远寨、烽火台,修复安远、长宁军、武陵县等城寨。 斥候队这段时间也逐步摸清了泸南地形和夷部分布情况,蒋敬在官府抽象派地图的基础上,重新绘制了相对精准的战术地图。 可以说,泸南的夷乱风云到现在不是平息了,而是刚刚开始。 泸南的暴乱夷部全部“请降”后,徐泽随赵遹回到泸州。 前段时间的练兵效果有目共睹,赵遹很高兴,打算让徐泽把泸州所有官兵都轮训一遍,一直对转运使言听计从的徐副将却提出了不同意见,坦言这样做意义不大。 徐泽认为泸南暴乱夷人不仅没有受到应有的惩戒,还在招降中尝到了甜头,以蛮夷畏威而不怀德的秉性,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如其费神费力训练注定不能攻坚的大部分兵士,还不如强化已经初见成效的整编兵力。 赵遹没有因为徐泽的抗命而生气,反而对其更加欣赏,不再纠结兵士不能战的问题,集中调配钱粮和人力,抢修战争中被毁的城寨堡垒。 在这种紧张气氛下,被分配到各寨堡的未整编兵士也自觉磨砺刀枪。 毕竟,真打起仗来,援兵什么时候到完全没谱,自己手里的家伙才是保命的本钱。 早在长宁军整编的三千余人训练步入正轨后,徐泽就将精力收回到登州营的训练上。 那时,他就从赵遹的招抚政策看出了不妥,意识到真正的平乱尚在后面,而打响第一仗的,必然是实力最强的登州营。 进入蜀地后,他就和牛皋、梁义、关胜、郝思文等人反复研究夷人乱兵特点,改进登州营和齐州营训练方案。 以往,官兵与夷人作战不利,不全自己是疏于训练,士气不高,敌人也有明显的优势,主要有二。 一是环境恶劣,敌情不明。 泸南山谷深险,林密路滑,夷人上下捷倍飞走,来则蜂集蚁聚,去则鸟飞兽散。 官兵与夷人交战,聚则深山不见人,散则处处受袭击,在陌生的地形和看不见的敌人作战,这也是后世美军深陷越南泥沼的原因。 二是大宋禁军以强弓硬弩对敌的作战手段在林地内受到极大克制,而夷人善用射程很短的小弩,以毒药泡矢,被射中后处置不及,就有性命之危。 面对这样的敌人,即便一直进行山地战训练的登州营也有些棘手,毕竟,登州山地和泸南山地特征是不一样的。 但,夷人要真是这么难打,也不会上千年来一直被周边的政权爆锤了,一番攻关后,登州营还是找到了克制夷人的办法。 先是安道全得到官兵畏之如蛇蝎的夷人毒矢后,研究十余日,得出此物杀伤力并没有想象中恐怖的结论。 首先,夷人使用毒矢其实是无奈之举,只因小弩力道有限,杀伤力很小,才不得不蘸毒。 其次,毒药采集配置困难,挥发快,又决定了毒矢不可能大规模使用。 再则,毒矢药力远远达不到见血封喉的效果,用猪狗的实验结果表明,毒发时间通常在两刻到半个时辰左右。 剧烈运动会加快毒发,及时清理创口则能缓解毒发症状。 可以说,小弩毒矢确实是山林追逐战量身定做的杀人利器,但真要是阵而战之,用这东西的一方绝对撑不到敌人毒发身亡。 而战法问题上,徐泽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放弃登州营兵甲犀利、训练有素的优势,和夷人打什么山林追逐战? 登州营这段时间主要开展湿滑路段的快速行军和村寨破袭战训练——夷人在树林里再能折腾,也必须以村寨为据点。 以往官兵对夷人村寨信息两眼一抹黑,一直被夷人牵着鼻子走,不输没天理。 现在,徐泽对泸南地形了如指掌,你跑你的,我绝对不追,只打你屯兵屯粮的据点。 泸南夷部虽多,真正铁了心叛乱的却是少数,打掉一个就少一个,夷人不想坐以待毙的话,就只能出林寻机决战,或者占据险要死守,无论如何应对,都是以其劣势对抗官兵的优势。 安道全还配置了毒矢解药,并配发部队,只要不是太倒霉被射中要害,小创口慢药性的毒矢威慑力还不如柴刀强弓。 官兵在抓紧时间修城练兵,一部分夷人却开心地吃着转运使赵老爷送的粮食,连原本种的地都不怎么爱打理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十三章 恨铁 镇溪堡,位于乐共城西南七里处,以盛产井盐闻名。 取盐、煮盐的井户,卖柴为生的夷人,贩盐的外地盐客,寻到商机的各类行商小贩,都为这个偏远小堡注入了无尽活力。 前些时日,夷乱断了来往盐客的道路,镇溪堡的经济受到了重创,但堡内人丁的生命安全并未受到影响,在动乱爆发前,就有常送樵柴来此的夷人隐晦警告堡丁要注意防护。 随后乱起,夷人也没有第一时间攻击镇溪堡,显然,夷人也明白斗争和合作的智慧。 迁延数月的夷乱终于被转运使赵相公平定,钱袋早就饥渴难耐的井户们立即开工复产,得到消息的贩盐客们也迅速赶来取货,乱后的镇溪堡呈现了别样繁荣。 因为人多货少,一些贩盐客和井户争执不休,要求给自己加大出货量。 另一些精明的商人则将注意力打到进堡卖柴的夷人身上,承诺可以收购夷人手里“一切有价值”的东西——自然也包括在夷乱中抢掠的赃物。 算命先生李残也来到这处机遇与风险并存的漩涡之地,为寻求发财梦又担心生死命的来往商旅卜卦吉凶。 李残本名李粲,出身官宦,早年有志科举,读书颇为勤奋,却因父亲曾在元符末年担任台谏官列籍“元祐党”被除名勒停,编管泸州,自己作为嫡亲子弟也不许进京应考,断了前程。 其父不适应泸州的生活,加之抑郁成疾,没两年就撒手人寰。 母亲和妹妹本是大户贵女,为了供李粲和幼弟继续学习,替人浆洗衣物换些钱财,指望守得云开见月明,天子解党人禁之后,李粲科举得中,一家人离开这边远之地。 元祐党人之禁后来确实解除了,但李粲却留在了这里——因误食毒蘑菇,全家中毒而亡,仅剩他一人活下来。 此后,中毒眼瞎的李粲便更名为李残,在泸州算卦为生。 “啪嗒嗒!” 硬物落于盘中的响声打乱了李残对往事的追忆,是碎银,还不止一块。 “客官,请问定休咎,还是算前程?” “我想改行,请先生算算,有多大的希望?” 这人说话瓮声瓮气,鼻音很重,身上满是山林的独特味道,是个夷人! 卖柴挣辛苦钱的夷人出手怎会如此阔绰? 李残心中警惕暗生,脸上却无丝毫变化,接着问:“敢问客官,以何为生?” “刀!我的柴刀。” 那夷人说完,站起,打了个唿哨,随即,熙攘的镇溪堡惨叫连连。 “杀人啦” “夷人行凶——啊——” “快关堡门——” “来不及了!快逃——啊——” 刀斧入骨、人体砸地、撞倒杂物、乞求饶命、痛哭尖叫等各种声响,让身处其中的李残不寒而栗。 卦摊前的幌子被一个慌乱逃命的人带倒,随即这人似乎被一刀砍中后背,倒在地上凄厉惨叫着向前趴着,浓重的血腥气直入李残的鼻腔。 一阵摸索声后,起初说话的夷人复又坐下,拉起李残颤抖的左手,将一个温热黏糊的银锭放入其他的手掌上,语气非常平静和诚恳。 “先生,我觉得砍人比砍柴容易。柴很沉,要挑很远才能换点铜板,砍人就不一样,一刀下去,就能找到钱,还很多。” 李残猛然站起,循声将银锭朝那人脸上砸去。 “你们这些蛮夷!不得好——” “噗——” …… “徐副将,相公有请!似乎是夷人又闹事了。” 徐泽越来越得赵遹赏识,一帮有眼色的小吏也对他越发“尊重”起来,不用张口,就主动说明转运使因何事找徐泽。 “有劳了!” 要打仗了! 赵遹应该是想打,只是因为兵力不足,士卒畏战才拿不定注意。 要是不想打,他就不会唤自己,但只喊自己过去,却不是直接调兵,说明他在犹豫,怎样才能说服赵遹呢? 到了官衙,徐泽见梓州路走马承受丁升卿也在。 走马承受全称“都总管司走马承受公事”,负有监察本路将帅、人事、物情、边防及州郡不法事之责,“事无巨细,皆得按刺”。 其职直接对皇帝负责,每年一次赴阙直达奏事,如有边警急报,还不时驰驿上闻,并许风闻言事。 徐泽知道此事关系太大,即便以赵遹的“虎胆”,也不得不请实丁升卿陪同见证。自己今日的一言一行,肯定会被两位高官写进奏章报给皇帝。 “徐副将,刚接乐共城的急报,昨日夷人重又结集凶徒数千人,经乐共城,攻围镇溪堡,钞略盐客,杀伤取财,出没不止。此事如何处置,我和走马承受想听听你的意见。” 见礼后,赵遹面无表情说出这番话,徐泽知道自己在路上的想法错了,赵遹不仅不想打,还想自己不要趟这浑水,说几句囫囵话就过去,但自己千里来援,又岂是怕事的! “赵帅,丁承受,夷人畏威而不怀德,前番盟誓,口血未干即背,其行卑劣若此,放任此事不管,必使彼辈更加猖狂,其余观望夷部再趁火打劫,泸南局势将再度糜烂!” 丁升卿朝徐泽听得很认真,却不做任何点评,将“路监”的位置摆得很正。 赵遹对徐泽的强出头颇有些失望,道:“我亦想痛荡此无信无义之贼,然蜀地土兵羸弱,即便有徐副将严加训练,依托修复加固的城寨防贼有余,出城克敌则仍是不足。” “晏州六县夷人强壮丁口不减万人,自来号为桀黠,加之今日罪大,必会死战。而罗始党户族一百三十馀村,因潘虎杀降,党固连结,万一响应,即二三万人同为我敌。届时,又如何收拾?” “元丰中,夷部作乱,林广将三万人骑西军精锐讨之。今日若想一举灭敌,所用之兵,即便做不到五万,也不能低于三万。” “而本路土丁、义兵仅有万余,加登、齐四营两千人,也远不足两万。” 说道此处,赵遹已经有些恨铁不成钢了,问道:“敢问徐副将,你可是有撒豆成兵之能,还是会画符念咒之术,能帅此新败惶惶之师,打败占尽地利又桀黠善战的众多夷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十四章 走马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眼见自己极为看好的徐泽也利令智昏,赵遹确实有些激动了,以至于一连说了这么多话,语虽是质问,关爱挽救之情却是藏不住的。 在大宋做武将,能遇到这样文臣为帅,是福啊! 徐泽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当即向赵遹拱手,道:“谢赵帅呵护,赵帅有所不知,若论善战,末将昔年行辽时,麾下将校亦败过辽人,斗过女直人,虽是不甚熟悉泸南夷人,但若论敢战,登州两营儿郎自是不怵!” 女直人建立金国的消息大宋朝野暂时还不知道,但女直人起兵,并打败辽人的消息已经在大宋传得神乎其神。 女直人是否强于辽人还有待进一步观察,但辽人强于夏人,夏人又强于夷人,却是宋人的共识。 赵遹、丁升卿二人皆知徐泽得官于行辽之功,只是不甚明白具体细节,但满朝文武就徐泽能办成此事,其中凶险自不必说,登州营要真是“败过辽人,斗过女直人”,再打弱上不少的夷人,自不在话下。 精兵和弱旅的区别很明显,登州兵就算因为不熟悉情况,打不赢夷人,也不会如蜀地义兵、土兵一般败了就溃散,应该不至于影响全局。 丁升卿看向徐泽的眼光已多了一些期许。 赵遹修身功夫了得,很快就冷静下来,问:“登州营敢战也能战,本官已知,但你部仅有两营,又如何能解决数万的叛夷?” 徐泽瞄了眼丁升卿,对赵遹道:“赵帅孤身入乐共,片言降夷众,何等豪气!这些功绩,赵帅可以自己否定,末将却不敢苟同! 一顶高帽子送上,赵遹当着丁升卿的面,虽然有些尴尬,却是没有出言呵斥徐泽胡言乱语。 实话说,他也不甘心全盘否认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而且夷部虽畏威而不怀德,但泸州官府的威慑力多少还是有些,只要不乱折腾,镇住大部分夷人不敢说,只是让他们保持观望还是可以的。 徐泽见二人面色均无异常,接着道:“夷狄无常心,贼人得势则随贼人,官府得势则随官府,乃事势之必然。如今夷人再叛,正需迎头痛击,让其知道背誓毁诺的代价,其余观望夷部才会老实,反之,必涨贼势。” “且泸州数千官兵初步编练到位,正需一胜鼓舞士气,让儿郎们看看夷人亦是一个脑袋两支手,砍掉了脑袋照样活不了。有了士气,泸州兵马才可一用。” “待敌我之势此消彼长,赵帅再居中谋划,区别叛服,结其心腹,离其党类,必可再至泸南太平,还能趁此机会,练就一支常驻泸州的能战之兵,岂不强于空待朝廷大军平乱?” 赵遹抚须沉思,他本就是胆大又有担当的人物,泸州叛起当晚,赵遹不顾危险,连夜驱车数十里,直入泸州城。 在朝廷尚未明旨的情况下,又主动揽下平乱重任。 潘虎擅杀降夷,情势万分危急时,又仅带两百人入乐共城军营,擒潘虎,夺兵权。 赵遹之所以阻止徐泽,只是手里无牌,担心其人利令智昏,如贾宗谅、潘虎之辈为军功而妄为。 此时,听徐泽言之凿凿,有条有理,也有些意动,但徐泽的话并不能让他完全放心。 说白了,二人分歧的焦点不是叛乱夷人该不该剿,而是有没有能力剿的问题,说得再好,没有切实可行的计划,打不过,甚至找不到叛夷,就都是白搭。 赵遹实在想不出徐泽的一千人如何能够平叛,直接问道:“徐副将,你似胸有成竹,莫非有平乱妙策?” 徐泽见赵遹已被说动,道:“末将一粗人,哪来的妙策,但前些时日,末将借差遣人手巡村之际,暗自查探了泸南大部分村寨的情况,夷人分布已基本掌握。” 随即,走到堂桌前,收掉茶水,从怀里掏出泸南敌我态势图,平铺在桌面上。 赵遹、丁升卿靠拢过来,立即被这张用彩笔密密麻麻标注了各类符号的地图震惊了。 虽然还有些看不懂这张复杂的地图,但仅凭标注详细的道路和村寨信息,二人就看到了徐泽为此战做了多少细致而全面的准备, “赵帅,丁承受,请看,此处是乐共城,此处是镇溪堡,周边路程半日内,能聚起数千凶徒的夷部,只有上、下落样村、思峨洞三处,上、下落样各数百户,思峨洞倍之——” “等等,为何是半日路程内?”一直没说话的丁升卿问了一个相当外行的问题。 赵遹则注意到徐泽图上的夷人各村寨,都用一种似乎是数字的符号注明了人数,一些符号在其余村寨的注解下反复出现,而且也符合徐泽的介绍,他才有此结论。 徐泽耐心解释道:“承受,现在是月初,山间夜里无光,夏日又多虫蛇,夷人认为官府拿他们没办法,公然行凶打劫,自没必要冒风险赶夜路隐匿行藏。巳时袭镇,必是周边半日内的夷部,如此,贼人满载而回,也不用抹黑赶路。” “原来如此。” 丁升卿又问:“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 “这是末将自己瞎琢磨的数字符号,标注人数,以区分各村寨的规模,这是一,这是二,这是……” “此法甚妙啊!”丁升卿由衷赞道,身为“事无巨细,皆得按刺”的走马承受,他立即意识到徐泽“发明”的这些符号的巨大价值,今日这奏报可要写很长啊。 丁升卿又发现了官方地图上没有的一个细节,问道:“这些曲线又是何意?” “这是等高线,用以记录各地形和地物的高度。” 遇到了好奇宝宝,徐泽担心再这么解释下去,要耽误今日出兵平叛了,抬头,朝赵遹、丁升卿二人拱手道:“地图太小,且表现的图形不够立体,这些时日,末将做了一个沙盘,可否请二位官长移步军营观之?” 赵遹年近六十,视力已经大不如前,正为满图的小字和线条头痛,听到徐泽此语,和丁升卿交流了一下眼神。 “那还等什么?头前带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十五章 围城 进了军营,徐泽结合直观立体的泸南夷部分布沙盘,讲解完敌我形势和作战方案,赵遹和丁升卿顾虑尽消。 赵遹同意徐泽的方案,但坚决要求带两营兵出击,并严厉批评了徐副将不进献沙盘给帅臣谋划战局的行为,当即命人将沙盘抬到州衙。 两个老头屁颠屁颠地跟着沙盘出了军营,徐泽立即集结部队。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登州营还未到达乐共城,就在半道上截住了武宁寨的快马信使。 见徐泽出示了赵遹的出兵手令,信使赶紧告之自己的任务。 “太尉,武宁寨下有数千贼人聚集,衡守把已经派人去长宁军求援,我是去州城向赵相公报急。” 信使说完,便准备上马继续赶往泸州报急。 “且慢!” 武松跟了徐泽一年多,已经很有默契,立即会意,取出地图,展开,牛皋、梁义也靠了过来。 徐泽指着地图,对信使道:“这里是武宁寨,你现在在这个位置,贼人从哪里来?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几条道路上有没有贼人?” 能被派为信使的,无不是聪明伶俐之辈,这人很快就看懂了地图信息,清楚徐泽问这些信息的目的是为了解武宁寨之围,也不急着去泸州了,一五一十讲完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直到徐泽等人再无疑问,复又上马,疾驰而去。 武宁寨地势险要,是官府楔入泸南夷人聚局地的一把利刃,扼住这此处,分处东西的罗始党和哆岗两大夷部势力就不便呼应,官兵则能从容布置,而夷人的大动向就很难瞒过两处的巡丁。 因寨堡位置狭小,武宁守寨土丁仅有四百。 卜漏的儿子没邱亲率三千余人正在攻寨。 夷人的社会组织度很低,也没什么攻城意识,连最简单的云梯都没准备,纯粹就是欺负守寨土丁人少。 几千夷人按照各自的村寨分区站成若干块,再根据没邱的命令,两百人一队,轮流呼啸着冲到寨墙前射箭、抛石头,以压制寨墙上的守军。 严格地讲,这根本就不是攻城,更类似于后世示威者用石块、燃烧瓶攻击警察和军队,以发泄对政府的不满。 这也是卜漏预谋很久,还趁着上元节官兵防备疏漏,聚众上十万,分兵四路,围攻梅岭堡、乐共城、武宁寨、长宁、江门、安远镇、三山溪等城镇寨堡,最终,却只攻陷了梅岭堡一处的原因之一。 没邱立在一块大石上,看着各部夷人穿梭向前,豪气顿生。 夷人手中的武器简陋,要想攻城成功,就只能像梅岭堡那样,趁官兵疏忽偷袭,或者像镇溪堡,安排内应抢下城门,但这两种办法都用过了,再不能再用第二次。 他很清楚,今日肯定攻不下武宁寨,甚至明日、后日再来,还是攻不下,但这不重要,只要能够压制守城的官兵,打得他们不敢出来就行。 夷人拿坚城没办法,但打在外运动的官兵却是一点也不费力。 只要打胜几仗,受到鼓舞,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夷人来投靠。 这里,甚至泸州以北的大片土地,本就属于山都掌人。 很多年以前,狡诈的汉人凭借着甲坚刀利,驱赶屠杀自己的族人,抢走了最肥沃的土地,现在还要反客为主,向山都掌人摊派征税。 他和父亲卜漏都不是傻子,知道以夷人的力量,绝无可能赶走凶残狡诈的汉人,即便如此,汉人也必须为自己的狂妄和贪婪付出代价——山都掌人可以失去田地,失去家园,甚至失去生命,但即便退入深山,常年与野兽虫蛇为伍,也绝不会屈服! 汉人胆敢奴役山都掌人,就要付出血的代价——这就是千年来,山都掌人与汉人杂居又保持独立的生存智慧。 城寨下一阵骚乱,是靠前督战的界岗寨首领蝦奀被流矢射中了胳膊,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拖拽着蝦奀退了下来。 本来要轮换上前的夷部犹豫了,夷人对城寨的压制顿时衰弱,寨墙上的官兵则趁机放箭,又有人不少中箭。 “还愣着等汉儿的放箭杀光我们的人?” 没邱跳下大石,举起短弓,带头冲了上去,犹豫的夷部见此情形,也激起了凶性,呼啸着跟了上去。 奔跑中,没邱一箭射中一名站直身子射箭的官兵,其余官兵赶紧缩回身子,没邱的神勇振奋了夷人,连绵不绝的攻势再度接上。 没邱却不满意自己的战果,短弓力度太弱,那个中箭的官兵明显受伤很轻,虽然叫的很惨,但退下去时,身体活动自如,完全没有重伤的样子。 待没邱回到指挥位置,却见几个夷部首领擅自离开自己的部族,来看望受伤的蝦奀,气得他只咬牙,却没办法。 他是大首领卜漏的儿子,却不是大首领,即便卜漏亲来,也不能对这些首领呼来喝去,没邱只得也过去看望蝦奀,这样一来,没人督战,攻势又再次中断。 …… “作乱的夷人一共有三部,一部约有两千多,在这里围攻武宁寨;一部约千人,守住乐共城方向的道路;还有一部,只有几十人,占据这个山头,应该是在观望防备长宁军过来的援军。” 武宁寨靠近西北方向驻军更多的长宁军,而登州营又恰巧在路上截住了报急信使,是以,夷人根本就想不到泸州方向会这么快派来援军。 思维上的盲区,让他们虽然布置了近千人,防备乐共城方向的援军,却因看不上力量薄弱的乐共城守军,而忽视了扩大警戒范围。 以至于穿着伪装服的时迁和解氏兄弟侦察完,都没被人发现。 时迁说完,解珍接着道:“夷人只有很少的小弩和短弓,有些人就拿根尖竹,连刀枪都没有,攻城时,一窝蜂冲上去乱丢石头,就他们这样,肯定攻不下武宁寨。” 解宝补充道:“夷人人多,分批攻城,每次只上两百人,其余人就坐在一边休息,我看他们根本就没有拿下武宁寨的意思,应该是在等长宁军的赶过来的援军。” 徐泽点点头,三人很称职,打探的敌情很详细,分析也很到位,这帮子夷人不傻啊,居然知道围城打援。 徐泽原本是准备趁着夷人攻城正酣时,发动突袭,没想到这些家伙居然这么懒,演戏都不投入,只有再改作战计划了。 “社首,要不要属下去通知长宁军的援军做好准备?”时迁精力充沛,翻山下来,还有余力。 “不用,从这过去要绕很多路,你未必赶得上。而且秦巡检是个谨慎人,长宁军的官兵训练也不算差,他肯定知道怎么做。” 徐泽起身,命令道:“抓紧时间吃饭,两刻钟后,准备出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十六章 屠杀 没邱要在半道上伏击长宁军援军,可是各部的首领都不同意。 说长宁军来不来援军都不知道,而且这边攻城的人少了,武宁寨的官兵就不会去请援军。 再说,伏击要有合适的地形,还要对方队形散乱,警惕性很低,但现在官军被我们打怕了,小心的紧,每次出来都是大队整体慢慢推进,根本就伏击不到。 让一大群人躲在树林里忍受虫叮蛇咬,等官兵来了又没地方展开,还不如就在这里坐着等官兵消耗体力过来,而且,至少这里宽敞,咱们人多的优势也能发挥出来。 尽管觉得这些首领讲的不对,但没邱也没办法,说到底,自己的威望还是不够。 各部首领也不是傻子,让他们做戏,打反击力度有限的武宁寨可以,但打防守严密还可能被反咬一口的大队官军,绝对没人会听他的。 未时将尽,鬼叫了半日的夷人已经有气无力,没邱不得不将攻城人数改成一百二十人一波,再又改成八十人一波,长宁军巡检秦望才带着一千名援军姗姗来迟。 夷人倒是很快集合到一起,但看到官军队形齐整,甲坚刀利,又为了谁打第一阵扯了半天皮,等扯完,官军已经摆好阵型了。 官军占据着西北方位的道路出口,人数虽然较夷人少,但武器要强得多,尤其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后,列阵起来已经有模有样。 看到官军摆出的乌龟阵,没邱就牙疼,这还怎么打?回头,再看十几个夷人首领,也是同样的眼神。 徐泽已经带着第二指挥完成迂回,在树林中看到聚集在一起的夷人一箭未发,竟然——撤了! 自己谨慎了好半天,结果遇到一群这样的废物,徐泽感到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忍不住骂道:“艹!你们前段时间是怎么打败贾宗谅的?好歹上去干一仗再撤啊!一都、二都、三都,下去列阵!” 其实,徐泽真错怪夷人了。 夷人的落后的武器装备和组织结构,注定了他们打不赢列阵的官兵,贾宗谅的失败还真是官兵长期不训练后的畏敌情绪,加上指挥失误导致的。 稍加训练的官兵列好阵,不乱跑,凭着强弓硬弩和铁甲,只要不是人数相差太大,脑子稍微正常点的夷人都不会上去硬撼。 徐泽一直以强悍的女直人作为假想敌练兵,才会高估夷人的能力,制订的作战方案偏于保守。 武宁寨位于三座成品字形分布的山体尖部,山下的道路成t型走向,东西两个出口分别通往乐共城和长宁军方向,朝南的出口通往夷人的聚居地。 是以,夷人撤退时队形并未慌乱,可是突然发现归路上已有数百官兵列阵以待,顿时乱作一团,断后的没邱,回头再看东向出口,也隐隐有旗帜挥舞。 看清挡路的官兵约莫三百,西北面的秦望也发现了异常,已经带着官军朝这里压了过来,情急之下,没邱大喊道:“汉狗设了埋伏,要杀光我们,打败他们才有活路!” 归师勿遏,挡住了归路的夷人在被“杀光”的恐惧和愤怒之下,爆发了凶性,哇哇叫着向南边的登州营冲了过去。 尽管预料到今日的情况非常不妙,但没邱并不是太慌。 直接冲击汉人的军阵,肯定会有伤亡,但对方只有三百人,最多放两三轮箭,死百十人,只要近身了,孱弱的汉人就只有被屠杀的分。 而且死一些夷人也未必是坏事,没有仇恨和恐惧,如何鼓动其他的人跟着闹事? 不好,对面的汉人有些不对劲,没有像一般官兵那样隔着百步外就放箭,夷人越冲越近,就快到了小弩、短弓的杀伤范围,对面的汉人才举起弓弩,然后,就听到一阵乱响,道路两边的山上,飞石、檑木齐下。 大批的夷人被砸得骨断筋折,侥幸逃过一劫的夷人又迎来了南面军阵的箭雨覆盖,仅仅只是片刻时间,至少三百的夷人勇士倒在了血泊中。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当场毙命,部分人只是捂着伤口哀嚎不止,甚至还有几个没受伤的幸运儿,刚站起往回跑,就被徐泽、牛皋一一射杀。 “我们中埋伏了!” “没邱,该怎么办?” “不能再打了!” “我们投降吧?” 这点战损对悍不畏死的夷人来说,并不重,可这种一面倒的屠杀太打击士气了。 冷静下来的夷人首领们飞快的交流着意见,没人提议爬山突围,官军既然能能堵住自己的去路,又怎会让你爬山逃脱! 而且,只要投降就有活路,又干嘛要冒险爬山? 没邱心中满是苦涩,动员了这么多人来,还没杀死几个汉人就结束了? 他清楚,以汉人的“仁慈”,投降后肯定没有性命之忧,可一旦投降,自己父子的辛苦谋划就要全部落空了。 随着身后的长宁官军压上来,夷人们放弃了挣扎,全部将武器抛到一边,坐在地上等待官军处罚。 地形狭窄,敌我双方的人数也相差甚大,徐泽没有贸然靠近夷人,而是先命夷人自己将武器收缴,堆在阵前,再令所有首领过来见自己。 “小人们糊涂,冒犯官兵,请官老爷饶恕。” 接受招降和战场投降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钱粮酒肉是别想了,被推举出来的几个首领都清楚这点,一来便跪地求饶。 徐泽不是赵遹,没有随意处置夷人的权力,可这帮夷人过于教化,这么果断就投降,显然是认为汉人软弱好糊弄,就算带回泸州,也会被赵遹放掉,再想找到这么好的机会逮住他们可就难了。 而且,夷乱的根源,是汉夷之间生产资料和社会地位的极度不均所产生的矛盾,只要夷人不愿放弃信仰和“自由”,甘愿接受官府奴役和汉人盘剥,这个矛盾就无法消除。 屁股决定脑袋,徐泽不是种族主义者,但身份决定了他只能站在夷人的对立面。 徐泽坐在马扎上,俯视夷部首领,喝道:“你等誓约未干,便复又为恶,可是觉得朝廷软弱好欺!” 十几个首领身子俯得更低,屁股高高翘起,不敢答话,生怕徐泽一怒之下,直接砍了自己的脑袋。 徐泽起身,拔出剑,道:“本将一向处事公正,你等既然已经投降,本将可作主宽大处置,但胁从勿论,首恶必诛。谁带的头,自己把脖子伸出来!” 众首领吓得直抖,赶紧求饶道:“官老爷,小人们不敢惹事,也是被逼的啊!” “被逼?是谁逼你们?” “没邱,是哆岗部的没邱逼我们的。” “好,你们一人领十把武器回去,用没邱和他随从的首级,证明你们对朝廷的忠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十七章 连下 泸州城官衙。 自武宁寨报急信使嘴中得知徐泽率兵驰援后,赵遹就有些心神不宁。 以徐泽部的实力,驱赶围攻武宁寨的贼军当没什么困难,赵遹担心的是,徐泽为军功而起贪心追击贼军,手里只有这一支可以依靠的军队,可别出什么乱子啊。 天色已晚,门子来报,长宁军巡检秦望派来信使。 正在焦急踱步的赵遹急道:“快让他进来!” “小人恭贺相公!我军大捷,斩五百七十三级,降贼军二千七百六十四人!” “啊!” 赵遹不敢置信,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斩获! “官军伤亡多少?” “回相公,没有伤亡!” “怎么可能?!” 赵遹怒喝:“你可知谎报军情,该当何罪!” “相公,是真没有伤亡。” 信使一五一十的讲解的战斗经过,死于登州营的攻击和其后伤重不治之人,仅有两百余,大半伤亡反倒是没邱见势不妙,抢先发乱,夷人自相残杀造成的。 来不及感叹徐泽的胆大心细,赵遹又想到另一个紧迫的问题,问道:“徐副将人在何处?” “已经回乐共城了,徐副将着小人上报相公,准备迁投降夷部家小于乐共城东。” 赵遹马上猜到了徐泽有利用这部夷人的想法,打发信使离去后,他找到走马承受丁升卿商量军情,随后,又连夜传召城中诸将。 次日清早,泸州兵马大动,赵遹和丁升卿亲率大军三千七百人赴乐共城增援。 大军走走停停,到乐共城时候,已过午时,赵、丁二人未见到徐泽,守将王正思报告说徐泽大早就统率归降夷人东出,上落样村已下。 “怎会这么快!” 丁升卿有些不敢置信,夷人的村寨不比汉人村落,大部分都依险建在山上,有寨墙、箭楼等防御设施,上山的道路又异常狭窄,大军难以展开,如不能偷袭得逞,就只能靠时间和人命慢慢磨。 王正思答道:“听信使说,徐副将先是派夷部中与上落样村相熟之人,以被官兵追击为名躲入寨中,其后战斗正激烈的时候,突然发难,便轻易夺下夷寨。” 赵遹没心情纠结这些,问道:“徐副将现在何处?” “信使来报时,徐副将已率军转攻下落样村。” 赵遹与丁升卿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顾不得再休息,喊道:“击鼓!” 赵遹、丁升卿再次率大军启程,未行至五里,前方开道的齐州营关胜又带着信使赶来。 “相公,下落样村已下,徐副将正率军前往思峨洞。” 赵遹急问:“我部伤亡如何?” “没有伤亡,徐副将率军赶到下落样前,便命上落样村夷人首领去劝降,言一炷香内不降,寨破后便屠尽下落样村首领全家,夷人见王师军盛,当即便降了。” “哈哈,徐副将用兵不拘一格,仗还能这样打!好!好!好!” 丁升卿越来越有信心了,看来自己昨日要求跟上赵遹的决定是对的,今天这一仗的功劳自己也有一份,只是得赶快点,要是思峨州也被徐泽这胆大包天的家伙轻易拿下,自己辛苦一趟,只喝些汤汤水水也忒没意思了。 赵遹却有些担心,徐泽人数太少,叛服不定的夷人城攻城之际暴起发难可就坏事了。 乃问道:“徐副将是如何处置投降的夷部的?” “回相公,徐副将将夷人分为若干部,登州营官兵最后压阵,中间是武宁寨前反正杀了没邱的诸夷,再前是上落样村投降的夷人。” 赵遹感叹道:“以夷制夷,不错!思峨洞夷人更多,轻易难下,快,加速行军!” 思峨洞寨墙外。 徐泽统率本部加夷人,总兵力超过五千人,已经列阵完毕。 “徐老爷,小人与思峨洞首领有些交情,要不要去劝降?” 昨日投降的夷人首领蝦奀自从被安道全重新处理箭伤后,就一直跟着徐泽跑前跑后,一副狗腿样。 “不用。” 徐泽坐在马上,看了看寨墙上慌乱的夷人,不疾不徐地道:“这寨墙够宽,我们人也多,后面还有援军,不急,慢慢打。” 徐泽根本就没考虑过招降,上、下落样村和思峨洞三位一体,已经招降了两个小村落,若是这个大夷部再投降,那乐共城东南的夷人形势岂不是没什么变化? “传令,准备攻城,若上下落样村攻城不出力,你们就给我上。” 蝦奀立马会意,答道:“请老爷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督战!” 思峨洞攻防战从一开始就陷入了白热化,上、下落样村的首领都是伶俐人,知道攻城不可避免后,为了证明本部对朝廷的“忠心”,第一波就带头冲锋。 北面寨墙,数千夷人轮番冲击,打得确实热闹,双方受伤的也不少,但因为武器都很简陋,杀伤力有限,死的人并不多,不过这些不重要,徐泽本就没指望他们能攻下,他只要双方打出真火,埋下仇恨就行。 “牛皋,你领两个都,迂回到东寨墙。” “明白!五都,六都,跟我来!” 激烈的战斗过后,连下落样村的首领都负了伤,北面寨墙仍没有被攻破。 徐泽好整以暇,冷冰冰地命令道:“蝦奀,让落样两村休息一下,你带两千人分成四波轮流上!” “是,老爷!” 寨墙上,思峨洞大首领荼槐面无表情的看着寨墙下连绵不绝的攻势。 “阿爹,不能再打了,我们降了吧!” 荼槐的长子木麻看着不断伤亡的族人,心都在滴血。 身旁没有外人,荼槐转过身,苦笑道:“傻小子,你以为我不想投降?可是我们夷人投降的太多太容易,官老爷不相信,也不想让我们投降。” 木麻理解不了这中间的逻辑,问道:“晏州这么多夷人,官府就算要驱赶我们夷人相互打仗,不是人越多越好吗?” 荼槐慈爱的摸了摸长子的后脑勺,道:“你还是不懂啊,要想保住我们一家的富贵,就不能吝惜族人的生死,你去准备一下,等会带四百人反冲锋,赶跑了他们再回来!” 攻城战正酣时,思峨洞寨门突然打开,数百人哇哇叫着冲了出来,打了攻城的夷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攻城方毕竟占据人数优势,在预备队冲上后,木麻率领的族人立即陷入缠斗。 荼槐远远的看着儿子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颓然的命令道:“东面寨墙不守了,出去救人!” 这种添油战术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激烈而残酷的肉搏战使得双方的死亡人数直线飙升。 就在荼槐犹豫要不要再派出去两百人时,东寨墙在一声巨响中,倒塌好大一截,官兵顺着缺口冲了进来,荼槐看了眼已经不知去向的木麻,扭头大喊。 “快丢下武器,我们投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十八章 走狗 等赵遹率部赶到思峨洞时,战斗已经结束,只见到血腥的修罗地狱场景。 鲜血染红了北面寨墙前的坡地,顺着小溪留到数里以外,染满血的山坡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吸引无数的蚊蝇来此盛宴。 至少有七百人死在这场持续很短的战斗中,而伤病营中,等待救治的呻吟夷人伤号则更多。 而他们的首领则在徐泽的带领下,兴冲冲的跑来邀功。 赵遹何等聪明人,场面话随口就来。 “尔等迷途知返,本官代表朝廷赦免你们的罪过,愿归化者,战后可迁本部于泸北定居,本人视功绩定朝廷官职;不愿归化,亦可领州。” 在场的众首领此战之后已经自绝于夷人,再无回到过去的可能,而归化代表着族人可以分配到泸北肥美的田地,更关键的是自己可以得官,后代可以读书,再不用待在山中与野兽为伍,真是求之不得。 蝦奀带头参拜,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道:“我,我等愿意,愿意归化,为朝廷尽,尽心剿杀夷贼!” 赵遹面露厌恶之色,好在夷人都跪伏在地,没有看到。 “华夷虽异俗,却皆是朝廷赤子。少数人为贪欲私利蛊惑煽动不明真相的夷人作乱,大部分人却是可以挽救的,尔等既已投诚,当听从军令,心怀怜悯,不可妄造杀孽!” “谨遵老爷教诲!” “你们去吧。” 赵遹摆手道:“徐副将留下。” 徐泽在此战中充分展现了为将者果决、冷血的一面,不仅解了武宁寨之围,还解决上、下落样村和思峨洞三囤的夷人问题,一切都符合他对优秀将领的期待。 赵遹绝非迂腐之人,该杀人的时候绝对不含糊,但徐泽这种以夷制夷,以鲜血和人命为投名状的做法,还是让他有些害怕,驱使叛服不定的夷人如鹰犬,这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吗,怎能如此算透人心? “及世。” 意识到不能再以普通武人下属对待,赵遹不自觉改了对徐泽称呼,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末将以为,当再接再励,简单修整后,统合各部,汇以大军,解决罗始党部问题,彻底稳定乐共城周边局势。” 赵遹点头,示意徐泽继续讲。 “其后,整编归降夷部,打断各部与夷丁之间的联系,永除后患,待练兵有成后,再西出乐共城,边剿边抚,迅速平定泸南夷乱。” 赵遹问:“罗始党夷部众多,当从何处解局?” “末将以为,擒贼先擒王,当挟此大胜之威,兵发失胃部。” “好!” 赵遹彻底放下心来。 “今日已晚,明日便发兵,此战由你全权指挥,本官有幸,亲眼见证我朝又一将星崛起,此战过后,及世必名扬大宋!” 呃,只不过打了几场村级械斗而已,这又不是日本的战国时代,有必要这么夸张么? “末将定不负相公重托。” 当晚,大军宿营思峨洞,从徐泽处了解到荼槐在战斗中的异常表现后,赵遹召见了此人,命其依然统领本部,随王师征讨不臣。 荼槐则痛悔自己前番作恶,万分感谢官军战后救治自己的儿子和族人,赌咒发誓愿为朝廷鹰犬,再不作乱。 罗始党失胃部,是由三个互成犄角的村落构成的大夷部,户数过千,是罗始党诸夷中的巨无霸。 大首领失胃年逾四旬,不仅年富力强,而且颇有谋略,在这次夷人之乱中,失胃一直很低调。 赵遹当然早就注意到他的存在,数次遣人来招降,他都不明确表示,在前段时间的夷乱平定中,他也派儿子去领了钱粮赏赐,回来后,该怎样还是怎样。 失胃部已是罗始党诸夷中最强大的存在,但也仅此而已,既然没有统合诸部建立政权的可能,风险和收益又完全不成正,何必再趟这浑水,不管是官府还是哆岗部,他都不选。 但,今日他却不得不做出选择了。 寨墙上,失胃面色铁青,看着村外的大批官兵和夷人。 巳时刚过,官兵和夷人就源源不断来到村外集结,到此时,已不下万数。 而且这些人来了后,丝毫没有派人劝降的意思,砍树的砍树,挖土的挖土,似乎铁了心要把失胃部当成反贼剿灭。 “大首领,怎么办?” “我们要不要派几个人出去谈一谈?” “是啊,大首领,不能再等了!” 族人们的催促让失胃更加心烦,转身下了寨墙,颓然命令道:“开寨门!” 官军的攻城准备尚未完成,失胃就自缚出寨了,大队官兵到来他并不怕,反正官兵不可能常驻此地,总是要回去的,以后这一片,还是自己说了算。 但大批的夷人投靠了官军,砍树挖土比官军还卖力,让他害怕。 一夜之间,这个世界就变了,夷人不再仇视官军,反而抢着给官兵做走狗,仿佛谁晚了,就要失去了主人欢心,夷人什么时候放弃了自己的骄傲? 看着失胃以数十人自缚而出,赵遹满心欢喜,上前亲自扶起失胃。 “大首领深明大义,此举可免上万族人遭受战火,功德无量,朝廷不吝赏赐。” 官兵一改往日的软弱,失胃吃不准赵遹的想法,直接问道:“相公老爷,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还想讨价还价是不是?交出你部中的全部青壮,随我们征讨卜漏,不然就踏平你这寨子!” 当然不能让帅臣赵遹说狠话,徐泽这个武夫就有必要出来唱黑脸了,失胃不认识徐泽,但徐泽身后众首领听到这话后的兴奋表情,却明白无误的告诉失胃,若他不想投降,这些曾经的族人绝对很乐意冲上了咬他。 “徐副将,怎可如此说话!” 赵遹扭头“呵斥”,徐泽却梗着脖子不作答。 失胃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当即命族人放下武器出寨,又排出信使,到周边各部。 下午,共计五十三部罗始党村寨的首领投诚,赵遹代表朝廷赦免了他们的罪过,当场授予失胃承信郎之职,许下捕捉夷乱贼首的赏格,令各部回村后各自保守。 失胃则代表诸部感谢朝廷宽宥和赏赐,决定出兵八千,以协王师剿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十九章 乌龟 东京,太子东宫。 今年二月初五,天子立定王赵桓为皇太子,定王府改为东宫。 前朝一般会建造大型的固定东宫,且官属设置完备,各部门基本与朝廷各机构一一对应,是名符其实的国家第二权力中心。 本朝东宫在设置上就非常的随意,讲求实效,因事而设,随宜而定。 也就是说,只设置相应的东宫官吏,根本就不建“东宫”,哪里是太子,哪里便是东宫。 不仅如此,东宫属官也一削再削,詹事府和左、右春坊等机构便不复存在,基本丧失独立运行的能力。 朝廷法度上也将皇太子的职责定义为“视膳问安”,皇太子除了要花大量的时间在资善堂接受教育外,主要任务就是来向天子请安,不再是“第二君”,已经沦为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但当今皇太子却不这么认为,赵桓出于已故王皇后,因为不得宠且早逝的母后,过去的的十五年,这位优柔的少年很少享受到至爱亲情,对外界之事极为敏感,加之少年人特有的青春叛逆,每每常有异人之举。 赵桓立为太子仅两月时间里,便与资善堂讲读多次发生冲突,以至于天子不得不下诏罢讲读官读史。 受教育的时间减少,让皇太子有了更多的时间经营自己的东宫属官。 “最近战事怎样?” 所有少年人都有的热血,在这位皇太子身上一样也有,赵桓开口就问战事。 东宫如今就剩小猫两三只,皇太子本不该过问军国之事,皇帝也不会喜欢对军事兴趣浓厚的儿子,但中书舍人兼太子詹事陈邦光却不想扫了赵桓的兴致。 “北边的辽国,女直人作反之事已经确定,辽人连败两阵,女直人已然不可制。” “西边对夏攻势,自正月熙河经略使刘法斩夏右厢军三千级于古骨龙后,就再无大战。” “西南边蜀地夷人招抚后复又暴乱,登州副将徐泽将两营降万人实为奇闻,但以此看来,蜀地之乱不足为虑,近期内应该可以平定。” 陈邦光的囫囵话引起了皇太子的浓厚兴趣,赵桓问道:“陈詹事,这个登州副将徐泽将两营降万人,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 听了经陈邦光艺术加工的泸南战记,少年皇太子的眼中满是憧憬。 “善!我大宋好男儿就当如此雄姿,驱蛮夷如猪犬!” “殿下!” 陈邦光慎重提醒道:“此语不可说于他人。” “为何不可?” 赵桓有些懵懂地问。 陈邦光躬身行礼,答道:“神宗皇帝登基之初,曾着甲胄向曹太皇和高太后问安,曹太皇言‘天子须着甲时,国事当如何’,殿下万金之躯,日后当继大统,为亿兆臣民之主,此等猎狼逐兔的鹰犬事,自有享朝廷俸禄的武夫为殿下尽忠,殿下却不足为之贺!” 赵桓见陈邦光如此慎重,也赶紧起身回礼,道:“孤年少,谢詹事提点!” 略过此事,赵恒又想到自己老子的爱好,问道:“父皇近日可有新作?” 陈邦光是与皇太子相处日久,知道赵恒提到的“新作”,并非天子极为擅长的绘画和书法作品,而是指劳民伤财的大项土木工程。 天子尤其痴迷此道,去年至今,保和殿、延福宫第六位、神御殿、葆真宫等宫殿便接连落成。 前些时日,官家又嫌城东北的万岁山进度缓慢,命工部侍郎孟揆鸠土功,梁师成主作役。 其后,工地便人流如梭,各类物资进出不停,陈邦光偶然听得其设计,仅宝箓宫以余杭凤凰山为模所筑的土山,最高一峰就有九十尺,整山周十余里! 据闻,其山建成后,开门飞栈,岩穴溪涧悉备。有足容数百人的奇美山洞,昼夜不绝的槛泉泛流,山中还包平地,环以嘉木、清流、巨石、大池,更有各类馆舍台阁。 这类超级大工程,即便以大宋鼎盛的国力,耗尽天下之民夫财力,恐怕也要好几年才能完工。 不过,此事就没必要说于皇太子烦心了,毕竟大宋的皇太子真就是没有实权的摆设,小小的年纪,听了太多这些消息反而不好,现在,是要培养太子心怀天下,辨忠识奸的能力。 陈邦光犹豫片刻,答道:“四日前,官家驾诣景灵宫朝献,还幸秘书省,诏曰‘屋室浅狭,甚非称太平右文之盛,宜重行修展’。” 赵桓一时没理清其中的门道,赞道:“重修秘书省虽有耗费,但改善臣属署政之所,总好过费民力以建殿堂道馆观,父皇此举大善!” 见皇太子误解了天子的本意,陈邦光报以苦笑。 赵桓注意到陈邦光的表情,不悦道:“詹事有言尽管说于孤,何须如此作态!” 陈邦光只得硬着头皮说:“殿下,官家已诏秘书省移於新左藏库。” 赵桓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问:“新左藏库,不是在外城么?怎可让秘书省出内城!” 陈邦光咬了咬牙,定下决心,答道:“上月,杭州观察陈彦言‘明堂基宜正临丙方稍东方,以据福德之地’,秘书省殿在宣德门东,正应了此言。” 赵桓面色难看地问道:“陈彦是老乌龟的人?” “老乌龟”是赵桓私下里对蔡京的称呼,陈邦光劝谏了几次,赵桓似乎听进去了,但一遇到心情不好,就又会脱口而出。 陈邦光默默点头。 赵桓又问:“新建明堂是何规制?” “臣不知,只知官家命太师、鲁国公蔡京为明堂使,宣和殿学士蔡攸讨论指画制度,显谟阁待制蔡绦、蔡翛,殿中监宋昇参详,兴德军留后梁师成为都监,保康军留后童师敏为承受,以开封尹盛章弹压兵匠。” 听了督造的超豪华阵容,赵桓就知道这又是一个超级大工程,乃以拳击案,怒骂:“老乌龟害我赵家!” 赵桓对蔡京的仇恨源于数月前,彼时他刚被立为太子,蔡京献美食,以琉璃酒器罗列宫庭,赵桓不明其意,对众器皿颇为欣赏,还赞其有心。 事后,詹事陈光以商纣象牙箸亡国作比,赵桓才幡然醒悟,怒斥“天子、大臣不闻道义相训太子,反持玩好之具荡吾志!”,又命左右将琉璃酒器全都砸碎。 自此以后,赵桓怎么看蔡京都觉得不顺眼。 大宋毕竟不比大唐,监国沦为吉祥物,皇太子赵桓心情再不好,也只能怒骂以发泄不满,但大宋的相公太师蔡京却是真相公。 三日后,皇帝诏秘书省移于它所,以其地为明堂。 命蔡京为明堂使,开局兴工,即日役万人。 次日,又诏中书舍人陈邦光提举洞霄宫,池州居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二十章 绝户 泸州,乐共城。 失胃如约送来其征召的五十余部共计八千夷人青壮后,乐共城已经有近两万大军,虽然容纳得下,但为安全起见,赵遹还是命大部夷人在城外驻扎。 “徐副将,有此大军,可否立即开始平定泸南夷乱?” 丁升卿被徐泽仅率数百人,两日时间就连降二十部夷人的战绩冲得有些失去方向,只想立即平定夷乱,好挟此大功回京面奏,天子心喜之下,自己肯定能再进一步。 徐泽与赵遹对视一眼,见其回以苦笑,乃对丁升卿抱拳道:“可以!以此法边打边降,驱夷人以杀夷人,短则半月,多则一月,就可平定泸南全境。” 丁升卿喜出望外,还没待他继续问话,徐泽反问道:“承受可想过,待平叛官军撤回各地,少了弹压,这数万血战而存的悍勇夷卒该如何处置?剩余的夷人各部之间因平乱皆留下血仇,以后又会有多少血腥冲突?” “那不——” 丁升卿本想说那不是更好吗?话刚出口又意识到不妥,赶紧闭了嘴。 一则,动乱平定后又再起,是政治污点,哪怕是夷人之间的相互厮杀,自己这个始作俑者也会被人不断攻讦,若闹得大了,搞不好还会毁掉前程。 二则,泸南地区夷汉杂居,大规模的夷人动乱不可能不波及到汉人身上,甚至有些“聪明”的汉人还会主动为诸部夷人提供铁器、药品等“战略物资”,以换取这些夷人手中的各类战利品,推波助澜之下,动乱很快就会提升烈度。 三则,夷人中也不乏英杰,长时间的混战后,肯定会有英杰人物应运而生,毕竟现在连个松散联盟都没有的夷人闹事,就已经这么麻烦,到时这人凭借强硬手腕一统夷部,再将矛盾源头指向汉人和官府,麻烦可就真大了! 想到此处,丁升卿冷汗涔涔,又想到一个问题,赶紧问道:“如此,前几日投诚的夷部岂不是大麻烦” 毕竟是手握密奏之权的走马承受,徐泽也不敢太欺负丁升卿,赶紧一个高帽子送上,道:“承受思虑周全!末将觉得此事不用太担心,这些夷人毕竟只占少数,赵帅许其归化,便是很好的处理手段。” 徐泽朝赵遹拱手道:“夷人刚刚归化,也得提防二三,末将以为最好将其置于夷汉结合部,只是,此举有损赵帅英名。” “若为朝廷长治久安,本官又何必在乎这点名声?” 赵遹很高兴,他允诺夷人归化时就想到了这点,没想到徐泽这小子主动跳出来揽这黑锅,确实有眼色! 反正直接、间接死在徐屠夫手里的夷人已经过千,以后肯定会更多,再多这口黑锅也算不了啥,自己则不一样,身为儒臣,基本的“仁义”还是要讲的。 这事算是揭过了,丁升卿凉水浇头,又知道以徐泽之才泸南夷乱肯定能平,索性不再问话。 徐泽见赵遹、丁升卿都不说话,主动问道:“正要请示二位官长,这一万五千余投诚夷人当如何处置?” 赵遹知徐泽心中自有丘壑,反问道:“及世有何想法?” “末将以为,兵贵精而不在多。” 赵遹和丁升卿皆点头,深以为然。 当初贾宗谅将近万兵却一败涂地,差点让泸南局势不可收拾,使得赵遹舍面子冒奇险招抚众夷才勉强稳定形势,而徐泽仅几百兵就能降服上万众,这对比不要太明显。 徐泽接着讲:“已进七月,夷人的地虽薄,但亦有收成,若官府抽丁过多,则各部正好以影响秋收为名申请救济,再减掉抽丁所食,必大有积蓄,待夷乱平定,这些部族有丁有粮,恐非泸州幸事。” 赵、丁二人与夷人打交道多年,自是知道蛮夷之人不能出现大灾荒,更不能有余粮,有丁没有粮或者有粮又有丁的夷部,都极度危险,搞不好就会打邻居的歪心思,而且这种混乱只会导致强者恒强,不断兼并的夷部才是大威胁。 就如投降的失胃,明明没什么功劳,赵遹却不得不给他授官,只因为他确实有威胁到官府的实力,失胃部现在就已经这么强大了,若是平乱后再发展,那还得了? 赵遹捻须沉思,片刻后,问道:“及世,你的意思是要将这些夷部遣归?” 徐泽狡黠笑道:“既然吃进嘴里了,怎可轻易吐出?赵帅何不趁此机会,以造夷丁名册为由,清查各部人口田产,完成初步编户,待下步大胜之后,再视情在这些‘诚心归附朝廷’夷部中推行‘改土归流’?” 赵遹与丁升卿对视一眼,笑道:“及世,本官还是小看了你,你之才,为一武夫,可惜了啊!” 相处久了,徐泽也慢慢摸清老赵的脾气,这种不要钱的场面话听听就算了,徐泽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接着讲:“末将愚见,先将这一万五千余夷丁登记造册,再择选三部,大部编为义从后即放归各部种田,待大战起时,依名册征召,义从不需战力强悍,只要能摇旗呐喊壮大声威即可” “另两部合计六千人,择选夷人青壮,全部打散再整编,集中训练一段时间后以战代训。待夷乱平定,留两千人,或分置各县,作为土丁镇守维稳;或移镇他州,与其地官兵换防。剩余的血战精锐,则带至边州,以待北伐。” 辽国大乱在即,天子有意北伐,是大宋官场高层公开的秘密,把这些悍不畏死的夷人精锐消耗在北伐战场上,确实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及世。” 赵遹欲言又止,想了片刻,还是没忍住,语气非常严肃地道:“为将者,若想名传千古,还是要多读些史书啊。” 赵遹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徐泽却听明白了。 只因有丁升卿在场,赵遹一些话不能讲明,徐泽这些对付夷人的计策环环相扣,阴毒无比,夷人只要进了这个套,就再无挣脱的可能,只能为大宋耗尽血肉。 站在朝廷的角度来说,当然是好计。 但站在徐泽个人的角度来看,却未必。 年仅二十一岁的武臣,能练兵会打仗,又会治民理财,还能想出这般阴狠的绝户计,太可怕了! 以国朝对武将的防范之深,徐泽如此锋芒毕露,绝难善终。 赵遹是真的欣赏徐泽这个敢打敢拼,又有智慧和担当的小辈,大宋武运不昌,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将星,可别就这么夭折了,所以才劝徐泽要多读史书——史书中这种天才武将却死于政争的故事比比皆是,在大宋做武将,还是要藏拙才行。 徐泽猜出赵遹的想法,却不甚在意。 毕竟,心怀天下的他,根本就没看上大宋这艘破船,更不可能为大宋殉葬,等着朝廷收拾自己,哪得有多蠢! 而且,此战之后,肯定是要进京献俘的,说不定就有人在赵佶面前拱火,建议把自己留在京营,先将毒计献上,谁还有敢建议把自己这等阴狠小人留在天子身侧? 至于以后,相信此战之后,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施展开拳脚了,还怕你收拾不成? 话虽如此,徐泽对赵遹的回护之情感激还是真实的,乃躬身行礼,道:“末将必不忘赵帅教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二十一章 去根 关于投诚夷丁处置问题的秘密会议达成共识后,三人立即分工落实。 赵遹负责调拨整编夷丁所需的钱粮,抽调官吏编造夷丁名册; 徐泽负责对夷丁进行挑选和分组,以及其后的整编和训练; 丁升卿,咳咳,负责监督,并实时向远在东京的天子报告工作进度。 徐泽将自己的“行军书办”蒋敬安插进编造夷丁名册的官吏队伍,美其名曰是跟随学习,实际也确实学到了不少工作经验,真正的任务却是抄录名册副本。 有了名册,徐泽对夷丁的挑选和编组就简单了很多。 虽然向赵遹和丁升卿献了毒计,但他并不想把这些优秀的兵员培养成随意消耗的炮灰,在夷丁的挑选上,就并非以身体强壮作为唯一标准。 一是孤儿优先,夷人村寨生活水平很低,能活下来的孤儿绝对有过人之处,而且孤身一人,更容易与原本的社会关系割裂。 二是社会底层优先,这些人一旦由“万恶的旧社会”进入“团结友爱的军营”,体会到做人的尊重和快乐,再与原本的生活对比,更容易对军队产生依赖心理。 三是为了稳住部族高层,适当招收了少数部族头领子弟,优先选用长子,这些人本是部落头领的继承人,长期服役自然失去了继承部族的权力,只要不傻,为了自己在军中的安全和前途,他们也会极力怂恿家人拥护朝廷改土归流的“好政策”。 夷丁整编成军后,自然不能再使用原本五花八门垃圾的武器,但也不可能照搬禁军标准,徐泽结合蜀地特点,建议暂时只装备白蜡杆短枪、木盾和短弓。 这种配置训练简单,结阵容易,可以有效对抗夷人叛军,却不能对正规禁军构成有力威胁,可以说,是为此战和夷丁身份量身定做。 对这种“有用”还能让人“放心”的装备方案,赵遹自是完全赞同,立即调集物资,不足十天就将武器装备全部配置到位。 在夷丁编制上,徐泽并不想离经叛道,他照搬了大宋禁军的营都两级制,共编十二营六十都。 都以下,只设置了什、伍两级,这相对于采用三人一小队,三小队合一中队,五中队合一大队,两大队合一都的禁军精细编制,实际上是组织结构上的退步。 没办法,对于缺少相应武器和训练,会识字和算术者比率都极低的夷人来说,难以执行的复杂编制,反而会影响战斗力。 不过,即便这种简单的编制,对付组织更为松散的夷人乱军来说也足够了。 夷丁全部打散后,蒋敬按照徐泽交代的原则,“随机”编成什、伍。 什长和伍长由本什、伍自行推举产生,徐泽只需要挑选营正和都头即可,就两条挑选原则。 一是会汉语者优先,能写汉字者必取。 且不说会写汉字的夷人,不管是家庭条件,还是个人悟性,都不是一般人可比,绝不会是废物。不会说汉字写汉语也不要紧,日后通过学习掌握了相应能力,每月还可以统一申请一次职务调整。 此举就是要树立接受汉化才能有前途的导向,为的是对夷丁去根变种,如此有用的“教化”手段自然得到了赵遹和丁升卿二人的极力支持,夷丁名册编造完毕后,赵遹又特意抽调了一批“教授”,供徐泽差遣。 二是公开选拔,能者必取。 夷丁对组建以后,最初的半旬时间,由登州营出人代理夷丁的都头,这对登州营各级官兵来说也是一次公开选拔,干得好,下步代理夷丁营正;干砸了,就只能回登州营,看着别人风生水起。 半旬过后,各代理都头对自己麾下的夷丁大致有数,根据徐泽的用人标准,各自提供了一份若干人的名单,他却不急于任命。 徐泽要进行公开比试。 夷丁们起初以为是角力之类的“比武”,到了比试这天,才知道比试内容就是前面半旬的队列训练,以及都头的指挥旗语。 只有烂命一条的人最是不惧生死,常年与虫蛇野兽为伍,生活条件恶劣的夷人天然的比生活更为舒适的汉人更凶悍,徐泽不需要再放大这种凶悍,如此选人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传递另一个导向——不一定要最强壮,但一定要最听话! 听话守纪,老实训练,叫干啥就干啥的人才会有出路。 对几个首领子弟还是给予了照顾——直接参与比试,若是通不过就不要怨别人,要么留下做什长,要么灰溜溜回家换人;其余人若觉得自己做得更好,也可以现场申请比试资格。 虽然这些都头的位置只是临时的,干不好还会再下去,但大部分部族底层夷丁争取到这个位置后,就暗自定下决心再也不要回到以前的部族生活了。 徐泽向赵遹提出的整训和作战方案,总时间约两个月。 前半个月,让夷丁熟悉金、鼓和旗语、手中武器,习惯编队,基本做到令行禁止。 再利用十天左右的时间,两营一组,轮流下乡“宣传官府抚民善政”,实际就是以短途拉练形式继续练兵,外加骚扰未归顺夷村的秋收——这项任务很重要,夷人的经济基础非常薄弱,缺少粮食,抵抗意志将大幅削弱。 期间若有战机,则以消灭叛军有生力量为主。 拉练结束,整编夷丁休整三天,同时征召完成秋收的夷人义从,再会合官兵,重新编队,而后兵分三路,由东向西一线展开,逐一拔除夷人村寨,彻底平息暴乱。 预计参与平乱的禁军、土丁、义兵、整编夷丁和夷人义从,全部加起来,将超过三万,持续时间约一个月,还有对被征服的夷人的必要救济,平乱所需的消耗将非常惊人。 战前就必须将粮秣、军械等物资筹集转运到位,赵遹自是无法安坐乐共城等待徐泽练兵完成,在整编夷丁编组基本完成,义从遣归各部后,他就和丁升卿带着大部官兵返回了泸州城。 大战将起,利州传来消息,迟迟未到的秦风路参与平乱兵马终于进入蜀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二十二章 败绩 泸南暴乱之初,赵遹曾多次请求朝廷派精兵剿贼。 先是基于百年内的几次平定山都掌暴乱,动用的兵力都在三到五万,以及蜀地兵卒屡败与贼人不堪再用的实际,请求朝廷遣秦凤、泾原、环庆路精兵二万人入蜀平乱。 天子不许,并质疑赵遹为了边功,故意挑起夷汉矛盾。 赵遹据理力争,坚持陈述泸南危急形势,上奏道:“泸南安静之日久,守具不饬,缘恢展新疆,以控扼城寨,视为近悰。” “一切毁废乐共、长宁城,皆深在夷腹,声援孤绝,贼得以窥。迨其背叛,惟以义军、土丁伏截隘口,彼素未知战,岂能拒捍?” 一句话,蜀地军队不可用,不派西军来,泸南之危难解。 彼时,童贯正统西军攻夏,号称三十万大军。 实际情况是,东路秦凤经略使刘仲武仅领兵“五万”,为偏师。 刘仲武率军出会州,至清水河筑城一座,并安排一千人屯守,然后全军返回会州,再无动作。 童贯亲自统率数万人马为中军,作为疑兵,到兰州后,也一直蹲着不动。 真正的主力是西路熙河经略使刘法率领的“步骑十五万”,出湟州,一战斩夏右厢军三千精锐。 此战之后,受到沉重打击的夏人迅速调整策略,龟缩坚城,依险而守,再不应战。 天子收到赵遹的调兵请求时,宋夏之间已数月未有战事,乃派快马征求统率西军的童贯意见——若是可以的话,先派几千人到泸州看看情况。 童贯正为找不到对夏战机,三十万大军只能干耗在边境而烦愁,且身为统帅,必须平衡朝堂和手下武将的关系。 乃行文湟州和会州,建议抽调西路三千、中路二千、东路一千,合计六千人马,先去平定蜀地动乱。 刘仲武很爽快应下了。 打了胜仗的刘法底气正足,根本没给童贯回信,还当着信使一阵猛喷。 说去年陕西诸路试行均籴法,儿郎们的饭碗都让人砸了,童太尉不去据理力争,今年蜀地几个野人闹点屁事,你却急吼吼的从前线抽人,这他娘的到底是西军的统帅,还是蜀军的统帅? 信使回来不敢照直说,但如何瞒得过人老成精的童太尉? 均籴法之事,他上奏了,还被蔡老怪搞得灰头土脸,不得不发动徐泽这张牌才扳回一局,只是这事没法跟刘法解释。 为了北伐大业成功,对刘法这个西军威望最高,也最能打的老将,除了迁就,还能怎样? 童贯不能说自己其实镇不住西军,只能回奏赵佶:对夏战事吃紧,蜀地小事无虑——硬着头皮将天子的调兵要求顶了回去。 天子不知兵,见知兵也从不跟自己不讲价钱的童道夫居然一兵不调,也有些懵,搞不懂蜀、陕两地的具体情况了。 乃诏赵遹:“华夷异俗,皆吾赤子,叛而不讨,何以示威!服而不舍,何以示怀!今招安抚定,各以著业,守奭既固,约束已信,乃复兴数万之师,夫驮百倍,邀功不毛之地,为国家生事於夷狄,杀戮生灵,骚动西土,非计之得也” 天子在此诏上骂得极狠,已经在怀疑赵遹要求调兵的动机了。 这要是换了司马光之类的“刚直”臣子,说不定就直接撂挑子——你怀疑我,爷不干了! 好在赵遹不是这种人,受了委屈,硬是一声不吭,还照样极力维持蜀地危局。 其后,赵遹打探到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记住了手握重兵不顾蜀地死活的小人童贯。 徐泽率登州营入蜀,振奋人心,整顿败卒,赵遹才能招抚各部,修整城防,挺过最危急的时刻。 然后,武宁寨一战,徐泽变戏法般的逼降数千夷人,又连下三囤,整编夷丁和义从,彻底打开了局面。 手中有兵,心中不慌的老赵又想起了当初童太监令人心寒的操作,君子报仇,也不能太晚。 徐泽提出夷丁整编方案后,赵遹就立即上奏,先重申泸南前期的危急形势,再详尽汇报近期局势变化,拿出平乱方案,保证年内即可平定夷乱,请天子放心。 赵遹在奏章中大肆吹捧徐泽“将两营降万人”的事迹,感谢天子择此良将,称一人可抵两万精锐,只差明说蜀地有徐泽在就行,西军要打大仗,童太尉这么忙,不用再麻烦他们了。 梓州路走马承受丁升卿当然也有专奏,他的奏章更详细,在赵遹讲的基础上,又着重提到了徐泽所献绝户计对夷人的变种去根,盛赞依此法可永致泸南太平,也没忘汇报徐泽“发明”的新式地图、沙盘的妙用等。 反正徐泽的优点和功劳尽力的吹,功劳越大,自己作为皇帝刚刚指定的军前承受,分润的就越多。 至于绝户计之类的毒计,会不会让徐泽在天子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不该自己考虑,也不能顾虑,自己的职责就决定了必须详细如实上报一切。 赵佶对比这段时间蜀地来的奏章和急报,心中对泸南形势也有了几分判断,眼看两千京东路禁军入蜀几月,夷乱便要平灭,而宋夏之战近一年,顿兵数十万,空耗钱粮无数,却数月无功,立时来了气。 天子遣专使至兰州,询问童太尉对夏之战需不需要增兵,若短期内战胜夏国确有困难,就不必勉强,稳住阵线慢慢。朕再命京东路编练二十万大军,直接从东路北伐。 童贯吓着了,很显然,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令官家很非常不满,“编练二十万大军”的纯粹是气话,但要是对夏国的攻势迟迟没有进展,天子另选伐辽统帅也不是没可能。 被天子逼急了的童太尉只得派信使去催熙河经略使刘法,“西路军已经修整了大半年,刘太尉是否可以再展虎威,攻略夏人城池?” 刘法一听就来火,指着信使鼻子就骂:“你他娘的还是不是关西人?现在正是秋高马肥,咱们不防着夏狗跑过来打草谷,还要送上门去给他们揍?童太尉不懂这些,你就不知道劝?” 信使苦着脸回了兰州,这回刘法是一句没骂童太尉,可童贯认清了形势,自嘲京师几年的安逸生活,竟然让自己忘了怎么对付这帮军头,活该! 被天子和刘法上下两头挤兑,逼到墙角的童太尉无奈之下,只得命与自己合作了十多年的老搭档——刘仲武合泾原、鄜延、环庆、秦凤四路正在休整的禁军,攻击夏国臧底河城。 刘仲武一如既往的不讲价钱,当即应下此任,仓促调兵出战,结果遭遇大败,死者十之四五,西军团灭三个将,全军万余人战死。 危急时刻,童太尉再度表现了自己的应有的担当——压下战败的事实,不报京师。 经过百年的持续战争,西军早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尽管内部纷争从未断过,但对外却是极为团结,影响西军整体利益的败绩,主帅想瞒,还真能瞒得住,只要钱给到,下面的将校肯定是没人会乱说。 没过两天,夏人挟大胜之威越境,大掠萧关而去。 “赶跑了”夏人,童贯才有精力危机公关,除了想办法填补损失的军队空额,抚恤战亡将士家属,以尽力消除此战不利影响外,两件事最为紧要。 第一件,是当初天子诏京东路四个指挥入蜀时,同时要求西军在合适的时机抽调两个指挥入蜀平乱,童贯觉得一共六个指挥,才两千余人,过于儿戏,顶多是稳住局势,平乱却是远远不够,便一直压着没派。 但现在徐泽已经在泸南打开了局面,眼看决战在即,再不派兵就说不过了。 不如此,如何向外界展示对夏攻略处于优势地位,甚至还有余地支持蜀地平乱? 第二件,自然是想办法收拾屡次甩脸色,以至于逼得自己冒险出击,才召此大败的罪魁祸首——军头刘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二十三章 军议 梓州城军营。 秦凤路入蜀平乱的两个指挥昨日到达后,就安置于此处。 入夜,保捷军凤州第一指挥指挥使张雷进了秦州广锐军第一指挥指挥使王育的屋内,见王育独自一人饮酒,张雷一把抓过酒壶,猛灌一口。 “嘶!泸州也就这酒喝还有劲!” 王育接过酒壶,也不擦壶嘴,对着就是一口。 “怎的?教授还有甚想法不成?” “教授”是张雷的外号,此人乃是西军中的另类。 别人都是自小舞枪弄棒,一门心思学杀敌本领,张雷却偏好读书,还取了个酸溜溜的表字“云之”,乡人讥他“不务正业”,以“教授”戏称,他也不恼。 后来家中遭遇变故,孑然一身的张雷毅然投军,乡人才知张“教授”杀起夏狗来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段。 十余年时间过去,张雷靠手中刀枪硬是博了个副指挥使的头衔,前些时日西军臧底河城大败,童太尉抽调各军人手补全损失的三个将,他也跟着水涨船高,转了正。 张雷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支油纸包裹的肥鸡,递给王育,叹气道:“来的晚了,吃冷屁!” “哈哈!” 王育咬下一块鸡肉,含混不清地道:“管他娘的冷屁热屁,赵相公今日不见我们,明日总归得见,阵上见真章的事,还得看俺们关西汉子!” 二人说的是今日入城之事,赵遹没时间召见他们就算了,其余官吏对他们也不甚热情,甚至一些百姓还对兵士们评头论足——没见过世面的蜀人! 王育心里明白,嘴上却不饶人,张雷肚子里装着事,酒也喝得不痛快,早早回屋睡了。 次日,又等了一日,并无人召见。 负责接洽的小吏倒是很客气,说赵相公担心秦凤兵马不习蜀地水土,让将士们先好好安歇,养足精神以待大战。 王育嗤之以鼻,才几步路,杀几个野人,休息个甚,晚上又喝了不少酒,张雷却无心思再陪他。 第三日,巳时三刻,终于等到州衙属吏通传——速至官厅军议。 二人进了州衙官厅,就见里面已经站了不少武官,似是等了有一会,正在交头接耳说些小话。 王育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最终停留在关胜和牛皋身上,无它,这两人身量雄伟,锐气外露,一看就是阵战厮杀的看不懂。 现在,换成直观立体的沙盘,很快就能找到了自己熟悉的地形。 王育刚才甩脸色,还以为徐泽受不了激,没料到别人根本就不搭理他,就似重拳打在棉花上好不难受,自知这年轻人不好惹,且在气势上已经输了,不敢再挑衅。 众人安静下来,徐泽道:“下面由我分配作战任务!” “此战,兵分三路,赵帅亲督我部由中路梅岭堡出,命关胜以别部由西路长宁军出,命王育由东路乐共城出,期悉会于晏州轮缚大囤。” “各部兵力分配如下,中路登州二营加整编夷丁加……,共计九千人;西路路齐州二营加……共计七千五百人,东路秦风二营加……共计一万一千人,另有三千人留做机动,由走马承受统领。” “各部兵马三日内到达预定位置集结,于九月十九日辰时统一发动攻击。” “诸位,有无意见?” 王育想问主帅为何不随实力最硬的西军行动,但分配兵力不管是质还是量上,都是东路最强,而且,要清除的目标也最少,没有主帅在,更便于发挥,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又把话咽了下去。 “没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二十四章 不屈 九月十九,泸南大地刀兵再起。 梅岭堡以南十余里的水芦毡囤,是夷人最靠近梅岭堡的据点。 这里原本是个大村寨,现在已经被改造成了土木结构的一个军事要塞,里面的妇孺早在一个月前就全部迁走,只留下千余青壮。 若是夷部之间的冲突打斗,这么多夷丁绝对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但与外面人山人海的官兵对比,就完全不够看了。 寨墙上,叛乱的夷丁们紧张地看着寨外越聚越多的官兵,不少人身子在颤抖,手里的兵器都有些握不稳。 留守水芦毡囤的首领斗冈发现了夷人的异状,爬上高处,背对官兵随时可能射来的冷箭,声嘶力竭地吼道:“汉人的大军就在那边,你们是不是在害怕?” “几十年前,我比你们还小,在梅岭堡,见过更多的汉人,也很怕,我阿爹放弃了抵抗,汉人控制寨子,就杀了我阿爹,还屠杀了所有的青壮!” “我们的祖先本来生活在泸北的肥沃土地上,千百年以来,一直被汉人驱赶和屠杀。” “百年前,我们丢掉了乐共城。” “几十年前,我们又丢掉了梅岭堡” “今天,我们再退,将会永远失去水芦毡。” “几十年后,我们的子孙就只能在婆然新囤,接着等待汉人的屠杀!” “汉人比我们强,还比我们人多,和汉人作对,永远都不可能赢,但我们不能退!也没有退路,就算是要死,也要用我们的血肉,让汉人知道,夷人不可欺辱!也要为我们的子孙换得活下去的权利!” “告诉我,你们还怕吗?” “不怕!” “不怕!” “不怕——” 远处,徐泽听着远处夷人们发自灵魂深处的不屈呐喊,顿觉自己成了反派,暗叹“去他娘的民族融合!” “大帅!还请明示此战方略!” 赵遹是此战统帅,而且亲临一线,徐泽位置摆得很正,多请示多汇报。 “徐统领,本帅只负责督战,战场临机决断由你来定!”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亲临战阵第一回的赵遹有自知之明,而且,他也确实想看看徐泽这个大宋“将星”的统军谋略。 “末将遵令!” 徐泽转身,立即进入统帅的角色。 “武松!” “属下在!” “喊木麻来见我!” “是!” 武松已经被徐泽外放,最初代理整编夷丁的都头,表现非常出色,他一个都带出了五个都头,徐泽又让他代理夷丁营正,也干得很好。 “老——统领!” 木麻兄弟三人,他是老大,当日被官军救治后,越想越觉得阿爹派他反冲锋的举动可疑,一气之下跑来当了夷丁。 他体格健壮,还会写汉字,在一众夷人都头中很醒目,早就受到了徐泽的关注。 “你去告诉对面,本将敬重你们夷人的血性,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坚守寨墙,我会安排夷丁攻寨,看看你们谁更有血性;要么出寨,和一个登州营对战,无论输赢,本将都可以作主,让他们留在水芦毡。” “是!” 所谓“留在水芦毡”,却不是徐泽能作主的,必得真正的统帅赵遹点头才行,不过,赵遹早就免疫了徐泽这套先斩后奏,只是笑而不语,算是默许了。 水芦毡的位置很好,大战后肯定是要建城寨的,不可能给夷人,但兵者诡道,为了胜利,这种级别的欺诈只是小儿科。 寨墙上,听了叛徒木麻送来的口信,老首领斗冈陷入两难。 从情感上讲,相比起汉人,夷人们更恨做了汉人走狗后,凶残屠杀族人的夷奸。 但从理智上讲,只要汉人一直强大,杀再多的夷奸都没用,若是死的都是夷人,那血岂不是白流了? 虽然怎么做都是必败之局,但若是出寨与汉人对战,连多消耗一点汉人的箭矢都不可能。 斗冈喊来自己的儿子斗柏,颓然道:“等我死了,你就带着族人投降吧。” “阿爹!” “孩子,夷人的血脉和精神还需要传承下去。” 木麻回报夷人答应了出城决战,徐泽点点头,让他归队。 “牛皋!” “属下在!” “一营做好战斗准备,不带弓弩箭矢,披甲!” “明白!” 徐泽此举不是为了虐杀夷人,他没这么变态。 一则,成全夷人们与汉人真刀真枪干一阵的念想,不仅要从肉体上消灭,更要从精神上摧毁他们。 二则,徐泽要用这个机会,检验登州营白刃战练兵效果。 大宋禁军在与辽、夏长期的战争中,结合自身国力强、军力弱、缺骑兵的特点,总结归纳的步兵编制,是以少量铁甲精锐刀枪手配大量弓弩手。 如步兵指挥排列方阵时,以枪刀手分处四面第一列,阵中全部为弓弩手。 这种阵型极度依赖“远程火力输出”,战斗消耗极大,国力相对较弱的辽夏根本玩不起,以后徐泽要私自扩军也玩不起。 满编的步兵指挥,在补给充足的情况下,可以凭借连绵不绝的箭雨硬撼几倍的敌军。 但对不满编的指挥来说,这种阵型的劣势就非常明显了,随着缺编率上升,火力输出不足,其战斗力就会成几何倍数衰减。 徐泽一开始就没考虑执行这种极度依赖装备和补给的编制,登州营一直是把将女直人作为假想敌,将白刃战作为主要训练内容。 白刃肉搏和拿着弓弩射杀敌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用弓弩射杀的人再多,也远不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更刺激人的神经。 凡是强军,必然不惧白刃战,即便是枪炮普及后也一样。 反之,一些表面很强大的军队,一旦被近身突脸就崩溃,也是因为这个道理。 三则,身后数千夷人对登州营的恐惧和服从,源于当日两山夹道中的滚木落石和弓弩齐射,怕的是徐泽诡计多端和官府的压力,对登州营真正的实力却是不甚了解。 有必要在第一场战斗中,给他们上上课,免得时间长了,有人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水芦毡囤内的夷人出来大半,有一千三百多人,是牛皋部的三倍多,见到官兵未携带弓弩后,斗冈也令夷人丢下了全无用处的小弩和短弓。 双方在寨前的空地上各自列好阵,相聚仅有百余步。 寨前的山坡上,数千官兵和整编夷丁瞪大了眼睛,盯着这场不该出现在春秋以后的“公平”阵战。 水芦毡囤寨前的空地有限,而夷人们本就没有什么阵型训练,人数又多,根本无法散开,最终,只能根据战场的地形,站成了不规则的多路纵队。 牛皋则摆出了楔形队形,铁甲刀枪手在外侧,其余皮甲长枪手在里,他则站在最前端的楔尖位置。 两边准备妥当。 徐泽命令:“擂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二十五章 统帅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仿佛压住了观战官兵和夷丁的呼吸,又仿佛牵引着他们的心跳,一些官兵不自觉握紧了手中刀枪,以至骨节发白。 不少夷丁艰难的吞咽着口水,期望缓解干涩的咽喉。 三声鼓后,牛皋部踏着鼓点起步,而后合着鼓点慢跑、提速、冲锋,远看宣毅军登州第一指挥,仿佛是一个整体在移动、在加速、在蓄力,充满了节奏和张力的美感。 但整营官兵始终一声不吭,又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散发着无尽恐怖气息的魔神,给对面的夷人以极强的压迫感。 不少夷人受不了这种恐怖又压抑的氛围,未走多远就就开始加速狂奔,边跑边放声狂叫,似是要以此驱散心中的压抑和恐惧。 跑出不到二十步,夷人的队形就散乱了。 一些人下意识的往中间挤,以便接阵时能给官兵最前面的那个黑甲巨汉来一下子,另一些人则因为体力不足,相对落了下来,眼看要撞到急于向前的人,后者为了避让,闪向旁边,又挤到其他的人…… 斗冈知道儿子肯定不甘心投降,特意安排斗柏在队伍的最后面压阵。 起跑后,斗柏就不管不顾的往前猛冲,只想赶到最前面,和阿爹并肩战斗,但前面的人实在太多,速度又不一,到处都在挤,根本就无法向前,斗柏只得斜向跑到队列右侧外面,再加速。 眼看就要冲到最前了,却因为只顾猛冲,没注意地面不平,被凸起的石头绊倒。 待摔得七荤八素的斗柏爬起,找对方向时,似乎听到一声巨响,又仿佛看到风化的大石迎击蓄满了力的重锤。 夷人的冲锋队形直接被官兵的铁甲锥子扎散,撞击的片刻时间里,几个身影就被铁塔般的牛皋挑飞撞倒。 而后,官兵冲势不减,一路凿入散乱的夷人阵型中,其后留下一地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号。 赵遹一度忘记了呼吸,感觉到自己的鲜血似乎要沸腾,心下感叹,难怪古人讲究出将入相,指挥战争,看千军万马厮杀也这般动人心魄。 山坡上,观战的官兵心灵剧颤。 这不是战斗, 是屠杀。 不! 不是屠杀! 屠杀不会如此快速高效! 冲锋的夷人, 更像是—— 决绝赴难的朝圣者, 前赴后继地撞向登州营的刀枪。 但,这只是错觉。 还未等到登州营凿穿敌人的纵队,不久前还在高喊着“不怕”的夷人就崩溃了。 对死亡的恐惧和敌我之间的巨大战力差异,战胜了对虚假信念的执着,一些幸存的夷人丢下武器,转身跑向出发的地方,以期逃离这死亡炼狱。 仅仅是一个冲锋,战斗便宣告结束。 牛皋带领部队撤离战场,回到山坡修整,只留下惊恐失魂的夷人和一地尸体。 战斗欲望到顶的斗柏也被一面倒的杀戮惊醒了,随族人抛掉了武器,却没有逃开,待他找到阿爹时,斗冈已经奄奄一息。 斗冈本来处在队列最前正中位置,接阵前被族人挤到一旁,躲过了牛皋的正面攻击,却被斩杀的族人尸体撞倒,随后又遭到踩踏,断掉的肋骨插进肺里,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斗冈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死死的拽住儿子的手。 “活——活着——的夷人——才是——” 是役,登州营阵斩夷人首级二百七十二,伤者倍之。 官兵仅伤五人,全是钝器砸伤,不是没有夷人想过砸这些铁疙瘩的脑壳,只是阵型上的巨大劣势,使得接阵后,本方到处都是人在挤,站都站不稳,只能砸到那里是那里。 徐泽再次请示赵遹后,命官兵进入水芦毡囤,摧毁了所有防御设施,并对夷人伤兵提供了救助。 斗柏没有听从阿爹的安排,他找到赵遹,屈膝跪求带阿爹的遗体回圣地轮缚大囤安葬。 赵遹与徐泽交流眼神后,同意了斗柏的请求,目送其人带着一百多族人和斗冈的尸体离开。 此举倒不是赵遹和徐泽良心发现,或者假仁假义,对战败的敌人给予虚假怜悯。 平乱既是军事仗,更是政治仗。 关键在一个“平”字,要摧毁夷人的斗争意志,确保以后若干年本地区的长久稳定,而不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最多的人。 也许二者可以统一,但更多的时候,一味的烧杀,只会埋下更大的隐患。 徐泽留下少量官兵镇守水芦毡囤,并兑现了战前的诺言,仅仅收缴了夷人的武器和部分储粮,便让剩余夷人继续留在废弃的水芦毡囤生活。 随即,徐泽率部向南推进。 大概是看到了斗柏等人凄惨模样,一路各村寨的夷人放弃了抵抗,官兵推进顺利,时间主要耽误在收缴夷人的武器、部分储粮和拔除防御设施上。 唯一的一场战斗发生在叫做石筍的山间隘口,夷人据险而守,时迁主动请战,趁着官兵在正面攻击吸引注意力,带解珍解宝兄弟从旁边山上搥绳而下,四处放火,守隘夷人大乱,官军趁机攻城,一举拿下石筍。 是日,西路军也旗开得胜,关胜率军夺取五里隘口,获三十八级。 次日,徐泽请示赵遹后,停下稳定控制区域,消除投降夷人的敌对情绪。 同时派遣梁义和归自己统领的思州巡检田祐恭等人,率四百登州兵、一千官兵、两千整编夷丁和二千义从,出击另一个夷人的重要据点——婆然新囤。 待梁义、田祐恭小心翼翼的赶到婆然新囤后,才发现夷人已经放弃了这里,因为走的太匆忙,连带不走的粮食都没来得急烧毁。 为防止夷人回窜,梁义、田祐恭商议后,尽收其囤蓄积器械,焚荡庐舍千馀间而返。 第三日,又遣武松统整编保丁四营二千人,攻击然落囤。 武松从俘虏嘴中得知,镇守然落囤寨的是夷人大首领卜漏的长子得皆,此人异常悍勇,且脾气暴躁,有“猛虎”之称。 武松乃暗藏大部分兵马于寨外,仅率一营搦战,得皆果然中计,率队应战。 交手中,武松一刀快似一刀,一刀重比一刀,得皆仅接了一刀,就心生惧意,勉强接了第二刀,手中武器脱手而出,逃脱不及,被武松一刀砍做两截。 慑于武松神威和跟着杀出来的大队官军,然落囤夷人仅仅伤亡十七人,就选择了投降。 此后,徐泽对比东、西两路军的进展,请示赵遹后,决定稍稍放慢进军速度。 泸州平乱眼看进入尾声,徐泽也在总结这段时日的收获。 最大的收获,无疑是跟着赵遹这个干吏能臣,学了不少路、州一级的行政管理经验,这些是花钱也买不到的金知识,对其日后的发展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 其次是统帅能力。 不仅仅是统兵打仗的能力,更关键的是统帅思维。 如安排田祐恭等人率队出击,既有不吝分润功劳给非嫡系部下的胸怀,也有徐泽对战后发展的考虑。 这一战自己已经足够亮眼了,便是再锦上添花,也绝无可能以二十一岁的年龄获得一州兵马大权,甚至还可能因为功劳太大,遭皇帝忌惮而被雪藏。 时刻把自己——朝廷——天子——登州——辽国联系到一起考虑,处理每一件事情都考虑其对全局的影响。 至此刻,徐泽真正找到了“统帅”的角色定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二十六章 夺帅 九月二十二,东路军王育、张雷进兵桃子坎,焚荡贼巢,又攻上、下落潭和梅枝弄村囤,皆焚之。 九月二十三,西路军传来消息,关胜率军猛攻两日要塞梅岭囤不破,乃遣郝思文、刘庆取茅平、梅禄、轮落、穀轮心、大水、梅当等囤,其中茅平、大水、梅当之敌望风而逃。 东路军王育、张雷分兵轻取猫坝、柏岭、乌堀、三洼、落穀等六村,皆焚之。 九月二十四,西路关胜部郝思文、刘庆攻落祐等九村囤,夺隘破夷千余众。 东路王育、张雷分兵,王育搜到四五处空村,皆焚之;张雷破梅轮寨,斩首二百余级。 九月二十五,关胜部苦战五日,终于攻破梅岭囤,斩首三百余级,持续紧张的战斗之后,官军失控,尽取囤中财货而分之,又杀手无寸铁的夷人二十余。 九月二十六,关胜攻荡轮穀囤,受阻,旬日方克。 这段时间,中路军也历大小十三战,取二十余夷人村囤,获首一千八百余级。 …… “他娘的,还真是来得晚,吃冷屁!” 东路,再次合兵。王育见面就抱怨道:“西路军打仗最多,中路军功劳最多,爷爷们的东路军,他娘的,烧房子最多!” 三路平乱大军中,实力最强的东路军兵出乐共城后,竟然一直找不到攻击目标。 散落在晏州六县大山深涧里的众夷部,因为没有发达的道路交通网,很多部族相互之间还处于封闭隔离的状态。 平乱的难点在于无法做到一线平推,必须分兵找寻夷人的村落,然后视交通和战略地位,予以控制或摧毁。 虽然不是每个村落都有军事价值,很多偏僻山沟的小村落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漏掉一两个重要节点的村落也足以致命。 人力不够的话,就无法做到这点,这也是当初赵遹坚持三万人以上方可平叛的依据之一。 至于战斗,倒在其次。 大军压境,除了少数头铁的夷部妄图依险而守外,大部分看到数以千计的官兵,都只能选择投降或溃逃。 东路的王育、张雷部就面临了这样的问题,在其进军路线上,最大也最难打的三个囤,就是上、下落样村和思峨洞,可这些夷部早已被徐泽拿下。 剩余的夷人村寨要么整体转移,要么就剩些老弱,见着官军就磕头,就是想杀良冒功,都找不到合适的脑袋! 从秦凤路千里迢迢赶到泸州,结果诸事不顺,气得王育一路不停地烧房子,所过之处,皆成一片白地。 见张雷不接话,王育想到他刚打了一仗,应该能得到一些消息,问道:“教授,你找到夷人村落转移的原因没?” “找到了。” 张雷笑道:“只是怕你不愿意听。” 王育瞪着眼,问道:“徐泽?” 张雷点头不语。 “究竟什么情况” “我们来泸州之前,徐泽一直在乐共城练兵。” 王育更加疑惑,道:“这事俺知道,练个甚么兵!明明是就是一群命令都听不懂的夷丁,浪费时间练他们有卵球用!” “思峨洞还记得吧?” “嗯” 张雷问道:“老王,让你统帅几千个没训练过的夷人,多长时间能攻下这个寨子?” 王育难以置信,反问道:“徐泽当初用夷人攻下的思峨洞?” 张雷笑而不答。 王育被张雷这副智珠在握的神态搞得心烦,骂道:“有屁快放!这跟东路的夷人跑了有什么关系?” 张雷一脸憧憬地道:“徐泽当日仅以两营登州兵马,驱使数千心怀鬼胎的夷人,一天之内连下三囤,次日又降服五十余夷村,其后就一直在乐共城练兵。然后,然后,东路的夷人就被他吓跑了。” “吓跑了?哈哈哈!” 王育仿佛听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骂道:“这姓徐的,究竟是他娘的什么神仙!” 骂完,狠狠地踢向脚前的小石头,没想到这个看着松动的石头竟是生了根的,东路军统领王育意外负伤了! 九月二十九日,赵遹静极思动,以东路军战果极少,且专肆破坏,不利于战后重建为由,前往东路督战,见王育右脚肿坏,不堪行走,乃亲掌东路兵权,遣人送王育回泸州请名医医治。 当日下午,赵遹便率东路军兵临晏州城下。 乱军据城而守,拒不投降。 赵遹亲冒矢石,到城下督战,官兵士气大振,攻击如潮,张雷披双层甲,衔三尺刀,率先登城,连斩十余乱军,一举拿下晏州城。 收到信使来报,徐泽心想老赵你想过统军的瘾就直接说嘛,何必跑到东路军去? 当初安排东路军任务时,徐泽就是考虑到西军远来,特意把任务最轻的东路给他们,没想到这王育、张雷二人为点芝麻小的功劳,成天钻山窝,找没几个夷人的村落有鸟用? 还不如老赵一个文官,执掌兵权后,当天拿下晏州城,明日就直接怼轮缚大囤,多霸气! 东路军要是早这么积极,自己也不用在中路一直磨洋工了。 晏州城。 张雷正在向赵遹详细汇报这段时日的平乱情况。 “大帅!轮缚大囤可围,不可攻。” 赵遹喝着茶,并未惊讶,随意问道:“为何?” “前些时日,王统领和末将见东路夷人极少,曾想过直接突袭轮缚大囤,侦察后,才发现其地异常险要,易守难攻,不得已才又退回来,继续寻找夷村。” 赵遹放下茶盏,道:“接着讲。” 张雷从怀中掏出一张简易图铺开,是当日侦察的轮缚大囤布防草图。 “轮缚大囤建在高数百仞的大山里,晏州六县逃亡的夷部叛军全部聚集于此,人数众多,乱军的营寨以巨石为垒,外设木栅,可以通行的道路上挖了不少内置尖木的陷坑,陷坑之间还设有路障,守备极为充足。” “不拿下营寨,就无法通行,可若官军不能入内,就无法拿下营寨。” “末将用强弩仰射贼军,因寨墙太高,威力大减,而贼军居高临下,投以大石,甲盾不可挡,且叛军善用小弩毒矢,极难防范。” 赵遹思考片刻,道:“明日兵围轮缚大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二十七章 妙计 九月三十,赵遹率军至轮缚大囤。 官军立即分兵攻囤,乱军拒斗甚力,部将梁福被飞石砸死,伤者百余。 夜已深,大帐内,赵遹仍枯坐帐下,皱眉苦思破局之法。 轮缚大囤上乱军虽多,但只是乌合之众,难当官兵正面一击,凭险而守有余,反击突围则不足。 按说,山里出产有限,乱军人数又多,只要守住几个出口要道,防止乱军走脱就行。 缺乏补给的乱军很快就会消耗完给养,届时自然会老老实实下山。 但他不是徐泽,不可能优哉游哉,作为平乱统帅,赵遹的压力要大得多。 赵遹之所以来东路夺统兵之权,又催促大军连番攻城拔寨,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两日前,天子御笔送至前线:“览所奏,诸路兵马节次已到军前,尚云受甲,择日进发,未见进讨。兵家所贵神速,今兵留两月,坐耗刍粮,逗留犹豫,不切进兵,非便!” “所虑粮道窘乏,夷贼觇窥益肆猖獗,非计之得。限指挥到,还具已未出师并稽滞因依及夷人动息实状胜负次第,火急逐一条件,入急递奏。” 泸州远离东京,也不知天子是真没有收到泸州连战连捷的奏报,还是故意拿话语激赵遹要更积极更主动。 若是后者,近期内必得有大动作回报皇帝才行。 若是前者,那也是官家怀疑自己逗留不前,才有此御笔斥责。 哪怕蜀地平乱相对于对夏攻略要积极无数倍,他这个主帅也逃不了天子的严厉斥责。 所谓“兵留两月”,并不是皇帝记性不好,不记得泸州在西军兵马后到达后就立即出兵的事实。 这中间还有个典故,神宗时,泸州纳溪寨作乱,官府许以厚利,邀乞第部出兵,平乱后,却背盟毁誓,拒绝兑现承诺。 乞第部求赏无望,决定自取,泸州再乱,且规模更大,泸州官府无力镇压,只能上奏朝廷出兵。 神宗命泾原路总管韩存宝选西军精锐平叛,又调湖北路钤辖彭孙一同出兵。 两位兵马统帅意见不合,神宗弃彭孙而专用韩存宝,结果韩总管基于乞第部作乱有因,朝廷大兵在侧,肯定会主动投降的考虑,兵留两月,并未进剿,坐致夷乱扩大,被神宗论以死刑。 莫说泸南夷乱平定进展极快,就算是真拖延了,赵遹是文官,身份远非韩存宝这个番人出身的武将可比,根本就不担心天子真因为此事杀了自己,但官家以此故事相激,急迫心理可想而知。 战场微操乃是赵家天子的祖传绝学,遇有大战,皇帝不插一手便觉得心里不踏实,赵遹的待遇还算好的,至少没给他发阵图,指望远在东京的皇帝放心不插手是不可能的。 立即如实上奏大军进剿势如破竹的事实是必须的,轮缚大囤要尽快攻破也是必须的,真要是再拖上个把月,不知道天子还会送来什么更难听的话。 次日,徐泽率军赶到轮缚大囤,中、东路军会合,兵势更振,却依然拿山上的敌人没办法。 “大帅,注意身体啊!” 见到赵遹,徐泽便注意到其人浓重的黑眼圈和大眼袋。 “哎,顿兵坚寨,让老夫如何能安心寝食!” 二人关系已经很近了,在徐泽面前,赵遹也不用掩饰自己的情绪。 原来是为了这事? 这才困住敌人一天,有什么好急的。 西路军关胜到今天还未攻下荡轮穀囤,也没见他上火啊。 攻城拔寨,轻易可下的,那是需要很多主客观条件的,围城之战,耗时月余都是小儿科,几个月,甚至年余时间都有可能。 徐泽宽慰道:“大帅大可不必为此事烦恼!” 赵遹见徐泽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就来气。 “本官可是清楚地记得,乐共城编练夷丁之前,你说出兵后,一个月左右即可平定动乱。徐统领,现在旬日已过,本官还在等你的破寨妙计啊!” 老赵你这上火很厉害啊,怎么逮谁就找事! 兵凶战危,真不能随便拍胸脯,徐泽实话实说:“末将也无妙计!” 见赵遹盯着自己,补充道:“但破此寨也不难。” 赵遹顿时来了兴致,问道:“计将安出?” “攻城拔寨便入强行入室,门进不了,就进窗,实在不行,掀掉屋顶,推倒墙,也一样,何必纠结于如何破门?” “哈哈哈,有道理!” 赵遹心情大好,这轮缚囤所在的这片大山方圆数十里,乱军虽有数万,但处处设防显然是不可能的,总会有破绽之处,只要找到了,就不怕破不了这寨子。 “好,此事便交于你,速办!” “得令!” 徐泽没有急着离开,补充道:“末将还有一个建议。” “快说!” “中、东两路和机动兵马,共计两万多人,不可于此处空耗钱粮。末将建议分而布之,当乱军出山所有要道,再分若干小部,每日数次大张旗鼓佯攻贼寨,既消耗贼人防守器械,又可疲敌其精神,他日寻得时机主攻,亦能少很多阻力。” 赵遹是真的心情大畅,夸道:“好啊,本官就知道及世必能为我解忧!” 徐泽回到营中,立即找来斥候营代理营正时迁,安排探查轮缚大囤周边破绽之事。 入蜀以后,斥候队屡建奇功,徐泽早就有将其扩编的为营的打算。 练兵和统军这段时日,他利用职务之便,让时迁、解珍、解宝等人深入蜀地土丁和整编夷丁中,寻得善于登山涉水、伪装潜伏和设陷埋卡登手段的好手近两百人,全部充入扩编后的斥候营。 赵遹第一次招抚夷人时,徐泽排出斥候队,主要是对官府控制的各城周边大半日距离地域进行侦察,时间有限,为防止惊动夷人,太深入的地方也不能去,是以没有轮缚大囤的详细信息。 时迁受领任务后,没有急于行动,他先安排斥候营中知道轮缚囤情况的夷丁各自绘制地图,相互对照后,再集中人力重点寻找。 排除了三处可通行却有夷人守护的地段,斥候营就寻到了徐泽需要的目标,时间不到两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二十八章 英雄 “赵帅,就是这处山崖。” 找到可以突破的地段后,徐泽陪着换上普通士卒服饰的赵遹来到现地勘察。 只见此处山崖比旁边的山体还要高出不少,并非光秃秃的一块石壁,下面缓坡处有林木,崖壁上亦有崩石和藤葛,但太陡了,因为陡绝异常,正常人无法攀缘,乱军并没有安排人手在这里守护。 “此崖如此陡峭高绝,真可以攀缘?” 赵遹并非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身体健壮,年轻时也是爬山涉水如履平地的,有些不敢置信。 徐泽朝远处树林中的时迁摆了摆手,时迁立即发出野鸡鸣叫声,片刻后,位于山崖中段的解珍传来回应之声。 赵遹定睛看去,真有一人藏于崖壁的小树上,因位置甚远,兼此人以树枝藤条缠身,刚才竟没有发现。 显然,此处真有人可以攀登! 赵遹立即衡量从此处上去的作战的可能性,问道:“及世,你部之中,能攀上此处绝壁的能有几人?” “惭愧,末将麾下仅有两兄弟有此手段。” 徐泽撒了谎,绝壁攀援一般人的确做不到,但斥候营中藏龙卧虎,都不是一般人,解珍、解宝两兄弟手段高超,是其中的佼佼者,其余人稍逊,但也各有手段,可完成此项任务的,数以十计。 他是担心赵遹动了心思,挖他斥候营的人,进了徐某人的碗里,还能让他跑到别人的锅里? “大帅勿虑,此事先登者最难,一旦有人登顶,垂下绳索,后继者难度便直线下降,一晚上攀登千百人不在话下。” 赵遹听徐泽在“千百人”三字上下了重音,知道他的想法,笑道:“好!此事既是你的主意,便由登州兵马来做。” “得令!” 赵遹问道:“什么时候可以攻击?” 徐泽早有准备,脱口答道:“初八夜。” 赵遹有些迷惑,问道:“为何是这一天?” “原因有四,一则,彼时为上弦月,近处可以视物,远处却难辨人影,我部攀援难度将大幅度降低,又不担心远处的贼人寻夜警哨发现。” “二则,这段时日,正好足够官军用各种手段反复骚扰乱军,使其处于疲敝至极之状态,以减少最后攻击的难度。” “三则,夜间攀缘危险极大,为减少无谓的伤亡,末将亦需选一处类似绝壁,在白日里反复操练部属,使众人务必精于此道。” “四则,末将还需寻一批帮手,再增此计几分成功几率!” 赵遹来了兴趣,问道:“什么帮手?” “请许末将卖个关子,几日后,即可让大帅见到。” “哈哈!” 也就徐泽这个武将敢在自己面前埋关子,赵遹很享受这种感觉,摇头笑道:“好,我许了!” 徐泽打蛇随棍上,道:“末将还有一个请求。” “讲!” “末将寻此帮手,需在本地土丁和夷人中招募一些人手,请大帅许末将此项权力。” “可!” 赵遹心情正好,有求必应。 其实,斥候营中就有现成的人才,但眼见大战即将结束,徐泽正打算在各军中挖人,不趁这机会补全手续,拿着尚方宝剑公开招募人手,还等到战后,因为挖人的事与各军扯皮不成? 次日开始,登州营的攀岩训练就如火如荼的展开,不得不承认,任何一项运动都讲究天赋,雄健如熊的牛皋,攀岩却是身轻如燕,而同等体格,力量也差不多的武松却是不擅此道。 徐泽干脆留下八十多个不擅攀岩的官兵和六个整编夷丁营,交由武松统带,并建议赵遹在攻寨时围三缺一,兵力多重配置,让武松留在外围。 几日后,西路军也终于攻破荡轮穀囤,有了上次破梅岭囤攻后官兵屠城取财,自己被赵遹训诫的教训,关胜提前做了布置,倒是没有再出意外。 三路大军会师于轮缚大囤,兵力更加充足,日夜骚扰不停。 人一多就有对比,便是佯攻扰敌,也能让一帮渴望战功换钱的军官绞尽脑汁,什么骂阵、擂鼓、烟熏、放冷箭、半夜驱赶喂了毒的山羊携带鞭炮闯关等等,无所不用其极,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轮缚大囤哆岗部大营。 徐泽在水芦毡囤放走的斗柏正等在大营外,这是他这段时日里,第三次见卜漏了。 时间仿佛在他的身上加速了十余倍,半个多月的时间过去,这个曾经热血的夷人青年彻底颓废下来,毫无神色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迷茫。 二十天前,他满怀仇恨,带着阿爹的遗体和一百多败兵来到轮缚大囤安顿后,求见卜漏,提出带一部分敢战的夷人,潜回去破坏水源,骚扰官兵的粮道,在汉人的后方村寨杀人放火等疯狂建议。 卜漏否决了他的建议,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讲:“孩子,我的儿子没邱也死在了汉人的手里,但得皆不还是留在了然落囤?不要被仇恨冲昏头脑,我们夷人闹事不是为了私利和报仇,而是为了求得生存,你这样做,只会把夷人往死路上逼。” 处于疯狂中的斗柏根本就不信卜漏的鬼话。 不是为了私利? 不是为了私利, 你当初为什么要不计代价攻陷梅岭堡, 难道不是为了那些夺人心魂的金银酒具, 还有天上仙女般的赵姬? 谁不知道,你回来后,三天都没出过屋子! 斗柏虽然没将这些话说出口,但卜漏仍然从他的眼神和嘴角细微动作看到了嘲弄,心虚之下,好久都不愿再见斗柏。 第二次,是官兵第一次围山攻寨,斗柏不顾官军射来的如雨箭矢,拼着受伤,也要抛出石头,砸死了一个督战的武将。 为这事,卜漏见了他,表扬他的勇悍,号召族人向他学习,说了好大一堆场面话。 那时官兵已经兵临城下,封锁了几个重要出口,所有族人都不敢再下山,斗柏也早绝了再出去搞破坏的心思,和卜漏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随后的日子,究竟是过八天,还是十天?他已经不知道了。 开始是晚上睡不好,然后是白天也别想睡,官兵不停地闹,还不能不防,官兵人太多,睡得好,吃得饱,精力充沛,兵甲精良,夷人若是不防备,佯攻就会变成真攻。 以至于一些人养成了官军闹后就能马上睡着的习惯,但随后官兵似乎也发现了这一规律,佯攻一波连着一波…… 山上的生活条件其实很差,有限的几处山泉根本无法满足数万夷人的生活用水。 粮食有限,青菜和肉食缺乏,吃不好,又睡不好,已经有很多人相继生病。 斗柏也整日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他频频生出幻觉,眼前反复出现阿爹死前的场景。 那魔神般的官军列队冲锋,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恐惧,那些打死也不愿随自己来轮缚大囤的崩溃族人,这些本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全都回到他的脑子里,反复冲刷他引以为傲的仇恨。 他看到了阿爹又活了过来。 一会骂他虚伪,说你本来就是个懦夫,非要装什么英雄? 一会又拉着他的手,恳求他一定要活下去! 这种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让他频临崩溃,开始怀疑一切,怀疑阿爹对他说过的话,怀疑自己曾经的勇敢,怀疑族人们真的能坚持下去,怀疑夷人究竟有没有未来…… “斗柏,斗柏,斗柏!” “啊!我没有——” 斗柏被卜漏的护卫摇醒,好半天才恢复一些神志。 大帐内,一片狼藉。 卜漏似是宿醉刚醒,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臭味,桌上的金银酒器歪倒一片,上面还有不少呕吐物,这些卜漏往日里最珍视的东西,就这样随意的堆放在桌上。 “你找我?” 看到卜漏,斗柏已经清醒了不少,恳求道:“大头领,投降吧!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哈哈哈,投降,还能投降吗?你去问问各部的头领,谁愿意投降?” 卜漏抓起金酒杯,将上面的污秽物小心拂去,饮下所剩不多的一点酒。 “你要不要来一点?” 见斗柏摇头,卜漏惋惜道:“就剩半坛了,官兵天天闹,也就喝酒后能稍微睡安稳点。” 斗柏意识到自己不该来这里,夷人的骄傲——坚毅豪迈的卜漏都颓废成这鬼样子,早知如此,自己还不如死在水芦毡囤寨前的官兵枪下。 至少,那时的自己,满脑子都是夷人的光辉历史和不屈精神,可以死得像个英雄。 斗柏掀开帘子,不辞而别。 “哈哈哈,夷人的英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二十九章 浴火 十月初八,夜,月如半镜初升。 西北风略起,天气微凉,正宜安睡。 轮缚大囤营内,寂静如渊。 大营西北侧,无名山崖下。 徐泽率千余名官兵已经等候于此,所有参战的人员除了随身短兵外,背上皆绑缚着一个布袋,不同的是,部分斥候营官兵身上的布袋里面似乎装着活物,兀自动个不停。 崖巅上抛下数十根绳索,按照提前划分的攀岩序列,牛皋带着第一批人先上。 三批人上去后,后面的人将打包好的甲胄、重兵器绑上绳索,由恢复大半体力的第一批人提上去,一切都有条不紊,不疾不徐。 丑时将尽,登州两营加再次扩编后的斥候营参战,共计一千二百七十三名官兵,已经全部攀上崖顶。 众人稍作休息,吃了一点干粮,回复体力,借着微弱的月光,披甲,而后出发,摸到乱军大营约两百步时,山下官兵的佯攻又开始了。 远处似乎能听到闹腾声,靠近登州营官兵这一侧的营地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看来乱军这段时间确实疲惫已极,并且已经锻炼出大吵大闹中亦能睡得安稳的能力。 清凉的夜,寂静的半面营地,给人顺势摸过去,就可在不声不响中杀光所有夷人的错觉。 官兵佯攻结束约莫一刻钟后,徐泽小声命令道:“准备物资——” 众人摘下身上的布袋,大部分人布袋里装的是油罐、火炬和涂满膏油的绳索等物,另有百十个取出的活物,则是蜀地山中常见的猕猴——正是徐泽这段时间特意“请来”的“帮手”。 乱军大营并不是正规的军事营地,大略依山势走向和部族组成,分成了若干区域,众结合部均无人警戒,营地内地面都未做平整,杂草丛生,仅仅清除了一些重要结合部的杂草,以作防火。 混乱的布局,偏向的警戒,给斥候悄无声息摸入营内提供了可能。 斥候们将油绳的一部分缠在猕猴身上,另一部分则拖在地上,而后散开,摸进重新归于死寂的乱军大营深处。 不多时,斥候们点燃了猕猴屁股后面拖着的油绳,这些具备初级智慧的可怜生物被放掉后,试图自己解开身上的绳索,慌乱中却被火绳燎到尾巴,而后凄厉尖叫着冲向乱军的营帐,试图从中找到能剪断身后火绳的物品。 极短的时间内,斥候营放出的猕猴就引燃了大量的营帐。 营地外侧,徐泽看到第一座营帐被点燃后,果断下令:“举火!” 山下,早已整装待发的官兵,看到乱军大营内火光四起后,也在关胜、郝思文、张雷、田祐恭、刘庆等将领率领下,向轮缚大囤发动猛烈攻击。 官兵连日不休的骚扰,严重摧残了夷人们的身心,以至于不少人被大火烧身才痛醒,但为时已晚,整个营帐早就着火,只能在挣扎中被大火活活烧死。 侥幸躲过第一劫的夷人昏昏沉沉地跑出营帐时,入眼的除了燃烧的营帐、挣扎的火人、见人就杀的官兵外,还有“拖着烈焰的小鬼”不断将火苗带到更多的营寨,种种恐怖诡异的场景,让很多精神极度衰弱的夷人直接陷入癫狂状态。 庆幸的是,山上的营地并不规则,数万夷人的营地也足够大,不可能靠火猴点燃全部的营帐。 只是,原本利于防守的逼仄陡峭山势,此时就成了吃人的陷阱,不少人在躲避“拖着烈焰的小鬼”时,不慎跌下山崖。 连日的疲劳和突发的大火摧毁了夷人的防守意志,在官兵的猛攻下,得不到有效增援的各个关卡迅速被攻破。 卜漏的反应不算慢,但待他身披重甲,聚集各部头领和精锐夷丁冲到东面最大的关卡时,正赶上关胜率军突入,卜漏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还未等徐泽率人突入大营中央,就已经有两部官兵冲上了山。 出于防御和安全的需要,卜漏将各部头领和精锐夷丁都集中在靠近自己大帐的外侧区域,登州营发起突袭的内侧区域,以老弱妇孺居多。 不欲多造无端杀伤,徐泽下令吹号集结。 斗柏白天见到卜漏后,卸下了自己的心理包袱,晚上睡得特别沉,待到被胡乱奔跑的族人踩醒时,营地内已是一片混乱。 他醒来的比较晚,没有看到“拖着烈焰的小鬼”,看到了也不会太害怕,因为他早就见过更可怕的东西。 “不要乱跑!” 斗柏抓住一个没头苍蝇般乱窜的夷丁,连抽了几耳光,那人才清醒过来。 “想活命,就老实跟着我!” 接连收拢了几十个惊慌失措的夷人,斗柏都吩咐他们抛掉手中所有物品——包括武器和财货,然后将他们带到营地边缘,一侧为崖壁的凸起大石上坐下,等待战斗结束后再向官兵投降。 斗柏选择的这个位置很好,能看到大半个营地,他就像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冷静地看着下面正在发生和即将发生的杀戮和死亡。 卜漏和一帮夷人头领在营地内左冲右突,实际上根本没有和官兵接战的意思,他们似乎以此举吸引和收拢各自为战的夷丁。 最初攻上山来的官兵,因为人数有限,不敢与卜漏大大队人马接战,而是迅速结成小阵,再会合成大阵,谨慎地缓慢推进,逐步挤压夷人的控制区域。 卜漏在运动中找到了一处官兵的薄弱部位,果断发起猛攻,在战线上撕开一个口子后,头也不回地冲入夜色中。 至此时,那支给斗柏带来无尽梦魇的恐怖军队才悄然进入他的视线,他们依然披着甲,阵着列,踏着火光,驱赶惊慌的族人向营地中央逃窜。 卜漏带走头脑最清醒的那部分夷丁后,营地内拿起武器决然寻找官兵拼命只剩下少数,惊慌乱窜的才是大多数,最先冷静下来的反而是一些妇人,他们搂着惊恐的孩子,逐渐的聚拢在一起坐下,等待未知的命运裁决。 少数夷人终于看清形势,放弃了抵抗,本能的靠近妇孺群,以寻求人多带来的虚假安全,但更多的人仍在无谓的挣扎和乱窜。 随着包围圈越收越紧,倒在官兵刀枪下的夷丁也越来越多,官兵每杀死一个夷丁,就会停下来割掉他们的脑袋,进攻的节奏并不快。 一队官兵经过斗柏所在的大石旁,看到了上面手无寸铁的夷人,有兵士端起弩弓,被同伴制止——这块山石朝外侧倾斜,死掉的夷人会顺势滚下山崖,不值得为这些已经放弃抵抗,还割不到首级的夷人浪费时间和箭矢。 官兵转身离开,劫后余生的夷人才敢呜咽出声。 异变突生,火把光耀下,一个妇人从官兵背后挂着的首级中,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尖叫着跳下大石,冲向那名兵卒。 “噗——” 带队的押官反应过来时,那个妇人已经死在紧张的士卒枪尖下,押官看到死的是一个没法割首级的老妇人,随口骂了一句。 又看向大石,斗柏已经带着夷人们跪伏在地,押官转过身,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战斗进入尾声。 已经获得首级的官兵开始寻找夷人遗落的财物,没有取得首级的官兵,则向已经放弃抵抗的夷人投去不善的眼光。 夷人们读懂了官兵的眼神,一片哭泣哀求声中,几名夷人站起,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决然的冲进身后的大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三十章 忘年 轮缚大囤之战,官军内外相应,即斩关环城而登,破敌军大营。 贼狼狈遁走,与赴火者相半。 卜漏闻官军已入,擐重甲,从诸酋突围遁。 赵遹命张雷以步骑精甲五千追至山后轮多囤,闻武松已擒卜漏及以下诸首领一十八人。 遹自挥军入贼境,至破晏州,几斩首七千余级,自破晏州至获卜漏,又斩首一万余级,筑以为京观。 而贼之赴火者,莫计其数。 凡胁从者就俘与归。 凡妇女老幼一万馀人,悉纵而驱之山岩阻居。 凡抵命抗拒王师,战败而降者,皆取其强壮,刺“政和畏降”四字于面,各遣归囤。 凡所平州二、县八与攻破六十五村二十囤,以其地之基州头、梅洞、水芦毡、石筍,建置寨堡。 此战拓地环二千余里,皆衍沃宜种植,画其疆亩,募并边之人耕之,使习战守,如西北弓箭社之制,号曰“胜兵”。 自出师迄还,叆不足月,朆皆为尽白。 全军独克,所俘首无噍类,诸夷为之胆落。 十月二十日,诏以晏州夷贼平,曲赦四川,应缘军兴,差使新兵,能戮力攻讨,并别项具功状闻奏,优加补授名目。 诏徽猷阁待制、梓州路转运使赵遹加龙图阁直学士、知熙州、兰湟经略安抚使。 十月二十一日,御笔送达泸州:“晏州夷贼犯顺,王师出征,一举万全,拓地千里,建置五城,悉隶泸州,接连交广,外薄南海,控制十州五十馀县,团纯慈、祥州、长宁军属焉。” “边阃之寄,付畀宜重,可依河东代州置沿边安抚司。成都府路转运副使孙羲叟应副钱粮,颇闻宣力,特除集贤殿修撰、知泸州、泸南沿边安抚使。” “各路抽调平乱兵马将领皆有殊功,交接防务后,即归京师,别有犒赏。” …… 十月二十二,天色灰蒙,北风夹杂着寒雨。 本不是远行出门的好天气,但泸州至昌州官道二十里处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却在急急地赶着路。 “聿——” 马车停下,车夫小心请示车内的人:“老爷?” 车帘掀开,一身青袍便服的赵遹看着立在道上的徐泽等人,叹息道:“靠边停下吧。” 徐泽上来牵着赵遹的胳膊,小心地扶他下车,话语却甚是放肆。 “哈哈哈,老赵,昨晚宴会上,你虽然掩饰得好,却还是被我看出端倪,就料到你今天肯定要偷着跑,论兵法,你还是不如我吧?” 赵遹心情低落,对徐泽的痞赖样毫无办法,只能摇头报以苦笑。 道旁凉亭已被时迁带人改造一番,加了临时的“墙壁”,两个火炉早已支起,倒是不冷。 一壶泸州窖酒,几样小菜,徐泽与赵遹相对而座。 徐泽该赵遹酒盅倒上酒,抱怨道:“老赵,再怎么说,我也是你手下第一干将,你要走,谁都可以不知会,却不能不通知我,是吧?” 赵遹叹息一声,道:“你啊!” “别光喝闷酒,吃点菜。” 赵遹两盅酒下肚,放下筷子,感叹道:“老夫此番回京——” “打住打住!你才五十出头,老什么夫!” 徐泽将酒再次满上,道:“不就是准备回京以后,辞官不干嘛,多大点事!” 赵遹盯着徐泽半晌,问:“你都知道了?” 徐泽自饮一盅,道:“嗯,鸟尽弓藏!就你在官家心中那印象,不藏你藏谁?俺便是不读书,也知道这道理。” “你,你——” 赵遹指着徐泽,终是没有问出“你是妖怪吧”。 “我和你不一样,你是文臣,一心做事,问心无愧即可。” 徐泽老气横秋地道:“俺老徐却是渔盗出身,不得不多琢磨事,多琢磨人。别愣着啊,来,再走一盅。” 赵遹自认识徐泽后,这个比他儿子还小的年轻后生就一再突破他的想象,练兵打仗、治民理财皆精,现在还懂朝堂争斗,能猜透自己的心思,想到前些时日自己对徐泽的“提点”,顿觉好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赵遹是荫补入仕的“杂出身”官员,个性坚毅,勇于任事,不攀附结党,凭着“每任皆治”的扎实政绩,做到主持一路的转运使一职,在如今这种政治环境下,同列者,少之又少。 这次夷乱,他并不在事发地,也没得到圣旨许可,就以转运使的身份,连夜驱车赶至泸州,主动挑起这副完全可以推掉的担子。 其后,又接手贾宗谅、潘虎留下的烂摊子,数次以身犯险,甚至抗旨不遵,多次驳回天子想当然的平乱最高指示,坚持以泸南的实际形势制定计划,终于平定了这场大规模夷人暴乱,作为一个帅臣,不会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若说他没有名垂青史的功名之心,绝对是假的,但更多的却是济世为民,为治一路长久太平而不惜身的报国情怀。 本来,在徐泽等人的支持配合下,泸南夷乱已经平定,他还打算再镇守此地数年,逐步推行徐泽建议的化夷为汉策略,直至彻底消除泸南夷乱隐患,却没想到天子连一天时间都不想给他。 加龙图阁直学士、知熙州、兰湟经略安抚使? 大宋官员高职低配很正常,由一路转运使改为一州知州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知熙州,谁不知道经历这次平乱请西军兵马事件后,赵遹与统领六路西军的童太尉已经互为仇讎,让自己由转运使改任知州,本就有贬斥之意,还要到熙州,是去那里和童贯唱对台戏? 还有这泸南,徐泽辛苦编练的六千夷丁只准带走一千,留下的五千精锐,将来绝对会成为祸乱之源。 昨日的庆功宴,出了义从,配合官兵平乱的都掌族首领特苗和罗始党族首领失胃也参加了,两个老狐狸皆言哆岗部强壮者悉已斩献,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乞求官府将其送给本部做奴婢,也算是给这些失去了部族的族人一条活路。 得了天子旨意的新任泸州知州、泸南沿边安抚使孙羲叟一口应下。 经此一战,都掌族特苗部和罗始党族失胃部反成了最大的赢家! 自己费尽心神,耗朝廷千万钱粮,殒上万人命才终于平定的泸南夷乱,不过是为十几年,甚至几年后的更大祸乱埋下种子。 这一番辛苦究竟为了谁?! 赵遹之所以大清早就不声不响偷偷的走,就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灰溜溜的模样。 没想到,徐泽这个才结识几个月的属下武将竟然早已看透一切,还不避嫌疑,专程跑这么远来送自己。 正所谓泥泞识马力,患难见人心,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徐泽这份情谊弥足珍贵。 赵遹几杯酒下肚,只觉胸中那股郁郁之气消了大半,自己梓州路一任没有白过,端起酒盅,敬徐泽道:“就亭煮酒古道边,一遇及世便忘年。得遇及世,遹之幸!” “好!这才是我认识的老赵!干!” 赵遹年纪不小了,气结于胸,时间长了搞不好就会折寿,在大宋朝野一片乌烟瘴气的环境下,像赵遹这种有理想有抱负,更有能力和担当的时代精英,绝对是稀有动物,保护他们,人人有责。 “老赵,你这番回去,是准备回乡怡儿弄孙,还是教书授徒?” 赵遹心结解开,说话少了不少顾忌,道:“总得给官家留几分面皮,也许还要再磋磨一些时日吧。” 徐泽早打听到赵遹是东京人氏,调侃道:“东京非养老之地,以后得了闲,来我的之罘,有我罩着,没人能欺负你!” “哈哈!” 赵遹被徐泽逗乐,随即又担心起徐泽的将来。 “及世,不要只记得关心我,你就不担心,自己还能在之罘待几年?” “哈哈哈!” 徐泽起身,道:“你不就是想说狡兔死,走狗烹么?” 赵遹愕然,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徐泽啊! 徐泽继续道:“这不,狡兔还没死嘛,再说,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实在不行,道不同,乘桴浮于海,老徐我可是有船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三十一章 难赏 大宋皇帝赵佶对泸州的迷之操作,不仅打散了能臣赵遹干事创业的激情,也打乱了徐泽一番布置。 主持泸南平乱的突然赵遹被调离,孙羲叟出任泸州知州、泸南沿边安抚使,对这两个任命,不同的人能解读出不同的结论,但相同的都是赵遹原本执行那一套政策要废止了。 没有官府的保证,得不到相应的政策庇护,原本狂舔徐泽臭脚的夷奸们愁眉苦脸,急着寻找新的主人,而整编夷丁营也思想不稳,很多想走出大山见世面的夷丁也打起了退堂鼓。 好在徐泽当初挑人时就考虑过这方面的因素,问题倒不是太大。 徐泽没有勉强,让夷丁自己选,剩余的五千多整编夷丁中,有八百九十二人愿意追随徐泽远离家乡,而一度扩编到六百多人的斥候营也萎缩到三百七十人。 不过,这并不是坏事,这些愿意随自己走的,都是心思坚定或目标远大之辈,队伍更加纯洁,少了很多隐患。 人数少了,徐泽更容易安置他们的家属,以后起事,也不用顾虑朝廷再拿这些人的家属相要挟。 至于以后泸南会不会乱? 就赵佶这接二连三的骚操作,即便没有金人,大宋的江山很快也会垮掉,到时处处烽火,还顾得上一个小小的泸南? 十月二十四,交接完所有防务,登州营离开战斗了半年的泸州,这次,和地方瓜葛较少的齐州兵马提前两日开拔。 从泸州开始,所过之处,州县官府和百姓都给在平定夷乱中不断创造传奇的登州兵马足够敬意。 慰问的钱财和物资,一律笑纳——徐泽看得很通透,此时禁军的尿性,不公开抢百姓的军队就是仁义之师。 而且,必要的自污还是需要的,就当是提前收取一点日后解救蜀地百姓于水火的回报了。 若想加入登州营,有专人登记其身份信息,发给有编号的令牌,只要其人出蜀地,进入京畿,找到同舟社的营业网点,就能安全的到达之罘湾。 此举也是为了考验参军之人,大军要行进,没时间鉴别这些人参军的动机和决心,判断他们究竟是真想追随登州营,还是一时激情。 但发给木牌的做法就不一样了,这个时代,能为了一个理想,就背井离乡,穿越“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到数千里之外的登州参军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可造之材。 所以,登州兵马在蜀地内的行军速度,并不快,以至于提前开拔的关胜和郝思文以为登州营是不是走了另一条道路,赶在了他们的前面。 又是襄州境内,二人心心念念的登州兵马终于追了上来,几日后,两地兵马一起抵达东京。 枢密院的小吏安排军营后,只交代兵马需在京师停留数日就走了,期间除了送来登、齐两营在平乱中损耗的军械物资外,一连数天,再未来人。 关胜和郝思文有些忐忑,徐泽却是早就想到了这背后的原因。 关胜、郝思文实际上是受了自己的牵连。 无他,功高难赏——徐泽已经是从七品武翼郎,哪怕只是再升半品,也和朝廷赏给赵遹的龙图阁直学士平起平坐了。 虽说文武殊途,同品文官远比武官值钱,但徐泽这速度也太快了! 徐泽以后还不知道要打多少仗,就算当今天子能镇得住徐泽,下一位呢,下下一位呢? 毕竟这位“将星”才二十一岁,而大宋皇帝却是短寿者居多,先帝哲宗可是二十四岁就驾崩了的! 天子显然也没有料到,当初简拔于草莽的“朴臣”徐泽,玩笑般的赏了他一个官职,许其建军,如今竟然搞出这般大动静! 若徐泽是个没啥真才实学的幸进小人也罢了,历代皇帝都不会缺这种人,他们依附皇权而存在,虽然平日里作威作福,但只要哪天皇帝用得不开心了,要贬就贬,想杀便杀,不会有丝毫隐患。 但徐泽不一样,若只是会打仗也就无所谓,这样人才西军也不少,关键的是徐泽还会理财治民,更兼阴谋诡计,这样的全面手,对普遍有守迫害妄想症的大宋天子来说,绝对不是极度危险的人物! 就算皇帝没这想法,他身边的臣子也会不断地引导天子往这方面想,在权力和地位面前,什么忠臣、直臣、朴臣都不好使——唯一的办法,就是本着“保护臣子”的态度,不让他有能威胁到皇权的机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三十二章 官反 处理完积压的情报后,徐泽提了一坛玉壶春,径自去了草场巷街赵遹的宅邸。 徐泽刚找到赵宅,就见到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青年准备进院子,看样貌和赵遹有七分相似。 猜测其人应是赵遹的独子赵永裔,徐泽快步上前,拱手行礼,道:“垂德兄留步!” 赵永裔扭过头,诧异地看着这个陌生的青年。 “刚才是阁下在喊我?” “正是!” 确定是赵永裔,徐泽也就不用客气了,吩咐道:“在下徐泽,令尊今日等我喝酒,烦请垂德兄通传。” “还请徐兄稍待。” 父亲大人平日里就不甚喜觥筹之事,近日更是心情极差,怎会约人喝酒,还是这么年轻的后生?尽管心中满是疑问,赵永裔还是老实回家告知了父亲。 赵遹正在书房练字,期望压制心中的愤懑,只是越写越烦,正自烦闷间,赵永裔推门而入。 “大人,屋外有人说是你在等他喝酒。” “及世?来人可是姓徐?” 赵遹第一时间想到了徐泽,这个时候,说自己等他喝酒的,只能是徐泽了。 “啊!” 赵永裔没料到父亲竟和徐泽这么默契,以至于惊叫出声。 赵遹看儿子的表情就知道是徐泽无疑了,丢下就笔匆忙跑了出去。 赵永裔上前收起笔,见纸上草书写就—— 自谓颇挺出, 立登要路津。 致君尧舜上, 再使风俗淳。 此意竟萧条, 行歌非隐沦。 叹息一声,拿起笔,将纸上的字迹小心涂抹掉,再撕碎,丢进纸篓,赵永裔退出书房,见父亲已经拉着徐泽笑着进了客厅。 赵遹笑容满面,仿佛所有烦恼随着徐泽的到来尽消。 “及世,你还真是能掐会算,知道我今日想饮酒!” 徐泽笑道:“不是我会算,而是你本就等着我来陪你饮酒,我哪天来,你哪天便想饮。” “你啊,说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哎——” 赵遹强撑着的笑容垮了下来。 徐泽安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兴许若干年后,你再回顾今日之事,却是另一番机缘的开始也未可知。” “机缘?” 赵遹更加迷茫了,自己哪还有什么机缘。 “怎的?你不相信我的判断?” “我信。” 赵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信,徐泽的身上,有很多令他心折的优点,也有很多他看不懂的矛盾,似乎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最初他以为自己看得懂徐泽,后来似乎看懂了,再后来又看不懂,在懂和不懂之间,他和徐泽的身份关系也在不断调整变化,从最初的可以主宰生死的主帅,到相交莫逆的忘年,再到渴望指明人生航向的导师。 赵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不知不觉间,他与徐泽之间的关系已经颠倒。 “不谈这些扫兴事。” 徐泽拍拍酒坛,道:“我今日登门是恭贺你得偿所愿,无官一身轻的。” 赵遹跟着自嘲道:“好啊,无官一身轻!” 回东京后,赵遹就以身体有病不堪劳顿为由,请求辞去官身,天子先是不许,令其进宫入对,随后赐太学上舍出身,拜兵部尚书。 赵佶这波操作看似是礼遇和重用赵遹,其实根本就不是。 “三舍法”源于熙丰变法,把太学分为外舍、内舍、上舍三等,“上等以官,中等免礼部试,下等免解”。 赐太学上舍出身,相当于赐予进士及第出身。 对刚入仕的“无出身”或“杂出身”年轻官员来说,上舍出身的确是恩赐,但对于仕途已经无望,要辞职的赵遹来说,就是明白无误的打脸——你连进士及第出身都没有,有什么资格跟朕甩脸色! 而将知熙州的任命改为兵部尚书,知道你和童贯不合,偏要让你和他打交道——相对而言,兵部尚书在职司上,比熙州知州跟太尉府的联系还要更紧密。 皇帝登基这么多年,拿捏臣下的手段早就炉火纯青,明知赵、童二人搞不拢,还要强行撮合,并不是犯糊涂,此举就是铁了心逼赵遹辞官,而且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的打脸逼辞! 赵遹当然清楚天子的用心,一再称病,乞请去职,皇帝最终同意了他的请辞,诏赵遹提举嵩山崇福宫——大宋贬斥、致仕官员都会给一个“提举xx宫”之类的寄禄官职,这是传统,无关优容。 是以,这几日赵遹愤懑难抑,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在泸南以身涉险,百般维持,好不容易平定了夷乱,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天子就算不提拔自己,也不该如此恨自己啊。 赵遹回过神,见徐泽已经起身,仿佛自家一样,自顾在春柜中找来酒壶酒盏,正在往酒壶内注酒,赶忙搭手,尴尬道:“今日不巧,内子和小女到大相国寺进香去了,无人做菜。” “无妨,我见垂德兄出了门,应该是去酒楼定制菜肴。我们把话佐酒,边喝边等。” “好!” 待赵永裔提着食盒回到家时,父亲已经喝了不少酒,坚持要徐泽称自己的表字“光勋”。 好在赵遹心中有事,没留儿子陪酒,不然的话,让赵永裔和徐泽这个年纪这么小的“世叔”坐在一起,也太尴尬了。 酒入愁肠愁更愁,赵遹想起十余载寒窗苦读无果,只得凭荫补入仕,勤勤勉勉近三十年,终于做到一路转运使,却因为平叛有功而被天子弃用,何其荒谬!舍身报国而君厌之,何其怪诞! 悲从中来,赵遹彻底撕下面具,问道:“及世,你虽比我小,却比我明白,你说说,老赵我究竟错在哪里?” 徐泽其实也看不懂赵佶这波无脑操作,若说水浒原剧情的主基调是“官逼民反”的话,眼前赵遹这遭遇就是“官家逼官反”啊! 徐泽手指东北皇城方向,道:“要我说,你和那位都有错!” 已经有些酒醉的赵遹竭力坐稳身子,以做侧耳倾听之状。 “你以为你真姓赵,而那位也以为你真的以为自己姓赵。” 徐泽这句话非常饶舌,但赵遹却听懂了,姓赵和姓赵不一样,自己太把朝廷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而那位却最怕臣子以为自己“姓赵”。 赵遹想到泸南夷乱后,天子数次发来无视实情的诏令,自己却为了平乱顺利进行,每次都以实情相对,那时就已经惹恼了皇帝,数次下诏斥责,甚至以韩存宝故事相威胁。 其实,天子的倾向早就很明显了,可惜自己身在局中,自以为为天下事不顾己身,没想到别人根本就不在乎;别人在乎的,自己也不懂得在乎。 “哈哈哈——” 笑着笑着,几滴热泪滴在了酒盏里,赵遹赶紧以袖遮面,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我懂了,不该姓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三十三章 切割 寅时。 赵遹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口渴难耐,正想起身,就听妻刘氏道:“渴了?妾身这就给你倒水。” 刘氏申时方才回家,赵遹当时醉意已经很明显了,硬要拉着徐泽再喝,从没见夫君这么失态过的刘氏颇为担心,整晚未睡,一直在给赵遹擦拭,清理呕吐物。 冬日天寒,刘氏担心赵遹醒来口渴,专门在外间的炉子上温着热水——同舟社当初卖炭炉时,特意说明此物不可置于密闭的房间内使用。 “几时了?” 赵遹刚刚醒转,头痛欲裂。 “寅时四刻。” 刘氏端来温水,扶赵遹起来,赵遹一口喝下。 “蜂蜜水?” 蜂蜜水解酒却不解渴,赵遹知是贤妻一片好意,喝完后,又要了一碗白开水,喝下大半,才觉得咽喉好受些许,只是仍然头昏脑胀。 赵遹摸住刘氏的手,感慨到:“有劳爱妻,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老夫老妻,说这些荤话作甚?以后再莫这样喝酒了,那个徐泽年轻体壮,怎能这样欺负你一个糟老头子。” 刘氏待赵遹放下手,拿来热手巾,悉心帮擦去夫君胡子上的水渍。 闪烁的油灯光亮晃的头更晕,赵遹闭上眼,无力地说道:“我听你的,日后再不贪这杯中物。这事不能怪及世,是我自己要喝的,酒入愁肠便会醉,醉一场总好过糊涂一生。” 刘氏放下手巾,坐到床边,问道:“这徐泽究竟是怎样的人,你怎的这样相中他?” 赵遹清楚刘氏性子恬淡,从不管自己交际之事,听出了这话中有蹊跷,睁开眼,惊问道:“我是不是酒后失语了?” 刘氏嗔怪道:“你真不记得?” 赵遹想了一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反倒是头更疼了,皱眉强忍。 刘氏见夫君这样子,又有些心疼,不再为难他,说道:“我和娴娘回到家,你便让我俩与徐泽见礼,后来吃酒,你又问及徐泽是否娶妻。” “啊!” 赵遹暗道自己真是喝多了,怎能如此荒唐,女儿的婚事怎可在酒桌上乱讲。 “徐泽是怎么说的?” “他说酒后谈婚论嫁对娴娘太不尊重,必得等你清醒了再说。”刘氏感叹道:“这孩子倒是明事理的。” 赵遹只觉得头大,自己以后还怎么面对及世。 “嗐——” 昨日喝的酒并不多,赵遹是心里有事,喝得又急,才会醉倒,徐泽年轻身体好,完全没有影响。 吃完早饭,徐泽就安排人去同舟打炭场寻来张三。 “太尉,你找小人?” 张三如今家业越发兴旺,却从没有忘记改变自己一生的贵人,而且徐泽的地位也越来越高,更是不敢怠慢,收到传唤就立即赶了过来。 “青尽兄,坐!” 徐泽拉着张三坐下,道:“你我兄弟交往这么久,不可生分!” 朝廷关于徐泽和登州营的封赏还未下来,但泸南平夷乱的事迹却已经在东京广为流传。 徐泽率两营降万夷、悬壁突入、猕猴攻敌、火烧连营、牛皋单挑千夷、关胜连破九寨、武松只身擒十八贼酋等传奇故事本身就自带流量,经说书人的艺术加工后,更是神乎其神。 越缺什么就喜欢吹嘘什么,外战不力的大宋太需要泸南这样酣畅淋漓的大胜振奋士气民心了,官府的默许和助推下,徐泽和登州营的名声早就传遍京城。 张三没想到功成名就的徐泽对自己还这么客气,颇有些感动,立即改了称呼,道:“社首寻我有什么事?” “当初由同舟社出资出技术,你们出人出场地组建同舟打炭场,已经过去三年多,打炭场的业务也早就突破了打炭本身,同舟社这三年的所得超过预期很多,实际是我们占了青尽兄的不少便宜。” “社首,话怎能这样讲,我——”张三话未说完,便被徐泽打断。 “青尽兄,且听我说,我们双方这种分配方式是不合理的,你知道我有海港,来钱更快,这打炭场,就交由你独立经营吧。” 张三起身就要下拜,被徐泽制止,急道:“社首,可是张三有哪里做得不对?还请社首明言!” 徐泽笑道:“青尽兄,你想岔了。我也不瞒你,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登州兵马的事迹在京城传得太盛,并非好事,以后恐有祸端,你不可再与同舟社牵涉过深。” 张三感到徐泽这话羞辱了自己,气道:“社首拿这些话激我,也忒小看我张三了!” 经过几年的交往,徐泽越发欣赏张三这人,正因此,不想他日后受到自己的牵连,但同舟社要做的事,是不能与外人道的。 “青尽兄,我且问你,若是以后天下有变,你可以愿意离开东京?” 张三愣住了,离开东京?为什么要离开? 他是真的从未想过这问题,这里不仅有他的家,更有他的童年、青春、落魄、梦想和辉煌。 他的一生已经和东京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了,天下有无数个张三,但只有一个东京张青尽,为什么要离开,离开了东京,张三还是张青尽吗? 张三带着一肚子的心思走了,尽管自己和同舟社还有一些隐秘的联系,但明面上的联系的确断了,他不明白徐泽为什么要坚持切割彼此的关系,但他明白自己确实切割不了东京的一切。 未时将尽,估摸着赵遹恢复得差不多了,徐泽再次来到草场巷街。 没有再喝酒,也没提令赵遹尴尬的女儿婚事问题,二人到书房详谈,徐泽以昨日听了赵遹不少故事为由,主动分享了一些自己知道的故事。 赵遹以为徐泽要讲自己的家事和梁山故事,徐泽却是只字未提。 讲了遍及京畿、京东、淮南等路的匪患,及其背后的土地兼并、官府治理、朝廷政策等方面的因素,有数据有分析,一听就知道绝不可能是杜撰。 讲了祸及整个江南的花石纲之役,分析了社会各阶层在这场灾难中面临的困境和解脱办法——已经有很多百姓被逼出洋,而潜藏起来的明教却越发壮大。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三十四章 先锋 东京城东郊军营。 登州营到达京城的第五天,经过反复研究,朝廷的封赏终于落实下来。 武翼郎、权领登州第二将副将徐泽平乱定策有功,晋为正七品致果校尉,领登州第二将正将之职。 登州第二将共编五个指挥,除已编制的两个山地营和一个水营外,再调武卫军博州第一、二指挥至第二将听用。 宣毅军登州第一指挥指挥使牛皋勇武过人,数历战阵,多有殊功,迁密州胶西县县尉。 宣毅军登州第二指挥副指挥使武松破关斩将,擒获贼酋,有大功,任青州广陵盐务巡检司巡检,晏州出蜀夷丁转为该巡检司巡丁。 朝廷的宣诏使臣刚离开军营,徐泽麾下诸将就闹开了。 牛皋第一个跳出来,扯开嗓门骂道:“朝廷这是不怀好意啊,让俺老牛一个只知道打柴、打仗的粗人当什么县尉,这不是逼着俺犯错嘛。俺不去!朝廷这破官职俺不要了,社首,就让俺留在第二将当个小兵吧。” 武松跟了徐泽一年多,早已不是昔日清河县的冲动少年了,见徐泽不置可否,跟着表明立场道:“朝廷此举明显是要剪除社首的羽翼,我等都不是方面之才,去了新地方,自己做错了反倒是小事,牵扯了社首可就罪大了!” “社首,皇帝是不是受了奸臣的蛊惑?我们才在泸南打了大胜仗,打败了那么多的夷人,朝廷不应该这样对我们啊?” 时迁侠盗出身,身上多少还留有一些江湖气,跟着徐泽的时间也最短,又是辽人,不太清楚大宋朝廷的情况,但他知道徐泽任官的每一步都是皇帝亲自提拔,在他眼里,刚打了大胜仗,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冷落功臣。 梁义看不过,怒道:“什么奸臣!好事全都归于皇帝,坏事就全是奸臣的,奸臣也全是皇帝的臣子!当初朝廷要我们出兵平乱的时候,咱们又不是没想过朝廷会不安好心,都别吵了,社首心里肯定早有计划,不管做什么,我都听社首的!” 武松红着脸,暗自责怪自己白跟了社首这么久,还没梁义一句话说到点子上,赶紧答道:“对,我只听社首的!” 牛皋没想那么多,接着道:“俺嘴巴笨,就是这个理!” 时迁意识刚才说错了话,急得满头大汗,道:“社首,我是逃难的辽人,没人正眼看的偷儿,要不是社首,早死多少回了,更不可能有现在的富贵,我——” “哈哈哈!” 徐泽不介意的挥了挥大手,打断了时迁的表态,笑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不用再讲了,这事要怪就怪伯远!” “俺?” 牛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委屈地问道:“社首,俺怎的错了?” 徐泽笑道:“你还没错?话题都被你带偏了,知不知道?” ??? 牛皋更懵了,挠着头,满脸无辜。 徐泽知道这厮生就一副迷糊脸,实际上比谁都明白,这是配合自己演戏呢。 “我由副将升为正将,是不是升了官?” “是。” “你和二郎各自履新,得了正式官职,算不算光宗耀祖?” “算!” “同舟社在密州和青州本就有网点,你们去了后,能不能保证我们的网点更进一步?” “能!” “把你们弄走,再换一批人进来,之罘湾就会变成别人的之罘湾?” “会!呸!不对,不会!” 徐泽环视四人,接着问:“你们都是我的心腹,当知道徐泽的志向和谋划,你们以为一个小小的之罘湾,够不够我施展拳脚?” “不够!” 徐泽又问牛皋和武松道:“若是打仗,只能选一个先锋,伯远、二郎,你们会不会争着上?” 二人对视一眼,立刻燃起了斗志,道:“会!” 徐泽笑道:“这不就结了,既然我们迟早要迈出这一步,为何你俩就不能为本帅当好这先锋?” 徐泽第一次提到“本帅”一词,但四人却没注意心思这点,受限于同舟社内分级、分层的保密制度要求,四人都知道徐泽的布局中的一部分,也只知道一部分,但只是这部分信息,也足够让他们为徐泽心怀天下、布局天下的野心、气魄、能力和能量而心折。 特别是经历了这次泸南之行,不仅徐泽进一步蜕化,登州营所有将士的心态也都在蜕化。 从政和三年初入驻之罘湾建军开始,长达两年时间的持续练兵,使得众人多少有些迷茫,这期间除了牛皋儿戏般的剿了一次匪外,几无战斗,众人对登州营的实际战力并无明确的概念。 泸南平灭夷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终于让他们见识到了持久练兵的效果——相比起包括西军在内的其余禁军,登州营的强,是从纪律到士气、再到训练,再到意志的全方位强,彼此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而登州营的夜校也不仅是识字这么简单,其间夹杂着徐泽大量私货的时政,是讨论发言最积极的课程。 出身贫苦的将士们虽然大多讲不来大道理,但其家庭薄弱的经济基础对政策的变化最为敏锐——朝廷一旦有恶政,影响最大的就是这些人家。 一些人原本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没遇到好官,天公又不赏好饭吃,才会一年不如一年,但从大宋的东北走到西南,一路所见都差不多,甚至夷人的暴乱也是因为官逼民反。 这才知道,这个世道本就不会给穷人活路,若说这个世哪里界还有人间乐土,那就只有曾经的梁山和现在的之罘湾了! 从这一刻起,“登州营”作为一个整体诞生了自己的意志——强大登州营可以为自己的利益战胜任何对手,也应该为自己的利益而战。 带给同舟社和登州营这一切变化,并将带来更多变化的灵魂人物就是他们的社首徐泽,只要有社首在,就没有实现不了的目标,已经成为登州营官兵的共识。 牛皋和武松二人单膝跪下。 牛皋道:“末将愿为先锋,为社首夺城拔寨!” 武松道:“末将愿为先锋,为社首开新地打头阵!” 徐泽见牛皋和武松已经领悟自己的心思,扶二人起来, 对牛皋道:“回去后,我会派萧让来协助伯远,合你二人之力,一个小小的胶西县尉应该难不倒伯远吧?” “嘿嘿,俺这下就有信心了。” “二郎,为主管,无非人财二字,若有所需,尽管说,我会让青州网点竭力支持你!” “末将明白!” “你们放心,只要我做的不太过分,在伐辽胜利之前,朝廷不会找你们的事,而且,我们也不需要等到朝廷北伐成功,多则五六年,少则两三年,你们就会重归我的麾下!” 喜欢水浒新秩序水浒新秩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三十五章 显谟 皇城垂拱殿。 天子召新任登州第二将正将徐泽入对。 看着陛阶下英姿勃发的徐泽,赵佶有些恍惚,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有些不认识这个年轻的臣子了? “徐卿,朕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卿,离今日还不足三年吧?” 徐泽恭敬答道:“回官家,是两年七个月零九天前,在太尉府。” 皇帝颇有些感慨,曰:“彼时,卿还不过是一个青涩少年,谁能想,仅仅过去两年,卿已成了朕的定乱重将!” 徐泽语气恳切道:“臣唯愿不要这定乱之功!” 赵佶来了兴趣,问:“卿此语何意?” 徐泽拱手道:“只因国朝边境常年不宁,臣才学得这一身本事以杀夏辽蛮胡,但阵上厮杀终是拿命博富贵,稍有不慎,非死即伤,非臣所愿。” “臣愿大宋江山万载,疆域万里,境内再无水旱饥谨,境外亦无蛮胡肆掠,圣天子德布四方,万国来朝。臣只需写几本书,做些小买卖即可安度一生,做个吃喝不愁的米虫,岂不更美?” 徐泽这段话并非全是虚言,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现实不是游戏,只要动乱就会死人,而且是成千上万的死。 泸南的夷人动乱仅仅持续几个月,死于战火兵灾的汉夷百姓就数以万计,轮缚大囤之战结束时,数千夷人毅然蹈火的场景,深深的震撼了徐泽的心灵。 没有谁是天之宠儿,也不会有人甘愿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生存的希望,乱世一起,无论是谁,都只能被乱世裹挟着去拼搏、去竞争、去杀死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混沌的乱世,谁都不知道自己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就算是手握重兵的军头亦少有善终,这种恐怖和绝望,要远胜于赴火而死的夷人。 这也是历史上,弱宋即便烂透了,仍有大批的人死守着这个国号不放的原因之一——只有这样,上层才能尽可能的保留既得利益,下层也能少经历几年的绝望乱世。 御极十六载的天子自有一套观察人心的手段,徐泽的话中有无真情实感,赵佶还是能分辨的,当即松了一口气。 天子叹曰:“卿之愿,亦朕之愿也!望卿再接再厉,专心练兵,待朝廷挥师北伐,再立新功!” 徐泽注意到了皇帝的情绪变化,答道:“臣必不负官家信任!” 赵佶略作沉吟,想到了前番对徐泽部的处置,还是有些担心这个年轻气盛的臣子会转不过弯,乃转移轻松的话题。 “徐卿这是第三次问对吧?” “是!” 出兵蜀地前,在宽衣天武军军营,检阅完毕时,皇帝曾召见了徐泽和关胜、郝思文,但彼时只是例行公事,并没有与徐泽单独问对。 天子戏谑曰:“刚才卿提到写书,前两次入对,卿的大作和,朕可是一直在拜读。” “去海三百里,有澎湖,其屿屹立巨浸中,环岛三十有六,如排衙……” 见天子即兴背诵了一段原文,徐泽惊道:“陛下竟有过目不忘之能!” “哈哈,卿之奇事经皮猴子的妙能为卿留一位置!” 显谟阁和景灵宫是大宋存放功臣画像的地方,赵佶这是提前给徐泽许诺了。 “臣必不负官家恩遇信重!” 出了城,徐泽回望东京,垂拱殿内,自己和赵佶都很认真在做戏,但二人都清楚,彼此之间的不信任早就存在了。 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入对了,待日后,再回东京,必是另一身份和心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三十六章 弯路 “徐,徐将军!” 一个有些拘谨的声音打断了徐泽的遐想,扭过头,就见一个背着行囊的陌生年轻人正躬身向自己行礼。 “阁下是?” “小人是东城甲仗库副使凌振,半年前登州兵马来京检阅后换装,在甲仗库有幸得见将军尊容。” 凌振约莫二十四五年纪,个子不高,有些腼腆,态度非常诚恳,似乎有求于己。 轰天雷凌振? 这又不是幻想世界,大宋可没有火炮,更不可能有“能打十四五里远”的神器,这位幻想位面的神人恐怕要失业了。 “凌副使找我有事?” 凌振掏出一支同舟社售卖的单装震天雷,将管口对着远处的一棵大树,做出点火的动作,又比划着火药出管发射的轨迹。 “小人觉得若用铜铁为套,铁丸为子,加大火药的量,将此物扩大若干倍后,当可以用于军阵杀敌。” 人才啊,烟花被自己“发明”出来几年了,整个大宋都将它当成好玩之物,唯有此人觉得这东西还可这样利用。 徐泽不清楚凌振的来意,没有贸然表态,道:“哦,凌副使既有此想法,为何不自己去验证?朝廷重视军工发明,此物若是做成了,当能在战阵上建立奇功,我想官家当不吝一官半职吧?” 凌振苦着脸,老实回答道:“好教将军知道,小人已经验证了,而且有很多次,只是,只是一直没成功,不得已,才来寻将军。” 说话的时间,徐泽已经注意到凌振的手上有火药燎伤的痕迹,颇为破旧的袍服上,也有一些烧穿的小洞。 “为何要找本将,你该不会是觉得本将的同舟社卖震天雷,就能做出其他的东西吧?” 凌振犹豫片刻,心一横,道:“小人虽然实验多次都没成功,却得出了一个结论,朝廷的火药配方和制作工艺,与同舟社完全不一样,用朝廷的火药,最多能做出震天雷,却做不出小人想做的东西。” 徐泽眼中冷芒一闪而逝,问道:“你何时得出这样的结论?” 凌振没注意道徐泽的眼神变化,诚恳答道:“昨日才想明白。” 徐泽追问:“还有哪些人知道这个结论?” 凌振红着脸,答道:“小人这些年的一点积蓄和俸禄全买了火药实验这物事,搞得老婆都没钱娶,一直被同僚笑话,哪有人愿意听我讲这些?” 听凌振这语气,为了造炮混到了这份上,还不死心,这是把投奔自己作为实现梦想的最后一博么? “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回将军,没有了!” “朝廷的火药配方严格保密,本将也不知道,而且同舟社的配方和工艺也有很多问题,正在改进,你既有此意,可愿辞了这甲仗库的职事,随我去登州?” 凌振神情激动,下跪道:“谢将军收留!小人,小人来找将军前,就已经辞了职事。” “好,跟我来。” 徐泽回到军营,给梁义明确次日拔营时间后,立即命时迁进城找朱贵,核实凌振的底细。 由不得他不谨慎,徐泽早就在利用制作烟花爆竹做掩护,偷着进行火药武器的实验。 火药诞生的最早时间已不可考,但不同于后世的偏见,从火药诞生之后,“古人”就一直致力于火药武器的研制和运用。 两百年多前的唐昭宗元年,杨行密率军围攻豫章时,就用火药烧了龙沙门。 大宋更是因为军力不振,极端重视各种高新科技武器的研发,对火药同样有较深的研究,东京的“广备攻城作”下设21个作坊中,就有专门生产火药“火药窖子作”。 而且,研究成果还很丰富,发明的武器就有火箭、火球、蒺藜火球、铁嘴火鹞、霹雳火球、毒药烟球等,徐泽的水营就配有少量火球。 但这些武器对火药的利用,主要是靠“燃烧”“助推”和“烟熏”特性伤敌,并没有用到其“爆炸”特性。 如火箭就是一个冲天炮绑在箭矢上,用于增加箭矢射程。 火球听名字就知道其伤敌原理。 “火炮”则是用投石机抛射燃烧的火药球。 蒺藜火球是一种守城武器,把火药、三枝六首铁刃用纸包裹好,用麻绳从中间穿过,外面放上八枚铁蒺藜,用烧红的铁锥点燃,等燃烧火焰后再施放。 铁嘴火鹞,用木头制作成鹞的形状,头部用铁封住,尾部用干草扎上,把火药装在火鹞尾巴内部。 霹雳火球用于对付敌人挖地道,用干竹子制成,中间装火药,敌人挖地道,就点燃霹雳火球,产生大量烟雾,用以薰烧敌人。 毒药烟球是生化武器,加入了砒霜、麻茹、沥青、狼毒、草乌头、巴豆等配料,据说释放后可以让敌人口鼻流血。 不过徐泽估计直接给人吃下去效果更好,但长期放置再用火药烧灼,又是在空旷的战场上,其杀伤究竟有多厉害,值得思考。 倒不是朝廷不想做出更厉害的火药武器,而是因为此时火药的性能不足以支撑更多的研制方向。 前世徐泽曾在网上看过仁宗朝的官修兵书中关于火炮药球、毒药烟球和蒺藜火球三个火药配方的介绍。 如火炮药球,配方为晋州硫黄十四两,窝黄七两,焰硝二斤半,麻茹一两,乾漆一两,砒黄一两,定粉一两,竹茹一两,黄丹一两,黄蜡半两,清油一分,桐油半两,松脂十四两,浓油一分——乱七八糟的成分一大堆。 很明显,大宋点歪了火药的科技点,这也是徐泽敢放心做烟花卖的原因——做烟花的火药也故意掺了不少杂质。 朝廷之所以在火药的研制上走了弯路,是因为最早的火药源于方士炼丹中的无意发现,而方士又认为火药的原料合炼易于起火爆炸,炼制时必须根据五行原理“伏火”,即在配方里添加了一些东西,将火药里的火气给慑服。 然后,这一工艺传统就保留下来。 有这么多杂质,性能极差的火药,都能被大宋开发出如此多样的武器,要是让朝廷知道自己有更好的配方,哪还得了! 现在,凌振跑来,说你的配方比朝廷好,徐泽敢不谨慎? 徐泽其实知道火药的最佳配方,但受限于武器材料的不过关,最佳配方未必就是最好配方,而且实验配方和批量化生产,又存在着一定的差异。 他也是借助生产烟花的掩护,实验了好久,才掌握一些数据,但如火炮这类动静太大的实验就只能放在海东岛——经过两年的发展,海东郡终于具备了做一些实验的人力和物力条件。 徐泽可不希望这个节骨眼上,因为这个意外的人物,出什么问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三十七章 自古 登州之罘湾。 赵永裔来这里已经三日了,仍被这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海港震撼着。 这里的一切都不同于大宋其他地方,人更精神,地更干净,百姓和军队的关系更加紧密,就连乡里上户和下户之间似乎也更加和谐,全没有其他地方泾渭分明,相互敌视的感觉。 赵遹被徐泽密集的信息轰炸后,彻底失去了平静的生活,接连失眠了三个晚上,只能放弃无谓的挣扎,与赵永裔详谈了大半日,亲自将独子送到徐泽手里。 尽管没能一举诓来赵遹,但徐泽并不急,赵遹身份特殊,刚刚遭皇帝弃用,被关注度很高,也不适宜马上就来之罘。 他派儿子过来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所谓观察徐泽的具体布局,只不过是为自己多年坚守的忠君报国信念坍塌找个心理安慰而已。 徐泽让赵永裔接替萧让的职司,这点小事对于从小目睹父亲做事的赵永裔来说,根本没多少难度,每天处理完手中之事,还有大量的闲暇时间用于观察之罘。 但今天不行,同舟社各职司负责人都回到之罘,要召开重要会议,他也要列席会议并做记录。 “今天会议共两个议程,一是各职司汇报这段时间工作情况,二是布置下阶段任务目标,下面开始。” 众人早就习惯了徐泽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的风格,迅速进入议程。 朱武率先汇报:“共建会这两年运行良好,已经囊括蓬莱和牟平各大半县,入会民户共计二万五千三百七十八户。” “入会的村社生活条件普遍改善,对没入会的村社影响很明显,文登、黄县和莱州莱阳均有民户请求入会,因社首率大军在外,人力有限,武怕动静过大引起官府关注,未敢同意。” 朱武还未讲完,赵永裔手下的就笔一滞,差点染黑了前面的记录——户数田亩乃一国根基,徐泽竟然在挖官府的根基,而且已经挖了这么多!父亲没说错,这个徐泽不得了! “嗯,你做得很好!” 徐泽看到了赵永裔的反应,却没在意,肯定了朱武的成绩,道:“暂时不要急于发展,但准备工作还是可以先做的,先将各县的入会积极分子集中到之罘湾,组织一个月左右会务发展培训,培训结束,再本着‘自愿’‘自发’的原则,由各地自行吸纳会员。” “原则上,向东,牟平、文登可以连成片,发展直属村社;向西,蓬莱、黄县和莱阳,以当地民户自发结社为主,我们暂时不参与直接管理。” “另外,保丁训练不能放松,这是我们的后备兵员,也是关键时刻民户自保的重要手段,必须抓紧,所有入会村镇必须训到训实。” 随着共建会的业务逐渐拓展,朱武越发认识到这种扎根于最底层的组织,在动员力和组织力上的可怕能量。 开渠、修路等大规模集中使用人力的徭役,即便是官府也非常头痛,宁愿花钱养厢兵,也不敢轻易动员百姓。 但对共建会来说根本不是事,只要道理将明白,上户出钱,下户出力,完全是当成自家的事在干。 目前,共建会的活动半径仅限于之罘湾附近,且积极协助官府催粮缴税,还没有引起登州官府的过度关注,以后动静闹大,再施行社首的田亩清查计划,绝对会被官府和一些享受了特权的上户视为洪水猛兽。 但走上了这条道就没有回头路了,相对于少华山的胡闹,共建会的事务才是真正的挖朝廷墙角,虽然很刺激很有成就感,但每一步都必须慎之又慎。 经过徐泽几年手把手的指导,朱武如今做事也很重视计划,请示道:“社首,有没有具体时限?” 徐泽早就有计划,道:“半年内,之罘以东的牟平、文登两县要全部纳入共建会,一年内,向西一直扩展到莱州境内,主要建立村社互助组,协助官府催粮缴税。一年之后,再协定租税。” “计划不能死板,要有一定的弹性,预防意外情况,依据形势发展而调整。” 朱武恭敬答道:“武明白了!” 清查田亩的计划暂时仅有徐泽和朱武知道,这种利益关天的大事,不到施展前,不能透露。 徐泽估计事情不会照着自己的计划走,登州的问题很多,自己能发现的,通判宗泽应该也能发现,这位老官肯定不会安于现状,迟早会有动作。 但仅仅两步走的计划,也够众人兴奋了。 参会的各职司首脑们都从徐泽的时间安排上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一年之后,同舟社之下的共建会就要逐步取代官府,控制整个登州地区,这是众人期盼已久的计划,自己必须要努力,负责的职司绝不能拖后腿。 褚青汇报商社运行情况,道:“远洋商社自组建以来,已经扩张两次,今年的净收益预计在三十万贯以上。” 说到此处,褚青望了一眼正在记录的赵永裔,见徐没有表示,接着说:“倭国直航海东,和经流求国补给后,再直航南洋的航线都已经顺利开通,暂时挂远洋商队牌子,但收益另算,具体运行情况,我已拟好了报告,请社首过目。” 这两条新航线完成试运行后,分别由褚垠和黄仲负责,先用海东自产的白糖、宝石和鹿皮等特产,换取倭国的硫、铜等矿产,在海东提炼后,部分铸成铜币,交由南洋航线换取象牙、犀角、香料、染料、布匹等特产,再返回倭国和高丽交易。 待航线形成规模后,获利将远超共建会的远洋商队,是以徐泽一开始就将其控制在自己手里。 顺便提两点。 一是熊蒙去年就寻到了琉球群岛,岛上还没有出现徐泽映像中的“三山”王国,正处于互相攻伐吞并的一盘散沙状态,熊蒙提议出兵占领此地。 徐泽考虑到来自朝廷的压力和即将开始的辽国攻略,不能贸然在遥远的海域开辟新战场。 而且,因为文化差异,占领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镇守维稳,才能慢慢同化这些岛民,同舟社的宝贵人力和时间不能浪费在那片岛屿上,由是否决了熊蒙的建议。 但徐泽也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乃授予费保“山南国主”之印,让其带着自己的海盗船队去经营琉球群岛。 给其的任务目标是不求控制全岛,只需暂时能在南岛站稳脚跟,保证海东郡的硝石矿产供应即可。 二是经过几年的经营,郑天寿已经在哥罗富沙建立了一个以宋人移民为主的城寨——天南寨。 遵循徐泽的吩咐,天南寨主要做转口贸易,且所得金银等贵重财货都转回了大宋,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又不炫富,与当地土著暂时还能友好相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三十八章 贼船 同舟社的海外据点已经有了海东郡、琉球国、山南国和天南寨“两国一郡一寨”四处,说出来挺唬人。 其实,除海东郡外,其余三地,暂时都不能给同舟社的发展提供长久的武力支持,甚至于若是徐泽实力不济,还有可能被流求国和山南国两帮成长起来的海盗反噬。 徐泽也很清楚这一点,他还没狂到现在就布局全球,这些海外据点因为距离过远、文化差异很大和人口基数太少的关系,都不是现在的他能够迅速消化的。 之所以布局,除了给走途无路的江南百姓一个希望,再就是远洋贸易赚钱的同时,在这些无国家,或有国家,管理体系却很松散的地区,顺手取得补给港,并埋一个楔子而已。 若自己今后能在大陆上成功,取得了天下,有这些据点,有航行于大洋的舰队,再派一支军队和几批儒生,花上若干年功夫,即可让几座岛上的土著归于王化。 即便自己失败了,没能力兼顾这些据点也无所谓,以李俊、郑天寿、费保的手段,至少可以在几座海岛的发展历史上,留下自己名字和事迹,很多年以后,就能给后人留下一个“自古以来”的理由。 徐泽简单看了几眼褚青的报告,指示道:“海东郡的玻璃生产规模还较小,目前先投放辽国、高丽和倭国市场,待流求和海东郡的实力再增长一些,再扩大生产,届时,再开通直航明州和泉州的航线,赚钱将更容易。” “除了玻璃、宝石、白糖这些暴利行业,其余的都减少产出,商社要逐步加大粮食、棉麻和布匹等战略物资的购入。” “钱可以少赚一些,但必须吃饱穿暖,海东郡和之罘湾都要建立粮栈,一年内,在考虑外徕人口的前提下,两地都要储备两到三年所需的粮食等物资。” 褚青激动答道:“属下明白!” 徐泽提到战略物资的储备,野心已经暴露无遗。 褚青想起当初梁山上,父子俩性命难保,惶惶不可终日,得遇徐泽后,才过上安稳日子,其后逐渐见证同舟社的不断强大,自己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同舟社里,没有人能比行遍天南海北的他,更清楚徐泽布局四海的魄力有多大,褚青非常确信,以徐泽的布局和谋划,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绝对能带领同舟社闯出一片广阔的天地。 赵永裔握笔的手在颤抖,虽然只能从朱武和褚青的话中听出一鳞半爪,但也足够让他得出结论——父亲最大胆的推测都不及徐泽野心的一半,自己怎么就听信了大人的忽悠,稀里糊涂跑到登州来,这下是真的上了贼船了! 他是不会犯傻跑到官府去告密的,徐泽敢让他列席会议,肯定会有后手,再说自己又有什么动机去告密? 从自己到登州这一刻起,自家就已经和徐泽捆绑到一起,只希望父亲的眼光没有问题了。 还未等赵永裔感慨完,阮小七又接着抛出令他更加震惊的消息——徐泽竟然早已插手辽国的战事! “社首在蜀地平乱的时间比预期稍微长了些,辽国黄龙府攻陷的消息传来,我担心金人一旦南下攻下辽阳府,苏州击鼓可下,便擅自作主,增加了扩编计划,将水营八个都改成了十个都,山地营三个都改成了五个都,请社首责罚!” 这事孙石早就给徐泽汇报过了,并不是阮小七的“擅自作主”,而是张绍、孙石和他三人的共同决定,但毕竟是涉及授权的大事,阮小七知道必须有个交代,决定自己一个人背下这锅。 “出兵平乱前,我就授予你和张老军事主导权,辽、金形势变化太快,必须做好充分准备,你做的没错,为将者,就该有临机决断的魄力!” 徐泽没有在这事上深入,放权和监督是个永恒的话题,即使通信手段高度发达的后世,也没能很好的解决这问题,此时更不该拿这事小题大做。 “部队扩编以后,训练必须跟上,标准不能丝毫降低,水营的船暂时不能增加,让将士们先克服一下!” “属下明白!” 徐泽看向张绍,张绍笑着摇摇头,很多事情他都私下跟徐泽汇报了,没必要再上会讲。 时迁和梁义也参加了会议,但二人刚回来,情况不太熟,也都是带着耳朵来,只听不说。 “社首,入学的孩童太多,书院的压力太大,小生可是遭不住啊!” 陈淳见没人发言,张口就开始诉苦。 徐泽一直对书院很重视,要钱给钱,要人,嗯,还是给钱,自己去挖人,并且从课程制定到教学实施都会亲自把关,只要时间允许,他都会到书院走一走。 不仅是培养人才的需要,通过几年的运行,少社队这个书院中发起的组织,不仅能在对内监督上起到非常好的作用,而且,少社队成长起来的孩子,对同舟社的向心力,远超其他人。 共建会成立以后,徐泽还指示朱武加强各村合办学校的领导,保证所有适龄儿童都入学暂时是不可能的。 但通过设立奖学金,优等生报送入之罘书院等激励政策,还是能够最大限度的网罗优秀的人才苗子。 陈淳除了任之罘书院祭酒外,还要经常巡察各村合办学校,压力确实有些大,但要说有多累,倒是不至于。 徐泽知道他的小心思——这位痴人是羡慕自己的好友蒋敬跟着徐泽走南闯北,既行万里路长见识,还能学到标绘地图、海图等数学运用的专业知识。 “敦质,书院这摊你一直做得很好,我知道你的想法,但现在没人比你更合适,若你能物色到合适的人选替换,我就让你去海东,主持实验场。” 陈淳喜出望外,道:“社首此言当真!” “当真!” “哈哈,那好,正好肃之兄回来了,社首请批我半月的假,我这就回乡,定要说服我那族兄来之罘,坐馆教书,淳不及族兄十一。” 还能这样坑亲戚? 徐泽严肃问道:“敦质,你可知我之罘书院教书不同他处,必得头脑灵活,认同我们自己编写的教材才行?” 陈淳拍胸脯道:“社首放心,族兄绝非迂腐书生,淳爱好杂学,就是受了族兄的影响,族兄谦谦君子,比我更有定力,也更适合这副担子。” 陈淳是个真正做学问的直性人,他当初被徐泽掳上山,见识了徐泽的“高深学问”后,就留了下来,又从梁山跟到之罘,也是想学更多的学问,强行留他在书院教书,确实为难他了。 徐泽点头道:“好吧,若是还有其他族人想来之罘发展,你也一并都带来吧。” “谢社首关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三十九章 天下 会议结束,徐泽留下阮小七、时迁和梁义,交代军队训练和轮战事宜,没见过血的“都”要分批送到海东轮战,正好适当掩饰之罘军队严重超编的事实。 朝廷补充到登州第二将的武卫军博州两个指挥,到现在还在路上,就这行军速度,基本不用指望他们能做什么了,但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徐泽还是会给他们一个机会。 待三人受领任务离去,赵永裔已经整理好的会议记录,交给徐泽。 “垂德!” 徐泽喊住准备退出去的赵永裔,问道:“今日列席会议,有何感想?” 父亲说徐泽用兵,要么不动,动则直切要害,果然没错,这么快就要逼自己表态么? 赵永裔犹豫片刻,拱手问道:“永裔虽然不知徐将军何时开始布局,但有今日之局面,想必登州一地,甚至京东两路都不够将军施展抱负,你是要取赵氏而代之么?” “哈哈哈!” 徐泽没想到赵永裔如此锐气,竟然直截了当问出了这种再无回旋的问题,反问道:“你觉得呢?” 赵永裔已经豁出去了,再不保留,道:“我觉得将军就是有此意!” “眼界还是不够啊!” 徐泽叹道:“若是光勋兄在此,绝对不会问这问题!石头,去取地图来。” 赵永裔见徐泽装老卖老,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暗自吐槽虽然我也这么看,但这话明明就是父亲的猜测。 孙石取来几张地图,徐泽一一展开。 “这是西汉的疆域图,这是东汉的,这张是前朝的。” 这些地图都是徐泽根据前世的记忆画出轮廓,然后交由蒋敬查阅史书古籍校正,且都填上了相应的地名,赵永裔当场就被震撼到了。 “这是本朝的疆域图,这里是辽国,女直人的金国现在势力应该是这一片,这是高丽,这是夏国,这是吐蕃诸部,这是大理,在夏国以西的汉唐故土,还有好多国家。” 没等赵永裔消化完,徐泽又接着展开一张海图,脸不红心不跳的画了几个大饼。 “这是我们现在的所处的之罘湾,这里是山南国,这里是海东郡,这是流求国,这里有天南寨,嗯,都由我掌控。” 徐泽看着目瞪口呆的赵永裔,问道:“垂德,你觉得,这偏居一隅的赵氏弱宋,有什么资格值得我取而代之?” 赵永裔真没想到徐泽的心有这么大,但震惊归震惊,从小跟着赵遹耳濡目染,也不是好糊弄的。 “且不说将军占有的都是远离中土的蛮荒海岛,就算将军真有雄兵数万,又何以取天下守天下?” 赵永裔问到点子上了,平定乱世的开国皇帝,靠的是手中军队和背后的利益集团,打败所有竞争者,让天下人看到结束乱世的希望,他就能得到天下。 而经历了朝不保夕的乱世之后,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想再经历那样的混乱,能够维系天下人安居乐业的政治符号——皇帝就合理合法的拥有天下,哪怕坐在那位置上的,是一个傻子或者只知玩乐的混蛋。 在天下没乱之前,谁要是敢跳出来高喊重定天下,就肯定会被绝大部分的“有识之士”群起而攻之。 因为,你能不能取得天下没有人知道,即使你最终真能成功了,就一定比现在的朝廷更好? 而且,摆在眼前的,因为你搞事导致天下大乱,“有识之士”的利益铁定会受损,不反对你反对谁? 没有“有识之士”支持,你即便能胜一场两场,待地盘扩大,还能靠手下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治理不成? 徐泽戏谑问道:“垂德,你似乎搞错方向了,我何时说过要做倡乱者?” “反倒是从梁山泊到之罘湾,再到泸南,甚至海东郡和天南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安定天下,是让无食者吃饱,让无衣者穿暖,让作乱者授首,若是大宋都是我这等忠贞之士,又哪来什么动乱?” “你!” 赵永裔没想到徐泽如此无耻善辩,一时语塞。 “哈哈哈!” 徐泽走进赵永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光勋兄让你随我来之罘,难道是因为担心自己落魄,找我这个武官帮你谋个出身么?你既然上了同舟社这条船,就没有下去的可能,又何必再纠结?” “你所顾虑者,不过是我徐泽这个人,究竟是个只知祸乱天下的无脑莽夫,还是真能改天换地济世救民的豪杰。” “这个问题,你不用问我,只需走出这道门,看看之罘百姓的生活状态,就知道我要做的是什么。” “这欺负孤儿寡母得来的天下,这对内搜刮无度,对外卑辞厚币的赵宋,远比你想象的更弱!” “但,徐某没兴趣去抢夺,我要做的,只是在这乱世来临之前,打造一个不同于大宋的‘梁山’,待到真正乱起,自会有人请我下山,荡平这浑浊不堪的天下!” 赵永裔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官衙,一个人来到码头,坐在锚墩上,吹着凉飕飕的海风,期望自己的头脑能够冷静下来。 他终于感受到了前些时日父亲的迷茫和痛苦,赵永裔不是五谷不分的膏粱子弟,小时候,赵遹经常带他深入田间地头,了解民生疾苦,对底层百姓的生活状态有很清醒的认识。 所以,来之罘仅几日时间,赵永裔就已经知道这里的百姓究竟处在怎样的生活状态,更知道徐泽的道理无可辩驳。 可更因为这点,让他痛苦——毕竟从出生以来的受到的教育,都在告诉他,太祖终结了混沌不堪的五代末世,历任天子和百官又共同缔造了这士大夫的天堂。 即便强如汉唐,官僚士大夫的生活也远不及本朝安逸,赵永裔曾经生活在这个阶层里,更清楚官僚的本质和顽固。 现在他明白了,徐泽的确没有祸乱天下的想法,因为他的野心更大。这人的可怕之处在于,明明是择人而噬的猛虎,却装成温顺可触的狸猫。 骑墙不会有好结果,徐泽已经在做和朝廷翻脸的准备,自己一家人又该何去何从? 一群之罘书院的高年级学生走了过来,赵永裔认识为首的少年叫杨喜,因为其人经常出入徐泽的官衙。 杨喜径直朝赵永裔走来,行礼道:“赵机要,抱歉,我们需要用训练船。” 赵永裔发现自己坐在了绑缚训练船的锚墩上,尴尬回笑,让到一边。 少年们熟练的放开锚绳,操纵帆船即将离港时,一个少女跑了过来,喊道:“喜子哥,莫离太远,晚上来我家吃饭,杨叔也在!” 站在船上指挥位置的杨喜嗯了一声,少女没听清,又喊:“喜子哥!” 杨喜挥挥手,喊道:“听到了,二丫,你回去吧。” “喜子哥——” 船上,一个顽皮少年学着二丫的声音调侃杨喜,引来一阵哄笑。 杨喜见红着脸的二丫跑远,才扭过头,虎着脸,道:“张荣,你小子是不是不想去远洋船队实习了?” 叫张荣的少年却是不怵,回道:“队长,少社队挑人做事向来都是凭本事的,你要是为了二丫取消俺的名额,俺以后可要闹你们洞房的!” 杨喜笑道:“少废话,月底考核见真章!” “好嘞,开船——” 直到训练船消失在视野里,赵永裔才起身,感叹道:“还是少年好啊,心思单纯烦恼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四十章 内外 家长里短的事最是扯不清。 张绍原本因为林冲乱钻营召来“谋逆”横祸,差点害死自己一家,对这个女婿一肚子意见,又因女儿任性,几乎死了心,干脆认了锦儿,指望由义女婿史进给自己养老送终。 去年底,林冲来信说秀娘有喜,年后生产,老张还端起架子,硬是不回信。 结果,今年初,林冲再次来信,说秀娘已经生了个胖小子,老张有外孙了! 这下,张绍立马放下了矜持,当日就收拾行装,赶到沧州,一住就是个把月。 毕竟是血浓于水,张绍其实早就原谅了秀娘,在沧州享受了一段时间的天伦之乐后,连带着对林冲的印象也改了不少。 人是会随着环境而改变的,林冲经历了一番磨难,除了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妻小身上外,也会考虑自己的过去和将来,只是,越想越迷茫。 所以,柴进建议他给岳丈去信时,他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 张绍虽然不满林冲的“不务正业”,但对他的一身好本事却是很认可的。 在沧州的这段时间,见识了云翼军沧州驻军的稀烂模样,再对比登州营官兵的昂扬锐气,心下便有了计较。 张绍劝秀娘,趁着林冲还年轻,赶紧换个地方做点正事,留在沧州和柴家那浮浪子掰扯不清,迟早要再惹祸事,登州副将徐泽正是用人之际,林冲去了那里,绝对不会埋没这一身好本事。 秀娘随后便向林冲说了这事,但林冲未置可否。 六月份,天子听从了蔡京的建议,命都水使者孟昌龄调役夫数十万,耗时数月,凿开大伾山,使原本在大伾山回环的黄河水流直通,出现了新情况——黄河直流后,湍激猛暴,遇山稍隘,往往泛溢。 九月下旬,上游连日大雨,黄河再度冲毁了堤坝,处于下游的沧州成了一片汪洋,连林冲所在的军营也被冲毁,沧州大地主柴进更是损失惨重。 好在沧州地势平缓,洪水来了,远远就能看到,军营毕竟还是有人预警的,林冲一家倒是没有被冲走。 待洪水退去,瘟疫又起,林冲只得辞了正忙着兼并无主土地的柴进,投奔远在登州之罘的岳丈张绍。 徐泽回到之罘后,就听张绍说了这事,前两天因公务繁忙,并未接见林冲。 在这个世界摸爬滚打了几年,徐泽早没了当初的愤青和洁癖心理,已经能够心平气和的与林冲交流了,何况本世界里,林冲家庭和美,本人也没多少负面形象。 是以,今日处理完“正事”,徐泽便接见了林冲。 “林教头,一别经年,在之罘住得可还习惯?” 其实,当初在东京,徐泽尽管和林冲见过几次,但彼时二人地位不对等,林冲根本就没拿正眼瞧过徐泽,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此番见面就谈往日交情,也算是给足了林冲面子。 “不想将军竟还记得小人!林冲早就不是教头了,将军请直呼小人姓名吧。” 林冲虽然激动,却没忘记岳丈的嘱咐,知道徐泽最不喜死守着往日身份的人,想在之罘博出身,就必须放下架子主动适应。 徐泽点点头,越缺什么就越吆喝什么,原剧情中,林冲为了体系内的身份,一味退让,最终导致家破人亡,落草为寇后,仍放不下“教头”这个称呼。 但这个世界,他投奔了自己,只要不傻,凭着一身本事和张绍的情面,总能博个更好的出身,自是没有再守着芝麻大“教头”之职的必要。 徐泽刚“教训”完赵永裔,心情正好,道:“我与秀娘姐姐同辈,便呼你林兄吧。” 林冲心里激动,觉得来之罘的选择做对了,嘴上却连称不敢。 对林冲这种被动型性格的下属,直来直去的效果更好,徐泽见他还扭捏,便直接问道:“林兄当知,之罘当前正处于扩张期,处处都缺人,不知你有何想法?” 徐泽这意思是让林冲自己挑选岗位,但林冲摸不准徐泽的心思,恭敬回道:“小人一介白身,不敢托大,任凭将军吩咐,林冲敢不听命。” 徐泽知道让林冲自己选是不可能了,道:“登州第二将建制和训练不同于他处,你在云翼军做的押官,暂时我也授你押官。” “待你熟悉我军中情形后,再来找我,若是能适应,便留在作战部队,若是适应不了,就做回你的老本行——继续当教头吧。” 林冲犹豫片刻,见徐泽有送客之意,还是告辞离去。 徐泽这个安排显然给了林冲不小的心理落差,只是刚才的话已经说出去,不可能反悔,而且,面对高高在上气势十足的徐泽,林冲终究没有胆子讨价还价。 看着林冲稍显落寞的背影,徐泽暗叹,要是告诉林冲自己准备和朝廷翻脸,他是连夜逃走,还是继续跟着自己做“反贼”? 对上位者来说,林冲这种人只要收服了就好用,但其性格中根深蒂固的一些东西还是有些令徐泽不喜。 同舟社不养闲人,任你能力再强,不适应同舟社的规矩,不能在内心认同同舟社的事业,都不是徐泽需要的人才。 林冲有猛将之姿,却把过多的精力花在钻营上,固然和东京及殿前司的浮浪风气有关,但走到哪里,都盯着自己的位子,这点要不得。 虽说林冲如今有妻小牵挂,不至于再像原剧情那般走极端,但要想充分挖掘其潜力,将其改造成可用之才,还是急不得,只能慢慢来了。 徐泽回头,对孙石吩咐道:“石头,我已经通知不凡回之罘,你把情报处的业务分割一下,以后,不凡负责对外的情报搜集,你专门负责对内监察和防间。” 孙石很干脆的点头应下。 待同舟社和朝廷分道扬镳后,情报处的压力将骤增,充实人力是必须的,而且,情报特务部门是双刃剑,权力不能太大,内外分离是应有之义。 明州的情报点交由康臻负责,这位康仁族亲经过了几年的考验,已经成为情报处的核心成员。 当然,徐泽也没放松对康臻的防控——所有重要节点的情报站都是两条线,主管向王四负责,副手则对孙石负责。 这种运行状态时间久了肯定会出问题,但徐泽也没打算长期运行,待人力足够后,各站点内、外两块业务最终也是要分家的。 王四回来的当天,东京的朱贵也传回了情报——凌振身份清白,没问题! 两日后,水营副指挥使张顺带着第一批赴海东郡轮战的三个都离港出发,同船的,还有凌振和赵永裔二人。 赵永裔是头一天才下定决心去海东郡的,临行前,还委托徐泽给自己父亲赵遹送了一封信——徐泽做的事业太大,小子拿不定主意,你老人家还是亲自来登州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四十一章 黄泥 蓬莱县城外,朝廷拨隶给登州第二将的武卫军博州两个指挥终于赶到。 武卫军博州第二指挥指挥使单廷圭忧心忡忡,问同行的第一指挥指挥使魏定国道:“魏兄,我等拨隶登州第二将,既已路过蓬莱,要不要进州衙拜访一下王知州和宗通判?” 魏定国驻马,沉思片刻,道:“两位相公并无召唤,我俩又不熟悉登州的情况,贸然卷入纠纷争斗大不妥。再说,我们到现在才赶到登州,咱们那位‘飞将军’怕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博州在河北路的南线,南面紧挨着的便是京东西路的郓州,州治聊城距离梁山仅三百里,是以魏定国和单廷圭二人对徐泽的事迹不太陌生。 这个渔盗起家的上司飞快崛起的发家史确实让人艳羡,二人却不敢有多余的想法,蜀地平乱的战功可能有虚假鼓吹之嫌,但数千里突进的狂飙之姿却是做不了假的,称呼一声“飞将军”不为过。 单廷圭驱马靠近魏定国,小声问:“可是,朝廷让我们来登州,不就是——” 未等单廷圭说完,魏定国就噗嗤笑道:“老单,你脑子比我好使,怎的看不明白?朝廷是不放心徐将军,可又何曾放心过你我?当兵吃粮,其他的事,轮不到我们操心,也不能操那份心!有这闲心思,还是早点赶到之罘湾吧。” 单廷圭回身看了看麾下萎靡不振的兵士,苦笑道:“还是魏兄看的明白。” 博州面积虽狭,却有武卫二、振武二、宣毅一共计五个指挥。 因其地并未临边,且处在大名府、郓州和齐州、德州等兵马重州环抱之中,朝廷多次拨隶博州兵马,元丰元年,就曾拨隶两个指挥至其他州军,这些年才补充齐,又拨隶二指挥来登州。 拨隶不比打仗开拔,涉及到的军属安置、营房移交、账目清结等等很多麻烦事,并不是一纸命令就能马上走的。 二人还算干练,但急赶慢赶,到之罘湾时,徐泽已经带着第一指挥、斥候营和新编人马,出外拉练去了。 迎接博州兵马的,是留守大营的第二指挥指挥使梁义。 移交兵册后,辎重入库、官兵入营都有梁义的第二指挥协助,倒是没用多少时间。 营房早已备好,并且是按照两个满编指挥配置,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对于加起来都只有四百余人的博州两个指挥来说,确实非常宽敞。 登州第二将的规矩很多,涉及日常管理、卫生条例和战备等级转换等方面,其实大宋禁军的规矩更多,如军行次第就有十四条规范,行军约束更是多达六十七条。 禁军的规矩虽多,执行却是流于形式,毕竟连最基本的编制都可以堂而皇之的不遵守,就更别提条条框框的规矩了。 但登州第二将执纪却极端严肃,进了营门就别想轻易出去,营内也有兵士专门纠察军纪落实情况,博州兵马初到,给两日适应期,其后就是要动真格的了。 魏定国和单廷圭见入营后,除了熟悉并执行第二将的规矩和作息时间外,暂时并无重要的事,便找到梁义,询问能不能留下副指挥使管理部队,自己去寻在外拉练的徐正将报到。 梁义早得了徐泽的吩咐,知道魏、单二人这是有意回避,放手让自己整顿其手下兵马,也不客气,当即安排属下带二人去寻拉练部队。 …… 文登县城头,寒冷的晨风中,知县刘仁瞻仍是不停的擦着额头的冷汗。 第二将的拉练并未知会官府,半夜里突然杀到文登城下,而后,又无声无息的立营,待消息传到刘仁瞻这里时,城外的官兵营寨已经立好。 大宋禁军从没有这种不吭不哈就兵临城下的情况,来者不善,可若是兵变,这些人来了后就直接攻城,以文登县的微薄兵力,早就一鼓而下了,又为什么聚兵城下,引而不发? 不清楚城外的具体情况,也不知道这波突然冒出来的官兵具体意图,刘仁瞻在投降还是与城俱焚中纠结了半晚。 清晨的寒风夹杂着潮湿的海雾,打湿了他的衣袍,刘知县却不敢回到衙门内安歇,只能一直立在城头。 天色放亮,刘仁瞻已经有些站不稳,想找个地方打会盹,突然听到衙吏喊道。 “老爷,那边来人了。” 解珍来到城门外,高喊:“城上可是文登县刘老爷?” 听到对方尊重的口吻,刘仁瞻顿时松了一口气,回道:“正是本官?你等是哪里来的官兵,为何会夜宿文登县外?” 解珍喊道:“可否放小人上城说话?” 刘仁瞻犹豫片刻,终究没敢开城门,吩咐道:“放吊篮。” 解珍上城后,向刘仁瞻行礼道:“小人登州第二将斥候营都头解珍,见过县尊老爷!” “第二将?” 刘仁瞻稍稍平复心情,真是第二将的话,应该没事,徐泽到登州后,虽然多有逾矩之事,但其部军纪严明,除了去年的李俭疑案,从未听说过有扰民之举。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解珍神态自若,答道:“第二将初建,兵马未经磨合,恐不利于战阵,将军决定亲率官兵拉练——” “将军?”刘仁瞻大惊,问:“徐正将可在城下?” “对,将军着小人问县尊,文登可有匪患,正好借拉练之机,为县尊一并除掉。” 刘仁瞻已经想明白了,这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看来去年盛传的知州王师中和徐泽不睦,还碰一鼻子灰的消息属实了。 这徐泽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自己作为远离州城的边远知县,还能怎样? “快,开城门!” 营寨内,远远的看见城门大开,县衙一帮官吏跑步过来,徐泽回身邀请魏定国和单廷圭。 “随本将去迎接刘县尊!” 单廷圭和魏定国对望一眼,赶紧跟上。 二人心中满是苦涩,昨日傍晚时分,终于追上拉练部队,徐泽对他们还算客气,只是问了两个指挥的具体情况,就没说什么。 结果刚睡下,就被紧急集合弄醒,然后跟着部队一路稀里糊涂的跑到文登县城下立营,这下再去见了刘仁瞻,以后还怎么和朝廷解释? 刘仁瞻见徐泽率领一群军将出营迎接自己,一点自尊心得到满足,赶紧迎上,抱拳行礼。 “不知将军远来,小县有失远迎,请恕罪!” “刘知县客气,是本将未提前知会文登,叨扰了!” 徐泽还礼,又介绍魏定国和单廷圭二人,道:“这是博州来的魏指挥使和单指挥使,两营初到,不熟悉本地地理,本将特意带他们来拜会县尊。” 魏定国和单廷圭差点晕倒,这真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四十二章 漩涡 辽国苏州,高药师家宾朋满座,觥筹交错,酒宴正酣。 自搭上徐泽这条线后,高家在辽、宋、高丽三地之间的贸易做的不亦乐乎,生意越发兴旺,对官府的“打点”力度也越来越大,苏州大小官吏对其“慷慨之举”盛赞有加。 今日,安复军节度使蒲离卜便亲临高家,品酒赏舞。 精致的玻璃酒杯配上透明甘醇的高度酒,令人赏心悦目,酒量甚豪的蒲离卜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些上头了, 手指着厅内众歌女捧衬的绿衣歌姬,道:“这位绿衣歌姬美艳动人,歌舞双绝,本官喜欢,药师可愿不愿意?” 高药师立即为节度使空了的酒杯满上,阿谀道:“小人今日的一切都是节度老爷赏赐,家中的所有都是为老爷准备的,阎氏能被老爷看上,是她的福分。” “哈哈哈,呃——” 蒲离卜打着酒嗝,高兴地拍着高药师的肩膀。 “不错,好好做!” 歌罢舞歇,高家头牌歌姬阎氏得了家主吩咐,上来陪酒。 蒲离卜酒劲上头,嗅着怀里美人体香,所触皆是柔嫩滑腻肌肤,早就心猿意马,仅仅两杯酒下肚,便急不可耐地带着阎氏去了高药师安排的客房。 阎氏即是阎婆惜,当初被张三和王英诓出郓城县后,其母意外落水身亡,心神失控下狗咬吕洞宾,撒泼胡闹,谩骂一片好心的徐泽等人,被武松丢下水。 灌了一肚子凉水后,阎氏终于“冷静”下来,意识到徐泽绝非黑三郎那般能蛮闹的角色,老实跟去了之罘湾。 之后,阎氏在被服坊、纺纱坊做了几个月,都因为吃不了那份苦,不干了,又哭求徐泽,愿意自荐枕席,只要再不做工。 徐泽哪能看上她这身不干事还惹事的皮囊? 知道阎氏确实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徐泽给她指了一条明路——高丽人仰慕大宋文化,若是你品味高一点,寻个高丽豪商做小妾,定然能安享富贵。 阎婆惜动了心,竟然拿出儿时学曲的拼劲,老老实实练了几个月的歌舞和礼仪,虽说仍是半瓢水,但糊弄没见识的外国商人还是足够了。 徐泽没有忽悠阎氏,真托褚青为其寻了个有钱的高丽商人。 阎婆惜终于过上梦想中的好日子,可惜好景不长,高丽商人抱得美人归不久,就因酒色过度一命呜呼,其妻恨阎氏霸宠克夫,欲将其卖做妓女。 恰逢辽国安复军节度使蒲离卜死了小妾,郁郁寡欢,高药师“偶然”知道了阎氏的消息,便买下了阎氏,带回苏州认真调教,以便适当的时机献给蒲离卜。 只要智商在线,极少有一事无成的废人,只看有没有用对努力的方向,阎氏正经事一样做不成,但以色娱人却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经历了大宋、高丽和辽国三段生活后,这个媚骨天生的女人又多了一些往日不曾有的阅历沉淀,更令人着迷。 蒲离卜第二日就将阎氏带进了自己的节度使司,过上了“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堕落日子。 贪财好色的蒲离卜不是一个好镇守,却对政治风向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敏感嗅觉,女直人起兵至今,辽国局面的不断崩坏,让他感到恐惧和迷茫。 七月,皇帝为鼓舞士气民心,诈称南朝交割的本年岁币物资为“助军银绢”。 八月,得知女直人再度发兵黄龙府,皇帝竟然停了捺钵,赶至军中,免去耶律斡里朵等人的官职。 萧乌纳、萧嗣先、耶律斡里朵接连败于金人,让皇帝耶律延禧对契丹人的统兵作战能力产生了严重怀疑,遂决定不再听从萧奉先的忽悠,他要弃国族而用汉人! 皇帝选用地位和威望最高的汉人宰相张琳率军东征金国。 张琳只是个老儒生,既无统兵之才,也没胆挑战“凡军国大计,汉人不与”的国法,不敢接受这个荒唐的任命,极力推辞。 但皇帝根本就不想听他的理由,蛮横定下此事——必须统军。 赶鸭子上架的张琳清楚自己使唤不动国族,以“前日之败,失于轻举。若用汉兵二十万分道进讨,无不克者”为由,请求征发二十万汉军。 皇帝这回倒是冷静了一次,只答应征发一半的兵马,诏中京、上京、长春、辽西四路家产在三百贯以上的汉人家庭至少出一人当兵,并且必须自备兵甲,限二十日各赴期会。 但在三百贯以上还有很多层次,有些大户便被勒令出一百兵,甚至二百兵,逼得很多汉人家庭生业荡散,一些小族番部也受到波及,还没开战就已经民怨沸腾,征发的军队也全无战心。 见兵将自备的兵甲质量太差,张琳又打开武库,令汉军自取,但绝大部分人根本就不想打仗,只拿了刀枪和皮甲充数,沉重的铁甲,难以操作的弓弩都没人愿意取。 张琳统率十万军队从剌离水、黄龙府、咸州、好草峪四路进攻金人,结果只有剌离水一路深入金人腹地。 汉军在前,军马稍一接战,就立即退入营寨。 当晚,在后面压阵的都统斡离朵误听传言说汉军已经逃跑了,当即抛下自己统帅的契丹兵和奚族兵,弃营而遁。 第二天早上,众军见没有主将,只得推将作少监武朝彦为都统,再与女直人一战,结果大败——千里迢迢赶到前线,只为给女直人送人头和装备。 儿戏般的任命,儿戏般的收场。 张琳别无他法,老实回朝请罪,皇帝宽大,赦免了张琳的罪责,重新起用被罢免的国舅萧奉先。 八月二十九,诏令以围场使阿不为中军都统,耶律章奴为都监,率番、汉兵十万。 以萧奉先充任御营都统,担任先锋。 其余分五部作为正军,贵族子弟一千人作为硬军,扈从百司作为护卫军,从北出骆驼口。 以都点检萧胡睹姑为都统,枢密直学士柴谊为副统,率领汉军马步军从南出宁江州。 大军从长春州分路进发,发给几个月的军粮,相期一定要剿灭女直人。 结果,大军刚刚开拔,女直人攻陷黄龙府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其后,女直人完颜粘罕、完颜兀术派使者送来书信求和:只要归还金国的叛人阿疏等人,我们就撤兵——说是求和,其实就是故意挑衅! 皇帝被女直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惹毛了,雷霆震怒,下诏“女直作过,大军翦除”。 听说皇帝发“七十万军队”御驾亲征,女直酋首完颜阿骨打吓以刀割面,仰天痛哭说其族人:“当初我们起兵,是苦于契丹残忍,想自己立国。现在辽主亲征,若不能人人拼死作战,就只有一败,如此,还不如你等现在就杀我一族去投降吧!” 可见,皇帝亲征给女直人的压力有多大! 一战而平女直人的机会就在眼前,结果皇帝的车驾还未赶到大战前线,耶律章奴、萧敌里、萧延留三个狗贼却率兵两千,突然返回上京发动政变,企图拥立魏国王耶律淳为帝。 苟了半辈子的魏王不想稀里糊涂成为替罪羊,当面假意说“这又不是小事,皇上自有诸位王子可以立为后继,北、南面大臣不来,而你言及此事,这是为何?” 暗地里,魏王却命护卫扣住前来劝进的萧敌里和萧延留。 皇帝得到耶律章奴谋反的消息,行动可谓迅速。 一面派驸马萧昱领兵前往广平淀保护后妃,这点倒是很对蒲离卜的胃口——好男儿好色就该怜香! 一面又派行宫小底耶律乙信带着御札飞驰上京,警告魏国王耶律淳,希望他好自为之。 老谋深算的耶律淳当即斩下萧敌里和萧延留等人首级,单骑抄小路前往广平淀待罪,皇帝认为耶律淳忠贞不二,赦免了他的罪过,恩遇如初。 鲁莽的耶律章奴政变不成,索性率部攻掠庆、饶、怀、祖等州,结连渤海群盗,人马已经发展到数万人。 这场声势浩大,欲要毕其功于一役的御驾亲征,因为领兵大将的叛乱,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虽然前线的消息还未传来,但蒲离卜已经确信,此战又会是一场大败仗。 不仅如此,从统军大将阴谋作乱可以看出,随着对女直人作战的连续失败,很多人都不看好皇帝的能力,大辽的统治根基已经动摇了。 以辽国如今的纷乱局势,想要短期内平定耶律章奴的叛乱显然是不可能。 大辽虽大,却已经是四处冒烟,蒲离卜从耶律章奴的叛乱中,敏锐的嗅察到危险的气息,从今以后,大辽将真正进入内忧外患交织的时代。 平灭女直人的祸乱暂时不要想了,能稳住国内就算烧高香了! 先有渤海古欲,再有国族耶律章奴,就算章奴之乱平定,下一个又会是谁? 面对这些问题,蒲离卜没有任何办法。 苏州地理位置特殊,又紧挨东京辽阳府,表面安全,实际却处在漩涡边缘,这种打没法打,逃不敢逃,降也不能降的困境,让蒲离卜极为焦虑。 也只有在酒色麻痹中自己,才能暂时忘却这些挥之不去的烦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四十三章 天赋 海东郡,郡守府。 王进看完手中的信笺,小心叠好,收入信封,交于自己的书办梁不平,小声吩咐道:“不平,去取编户册来。” 转身,对赵永裔道:“赵郡丞,既是社首之令,本官这就将海东郡相关职司移交于你——” “等等!” 赵永裔一脸震惊,顾不得礼仪,打断王进的话,急忙问道:“王郡守,来海东之前,徐将军并未明确在下的职司,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搞错!” 答话的是亲自送赵永裔、凌振二人来郡守府的张顺。 张顺笑道:“出发前,社首特意交代过,王郡守已经在海东待了两年,最多再待两年,必然是返回之罘的,赵郡丞不仅要佐理郡务,还要尽快挑起海东的重任。” 海东郡的发展已经超过预期,同舟社又面临即将自立的局面,正是用人之际,徐泽当然不可能把有统帅之才的王进一直留在海东。 更关键的是王进老大不小,仍是单身一人,海东这种海外殖民地更是男多女少,总不能让师父单身一辈子吧? 徐泽已经为王进物色好了好人家的女儿,只待他回到之罘,就给操办婚事。 赵永裔心里暗骂,别的盗匪都是绑票勒索,徐泽倒好,把我诓到之罘湾,我惹不起,躲到海东郡来,你又莫名其妙地丢个官帽子给我,也不问下人家到底要不要! 梁不平已经取来编户册,交到赵永裔手里。 王进见赵永裔未再推辞,知其已经默认了徐泽的任命,接着介绍:“海东郡辖一城三寨,有军队一千八百,民户一万二千三百二十七,其中大半为一年内的新徕移民和归化土著,另有羁縻土著村落四十二。” “海东郡民户来自各地,生活习惯差异极大,成分非常复杂,本官不懂民政,一直以来都只能代以军管,积累了不少问题,本官正为此事犯愁,得幸社首派你来。” 王进说完,起身行礼,道:“赵郡丞,海东郡能否长治,就要拜托你了!” “郡守不可,是属下任性了!” 赵永裔赶紧起身回礼,真没料到军汉出身的王进这么谦逊,再不敢耍性子,老实应下了这差事。 其实他在之罘湾就已经在为徐泽做事了,来海东郡,说是继续观察和散心,但上了徐泽的贼船,又哪有再下去的道理? 之所以扭捏,不过是读书人一点微不足道的架子而已。 而王进也是真诚欢迎赵永裔的到来。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王进精于军务,对政务确实不擅长,海东郡人少时,管理问题还不明显,待今年急剧扩张后,就不断出状况,令王进甚是头痛。 虽然,徐泽之前送来不少熟悉编户厘田、征粮收税的底层管理人才,但王进显然缺乏将这些人统合起来的专长,以至于梁不平这个心思花在学武上的普通书生,也能给他支不少事后证明并不高明的点子。 因此,徐泽遣熟悉政务的世家子赵永裔来协助自己,王进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和他详细说明海东郡的具体情况。 张顺见此间事了,便带着凌振去寻汤隆。 汤隆正在实验场试验小炮,隔着老远都能听到轰隆声响,凌振听到了自己做梦都想听到的声音,赶紧加快脚步。 见到张顺和凌振,汤隆大声问:“社首有没有新的指示!” 持续的试炮,使汤隆的听力受到影响,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徐泽对阮小七和张顺说过,待火炮定型并量产后会优先装备水营,因此,他也非常期待这种社首郑重其事提到的利器。 “先看看这炮的威力!” “稍等一下。” 试验的小炮是真的很小,长仅两尺多,管壁非常厚,黑黝黝的,貌不惊人。 汤隆仔细清理干净炮膛后,又反复检查有无裂痕,才将火药倒入炮膛,填实,而后,装入弹丸。 凌振没忍住好奇,开口问道:“既是试验,为何不称量、记录每次的装药量?” 汤隆闻言一愣,上下打量凌振片刻,黑着脸,问:“你是何人?” 张顺介绍道:“凌振,社首派他来协助你试验小炮的。” 汤隆嗯了一声,喊道:“你们靠后点,这家伙性子烈!” 待张顺、凌振二人退后,汤隆点燃引线,也迅速跑开。 十余息后,一声巨响,弹丸带着巨大的动能飞出好远,十余丈外设立的木靶却是根本没挨到。 没打出想要的效果,汤隆骂道:“娘的!尽给爷爷长脸!” 凌振弱弱地问道:“我,我能不能试一试?” 汤隆重重地拍了下凌振消瘦的肩膀,嘿嘿笑道:“去吧,小心点,别炸着自已!” “好的!” 凌振神情激动,话音都兴奋得只颤抖。 但操作小炮时,却又格外冷静细致,装药时,他特意先将火药装入竹筒内,做好印记后,再转入炮膛…… 第一炮,就比汤隆刚才那一下更靠近木靶。 第二炮,调整装药量和炮管的角度,飞出的弹丸擦中木靶一角,碎屑乱飞。 “莫打了,莫打了,再打这炮又得炸了!” 凌振还想再试,汤隆赶紧止住他,赞扬道:“可以啊,比俺老汤强多了!” 凌振腼腆地问道:“以后,是不是可以让我试炮?” 汤隆由打铁转行炼铁,如今又试炮,专业跨度太大,试炮这段时间,还出了不少意外,早就心里发怵,现在有了凌振这个有天赋又不怕死的试炮手,当然乐得让贤。 “放心,以后都由你试,哈哈哈!” 张顺原本还理解不了徐泽对跳邦接舷战不怎么热心,此刻见识了小炮的威力,幻想象着威力更足的大炮又是何等恐怖声威,敏锐的意识到水战模式和指挥方式将会发生颠覆性的变化。 尽管自己的一身水上功夫将在这种变化中被压制,甚至淘汰,但这种改变水战历史的神器,将率先交给自己和阮小七使用,想到日后自己驾着大船,众炮齐发,撕碎一切敌军战船的场景,就激动不已。 张顺扯着汤隆问:“汤铁正,这炮什么时候能列装水营?” “列装?” 刚才还乐开花的汤隆又黑下脸,叹气道:“别提了,没发现新铁矿之前,想都别想!” “为何?” 张顺大为惊奇,小炮看着挺好用的,再铸大炮,也无非是加大尺寸而已,有何不可? 汤隆两手一摊,道:“第一,是铁质不行,寻了三处矿,品质都很差,练出的铁太脆,装药稍多就炸膛,只敢铸小炮试验。” “第二,是海东郡初建,处处都要用铁,现有的几个矿小,产量低,就算能铸大炮,也铸不了两座,装一艘船都够呛。” “而且,社首特意吩咐过,定型量产之前,只能秘密试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四十四章 惨败 史进不在海东郡城内,他带着九百人,正在南方执行一年一度的“冬攻计划”。 实际上,因为岛上大部分土著相互之间的封闭状态,无法组织大规模的对抗,又因武器简陋,难以对官兵造成有效杀伤,所谓的冬攻,表述为“大规模捕奴行动”应该更准确一些。 一面倒的战斗使得战线推进很快,如今已经推到了郡城以南四百余里的地域。 王进不放心单独领兵的王进,用了两天时间,与赵永裔详细交接完政务后,留下梁不平和四百人守城,自己则带着五百人,匆匆赶往冬攻作战前线。 岛上大部分地域还处于原始丛林状态,以海东郡有限的人力,只能在两个前沿寨子及郡城之间开通简易的道路。 再往前推进,小股部队可以沿着捕奴通道走,大队人马就只能临时砍开藤蔓开路。 即便前面有史进部已经开好的“通道”,但原始丛林内并不好走,王进为了赶时间,改为乘坐水营的战船。 凌振急着试炮,唯一的小炮经不住折腾,最后还是炸膛了。 凌振暂时没事做,听说要打仗,立即带上剩余的火药,找到张顺,请求跟船,张顺不敢擅自做主,请示了王进才带上他。 顺风顺水,不到三日,王进便赶到史进的大营。 得知王进到来,史进赶紧迎接出寨。 “师父,你怎的来了?” 王进黑着脸,喝道:“叫郡守!” 史进见王进身后都是士卒,赶紧严肃答道:“是,郡守!” “社首安排了赵郡丞协助政务,我不放心你这边,赶过来看看。营中兵马怎么这么少?” 王进刚进营内,就感觉到营内的情况不正常。 “一些原先标记的土著突然迁走了,我派陈达、杨春、杜迁、周畀几人带队去探寻土著们的行踪。” 王进驻足,严肃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天。” 王进警惕心大作,急问:“作战图在哪儿?” 史进也被师父的郑重搞紧张了,连忙答道:“在我的帐内。” “快,带路!” 凡作战,必须先画出作战图,就算画不了精确的地图,简单的草图也必须画——这是徐泽对手下战将的硬性规定,为的就是避免这帮“好汉”出身的将领拍脑壳,轻率作出事关将士生死的作战决定。 他要求部将们在战斗前必须清楚敌我情况、作战目标及作战步骤。 即使因为战斗形势紧张,战机稍纵即逝,一时无法准确掌握敌方的兵力和地理信息,最起码也要清楚本方的情况和目标,不打无准备的糊涂仗。 大帐内,王进看着作战图,面色越来越凝重。 “马上派人召回探寻土著行踪的人马,营内剩余的人员,立即加固营寨!” 史进被王进的严阵以待搞慌了,急问道:“师父,我之前的布置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王进坦白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土著的动向太可疑,这么多土著村落同时消失,肯定有大问题,等陈达、杨春他们回来,看能不能得到更详细的情况。” 史进布置完王进交代的事项没多久,陈达匆匆返回。 陈达与周畀都发现情况不对劲,不约而同的靠拢,合计彼此掌握后,周畀主张立即返回大营报告情况。 陈达武艺好,跑的又快,一个人先回来了,周畀在后面带着队伍往回赶,回来之前,周畀还派人通知了杨春和杜迁两部赶紧回营。 见到王进和史进,满头大汗的陈达就急忙反映道:“郡守、郡尉,情况很不对。” 王进急问:“发现什么问题了?” “土著们撤离的时间基本统一,从留下灰迹和粪便看,应该就在昨天下午,我和周都头一共寻了五个村子,有一个部落应该是撤到东面高山里了,其余的都是撤到了南面。” “南面?” 王进心中飞快的盘算着,海东岛东高西低,东面丛林中的物产还算丰富,但仅靠采集和狩猎,仍然无法满足过于密集的土著生存所需。 人口较多的土著村落,通常会选择有水且土地肥沃的位置烧荒种地,所以,各村落通常都有相对固定的地盘。 这也是土著们面对海东郡咄咄逼人的攻势,却不选择搬家的原因——好地方通常有别的村落占领,要搬过去,就得打仗。 虽然都是土著,但在土著眼里,其他的部族村落和海东郡并没有多大区别——都是敌人! 东面的高山上,物产相对较少,气温也更冷,大冬天,仓促的转移到高山里,缺衣少食,肯定有一些族人冻饿而死,不到万不得已,没有部落愿意选择这条路。 大部分土著同时主动选择向南迁移,必然要有一个强大的,能统合各部的力量主持才行。 岛南面的毗舍耶国倒是有这种力量,可他们的势力范围还未到达这里,且其国和土著不对付,一直在打仗,会突然插手海东郡与土著们的争斗吗? 在海东岛与土著们打仗,除了疾病和虫蛇,最大的难题是岛上极端糟糕的交通状况,以及土著分散居住的状态,大量的时间都耗在了寻路开道上,真要是能把集中土著再打,未必是坏事。 想到此处,王进又突然想到杜迁和杨春二部的位置太突出,必须派人接应才行,急忙问道:“李逵在哪里?” 史进不太确认,答道:“应该是在练字。” 当初徐泽要将李逵留在海东郡,李逵不乐意,被徐泽骂了一顿,发下话,等读书写字超过了史大郎再让你上岸,不然,就一辈子待在岛上! 李逵为了追随徐泽的脚步,发了狠,每日读书写字不停,搞得因为公务繁忙而荒废了学业的史进也压力颇大。 “喊他过来。” 王进对徐泽识人用人的眼光极为佩服,原本坐不住的李逵这两年硬是磨出了几分稳重气度,自己带着这么多人入营,竟然都不见他出来凑热闹。 “哈哈,郡守,你找俺?” 王进正想着李逵,这厮却跳了出来,原来李逵早就发现了营内的动静,早在外面等着王进召唤,连斧头的都提了过来。 “史进、李逵听令!着你二人各领三个都,接应杨春和杜迁!” “末将得令!” 二人带着人离开不到一刻,周畀就带着人安全返回。 史进在半道上碰到了杨春,两部合做一部,再寻杜迁。 李逵出发没多久,就遇到了杜迁派回来的信使,听说杜迁发现异常后,去寻土著的行踪了,李逵赶紧让人回营传信,自己则带着人匆匆去寻杜迁。 杜迁所部不在原本的区域,他们被近千土著缠住,且战且走,已经离开很远,并遭遇了海东建郡以来的最惨重失败——全都百人已经只剩下三十几个,还大半带着伤。 土著门的武器甚是简陋,但草创的海东郡也极缺甲胄弓弩,在丛林中进行残酷的肉搏战,即便官兵有着更好的训练和严密的阵型配合,但在土著人悍不畏死的攻击下,四比一、三比一、二比一、一比一,伤亡交换比不断下降。 若不是处在丛林中,面对是杀红了眼的土著,选择逃跑和投降都绝无生路的话,如此惨重的伤亡率,队伍早应该溃散了。 土著们的伤亡也不小,剩余的人见这些凶悍的异族大半带着伤,肯定走不太远,放松了攻击节奏,只是远远的抽冷子投掷标枪。 杜迁带着剩余的部属,边打边退,寻到了一处山洞,疲惫的众人赶紧进洞,包扎伤口,恢复体力。 洞口并不宽,土著们付出了几条人命后,放弃了进攻,正在砍伐草木,似乎是准备用烟熏死官兵——异族手中的武器太犀利了,土著们不拿到这批武器,都不愿意走,有了这些武器,以后就能多很多选择。 杜迁身上多处负伤,被斩断右手只是草草包扎,还在不断流血。 失血过多,头脑一阵阵眩晕,杜迁艰难地睁开眼睛,道:“兄弟们,对不住,杜迁连累了你们——” “都头,怎能怪你?俺们吃的就是刀口舔血的饭,何况,兄弟们杀的土著早就有赚的了。” “哎——” 杜迁也早发现了土著的异常,还找到他们离开的痕迹,并且派人回营送了信。 但杜迁并没有第一时间撤退,他有自己的一点小心思。 他是最早追随徐泽的元老,拿下康善才家的晚上,其人还与徐泽并肩战斗过。 只是,随着同舟社的事业越来越兴旺,入社的人才越来越多,不起眼的杜迁就逐渐落在了后面。 他并非不努力,但人和人之间真的有天赋上的差距,即便是从来没个正形的李逵决心读书后,也很快在识字写字上超过了他。 杜迁并不是不甘心现在的地位,他只是想在自己能做好的事上做出更出色的成绩,以便将来社首开创大事业后,他杜迁的名字能对得起和社首并肩战斗过的经历。 就是这点小心思,让他不愿撤退,坚持追查土著的踪迹,最终发现了毗舍耶人正在统合土著诸部的秘密,但也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遭到土著人无休止的缠斗。 眼见着身边朝夕相处的战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杜迁自责难抑,恨自己的不小心,恨自己若是有李逵那般凶悍或牛皋那样的好身手,绝不会让手下弟兄一个个死去,以至于自己的手被砍断了,都没有太多的伤感。 眼皮越来越沉重,真的好累,看来自己真不适合吃这碗饭,现在右手没了,拿不起刀枪,要是还能活着,就申请回梁山分社,守义烈阁吧。 “咳——咳——” 烟雾飘了进来,伤兵们挣扎着站起,争论要不要趁烟还小赶紧冲出去,有人发现杜迁没动静,赶忙来摇他。 “都头,一定要撑住,千万不能睡啊!” “咳——咳——快突——” 土著们显然听到了山洞内的密集的咳嗽声,发出“嗬嗬、嗬、嗬嗬——”的怪叫声,都挤到了洞口,准备收割最后的胜利果实。 一个没受伤的大个子过来,背起再度昏迷的杜迁,喊道:“不能再等了,突围吧,要死也得死得像个爷们!” 准备必死一博的众人刚要冲出山洞,洞外忽然传来李逵的大嗓门。 “你们这帮兔崽子,尝尝爷爷的板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四十五章 应对 事物不是孤立静止的,任何事物的变化,都会引起相关事物跟着变化。 两年前,徐泽基于时下海运投送能力低下,移民速度不可能太快这一事实,做出推断,制定了人口过万、精兵两千的海东郡四年发展规划。 只是,徐泽没有料到,大宋居然会在一年内爆发两场大战,更没料到,国家如此危急的形势下,大宋皇帝陛下居然还敢役使数十万民夫治水,并且,还有心思加快修建宫殿、园林的规模和进度。 大宋本就处于红线运行的财政在掌舵人赵佶的疯狂加速下更加吃紧,朝廷不得不加紧搜刮,本就苦于花石纲之役的江南百姓生活更加艰难,在得知海外有“遍地黄金的大岛”后,安土重迁的汉人竟然爆发了移民热潮。 抱着脱离苦海和一夜暴富的梦想,大批一无所有的江南百姓乘着各种船只偷渡出海,其中的大部分都没能到达彼岸,这些人要么被洋流冲到陌生的海岛,要么葬身鱼腹,只留下了一曲血泪谱就的,供后人铭记这段海东郡开发的历史。 直到王四暗中牵线,让一些海商与流求国主李俊取得联系,包揽偷渡的蛇头业务,更“专业”的航海技术和资本力量介入,这一问题才得到适当的缓解。 因为移民暴增,海东郡的粮食危机和管理问题开始凸显,又迫使原本趋于保守的王进不得不主动挑对土著的战争,频繁出动捕奴队,一方面掠夺土著的粮食以补充损耗,另一方面也用以转移扩张太快产生的各种矛盾。 而岛内土著在装备、组织度和战略战术上全方位的落后,又根本打不过有组织有计划的武装殖民者,节节败退之下,“主动归化”的土著越来越多,有了带队党,捕奴效率变得更快…… 岛南,海东岛土著和毗舍邪人之间原本就处于脆弱平衡状态的拉锯战,也因为后继无力而宣告终结,土著的进攻力度和欲望急剧衰减。 雄才伟略的毗舍邪国卑南王敏锐察觉到这种异常,几经打探,终于搞清了岛北正在发生的巨变,并很快将此事与两年前的“神舟”事件联系到一起。 卑南王从这两件异常事件中嗅到了极度危险,表现出了非凡的政治眼光。 其人力排众议,亲自与败退的山中土著会面,商议停战,并与其中一些部族达成一致对抗岛北侵略者的盟约。 他还说服国中祭师,“预言”岛北来了一群遥远国度的邪恶异族,他们窃取了先祖留在北面的神器,毗舍邪人必须和岛中的土著们联合起来,杀光所有的外岛异族,夺回先祖遗留的神器,如此,才能让毗舍耶人占领全岛。 就这样,在徐泽最初的规划中,原本应该出现在三年以后的海东岛霸权争夺战提前爆发了。 而大战的另一方——史进统帅的武装殖民者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计划中的低烈度扫荡捕奴行动,即将变成奠定海东郡最终归属的大决战。 杜迁带领的第二都付出了巨大伤亡,打探到毗舍邪人已经介入这场大战的消息,为海东郡官兵争取到了宝贵的预警时间。 多处受伤失血过多的杜迁得救后,一直昏迷不醒,整张脸白的可怕,体温极低,生命体征极弱,仍奇迹般地拖回了营地,似乎有什么话想交代。 随营医官仍在努力施救,但众人却不能等着杜迁醒转过来。 战事紧急,必须尽快拿出应对措施,不然二都的牺牲就白浪费了。 王进盯着作战图,神色凝重。 通知海东郡征召青壮加固城防准备作战的信使已经派回,能不能打赢这一仗的关键,还是在这边。 打赢了,才有时间从容部署,为海东郡下步的快速发展提供安全环境,打输了,就只能老实龟缩海东,收缩防线,挺过了土著和毗舍耶人的骚扰,才有机会再反攻。 王进定下决心,回身道:“都说下,这仗该怎么打?” “郡守,属下认为关键还得看敌人有多少人。” 陈达是海东郡一营营正,这几年多次担任先锋和斥候,考虑作战问题先想到对手的情报。 “毗舍耶人即便动员一半剩余土著青壮,至少也有七八千人,加上毗舍耶的军队,估计不会少于万人。官兵虽然勇猛,但甲胄弓弩,肉搏战拼消耗的话,我们这点人肯定不够。” 王进点头肯定道:“地道言之有理!” 这也是他忧愁的,双方武器装备未形成明显代差的情况下,近身肉搏,通常是人多却战力相对较弱的一方的首选战术,即便拼消耗也可把对方拼死,这也是他发现异常后,第一时间就命令扩大加固营寨的原因——尽量避免近身战。 二营营正周畀向来有主见,道:“土著人虽多,却是很多部联合在一起,彼此之间还有嫌隙,纯属乌合之众,填壕助威可以,野地打顺风仗也行,但真要攻城拔寨打硬仗,未必会下死力。” “最主要的还是毗舍耶国的蛮军,击败了他们就好办。毗舍耶国远在三百里以外,以其国的出产,长期围城基本不可能,只要我们据寨严守,要不了多久,他们自己就会退,届时再衔尾追击,定能大有斩获。” 周畀的想法和王进不谋而合,虽然残了一个都,但两部兵马合计仍有一千三百多人,守一个小寨还是绰绰有余,防守反击的办法正适合,只是此法过于被动。 更关键的是,他担心防守战时间过久,后方的羁縻土著有了异样心思就麻烦了。 见一惯活跃的三营营正李逵没抢着发言,王进点名道:“李逵,你说下!” 李逵撇嘴道:“要俺说,这打法忒憋屈,不得劲!” 陈达见李逵一棍子扫倒一片,问道:“就这些人,你能有啥好办法?” 李逵反问道:“若只是守住这寨子,七八百人就足够了,咱们有船,干嘛要等着蛮军打累了再反击?” 史进眼前一亮,对啊,可以派人劫蛮军的粮道。 杨春问出了史进的想法:“李营正的意思带人是劫蛮军的粮道?” 张雄提醒道:“蛮军打仗,都是随军带的粮食快吃完了就退走,他们根本没粮道。” 李逵见众人投来期待的眼光,心中暗爽,社首说得得错,还是得读书,咱铁牛读了书,不就更厉害了嘛! 王进知道李逵心性,这是等着众人捧他呢。 不劫粮道,还能玩什么大动作?可是,能分出去的兵力毕竟有限,有想法也白搭,王进突然想到一事,问道:“铁牛,你的意思,是说流求?” 帘门突然被掀开,一个大汉哭着闯了进来。 “郡守,杜都头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四十六章 卑鄙 海东军营寨前三里许的林间空地。 一片棕榈、山芎蕉树叶搭建的简易棚屋散落其间,近五千的毗舍邪蛮军扎营于此。 蛮军营地的两侧,两百步外的空地内,还有更多简易窝棚杂乱的分布,那是土著们的“营地”。 卑南王刚刚带着土著酋长和部分蛮军勇士,近距离侦察了海东官兵营地,尽管心里烦愁,但脸上却是信心满满。 “异族的人很少,我们的人很多。” 大部分土著酋长根本就听不懂毗舍耶语,卑南王只得操着不甚熟练的土著语,放慢语速,边讲边比划。 他用一把宝石充当海东郡,一颗槟榔充当海东的军队,用一块石头充当联军,拿起石块,砸在槟榔上,然后一把抓走宝石。 “我们杀了他们,才能,拿走他们的一切。” 众酋长纷纷裂开嘴嗬嗬怪叫,表示听懂了卑南王的意思。 卑南王站起,先指着自己,再指向土著酋长们,用拳头和宝石比划道:“我,和你们,一起上,谁出力最多,谁分到最多!” “嗬嗬!嗬!” 海东军营寨内,王进看着外面越聚越多的土著和蛮军,心情复杂。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统军大战,内心并不像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沉稳。 自己若不是徐泽的师父,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指挥这种级别的大战,只有坐到这个位置才明白,为将者,每一个决定,都将决定千万人的生死,这中间是沉甸甸的责任,不容有失。 前天,杜迁死了,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至死也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但他却用自己和同都七十六名兄弟的生命,为全军官兵做了最好的战斗动员。 王进听取了周畀的建议,赶在敌人来临前,举行了向遗体告别仪式。 海东军中,因扩张太快和长期捕奴行动形成的浮躁和轻敌情绪,在仪式中被涤荡干净。 所有人都明白,从此刻开始,海东移民任意凌辱土著的时代结束了,要想真正在这座生活条件恶劣的荒岛上站稳脚,就必须放下浮躁,正视对手,老老实实打赢眼前这一仗再说! 在卑南王的比划和毗舍耶蛮军的示范下,土著人也勉强排好了阵型,人过一万,无边无延,指着海东军营寨大声叫嚷的联军满山遍野都是,声势颇大。 史进当初选择立营的位置非常好,正处在一处小瀑布的旁边,西、北两面是高约四丈的断崖,杀伤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怖——脚底的厚厚老茧可以抵消很多伤害,只要蹑手蹑脚地摸过去,就不用担心脚下这东西,把这些宝贵的铁器收集起来,还可以打造成优良的武器。 只是,海东守军的犀利弓弩不会放任联军这么做。 就刚才一小会,死在王进强弓之下的勇士就有四人,而且专挑毗舍耶人中最凶悍的勇士下手,给了蛮军不小的心理压力。 天色不早,卑南王放弃了再作一次试探攻击的努力,命令联军分散开,砍伐捆扎柴火。 史进感叹道:“这帮蛮子竟然这么快就想到了破解铁蒺藜的法子!这办法虽然笨点,但很有用,第二层的陷坑也白挖了。” “不算百挖,能迟滞敌军的行动就好,本就没指望靠这些杀死所有的敌人。” 王进送了一口气,蛮军的指挥者有脑子是好事——有脑子就会想办法以巧取胜,就能多耗时间,真要是没脑子直接拿人命硬拼,海东守军中的远程武器太少,对敌人的阻碍效果有限,最终就得依托寨墙拼人命,太不划算了。 卑南王本打算利用夜色掩护,用柴火捆铺设了向前两条延伸的“道路”,但看到入夜后,守军在寨前空地燃起篝火,立即放弃了这个想法。 夜半,从崖壁一侧垂绳而下的三百海东守军在史进、陈达和杨春的率领下,摸到联军左侧的土著军营杀人放火,虽然因为土军分部聚集,窝棚又是湿木鲜叶搭建,不易点燃,杀伤也很有限,但造成的恐慌不小,海东军撤走好久,土著们还在吵嚷不休。 次日,联军再次列阵,声势较头一日弱了不少,尤其是左营土军,精神萎靡,哈欠连天,卑南王暗自后悔不该将营地扎得这么靠前。 联军的携带的粮食有限,一旦吃完,短期内就很难再组织这么大规模的进攻,卑南王不敢再想移营的事,命令联军开始进攻。 最先冲锋的都是背负柴火的勇士,丢下柴火就后撤,后面的人接上,人多力量大,不多功夫,铺设了两条宽约十步的“柴火通道”,一直延伸到守军特意清理光树叶的拒马阵前。 但顺利冲到此处的联军才发现噩梦正式开始,沉重的拒马成s型摆成了迷宫。 联军勇士的标枪在这个距离确实可以抛上寨墙,但寨墙上的墙垛设计承受了大部分攻击,就算恰好投进,也因为高度、距离和角度的原因,很难对守军造成有效杀伤。 而且,高大拒马组成的巷道非常狭窄,期间还有陷坑,且拒马上还交叉绑缚着两头削尖的木棍和竹子,对勇士们抛射标枪的干扰极大。 联军攻击受限,守军却可以居高临下,用随处可见的石头补充远程武器不足的问题,给予土蛮联军惨重的伤亡。 都没能进入第三条拒马巷道,进攻的土蛮联军士气就已经见底,再次退了回去,不同于第一次的是,这次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进攻再次停止,但卑南王不愧为毗舍耶人数百年一出的人杰,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应对之策。 他命联军砍伐树木藤条制作,制作大盾。 因为极度缺乏铁质工具,大盾做得极其粗糙,只是用一些韧性很好的粗树枝和藤条编制而成,称其为“木筏”可能更合适。 一直忙到下午,做足充分准备的土蛮联军再次发动进攻,数人顶着一面木筏大盾,缓慢前进这次没有任何伤亡,就顺利推入第四层巷道。 却发现第五层巷道再次变窄,仅容一人通过,而且还朝下面挖了一尺,普遍矮个子的联军根本无法再盯着木筏过去。 就在勇士们犹豫者要不要抛弃木筏冲过去时,异变突生,海东军寨门打开,一队官兵手持超长尺寸的长枪冲了出来,而后列阵,隔着两条拒马巷道“刺!抽,刺!抽!刺!” 看着远处的一面倒的屠杀,最强壮的勇士被人杀猪般的弄死,就连个性坚毅的卑南王也一阵心寒,好在有眼色的进攻部队并没有傻子般冲上去拼命,仅仅死了几十人,第三波进攻就宣告结束。 进攻的第二日,联军组织了两次进攻,死的人并不多,但对士气的打击太大了。 晚上,高度戒备的联军并未等来想象中的袭营,但卑南王却彻夜难眠,苦思应对之策,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毁掉寨前恐怖的拒马阵。 他不是没想过绕开这座营寨,直接突入异族的领地烧杀,但那样做太危险了。 一则不清楚异族领地内的具体情况,即便过去了,也未必能讨到好,而且将这群危险的敌人留在身后,也非常不明智。 二则岛南到岛北,太遥远太陌生了,虽然他骗族人要占领全岛,带的粮食能不能撑到岛北都难说。 卑南王是个睿智的人,非常清楚以毗舍耶人的能力,快速推进没好结果,先打败异族的军队,在这里取得一个据点,再赶着土著向北推进,逐步积压异族人的生存空间,才是最优选择。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跳过这里向北进攻。 第三日,已经下定决心堆人命也要拔掉拒马阵的卑南王,来到阵前,却发现敌军已经主动撤掉了部分拒马,使得原本完整的巷道变成了长短不一交错分布的多截。 这种情况下,再说服属下拼着人命去拔拒马似乎没必要了,也不会有人听从,观察了好久,卑南王还是猜不到异族人到底有什么阴谋,决定再组织一次试探进攻。 连续两天的失败,让土著们回想起了曾经捕奴队肆虐的日子,在看不到成功的希望前,死活不愿意做无谓的冒险,卑南王无奈,只得安排自己的长子亲自带领本国的勇士上。 一番鼓舞后,勇士们抬着木筏大盾,嚎叫着踏上“柴火大道”,快速冲向敌人的营寨,眼见就要到拒马阵前了,最前的勇士们突然惨叫着抛开木筏,伸手去拔插入脚底的异物,立即遭到寨墙上的弓弩的无情怒射——柴火中竟然偷偷埋设了铁蒺藜。 沉稳睿智的卑南王再难控制,大骂道:“卑鄙的异族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四十七章 态度 琉球国东岸黑海沟洋面,突然出现十余艘没有悬挂旗帜的大小战船,快速向澎湖列岛靠近。 澎湖岛上,留守的流求国“官兵”一面发出预警信号,动员岛上居民准备抵抗侵略者,一面急忙派出战船阻挡这些来者不善的陌生船只。 “哈哈哈——” 李逵站在大船的船头,眺望彭湖岛上的一片慌乱景象,嘲笑道:“水贼就是水贼,李俊这厮便是当了国主,也就这鸟样!” “哼!” 听到背后的张顺不满,李逵赶紧补充道:“当海盗就算再奢遮,也比不了俺们同舟社的正规水营。” 张顺没理会李逵的吹牛打屁,转身命令旗语手:“升旗!” 流求战船上,眺望手回报道:“将军,好像是登州和海东郡的战船,怎么办?” 童猛也发现了对面的船很眼熟,骂道:“怎么办?赶紧发信号,解除预警,其余船只快快回港,让开水道!” 童猛登上张顺的旗舰,见到李逵和张顺,立即下拜道:“小人童猛,见过两位老爷!” 李逵开口就问:“李俊好大架子!竟敢不来!” 童猛满头大汗,解释道:“国主带船出去做买卖了。” 李俊虽然当了国主,但澎湖列岛资源有限,只在主岛建了一座小船坞用以修船,根本没有造船的条件,要想扩充实力,就只有不断做“买卖”了。 李逵没问什么“买卖”,直接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童猛其实也拿不准李俊回来的具体时间,毕竟大海无边,“买卖”对象又是有人驾驶的海船,但他却不敢挑战李逵的忍耐力,答道:“最多,最多明日就能回来。” 李逵大咧咧地道:“那好,俺们就在船上等他回来。” 当初牛皋和李逵二人打破九斗山的雄姿给童猛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知道这位大爷惹不起,劝了两遍,见李逵根本不听,赶紧回船,亲自带人出海去寻李俊。 还好,童猛的船没行多远,就遇到了“买卖做成”返航的李俊。 听了童猛的讲述,李俊也一头雾水,搞不懂李逵和张顺这是唱哪出,只得急急赶回。 李俊当上国主年余,家业越做越大,气度自生,上船后,抱拳行礼,道:“二位兄弟,今日怎的有空来鄙国?” 张顺没回话,李逵板着脸,道:“俺们只是小小的营正,哪敢与国主殿下称兄道弟?” 李俊立即意识到刚才的态度不妥,李逵和张顺,一个是徐泽曾经的跟班,一个曾是自己的小弟,自己虽没轻视他们,潜意识里却觉得和二人称兄道弟是抬举他们,没想到李逵的心这么细,硬是滴水不漏。 急忙解释道:“小人——” 李逵不想听李俊的辩解,蛮横地挥手打断,喝问:“俺且问你,海东郡的飞鸽传书,你收到没有?” 海东郡和流求国两地是有飞鸽传书的,但信鸽传递信息只是利用鸽子的归巢本能,也就是要将流求养熟了的鸽子带到海东郡,才能让其传递信息回来。 王进和史进战前没都料到战情会急剧变化,根本就没带流求的信鸽,李逵说这话,本来就是诈李俊的。 李俊拿不准自己出海的这两天是否收到了信鸽,但童猛并未告之此事,应该是没有的,这事无论如何不能应下。 “小人确实没有收到飞鸽传书!” 李逵见李俊言之凿凿,气哼哼地道:“好了,俺知道了,国主殿下如今身份高贵,只有社首亲自来,才能让你说实话了。” 李俊彻底反应过来,这黑厮今日就是来找茬的,问题的关键也不是出在什么信鸽上,根源还是自己态度。 到流求一年多,自己虽说也托同舟社的商船给徐泽汇报过流求的发展情况,却没想过回登州见徐泽,更没想到海东郡去见王进。 经流求前往海东郡的移民,他也要先过一道手,留下一些急缺的人才,若不是岛上生计困难,他甚至想扣下大半的人。 暗怪自己被人喊多了“国主”,差点忘了真正的斤两,就现在这点实力,连海东郡都打不过,真要把徐泽惹毛了,绝对没好果子吃。 能屈能伸是江湖大佬的必备特质,该伏低做小的时候,千万别犹豫,李俊俯身跪下,颤声道:“小人有罪!” 李逵却没轻易放过他,喝问:“哼!你有什么罪?” “小人罪在目光短浅,不该蜗居流求一地,有负社首厚恩。” 李俊这话是有因由的,徐泽结合海东郡发展超过预期的形势,曾让商队给他传来口信,允许李俊在实力许可的情况下,向海东岛南部发展。 相对于澎湖,占地更广、资源更丰富的海东大岛绝对更有发展前景——只是要时间。 对海盗来说,有人有船有补给,就有一切,李俊做惯了海盗,习惯快速发家的手段,对这种需要长期耕耘,且初期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的开发心有顾忌。 更关键的是,海东岛最宜开发的北部地区早被同舟社占领,并且已经站稳脚跟,自己在岛南再怎么折腾,最后也只能为徐泽做嫁衣。 更何况,岛南还有实力强劲的毗舍耶蛮国,当初徐泽都不愿招惹的对象,自己又何苦去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收到徐泽的口信后,他就以实力还不够为由,心安理得的说服自己不要去海东岛打生打死。 李俊想明白了,先应付了眼前这次危机,而后就派船骚扰毗舍耶人,只要不登岛定居,问题就不大,手下这帮新募的海盗也确实需要见见血,至于以后,以后再说吧。 李逵跟了徐泽一年多,一些小手段学得有模有样,见李俊说话遮遮掩掩,乃俯低身子,几乎贴上了他的脸,慢悠悠地问:“你真明白了?” 超近距离感受李逵的丑脸怪眼和浓重口气,便是李俊也有些受不了,老实答道:“小人,小人其实还不太明白。” “铁牛。” 张顺毕竟出身江州三霸,曾经与李俊有几分渊源,虽然遇到徐泽后,自己就去了之罘湾,彻底扯下了“江州帮”的标签,但见李逵这般戏弄曾经偶像——名满江湖的混江龙,自己仍是心有戚戚。 张顺打圆场道:“李国主英雄人物,当不会再犯糊涂!直接说这次的任务吧。” 李俊听到张顺在“再犯糊涂”上下了重音,知道其不仅好意解围,还不忘提醒自己不要有多余心思,投去感激的目光,张顺却别过头,不看他。 “哼!今日且看在张营正的面皮上,绕过你这回。” 李逵退后一步,待李俊站起,命令道:“你且回去,最大征召流求兵士,随我等赶往海东岛南,杀光那些听不懂人话的蛮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四十八章 神怒 海东岛南部无名荒滩。 直到海东和流求两地合计一千五百名兵士全部顺利登岛,李俊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一半。 李逵没说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突然登岛作战,作战任务也非常模糊,李俊也没敢问。 李逵见等岛的流求士兵一个个手软脚软、惊慌失措的样子,毫不客气的批评道:“李国主,你们的军队要多加强训练才行啊。” “小人回去后,一定严加训练!” 在这黑脸杀神面前,李俊不敢解释。 流求国的主力是仅三百人的海盗,打劫商船,逞凶海上确实不怂,但在陌生的海岛登陆,与凶残的蛮人作战,确实心里没底。 更何况,这中间还有大半没经过任何阵仗的征召青壮,纯粹就是凑人头的,能够老实登岛,保持基本阵型,就已经很对得起自己这个国主“御驾亲征”了。 “俺现在就与你说这次作战的任务——突袭毗舍耶国都!” 李逵张口就是惊人之语,见李俊没有被吓着,接着分配任务,道:“你们负责扫荡外围,屏蔽蛮人的消息,掩护俺们突袭,到城下后,只需伐木垒土。消灭蛮兵,攻坚破城的任务由俺们完成。” 登岛后,迟迟没有发现蛮兵,李俊就隐隐猜到岛上情况有变,而且李逵的分配方案对自己也很有利,不用啃骨头还能喝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遵命!” 待李俊回到本部分配完具体任务,李逵喊道:“水卞,带路!” 水卞就是当初被武松调教的两名毗舍耶勇士之一,另一个叫做邓灰,这名字当然不是他们的本名,乃是徐泽亲自赐予,以作为二人最早归化海东郡的奖励。 这两个家伙归化后,极度狂热,工作激情连很多同舟社老人都汗颜,今年突发台风,邓灰为加固粮仓,被吹到倒的树木砸死。 台风过后,王进亲自主持了安葬仪式,并将邓灰的灵位请进了海东郡的义烈阁,水卞还哭得死去活来,只恨死掉的不是自己。 有了熟悉地理的水卞带路,队伍推进很快。 沿途的几个村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流求兵士屠戮一空,抢夺到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各色宝石,李俊老实敬献给李逵,李逵拒绝了,他跟着徐泽这么久,见了大世面,这点东西根本看不上眼。 国内的勇士大半被国王带到北面与异族交战去了,当发现大批的异族突然出现在城外时,毗舍耶国都内的蛮人顿时乱成一片,好在守门的勇士在慌乱中没有忘记关闭城门。 城内,毗舍耶祭师和王后还在为要不要派人征召周边村落的剩余勇士来协助守城而扯皮时,流求国的兵士已经在伐木挖土了。 情势危急,容不得再扯皮,卑南王后果断带上护卫,亲自登上城头抵抗侵略者,在她的号召下,留守的勇士纷纷拿起武器,上城防守,甚至一些健妇也自发的来守城。 毗舍耶人是岛南霸主,整个海东岛南部没有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势力,本身生产力也很落后,所谓的都城,仅是土木结构不足两丈高的寨子,城外连护城河都没有。 李俊心里只埋怨,刚才他就提议李逵趁着城内混乱,直接蚁附登城,拼着伤亡快速拿下这个城池,但李逵不听,眼见着城头上的蛮人越聚越多,再想攻城,难度不知道要增加多少倍。 若是两年前,这种直接豪爽的打法李逵绝对喜欢,只是这段时间下来,读的书多了,李逵自诩为智将,信奉“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他不仅要拿下这座城,还要借机震慑所有人。 不管李俊的焦躁,李逵老神在在的看着城上挤满了人,只管催促李俊快些打造攻城器械。 李俊暗骂李逵读书读坏了脑子,要打造攻城器械就打造吧,你不要云梯,不要冲车,打造十几只木驴,莫不是指望着靠木驴掩护,挖穿城墙? 木驴古称轒輼,其实就四轮车,顶上是一排绑缚结实的大木,下面没底,可容十人,人在下面推着车子走,可往来运土填堑,木石所不能伤。 这是一场稀里糊涂的战斗,李俊作为参与者,战前根本就没料到真能这么顺利打到毗舍耶人的都城下,战斗即将开始,他也完全看不懂李逵的战斗准备。 而城墙上的蛮军更加迷糊,这些异族到了后,不攻城,不立寨,却只顾忙着打造一些看不懂的东西,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用于战斗的木驴车不可能讲究什么精巧,一切以粗、大、笨、实,满足战斗需要为标准,推起来很费力,速度自然快不了。 李逵扭头,瞪着自己旁边的凌振道:“今日俺可是全听你的,要是待会破不了城,可别怪俺脾气不好!” 凌振信心满满,答道:“这是社首教我的法子,肯定能成!” 李逵正是因为听了凌振讲了一堆社首如何如何的话,才决定带上他的。 在海东待了两年,铁牛是越来越想回登州了,所有能与社首有联系的人和事,他都觉得亲切。 李逵一巴掌重重地拍在凌振肩上,导致后者一个趔趄。 “小子!当年俺在社首跟前使唤的时候,你还在东京听曲逛窑子,要是这事你办偏了,嘿嘿——” 凌振红着脸,边揉肩膀,边小声支吾道:“我,我没逛过窑——” “今日这事要是办好了,哥哥以后请你去!” “不,不逛了——” “哈哈哈!” 战斗开始,李逵披甲执刃,却没有冲锋在一线。 他把自己代入了徐泽的角色,作为主帅,老老实实站在主帅该站的位置。 李逵知道社首很能打,至少自己肯定打不过,但战斗的时候,极少见着社首会冲锋陷阵,原本他还不理解,现在,站在这个位置才知道,这是比冲锋陷阵更高一个层次的享受。 想到社首若是在此,定然会命令“铁牛,一炷香时间,给我拿下城头”! 可惜本营内没有一个适合自己使唤的猛将,哎! 李俊在不远处见着李逵脸上不断变幻的神采,似是进入了某种臆想状态,顿时心下绝望。 在登州就听说过李铁牛上阵就发疯的凶名,看情形,这黑厮的病情分明是加重了啊,自己会不会交待在这里?李俊已经在考虑如何安全返回流求了。 李逵停止臆想,发出攻城命令,九辆木驴并排排开,缓慢起步后,在兵士们的号子声中,逐步加速,冲向城墙。 城上,蛮军们大惊失色,远远的看不清这些怪东西的具体模样和大小,贴近了才知道此物体量很大。 未知让人恐惧,蛮军都不知道这怪模怪样的东西究竟有什么用途,急的只叫唤,拼命的将手中的标枪、石头、箭矢等武器全部招呼上去,砸得怪物如同刺猬一般,但其移动速度却丝毫不降。 卑南王后急乱之下,命令一队蛮兵借助绳索跳下城头,去攻击这些怪物。 这显然是个愚蠢的决定,十余名最胆豪的蛮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左右木驴内的探出的长枪刺死,城墙上的勇士更加惊慌了。 好在颇有见识的祭师猜到了此物的用途——这是异族人做的攻城器械,目的是让人藏在下面挖城墙! 他大声告诉守城的勇士和健妇们不要害怕,咱们的城墙虽然不高,但够厚,里面还有很多石头,让这些异族慢慢挖,不等他们挖完,王上就会带着大军回来了。 随后,异族的行为也证明的祭师的判断,而且更蠢的是——他们竟然没有直接在城墙上挖,而是隔着城墙还有一步远,就开始挖地面! 放松下来的蛮人开始赞美祭师的睿智,嘲笑异族的愚蠢,没人再提出城反击的事,毕竟城里的勇士不多,城外还有更多凶残的异族正等着他们出城。 祭师却偷偷地告诉王后,异族的工具很犀利,估计最多三天就能挖穿城墙。 我们要在他们晚上休息的时候,派人出去,填平他们挖的洞穴,还要收集足够的油脂,待明天他们再挖城墙时,点燃这些怪物。 战斗并没有向祭师想象的方向发展,先是九辆木驴同时挖掘,不多时,确认了最容易挖掘的两个坑位后,其他的驴车就停止作业,回撤一段距离,再向这两个驴车靠拢,然后开始轮流作业,速度明显加快。 蛮军不敢掉以轻心,并且,因为敌人一直没攻击的缘故,城头上的人越聚越多,有些人甚至根本不是来守城的,只为了看看一看稀奇。 凌振终于等到了土工作业即将完成的信号,带着一队人,钻进了最后一辆木驴,快速的靠前放出信号的木驴。 未过多久,城上的神经紧绷的蛮人突然放声欢呼——城下的怪东西开始后撤了,应该是挖城墙的异族累了。 奇怪的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异族居然留下了一辆没带走,不确定车下有什么古怪,待异族撤远,确认怪车下确实没人后,王后才命一队勇士出城,准备将这怪东西推进城里研究。 李俊远远的望着李逵,这小半天,除了安排童威赶跑了三波过来看情况的蛮族村勇,自己什么事都没做,李逵这个傻大胆居然都没安排立营的事,眼看着离天黑只有一个时辰了,这厮到底搞得什么鬼? 童威靠了过来,提醒道:“哥哥,木驴回来了。” 李俊随口问道:“你知不知道这黑厮打的甚主意?” 童威一脸迷糊,他本来就是想问李俊想法的,没想到李大哥也不知道。 “蛮子派人出城了?” 李俊也看到了,这群蛮子应该是要推木驴进城,他已经无力吐槽李逵的乱搞了,只是安静地看着蛮子们的动作。 忽然,靠近木驴的蛮子似乎招惹了什么恐怖的存在,异变突生。 隔着百步远,李俊也能感受到脚底的地面突然摇晃,紧接着就见到远处的木驴和蛮子高高飞起,旁边的城墙迅速扭曲,再高高抬起。 直到此时,李俊才听到似乎来自地底深渊,又似乎直接重击心脏的巨大怒吼声——轰隆—— 天地瞬间为之色变,抬起的城墙在空中断裂、破碎、爆散开。仅仅片刻功夫,原地只剩下浓重的烟尘和破碎的残垣,其上的蛮子似乎也瞬间消失,再不见踪影。 等的就是此刻,李逵高高跃起,大喝:“冲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四十九章 上缴 海东岛中部。 残酷的攻城的战已经进入第六天,因为不太宽的攻击正面,每日的攻防战虽然打的激烈,但死伤的联军勇士并不多,加起来也就一千出头。 只是,始终攻不上寨墙,对联军士气的打击太大了。 每当卑南王要放弃时,对面的异族都会做出种种举动,让其相信敌人也在咬牙硬撑,似乎再努力一把,就可以取得成功。 眼见带来的粮食即将消耗完,发了狠的卑南王亲自上阵,终于督率土蛮联军摸上了寨墙,又迅即被赶来的增援官兵驱赶下来。 侥幸活着回来的勇士讲,城寨里还有数不清的异族严阵以待,敌人的兵力根本就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少。 卑南王意识到自己可能掉进了异族人的卑鄙圈套里,再不犹疑,没有通知土著联军,当晚就趁着夜色掩护悄悄撤离——其实土著联军也做着同样的事,这两天已经有四个部落不辞而别了。 当史进和陈达再次带着两百人袭营时,神经高度紧绷的土著直接炸了营。 黑夜中,惊恐的土著不辨方位,边发出凄厉鬼叫边将手中的武器招呼向身边任何活动的物体。 王进意识到战机就在眼前,打开营门,举火出寨,冲击已经乱作一团的土著军队。 崩溃的土著勇士一路向南逃窜,竟然追上了毗舍耶人的提前撤退的军队,然后,又是一场稀里糊涂的混战。 发现逃来的土著溃兵越来越多,已经无法有效掌控部下的卑南王果断下令全军南逃,好在蛮兵比已经奔逃了好远的土著体力更充足,只有等脱离接触后,再考虑后面的事情了。 当晚,海东军驱赶败军狂奔数十里,真正造成的杀伤仅有千余,自相残杀、跌落山崖、误触有毒生物、力竭而死的土蛮联军勇士却不下三千。 天明后,卑南王清点军队,不到三千人,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两百多。 其人正在犹豫要不要杀个回马枪,将已经失去战斗力的土著人掳回国内做奴隶,以补充本战的损失时,噩耗传来——信使终于送来了异族人围攻国都的消息。 卑南王再不敢耽搁,留下刚刚赶到的两百人继续收拢溃兵,自己则带着两千多军队,匆忙往回赶。 行不到半日,又遇到第二个信使,带来国都当天就被异族人攻陷的恐怖消息! 所有亲临一线的勇士都死了,没有人知道城破的真相,信使综合一部分人的传言,得出结论—— 异族人驱使着高大树木变化的怪兽, 粗暴地啃噬城墙, 勇士们对怪兽的所有攻击都无效。 异族的祭师还祭出先祖遗落的神器, 斩落了太阳, 瞬间摧毁了南面的城墙, 城墙上所有的勇士瞬间化为血沫。 城内的人们听到了深渊恶魔的咆哮, 部分靠近城墙的侥幸未死的族人, 耳鼻流血, 灵魂被深渊恶魔摄走。 …… 刚刚立国的毗舍耶还保留着极强的氏族残余,威望正盛时,军事首领卑南王可以压制大部分反对者,但打了败仗威信受损后,却不能随意处死这个散播恐怖的信使。 信使口才极好,描绘的恐怖画面为其镀上一层神秘光环,其人迅即被大部分蛮兵推举为新祭祀,请求其为迷途的族人指明方向。 新祭祀胡诌只有继续向北,取得了先祖留下其他的神器,才能打败异族。 其实,若不是卑南王长期征战的威望尚存,他更想鼓动族人献祭国王换取恶魔的宽恕,以便自己彻底掌控军队。 但这个野心家只看到了自己对来自南方的异族恐惧,却忽略了败兵也有对北方的恐惧,刚刚经历了败仗的蛮兵都不愿再回去,一时进退维谷。 卑南王意识到自己面临危险,趁着野心家犹疑之机,说服自己的几个心腹,突然发乱杀死了新祭祀。 一番冲突后,卑南王再次了掌控刚满两千人的军队,正为下步的行动烦愁时,第三个信使赶到。 这次来的是个老实本分的族人,他带来了异族人正在屠戮毗舍耶人的情报。 卑南王利用仇恨和与家人重聚的希望,再次聚集了人心,率领剩余的蛮兵赶回国内。 李俊还在驱使部下屠杀毗舍耶人,其实他更想撤回流求国,毗舍耶人不仅穷,还极度凶残,在烧杀的过程中,自己的部下也有损伤。 但他不敢违背李逵的命令,三日前的那场惊天大爆炸,不仅摧毁了毗舍耶人的反抗意志,也粉碎了混江龙引以为傲的野心。 李俊终于明白,自己无论多强大,都如当初在江州一样,徐泽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李逵命令他杀满三天才能撤退,他就只能老老实实杀满三天再走,一个时辰都不敢少。 回家复仇的蛮兵已经进入了本国的“边境”,眼看着家园越来越近,收到的信息越来越多,蛮兵也越来越浮躁,穿过一条峡谷熟悉的时,全没注意峡谷比以往安静了不少。 卑南王突然意识到不对劲,高呼蛮兵们赶紧快速通过。 这个动作暴露了他的身份,峡谷上石木齐下,还有数张强弓对准其人,毗舍耶人的英雄——卑南王就这样窝囊的死在了峡谷内。 山上,看着峡谷外逃掉的大半蛮兵,李逵不无惋惜地道:“可惜了,要是还有火药,在这里埋上几堆,炸他娘的,该多好!” 凌振立马纠正道:“使用火药要讲条件,山崖太硬效果有限,地上可以用,但引线太长要烧很久,很容易被敌人发现,而且,人跑那么快,也,也难炸得着。” “哈哈,俺就是随便说说,你还较真了,要是都让你炸完了,还要俺们干鸟!” 毗舍耶都城的爆炸也震撼了李逵,这以后,就对凌振多了几分敬畏。 他终于理解了徐泽当初为什么反复向众人灌输打仗要动脑子,要不断适应新的敌人和新的战争形态,只知道猛冲的莽夫,迟早会被淘汰。 看着山下死掉的蛮子,李逵暗自庆幸自己读书开了窍,再不是莽夫了。 冲出峡谷的蛮兵才发现卑南王已死,失去了主心骨,很快就再次分裂——这基本是由强人通过战争快速统合的武装集团,在强人死后,必然的结局 一部分人坚持要回去寻仇,另一部分则裹挟着附近的村落的妇孺逃进东面的高山中。 叫嚷着复仇的蛮兵经过几个被毁的村落后,人也越来越少,还没找到李俊的主力,就做了鸟兽散。 提心吊胆的流求官兵始终没有等到蛮兵的反击,最终安全登船,回到了流求。 三日后,李俊再次启航,带着大部分的缴获,亲自前往海东郡上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五十章 调整 随着同舟社的触角向宋、辽内部逐渐延伸,两国形势的变化也必然会给同舟社的事业带来影响。 大宋,时局变化极大加快同舟社殖民海东岛的速度,提前触发了海东郡与毗舍耶国的大战。 在双方都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冒进的一方遭受了惨重失败,岛上的力量对比至此彻底改变。 辽国,宰相张琳征发汉军伐金已经导致国内民怨沸腾,辽主耶律延禧却不顾这一形势,再度仓促率领十余万大军亲征。 结果,尚未接战,就被反对者的政变打懵,平白给金国送去了“击败辽主七十万人亲征”的战争神话。 辽、金之间攻守易势,辽国内部形势急剧恶化。 登州之罘,第二将官衙,同舟社徐泽以下众军将及职司负责人再次齐聚。 先由王四通报“桥头”传来的情报,而后众人评估辽国形势变化对同舟社事业的影响。 时迁身为辽人,又在苏州待过一段时日,比较认同“桥头”对苏州形势的预判,上次议事被梁义批评后,在语言组织上严肃了不少。 “社首,辽国在几十年前道宗在位时就已经烂了根,现在之所以乱成这样,不过是女直人的反叛戳穿了朝廷烂透了的本质,以后,趁机作乱的人只会更多,辽国的局面已经不可收拾了。” “嗯。” 见众人跃跃欲试,徐泽泼凉水道:“你们要记住,打仗只是手段,却非我们的目的。” “辽国乱也好,大宋乱也罢,都不过是给我们创造更易起事的机会而已,但真正成事,还是得靠我们自己。” “一旦开战,靠我们现在这点人手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要不断吸纳新的百姓与我们同舟、共建。” “不管辽、宋,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给治下百姓以安定饱暖的生活,让他们明显感受到在同舟社治下,过得比原本的官府治下更好,他们才会真心拥护和支持我们。” 众人皆以为然,只因为这几年下来,徐泽不仅这样说,也的确是这样做。 不管是梁山,还是之罘,社首走到哪里,哪里的百姓生活就不断变好,对同舟社也真心拥护。 对徐泽的这一观点,就连原本一心祸乱天下的朱武也发自内心的认同。 “社首,辽国形势变化太快,共建会的发展是不是要加快一些?” 朱武的压力很大,一旦开战,共建会就要源源不断地为军队输送粮食和后备兵员,但现在这个规模显然还是有些小。 徐泽道:“速度可以适当放快一些,但不要太急,所有入会的村社必须条件成熟,不成熟的暂时不要发展,宁缺毋滥。” “打仗要用精兵,民政也同样,我们在辽国打开局面之前,登州的动作不宜过大。” 朱武郑重答道:“武明白了!” 褚青没有问商队的发展战略要不要调整,他早就理解了徐泽边扩张边发展的思路,短期内要多购粮米,但长期内,还是以开发海东粮仓和治下地盘为主。 民政上的问题解决,徐泽转而问时迁:“斥候营现在可派多少人?” 时迁知道徐泽问的是派多少人潜伏至辽国苏州,面色有些难堪,道:“斥候营大部分都是蜀人,口音太重,形象也和北人相比差异较大,能满足潜伏条件的仅有十六人。” “差不多了,高药师全族动员,应该不止百人,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只会比我们更急。” 徐泽比时迁更有信心,接着道:“我以前想岔了,这事最主要的是时机,最关键的还是我们手中的力量,指望兵不血刃控制苏州不可能,该打仗的时候,还是得打。正面作战交给战兵解决,你们是奇兵,不可太勉强!” 时迁听懂了徐泽的嘱托,抱拳道:“属下明白!” 时迁由一个入社极晚的辽人提拔为斥候营指挥使,在同舟社内并非没有杂音,时迁非常清楚自己社首对自己信重,每次执行任务都非常拼,徐泽也看在眼里,担心他为了完成任务铤而走险,人才难得,他可不希望轻易损失。 阮小七却有些犯愁,问道:“社首,跨海作战,战船和水营最重要,张顺已经去了海东,要不要召回来?还有海东水营,流求的李俊,要不要也征召?” 山南国的费保刚刚立足,人少船小,过来也帮不了多大的忙,是以阮小七根本没考虑。 徐泽又不是神仙,当然料不到辽、金战争会如此戏剧化发展,更没想到海东的大战会突然爆发,又迅速结束。 总之,计划赶不上变化,万事俱备再摘桃子的好事显然轮不到自己,徐泽对这此也有心理准备, “可以,但海东也在打仗,这事不能仓促,一切以王郡守的意见为主,确实抽不开的的话,就征用远洋商队的商船。” 对苏州作战的时机,是其境内的军队为抗击金人调走大部,防备力量削弱后再里应外合,突然袭击,直接将其水师堵在港内,真正的海战基本不可能爆发。 而且登州营一直是水陆两栖训练都在抓,虽然有侧重,但并不偏科,在如今海战普遍以弓弩对射和跳帮作战为主,山地营即便上了船,战斗力也比宋、辽两国的大部分水营强。 “属下明白!” 梁义更关心问题隐患,问道:“魏定国和单廷圭两人怎么办?” 徐泽不甚在意,道:“接着整编吧,就他们两个人,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来。大宋这么多禁军,总不能都当作敌人,愿意接受整编的,都可以给机会。” 当日,徐泽半夜兵临城下,与文登县官吏“协商向登县共建会发展事宜”,知县刘仁瞻鉴于徐泽恶名在外,连知州王师中都在其手里吃过瘪的事实,果断认怂,高赞共建会利民益官之举,表示一定积极扶持共建会的发展。 徐泽这招杀猴吓鸡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魏定国和单廷圭当即被镇住了。 大宋啥时候出过这么肆无忌惮的武将? 堂堂知县都任徐泽搓揉,自己这小身板还能有什么想法? 二人再不敢想朝廷调其部来登州第二将的含义了,当场赌咒发誓,表示坚决听从正将指挥,绝不敢有二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五十一章 义气 几日前,拉练结束,徐泽返回之罘后,立即检阅了博州兵马,对结果很不满意。 没有上报朝廷批准,徐泽就以博州兵马严重缺编,训练太差为由,将两营合为一营,列第四指挥,再由登州营抽调各级军士,补齐其编制。 单廷圭留任第四指挥指挥使,魏定国则调任第一指挥任指挥使——魏定国在第四指挥完成整编前,暂时不履新。 两人都很自觉,不敢把自己指挥使的身份当真,积极协助整编,遇有问题也多问有同舟社身份的副指挥使。 其实,以第二将的标准,博州两营完全可以直接降为工程营,但徐泽考虑到两营兵士远来,心思不定,不宜过分激化矛盾。 而且,宋、辽两国那么多的旧军队,总不能都不给活路吧?正好借这两个指挥的整编积累经验。 日后,即便要清理确实看不上眼的旧军队,也得一步步的来,改造好了才能逐步清理。 直接解散绝对是灾难——这些人打仗不行,祸害百姓却是一等一的好手,自古乱军都比山贼、土匪和变民更残暴。 徐泽有言在先:一个季度后,若训练进步不明显,该降级的还是要降级。 博州士兵训练虽然稀拉,**却不少,才训练几日,就有人跳出来闹事。 这些人不敢明着攻击徐泽擅自整编禁军的行为,就从以往欠饷到如今生活不习惯一顿乱扯——就一个意思,爷爷没吃好,身子骨弱,天天训练吃不消。 “就为这点事?” 徐泽眼神冰冷,对向自己汇报情况的魏定国和单廷圭道:“你们认为此事必须本将出面才能解决?还是觉得应该闹得更大?” 二人魂飞天外,噗通跪倒,头如捣蒜。 徐泽的眼神分明在说,如果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们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这一刻,他们才知道,眼前这个渔盗出身的正将究竟有多么恐怖。 回到营内,魏定国和单廷圭议定处置办法后,命人喊来几个闹得最凶的押官和十将,到自己房内饮酒谈心。 三杯酒下肚,魏定国和单廷圭再次举杯,魏定国道:“朝廷军饷不足,诸军编制越来越小,老哥没本事,弄不到钱,只能吃空饷,这些年愧对诸位兄弟了。” 带头闹事的是个押官,姓周名义,在士卒中颇有威信,其人见二位官长如此客气,道:“魏指挥使,这不能怪你,河北禁军那个指挥不是这样?” “再说,我们博州营在整个河北也算强军,偏偏来了这登州天天尽受气,小人们心里难平啊!” 几个兵士也附和道:“是啊,两位指挥多英雄的人物,也要受这帮京东人欺辱。” “哎!” 魏定国叹气道:“我知你们心意,都是好兄弟,话不多说,喝酒!” 酒杯刚空,单廷圭起身,再次为几位兵士满上,道:“魏兄知诸位兄弟生计困难,和我凑了些钱财。” 单廷圭话音刚落,魏定国就起身走到房角,掀开旗布遮住的木箱——整整一箱子铜钱,上面还有一些银锭。 几个兵士喜形于色,周义问:“指挥使,这是何意?” 魏定国搬来钱箱,放到桌旁,拱手道:“这是我和单指挥的一点心意,如今寄人篱下,万事都得仰仗诸位抬举,还请兄弟们给个薄面,训练场上做个样子,帮老哥渡过眼前这难关再说。” 周义拍着胸脯道:“魏指挥、单指挥,请尽管放心,有小人在,保管儿郎们认真训练。” “好!” 魏定国大喜,举起酒杯,道:“且请再饮此杯。” 当场分了钱,又是几杯酒下肚,周义酒劲上头,见两位指挥使始终愁眉不展,知其心事,主动问道:“二位哥哥,可是为了前途担忧?” 魏定国欲言欲止,单廷圭长叹一声,又不说话了。 “我觉得哥哥们没看明白。” 魏定国放下酒杯,认真倾听,单廷圭问道:“贤弟此话何意?” 周义很满意二人的反应,道:“朝廷安排我们两个指挥来登州,不就是盯着姓徐的嘛?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魏定国心神不宁,道:“贤弟,使不得!你们又不是没见过,登州兵马个个如狼似虎,就我们这四百来人,如何敢强出头?” 周义起身,手按腰胯,气势自雄,道:“这种事如何能大做?徐泽手下兵马虽然凶蛮,却不能时刻带在身边,我们只需找十来个心腹弟兄,趁其不备,将他制住,再检举这狗贼无视朝廷图谋不轨之事,还怕解不了眼前这困境?” 单廷圭欣喜万分,向还在犹豫的魏定国道:“魏兄,当断则断啊!” “哎——” 周义行动力极强,当晚,就与几名闹事骨干分头寻找心腹之人,约定明日训练结束,至指挥使房间商议大事。 次日,训练结束,众人如约到来,房内只有魏定国在——单廷圭昨日吃坏了肚子,训练期间,就数次跑去公厕。 待众人都进了屋,魏定国满脸疑惑,问道:“诸位兄弟,找我有何事?” 周义很生气,问道:“哥哥莫不是忘了昨日约定?” 魏定国更迷糊了。 “什么约定?” 周义这才注意到魏定国竟然全身披挂整齐,自己这些人却是赤手空拳而来的。 而且,屋内连桌椅都撤干净了,其人突然意识到危机,转身抽出门栓,喝道:“兄弟们,姓魏的要卖咱们,做了这狗贼!” 异变突生,有人跟着周义就往前冲,有人没反应过来愣住当场,还有人想到出门逃跑。 “好胆!” 魏定国大喝一声,拔刀在手,毫无惧色。 不多时, 冲上去的几个兵士倒在血泊里,仅剩周义还在苦苦支撑。 发愣的也反应过来,在屋内寻找可行凶之物。 跑出门的却又退了回来——单廷圭已经带着一队披甲登州兵冲了进来。 “放下武器!违者死!” 单廷圭一声喝令之后,屋内的混乱结束了。 周义身上多处刀伤,力竭被擒,其余暴徒也一一就擒。 满身是血的周义,被人按住,仍然挣扎不止,瞪着眼,厉声问魏定国:“为什么?” 魏定国收刀归鞘,满脸愧疚,道:“兄弟,哥哥对不住你了,我必须为这几百号兄弟谋个出路,你去了后,家小我自会替照顾的。” 周义自知必死,又见魏定国拿自家家小相威胁,惨然笑道:“哈哈,哥哥!你真是小人的好哥哥!希望这次你能说话算数!” 十二月初五,因不满朝廷对博州兵马的无端调动,押官周义鼓动十三名兵士阴谋作乱,意欲劫持指挥使魏定国,被当场格杀四人,其余人事败被擒,皆对所犯之罪供认不讳。 情况报到第二将正将徐泽处,徐正将雷霆震怒,免去弹压士卒不力的单廷圭指挥使之职,改任第四指挥副指挥使,原职务由魏定国接任。 暴乱首恶周义对罪行供认不讳,被当众斩首,胁从者发配海东郡劳役五年。 第四指挥全部打散,重新编制,原有各级军吏通过鉴定后再录用,部分身体素质确实跟不上的准许退役,全营课程加大了夜校学习时间 经此事后,重新整编的第四指挥军纪为之一肃,再无**敢惹事,随着各项保障措施和军纪落到实处,第四指挥官兵关系逐步正常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五十二章 知恩 纷乱的金国收国元年终于走到了年尾。 不同的人,对于这个时间点的感受,可能截然不同。 对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来说,十二月的前些天最难熬,金国迎来了立国以来的最大军事威胁——辽帝御驾亲征。 扩张正劲的金国只得收缩防线,准备迎接耶律延禧的含恨一击,但等了好久,都没有等来辽国大军,反得到了辽帝因国内政变回军平叛的消息。 完颜阿骨打果断率军追击,在护步答冈“击败辽国七十万大军”,而后招降纳叛,吞并渤海故地五十四州。 金国又一次吃撑着了,再度停下攻势,以消化胜利果实。 对辽国安复军节度使蒲离卜来说,过年前的一个月时间,是不断传来的坏消息。 耶律章奴叛乱尚未平灭,国内又接二连三传来叛乱的消息,而前线也毫无意外的再遭大败。 每次收到的都是坏消息,整个辽东似乎已经没有一块真正安全的地方,唯有新纳小妾的被窝,才能让他忘却片刻的烦恼。 神秘先生吴令的预言却一一印证,算无遗策的高明形象确立起来。 辽东形势急转直下,蒲离卜意识到不能再犹豫,为了身家性命考虑,同意了吴令的建议,由其组建专门针对各种里通外敌问题的反间司。 蒲离卜最初并不相信来历神秘的吴令,但经过几年的观察,并没有发现这人有什么不妥。 而且相处的时间久了,蒲离卜还发现,这人就像汉人故事中为乱世而生的策士一般,天生就是为人出谋划策的。 每当自己向吴令问得妙计并积极采纳之时,吴令的脸上便能看到极为陶醉的神色。 这种神色蒲离卜很熟悉,就如同自己看着地窖内的财宝,或是最初看到阎氏的感觉很像,都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情感,且毫不掩饰! 蒲离卜断定,吴令和自己就是一类人——很纯粹的人。 由此,其人对吴令越来越信重,并把反间司这么要害的机构交给其管理。 吴令也不负蒲离卜的信重,编制不足百人的反间司半月内就查获了三起与女直人勾结的大案,其中,还有一起涉及军中,让蒲离卜极为震惊和后怕。 一堆人头落地后,苏州境内隐隐有些失控的社会秩序再次稳定下来,代价就是军中人人自危,谈反间司而色变。 而与苏州对海相望的南朝登州之罘湾,潜伏于大宋数年的阴谋家徐泽则一面静待辽国的形势变化,一面有条不紊地调整同舟社各职司进入战备状态。 这段时间,对徐泽来说,是收获的季节。 先是陈淳说到做到,把仙源县的半个家族都搬来了之罘。 面试后,徐泽对其堂兄陈集非常满意,当即授予其书院祭酒之职。 终于卸职的陈淳兴奋得年都不过了,坚持要随远洋商队的船前往海东郡,以便尽快接手新职司。 然后是赋闲在家的赵遹也来了之罘湾,老赵收到儿子的信后,又犹豫了三天,最终还是咬牙带着妻女投奔徐泽而来。 不过这小老头还有些扭捏,安顿家小后,赵遹直接跟徐泽挑明:你嘴巴这么厉害,别想再忽悠我了,我不听! 我人虽然来了,但要自己先看看了这边的情况再说,若是看得不好,我还是会走的。 对于老赵给自己找台阶下的小心思,徐泽一笑了之,安排孙石陪着他,想去哪里,想看什么,都依他,只需保证其安全即可。 再就是海东郡传来了与毗舍耶人爆发大战的消息,信鸽传递的信息量很有限,王进只说了大战结束,海东郡大胜,张顺、李俊、史进、李逵等人已经启程北上,具体情况要等船队到了才能知道。 受登州营入蜀平乱的感召,蜀地来之罘投军的有志青年也陆续赶到,先后来了三十七人。 其中一名嘉陵人氏引起了徐泽的关注——这人没有编号木牌,还说有事要找徐正将当面讲,负责接洽的张绍不敢擅自作主,报给徐泽处理。 来人带到,徐泽问:“你叫郭盛?” “回将军,正是小人。” “会使方天画戟?” “啊?” 郭盛差点没反应过来,没想到高深莫测的徐将军竟然会问自己这个古怪问题。 “小人会些长枪功夫,方天画戟却只是听说过,并无机缘拜师学到。” 徐泽也觉得搞笑,一个水银贩子,真要是会方天画戟这么演义风的兵器,那画面! 郭盛形象确实很好,身高六尺有余,星眉朗目,站如松柏,一身白袍,给人极其英武干练的之感,形象气质比起郑天寿还要强上不少,若只看外型,也当得起“赛仁贵”的名号。 原剧情中,宋江这人自己虽然黑矮,但对形象高大帅气的好汉都格外照顾——唯一真正当兄弟结交的武松就不说了,铁杆粉丝花荣,还有和郭盛同为其人哼哈二将的吕方,都能让宋江高看一眼。 “你虽是嘉陵人氏,却不在蜀地生活,怎会来之罘湾寻本将?” “小人常年于两京之间贩卖水银,不幸行船中遭遇风浪翻船,折了本,正徬徨无计,见到了出蜀地来之罘湾的老乡,寻思自己一身本事,兴许能挣个前程,便跟了过来。” 徐泽没吭声,很明显,郭盛的话没说完,这家伙不仅形象上佳,还是实力派演员,原剧情中,首次出场时,与吕方的夸张打斗,就成功吸引了宋江注意。 郭盛应该很清楚,只凭外型的话,想在自己这里谋个好出身是不可能的,他要“当面讲”的事肯定不会是毛遂自荐。 徐泽又不是宋江,自己已经够高大帅气了,没必要再找两人做门面。 郭盛犹豫片刻,道:“小人行商京兆府时,曾遭同行诬陷,幸得铁面刚正的六案孔目裴宣秉公处置,救的一条性命,近来听闻裴孔目却被贪官诬陷,刺配沙门岛,想求将军搭救小人的救命恩人。” 徐泽却不信这么巧,你刚翻船,就又打听到裴宣被诬陷的消息? 由是声音冷了两分,问:“裴宣是何时被冤,又何时刺配沙门岛的?” 郭盛做生意几年,走南闯北,颇有眼色,从徐泽的语气变化中,敏锐的觉察到这位将军对自己耐心有限,当即也不敢瞎想了,赶紧实话实说。 “裴孔目三月前被诬陷,定案后,再走到沙门岛,应该是一个月前。” 救命恩人一个月前就到了大宋犯人谈之色变有去无回的沙门岛,你现在才想着找人搭救? 嗯,确实知恩图报啊! 徐泽虽然对善于投机的郭盛第一印象不好,但对裴宣这人还是很有兴趣。 “你既有心投靠,就先留在之罘吧,裴宣本将自会搭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烽烟四起 第五十三章 心事 任何一个有远大目标的团体都不会忽视立规矩,但真正难的不在立规矩本身,而是执行规矩的人。 大宋恰恰又是一个律令法规特别多,执行弹性也特别大的王朝,涉及到一些法条的落实和具体案子的处理,不同的人,可能会有截然相反的判词。 历朝历代开国后都有收兵权屠鹰犬之举,虽然失之于酷烈,却也有效避免了很多问题,唯有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并以田宅重禄相诱,走出了另一条路。 不谈其举是否“文明进步”,只说开国皇帝的个人风格对整个社会的影响——大宋各级官吏更习惯“和稀泥”。 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铁面孔目”裴宣更显可贵——不仅是大宋,任何一个朝代,这种能够铁面执纪的法令执行者都是稀缺的人才。 自周畀去了海东郡后,徐泽便感到手下极缺严格执纪的人才,遇到一些疑难事项的裁决,经常需要徐泽亲自定夺才行。 徐泽的确真心想救裴宣,而且立即行动。 这事对郭盛来说非常棘手,但对徐泽来说并没有多难,沙门岛就在登州州治蓬莱县以北,徐泽当即便给登州钤辖马政写了信。 马政心里虽然暗爽王师中被徐泽搞得灰头土脸一事,但也怕了徐泽,不敢再招惹这个无法无天不按常理出牌的“小老弟”,近一年时间都未与徐泽联系。 收到的来信,马政心内五味陈杂。 这位小老弟可太能折腾了,两年多时间,就做到了正将一职!当年,自己还可以居高临下,“赏”徐泽一个面子,现在,对方一封信自己就不敢不重视。 要知道,登州本来只有一将兵马,自己也只能兼任副将,真要打起仗来,第一将的正将只能是知州兼任。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惯着徐泽,不过是为了北伐大业,才会对这位会打仗的徐正将容忍有加,等到日后北伐成功,徐泽绝对没好果子吃。 但人家毕竟还要风光好几年,人和人之间,真的没法比。 徐泽随信还有一批价值不菲的财货,直接送到自己的官衙。 信中,徐泽客套问候之语后就直奔主题——听闻沙门岛口粮不足,常有人犯饿死。 之罘湾新创,极缺各类人才,请哥哥行个方便,随便送十个八个一个月前上岛的京兆府犯人过来,小弟一定好好照料,绝不会有失。 这事其实不在马政的职司范围内,但他手下的安海水师经常巡航于沙门岛附近,岛上又是常年死人,捞走“十个八个”确实做不到,但提一两个不是很敏感的重犯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前朝的刺配之地主要在汉人稀少的西北边陲,为的是充实边地汉人户口。 但人自己长着腿,经常有不满朝廷的犯人逃至塞外投敌,成为威胁边疆安全的危险因子。 朝廷屡受其苦后,就慢慢改为刺配岛上。 大宋有三个刺配犯人的岛屿,分别是沙门岛、还有通州岛和琼州。 以此时的开发度而言,沙门岛其实最宜生存。 沙门岛因为面积不大,且孤悬海上,不宜耕种,供给基本来自陆地上,朝廷原本规定沙门岛的犯人粮食配额是两百人,神宗时,根据形势变化,又增加到了三百。 但大宋刑法重,被刺配到沙门岛的犯人经常多于最大关押量,导致口粮严重不足,历任监押便想尽办法“解决”问题。 仁宗时,京东路转运使王元举就上书讨论刺配沙门岛的弊端,说朝廷一年刺配到沙门岛的犯人有三百人,十年就是三千,现在却只有一百八十人,其余的都死了,希望朝廷能矫正其弊。 王元举这是欺负仁宗性子懦弱又没见识——这些“死掉”的犯人中,有相当大一部分是遇到南郊祭天大典,皇子、公主出生,皇帝登基、太后驾崩之类的大赦被释放了,真正死掉的,根本没那么多。 但神宗时,沙门监押李庆两年多淹死七百犯人的大案,却是真的惊动了天下。 几经整治后,沙门岛明着乱来的少了,但不给饮食、喂锯末、喂鳅鱼、石布袋等阴险招数还有。 马政看完信,命儿子马扩亲自带船去沙门岛一趟,赶紧捞人——万一因为自己行动缓慢,使徐泽想要的人死了,让这位阴险的小老弟惦记上,可就遭透了。 马扩出现的很及时,裴宣饿了整整五日,已经处于昏迷状态。 本来没人为难裴宣,哪知这人不识好歹,竟然自己去找监押田籍,说今年初册立皇太子曾大赦天下,岛上部分犯人也在特赦之列,该放归了。 这田籍也是个人才,居然从之罘湾的发展模式受到了启发,改革了沙门岛监管模式。 他与安海军合作,自己接单子让犯人做手工,交安海军发卖,层层分润下来,赚得也不是太多,这事就没有捅到马政那里。 一年下来,田籍挣了一些钱,也适当改善了犯人的伙食,这会正赚钱开心,每个犯人都是摇钱树,早就不打杀犯人了,但让他放走熟手又不愿意。 见裴宣还算识相,只是私下找自己,田籍本打算饿他几日,杀杀其人的傲气,结果事一多,竟然忘了这茬,若不是马扩提起“一月前上岛、京兆府”犯人,说不定裴宣就真给饿死了。 马扩直接将裴宣送到之罘,徐泽才知道,自己在给这个时代带来变化时,竟然无意中救了很多“本该死掉的”沙门岛犯人,也是唏嘘不已。 裴宣身子还很弱,说话都费力,暂时无法做事,徐泽安排安道全给其医治调养。 腊月二十七,深入之罘各村社和厂矿细心考察一圈的终于赵遹回来了,见到徐泽后,他只问了一句话:“你到底看不看得上我家娴娘?” 次日,张绍登赵家门,替徐泽纳彩。 徐泽巡察各营战备制度落实情况,至晚方回。 辛灵汐知道徐泽会在军营与士兵同食,没有留饭,但提前备好了热水,徐泽放松的泡在浴桶内,任由辛灵汐为自己按头。 徐泽觉察到辛灵汐今日的手法有些乱,睁开眼,问道:“有心事?” 辛灵汐柔柔地说:“快过年了。” 快过年了? 过完年,就又大了一岁。 辛灵汐当年走进徐泽后宅时,仅十七岁,徐泽考虑到这个时代极高的产妇死亡率,一直严格采取措施,承诺待其二十岁后再备孕。 这个时代的生育观是不同于后世的,女人作为妻妾,若不能传宗接代。 便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但辛灵汐与徐泽生活得越久,就越迷恋他的一切,她相信徐泽没有骗自己,也一直默默的承受着背后的各种传言。 为此,不知情的辛介甫还很隐晦地探过女儿的口风,被辛灵汐责怪一番。 虽然当初就知道自己基本没有扶为正室的希望,但辛灵汐仍然飞蛾扑火般的走进了徐泽的后宅。 徐泽对聪慧又有主见的辛灵汐也一直很尊重,要娶赵竹娴的事没想瞒她,只是不想这么早摊牌,但还是被她发现了。 看来是不能等到她满二十岁了,这几日好像是辛灵汐的危险期? 呼啦—— 徐泽起身,穿上木屐,接过辛灵汐递来的浴巾,三两下擦干身子,一把横腰抱起柔弱无骨的辛灵汐,大步走向卧室。 “是啊,快过年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章 萧墙 正月初一,是普天同庆、阖家欢聚的日子,受汉文化影响极深的辽国同样也过正旦佳节。 辽天庆六年的正月初一,尽管面临北面女直人的巨大压力,东京道辽阳府还是特意下令,准许百姓正旦日纵酒夜饮,以庆祝新的一年。 亥时将尽,东京留守官衙内仍然灯火通明,大辽东京留守萧保先并未与家人团聚。 自女直人起兵后,辽阳府作为镇压女直人的“东线”大本营,虽然也在不断收缩防线,但仍然保持对女直人的压制之态,主要得益于这位国之干臣的竭力维持。 萧保先深谙张弛之道,战时必得强硬,以铁血手段维持城内稳定,但长时间的备战戒严之后,允许百姓适当放松也是必须的。 只是,辽阳府的形势非常不稳定,别人能纵酒狂欢,他这个留守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半个时辰前,他刚巡察慰问完城防和各职司值班值守人员,回到官衙,还顾不得休息,处理着这几日的挤压公文。 东京道本是“海东盛国”渤海故地,大氏在此统治两百年,根基极为深厚。 当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力战二十余年才得到其地,为确保渤海国到契丹直接统治的顺利过度,耶律阿保机改渤海国为东丹国,任长子皇太子耶律倍为东丹国王。 这本是个非常英明的决定,却因为阿保机回军途中暴毙,铁血皇后述律平不喜深受汉儒文化影响的长子耶律倍,拒绝了群臣迎立嗣君的建议,改由自己临朝称制一年四个月之久,而后,又逼耶律倍让弟弟耶律德光继位。 耶律倍愠怒之下率数百骑准备南投后唐,被巡逻发现而阻遏,述律太后倒没有怪罪,仍让他回东丹国。 天显三年,辽太宗耶律德光升原渤海国辽阳为南京,命耶律倍从东丹国的都城天福徙居于此,实际就是将他软禁起来。 两年后,被母、弟至亲和国人全都抛弃的耶律倍携带亲从,从苏州镇东关乘船,载书数千卷浮海至登州,投靠了后唐明宗李嗣源,赐名李慕华。 耶律倍流亡出海前,还在镇东关在海边立下一块木牌,上刻:“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以表达自己的满腔悲愤。 之后,东丹国撤销,接着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辽国改幽都府为燕京析津府,辽阳府由南京改为东京,地位进一步下降。 辽国立国之初的一系列政局变动,使得朝廷对东京道渤海故地的消化非常不成功,官府对辽东广大地区的统治基础极为薄弱。 渤海遗民不愿接受契丹落后残暴的统治,一再奋起反抗,先后建立了定安国和兴辽国等反抗政权,虽然都遭到了镇压,且强行迁走大量渤海百姓,但本地反抗的根源并未消除。 辽东长期无序的局面,又为女直人的崛起创造了极佳的条件。 渤海国的建立者渤海高王大祚荣出身靺鞨族,该族分为粟末靺鞨、伯咄部安车骨部、拂涅部、号室部、黑水部、白山部七部。 黑水部便是后来的女直族,大祚荣立国时,黑水部就为渤海国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女直人起事后,完颜阿骨打就公开宣传女直人和渤海人是兄弟之族,理应携手推翻辽国的腐朽统治,这一说法是有事实依据的,并非强拉亲戚。 如今大辽风雨飘摇,女直人在侧,城内又多有渤海人,身为东京留守的萧保先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极力维持这已经四处漏风的东京道。 “老爷,夜已经深了,城内无事,老爷早些安歇吧。” 忠实的老家仆眼见萧保先仍然在操劳,担心主人的身体,忍不住提醒道。 “什么时间?” 萧保先工作太投入,没有注意更鼓声。 “回老爷,已经子时三刻了。” 萧保先揉了揉发涨的眼睛,起身活动了有些麻木的身体,吩咐道:“打些凉水来,我洗把脸,处理完这些公文再睡。” 老家仆无奈,叹息一声,出门去了。 “留守,不好了!外面发生了兵变,请赶紧做好防备!” 萧保先听出是裨将高永昌的声音,匆忙跑出屋子,却见高永昌领着十余手执利刃的恶少年,朝自己奔来。 异变突生,萧保先边退边大声呵斥:“你们是什么人?速速退下!” 高永昌边跑边狞笑道:“我们是渤海人,专为杀你这契丹狗而来!” 高永昌今夜和一帮恶少年喝了不少酒,趁机鼓动这些人跟自己翻越留守官衙围墙,杀留守萧保先,取其钱财而分之。 事发突然,萧保先猝不及防,殒命当场。 随着恶少年们在官衙内分头寻到钱财,高永昌却失去了对这些人的掌控,当即也不留恋,趁乱逃出城外。 天庆五年,皇帝为应付日益猖狂的女直人,曾募渤海武勇马军二千人屯白草谷,备御女真,以高永昌为将,其人出城后,就立即回到白草谷,聚集本部兵马,以作自保。 失去控制的凶徒们从守备衙门开始放火行凶,一起谋财行凶事件迅速演变为无预谋的暴乱,城内神经高度紧张的各家大族为自保,也纷纷聚集私兵,一时之间,城内喊杀之声四起。 辽阳府形势就眼看要失控,关键时刻,两个渤海人担起了维护辽国辽阳府稳定的重任,东京户部使大公鼎主动站出,权行留守事,命副守高清臣迅速集奚、汉两族兵马千余人,准备平叛。 大公鼎则一人单骑至闹事最激烈的街巷中,向百姓晓以祸福,宣示朝廷威望仍在,辽阳府官府运转正常,平乱官兵已经整装待发,尔等各自归家安睡,勿要自误云云。 “大”为渤海王姓,大公鼎进士及第出身,任礼宾使、长春州钱帛都提点、大理寺卿、长宁军节度使、南京副留守等职,为官刚明,在辽阳府极有名望。 正剑拔弩张的各家私兵见大公鼎亲自出面,纷纷都扔下兵器,叩拜道:“只要官府不欺压我们,我们怎敢不听你的命令。” 大公鼎及时果断的处置,使一场即将爆发的变乱迅速平息,为稳定局面,他又宣布戒严,但并未抓捕作乱首恶,以免引起其他人再度紧张。 次日,大公鼎发布缉捕公文,命搜索先前作乱的渤海人,共抓获数十人,当即斩首,以此安抚民心。 只是仓卒之际,抓捕的人中,有不少受到牵连的“无辜”渤海人,稀里糊涂就掉了脑袋,城中渤海人怨声再起。 大公鼎把主要精力放在城内的动乱的平息上,却忽略了城外更大的威胁。 正在白草谷焦急等待消息的高永昌得到城内传来的消息,喜出望外,以朝廷欲要杀尽渤海人为借口,当夜就烧毁营寨,宣布起兵,打出“赶走契丹人,重建渤海国的”旗号,挥兵进攻辽阳城。 初三大早,高永昌所部兵马进抵辽阳府首山门,大公鼎等带领数名渤海高姓贵族入营劝谕。 高永昌看在同族的份上,见了几人,却不接受劝谕,反骂大公鼎等人“屠杀自己族人,甘为契丹奴仆,枉为渤海王姓”。 大公鼎在辽人那里建立的个人威望,在高永昌这里没起到任何作用,只得回城布置城防,好在高永昌人数太少,攻城也不甚激烈。 两日后,深夜,辽阳城中突然举火,高永昌留在城内的打开首山门,高永昌率骑兵突入,与守军展开巷战。 大公鼎、高清臣督军仓促迎战,大败,仅领麾下残兵百馀人,夺西门,出奔广平淀捺钵,至此时,辽帝耶律延禧令大公鼎抚定辽阳的诏令还未送达。 高永昌夺得辽阳后,僭号称帝,建国大元,建元隆基,东京道渤海人纷纷投奔,辽东局势彻底糜烂。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二章 定策 辽国苏州,安复军节度使司官衙。 高永昌据辽阳城僭越称帝的消息传至苏州,沉湎女色疏于军务的安复军节度使蒲离卜顿时坐蜡,赶紧派人请来自己最为倚仗的智囊吴令。 吴用刚进官厅,蒲离卜就大礼参拜,语气恳切地道:“先生,还请救我啊!” 吴用也被蒲离卜这手吓着了,赶紧扶起明显慌了神的安复军节度使。 “将军,究竟出了何事?” “辽阳府没了!苏州也快要没了,本官到底该怎么办?” 尽管之前早就对朝廷的一败再败,国内不断变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事到临头,蒲离卜才发现自己还是措手无策。 “辽阳没了?难道是女直人南下了,怎么可能这么快?!” 蒲离卜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吴用也有些懵。 女直人一直在其西北面集结重兵,以应对辽国大军的连番征讨,对东南面的辽阳府,则一直采取守势。 东京道的辽国守军虽然受到一再战败的影响,战斗意志较弱,但辽东的地形在这里摆着,辽阳府周边州县林立,女直人就算再能打,也要时间逐一拿下周边州县,总不能飞到辽阳城内直接攻陷城池吧? 蒲离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呼几口气,调整情绪,重新组织语言,道:“大年初一的晚上,辽阳府有十几个渤海人趁着酒后翻墙进入留守府,杀死了东京留守萧保先。” “户部使大公鼎平乱中伤及无辜,被渤海裨将高永昌抓住机会,趁机鼓动部下渤海人作乱,率军攻陷了辽阳府。” “这狗贼还大胆称帝,宣布恢复渤海人自己的国家,到处发檄文,听说已经有十几个州县投贼。” “女直人反了,渤海人也跟着反,黄龙府没了,辽阳府也没了,东京道的局势已经彻底乱了,苏州,苏州该怎么办?” 吴用这几年恶补辽国历史和地理,对东京道的形势认识还是比较清醒的,倒没有蒲离卜这么急躁和恐惧。 而且,他还要一些时间评估这件事对同舟社的影响,思考怎样才能从中取利。 吴用问道:“高永昌是什么时候占据辽阳府的?” 蒲离卜答:“初五。” “四天前?此事还有多少人知晓?” “暂时没有公开,辰州的信使直接报到我这里。” 吴用敏锐的抓住了一个关键点,问:“辰州?意思是辰州还没有丢?” “呃,是的。” 落于贼手的辰州肯定不会给苏州送信,蒲离卜恍然。 想到此处,蒲离卜也安心了一些,辰州是辽阳府南面门户,其南还有宁州、复州、镇海府等州府,然后才是安复军所在的苏州,他是被东京道几日接连丢失十余城的形势搞慌了神,以至于失了分寸。 吴用起身,在屋内踱着步子,不时轻摇两下手中的羽扇。 得到蒲离卜信任后,吴用就命人做了一把鹅毛扇,羽扇儒冠,倒也有几分高人之态,只是看着吴用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让蒲离卜的心又平静不少。 少顷,吴用心中有了计较,重又坐下,问道:“令敢问,将军所虑者为何?” 蒲离卜本就不是将才,这几年耽于酒色,更是消磨完了其人的斗志,所为者无非美人和钱财,所虑者无非失去现在的一切。 当着吴用,蒲离卜也不藏着掖着,道:“本官就担心苏州会乱。” 吴用羽扇指向东面军营方向,问:“将军是担心营中有变?” “对!” 自去年组建反间司后,吴用也逐渐摸清了安复军真正实力,安复军节度使司隶属于南女直汤河司,辖来苏、怀化两县,编制三千兵马。 实际上,长期的和平后,辽国的边防军也开始出现缺编问题,苏州驻军便只剩下两千一百人,女直人攻陷黄龙府后,又从苏州抽调了六百人加强辽阳府防务,如今只剩下一千五百人。 其中,契丹籍兵马只有两百人,另有奚、汉军各四百人,渤海军五百人。 而且,奚族还有部分军队分守海中各岛烽火台,以警戒宋人突然入侵,编制完整的渤海兵马便成了安复军最强大的力量。 去年反间司查处的三起暗通女直大案中,就有一起发生在军中,便是不安分的渤海人所为,现在各州县的渤海人纷纷投向高永昌,苏州又有这么多的渤海军队,这如何能让蒲离卜安心。 吴用轻摇羽扇,道:“令请为将军分析。” 见吴用智珠在握,蒲离卜彻底安下心来,道:“先生请讲!” “以令之浅见,辽东形势已经糜烂,将军在想维持现状,已无可能。所谓穷则变,变则通,当下必须求变,将军以为如何?” 这是一句废话,但对蒲离卜来说无疑是当头棒喝,他所纠结的,正是因为不变就有性命之危,变又担心一无所有,舍不得放不下,便无法看破迷雾。 “是这个理啊,先生继续!” 吴用见蒲离卜这表情,就知道自己说对了,接着道:“令以为,将军当做近、中、远三点准备。” “先生快讲,快讲!” “近者,当消除安复军内部隐患,免起萧蔷之祸;中者,稳定苏州局势,以观辽阳府形势变化;远者,当谋退身之途。” 大多数人面临困境时,不是想不到破局的办法,而是身在局中,顾虑太多,包袱太重,才会看不清形势。 蒲离卜当前就是这状态,认真思索吴用的话,越品越觉得有道理。 “先生讲的好,快请继续!” “近者,令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请将军弃美人,着戎装,入渤海军营,散钱财施之以恩,朝暮以对同甘共苦结之以义。恩义相结,必能得渤海人死力报效,化危为安,变乱为用。” 蒲离卜瞠目结舌,这招确实好,渤海人虽然频频作乱,但这些年,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渤海人也不少,真要结以恩义,绝对能得其忠心,奈何自己既没这胆量,也更舍不得钱财美人。 “呃,先生,还是讲中策和下策吧。” “中策,即刻遣精兵五百北上辰州,讨伐逆贼高永昌。” “如何还能派——” 蒲离卜话说到一半,停止了。 “五百?” 不正是渤海军的数量吗? 吴用见蒲离卜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接着讲。 “将军既主动为朝廷解忧,又能将这些心思难定的渤海人礼送出境,苏州可安,想来渤海人也会感激将军。” 蒲离卜觉得此策很对自己的胃口,假如以后渤海人若真成了气候,好歹也会念这点香火情,作为骨子里的生意人,打打杀杀哪有互惠互利好? “中策好!只是,若朝廷追究起来,当如何?” 吴用不以为意,笑道:“如今局势混乱,交通封锁,将军不说,谁知道这五百人是渤海人,还是国族?若将军还不放心,可再派两百人随行。” 蒲离卜点点头,听了上、中两策,知道吴用肚子里确实有货,真能帮自己解决难题,心情大好,好奇心驱使其询问道:“下策呢?” “下策者,请将军先秘密调集兵马,随后以换防名义拆散渤海军,再私下泄露辽阳府已陷之信息,诱使渤海人自己作乱,将军则迅速出兵,杀尽渤海人,永除后患,正好以铁血手段震慑州内心怀不轨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三章 王驱 “啊,下策不妥,不妥!” 蒲离卜头摇得像拨浪鼓,他被吴用阴险毒辣的下策给吓着了。 杀人他不怕,但一下杀这么多渤海人,眼看着大辽就要不行了,万一日后渤海人真得了势,算这些陈年老帐,自己还有活路? “先生,还是请讲中、远之计吧。” 吴用心里鄙视,脸上却更加恭敬,道:“中者,亦有三策。” “上策者,请将军立即上奏朝廷,讲明安复军已经出兵协助辰州稳定形势,并请朝廷再派精兵由苏州登陆,南北两面夹击叛逆,迅速平灭渤海之乱。” “朝廷这个时候怎么抽得出——” 蒲离卜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朝廷这个时候正焦头烂额,确实抽不出兵。 但抽不出兵来才好啊,自己该做的事都做了,朝廷该做的却不做,即便以后真丢了苏州,也不是自己的责任了,这计策妙啊! 吴用见蒲离卜理解了自己的意思,补充没说完的话,道:“无论朝廷是否派兵增援,将军都可以此策鼓舞军民之心,震慑州内宵小之辈。” “好!好!好!” 有了应对危机的办法,蒲离卜心情变好,突然就觉得肚子饿了,唤仆人端来糕点。 蒲离卜拿起糕点,端到吴用跟前,道:“先生请用。” 吴用没吃零食的习惯,婉拒道:“卑职不饿,将军请便。” 蒲离卜边吃边道:“先生接着讲。” “中策者,则请将军拿出钱粮,招募流民转户为军,并抽调军中精干将士,严加训练,以安复军补足兵员缺口,应对下步的危机。” “这?请容我再考虑考虑,先生继续讲下策。” 中策听起来不错,但蒲离卜根本不感兴趣。 一来,苏州本就穷鄙,养兵全靠辽阳府调度钱粮,如今辽阳已失,靠有限的出产养活原本的兵额都不可能,还要募兵就只能自己私人掏钱,可真是要自己的老命了。 二来,朝廷数次大败于女直人,几十万装备齐全的精锐军队都败的一干二净,自己要是头脑发热募千把乞儿军队,吃都可以把安复军吃垮,而且募集的军队还没卵用,上阵就败,自己傻了才会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吴用见蒲离卜不上道,也不恼,接着讲:“下策者,请将军下令,晓谕苏州大户,出钱粮私兵,聚于城中,以备不时之需。” 辽国是直接由部落联盟过渡到大帝国的,虽立国两百年,但治理体系仍然很不完善,官府对民间的掌控力度很弱。 像苏州这种以节度使司代替州府行事职权的“军政府”,对基层的掌控更是有心无力。 在这种形势下,类似高家的各族大户不仅有了生存空间,还与官府相互依存,官府在组织徭役、平定叛乱、管控底层百姓方面,有时候还会反过来有求于大户。 “先生搞错了吧,这应该是上策才对嘛!” 蒲离卜笑开了花,“出钱粮私兵”不仅可以解决城中守备力量不足的问题,关键是“出钱粮”啊! “将军言之有理!” 吴用懒得和这贪婪的蠢货一般见识,补充道:“此上、中、下三策并非孤立,将军可择一而行,亦可同时施行。” “对!有道理!” 屋内的火盆烧得很旺,蒲离卜吃饱了,本就肥硕的身体有些热了,靠在椅背上,掀开衣袍,大手满意地摸着肚皮,心里琢磨着上、下两策一起用,既得朝廷好处,又收大户钱粮。 不对!自己还可以更大胆一点,上、中、下策一起用,得了大户的钱粮和私兵,再向朝廷报个利用官府库存钱粮募兵,哈哈哈,不错、不错,吴先生果真是我的好智囊! “将军?” 吴用见蒲离卜眼神迷离,面带奇怪笑容,不知想些啥,似乎神游天外,乃提醒道。 “啊!” 蒲离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坐直,狠狠地搓了把脸。 “哈哈,听了先生刚才这番话,本官之前的烦恼全消,想到开心事,一时有些走神,让先生见笑,见笑了。” 吴用以扇抚胸,道:“无妨!卑职接着讲?” “嗯,先生请讲。” 吴用接着道:“近、中之计,只能解眼下之危,但以卑职之漏见,高永昌此人空有野心,却无半点大局观,其人据辽阳自为,最终只会为女直人做嫁衣。” “令料定,辽阳府多则一年,少则数月,必为女直人所破,届时,苏州将处虎口之下,将军还是应该早做准备,所谓远计,亦不远矣。” 蒲离卜大惊,问道:“先生,为何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吴用手中羽扇指向北面,道:“高永昌轻取辽阳府,又收东京道诸州县,看起来势不可挡,其实不过是利用了国朝接连败绩,辽阳直面女直人兵锋,人人自危的形势。” “其人能暂时得势,和渤海人受国族压迫并无多大的影响,反倒是国族宽待渤海族,许其族保留军队,才为今日之祸埋下了隐患。” 吴用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其人生于宋地,昔日并未觉得汉人多有甚好处,在辽国待了几年,才切身体会到契丹以小族立大国的无力。 即便是渤海国这种立国两百年的国家,只要不是蛮荒难以立足之地,一旦被汉人的王朝吞并,最多几十年,就能让其去根忘种。 辽国这种统治种族占人口少数,其余诸部均保留本族军队的情况,更像秦末之时,真正导致天下大乱的,并不是秦国的“暴政”,而是六国故地残留未尽的贵族势力。 高永昌这种打出恢复旧国旗号的人,就好比项羽、赵歇、田荣、韩成、韩广之辈,固然能风光一时,最终却只会为王者驱。 这一历史观当然不是吴用能够想到,徐泽当初与其探讨秦末之乱时,说出这番话可是让他心服口服的。 蒲离卜也被吴用这新颖却无可辩驳的观点折服了,点头道:“有道理。” 吴用接着讲:“高永昌之所以会坏事,原因有三。” “一者,即便其人能赶跑东京道的国族,却依然解决不了女直人威胁的问题,反倒是因其作乱,大幅削弱东京道压制女直人的力量,使得女直人更易拿下辽东。” “二者,高逆窃一城就敢僭号自立,既自绝于辽,令料定其人也必然会狂妄自大,拒绝女直人的招揽。” 说到此处,吴用突然想,若是把高永昌换成徐泽,又会是怎样呢? “三者,辽阳府虽为渤海故地,然此地早就是国族、奚、汉、渤海、女直等族杂居近两百年,国族人占少数,渤海人亦不是多数。” “女直人立国后尚且知道伪称女直与渤海兄弟之族,积极吸纳汉、奚等族,高逆却妄图再以渤海凌诸族,不智若此,真是时无英雄,竟是竖子成名!” 蒲离卜已经目瞪口呆,完全没意识到吴用将自己也骂了,听吴用如此一说,高永昌真的会坏事,女直人南下近在眼前,这如何是好? “先生,莫再卖关子了,快说啊,远计是什么?” 吴用放下羽扇,抚须道:“仍有三策!” 蒲离卜已经麻木了,眼神中充满了渴求。 “上策者,将军提苏州诸军,乘船而上,寻隙破敌一处,而后招揽受高逆作乱而破家之怨民,举义旗,破反贼,成不世之功。” “先生还是饶了我吧!那么多能打的都死了!” 蒲离卜老实答道:“早些年,本官还有一些志向,这几年是看明白了,让我上战场,也是给人送脑袋的命,不了,不了,还是讲中策和下策。” 吴用接着道:“中策者,派心腹之人联络南朝,以苏州之地相投。” “然此策有利有弊,利者,南朝钱粮充盈,将军以国族身份投靠,赏赐必多!” “弊者,南朝虽然一直有北伐之意,但在其未进军前,将军必会成为众矢之的,不论谁最终取得辽阳,都难容将军存在。” 真要投南朝吗,作为契丹人,蒲离卜真迈不过心里这道坎,毕竟这么多年来,南朝一直被本朝压着打的,投南朝,也太掉价了。 吴用注意到蒲离卜的犹疑,本就没指望他立刻做出选择,接着道:“下策者,联络高丽,苏州本为高丽之南苏,彼辈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将军若投,必有所获。” 这个选择也很不高明,高丽人是大辽藩属国,投奔高丽更掉价,而且,高丽国土狭小,曾多次与国朝争夺领土,让其得了苏州,肯定要打仗,搞不好自己就要稀里糊涂死在战场上了。 蒲离卜一时心情大坏,但好歹知道吴用确实给自己指了明路,起身,施礼道:“谢先生为我出谋划策,若以后还能保全富贵,还望先生能继续助我!” 吴用还礼,道:“此乃卑职之责,令岂敢负将军信重。” 当日,蒲离卜以女直人内乱,东京守备萧保先命苏州再调精兵北上,出辽阳平女直为借口,派遣五百本部渤海军北上。 数日后,渤海军行至宁州,欲进城寻求补给,被守军当作辽阳府高逆之奇军,放箭射杀数人,该部立反,祸乱宁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四章 铁军 政和六年正月初六,史进带领下,海东郡联合船队终于安全到达之罘湾。 同船来之罘湾的,除了轮战结束的第二将三个都,李逵统带的海东军第三营也一同乘船来到之罘湾。 回来的人较多,护送船队除张顺和李俊所部的战船之外,海东郡部分战船也被熊蒙带来。 王进让史进给徐泽带来了一封长信,详细汇报了海东岛大战始末、海东前期过速发展埋下的隐患,以及发展规划调整建议。 基于土著联盟被一战打残,再不敢挑衅海东郡,毗舍耶国被灭后,余部已分裂成若干部,为了争夺资源相互征伐,暂时无力也不敢北顾的事实。 王进与赵永裔讨论后,建议调整海东郡发展目标,对今后两年的发展提出了四点建议。 一是调整海东郡官府结构,逐步完善民政体系,建立移民——常驻民过渡的长效机制,做好迎接新的大规模移民潮准备工作。 二是大力开垦荒地,建设水利设施,完善郡城辐射范围内的道路交通网,待海东郡人口突破三万以后,开始置县。 三是羁縻战败土著,对还敢骚扰海东郡扩张的部落,动员羁縻部落讨伐即可,海东郡在未来几年内,尽量不大规模用兵,把主要精力放在解决民生问题上。 王进建议流求国东进,持续骚扰毗舍耶余部,必要时上岸定居,在毗舍耶人的空隙部立足,阻碍其部统合。 四是吸纳流民中的敢战之士,编练成军,严加训练,为同舟社即将开始的大战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员。 徐泽回信批准了王进的全部建议,但强调编练军队视实际情况而定,不必勉强。 绝大部分移民是不安于现状的拼搏者,适当征兵,将移民中的不安定因素转化为敢战力量是必须的。 但徐泽不比一般的造反者,他打天下的耐心很足。 在他的计划中,打下一地就治理一地,消化一地,给这一地带来民生福祉,得到当地百姓的真心拥护,而后再继续养兵扩张,以此循环。 在此战略下,同舟社总体上是不会缺兵员的,缺的只会是各种战略资源,比如粮食、布匹,比如打造兵器甲胄和造炮所需的高品质铁矿。 徐泽还批示海东郡在人力分配上,要向实验场适当倾斜。 陈淳带到海东的实验项目很多,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其中就有莱芜监偷偷研制成功的矿渣水泥。 等水泥厂开工后,海东郡的基础建设应该会更快一些,但受限于上游产业——炼铁的产能,要想形成规模,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给王进回了信,徐泽又召见了史进、张顺和李逵三人。 史进补充了一些海东大战的细节。 得知杜迁战死前,曾拖着受伤极重的身体迟迟不肯咽气,最终却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徐泽也神伤不已。 回想起当初上梁山后,杜迁是自己“收服”的第一个“梁山好汉”,是与自己并肩战斗过的元老之一,尽管因为天赋和能力的原因,其人渐渐被很多后来者超越,但杜迁一直很勤勉,从未抱怨。 徐泽对杜迁的始终在关注,但与杜迁并没有很深的交往,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硬是以命相报,让他很是感慨,似乎理解了杜迁的想法。 徐泽叹道:“等日后,我们全取了郓州,就把杜迁的骨殖接回来,让他入驻梁山义烈阁吧。” 史进应下此事,牢牢记住。 张顺接着汇报了新型战船在远洋航行上的一些问题,徐泽授权其与孟康直接联系,进一步改进船型。 而后,张顺又提及汤隆和凌振试炮之事,盛赞火炮威力的同时,也惋惜海东铁质普遍较差不宜铸炮。 徐泽知道张顺和阮小七都很期待水营的战船列装大炮,勉励他先练好精兵,大炮会有的。 徐泽对海东铁质较差隐隐有预料,并不是很惊奇,也不甚着急。 经过几年的练兵和实战考验,同舟社旗下兵马不敢说傲视天下,但打败同规模大宋禁军确实很有底气,即便和女直人放对,亦能有一搏之力。 有了一定战力的情况下,徐泽对大炮的渴求没有那么强烈了,反正已经积累了一些经验,只需按部就班继续实验,等有了合适的铁矿,就可以量产了。 没必要为了造炮而倾家荡产,甚至停下打造急需的刀枪和农具,哪怕换取稀缺的铜胚也要强行铸炮,那就本末倒置了。 纵观历史,过度注重装备而忽略战斗意志的军队都难走远,身边就有现成的例子——装备精良的大宋禁军。 大宋实际上是古代中外王朝中,最注重高新尖端武器研发和应用的政权之一。 号称可以连人带马一刀斩为两截的斩马刀,古代中国的铁甲巅峰歩人甲,最大射程三百四十步的神臂弓等,都在精锐禁军中大规模列装,大宋在武备研发上,绝对是认真的。 若不是在配方上走了歪路,被发明火药的方士们带进坑里,徐泽毫不怀疑,提前给出正确的火药配方,两宋绝对能让几百年后才出现的各类火枪火炮提前面世。 甚至于后来让南宋军民谈之色变的金国铁浮图,也不过是金人用上了缴获的大宋歩人甲而已。 但是,即便有着碾压辽、夏、金的武备,大宋禁军打起仗来,仍是一言难尽。 一支军队的战斗风格和作战意志固化,成长历程很关键。 徐泽手下的军队虽然打了不少胜仗,但到目前为止,打的都是弱敌,基本都是靠巧取胜,以力压人,还没有打过一场真正的硬仗。 这对军队的成长其实是不利的,时间久了,很容易让部队养成投机取巧、怕打硬仗的不好习惯,若再提前列装大炮,更容易滋长这种习惯。 徐泽并没有故意拿人命堆出精兵的残酷想法,有炮不用非要用到刀枪肉搏,不是疯子就是傻瓜。 实际上,徐泽一直都很重视军队的装备建设,当初为了换装铁甲弓弩,他可是千里迢迢跑到泸南,去和夷人拼命的。 但他更希望麾下的军队在装备不够精良时,仍有顽强的战斗意志。 他需要的是一支即使没有着甲,也不惧与敌人进行白刃战;哪怕没马,也敢打运动战、歼灭战的敢战铁军。 而不是装备了大量弓弩或者火炮,不断打击溃战,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战败的敌军顺利转进,靠“胜率”聊以**的“百战精兵”。 李逵见徐泽情绪不怎么高,猜测社首应该是受到杜迁战死的影响,没敢当面吹嘘自己如何震慑李俊,在毗舍耶国又怎样怎样的伟大战绩。 只是才过一天,这厮就没忍住,私下找到徐泽,提起这两件事。 对于敲打李俊一事,徐泽不置可否。 影响李俊行事的关键,是同舟社和流求国的力量对比,李逵威风是威风,不过狐假虎威而已,李俊需要敲打,但这事可做,却不能鼓励。 对于李逵攻打毗舍耶都城时,采取“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的策略,徐泽给予了高度肯定,大赞“铁牛两年不见,当刮目相看”,李逵受到赞扬,顿时笑开了花。 徐泽话锋一转,又对李逵为了搞大动静抖威风震慑敌人和友军,而故意等小半天才攻城的行为提出了严肃批评。 打仗不是儿戏,毗舍耶人是吃亏在没见识上,真要用这种方法对付辽人或女直人,不知道要死几回。 李逵虽然挨了训,心里却更开心,当年自己跟社首身边使唤时,就是这样,错了就直接骂——社首还是没把咱铁牛当外人! …… ps:天冷了,作息时间也跟着调整,从明天开始,更新时间固定为早晚八点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五章 对比 随着海东郡第三营到达之罘湾,不算过段时间还要回去的海东水营和李俊的人马,同舟社的直属军队已有三千三百多人。 第二将再使用朝廷规定的五营编制已经很不合时宜了,徐泽重新明确了编制序列。 调整后的第二将共编制七个指挥,其中陆营五个指挥,斥候营单独编制,指挥使为时迁,其余四个指挥,从第一指挥至第四指挥,指挥使分别是史进、梁义、李逵和魏定国。 水营两个指挥,指挥使分别是阮小七和张顺。 登州第二将的兵马,仅仅从编制上就超过了第一将,实际战力更是碾压,要是现在就突袭蓬莱,肯定能轻易拿下。 但共建会的扩张还未完成,在共建会能够取代官府,实际控制登州的乡村之前,徐泽不准备主动出击。 大宋不比辽国,对内压制的体系非常成熟,仓促起事,就要面对朝廷长期封锁和征讨。 徐泽不怕打仗,不考虑政治上的因素,不去想新扩张地盘的治理问题,打出登州,打到东京城,他都有信心。 但长期的战争,会使大宋民生凋敝,最终让野蛮的金国渔翁得利,损害的是自己同胞的利益,却不是徐泽想要的。 而且,放着辽金大战,不趁着辽东混乱局面去捞一把,偏要在国内和朝廷死掐,就不是徐泽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徐泽需要更多时间培养和积累自己的管理人才,而不会因为打了胜仗扩张后,地盘太大管不过来,不得不让投降的旧时代管理者摘取胜利果实。 那样的话,以后的历史只会记录“xx年,徐氏取代赵氏,建立x朝”,徐泽忙活一场,就为了在中国的王朝史上,增加一个轮回? 要知道管理一州一县,并不是任命一个知州知县这么简单,真正能有效管理这一地的,是各级胥吏和官府管理体系以外的乡绅地主和宗法势力。 共建会? 共建会本身只是根植于农村地区,围绕土地这种生产资料做文章的社团组织,在城里并不好使。 即便在农村,共建会同样不是万能的。 扩张太快,相应的管理人才也会跟不上。 扎根最底层的共建会,也照样会因为缺乏相应的“干部”,被扎根更深的传统势力给吃干抹净。 后世我兔在延安苦练内功,出兵东北时,随军的干部就有整整两万人! 徐泽不敢奢望这个成绩,但以同舟社现在的积累,治理登州都远远不够,更别说打出去。 相对而言,辽国原本的治理体系就低级很多,更适宜做实验田,又是异族控制多年的区域,儒家等传统保守势力的力量要弱很多,工作方法上可以简单粗暴一些,容许更多的试错。 而且,辽国对东京道的控制力极弱,打下一块就能占领一块,屡战屡败的辽国朝廷已经无力再征讨边缘角落新出现的叛贼了。 当然,徐泽会玩得更巧妙,像他这种具备侠义之心,扶危助困的英雄人物,又怎么会在“兄弟之国”危困之时趁火打劫呢? 至于,将来会不会因为扩张地盘,和南下的女直人迎头撞上? 撞上就撞上吧,迟早是要与女直人对上的,早接触总比晚接触好。 接触了肯定会有摩擦,至于大战? 只要有完颜阿骨打这位杰出的“政治家”在,他肯定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先北后南,打硬仗练精兵,占据基础薄弱的地区培养自己的管理体系,这就是徐泽的既定战略。 确定了战略,训练任务就要围绕这个这个战略展开。 新编制序列的确立,各指挥的训练激情也进一步激发,训练成绩进步幅度最大的却是去年底重新整编的陆营第四指挥。 第四指挥官兵整编后,才逐渐意识到第二将的与众不同来。 最明显的,就是待遇。 大宋武人地位虽低,但实际上将官们并不差钱,真正差钱的是底层军汉,他们不仅政治地位与刺配犯人同列,不多的收入也经常以各种理由被拖欠。 第二将不仅钱粮足额发放,军属就业、子女入学、伤残救济,还有义烈阁香火供奉等等,从生到死,一系列保障措施全部落到实处,吃饱穿暖、养家糊口已经不是士兵该操心的问题了。 军中流氓习气被大力打击,上下级关系正常化,指挥使都必须与士兵同吃同睡同训练,没有那个军士敢耍特权,“与子同袍”不再是一句空话。 官兵们最初不理解的夜校强制学习,第一课却没教识字,授课的竟然是徐正将本人。 第一课,徐泽没有讲什么民族大义和责任义务之类的大道理,而是用士兵们能理解的语言,讲述了自周以后的各朝军制改革,深入分析改革的原因和影响——包括对底层兵士身份地位的影响。 含魏定国、单廷圭在内的第四指挥官兵们这才知道,本朝的禁军本质上竟然不是“国家”的军队,也终于理解了军中很多“不正常”现象背后的“正常”原因。 徐泽很忙,只能偶尔抽时间上一课,但正将授课从此就成了士兵们最期盼的内容。 第四指挥的各层管理军士来自其他指挥,徐泽并不想长期保持这种状态。 他先明确选拔标准,过年前,按照标准,在原本的博州士兵中公开选拔了所有十将,本月还要重选押官和承局,下月…… 上升通道重新被打通,而且更加透明和公平,努力就能得到回报,一些有能力没路子,长期得不到提拔的士兵喜极而泣——早该来登州啊! 还有军事民主,士兵们对选拔人才、伙食经费、军官管理等方面都有途径公开提意见。 最初的意见收集会徐泽参加了,士兵有意见不敢提,反倒是调拨过来的管理军士带头,然后,士兵们的话匣子打开,就无法收拾。 徐正将真把这些意见记下了,能当场解决的当场解决,当场解决不了的明确整改时限,客观条件制约没法解决的,也说明原因。 而最让士兵们惊奇的,是之罘湾特有的军民关系。 拉练前,都头们会反复强调百姓纪律,出营后,再看不到百姓躲避,训练间隙,各村共建会主动来慰问,即兴进行各种比赛…… 第四指挥的军士从强烈的今昔对比中,体会到当兵的尊严和荣耀,训练激情爆棚,连跟着训练的魏定国和单廷圭都感叹,从军多年,至今日方知道练兵之妙。 登州第二将火热的练兵未持续多久,来自辽国的最新情报中断了练兵计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六章 争战 第二将作战室。 大幅渤海湾地图前,情报处处首王四正在介绍“桥头”传来的最新情报。 “辽国安复军节度使司编制兵马三千人,几次调兵后,实力大减,三天前,又在‘桥头’的建议下,调走了五百战力最强的渤海军。” “现在,安复军辽人战兵实有一千人,大略分驻四处。” “其中,镇东关有汉、奚两族水师共六百人,来苏县有契丹骑兵两百,怀化县有汉兵一百,怀化县南,向蓬莱延伸的海中一线上的四座岛屿上,共有守燧奚人一百。” 诸将听情报中的敌军如此稀少,而且还分散配置,想到即将出兵占领离开中原控制数百年的汉唐故土,个个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魏定国却是心中惊恐,去年底,被徐泽的威势所慑,其人和单廷圭出于自家性命考虑,痛下杀手,狠心诱杀流放了各自手下的心腹军士。 这以后,二人对上不能得到朝廷信仁,对下也无法再在兵士中拉帮结派,成了只有依靠徐泽才能在军中立足的孤家寡人。 这才被徐泽纳入嫡系,慢慢接触到第二将的一些机密。 前些时日,泛海而来的十六艘大战船和千余精锐兵卒,就已经让魏定国和单廷圭震惊不已了,没想到今天会议的主题更加恐怖。 徐正将竟然要以一将兵马,渡海主动攻击辽国的苏州!大宋多少年没人敢主动出击辽国了? 而且,看这架势,还不是骚扰战,而是打下后就占领不走,他哪里来的底气,怎么敢这样做!!自己究竟是把命卖给了怎样一个可怕的人啊?! 苏州驻守辽军的确少,但辽国又不比大宋,边防军本来就不多,他们靠的是一日千里,动辄聚集十余万的骑兵,万一被缠上怎么办? 魏定国越想越怕,额头已经渗出冷汗。 王四注意到了魏定国的异常,徐泽也早看到了,不在意地笑了笑,示意王四继续。 王四指向地图镇东关位置,道:“苏州周边,最佳登陆地点在辽军的水师营寨,怀化县这两处也可以登陆,但海岸水文不太清楚,要提前派船探查,登陆要慢很多。” “还有一点需要提醒,‘桥头’传回消息,蒲离卜已经在征召两县各大家族的私兵协助防务,具体数量还不清楚。” 王四退下。 李逵来到地图前,他在毗舍耶国“一战成名”,受到了徐泽的表扬,心气正高,道:“打这么少点辽人,还要选什么登陆地点!要俺说,就直接打镇东关,正面干趴辽狗,战后才好收拾人心。” 阮小七有些犯愁,道:“把辽人堵在水寨里固然好,只是一旦交战,敌我战船难免会有损毁,终究是不合算。” 第二将军力虽盛,但为了不引起朝廷过度关注,徐泽有意压制了战船数量和规模。 为了打好这一仗,还要调熊蒙和李俊助战,阮小七一直惦记着镇东关水师,早把他们的战船当成了自己兜里的东西,一艘都不想放过,有了执念,考虑问题就难免患得患失。 张顺补充道:“可是,若从怀化县登陆,辽人提前驾船逃走,或是焚毁战船怎么办?” 水营不比陆营,没船训练都没法开展,大宋水军一个指挥编制是四百人,张顺和阮小七统领实实在在的一千人,相对于普遍缺编的大宋禁军来说,第二将水营完全可以编为三个指挥。 因为没船,只能挤在一个半指挥编制的战船上训练,哥俩别提多憋屈,做梦都想着船。 徐泽见二人为了船都快魔怔了,敲桌子提醒道:“你们两个别管船,此战过后,水营有了更好的立足点,不仅要补充船,还要进一步扩编。现在就一门心思想好怎么打好这一仗!” 阮小七和张顺对望一眼,赶紧藏下心里的小得意,齐道:“明白!” 徐泽注意到二人的小动作,没太在意。 吴用就有专门的夺船计划,但为了调动下属打仗的积极性,徐泽特意指示王四不用讲出来。 史进在之罘待的时间很短,不太清楚两国海面航道的具体情况,提出一个几日都忽视了的问题。 “刚才不凡讲到辽国在海中的四座岛屿上,设有烽燧,我们这么大的船队过去,肯定早就被辽人发现了,想把他们的水师堵在营寨内,怕不容易吧?” 徐泽点点头,答道:“从蓬莱刀鱼寨出发,往北沿着岛链走,要不了多远就会被辽人发现,但我们不用走这条路线,张顺,你给大郎比划一下。” 张顺在地图上比划了几下,史进马上就明白了。 这条航线其实在前年驱赶高药师的商船后,就已经设计好了——先航向高丽方向,再折转向西,可以最大限度的达成突然袭击。 梁义长期被徐泽委以“看家”重任,关心的问题和几人不一样,问道:“社首,需要出动多少兵马?” 徐泽反问道:“你们觉得呢?” 这一战的关键明显是水战,史进不太懂水战没发言,李逵也老实闭了嘴。 阮小七道:“若只是解决敌军的水营,水营两个指挥足够了,控制住敌船后,水营还可以出三到四个都攻城。” 李逵不乐意了,瞪着眼道:“照你的意思,仗都让你水营打完,俺们就看着是吧?” 去年,陆营在泸南一战名震天下,水营却是又老老实实练了一年兵。 虽然水营成军要比陆营更难,但一直以来,要么看着别人打仗,要么送别人去打仗,一直都没机会施展,水营官兵早就憋着一股劲,就想上阵搏一搏了。 阮小七心里想说“也行”,嘴上却不敢,他是知道徐泽最烦属下有点本事就翘尾巴的,只有瞪了回去。 徐泽见魏定国情绪稍稍稳定下来,点名道:“定国,说下你的意见”。 “啊?卑职,卑职——” 魏定国脑子一片空白,哪知道什么意见啊。 李逵见他这副怂样就烦,转过脸瞪魏定国。 魏定国打心底里怕徐泽,却是不虚李逵这丑汉的,被他瞪得心里发毛,话便直接说了出来。 “卑职以为,对辽作战,当用大兵,以扬我军威!” 对付辽人,多用兵就对了,魏定国这句话又怂又废。 徐泽不置可否,接着问:“你们的意见呢?” 梁义一直清楚自己的定位,说话直接得多,道:“我们战船不足,出动人马太多的话,就要征集很多商船,动静太大,恐会惊动朝廷。” “属下的意见是,足量用兵即可,若需留守,义愿留。” 其余人左看看,右看看,都想上阵杀敌,若支持魏定国的意见,显得胆怂怕辽人。 可若是不支持魏定国的意见,搞不好就没机会上阵了,索性都不说话。 徐泽知道众人的小心思,却不挑明。 实话说,这一仗本方做的准备工作有些仓促,除了第二指挥,其余各指挥要么没上过阵,要么人员有重大调整。 相对而言,吴用针对敌人的工作就扎实多了,手段齐出,使了不少阴招,敌人已经被瓦解得差不多了,其实根本用不了多少人。 魏定国虽然胆怯,但用对了一个关键词——“扬威”! 徐泽走到地图前,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杀敌易,收辽人之心难,此战要么不打,打就打下,并在苏州彻底站稳脚跟!” “我命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七章 刺奸 正月十五,上元日,入夜,月圆。 辽国苏州镇东关水师营寨,望楼上,两个值守的兵士百无聊赖聊些稀奇见闻。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新兵一脸好奇的问对面老兵:“许叔,听说对砣岛能看到对面宋人的灯市,是不是真的啊?” 老兵看起来有四十好几,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已经颇深。 “阿蛮,俺老许说了半辈子的大话,今天跟你说句实话吧——看灯市?看个球!” “咋了,叔,没灯市?” 看着这个年轻单纯的后生,老许笑道:“对砣岛,对砣岛,对面就是宋人的砣矶岛,隔着他们的蓬莱县,还有好远呢,咱们连砣矶岛都看不清,怎能够看到蓬莱的灯市?” 见阿蛮颇有些失望,老许又补充道:“灯市俺没看到,宋人那边飘过来的飞天灯却是见过。” 能飞上天的灯? 阿蛮兴趣更浓了。 “啥叫飞天灯?” “就是用竹篾和薄纸糊——” 老许话说到一半,就目瞪口呆的看着西北面慢慢飞起的数十个红色光点。 “哇!” 阿蛮也被这奇异的景象惊呆了, 夜空下,光点渐渐升高,并随着不是很强的西北风慢慢飞近,阿蛮看清了,真的是飞在天上的灯笼,这就是老许说的飞天灯? 真漂亮啊! 水寨并不是建在水里的营寨,而是倚水而建,官兵平时都是宿营在岸上的。 满天飞灯也惊动了一些在外驻足的官兵,听到惊呼声,屋内的兵士们也纷纷走出屋子,观察这一奇异景象。 水寨今日值守的营官是奚人时荼丹,看着风力作用下,飞天灯飞到了水寨上空,又飞向海面。 时荼丹不比没见识的新兵阿蛮,他很清楚辽人没有放花灯的传统,也很少有人知道飞天灯的制作方法,营地旁边突然出现这么多飞天灯,怎么看都透着古怪,正皱眉思索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反间司查案,速开营门!” 听到营门外这一声喊,时荼丹头皮发麻。 这个去年才成立的部门虽然职微人少,却是节度使以下人人可查的要害职司,一旦被牵涉进了反间司的案子,不死也得脱层皮,谁能不怕? “开门,快开门。” 时荼丹赶紧命卫兵开门,自己也小跑过去迎接。 来人共有十四人,并未下马,领头之人举起手中腰牌展示,道:“我乃反间司刺奸使石秀,谁是营官?” 时荼丹努力调匀呼吸,答道:“下官就是,下官时荼丹,见过贵使。” 石秀居高临下,神态倨傲,继续问道:“汉营官在何处?” “汉营官马棠今天休沐,回来苏城过节了。” “过节?哼!” 石秀语带嘲讽,命令道:“命营中人马速回各屋,无令不得出门,在职管事人等到你帐内听令!” “是!” 时荼丹不敢询问石秀究竟何事,老实传令。 不多时,寨内观灯的兵士全部散尽,各自回屋,时荼丹带着七名属官进了大帐,石秀已带着四名随从候在帐内,其余人则守在帐外。 “人都到齐了?” “没,没到齐,还,还有三个。” 见石秀这阵势,时荼丹心里越发惶恐。 营寨内虽然分成两半,奚、汉分开驻守,但苏州有几百年未经战火,战备制度早就荒废。 虽然辽阳府动乱在前,但事不到头上,根本没人急。 平日里管理本就松散,今天又赶上上元节,正常请假的,私自溜号的,出去了又回来,回来又出去的,不知道有多少人。 事发突然,时荼丹也搞不清楚其他人究竟去了哪里。 石秀不耐烦地道:“那就再等一会,哼!” 又过了好一会,一名军官醉醺醺的撞进帐内。 “不等了!” 石秀道:“本使得到密报,营中有人勾结乱贼,意欲在子时内应外和,夺取营寨,焚毁战船。究竟是谁,自己站出来!” 这谁敢站出来? 水师奚、汉各半,平时就有嫌隙。 这会,帐内众人更是看谁都觉得有问题,为安全起见,均不自觉的离身旁的人远一点。 此时天刚黑不久,离子时尚早,但时荼丹守营有责,却是不敢耽误,吞了吞口水,小心地问:“贵使,消息可属实?” “嗯?” 石秀抚刀,冷眼回望时荼丹,后者心里一突,赶紧补充道:“下官,下官的意思是说,既然是内应外和,总有一些——” 时荼丹突然想起那些营外飞过来的诡异灯火,脸色霎时苍白,立即该了语气,恶狠狠地道:“贵使,必须揪出这狗贼!下官全力配合!” 有了时荼丹的配合,石秀不为己甚,先从这几日出过营的人查起,结果发现基本都出过营,然后,又缩小目标,查今日出营人员。 除了两个还未归队的糊涂蛋,眼前的就剩下那个已经在靠着柱子打鼾的醉鬼。 众人为了洗脱嫌疑,一致认定此人有重大嫌疑。 可怜的醉鬼睡的正香,就被人凉水浇头,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已被捆住,刚破口大骂,就遭到众人一顿暴揍,老实后,又被七嘴八舌的诱导性的问题搞懵。 倒霉蛋酒鬼显然还有彻底清醒,说话颠三倒四,无法判断其是不是内应。 石秀很有耐性,时荼丹越发焦躁起来,要为乱贼做内应的会不会不是军官,而只是普通士兵? 时荼丹正想着,石秀留在门外的随从又送来一名擅自离队的军官——也喝醉了。 镇东关水寨以东,视线所及以外的海面。 三十余艘大小船只降帆漂浮在水面,操橹的兵士时不时根据船首的命令调整船只的位置,其余时间,则望着船队中央的旗舰,安静的等待进攻的信号。 “发现信号了!” 眺望手赶紧将标记预定信号的悬绳竹筒抛下。 阮小七看了一眼竹筒的样式和眼色,道:“社首,岸上已经做好准备了!” 徐泽平淡的问道:“大潮还有多长时间?” 吴用早就安排人手,几年时间反复收集核对潮汐数据,蒋敬心里有数,答道:“一刻左右。” 算算时间,差不多刚刚好,徐泽道:“好!开始吧!” 阮小七转身,对灯光信号手命令道:“放登陆艇,冲滩小队换乘!” 登陆艇是徐泽特意定制的,船小底浅,不抗风浪,一船仅能乘坐八人,平时是都是悬挂在大船两侧的。 长期的训练,水营官兵早已熟悉这一套程序,很快就换乘完毕。 “出发!” 登陆艇上的水营兵士们有节奏的划着桨,顺着大潮,快速的靠近镇东关水寨。 冲在最前面的,却是张顺率领的两艘中型冲滩船。 靠登陆小艇是没法对岸上的敌军进行“火力压制”的,必须用上这种直接冲上海岸的“一次性”平底船,快速抢占海滩,压制敌军,为后续的登陆小队提供战术支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八章 解救 镇东关辽军水师营寨,大帐内。 反间司刺奸使石秀与两个醉鬼较量了好半天,一直没有审讯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就在他气急败坏要动刑时,帐外的敌袭警报却突然响起了。 “敌袭——” “准备迎敌!” 时荼丹慌了神,顾不上审讯内应了,喊完就往外冲,却被门外的反间司人员堵了进来。 石秀冷着脸,喝道:“没查出内应来,谁都不能出去,几个小毛贼而已,只要严守营寨,任他们如何攻得进来!” 时荼丹急的只跳脚,外面的兵士们之前可是被自己要求“无令不得出门”的,现在敌人来袭,有这个糟糕的命令,肯定要出大事! 而且军官都在屋内,就算有部分士兵紧张之下,忘了之前的命令,自发出门迎敌,没军官指挥,也会成为没头苍蝇。 “贵使,兵情紧急,请容许下官先出去调度兵马,解决完了贼人,再回来处理这事,行不行?” 石秀犹豫片刻,向众军官问道:“你们觉得时荼营官会不会是内应?” 众人皆都躲闪,不敢应答,时荼丹大急,吼道:“你们还在想什么!等贼人攻进寨内,脑袋全被砍了,还管得了他娘的谁是内应!” 一人急忙道:“营官不是内应。” “对,营官不是。” “是,营官肯定不是!” 石秀见此情形,大步走到营帐门前,转身道:“你们留在帐内,勿要出去,本使陪营官迎贼!” 时荼丹冲出帐外时,已经晚了,外面早就乱成一团。 但敌人却不是来自营寨门前,而是——海上! 果然有不少兵士慌乱中忘了禁足令,收到警报后,就直接冲出营寨,自发赶去迎敌,但就是这么一会功夫,敌人的先头部队百余人已经抢滩成功。 滩涂上,胆子最壮,冲在最前的士兵被砍杀一空后,后面零散的士兵没有军官弹压,立即一哄而散,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逃走。 滩涂上的敌军分成两部, 一部立即抢占码头,引导大船入港; 一部继续驱赶溃兵,扩大营内的混乱。 海面上,还有几十只平底小船满载着士兵继续冲滩。 远处,借着满月的光亮,依稀能看到数不清的战船也在快速靠近。 充足的准备,压倒性的兵力,时间点的完美掌控,对潮汐的有效利用,内应的破坏等等,使得这场战斗一开始就结束了,在时荼丹冲出营帐前,战局其实就已经失控,非人力可挽回。 站在场中的时荼丹手脚冰凉,被两名乱跑的溃兵接连撞到,都没有做出反应。 良久,时荼丹才转过身,面对石秀的刀刃,绝望地喊:“是你?你才是内应!” 石秀淡然答道:“看在今晚你极力配合的情况下,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投降,或者死!” 时荼丹颓废地丢掉手中的刀,大喊:“放下武器,全都回屋!” 短暂的战斗结束了。 由于高估了辽军的战备状态和战斗意志,准备过于充分,导致此战的最大损失是两艘底部破洞的冲滩船。 抢滩后,敌人的表现太差劲,几乎是一触即溃。 虽然没能实现打硬仗立头功的愿望,但阮小七和张顺二人都是喜笑颜开——水寨内完好无损的辽军战船被一网打尽,第二将水营终于甩掉船少的帽子了! 按照战前的分工,水营官兵除了最初登岸的部分人控制寨门外,其余人迅速占领泊船区,逐船喝令守船辽兵丢下武器,退出战船,等待处理。 营寨大门再次关闭,混乱中逃走的辽军暂且不管。 等大船靠近码头,成队的披甲官军下船整队,向水营校场开进,不多时,校场上就集中了两营人马,码头上的官军还在源源不断开来。 除了最初抢滩时的有限杀伤,这支不知来自何处的军队装备精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占领营寨后,一不杀人,二不放火,使得已经绝望的辽军官兵绷紧的神经稍稍平静些许。 得到徐泽的命令,投降的辽军军官明智的选择了配合,纷纷招呼各自的部属——丢下武器,出屋等待处理。 徐泽看着跪在地上的时荼丹道:“你是营官?” 时荼丹五体投地,不敢看徐泽,战战兢兢地答道:“是,是小人。” 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不仅人数多得惊人,而且训练有素,明显不是海盗乱军之流,时荼丹预感到今天自己很有可能因祸得福,从此告别在镇东关担惊受怕的日子。 徐泽问:“营内一共有多少人?” 奚、汉两营有一定的独立性,时荼丹并不清楚汉营的具体人数,只得老实答道:“应该,应该有五百人左右,一些人回家过节了,小人,小人也太不清楚。” 对这种已经吓破胆的降将,没必要再耍威风,徐泽道:“别趴着了,站起来吧!” 时荼丹起身,却勾着头,不敢站直腰。 徐泽问道:“半年前,大宋曾以银绢助北朝军民,此事,你可知道?” “知道,小人知道!” 去年七月,辽国皇帝耶律延禧为鼓舞士气民心,诈称南朝交割的岁币绢帛等物资为大宋对辽国的“助军银绢”,并大肆宣扬。 时荼丹这种级别的军官当然知道这件事,虽然也怀疑其真实性,但影响还是很深刻的。 徐泽接着道:“不要怕,宋辽乃相互扶持百余年的兄弟之邦,本将乃大宋登州第二将正将徐泽,得皇帝诏令,全权处置辽东事宜。” “近日,听闻贵国内乱再度扩大,辽阳府已经遭贼寇攻陷,苏州军民将受刀兵之灾,本将不避嫌疑,愿出兵帮你等稳定州内,剿灭反贼,还辽东朗朗乾坤,你可愿为本将奔走,以传达我朝善意?” 时荼丹再度跪下,语带哭腔,道:“苏州军民苦盼王师好久了,小人愿为将军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将军,降兵清点完毕,共三百七十七人。” 史进安排控制降兵后,就立即派人来汇报具体人数,除掉战死和逃跑的,这个数字基本和时荼丹提供的数据吻合。 见各营已经集结完毕,徐泽对阮小七道:“水营驻守营寨,控制镇东关,卸运剩余物资,天亮前,镇东关要恢复正常秩序!” “属下明白!” “镇东关”是真的有道关卡,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在被拥立为皇帝的第二年,就选择在苏州两县最狭窄的连接部筑长城建水寨。 辽国以此简单粗暴的手段,隔断了强敌渤海国与唐王朝联系的重要通道,为其后攻灭渤海国,一统辽东奠定了基础。 长期的和平环境,使得这条隔断南北的重要关卡长期不驻军,只以旁边两里外的水寨代为兼顾,蒲离卜真要是在镇东关驻扎三四百人,也够徐泽喝一壶的。 徐泽安排水营控制此处,是为了切断南面怀化县的人员会窜,先集中人手解决了来苏县再说。 徐泽对熊蒙道:“你部人马明日休整一天,晚间再启程返回,海东船厂起步晚,熊蒙你再挑两艘战船带走。” “属下明白!” 又对李俊道:“李国主,流求缺粮,靠买粮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部明日返回后,要向海东岛南扩张,两年内粮食要自给自足。” “小人谨遵社首之令!” 徐泽回身,对时荼丹道:“时荼详稳,召集你的部属,随本将解救来苏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九章 城下 来苏县城,安复军节度使司后宅,蒲离卜卧房。 “老爷,老爷快起来!” 房外,仆人怕主人受到惊吓,不敢叫太大声,但屋内的主人鼾声依旧,仆人喊了几声后,不敢再耽搁,咬牙撞开门。 “老爷,贼军攻城啦!” “啊!” 蒲离卜被惊醒,赶紧起身穿衣。 “哪里来的贼军?” “小人,小人也不知道。” “老爷,城上不是有人守着嘛。” 半夜里睡得正香被弄醒,阎氏的心情极坏,缠着蒲离卜不愿放,又把气撒在仆人身上,骂道:“你这狗奴,大半夜嚎个什么丧?” 事关身家性命,蒲离卜也不敢再耽搁,好说歹说,把阎氏哄睡下,才出了门。 城南门头上,闻讯先赶到的吴用已经调集了一些大户私兵在守城。 仆人并不是太清楚具体情况,路上根本就没讲清,蒲离卜见面就急问吴用。 “哪里来的贼人,出了什么事?” 吴用推石秀出来,道:“将军,此事刺奸使石秀亲历,让他来讲吧。” 石秀向张顺移交时荼丹等人后,就立即打马返回来苏城。 路熟马又快,反赶在了先前逃出水寨的溃兵前面,凭着蒲离卜亲授的腰牌进了城。 “将军,时荼丹勾结海贼献关,镇东关水营已经陷于贼手!” “啊!” 蒲离卜两眼发黑,差点栽倒。 镇东关水寨是安复军最重要的防御支点,也是眼下驻军最多营寨,若真是时荼丹勾结海贼,二者合兵一处后,靠大户私兵为主要战力的来苏城怕也危险。 待蒲离卜稳定了情绪,石秀才详细讲述了反间司巡察中发现飞天灯异常后,冒险进入军营突击审讯诸军官。 不想贼兵提前出现,时荼丹以据贼为由引贼兵入寨,自己拼死逃回的经历。 听完,蒲离卜急问:“贼军有多少人?” “属下走的匆忙,未看清具体人数,但以战船和最初登陆的贼人看,应该不下千人。” “啊!” 蒲离卜大惊,只觉得手脚冰凉,来苏城怕是真守不住了。 吴用见蒲离卜慌了神,赶紧讲正事道:“将军,因担心溃兵中有贼人细作,卑职擅自做主,将他们挡在城外,请将军责罚!” 蒲离卜伸出头去看城下,但城下黑呼呼的,啥也看不清。 跑到来苏城下的溃兵有五六十人,相对于数量有限的守军来说,溃军的数量已经很不少了,未得将令,守城兵卒自然不敢放他们进城。 急着进城避难溃兵最初只是哭喊哀求,见城上迟迟没有反应,逼急了有些脾气火爆的破口大骂,骂得重了,城上便胡乱放箭,溃兵边跑边骂。 这会,溃兵早折腾累了,天气太冷,跑出一身汗后,一个个冻得不行,只能挤在城根黑暗处相互取暖苦熬。 有眼尖的溃兵注意到蒲离卜探出城头的大脑袋,看到了希望,又开始喊叫哀求。 蒲离卜听到下面人声不少,确信了石秀的说辞,正在犹豫要不要用吊篮拉一两个溃兵上来询问情况,城头一阵惊呼。 只见南面几里外,数不清的火把光亮组成的火龙蜿蜒而来,蒲离卜慌了神,喊道:“快!鸣锣,聚集城中青壮协守城墙!” “且慢!” 吴用急忙制止,走近对蒲离卜,小声道:“将军,不可焦躁,城中守军本来就少,征用大户私兵守城已是无奈之举,若再贸然聚集青壮,扰动全城,万一有贼人趁机作乱,将军以何兵马平乱?” 蒲离卜擦了额头冷汗,道:“幸得先生提醒!” 吴用羽扇指向远方靠近的火把长龙,道:“将军请看,以贼军兵马之盛,若是彼辈偃旗息鼓,尾随溃兵突袭来苏,以城中兵马之稀及战备之松,来苏是否早已陷落?” 蒲离卜当然清楚城中守备的鬼样子,被吴用这个问题搞得有点懵,问道:“那贼军究竟是什么意思?” “以卑职浅见,要么,贼军乃乌合之辈,实际战力有限,但在城中有内应,其用内应轻取镇东关水寨,此番故技重施,妄图虚张声势,逼迫城中自乱,好给内应可乘之机!” “啊!”蒲离卜暗自庆幸,道:“幸亏有先生!” 吴用接着道:“要么,贼军真的实力强劲,且通过时荼丹摸清了城中虚实,自持势大,不屑于再玩花招,要以堂堂之师,逼迫城中兵马投降。” 投降不是不能接受,但想到投降后,豪奢的生活、娇美的小妾都将远离自己而去,蒲离卜又纠结万分,再没心思考虑眼前之事。 一直等到徐泽的大军到达城下,蒲离卜都没有再下达任何命令,其人望着城下越聚越多的兵马,腿肚子都在颤抖。 很显然,贼军不仅势大,而且军容严整,绝不是乌合之众。 时荼丹这狗贼也真的投了贼,还在最前面引领镇东关水师开路,就连原本在城下哀求叫骂的溃兵见到时荼丹本人以后,也放弃了毫无意义的叫喊,回归本队。 见到这些溃兵果然在“演戏”,蒲离卜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又回身对吴用道:“幸得有先生主持城防,现在该怎么办?” “将军勿急,先看贼军动向再说。” 吴用扇指城下。 城下,第二将第一、三、四指挥及斥候营余部已经集结完毕,加上投降的镇东关水师,两千多人各举火把,声势颇大。 史进眼力甚好,已经看到城头上站着的吴用和石秀,心中疑惑,走近徐泽,问:“社首,不是说好了大军一到,就献城投降么?怎么看起来没动静啊?” 城中安排有内应的事,战前徐泽已经给各指挥使说了,但具体细节只说给了史进一人。 倒不是关系亲密就开小灶,徐泽主要是考虑史进接手第一指挥时间短,与部队的磨合度不够,反应又慢,担心他贻误战机。 徐泽心中也满是疑惑,南城头不仅有吴用和石秀二人,还有伪装成高家私兵的斥候营官兵,对付城头上分散开的少数契丹兵,根本就不用费什么功夫。 大军如约而来,在城内掌控全局的吴用却不愿照着剧本走,要么是城中情况有了新变化,要么是吴学究是这段时间的军师瘾没过足,擅自给自己加戏! “嗯,稍安勿躁,城头尽在掌握,不用担心,吴用应该有了更好的谋划,再等等吧。” 徐泽跟史进交代完,又喊:“时荼丹!” “小人在!” 时荼丹小跑过来。 “将军,有什么要小人做的?” “上城劝降,你敢不敢?” 自己“投敌”后,马上又上城劝降,确实有危险,但城中兵马稀少,来苏城又矮小,蒲离卜应该不至于失去理智非要杀自己。 而且,时荼丹还看到了石秀在城上,有他在,自己的危险应该更小。 时荼丹稍作犹豫,坚定答道:“敢!” “好,我的条件是……” 时荼丹出列,来到城下,要求上城与蒲离卜单独说话。 “这狗贼,还有脸来见我,气死本官了!” 蒲离卜虽然气极,却没有失去理智,终究没有胆子命令守卫射杀时荼丹,吴用见蒲离卜已然怯了,吩咐左右放下吊篮,拉时荼丹上城。 时荼丹上城第一句话,就给蒲离卜气笑了。 “恭喜将军,安复军有救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十章 图穷 见“辽奸”时荼丹如此恬不知耻,蒲离卜气急,咬牙切齿地道:“听你的意思,本官还要感谢你救护了?” “将军!” 时荼丹向前一步,打算靠近蒲离卜说话,吓得后者接连退好几步。 石秀拔刀止住时荼丹,对其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时荼丹得了石秀“吩咐”,知道形势尽在掌控,小声道:“将军可知,城下是哪里的兵马?” “老子管他——” 见到吴用使来的眼色,蒲离卜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咽下后半截话,调整了情绪,道:“你说,城下究竟是哪里来的兵马?” 时荼丹一副狗腿模样,满脸堆笑道:“将军,城下不是贼军,而是大宋朝廷派来帮助辽人的正规禁军啊。” “啊!” 尽管心中也有这方面的猜想,但真听到这个消息,蒲离卜仍然有些难以置信。 南朝真介入了东京道局势,肯定比流寇贼军要好一些,自己该如何做,才能获得最大利益? 时荼丹见蒲离卜已经消化了这个消息,接着道:“城下是登州第二将正将徐泽徐老爷,得了大宋皇帝陛下的诏令,全权处置东京道事宜。” “徐将军让小人带话,出兵是为了稳定苏州局势,协助安复军剿灭渤海反贼,只要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将军仍是安复军节度使,一应待遇不变。” 蒲离卜一时难以决断,看向吴用,见吴用点头又摇头,蒲离卜更迷糊了,对时荼丹道:“你先回去,事关重大,容本官再考虑考虑。” “徐将军知道将军为难,特意许了一个时辰,若一个时辰后仍不开城,则——” 时荼丹被吊篮放下,蒲离卜却没心思恨这得志小人了,急忙问吴用:“先生似有话要说?” 吴用表情严肃,收起羽扇,拱手行礼,道:“卑职想问,将军欲长享富贵,还是将性命拱手交于他人操弄?” 蒲离卜大惊,急道:“先生,宋军就在城下,形势这么危急,别卖关子了,快教我!” 吴用道:“辽阳府刚陷于高逆之手,我们前脚得到消息,宋军没过几日就兵临城下,时机如此巧,将军就不觉得这事过于蹊跷么?” “不就是时荼丹——” 蒲离卜立即想到时荼丹早就叛变,是他主动联络宋人来攻击苏州城的,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 时荼丹的确是内应,但内应肯定不止是时荼丹一个人,不然的话,宋军拿下镇东关水寨后,就应该立即轻兵突袭来苏城,而不是慢悠悠走过来。 只有一种可能——城中也有宋军的内应,而且还有实力献城! 蒲离卜感觉全身发麻,只觉得自己的小命已经不保。 “先生,先生快说,我该怎么办?” 吴用依然不慌不忙,道:“将军莫慌,我再问一个问题,将军认为,宋军来苏州,是为了抢完就走,还是占据此地,再剑指辽阳?” 蒲离卜看了一眼城下,天气寒冷,宋军已经分散开来,燃起多处篝火取暖,但散而不乱,自己在城墙上几乎听不到他们讲话吵闹的声音。 “他们真要占据苏州?!” 吴用点头,道:“苏州乃是辽国人的苏州,宋军可以趁我们危困之时轻易攻城,却很难在此站稳脚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会对将军客气。富贵或亡命,全在将军一念之间!” 蒲离卜躬身下拜,道:“先生,要是侥幸活下,蒲离卜愿与先生共富贵!” 吴用见其下定了决心,乃道:“将军如今无非两条路,要么拼,要么降!” 蒲离卜其实只想投降,但见吴用智珠在握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想去把握那万分之一的机会。 毕竟,一旦投降,就是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任别人搓揉,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要自己主宰命运才好。 乃问道:“怎样拼?” 吴用羽扇指向城下,道:“上策者,将军立即召集国族及亲信兵马,趁宋人狂妄麻痹,杀出城去,斩将夺旗,一战稳定人心,而后,清除内奸,整顿州内兵马——” 蒲离卜大脑已经宕机,吴用说起来神色飞扬,他却是听得魂飞天外,且不说接二连三的反叛让他也搞不清究竟哪些是“亲信兵马”。 再说,就城内惶恐不安的这点军队,要是“地妖”耶律休哥再生,或许真能带领他们打败外面的宋军,可自己么? 吴用对自己的话术效果很满意,用羽扇轻轻戳了一下吓呆了的蒲离卜,道:“将军?” “啊!” 蒲离卜回过神,不再管没听进去的上策了,连忙问道:“中策呢?” “城中若有宋军的内应,最有可能便是有钱有粮有私兵的大户,将军若要坚守城池,真正收拢掌控兵力,就必须先清除这些隐患。” 见蒲离卜似有意动,吴用循循善诱道:“请将军现在就召集各户家主来议事,心中有鬼者,必不敢来,将军则立即提兵前去屠尽其满门,而后取其钱财,犒劳守军,鼓舞士气,必可一战!” 蒲离卜脸上神采不断变化,吴用这个计策有一定的可行性,但现在已经兵临城下,还冒险行此计策,他担心自己没这个能力掌控全局,怕是还没有灭掉内应,城就已经丢了。 上、中两策都超越了自己的能力极限,蒲离卜再看一眼城下的宋军,终于认清了形势,自己就是个贪财好色,还没本事的怂货,都到这份上了,还挣扎啥啊,下策也没必要再听了。 “哎!” 蒲离卜认命了,长叹一声,道:“先生还是直接教我该怎么投降吧。” 吴用似乎有些失望,道:“兵马未到,倒戈纳城曰投;兵临城下,束手就擒曰降。” “此时再降,已然失了先机,有些晚了,但生路未绝,只要做得好,还是能安享富贵。若是再行差踏错,怕就有性命之忧了!” 见蒲离卜一副洗耳恭听之态,吴用收起羽扇,郑重道来。 “上策者,能战方能和,请将军亲自坐镇城头,尽散财货于此,以鼓舞士气,而后与宋军堂堂正正打一场。” “要让城下之人知道,咱大辽好男儿城可破,气却不可夺!只有把宋军打疼了,再投降,他们才会给予将军应有的尊重!” 蒲离卜心中发苦,道理自己也知道,可是就城墙上这些心思各异的私兵,几乎没有的城防器械,怎么打? 还有,自己的财货,真的要拿出来分了吗? “先生快讲中策吧。” “中策者,听天由命,即刻打开城门,坦身出降,而后祈祷宋人足够仁慈,任由将军保留财货和美人,或是,给将军一个痛快!” 蒲离卜眼中满是惊恐和纠结,急切道:“下策,快说下策!” “下策者,投其所好,宋人毕竟是外来者,若想真正控制苏州,北上争夺辽阳,仅占领城池还远远不够,握有私兵,随时可能反复的大户就是其最大的阻碍。” “当然,对有兵力雄厚的宋军来说,也不过是多费点事,但宋人好名,轻易不愿招惹此事。将军若愿意代劳,送上投名状,我相信宋军一定会宽待将军。” 蒲离卜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问:“什么投名状?” 吴用面上不见丝毫烟火色,很平淡地道:“屠尽城中大户,向宋人表明将军再无反复之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十一章 匕见 蒲离卜没有魄力当场采纳吴用的任何计策,他还要再认真想想。 吴用目送着蒲离卜下了城墙,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意识到自己也许只能坐以待毙了,蒲离卜失魂落魄的带着契丹骑兵返回官衙——他要再看一眼阎氏和自己地窖中的财宝,才能作决定。 契丹兵太少,蒲离卜只允许吴用抽出五十人守城,除了南面重点方向留二十人外,其余三面城墙,都只部署了十人,以弹压守城私兵。 剩余的一百五十人,则被他捏在手里,以防万一。 蒲离卜坐在马上,勾着头想着投降的事,突然听到身后骑兵们一阵惊呼。 “火起!” “快!救火!” 官衙突然起火,而且是人为纵火——众人甚至看到了纵火的贼人! 好在蒲离卜赶回及时,火势刚起,贼人明显没经验,点着的位置靠近房屋边缘,官衙内又存有放火的沙子等灭火物事,人多力量大,火势迅速被扑灭。 蒲离卜搂着受到惊吓的阎氏,大喝道:“抓到纵火的贼人没有?” 骑兵将领一脸晦气,道:“贼人身手了得,直接穿墙走瓦,从屋话?”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阎婆惜也失了耐心,破口骂道:“拿开你的猪蹄,骚秃子,你莫不是真以为老娘真看得上你。” “你?你!” 蒲离卜从未想过自己疼爱的女人还有这一面,气血上涌,胸口堵得好慌。 “你什么你?快点滚,你的财宝反正也带不走,正好留给老娘再找人!” “啊!” 蒲离卜出离愤怒,拔出腰刀,左手揪住阎氏的头发。 “你弄疼老——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十二章 下乘 不防最信任的友军反间司会突然发难,南城头的契丹兵立即陷入绝境,本就实力悬殊的战斗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并很快就结束。 未过多久,来苏城南城门大开,徐泽率登州第二将大军入城。 控制城中心的官衙后,兵马四出,发布安民告示,清理顽抗之敌,抓捕趁机作乱的贼人。 蒲离卜没能走脱,其人刚从地窖中取出金银,就被石秀安排的人堵在官衙内。 不过,徐泽暂时没时间管他。 剩余东西两个城门的接管很顺利,北城门稍有些波折,急于逃窜的契丹骑兵与守城的大户私兵爆发了冲突。 待契丹骑兵余部好不容易杀出城,却被徐泽提前派出,埋伏于城外的第三指挥两个都给堵回,无一逃脱。 作乱和纵火的暴徒不少,均被巡逻官兵抓捕,顽抗者,就地格杀。 寅时将近,纷乱了大半夜的来苏城终于安静下来。 至此时,徐泽方有时间招呼安复军节度使蒲离卜。 “蒲离卜?” 蒲离卜整夜心情激荡起伏,连续出了好几次大汗,杀阎氏时,还不小心喷了自己半身血,再被关在冰冷的房间里大半个时辰,染血的衣衫早结成了冰,冻得嘴唇发乌,浑身无力,跪在地上直哆嗦。 “小,小人,是。” 徐泽对廊下护卫的杨喜吩咐道:“为节度使把火盆挪近些。” 杨喜在书院里的表现一直很突出,实习期间,徐泽便直接安排他担任自己的侍从。 火盆挪近,感受到暖意,蒲离卜才恢复些许活力,几乎与身体一同冻僵硬的脑子也开始活动起来。 兵马进城后,吴用藏身在官衙中,虽然见了徐泽,却不肯公开露面。 徐泽能猜到吴用的大概想法,但有些问题,他打算直接问蒲离卜。 “为何要纵兵屠杀城中大户?” 蒲离卜脑子飞快转动,想起吴令的话,掌控自己生死的人就在眼前,富贵还是死,便在此一博了。 “城中大户有钱粮有私兵,而且极不安分,小人担心他们会影响将军北上剿灭渤海逆贼,赶在大军进城前,为将军除掉这些不安定因素。” 这是主动揽脏活,免得脏了我的手么?果然是吴用的风格。 “这事真是你的本意?” 蒲离卜咽了一口口水,坚定答道:“是小人的本意。” 徐泽抱拳道:“既如此,徐某谢过蒲离卜详稳。” 蒲离卜心里狂喜,但还跪在地上,不好还礼,只得磕头,道:“小人当不得,当不得将军感谢。” “只是。” 徐泽“只是”二字一出,蒲离卜心情瞬间跌倒谷底。 “本将率含仁怀义之师,行解救水火之事,只需堂堂正正行事,即能收拾辽东人心。” “你所行之事失之于诡,反倒落于下乘,陷本将于不义。你既然有意为本将解忧,何不好人做到底,再做一件事——” 好心办烂事,蒲离卜心里一突,却不敢再想,赶紧表态道:“将军尽管吩咐,小人一定拼尽全力。” 徐泽踱步向前,来到蒲离卜跟前,其人衣服上结冰的血块在火盆的烘烤下,早已化冻,散发出阵阵腥臭。 “喜子,你去找一套干净衣衫,让蒲离卜详稳换上。” “蒲离卜,此事既是因你而起,也因你而终吧,本将有意向来苏城百姓释清此事,能否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小人真的是诚心归顺将军,请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一定,一定——” 蒲离卜趴伏于地,身体颤抖不止,想说什么,却发现路已经被自己走绝了,怎么就信了吴令的鬼话? 杨喜已经从后宅取来蒲离卜的衣衫,要为蒲离卜换上。 仿佛是见到了断头饭,蒲离卜恐惧至极,哭道:“将军,将军,小人真是一心想做将军鹰犬啊!” 辽东胡风炽烈,百姓普遍畏威而不怀德,要想迅速掌控苏州民心,对辽国遗民光讲仁义是不行的,该杀就必须杀,不能有丝毫的手软! 从这个意义上讲,吴用主意其实很有针对性,只是,坏在太“馊”了。 但这事还真不能怪在蒲离卜身上,何况,这人留着的用处,远比杀了的用处更大。 见蒲离卜如此没骨头,徐泽也懒得在他身上费时间,道:“既然要做本将的鹰犬,总得穿得体面些,把衣服换上吧,天亮后,本将还要用到你。” 蒲离卜死里逃生,不停磕头,道:“谢谢将军,谢谢将军!” 徐泽挥手,让杨喜带走蒲离卜。 吴用从里间走出,来到徐泽跟前,一言不发的跪伏于地。 徐泽上前扶起吴用,按到椅子上坐定。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吴用面色惨白,今晚他擅自改变夺城计划,本以为借刀杀人,一举解决夺城后隐患的计策极为高明,没想到却是“失之于诡、陷于不义”,差点坏了徐泽的大计,心中惶恐不已。 “社首,属下——” 吴用心中虽千言,话到嘴边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人无完人,这个沉迷于阴谋算计的“天机星”,实际上只跟了徐泽小半年,徐泽对他的影响和改造很不彻底。 当初让吴用在苏州潜伏,也是要用其人善于猜度人心潜布暗局的长处,在异国他乡的龙潭虎穴一呆就是三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徐泽后退一步,对吴用行礼道:“学究,这几年,辛苦你了!” 吴用想站起还礼,被徐泽按住,而后徐泽自己也坐下,问:“之前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全取苏州后,由你署理此地政务,学究为何要放弃此任?” 徐泽任职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后,逐渐有了染指辽国苏州的机会和实力,当时的计划是帮吴用逐步架空蒲离卜,实际掌控苏州,并在适当的时机“投靠”金国,之后再次潜伏。 等女直人与辽国大战中京道,无力东顾时,徐泽再渡海突袭苏州,建立永久防御据点,依托工事与女直人打几场硬战,逼迫其承认自己在苏州的实际控制权。 而后,利用之罘湾——镇东关的港口优势,暗中支持金国内部的各种反对势力不断搞事,让社会体制极其原始的金国疲于应付,等自己在大宋彻底站稳脚跟后,再提兵北伐,直捣黄龙。 所以,徐泽最初给吴用的承诺,就是让其署理苏州政务——以其性格和能力,也是徐泽手下最适宜担当此任的不二人选。 后来,随着对辽、金战局和辽东形势的了解加深,徐泽否定了这个想当然的计划,但对吴用的承诺一直没有变——他确实需要有一个人帮他稳住作为“后方”的苏州。 吴用今晚行借刀杀人计,虽说是把蒲离卜顶在了前面,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日后难免会走漏风声,以吴用在苏州士民中留下的恶劣形象,再让其留在苏州主政,就非常不明智了。 从这点上讲,吴用施展借刀杀人计,就相当于主动放弃了到手的“知苏州事”之职,这也是徐泽率兵入城后,他不愿公开露面的原因。 所以,徐泽才有此问。 吴用这会功夫,也大略消化了“失之于诡、陷于不义”八个字的含义,坦诚道:“属下长于谋算,却拙于政略,确实没有方面之才,真要是担任此任,恐误社首大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十三章 堂堂 早在三年前,吴用就已经清醒认识到自己和徐泽的差距有多远。 在苏州这几年,协助蒲离卜处理了一些政务,又让他明白,自己真的不是这方面的干才。 扬长避短,放弃从政,吴用是经过慎重考虑的结果,并非心血来潮临时做的决定。 还有一点原因吴用没说,得到蒲离卜信任后,他阴谋诡计频出,帮助蒲离卜解决实际困难的同时,自己也逐步掌握安复军的一些实权,慢慢架空了蒲离卜。 每次计策得施,看着蒲离卜傻愣愣地朝自己设好的圈套内越钻越深,还真心感谢自己时,吴用都能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这种自我实现般的极度满足感让他不可自拔。 吴用很清楚,徐泽不是没用的蒲离卜,给自己老虎胆,也不敢在社首身上施展这类计策,等回到同舟社,自己这一生估计都没有机会再如此随心所欲了。 来苏城破之前,吴用连施诡计,既是最后的疯狂和自我实现,潜意识里,也未尝没有在自己最擅长的领悟纵情施展,以期得到徐泽的认可的小心思。 虽然不喜吴用这点坏毛病,但对于愿意实心为自己做事的属下,徐泽都是不吝给予耐心的。 “学究,几年未见,你在辽国苏州开创事业,为同舟社大军轻取此地做到了极致,必将在同舟社的历史上留下浓重一笔!” 得到徐泽的认可,吴用激动难抑,只觉得这几年的付出没有白费,就要起身施礼,被徐泽止住。 “我也与你说一说同舟社这几年的发展吧。” 隐蔽战线的斗争极其残酷,注定了情报工作只能单向传输。 这几年,徐泽安排的所有联络人都未曾向吴用透露同舟社的具体事项,吴用也很明智的没问。 他虽然能在城上一睹大军盛容,猜到同舟社如今的规模和实力,但对于徐泽已经完成的成就真的不清楚。 甚至于,在徐泽提大军道来苏之前,吴用还在猜测同舟社是否还是原本的那个亦商亦贼的组织扩大了若干倍。 徐泽没有谈眼下军队的具体规模,而是从同舟社搬迁之罘湾说起。 谈到自己这几年身份不断提升,影响力与日俱增,即便是朝廷重犯,也能一封信就轻易救出。 谈到这几年同舟社的经营网点遍及十余个重要路、州,情报网络也随之延伸。 大宋朝堂的大政和秘闻,同舟社能知道;一些朝廷不知道的重要情况,同舟社同样也知道。 谈到布局海外,同舟社旗下已有“两国一郡一寨”,还有数条航线上的大批海船在源源不断地创造财富。 谈到泸南一战,登州兵马名震天下,蜀地有志青年争相来投,就连皇帝也畏惧登州第二将的实力,不得不抽血掺沙子。 谈到共建会已遍及登州大部,扎根社会最基层,挖空朝廷墙角,一旦起事,就可取代官府,对社会进行有效管控。 …… 吴用被徐泽的描述惊呆了,他原以为自己在苏州的布局是同舟社事业最重要的一环,现在才知道,这里确实重要,但也只是其中一环而已,而且,还不是做到最好的一环。 心里有了淡淡落差的同时,吴用也为徐泽开创的事业所震撼,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他终于明白自己和徐泽差距在哪里——不是能力和性格,而是更高层次的眼界和格局! 等吴用差不多消化了自己讲解的内容,徐泽又开始讲这几年大宋的内部接连不断的天灾人祸,以及百姓们为了寻求解脱的各种努力——落草为寇的、渡海求生的、寻求宗教慰藉的等等。 讲完,徐泽问道:“学究,以同舟社如今的潜力和朝廷之积重难返,你觉得,假以时日,同舟社取代朝廷掌握这天下,难不难?” 吴用无比坚定地答道:“不难!” 徐泽接着问:“那我为何要苦心布局辽国,占领苏州这边角之地?” 吴用本想回答本朝立国先天不足,失了形胜之地燕云十六州,以至于在竞争中处处受制于辽国,布局苏州是为了日后北伐燕云。 但这条似乎又说不过去,且不说占了苏州这边角地,也没法凭此处恢复燕云十六州。 就拿金辽两国形势来说,辽国占有地利,居高临下,俯视女直人,还不是让后者越做越大? 若说为了防止金国日后坐大威胁中原,以同舟社如今有限的实力和大宋争雄都要慎之又慎,现在就直接介入此地,暴露自己的实力,又实在操之过急。 而且,侵略异国,不比割据本国。 前者的维稳支出要比后者多很多,收获却要少更多,尤其是辽、宋经济基础差距明显,若为了获得战争潜力,直接在大宋内部起事,显然要比在辽国搞风搞雨合算太多。 还有,双拳难敌四腿,辽国已经无力东顾,但女直人迟早要南下,同舟社一旦和女直人起了冲突,不论输赢,短期内都难以脱身,又会影响布局中原。 百思不得其解,吴用只能归结于自己的眼光太短,格局太小,看不懂徐泽的操作。 吴用老实回答:“社首,属下实在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 徐泽笑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 吴用不信徐泽这话,他知道社首的心中有太多的秘密,只是不与别人说而已。 见吴用满脸期待,徐泽却没有为他解疑释惑,只是强调道:“先北后南,是早就定好的方针。” “我们占领苏州,不仅要控制城池,获得资源,更要取得这一地百姓的真心拥护和支持,如此,我们才能获得更深层次的战争潜力,打开更大的局面。” “百姓都是朴实的,官府好不好,肚子最知道。能让百姓吃饱穿暖,安全有保证,就是好官府,反之,讲的再多,都是放屁。” “争夺天下,拼的是武力,靠的却是民心,取巧使诈,可以取一城,却不能得一国;能成一时,却不能成一世!” 吴用肃容,拱手道:“属下知错了!” 吴用不比家国情怀很重的赵遹、赵永裔父子,他是真正的阴谋家,更重利益,讲大道理是没用的,也没必要讲。 “至于为何先北后南?” 徐泽道:“自然是北面时局混乱,机遇难得,一旦错过,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而南面,则恰恰相反,越往后,时局只会越混乱,我们的机遇也会更多。” 吴用沉思片刻,结合自己在辽国几年的见闻和徐泽讲的大宋情报,慢慢解开了心中的谜团,道:“属下明白了。” 徐泽看向堂外渐渐变亮的天色,没有再说话。 心里却在想:不,也许你并不明白。 大宋的弱和烂,远超包括吴用在内的所有人想象。 之所以先北后南,除了没有足够的人才接手大宋这个烂摊子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金国会越养越肥,越来越难打,菜包子般的弱宋却是跑不了。 而且,先北后南,也不是闷着头与金国抢地盘,徐泽怎么可能这么蠢呢? 对大宋,不起兵不造反,也不代表什么事都不做。 恰恰相反,朝廷若不找同舟社的麻烦,他便一直闷声发大财,不断挖大宋的墙脚——当前这阶段,这种方式远比直接造反要更稳妥也更高效。 若是朝廷不老实,妄图玩小动作,那就狠狠地打回去,打到他收手为止。 只要有大宋好皇帝赵佶、赵桓两父子在,这天下只可能越来越乱。 最终,当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天下太乱必须收拾,而徐泽又真有能力和野心取代天下,结束这混乱的时局时,自会有大把的聪明人“代表天下士民”来请他出山。 到那时,再起兵,才是负天下之望,吊民伐罪,解民倒悬。 外抗残暴强敌,内除无道昏君,堂堂正正的仁义之师不做,做什么千夫所指的反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十四章 处刑 “锵!锵!锵!城中动乱已平,每户出一丁,辰时三刻前到官衙前集合,不得携带任何器具。” “锵!锵!锵!每户一丁,辰时三刻前到官衙前集合,不得携带任何器具。” “锵!锵!锵!城中——” 提心吊胆大半夜后,来苏城百姓终于等来了城中动乱已经平定的消息,又要出门。 战乱刚刚结束,没人敢赌占领者的节操,也不敢挑战军法森严。 出门的人心如死灰,仿佛即将上刑场受刑,送别的家人也含泪不舍,却不敢哭出声,生怕引来街巷口的守卫兵士。 有些人家心存顾虑,老人代替壮丁出门,甚至还有一些老妇,心惊肉跳的路过守卫兵士旁时,却没有遭到盘问。 不比大宋京畿周边动辄十万人以上的赤县,辽国气候严寒,农业基础薄弱,各州县人口极少,苏州两县加起来,户仅三千,人口不足两万。 来苏县城作为州治,人口比怀化县多不少,但也不足八千,每户出一丁,并不足以站满官衙前的广场。 守城的大户私兵投降后,全部被收缴武器,集中管理,并未放归,此时也在广场前集合,忐忑不安地等待新官府对他们的处理。 各户代表到齐,尽管心中都是惊疑不定,但周边有着同舟社的兵士持枪肃立一旁,众百姓却是不敢讲话。 辰时三刻,衙门大开,安复军节度使蒲离卜在一队官兵的簇拥下走出官衙,登上高台,台下顿时一阵骚动。 昨夜,蒲离卜下达的屠杀令导致好几户被灭门,幸存的大户也都遭受惨重伤害,早就被徐泽“接到”了广场前。 众人见蒲离卜毫发无损,疑心其重新掌控了局势,又要继续屠杀自家,个个惶恐不已。 “各位父老,辽阳府失陷于贼人之手,导致苏州也人心惶惶。本官无能,不能为国分忧,反被乱兵裹挟,致使城中失控,百姓罹难。蒲离卜有罪,请各位父老原谅!” 蒲离卜说完便噗通跪下,连磕三个响头,额头在冰冷的地面磕出了血。 台下骚动更大。 普通百姓见高高在上的节度使竟然能低下高贵的头颅,向自己磕头认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大户们得到的信息更多,则在心里盘算判断蒲离卜被乱兵裹挟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蒲离卜起身,不管下面的嘈杂,提高嗓门,道:“幸得忠贞的时荼丹营官代为传递消息,引同舟社兵马入城平定叛乱,解救了下官和一城百姓。” 百姓都是朴实的,节度使遭到乱兵裹挟的消息固然劲爆,但他们更关心自身的安全能否得到保证。 若是蒲离卜没有说谎的话,那昨夜入城的,就是节度使特意请来平叛的救兵,应该不用再担心乱兵为祸了。 大户们更不好忽悠,大部分人都不相信事情会有这么巧合。 而且,广场边这么多兵甲齐全训练有素的军队,不应该是哪国的正规军吗?这“同舟社”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户们心中虽有疑问,但昨夜才遭乱兵屠戮,元气大伤,也没有谁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质问。 蒲离卜用袖子揩去额头流到眼角的血迹,接着道:“安复军节度使司因昨夜的动乱,编制已残,无法再独立支撑苏州局面。” “辽阳府又陷于贼手,苏州与朝廷的通路断绝,不能请朝廷再派贤才来维持苏州秩序,下官只能委托同舟社代为管理。请苏州的救星——同舟社徐将军训话!” 蒲离卜退下包扎额头,徐泽顶盔掼甲,抚剑登上高台,并不言语,先环视四周。 维持秩序的兵士们立即肃立昂首,百姓们也从徐泽的冷峻中感受到了威严,继而想到了昨夜的刀兵和战火,立时停止交谈,战战兢兢地等待训话。 “诸位,你们应该是第一次听说同舟社和徐某,不要紧,同舟社为定国平乱而来,大辽的动乱不平,同舟社便不会撤出苏州,你们的生活也不会受到叛军、乱贼或女直人的骚扰!” 台下一片寂静,除了极少数头脑非常清醒者,绝大部分的人并没有意识到徐泽这段话的深刻含义。 “接手苏州政务之前,本将先要公开处置昨日动乱中的为虐者,带上来!” 一队契丹兵士被押上高台,昨夜,除了死于战乱中的,仍有四十三名契丹兵就擒,全部被押上高台。 徐泽对台下道:“当兵吃粮,守护一方,彼辈忘记职责所在,贪婪无度,裹挟上官,屠戮百姓,该当何罪?” 高药师在人群中声嘶力竭地喊:“死!杀了他们!” 心怀刻骨之恨的大户们也跟着喊:“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行刑!” 官衙前的高台本就不大,砍头的动作幅度又很大,只能分成两个人一批,慢慢砍。 天气太冷,斩首后喷在地上热血未过多久就开始凝固,为了防止鲜血结冰打滑,每砍三批人后,还要停下来铲血。 这对临刑的契丹兵格外煎熬,哭的骂的,闹的瘫的,丑态毕露。 台下的百姓也从最初从仇恨、狂热到恐惧,毕竟几十个鲜活的汉子被杀猪般接连杀死,哪怕死的是契丹人,也难免会让一些人产生物伤其类的情感。 徐泽不是屠夫,其实,他是想给城中契丹骑兵一条活路的,就算打仗不行,让他们挖矿修渠、养马教学也好。 可惜,被吴用打乱了计划,只能处死不说,昨日战乱中,还死掉了不少宝贵的战马,剩余的不足百匹。 四十三名契丹兵全部被斩首,首级在高台的一角堆成一堆,个个面容狰狞,甚是恐怖。 徐泽再次命令:“带上来!” 第二批上来的只有四人,其中两人并未绑缚,令观刑的百姓无比震惊是他们穿着同舟社军队同样的服饰。 徐泽指着两名被绑缚的士兵道:“这是本将的部属,昨日戒严中,这二人凌辱妇人,按同舟社军纪,当处斩刑。铁牛、罗二,你们自己来!” 犯事的两人正是李逵的属下,罗二是其都头。 第三指挥成军本就晚,李逵带兵又有很鲜明的个人特点,军纪较其他指挥要差不少。 这二人在查封灭门大户家产时,发现了侥幸逃过一劫的孤女,邪念突生,施暴过程中,被巡察的执法队抓个正着。 其实这事动静很小,昨晚又是战乱,到处都在吵闹,基本没人知道,李逵还找过徐泽求过情,被他狠狠地骂了一顿。 昨晚违反军纪的还有好几个,查封被灭门大户家产、收缴契丹兵战利品的过程中皆有人违反军纪,但性质都不及这二人恶劣,在军队内部处理即可。 登州第二将区别于此时一切军队最大的特点就是纪律性,除非徐泽想放弃同舟社的事业,否则就没有丝毫的回旋余地。 李逵和罗二黑着脸砍掉了两个下属的脑袋,呈给徐泽。 徐泽道:“你二人约束部属不严,才致此事发生,可知该受何种处罚?” “知道!” “开始吧!” 观刑的百姓动容了,这是一支他们从未见过的军队,对违反军纪的自己人都砍,而且,刚刚行刑完的两名军官,也被扒了裤子打屁股! 再看看在寒风中昂然肃立的同舟社兵士,百姓们终于意识到——苏州的天真的变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十五章 善后 杀人不是目的,徐泽也非嗜杀之人。 李逵、罗二受了鞭刑后,紧接着带上台的,是五十余本城百姓。 台下又一阵骚乱,不少人从中看到了夜里“失踪”的亲人,但看着高台角落的一堆人头,只能忍着泪默默等待徐泽裁决。 徐泽道:“这些是昨夜趁火打劫罪责较轻的部分人,其余行凶及顽抗者已被就地格杀。若有行凶未被当场发现者,苦主可上来指认。” 未等多久,一个老妇人爬上了台子,揪住一个人又打又骂——指认此人昨晚为夺钱财杀了自己的儿子。 徐泽又询问了老妇人的街坊,有两人作证确有此事。 行凶之人是个孤身的泼皮,并无家属,确认无误后,徐泽大手一挥,直接砍了。 又等了一会,再没有人指认其余人。 徐泽道:“辽国内乱,民不聊生,我同舟社官兵接受蒲离卜节度使邀请,专为定国平乱而来,接管苏州只为惩凶除恶,并非为了杀戮,台上之人若有家属,可上来相见登记。” 沉默了一小会,终于有人亲情战胜了恐惧,提心吊胆地上台确认自己的亲人,哪怕是台上的亲人即将被砍头,说句话总是好的。 有人开了头,见并无祸事,其余人也逐一上台与亲人相见。 徐泽等众人相见并登记完毕,道:“本将愿与苏州百姓共休息,发落你们这些作乱过的亲人筑城修路以偿罪责,你们可愿相信本将,立即各安其事,恢复城内正常秩序?” 谁不想过安定的日子? 先是几个犯事人的家属跪下称谢,接着其余人也跟着跪下,口称:“谢将军老爷宽仁!” 待众人起身,徐泽接着道:“来苏城池破损,城内脏乱,本将有意整顿,愿务工者,今日午时可来官衙前登记,每日凭工量领取若干钱粮,诸位回家后,请相互转告。” 台下再次传来谢声一片。 徐泽拱手道:“天气严寒,本将就不留诸位乡亲了,请回吧!” 苏州的治理水平很低,即使州治来苏县城也脏得几乎没法下脚,整个城市一股子怪味,天热后搞不好就会传播疾病,徐泽怎能容许自己的治下是这种管理水平? 更关键的是城内家庭贫困无积蓄者,以及昨夜遭灾生活无着者不少,徐泽不可能白养这些人,但也不能放任不管。 正好趁着天寒,组织这些人进行城内民生建设。 这是一举多得的事。 一则,以工代赈,给生活无着者以活路,每日的钱粮虽少,却能保证参与者活命的前提下,再救济一人。 多了也不行,待遇太好,家有余产者也会来抢活干。 二则,通过工薪关系,建立新官府与百姓之间的初步互信,好比商鞅变法的“徒木立信”。 毕竟,身为侵略者,指望几句话就获得百信的认可是不可能的。 三则,美化城市环境,改善民生,既能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收买人心,也能通过明显的城市面貌变化提升新官府形象。 四则,通过强制改变居民随地大小便、乱倒垃圾等“小事”,潜移默化地培养百姓对新官府指令的服从。 召集而来的各户代表各自返回,被徐泽“接来”的大户和各家私兵却不敢走。 徐泽对大户们道:“诸位,我同舟社治下,管理模式不比辽国,不允许有私兵家奴,本官愿意出钱为这些私兵赎身,还他们自由民的身份,不知你等意下如何?” 昨晚刚刚遭受屠戮的大户谁能这么不长眼,敢要徐泽这钱? 高药师道:“同舟社定能保住苏州太平,小人若还不知好歹,妄图保留私兵,岂不是居心不良?” “将军为辽国安靖出力,保我等平安,理应小人们竭力支持,出粮劳军,怎可还要将军破费?” 再铁的头,在昨晚的屠杀中也被砍没了。 高药师带了头,其余几家也老实表态,在蒲离卜时期都没资格跟官府叫板,到这份上了,若还不知道好歹,就真是“居心不良”了。 各家表态后,徐泽便放他们各自回家去了。 徐泽并没有逼迫大户们当场捐粮劳军,这事要靠自觉,而且,以辽国的穷酸样,所谓的大户主要是掌握的人口多。 至于钱? 昨晚,杨喜找到了蒲离卜藏钱的地窖,具体数目还未清点出来,蒲离卜自己说有五十万钱,听起来很多,其实,远不足万贯——这就是蒲离卜身为一州长官,搜刮几年的成果! 徐泽单独留下高药师,道:“药师,以后有何打算?” 高药师果断答道:“小人愿为将军鞍前马后,任听调遣。” 昨夜,高药师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起伏。 先是徐泽率大军攻城,虽说有些不舍赚钱赚到手软的好日子,但几年的内应生涯即将结束,高药师还是更期待安定下来享受生活,再不用担心半夜里反间司敲门的日子。 没想到最后关头飞来横祸,契丹人发疯般的屠戮大户。 绝望之际,时迁又突然出现,救下自己。 虽然自己最终逃过了一劫,但家族被毁,族内子弟死伤大半,空留下钱财和一些少数家人,除了傍紧徐泽,再无选择。 徐泽道:“你可愿屈就我幕中,为一行人?” 行人即是使者,官小不说,还很危险,高药师略有些失望,但若做的好,也很容易扬名,而且形势如此,也容不得自己挑三拣四。 高药师跪地拜谢道:“谢将军赏赐!” “昨夜你家受厄,恐难再经营以往营生,坐吃山空非长久之计,愿意的话,就让曹孝才带上部分钱财,入股同舟社名下的远洋商社吧。” 高药师不敢再犹豫,答道:“小人这就回去安排!” 昨夜的事情,严格的讲徐泽也有责任,毕竟是他没约束好吴用。 但身为人主,可做错,可改错,就是不能轻易认错。 而且,从主观上讲,徐泽也不会允许辽国这种落后的管理体系长期存在,大户可以有钱甚至有田,却不能有人。 辽国不比大宋,地域广阔,人口稀少,官府控制力较弱,“人”是最重要的资源,“地”远没“人”重要,有人就有“一切”,没人一切皆无。 即便没有吴用的阴谋计策,徐泽也会想办法剥夺大户对人口的占有。 自己治下,人口资源只能归于同舟社占有,这点上,只有步骤和方法的区别,没有任何价钱可讲。 高药师离开后,徐泽回到官厅,蒲离卜还在与蒋敬详细交接苏州军政事务账簿数据。 吴用放弃了执掌苏州的机会,徐泽安排赵遹接手,已经派快船回之罘湾去接了,在其人上任履职之前,该理顺的事也不能耽搁。 徐泽要做的事太多,不可能把精力都耗费在民事上。 来苏县大户私兵的挑选和整编正在进行,虽说“赎为自由民”,但这些人徐泽是不可能轻易放回的。 怀化县和海中四岛的驻防辽军,已经安排时荼丹协助阮小七劝降和收编。 对城外各村寨,则由时迁带人逐一“宣抚”,要求各村头面人物立即进城听令。 吴用手下的反间司已经拆分为军政两部分,分别并入斥候营和情报处,其中的一部分撒到了苏州北面的重要州县。 苏州尚未完全平定,徐泽就已经将眼光放到了苏州以北的广大地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十六章 整编 同舟社挥兵进取苏州,出动本部直系兵马共计六个指挥近三千人。 其后,收编降兵,招募大户私兵和转户壮丁加以整编,又增加了一千二百余人。 适应新的形势变化,徐泽对部队进行了新一轮的改编,这次改编幅度较大,主要有三点变化。 一是规范称呼,所有指挥改为“营”,指挥使改称“营正”。 这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但意义重大,大宋的指挥本就是“营”,只是相比之下,“营正”似乎比“指挥使”的称呼降低了档次。 几个指挥使却从中读懂出了徐泽“去大宋化”的意图,这是同舟社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步骤。 而且,随着军队的进一步扩大,迟早还要推出营以上的编制,若是死盯着指挥使的位置和称呼不放,那也太没出息了。 二是开展各营之间军官交流任职,如三营的都头罗二和一营的押官林冲对调。 以陆营为例,来源和成长历程都不同, 以经历多重考验的梁山保丁为骨干的第一、二营, 在海东郡建设中快速成长的第三营, 由河北军整编而来的第四营, 执行特殊任务的斥候营, 各营的兵员构成、装备标准、训练水平、纪律性和作战风格上,都存在明显的差异,统一作战时,必须综合考虑这些因素,相互配合的问题也很大。 组织军官交流任职,就是针对这些现实问题,保证各营纪律性、战斗意志和协调配合一致的实际行动。 同时,也是为了打压军中正在形成的各个山头。 在同舟社,除了徐泽,没有谁是不能替换的,干得不好或是不想干,随时可以将你拿掉。 人才使用上能上也能下,不听差遣想搞事的,先看看自己头够不够铁。 三是实行多样化编制,将营一级定为甲、乙两种。 徐泽把第二将五百人一指挥的大编制定为甲种营,新编辽籍兵马则编为三百人一营的乙种营。 乙种营营以下也没有照搬宋军的编制,而是采用泸南整编夷丁的“都—什—伍”的垂直指挥体系。 包含镇东关水师在内的降兵全部编为四个陆营,营官统一都称营正。 乙种营的装备标准、官兵待遇、营正官阶和晋升空间都要比甲种营差不少,有些类似大宋厢军和禁军的差距,区别只在于乙种营也必须承担战斗任务。 徐泽并不是歧视投靠的辽人,故意把他们编作炮灰部队。 实际上,因为完整获得了安复军武库,同舟社乙种营的装备水平甚至要明显好于辽国的部族军。 而相对于甲种营“差不少”的待遇,也比辽国同阶官兵强一些。 之所以选择小编制,恰恰是依据实际情况做出的最优解。 和当初在泸南整编夷丁一样,装备简陋、训练不足等客观条件,决定了过于复杂的“先进”大编制无法使辽籍整编军获得相应的战斗力。 还会出现一些编制的人员因为缺乏相应装备,在战斗中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情况。 种田必须有条不紊,一个计划管几年,轻易不能更改,但打仗不行,东京道局势数日一变,没人会给同舟社充裕的时间,让你准备好了才打下一仗。 在部队随时都要准备战斗的情况下,低级、简单,便于指挥,能尽快形成一定战斗力的小营编制,才是徐泽需要的好编制 这种“速成”军队战斗力的天花板必然不高,徐泽也给了他们出路——经过血火考验的乙种营可以升为甲种营。 当然,晋升的条件有很多——根本原因是徐泽暂时没法弄到大量甲胄弓弩装备新编军。 与整编泸南夷丁不一样的一点,是苏州的兵员成分更加复杂。 严格的划分,新编军中,渤海、女直、高丽、奚、汉等各族皆有,辽国惯有的做法是依据种族不同,编成不同的军队。 徐泽当然不可能照搬辽国的落后传统,他的办法简单粗暴——不管兵员的民族成分,全部打散混编。 此时的民族本就是伪概念,所谓“民族”,并不存在极强的自我意识。 不论辽、金,还是后来的蒙元,与大宋作战的主力中,都不乏战斗力极强的汉人。 而辽国征伐女直人的数次大战中,最卖力的不是契丹兵,反而是辽系女直和渤海人——都与生女直人同源。 辽国不乏智者,之所以坚持依据民族编制军队,也是由实际情况决定的。 其统治者契丹贵族只占人口的极少数,强化国内各种族的独特性,实际就是承认一些偏远部族首领的特权,以此换取他们对朝廷权威的支持,减少维稳压力。 后世的灯塔国也有类似的操作,不同的是,其统治者人为划分国内各种种群,让他们互掐内耗,以此转移本该针对自己的矛盾。 关于这一点,伟人的“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论点最有针对性。 除了极少数高高在上的“大户”“头人”“首领”,无论什么种族,他们中的绝大多人都处在社会底层,都有“活下去”“活出人样”的强烈诉求,他们本就是天然的阶级同盟。 辽国所谓的民族,更多的是一些人依据生产方式、生活习惯和居住地不同组成的族群,以对抗严酷的自然环境和其他族群竞争,获得相对的安全和生存需要。 徐泽暂时无力改变这种现状,但在苏州的大户遭受沉重打击无力反抗的局面下,不趁机清除各族在军中的独特性,赋予各族兵士“公平”的竞争机会,还人为划分各族军队,那就真是脑子坏了。 当然,混编肯定有困难,而且还不少,也会使得军队在一定时间内的战斗力提升缓慢,但徐泽最不怕的就是困难。 部分“少数民族”士兵听不懂汉语口令? 去年在泸南整编夷丁时就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稍加改进就拿来接着可以用。 在初期肯定会造成一定的不便,但到了后期,这些成功掌握汉语的士兵都会是非常好的苗子——不仅仅是当兵,退役后也一样。 风俗习惯差异很大? 不存在的! 苏州地区的各民族长期杂居,彼此之间的差异本就不是很大。 且身处乱世,先“活下去”,再“活出人样”才是绝大部分人的梦想。 没白面就不能吃米饭?没鱼就不能吃肉? 在“活下去”的考验面前,所谓的风俗习惯重要吗?重要吗?重要吗? 徐泽真正要把握的,无非是三点。 一是把民政建设抓紧不放,以今昔的鲜明对比,让治下辽人自己坚定选择,这点已经初具成效,只看转户入伍的士兵日常表现就知道了。 二是保证军法森严,以严明的纪律约束部队,使其即便面对敌人的箭雨和铁骑,也会在接到命令后,义无反顾的冲锋。 其实,在最初同舟社大军入城当众处罚“自己人”时,就给全城百姓留下了同舟社纪律严明的深刻印象,以后所要做的,只是坚持不懈的灌输、强化和奖惩。 三是给予底层士兵看得见、摸得着的上升渠道,这点徐泽更是早就摸索出一整套的制度和办法。 仅仅是入伍头两天的伍、什长推选,便让辽籍贯士兵明白了军中多的是翻身往上爬的机会,前提是听话、敢拼。 辽籍士卒训练激情高涨,就连日常交流中,说的最多的词也变成了“咱们同舟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十七章 行州 赵遹走马上任不足半月,便将苏州治理的有模有样。 他废除了军政比例畸形的安复军节度使司相关制度,选贤任能,搭建了更适于民生和战争动员的官府体系。 并提出苏州在一年内自给自足,两年内能供给大军钱粮的工作目标。 赵遹边执行徐泽既定的城市民生改造计划,边主持落实“分田到户”政策。 “分田到户”当然不是后世意义上的那种,根据徐泽的授意,赵遹将被灭门大户的田产拿出,分给穷苦转户和接受整编的私兵。 大户私兵不是山里跑出来的野猴子,他们也有家有口,而且绝大部分出自贫苦的转户家庭,这些没地的人家,对拥有“自己的”土地都极度渴求。 分田条件只有一个——在同舟社服满五年兵役,即可获得若干土地的永久所有权。 这项政策并不是徐泽占领苏州后临时起意作出的决定。 早在发展高药师为内应后,徐泽就专门安排人手,对苏州土地和人口构成进行深入调查,并与赵遹、朱武等人反复论证后,才最终确定了这套改革方案。 辽国地广人稀,苏州又不是传统的农耕区,农业基础非常薄弱,驻军消耗的粮食主要靠辽阳府转运。 在安复军节度使司军政府的管理下,来苏县和怀化县官府对农业的投入都极低,使得苏州的土地开发度和农田基础建设水平也很低,境内不仅有大片的荒地,现有土地也相当贫瘠。 辽国“转户”等同于大宋的“客户”,与正户的区别在于是否拥有土地,本就一无所有的穷苦百姓,意味着他们都缺乏提高耕作效率的牛、马、犁、耙等生产资料。 “种田”其实是个技术活,专业性并不低,苏州远离中原,又长期不重视农业生产,境内不论渤海、高丽、女直,还是奚、汉等族的农民,种田技能都已经退化,相当低级。 急切想要获得田地的转户,又因青壮子弟到同舟社服兵役,而缺乏壮劳力…… 综上所述,“分田到户”的转户是既没生产资料,又缺劳作技术和先进经验,甚至壮劳力也不足的家庭,真要把田地分到各户自主经营,其结果可想而知。 所以,最初抛出分田政策时,参与议政的高药师是持反对意见的。 高药师很清楚苏州转户们的生存现状,认为的转户们即便分到了田,也未必能养活自己,更不会对出力不讨好的官府心存感激。 直到徐泽解释了这项政策的具体操作,高药师才心悦诚服,对同舟社的未来更增几分信心。 其人立即化被动为主动,积极“劝说”剩余大户们“主动”交出自家已经无力耕种的田地“劳军”。 徐泽没白拿这些人的田地,而是给予大户们以改善其剩余土地水利环境和农庄分红等作为回报。 只是这些毕竟是未来的事,大户们暂时还理解不了徐泽的善意。 赵遹主持的同舟社“分田到户”分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官府主导建设若干大农庄——同舟社并不缺乏经营农庄的经验,处于开拓期的海东郡实际上就是集体农庄经营模式。 “分到田”的转户们只拥有账面上的基础田亩数,五年内对“自己的”土地并没有支配权。 官府统一调度人力、牲畜、劳动工具等生产资料,在耕种现有土地的基础上,还组织开垦荒地、兴修水利等基础建设,进一步扩大耕地面积,改善耕地质量,教授推广先进农作技术。 在种田以外,徐泽还要求赵遹通过大农庄制度逐步瓦解苏州农村地区原本的社会关系,建立有辽国特色的改进型共建会组织。 通过这种大规模跨家族协作机制,使新征服地区的百姓迅速适应新官府的管理,建立更加高效的社会管控和动员机制。 第二阶段,五年以后,再将田地分配给转户私有。 分配田地不搞平均主义,子弟参军入庄的转户只拥有少量“基础额度”的田亩数。 官府依据五年时间内的入庄农户劳作表现,及其子弟在军中服役的综合表现,折算成该户人家最终能拿到田亩数量和质量。 后世生活在太平盛世的人,是很难理解古时百姓对土地的渴望的,但土地和土地不一样。 要是有人问集体农庄好还是立即分田到户好,绝大部分的大宋客户和辽国转户会给出截然相反的回答。 这是受客观条件影响的,和国家、种族、地域并无太大的关系。 对已经活不下去的苏州转户来说,让自家子弟到军中立即吃饱饭,以后还能得到钱粮和战功赏赐补贴家用。 剩余家人则可以利用官府的牛、犁等生产资料耕种、养肥“自家的”地,更重要的是能在没有收成之前就吃上饭。 而且,自己只要争气,五年内就能通过劳动换得劳动工具和更多更好的土地。 便是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好事情啊! 因此,此政策一经公布,就迎来了转户们的积极响应。 原本还有些犹豫,担心北面女直人和渤海人会影响到苏州安全的转户在“吃饱饭”的诱惑下,爆发了极高的生产热情,积极送子参军,报名“分田”。 政治路线一旦确定,干部就是决定因素。 光有好政策还不够,落到实处才是关键。 古往今来,毁在贪官污吏和庸官俗吏手中的好政策数不胜数,更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能将善政变成恶政。 苏州人口虽少,占地却不小,基层管理基础更是薄弱,赵遹为了将这项关乎同舟社立足辽国的关键善政落到实处,做了很多工作。 赵遹到苏州时已经天色已晚,顾不得休息,就连夜交接工作,理清头绪后,又请示徐泽工作目标和具体要求。 除了头三日熟悉政务,在徐泽的人才库中挑选幕僚并分配任务外,其后的大部分时间,赵遹都扑在了田间地头。 至于城中事务,赵遹很果断的倚老卖老,抓了还在城中练兵备战的徐泽当壮丁,请社首协助处理。 对于曾经管理一路治下百万人口的赵遹来讲,苏州的情况尽管特殊,但仅有两万人口的小州,一旦上手,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即便如此,赵遹仍然坚持深入苏州的每一个村寨,实地考察其地农业基础建设情况,调研以后的施政的百姓基础,论证合村建设农庄的可行性。 赵遹“行州”,也让很多几代人都没见过“县太爷”的朴实乡民们见到了传说中的知州老爷,仅此举动,就让最偏远的乡民们也知道了苏州的天变了,日子有盼头了! 赵遹的行州只进行到大半,就被徐泽召回——要打仗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十八章 大义 回到来苏县城,顾不上休息,赵遹见着徐泽和吴用就问:“社首,是什么情况?” 赵遹是那种要么不干,要干就全力以赴的人。 其人实地考察完之罘湾,确信徐泽真是能成事的豪杰后,就立即敲定了女儿赵竹娴与徐泽的婚事,以彻底断绝自己的后路。 来苏州履职,就一心扑在职司上,用人做事只问本心,毫不在意他人非议。 唯一的变化,就是不再称呼徐泽表字,坚守上下尊卑,这点徐泽也拿他没办法。 “光勋兄,坐!先喝口茶润润喉,此事不急一时,我们慢慢讲!” 赵遹急着赶路,回城后水都没喝上一口就来开会,嗓子确实有些干涩,接过徐泽递上茶水,一饮而尽。 “向义军顺化城外发现大批贼军聚集,似乎是要攻城,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到了徐泽这层次,早就不会单独从军事上考虑问题。 石秀带人还未行至宁州,就发现贼军向顺化城方向聚集,猜测贼人有攻击顺化城的企图后,他便立即派人传回情报。 徐泽收到情报的第一时间想到召回赵遹——不仅是商议军机,更重要的是如果派兵救援,大军一旦开拔,来苏城内必须要有人坐镇。 毕竟,同舟社针对辽国苏州的所有善政都刚刚开始,虽然取得了一些成果,但还未到真正出成绩的时候。 虽然经过清洗和整顿,徐泽不担心还有人敢作反,但很多矛盾也只是有大军压制,才没有显现,他可不想,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闹事。 “顺化城?哪里来的乱军?” 赵遹来苏州后,就将苏州周边的地理信息牢牢记在了脑子里。 向义军仅辖顺化城一城,其地在来苏县西北,扼守苏州北向通道,是苏州的北面门户。 向义军兵事直接隶属东京统军司,本是辽国为防备安复军作乱所设,让两“军”彼此牵制。 只有拿下了顺化城,安复军才能顺陆路北上,同样,此地若乱,也势必会影响安复军的安定。 徐泽对吴用道:“参军,你来讲。” “参军”一职,最早源于东汉末三国时期,以“参某某军事“的名义,谓参谋军事。简称“参军“。 晋以后军府和王国始置为官员,沿至隋唐,兼为郡官,本朝取消。 大宋与“参军”职司相近的官职为“书写机宜文字”,其职负责与军事有关的机密事件,包括写奏折、参谋军机、带兵打仗等。 吴用投靠徐泽后,与石秀二人潜伏苏州多年,立下大功,又推掉了知州的重任,徐泽便回报了其人该职务。 之所以没直接授予吴用“书写机宜文字”,是特意以此忠告吴用要多学习,不要指望着守着“参军”这一过时的职务干一辈子。 吴用自徐泽进城后,知道社首的癖好,便将骚包的鹅毛扇收了起来,但说话前,还是习惯性的摇摇手。 “乱军其实是出自安复军,辽阳府高永昌兵变陷城后,蒲离卜出于苏州安全考虑,采用了在下的计策,派其人统辖的五百渤海军北上平乱。” “兵行至宁州时,被当地守军误判为叛军攻击,详稳訾保元率军反叛,因起事仓促,被宁州驻军击败,逃至复州,裹挟了若干百姓,转而攻击顺化城。” “在下猜测,贼军因是‘清楚苏州虚实’,计划攻破顺化城,取得武备,稍作休整后,再占据苏州自立。” 赵遹听完吴用的讲解,心中差不多有了判断,又问徐泽道:“社首可是疑虑苏州安定?” “嗯!” 徐泽坦率地点头承认,他是愿意出兵的,拿下苏州后,自己坐镇来苏练兵备战,就是为了等这样的好机会。 吴用也支持出兵顺化城,建议打败叛军后,顺势拿下向义军,再北望复州怀德军。 他用还建议,采用女直人类似的办法,赋予投降的辽人军头一定特权,以此收编辽人,趁着辽阳府内乱隔绝南北的时机,一统东京道南部诸州,造成割据的既定局面。 徐泽对吴用的建言有些无语,按照吴用的办法,以东京道如今的局势,挥兵北上,和完颜阿骨打一样边打边收编,割据东京道南部确实很有可能。 但同舟社并不是以独立的政治势力亮相辽东,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同舟社还要继续使用“辽国安复军节度使司”的马甲,“辽国”未灭,同舟社扮演的是各地辽军的友军,而不是可以肆无忌惮兼并地盘的第三方势力。 现在连苏州都没消化完,再拿下顺化城,无法快速消化以得到更多的战争潜力,还要背上道义和维稳上的沉重包袱,殊为不智。 再继续北上,收编心思各异的各地辽军,纯粹就是自己找麻烦——光收编军队的军粮消耗,就够徐泽喝一壶,拿宝贵的钱粮养活忠诚度极低的军队,这主意真是够馊的。 但吴用的建议在军中诸将里也有一定的市场,没有武将会拒绝统率更多的军队。 是以,徐泽有些犹豫,想听听赵遹的意见。 赵遹拱手道:“属下以为,社首过虑了。” “苏州虽是辽地,但辽国官府从未对苏州有效治理,社首提大军而来,轻取城池,又提前清理震慑大户豪族,如今已无人敢叛。” “收揽民心之举虽未见大效,但种种举措,实乃本地百姓从未见识之善政,无论站在哪族的角度来看,在同舟社治下,苏州都比安复军治理的要好,无论谁破坏当前稳定局面,都不得人心。” “此时,不仅不要担心打仗会影响治下民心,更要通过战争胜利,拓展苏州向北的安全防线,加深百姓对同舟社的信心!” “且,社首挟定国平乱之大义而来,就更应该对周边各城解难救危,不如此,如何建立‘新安复军’在北面各军辽人中的超然地位,又如何介入平定辽阳府高永昌之乱?” 徐泽由衷赞道:“光勋兄言之有理!” 赵遹从大义和促进苏州稳定的角度支持出兵,站位就比吴用高出了一大截。 大义的概念很虚,对侵略者来说,大义并不重要,但侵略者要想减少阻力,尽快消化占领区域,并实施永久统治,就绝不能忽视大义。 因为高永昌占据北向通道辽阳府,靠南京道的有限水师支援东京道南部地区纯粹是杯水车薪,远不如直接从上京道、中京道直接出兵夹击辽阳合算,辽国朝廷基本放弃了对此地的管控。 东京道南部实际已经成为孤岛,又因为失去东京道统军司的统一调度,各军只能各自为战,外无支援,内有叛乱,各地人心惶惶,军民都极度缺乏安全感。 朝廷已经指望不上了,谁有能力平定周边,带给辽东军民最需要的安全和稳定,谁就占据了大义——关键时刻就能影响人心向背。 徐泽问赵遹:“你需要多少人守城?” 赵遹和徐泽在泸南就已经有了默契,稍加思索,道:“苏州如今最大的隐患在北不在南,在外不在内,一切以社首用兵所需为准,两城只需要留少量兵力即可。” 徐泽主意已定,对门外的杨喜道:“喜子,传令诸将,申时一刻前集合,准备军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十九章 贼军 “和尚快起来!先把身上的血擦掉,傻小子,你是想把自己冻在城墙根上么?” “这水都浑成什么样子了,还洗什么洗,赶紧换一锅!” “马罕,看看你的刀有多少豁口了,你小子竟然凭着这把烂铁片子砍死了三个贼人!来,用我这把——让你拿着就拿着,别死了!老子还指望你多杀几个贼人!” “你,去看看饭食好了没?做好了就马上送过来,儿郎们趁热吃了,才有劲接着杀贼人。” 顺化城城头,再次打退贼军的进攻后,向义军刺史韩观简单擦掉衣甲上的血肉残渣,顾不得休息,就一边巡城,一边鼓舞士气。 顺化城乃开泰三年以汉户置,经过百年的繁衍,城中人口仍未超过三千,青壮约有八百,是标准的辽国下县。 大宋西北,与夏国交接处,就有很多这样的“城”存在,只是,以顺化城的规模,在大宋,顶多冠以“寨”名, 实际上,其土木结构的城墙,比起大宋关西一般的寨墙也强不了多少。 正因为顺化城人少墙矮,防备力量薄弱,訾保元才会在此死磕。 仅过去一日,贼军就攻上了城头,危急时刻,韩观带着年仅十四岁长子韩惟信增援,才堪堪打退敌人的进攻。 时辰还早,贼军在天黑前很有可能再组织一波攻击,希望能挺过这一波,等到晚上天气转冷,兴许就能迎来转机。 这几日遭遇倒春寒,贼军仓促起事,裹挟的人虽多,御寒物资却不足,在野地里每多呆一日,就多一份危险。 訾保元也很清楚这一点,这也是攻城战从一开始就异常激烈的原因之一。 随着大辽的没落,国内的各种矛盾和问题开始显现。 同在局势混沌的东京道,被抽兵、缺训练、缺钱粮、人心不稳等等,南面安复军曾经面临的所有问题,紧挨的向义军也一样存在。 差别只在于向义军刺史韩观更得军心,且因为城中多是亲戚宗族,与一心想抢粮抢人的訾保元叛军没得谈,只能咬牙打下去。 向义军没有固定兵额,居户耕战一体,城中每个青壮战时都自动转化为战兵,本身足以应付一般的叛乱。 只是辽国数次大败于女直人,多次抽兵,顺化城也被抽走四百人,此时不得不以老弱和健妇协助守城,形势非常危急。 辽初的统治者颇有政治手腕,以契丹官员统领安复军防备南面的宋人,再置汉户顺化城以防备安复军尾大不掉。 这种相互牵制的设计能有效防备彼此起异心,但若是缺少上一级的职司协调,便容易各自为战。 是以,韩观发现贼军有攻城倾向后,根本就没考虑过向安复军派求援信使。 他很清楚,以蒲离卜的个性和安复军少得可怜的兵力,必然不敢来救顺化城。 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城中的人本来就少,多一个青壮都是好的。 现在,就要为自己的选择拼命了。 城外乱军营寨。 訾保元对躺在地上乱七八糟的贼军喝道:“起来,起来!都起来!我有话要讲!” 顺化城外的地势起伏不定,贼军立起的简易营寨也不可能专门平整场地,营地内崎岖不平。 待众人集合完毕,訾保元跳上一块大石,看着疲惫的贼军,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怨气,老子也有!” “老子和你们一样,在安复军待的好好的,稀里糊涂被蒲离卜这狗贼陷害,只因为我们是渤海人,而渤海人高永昌造反当皇帝了!” “他娘的,我们是渤海人怎的了,高永昌当皇帝关老子屁事?” “宁州不也是渤海人,还不是招呼都不打一个,逮着我们就放箭?” “宁州待不住了,只能回安复军,但不拿下顺化城修整补充,我们凭什么打更高大的来苏城?。” “这阵倒春寒,前天晚上,咱们冻死了五个人,昨晚,又冻死了十七个,今天要是不能打破顺化城,晚上还要冻死多少人?” “你们是想冻死在外面,还是破了城,喝酒吃肉玩娘们?” “破城!” “破城!” “破城!” 再次鼓舞士气后,訾保元亲自督战,将全部兵力分为三波,计划接连攻击,务必要一战拿下顺化城。 见城外贼军再次聚集,韩观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怕不怕?” 韩惟信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坚定答道:“跟父亲一起,死也不怕!” 韩观取下自己的头盔,带在儿子的头上。 “我就在你的后面,不要退!” “儿子明白!” 韩观转身,对城下避风的守城兵士们喊道:“都上来,打退了这波进攻,贼军就应该要散了!” 敌对双方的精锐战力都很少,訾保元放弃了多面进攻的尝试,直接将兵力集中在了正面。 连续两日的攻守战,守军的箭矢消耗很大,能开强弓的人更少,有限的箭矢,基本没有起到迟滞贼军攻势的作用。 扛着梯子的第一波贼军很快就攻上了不足两丈的城墙,守军也刀枪齐下,毫不退让。 不断的有人爬上城墙,又不断被打退。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残酷的城头争夺战。 见此情形,訾保元果断改变之前的部署,亲自带人冲上。 訾保元叼着刀,刚爬到一半的梯子,就被一具城上滚落的尸体砸倒,爬起后,再次向上,这次很顺利的爬上了城。 才露头,一名守城健妇尖叫着持枪戳来,訾保元侧身闪过,左手快速抓过枪杆,借着对方慌忙抽枪的力量跳上城,右手握刀向上反撩,一刀便剖开了这妇人的肚腹。 妇人在巨大的疼痛下,失手撒了枪,徒劳地去捂已经流出内脏的伤口。 訾保元没理会这个即将死去的敌人,环顾敌我态势,选定了左边的守军。 踏着粘脚的血浆,小跑过去,接连斩杀三人,成功接应五名贼军登城,在守军防线上打开了一个缺口。 韩观注意到这边即将失守的危急形势,立即带着机动兵力赶来与之相斗。 贼军凶悍,打开缺口后,顺着梯子爬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守军无路可退,前赴后继。 双方再无保留,刀刀见肉,倒下的人越多,补上来的人就越更。 残酷的以命换命搏杀未持续多久,城下忽然传来惊叫声——韩观循声望去,南面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队近百人骑兵,只奔贼军攻城主力冲杀过来。 其后,是密密麻麻的步兵,也在快步跑向战场。 正在登城的贼军果断撤退,已经攻上城的二十多名贼军急切间很难退下去,便是下了城,敌人的援军还有骑兵,肯定跑不掉,本能的聚到一起,由进攻转为防守。 城内损失惨重,韩观也不愿过度逼迫这帮“穷寇”,双方陷入对峙状态。 即将破城之时前功亏一篑,訾保元心中满是苦涩。 有贼军问:“统军,怎么办?” 訾保元放眼城下,敌人援军出现后,一些人先是本能的逃跑,没跑多远,又大半丢下兵器,坐地投降,只有极少数人钻入山林。 訾保元回头,苦笑道:“怎么办?这时投降,你觉得他们会饶恕咱们吗?” “我觉得会——只要交上你的脑袋!” “你——” “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二十章 乱世 顺化城救援战刚开始就结束了,这根本不是徐泽想要的结果。 为了这次难得“大战”和练兵机会,他特意动员了两个甲种营和三个乙种营,加起来近两千兵力。 徐泽的设想是先让甲种营冲阵攻坚,击溃贼军后,再让乙种营追击。 计划中,除了俘虏部分贼军外,将其大部驱赶至北面州县,接着祸乱东京道南部。 为下步安复军介入其间,平灭贼患留下操作空间。 没想到,因为同舟社的声势太大,时机又过于巧合,直接吓得贼军弃械投降。 贼军如此不配合,就连降将时荼丹也气得只骂娘,他是真想打一仗——徐泽当初整编镇东关水师为陆营时就讲过,想回水营,先拿出扎实的战功来。 不仅是时荼丹,贼人们晃动的脑袋在乙种营将士眼中就是移动的田地和赏赐,若不是军法森严,说不定就有人偷偷砍几颗。 城墙上负隅顽抗的贼军突然内讧,杀掉了贼首訾保元。 韩观收下其首级后,保证其余人的安全,贼军便弃械投降,顺化城攻防战宣告终结。 訾保元必须死,韩观需要他的首级安抚死伤惨重的城中百姓。 但对于剩余的贼军,他实际上并没有处理的权力——从看到城下突然杀出的援军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这一点。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韩观领军多年,对南面邻居安复军的情况极为熟悉,正因为熟悉,心中才更加疑惑。 援军从南面安复军的防区过来,而顺化城被围这么短时间就能赶来支援的,也只能来自安复军。 只是,自己根本就没向他们求援过,蒲离卜也不可能有这么好心,这支军队的来历实在古怪 援军不仅人数上超过了安复军之前的全部兵额,而且装备标准、作战方式也和安复军不同,甚至对待俘虏、打扫战场的风格大异于辽国的任何军队。 但韩观已经没时间瞎猜这支军队的来历了,他看到援军的“帅旗”朝顺化城方向移动,赶紧吩咐部下打扫城池,救治伤员,自己则急匆匆地赶去迎接顺化城的“救星”。 见到援军统帅不是蒲离卜,而是一个极为年轻的汉人,韩观明智的选择了闭口不问,立即大礼参拜。 “下官向义军刺史韩观拜见将军!” 徐泽没有客套,直接问道:“韩刺史,城中形势怎样,有多少伤员需要急救?” 韩观没想到此人如此“不见外”,愣了片刻,神色黯淡答到道:“凡守城官兵,几乎人人负伤,下官还没有来得及统计。” “那还等什么?” 徐泽扭头吩咐道:“景恒,你带人接管城防,防止漏逃贼人。无拘,赶紧带救护兵进城急救。” “是!” 同舟社军队规模越来越大,徐泽意识到有必要成立专门的后勤保障部门了,这段时间,正在搜罗人才,筹备相应的架构。 韩观眼睁睁看着史进和安道全带人进了城,心中满是悲凉,他很清楚,随着援军入城,立城百余年的顺化城没了,自己却无能为力。 反抗? 拿什么反抗? 莫说自己身在对方军中,实际上已被控制。 这支援军不仅来历古怪,而且主将行事邪性,真把他惹毛了,要杀自己估计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而且,只看这支军队的彪悍之气,即便全胜时期的顺化城也难挡他们全力一击。 现在全城哀鸿一片的情况下,拿什么反抗? 徐泽见韩观明智的选择配合,“征求”其意见,道:“韩刺史,这些贼军你计划如何处置?” 贼军俘虏的人数还在统计,粗略估计不下千人,徐泽也有些头疼。 韩观老实答道:“将军提义师而来,顺化城全城百姓都奈将军所救,贼军也是摄于将军威势而降,下官怎敢僭越?” “好!我们先在此等候贼军俘虏统计的结果。” 顺化城太小,不够容纳大军和俘虏驻扎,徐泽也没打算进城。 他命令兵士们一边收拢俘虏,一边伐木挖土,天色将暗,必须赶紧立起营寨。 贼军散开的面积不大,减少了收拢的工作量,单廷圭很快就统计出了结果。 全部贼军一千二百四十七人,其中四百二十五人轻重伤病号,大部分兼有冻伤。 这也是贼军发现敌人来援后果断投降的原因之一。 连日的疲累使他们的体力严重透支,又缺衣少食,再逃至野外过夜,搞不好就会被直接冻死,还不如投降求条活路。 营中另有六十八名被贼军掳来发泄的妇人。 据说最多时有三百多人,路上逃跑的、被杀的,不堪凌辱自杀的,十余日时间下来,就只剩这些了。 “许叔,快点,你这体力,怕是得退役——啊!” 跑在前面的乙种一营兵士阿蛮从坡上滚下,惊恐大叫,同组担负伐木任务的老许赶紧抓住他。 “怎么了?阿蛮!” “沟,沟里!” 老许安抚住颤抖的阿蛮,爬过小坡,是一条自然形成的山沟,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尸体。 有伤重不治的贼军,有裸死的妇人,还有摔得脑浆迸裂的婴儿,全被随意抛在这处离贼军营地不远处的山沟里。 两只豺狼和正在掏食一具妇人遗体的内脏,见到拿着斧、锯的老许,停下进食,龇牙发出警告。 老许不想惹事,退了两步,两头野兽又开始大快朵颐。 刚才被阿蛮惊叫吓飞的鸦鹊也飞下树枝,继续啄食尸体的眼珠和豺狼吃漏的碎肉。 老许退了回来,扶起阿蛮,指着远处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顺化城城墙,冷静地道:“阿蛮,不要怕,站稳了,这只是开始!” 阿蛮的身体还有些颤抖,疑惑道:“什么,什么开始?” “乱世!这不过是乱世最常见的情景罢了,天下乱的越久,仗打的越多,比这更凄惨更残忍的事还会不断发生。” 老许挺直了腰杆,道:“至少这些尸体还有人专门运到这里,而不是随意抛在路边喂狗,或是煮了吃掉!” “啊!” 少年的阿蛮难以置信,小声问道:“许叔,要是上元夜,我们不投降,会不会也?” “应该不会吧。” 老许拍了拍阿蛮的肩膀,道:“小子,想啥呢?老叔吃这碗饭二十几年,走了那么多地方,从没见过同舟社这样奇怪的军队。” “老叔敢打赌,那晚要是换成女直人或者贼军来攻打寨子,我们当时会不会死不知道,但水寨肯定是要被烧掉大半。” “这会,我俩这老的老少的少,肯定也早饿的没劲砍树,哪还有力气操这些卵心?” “小子,别愣着了,快来砍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二十一章 改造 出乎韩观的意料,同舟社营寨立好后,他便被徐泽放归顺化城。 “接管城防”的人马也撤回了城外营寨中,只留下三个医官继续照顾城中的重伤员。 韩观回到城中,才知道自己的长子并没有战死。 韩惟信只是胸口中了刀痛晕过去,被援军的医官救活。 当时形势危急,韩观根本没时间去确认和解救,直到此时才能有空看一眼。 韩惟信还在昏睡中,上半身被白布条裹得像只粽子,看不清伤口的样子,面色虽然苍白,但呼吸还算平和。 医官说没有伤着脏腑,只是失血过多,伤口已经缝合,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好起来,不用太担心。 城内到处都是伤号和死人,为了稳定人心,韩观不敢在儿子的床前流露过多情绪,他还要去安慰其他清醒的伤号。 韩观认定伤重必死的人,竟然也被医官救活了几个,包括肚子破了洞的马和尚。 听说都是“缝合”伤口,他回来太晚,没看到缝合的过程,心中疑惑人又不是布帛,怎么缝? 城外的贼军俘虏中也有很多人负伤,处理了城中的重伤员后,出城的医官就是去救治贼军伤号的。 韩观不明白援军的医官已经很疲惫了,为什么还要去救贼军,但他不敢多问。 他只从忙得脚不点地的三个医官嘴中打听到“同舟社”这一点有用的信息。 结合很多人喊徐泽“社首”,韩观猜测援军来自一个神秘且实力强大的组织。 至于徐泽的姓氏,旗帜上就有,倒是不用打听。 奇怪的军队,神奇的医官,神秘的组织,了解的越多,韩观心中的疑惑就越深。 次日,前出探查的骑兵确认顺化城周边已经没有敌情了,徐泽立即命大军拔营。 走前,同舟社还顺手将立营的木料送到顺化城前,留给缺乏壮劳力伐木的城中居户。 随后,徐泽带着被贼军掳掠的女子和部分需要跟踪治疗的重伤员,押送一千一零七十三名战俘,返回安复军。 韩惟信和马和尚也在被带走的重伤号之列,出城相送的韩观却不认为徐泽这是扣留人质。 因为没得必要,这支军队如果想要拿下顺化城,根本不用费什么力。 直到同舟社的军队走远,他都没有想明白徐泽为什么要救顺化城,又为什么条件不都提就直接撤军了。 跟着韩观出城的马罕,是少数几个没受伤的兵士,其人不解地问:“老爷,徐将军也是汉人吧,他救了咱们全城的汉人,为什么不进城,让俺们给他磕个头?” “可能是安复军有事,徐将军太忙吧。” 韩观回过身,看着城墙上的“顺化城”三字,想到徐泽昨日念出“向义”“顺化”四字时古怪的语气。 他隐隐猜到徐泽的来历,心中却是暗叹“或许,在徐将军心里,我们还不是汉人吧?” 十余日后,顺化城至来苏县城的官道上。 韩观见着远处官道地势最高处新建起的烽燧,命王罕带着自己的印信前去联系守燧兵卒,请求放行。 守燧兵卒警惕性很高,隔着好远就喝道:“站住,你们什么人?” 王罕高声答道:“小人是向义军刺史韩老爷的随从,这里是印信。” “做什么的?” “徐将军带人救了俺们,老爷带我来谢过徐将军,另外,我们还要看望在来苏城养伤的乡亲,请大哥行个方便。” 等了片刻,出来一人检查了印信,而后朝烽燧内比划了一个手势。 随即,烽燧顶的旗杆上升起一面三角旗,又过了一会,南方两里外官道隘口的关卡上也升起三角旗回应,这名兵士才通知王罕可以通行了。 “老爷,他们这办法好。” 王罕砍人有股子傻劲,对军旅之事却很有灵性,对同舟社的信号传递方式由衷佩服。 “嗯。” 再好的办法,顺化城如今人手不足,也用不了,韩观心中有事,随意应付一声。 昨日,镇海府奚人霞底部派来信使,打听渤海乱兵被剿灭一事,同时送来了辽阳府的最新消息。 皇帝遣萧乙薛和高兴顺招抚高永昌,高逆不从,还分遣军马,加紧收复攻打周边州县,已经攻陷三十余州县,包括紧挨镇海府的穆州。 高逆还肆行掠夺钱粮备战,精于手工的奚人遭受荼毒最甚,霞底部担心镇海府失陷后,自己的部族遭到贼兵屠戮,急忙派人来顺化城寻找退路。 韩观之前得到过徐泽的交代,如实相告叛军被歼灭一事,但对收纳霞底奚部之事,他却不敢擅自作主。 亲自赶往安复军,除了当面向徐泽汇报此事外,也有考察苏州实际情况的想法。 世道这么乱,生存才是第一要务,至于安复军种种可疑处,重要吗? 只要他们够强大,足以庇护顺化城,就算是土匪又怎样? 关隘前,韩观和王罕再次被核查身份,问明来意后,守隘军官了安排一名士兵给二人带路。 引路的兵士自称康达,说是在顺化城外见过韩刺史,社首料到你们这些时日会来,特意安排其人留在此处负责接洽引路。 韩观对康达却没甚印象,怕有诈,不敢瞎套近乎,乃如实相告。 对方不以为意,领着二人过了关隘,一路南行。 未走多远,见着一队五十人在平整拓宽道路。 韩观发现这些人有些眼熟,扯了扯走在前面的康达,小声道:“康小哥,这些人是不是前些时日被俘的贼军?” 康达应道:“对啊!” 韩观惊道:“为何,为何无人看守?” 康达反问道:“为何要有人看守?” 韩观语塞,王罕性子直,抢道:“这些都是杀人放火的贼人,怎能轻易放过?” 康达答道:“谁说轻易放过了?杀人放火的头目和凶残成性的恶徒鉴别后全杀了,砍了上百人!剩下的这些,也是根据各自的恶行,要服半年到三年不等的劳役。” 怕二人没听懂,康达又补充道:“他们这是在接受劳动改造,俺们社首就是神仙般的人物,他说能改造,就一定能改造!” 王罕不觉得这些坏人轻轻松松地修条路,就能“改造”好,问道:“修路就能把恶人修成好人?” “修路当然不行,但开会可以!” “社首说了,这些贼军的确都有罪,但大部分都是被逼的,要怪就怪这混蛋的世道,世道乱了,不杀人就要被杀,到时候天下小半的人成了杀人魔王,还能都杀了不成?” “都是被乱世逼成这样的苦命人,只要做恶不重,就该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康达继续道:“处决恶人那日,我们先在城外开了‘批判大会’,专门搭了台子,加上被教育的贼军,参加的有上万人,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场面,一辈子都忘不了。” 康达一脸憧憬,韩观、王罕却是越发听的迷糊了,什么“改造”“批判大会”“教育”尽是些古怪的词汇,难以理解。 好在康达很快就回过神,接着讲。 “先是两个妇人上台,讲她们遭贼军欺辱的事,还没讲完,台下的百姓就闹开了,一些人跳起,就要打杀了这些祸害她们的贼军,还是李营正嗓门大才镇住要闹事的人。” “妇人讲完,一个贼军上台忏悔,那人屋子遭贼军烧了,父母体弱,贼军不要,妻儿被裹挟,只有跟着走,不想一家人都死,就只有跟着杀人放火抢东西。” “他杀了两个人,争斗中自己也被砍了一刀,伤不重,但贼军根本没人给他医,拖到顺化城就倒下了,他老婆带着半岁的孩儿找头领给他讨吃的,然后就再没见着过。” “像他这样的贼军还有很多,要不是俺们的医官救治,在顺化城就死了,那贼军愿意受刑,只求自己死之前,亲手砍死一个贼军头领。” “那人讲完,大半受教育的贼军讲哭了,一些心软的百姓也跟着哭。” “有哭得凶的贼军要上台讲他们的被裹挟被欺辱的经历,又讲哭了好些人。” “就连参会的百姓也请求上台讲他们以前遭欺压的事,社首允了,大会硬是开了大半日,若不是要行刑,估计一整日都开不完。” 尽管康达提前做了准备,但批判大会那日的情形很难用言语形容。 作为观众的百姓、受教育的贼军、维持秩序的士兵上万人齐声痛哭落泪的场面,却是只有深处其中,才能真正感受那种震撼。 没切身经历的王罕便不怎么感冒,他更关心杀人的人,问道:“哪些要处决的头目和恶徒哭了没?” “咋能不哭?这些人会前就绑好了,全在台子前跪着听,早就吓哭了。” “开完会,就在台上让受了欺辱的贼军行刑,一人砍一个,有的人一刀下去没砍死,扑上去就撕咬,扯都扯不开。” 韩观被康达描述的情景吓着了,暗自庆幸自己对乡亲还算得上仁义,不然今天来了就别想回去了。 康达手指修路队的中一人道:“他就是其中一个!” 韩观和王罕见那人瘦瘦小小的,一脸老实样,都有些难以置信。 王罕嘴快,问道:“靠他一人也镇不住这么多人啊。” 康达继续卖弄道:“哪需要他镇住?社首给俘虏们分了任务,修路、挖矿、建水利、修港口、筑城寨的都有,刑轻的带刑重的,每天都有工分。” “干得出色能减刑,保证质量提前完工,整队全都减刑,你没见他们多卖力?” 韩观震撼莫名,难怪这些服劳役的贼军不需要人看守,他们自己就是最好的看守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二十二章 供养 离来苏县城越近,韩观心中的疑惑越深。 即便以耕战为主务的顺化城,农忙时节也很难看到这么多人一起劳动。 开荒的、犁地的、挑粪的、铲草的、撒种的…… 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忙碌的农人,这还是以防备南朝入侵为第一要务的安复军么? “康小哥,他们都是安复军的农人?” “不全是。” 康达自豪地道:“那些戴着印字草帽的,是俺们同舟社调来的劝农官。” 韩观听出了潜台词——劝农官不是安复军的人,同舟社也是独立于安复军以外的组织。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同舟社的真实背景到底是什么呢? 他原本猜测所谓的“同舟社”,是南朝为掩盖趁火打劫入侵大辽事实设置的傀儡,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毕竟,以南朝之豪富,就算是整个燕云十六州几百万人也养得起,绝对不会在苏州这里费神费力的辛苦开荒种田。 可若不是南朝,他们又哪里来这么多强悍的汉人军队? 吁—— 一阵竹哨声打乱了韩观的沉思。 哨声后,农人们聚到一起,坐地休息,聚精会神地听那劝农官站着讲些什么,还有人挑着茶桶过来,想喝的人自己去接。 韩观意识到这里的农人竟然是集体劳作,身为刺史,他知道顺化城立城之初也曾集体劳动过,但没过多久就分开了。 王罕不甚清楚百年前的事情,顺化城也要练兵,但仅限于农闲时节和青壮,农忙时却是各顾各家,很好奇安复军农人的生产方式。 “康大哥,怎么安复军的农人也要军管?” 同舟社下派的劝农官实际上也是各村共建会发展的负责人,也要和大宋一样建立保甲和互助组。 但这段时间的任务以准备春耕为主,组织村民训练和学习的任务,只能穿插到日常上工中潜移默化,更谈不上“军管”。 康达笑道:“这哪是军管嘛,俺们同舟社当初军管的时候,可是连服装都是统一的。” 康达回想起同舟社和康家庄合办运动会的场景,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同舟社也是“梁山同舟社”。 那以前,最深的记忆就是“饿”,醒来就饿,睡着了也饿醒,做梦都想吃东西。 自己吃的第一顿饱饭,还是长兄康狸在运动会上赢来的粮食做的,从那以后,家中的日子就慢慢改善了。 长兄如今已是水营的都头,薪水高,补贴足,自己也当了兵,家人又各有工作,自然早就不会饿肚子了。 “没军管,为何他们一起劳作,还有那三个汉子走路,也是有板有眼?” 经王罕提醒,韩观才注意到几个挑粪的汉子卸下粪桶后朝人群走去,三人无意识的走到了一起,每一步的步幅和步速都差不多。 这是经过一段时间的阵列训练后养成的本能,普通百姓极少有这种习惯。 “那几个啊,是俺们同舟社乙种营的兵士,前段时日的训练效果很好,社首给他们分批放了假,估计在家里闲不住,自己到农场帮工吧?” 韩观注意到“农场”一词,确信安复军就是集体劳作。 天下再乱也要吃饭,只要一天不打仗,地就不能一天不种。 顺化城如今很多家庭缺乏青壮劳力,他也想过组织集体劳作,只是这事组织不难,调动所有人的积极性却难。 韩观问:“既然是农场,为何他们要如此卖力?” “他们都是没有地没牛没耕具的转户,同舟社给他们分配了田地,还借农具和耕牛给他们用,只是很多人不太会种地,便想出了这个合办农场的主意。” “农场只办五年,然后就分到各家,在自家地里干活,不卖力怎么行?” 康达只讲了一些皮毛,实际上,他对“分地到户”的具体操作也不甚熟悉。 他是宋人下户出身,不太理解辽人将土地“寄存”给官府的行为,对农场古怪的运行方式也不甚关心,只是得了徐泽吩咐才提前做了相关功课。 韩观心中还有很多疑惑,但知道不能再多问,自己来安复军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种地”,以现在的顺化城的人力,种地确实比较苦,但都是熟地,终究饿不死。 继续往南,韩观终于见到了“正常的”乡间场景——三三两两的自耕农在周边农场狂热转户的刺激下,也下到自家的地里侍弄几下。 然后又是“不正常”的情况。 一些百人队在乡下训练,村户们却不避着他们,兵士们还带着工具,顺便平整来回的道路。 王罕很好奇兵士们为何要整路。 康达道:“这是社首的要求,部队要对防区地理信息了如指掌,最偏远的村社也必须在一日内能够到达。” 韩观终于明白了为何同舟社敢将战俘“散养”。 分级且给予希望的劳动改造制度, 完善的烽燧信息传递模式, 深入基层的内部管控, 快速到位的道路系统, 再加上强大有力的军队威慑,这些战俘要有多蠢才会想着惹事? 看到此处,韩观已经不再想同舟社的真实背景了。 不管这个神秘组织什么来头,以其展现的严密、强大、自信和包容,在当前混乱的局面下,绝对能给顺化城提供强有力的庇护。 终于到了安复军官衙,韩观却没见着徐泽。 相互见礼后,留守官衙的赵遹道:“社首有回总社了,授权本官署理日常政务,韩刺史有事可以直接讲,若想见节度使,本官也可以安排。” 赵遹虽然衣着朴素,也没摆官架子,但举手投足流露出的儒雅和从容却让韩观很是震惊,便是东京留守司的要员们,也没有眼前这位长史的气场强。 从赵遹的话语中,韩观也听出了蒲离卜还活着,他们连契丹人都能容得下,应该更没必要害自己一个主动投诚的汉人。 “赵长史,下官前来,是要汇报辽阳最新动向,前些时日,皇帝遣人招抚高永昌,逆贼不从,还攻陷了三十余州。” 这些情报赵遹其实已经知道了,但仍听得很认真,韩观也见对方如此神态,索性和盘托出。 “前番安复军救援小城,全歼贼军之事传到镇海府,彼处奚人霞底部遣人相询,可否举族迁来苏州避乱?” 赵遹不动声色地问:“霞底部有多少人?” “应该有九百多人。” 奚人属东胡一支,以游猎、畜牧为主,兼作农耕,善于造车,在辽国诸族中的地位仅次于契丹,属于“有钱”又有地位的种族。 高永昌起事后,为了获得更多渤海人支持,便对奚人大肆屠戮,奚部来投当不会有诈。 九百人的小部族而已,青壮的,努力码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二十三章 求见 登州蓬莱县两河镇,青阳河下游。 五十六岁的登州通判宗泽手扶铁锹立在一片滩涂上,问陪同的辛介甫。 “辛员外,辛、李两家有纠纷的滩田,就是此处?” 三年前,“李俭通贼”一案上达天听,间接影响到了“四县老令”宗泽的仕途。 其人到任登州后,自然就关注了此案,知道其中一些细节,这次下乡考察,便直接住到了当事人辛介甫家里。 “回相公,正是此处。” 辛介甫担任共建会执事,清楚徐泽迟早要和超出朝廷分道扬镳,从最初的害怕、逃避到认命,再到主动作为,得了充分的磨砺。 几年下来,辛介甫内心坚韧了不少,眼界、格局更非昔日可比,面对没什么架子的登州通判,也能做到不卑不亢了。 宗泽弯腰翻了一锹泥土,捏了一撮,放进嘴里尝了尝。 “啊呸!” 宗泽吐掉嘴中的泥土,问:“这片田出产如何? 辛介甫如实答道:“这里都是上游冲积下来的淤泥,土质比较肥,但是靠海近,海水倒灌,卤有些重,庄稼长势并不怎么好,只能勉强算下上田。” 又伸手比划道:“以往只能种那一片,若不是这几年在上游建水库、沟渠分流了部分水量,这一块常改道的滩地根本没法种。” 宗泽手指远处临海的一片滩涂,问道:“若是把那片滩地全包给你家,按中上田收税,你依不依?” 辛介甫望了宗泽半响,问道:“相公是在说笑么?” 杨戬去年在汝州亲自抓的“稻田务”试点得到天子赞许,已更名为“公田所”,诏令京东两路和淮南两路推广。 在落实朝廷此项诏令上,登州知州王师中和通判宗泽的意见有了分歧,宗泽要求先下乡了解实情后,再决定副署还是上书。 王师中不敢不重视宗泽的意见,这位通判可是大宋官场出了名的敢言刺头。 当初宗泽在殿试时,就不顾字数限制,写下洋洋万余言,力陈时弊,批评朝廷轻信吴处厚的诬陷而放逐宰相蔡确,认为“朋党之祸自此始”。 主考官“以其言直,恐忤旨”,将宗泽置于“末科”,给以“赐同进士出身”。 宗泽任官后,从县尉干起,先后历五县共二十五年,“所至称治”,政绩突出。 却因为这副臭脾气,不断得罪各路神仙,始终不得晋升。 朝廷的诏令必须落实,又臭又硬的宗泽却是靠官威压不住的犟牛。 王师中由是想到了另一个自己不愿招惹的人,心中有了主意。 王知州把之罘湾这几年的发展好的坏的都说了一大堆。 尤其是赞扬共建会抓农村建设很深入,宗通判要了解乡下实情,就直接去之罘湾找共建会,你想要的情况都有! 宗泽是否清楚王师中包藏祸心无人知道,但其人下乡就直接找到辛介甫,显然是另有用意。 情报处早就探知了这一重要信息,辛介甫身份特殊,王四便提前向他传达了这条情报。 是以,宗泽带着儿子宗颖投到辛家下榻之前,辛介甫就已经知道了宗泽此行的目的。 但实际年龄小一岁的“监州”自己不说,他也乐得装糊涂。 “是啊,本官是在说笑,哈哈哈——” 宗泽无心再看滩涂,上了岸,随意坐到路边一块石头上,折断几根树枝,刮掉靴子上的污泥,站起,神情再度严肃起来。 “辛员外,麻烦通传,浙东乌伤老儒宗泽求见登州第二将徐将军。” 徐泽已经回到第二将官衙,还知道宗泽就在两水镇,但宗泽一开始并没有明说要见自己。 自第二将组建以后,登州就剩下知州一人可以调度徐泽。 但王师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愿再轻易招惹徐泽这疯狗般的军头。 是以,徐泽在登州的地位很有些超然,根本就无人管束。 而且,单论品级,他也在通判宗泽之上,自然不会跑去见宗泽。 他可是大忙人,要处理的事务多的很。 “京中今日有哪些消息?” 王四很清楚徐泽的习惯,非紧急重要情报,通常都是整理好了,等徐泽回来再当面汇报。 “正月二十三日,因去年泸南大捷,诏转各宰执官一阶,又任命童太尉宣抚河北和陕西诸路。” 徐泽手指敲打着桌面,王四知道徐泽要先理顺这条消息,停了下来。 赵遹去年平乱成功反而去职,朝廷中并非没有杂音,但也没人会为这事触天子的霉头。 只是,春节期间,相互拜年,有人才知道赵遹一家不知去向,遍寻不着,顿时捅了马蜂窝。 毕竟赵遹不是普通人,即便皇帝厌恶其人,也得留些体面,去职就算了,人也不见。 皇城司做什么的? 还是皇城司做了什么? 赵佶也震怒异常,堂堂京师城,重臣一家莫名消失,他作为天子竟然不知道。 而且流言的源头也隐隐指向自己,如何能不恼怒? 天子确实厌烦跟自己唱反调的赵遹,但把这人弄“消失”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他还指望着日后北伐燕云成功,让这不听招呼的臣子看下什么才叫赫赫武功! 找了半个多月,始终没有结果,皇帝为平息物议,不得不再提泸南旧事。 给这事重新定性为“大捷”,不知老赵听到这消息要作何想? 至于童贯,从一年前的领六路边事到宣抚六路,军政全抓。 显然是对夏攻略迟迟没有进展,使得天子焦躁,赋予更多权力,也必然要承受更大的压力。 如此也好,自从泸南之战后,徐泽与童贯的关系就极为微妙,回到之罘湾,更是彻底断了联系。 以徐泽如今的地位和声势,再与童贯保持联络,对双方都没有任何好处。 皇帝绝不会容忍领着所有西军的童贯,还能支使京东的大军头徐泽。 童太尉应该也清楚这点,始终没来任何指示,似乎是彻底遗忘了徐泽这人。 至于其人原本撮合徐泽与程万里之女的亲事,自然再无意义。 所以年前赵遹询问徐泽自己女儿意见时,他便爽快应下——毕竟赵、程两家的女儿是不可能做妾的,只能二选一。 徐泽停下手上动作,王四继续道:“本月十二日,设置道学,令道教改隶秘书省。” 有意思! 去年四月,天子搞了一件荒唐事——下诏道箓院,册封自己为教主道君皇帝。 曰“朕乃上帝元子,为太霄帝君。悯中华被金狄之教,遂恳上帝,愿为人主,令天下归于正道。卿等可上表章,策朕为教主道君皇帝,止用于教门章疏”。 今年,又置道教学院。 教主道君皇帝的人间道国又更进了一步,可喜可贺啊! 王四补充道:“宣和殿学士蔡攸上奏说‘棣州贡士刘栋蔬食葆神,虚心契道,人之隐奥,洞然照知,处方书符,每有应验’,估计皇帝近期可能又要诏这道士入京。” 徐泽点点头,不是“可能”,而是必然。 这些年,赵佶赐予封号的道士已有七人,蔡京、蔡攸父子二人亲自造势的,就有四个。 更有前年南郊祭天大典时的天神下凡闹剧,若说这三人没有默契,徐泽是绝然不信的。 王四正待汇报两浙明教最近动向,孙石到了门外,比划手势。 “好,不凡,今天暂时先到这里吧。” 徐泽起身,对孙石道:“走,咱们去见见这位宗相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二十四章 敬酒 “宗相公!” “徐将军!” 去年,为了答复天子调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司官兵入泸南平乱的诏令, 宗泽曾“微服私访”深入之罘湾,了解巡检司官兵拉练的真实情况。 其人才出蓬莱,徐泽便知道了这事,只是装作不知罢了,也没有露面,二人并未见面。 所以,这是徐泽第一次见到这位名传后世的“宗爷爷”。 二人相互打量。 徐泽眼中,宗泽身材中等清瘦,耳高于眉,一字眉下的眼神格外坚定,眼袋很大,端正厚实嘴巴下,是被花白胡须隐隐遮住的圆润下巴。 说好听点,这是一个性格刚正坚毅的人物。 说不好听点,就是脾气又臭又硬,极难说服,幸好自己就没打算说服他。 在宗泽眼中,徐泽身量高大,相貌英武,站在那里便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其人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自信和锋锐,举手投足干练而不容人质疑。 这是一个自我意识和掌控欲都很强的人,自己恐怕很难说服他。 宗泽和徐泽,一个是监州官,一个是手握“重兵”的跋扈将领,二人身份特殊,公开见面会惹来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宗泽自然不可能亲自到徐泽的官衙拜访,徐泽也不可能大张旗鼓来见这位州通判。 于是,登州通判宗泽在行州了解乡情的过程中,和巡查防区的登州第二将正将徐泽在一处河堤向阳避风处“巧遇”了。 孙石取来马扎摆好,然后退到一旁,准备热水热食。 远处,还有几名兵士占据重要路口,屏蔽无关人等。 二人见礼完毕,徐泽邀请年长的宗泽入座。 “请!” 宗泽坐下,开门见山道:“下官所来何事,相信徐将军已经知道了吧?” 宗泽是少数几个对武将没太多偏见的大宋文官,与武人交往扑的下身子,对上比自己官阶高的徐泽自称“下官”,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这也是他在原本历史靖康后,能够一人独撑东京留守司,团结并镇住“百余万”溃军、义兵和乱贼的重要原因。 徐泽当然知道宗泽的来意,而且也清楚对方知道自己知道,却是毫不脸红的说了谎。 “不甚了了。” 宗泽放下身段,曲意结交,徐泽却不肯说实话,心里自然有气。 “呵呵,也是,徐将军乃是天子宠臣,大宋有名的飞将军,只要会打仗就行,就能得天家恩宠,哪用管登州小民的疾苦!” 就你这臭脾气,在大宋官场这么多年还没被玩死,也算是奇迹了! 徐泽虽然年轻,城府早已深不见底,哪里会受宗泽这么明显的激将法? 昂声道:“文武殊途,本将乃是武人,只管练兵打仗之事有错?登州民生疾苦自然该宗相公和王知州操心,本将怎敢置喙?” “文武殊途?” 宗泽冷笑道:“那将军名下,管尽登州一切事务的同舟社和共建会又是怎么回事?” 同舟社和共建会在登州声势越闹越大,根本就不可能瞒住有心人,徐泽也没打算瞒。 只是,宗泽想凭此事拿捏自己,也太小看徐某人的脸皮了。 “同舟社确实和本将有关,早在郓州未发迹之前就已有之,便是官家也是许可的,有何不妥?” “至于共建会,本将没记错的话,会首应该是朱武吧,与我何干?” “而且,该会乃是乡民自发结社,并无违反大宋编敕之举吧?” 宗泽没想到徐泽竟然如此大胆和无耻,气道:“诡诈之言,便可欺瞒天下人之眼么?” “啪啪啪!” 徐泽拍掌赞道:“‘四县老令’果真有风骨!竟敢当面呵斥本将!” 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若是打仗,你这直来直去,最多只会激将、诱敌这几招简单把式,在本将手里却是走不过两合的!” 宗泽还待反驳,徐泽却挥手制止,喊孙石道:“石头,差不多了,把饼子拿来,宗相公火气大,别给他吃太烫的东西。” 未时将近,宗泽在两河镇吃过早饭后,就一直在路上奔波,早就饿了,对其行踪了如指掌的徐泽便提前准备了火炉和酒水面饼之物。 孙石端来托盘。 “给!” 徐泽从托盘中夹起一张面饼,递给宗泽,道:“先吃,吃饱了,才有精力和我斗智斗勇!” 宗泽被徐泽这一顿乱拳打懵,这人行事无忌已经超越了他的想象,显然不能再按照之前计划好的说辞打动徐泽,确实需要时间慢慢思考对策。 托盘中还有果酒,徐泽待宗泽吃完半张饼,给他和自己满上一杯,敬道:“这杯,敬你为官二十五载,转任多地,仍旧初心不该,始终为民!” 宗泽有备而来,本打算对徐泽来个当头棒喝,先声夺人,再晓之以理,说服其人配合自己上书朝廷乱政,没想到三两句话就被对方抢了主导权,虽然输了面皮,心中却是服气。 到登州年余时间,宗泽每日坐衙副署公文,基本没有越矩之事。 很多人以为他转了性,但王师中却始终不敢大意,生怕这个“监州”突然给自己憋个大招出来。 实际上,宗泽的确用了大量时间,深入民间,了解登州真实情况。 了解的越多,他越发现登州的治理远远好于想象。 只是,这一切和官府没有任何关系,全是同舟社和共建会的功劳。 由是,他对这两个组织背后的年轻人徐泽是既佩服又忌惮。 共建会究竟要做什么他不知道,但任其发展,朝廷会做什么,他却是很清楚,相信知州王师中比自己更清楚。 一方面,宗泽希望共建会这些惠民利官的事情要多做,让登州百姓和官府能够得到更多的实惠; 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徐泽趁着事情还没闹大,赶紧收手,不要妄图挑战朝廷的忍耐极限。 是以,宗泽才会不避嫌疑,来之罘湾求见徐泽,既为了寻求当前棘手问题的处理意见,也是想借机敲打“挽救”其人。 现在看来,自己太小看这位将军,也太高估自己了。 宗泽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主导权被抢便被抢吧,只要能解决问题,些许面皮不要也罢。 徐泽为宗泽单独满上酒,道:“这杯,是罚酒,谁给你的胆子来之罘湾捋本将虎须,胆敢拿徐某人当枪使?喝!” 宗泽一张老脸瞬间变红,赶紧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徐泽的话很难听,但按照自己之前的想法,可不就是把对方当枪使了么? 可笑的是,片刻之前,自己还想着“解救”对方,甚至期待对方会感激自己。 待宗泽放下酒杯,徐泽复又满上,道:“这杯,你应该敬我,若想真心求本将办事给主意,就别给我耍心眼,拿出诚意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二十五章 清君 今日这酒有问题,不同于一般的果酒,后劲很足。 宗泽不胜酒力,急着喝下两杯后,已然有些上头,本不敢再喝,但为了把事情办成,也顾不得太多了,端起酒杯,道: “徐将军,下官鲁莽,竟以鬼蜮伎俩算计将军,将军若有气,尽管朝下官撒便是,但请为一州百姓生计,帮帮下官!” 喝了这么多酒,话还是这么难听! 合着就你是正派,其余人就全是反派了? 徐泽带来的酒和大宋一般的果酒酿法不一样,乃是用高度酒泡制,入口绵软,后劲却很足。 之所以这样做,自然是徐泽有意灌醉宗泽,以方便说话。 只是,若正事还没谈完宗泽就倒下了,就失去了意义。 由是,徐泽也懒得和宗泽计较这些细节,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宗泽也一口喝干,放下酒杯的时候,手明显有些不听使唤。 徐泽看在眼里,笑道:“哈哈,好!汝霖兄,看在你我同名且喝酒豪爽的份上,本将便让你占点便宜,互以表字相称,如何?” 宗泽已经酒劲上头,脑子有些麻木,也想趁着还清醒,赶紧说完正事,大着舌头道:“便,便听及世之言。” 眼见宗泽已经差不多了,徐泽决定趁热打铁,道:“汝霖兄,你来之罘湾寻我,是为了解决朝廷推广公田所之令吧?” 宗泽正在狂啃面饼,以期压制住狂暴的酒劲,腾不出嘴,只能“嗯嗯”示意。 徐泽语气平淡地道:“这事其实根本用不着汝霖兄操心。” 宗泽没明白徐泽的意思,愣住片刻,一口饼没吞下,差点噎着,孙石赶紧递过水。 咽下饼,宗泽急忙问道:“咳咳!及世此言有何深意?” 徐泽两手一摊,道:“并无深意,就字面意思。” “督导朝廷诏令落实,度田摊税到位,自有一州主官王知州负责;” “至于诏令能否真正落到实处,度田有没有效果,摊税收不收得上去,自有各级胥吏和配合官府收税的共建会该操心。” “你一个副贰官,尽好监州之责就行,朝廷大政也是该你操心的么添什么乱!” 宗泽苦笑道:“我不激你,及世又何必激我?” 呃,头脑还这么清醒,要不要再灌一杯? “好!” 徐泽决定主动出击。 “万事有因才有果,要想解决问题,就必须先了解其因果,你觉得朝廷为何要推广公田所之政?” 宗泽脱口而出,道:“自然是朝中奸臣当道,天子身边有小人作祟!” 徐泽盯着宗泽,笑而不语。 宗泽有些懵,问:“怎么,我言语可有不妥?” 徐泽拿起酒壶,递到宗泽手里,宗泽不知何意,茫然接过。 “宗泽!” 徐泽极不客气地直呼其名。 “当年,你年三十三岁,早过而立,理应端稳持重,却在殿试时妄言‘朋党之祸自此始’,彼时还可当做年轻气盛,敢于直言。” “其后辗转五县一州,又巡视过御河修建,历经半生,久理庶务,若还是只有这般肤浅见识,怎好意思来寻本将议事——如此愚顽之人,不配于徐某同名称兄!” “喝下这壶酒,本将这就派人送你回去安歇,明日一觉醒来,赶紧回蓬莱官衙,就当没来过之罘湾,继续做你的敢言直臣!” 宗泽脸色瞬间变为酱紫色,看着手中的酒壶,纠结了半响。 突然抱起,猛灌一口,随即将酒壶摔得粉碎,抹去胡子上的酒渍,涨红着脸,喘着粗气喊: “徐将军不用再激下官,下官自然知道这天下祸乱的根源,也知道便是我拼了这条老命的是歪歪理,却没心情去驳斥,只因为他很清楚徐泽最后一句话真没说错。 良久,宗泽才起身,朝徐泽深鞠一躬,道:“下官狂悖浅知,自诩敢言敢当,今日方知真的不配与将军同名!” 随即直起身,眼神重又坚定,语气决绝地质问徐泽道:“下官斗胆问一句——将军手握精兵,却有此忧天下之念,是想要清君侧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二十六章 闹大 “清君侧?” 莫非你这遭老头子也想学古代刺客,在武力超绝的徐某人面前血溅五步么? 徐泽失笑道:“哈哈哈,这只顾私利享受的独夫搅乱的天下,凭什么要徐某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他擦屁股?” 酒精麻痹了宗泽的大脑,越要集中注意力思考问题,头就越疼,让他很难想明白徐泽话中的深意。 片刻后,宗泽放弃了无意义的思考。 晃悠悠地向前两步,诚恳地问:“将军既然没有造反之意,又为何要处心积虑地经营同舟社和共建会之类招忌讳的组织?” 徐泽转身反问:“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宗泽刚走了两步,说话后,又吸了凉气,引动胃中酒液翻滚,呕吐感强烈,不敢张嘴,只是强忍着吐意拱手行礼。 “假话,便是徐某也和你一样,心怀这天下黎民,生怕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没人管。” “你——” 宗泽被徐泽的话噎得不轻,刚张嘴,胃中一阵翻腾,赶紧弯腰下蹲。 “哇——” 刚吃下去的饼子和着酒液,全吐了出来。 徐泽笑道:“看吧,听自己说过的假话,你都能听吐,可见这话听起来有多恶心。哈哈!” 宗泽接过孙石递上的水和手巾漱口擦嘴,吐出后,胃中好了些许,只是感觉还想吐。 暂时不敢起身,也懒得和徐泽争辩自己不是听话听吐的。 他是看明白了,自己年纪一大把。 喝酒拼不过徐泽,气势上已然输给了对方,就算辩论也不是他的对手。 多做多错,还不如少做。 徐泽既然灌了自己这么多酒,肯定是有话要说的,随他吧。 终于吐得差不多了,在孙石的搀扶下,宗泽回到马扎处坐下,强烈的困倦感涌上头来,只能以手托头,强打精神。 “将军,趁下官还没倒下,有话,就快,快些讲。” 徐泽也看出宗泽的快醉倒了,接着道:“真话么,就是这赵氏的江山很快就要亡了!徐某为了自家和追随者的身家性命计,不得不提前谋划,自己打造一处迎击乱世的避风港。” “大宋要完”“大宋很快就要完”,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很多人私下都说过,也包括宗泽。 所以,他并没有觉得徐泽这段话中有什么不妥,加之头脑昏沉,困倦感越来越强烈,只能极力瞪大眼睛,集中精力听着。 徐泽见宗泽眼神已经有些涣散,趁着其人还未完全醉倒,开始信息轰炸。 “徐某从没有想过要祸乱这天下,甚至还为了天下安定,占据梁山,收拢强人加以约束,使之不再为乱。” “其后,为了这江山稳固,远行万里,历经九死,只为探查邻国即将发生的大乱,以为朝廷及早应对北疆威胁预警。” “再然后,我以又花了两年时间,自掏腰包,把这荒芜的之罘港打造成商旅往来,百姓安居的人间乐土,解决了数万人的生计问题。” “堂堂大宋,养百万雄兵,却对小小夷乱束手无策,竟然要让我着一营巡检兵去送死!临危受命,徐某置生死于度外,入蜀平乱,功成后得到了什么?” “抽血掺沙子,打压防范我都认了,可是,朝廷当初没钱粮调动一两万兵马去平乱,让我等去打生打死,却能一直供养数十万民夫大造宫观园林,何其荒谬!” “经历这么多年后,我已经看明白了,这大宋早就四处漏风,我等越是努力,那位‘擅天下之利者’便越是挥霍我等的努力成果!” “你为官的年限比徐某年龄还长,见过的乱世怪象肯定比我多得多,难道不清楚让这天下混乱至此的,又岂止是某独夫一人?” “清君侧?徐某是如此肤浅愚蠢之人么?” “根子已经烂透的大树,砍掉原来的树枝,再嫁接上新的,就能焕发生机?除了让天下更烂,还能有什么用?” “你自诩清高,把你扶到那个位置上,就能整顿这乱局?” “乱世将临,受苦的只能是天下黎民百姓,但徐某没你这般宽广的胸襟,更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能办多大的事。” “天下的事,等徐某以后有能力管的时候再说,当前,在下只管与我同舟共建者……” 次日,宗泽在辛介甫别业客房中醒来。 想起昨日之事,呆呆地望着屋顶发呆半晌,方才长叹一声。 趴在桌上打盹的次子宗颖听到父亲的声音,赶紧过来侍奉宗泽穿衣洗漱。 早饭后,宗泽准备起行。 “辛员外,这几日我父子多有叨扰,谢过!” “相公稍等。” 辛介甫回到屋内,取过一个灰布包裹的书册,道:“社首知道相公放不下,特命在下将这东西交给你。” 宗泽接过书册,慎重问道:“徐将军还有什么交代?” 辛介甫道:“社首说‘不要怕,把事情闹大’!” “有劳辛员外。” 宗泽翻身上了毛驴,道:“告辞!” 出了村,宗泽就在毛驴上打开包裹,拿出书册,只翻了片刻,手就抑制不住的颤抖。 “快!今日就赶回州衙。” 蓬莱县城,知州官衙。 知登州州事王师中见到了一别数日憔悴了不少的通判宗泽。 宗泽一躬到底,道:“王知州,之前下官鲁钝,不恤朝廷深意和上官艰难,请恕罪!政令拿来吧,下官这就附署。” 直到宗泽离开,王师中也没明白这犟牛般的老官儿怎的就转了性。 由于知州和通判的通力合作,以及民间组织共建会全力配合。 登州检括官田和测量荒滩之事,以极快的速度铺开,比其余各州动作快了不少。 为此,知州王师中特意给蔡太师去信一封,汇报登州工作进展。 蔡太师又将登州的情况作为典型报于道君皇帝,天子龙颜大悦,当即发出嘉奖诏令。 数日后,登州通判宗泽公开上书。 言登州检括官田中发现有宗室罔顾国法,侵占官田数百顷,皆不毛之地,岁纳租万余缗,全转嫁到当地百姓身上,请求予以豁免。 政和三年,牵涉军、民、贼等颇多厉害关系的登州“李俭通贼”一案草草结案,很多人都不理解其中的曲折,只有极少数知道此案和宗室强夺民田有关。 没想到时隔三年,京东两路检括官田的关键时刻,其地再次爆出宗室侵占官田一事。 几天前才明发诏令嘉奖登州守臣办事得力的道君皇帝,再次被自家宗亲打脸,心里惦记住了宗泽这个给自己难堪的臣子。 同时,为了天家脸面,责令有司严查宗室。 因为此案,登州检括官田之事不得不暂时搁置。 再次被徐泽搞得灰头土脸的知州王师中恼羞成怒,矛盾焦点直至通判宗泽。 二者之间的明争暗斗开始公开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二十七章 发展 登州,知州王师中与通判宗泽即将上演龙虎斗。 州治所在地的登州和蓬莱县两级官吏,各个提心吊胆,生怕神仙打架,让自己这小鬼遭殃。 而挑起这次争端的幕后黑手徐泽,却早已抽手,继续盘踞之罘湾。 趁着州衙主副官员内斗,无人关注的空挡,大肆展开布局。 第二将官衙,徐泽召集留守各职司负责人开会。 “共建会最近发展到哪一步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共建会的发展也是一样,一再被发展的变化打乱预先的计划。 但越是如此,越要重视计划,调整计划,确保发展方向不失控。 共建会如今的业务越来越精细,管理也越来越规范,具体情况绝非一两句话能说清。 朱武清楚徐泽的习惯,早早准备了簿籍汇总册,当即交给徐泽。 “除蓬莱县周边部分村落暂未发展外,黄县和牟平、文登三县已经覆盖发展,合计户七万二千二百七十三,丁口一十五万三千四百八十四。” 大宋称成年男子为丁口,簿籍册只登记丁口,征丁口赋。 朱武当众也只汇报这些数据,其余的详细数据都记录在簿籍数据汇总册上。 人口数据是国家管理最重要的依据之一,高效的官府不仅要清楚征税对象,还要清楚整个社会的承载能力和人口结构情况。 只粗糙地统计丁口数据,显然会漏掉很多关键信息。 但以此时官府的低效,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尽力,再多就强人所难了。 共建会扎根基层,当然不能和现在的官府一样粗糙低效。 按照徐泽的吩咐,朱武已经在着手人口普查,难点是隐户和流动人口的复核需要人力和时间。 目前估算的结果,包含四个县城的常驻人口在内,登州全州人口应该在四十万左右。 徐泽大略翻看了簿籍汇总册的数据,强调道:“莱州可以慢慢渗透,蓬莱县城这会闹得正欢,他们没精力管县城外了,趁这个机会,共建会把所有村社都覆盖到。” “各地的矿藏数据和从业人口也要统计,所有入社村落的道路必须在一年内贯通。” “明白!” 登州是徐泽起家的最重要基本盘,人口、耕地、矿藏条件等决定战争潜力的重要数据必须尽量详细。 道路则是实施高效管控和部队快速机动的先决条件,优先级必须靠前。 指望道路达到后世“村村通”的标准肯定不现实,但能保证“都”为单位快速机动的土路必须要有。 “共建会光发展单位还不行,关键要看管理,只有入会的村民切身感受到有共建会比没有的时候日子要好过很多,他们才会真心支持,不然就适得其反。” “这其中,人才又最关键,但我们不能指望每个人现在很好,以后也会一直好,监督必须跟上。” “裴宣表现怎样?”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裴宣基本恢复元气,暂时安排给朱武打下手,巡视各村社会规落实。 尽管徐泽对裴宣寄予厚望,但同舟社早已经过了初期起家的阶段,用人不能太任性。 审查、考验、能力鉴定等,该走的程序必须走到。 朱武答道:“很不错,责任心很强,针对巡视中发现的问题,提出了不少改进建议,属下让他进一步加深了解后,再汇总报上来。” 徐泽点点头,道:“好!另外,外派辽国苏州的劝农官短期内不可能返回,其家中要照顾到,补助标准也要适当提高。” “下步随着我们在辽国的地盘扩张,还要外派多批人员,所需协调的人员、农具、种子和资金等,要拿出具体方案,后天未时前交我审核。” 朱武不敢真等到后天方案,想着晚上就加班,明天提前做出来。 “属下明白!” 徐泽看向褚青,问:“粮食采购有没有什么困难?” 褚青答道:“价格还好,花石纲占用了大量漕船和航道,江南的粮食这两年一直在降价,钱的方面不愁。” “最大的问题是海运的时间和海浪风险,短时间内很难运送大量粮食。” 同舟社控制区域内,目前实际不缺粮食,还略有结余。 购买的粮食主要是用于备战,特别是辽国新占领地盘,农业基础太薄弱了。 辽民可以维持半饥半饱不死就行的状态,徐泽要招兵、要训练、要打仗、要体现新官府的优越性,就不能不让人吃饱。 在辽苏州粮食大幅增产之前,只能靠购来的粮食补充。 而且,眼光还不能只看在苏州,随着形势变化,可能还要扩充地盘。 徐泽思考片刻,道:“联系一些大海商,给他们看看我们的玻璃和白糖样品,愿意为同舟社运粮食来之罘港的,除了照价给付外,还按照其运到粮食的多少,分给未来海东郡两项特产的配额。” 白糖和玻璃是暴利产业,受限于产量和海东郡实力,暂时只销售高丽和日本,免得一些人起了贪念强取豪夺。 拿下安复军以后,同舟社的海军力量已经初步成型,不再怕任何海商搞事。 只待海东的产量上来,就能投放国内市场了。 褚青稍一思考,就明白了徐泽这套办法的精妙。 只是,他对徐泽的崇拜早到了骨子里,觉得社首想出什么点子都很正常,没有太望心里去。 直到很多年以后,继承家业的褚垠才发现,自己的父亲错过了为这项划时代改革措施命名的机会。 把白糖和玻璃销售的配额换成熟悉的盐引,再把之罘湾换成山高路远的边境,这就是后世有名的“开中法”。 粮食运输的问题解决了,褚青又担心安全问题来。 毕竟粮食是战略物资,同舟社又有军队,又囤积海量的粮食,想干啥? “社首,这么多粮食运抵之罘湾,会不会引起朝廷的关注,招来祸患?” 徐泽不甚在意,道:“朝廷对之罘湾的关注已经够多了,不在乎多这一点,而且这些海商只要不傻,为了多占玻璃和白糖的配额,也会尽力封锁这些消息。” 褚青终于放下心来,点头退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二十八章 改进 解决完民生和经济问题,接下来就是战备了。 徐泽对第一次列席会议的孟康吩咐道:“孟大匠,这段时间船厂要逐步减少非同舟社的造船订单,好的大木料暂时先存着,留给日后我们造新型战船。” 孟康去年底就已经受了徐泽的感召,秘密加入了同舟社。 朝廷派来之罘湾船厂的勾当只是一个九品小官,根本招架不住徐泽的软硬兼施,早就缴械投降,不理庶务了,船厂实际由孟康说了算。 孟康问:“造几艘” “先造两艘,做训练船吧,待水营反馈意见后再逐步改进船型。” “明白!” 二人讨论的新型战船,其实就是准备搭载火炮的战舰。 水师已有的战船基本都是按照冲撞、射箭、跳帮之类的传统接触战战术思想设计的,和以火炮远程摧毁的“不接触”战术完全不一样。 战术理念不同,船型的差距自然就很大,操作技巧就会有明显的差异。 是以,尽管火炮还在试验,并未定型量产。 但徐泽仍决定把先船造出来,交水营试航和训练,在期使用中逐步完善船型,并积累水营的经验。 只有提前准备妥当,等日后火炮量产后,水师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形成战斗力。 处理完战船的事,徐泽又问张大嫂:“被服坊有没有什么困难?” 被服坊负责人本是梁山的巧手小娘子黄小芸,其人大前年就和水营的熊蒙定了亲。 随后,熊蒙去了海东,因为一直没安定下来,婚事拖了两年多。 直到毗舍耶灭国后,熊蒙带船护送史进、李逵等人北上,才在登州待了一段时日。 徐泽特意抽空给二人举办了婚礼,并未熊蒙取了表字“不昧”。 婚后,黄小芸便随熊蒙了海东郡。 张大嫂是手工坊的总负责人,暂时便兼顾了这块的业务。 张大嫂道:“没困难,只是饰品的编织麻烦点,一开始手法都不怎么熟才费时,现在已经快多了,这个月可以交付。” “好!” 拿下辽国苏州以后,在整编辽籍军队的同时,针对士兵识字率太低,语言沟通有困难等问题,徐泽想了不少办法。 除了大力扫盲,鼓励读书识汉字说汉语外,他还想到了改进军服体系。 招兵可不是把人招到军营训练就完了,军械、被服、生活用品、配套设施都要有。 没上上战场前,军械不足的问题,还可以将就凑合。 军服却是不能将就的,但部队扩编太快,军服一时也难以供应。 从无到有的乙种营军士服装就没有统一,五花八门的,很不利于培养军士的归属感和荣誉感。 即便是朝廷配套发放军服的甲种营,服装的实用性上,也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大宋禁军军服花样虽多,但总体上讲,只是多了窄袖、收腰、紧裤腿等设计,其余方面和民用服装的差异不是太大。 这类军服不便于长途奔袭,去年奔赴泸南平乱,困扰兵士最大的伤病问题,除了脚掌打泡,就是由于军服透气性能差而引起的烧裆和烧背。 而且,禁军军服在战场上的识别度也较低。 高阶还可以从盔甲的精良程度判断,低阶基本看脸,指挥层级一旦断裂,战场上看到的都是生人,就无法有效指挥。 这个问题,对以弓弩阵地战为主要战法的禁军问题不大。 反正禁军不管打谁,都是提前按照编制列好阵,再射箭。 至于行军途中被敌军突袭编制出乱,或者交战中被敌兵突入,战局混乱? 那时的禁军早就崩溃了,能不能识别军阶都没有一点用。 但徐泽对同舟社军队的定位就是即便混编、穿插和白刃战后兵力减员,指挥层级打乱时,仍要能快速形成战斗力,没有很方便的军服标识体系,就很麻烦。 照搬后世的做法是不可能的,如今完全不具备那个条件。 而且,后世的军服体系,也不符合当代人的审美。 徐泽的办法是在改进服装式样、用料的基础上,增加军阶辨识体系。 模仿秦代军服的设计理念,通过头饰、鞋子、盔甲饰物等显著标识来区别不同军阶。 他还计划以后逐步推出军队荣誉体系,现在正在摸索中。 “迁建分坊的事情有没有问题?” 辽苏州的农业基础太薄弱,下限低,上限也有限。 而且,作为港口城市,把所有的人全困在土地上也很不明智。 徐泽在派出劝农官的同时,让手工坊也派出了几个人,实地考察对面的手工发展前景。 和劝农官全是男性不同,手工坊多是女性。 对大多数人来说,拖家带口去辽国发展,确实很有挑战性。 张大嫂有些为难,道:“暂时只说动了大概七成的人。” 徐泽早有预料,鼓励道:“差不多了,先过去把架子搭起来,无非就是发展时间慢一点,我们等得起。” “书院有没有什么困难?” 徐泽问的是继任陈淳的陈集,后者回以微笑并摇头。 陈集是个很实在的人,信奉多做少说。 来之罘湾的时间还太短,没深入了解情况之前,不乱发表意见。 众人领命后,均没有疑惑和补充意见,徐泽宣布散会。 留下了梁义和张绍。 徐泽对张绍道:“同舟社在辽国的战斗暂时停下了,下次战斗何时会打,打多大规模都很难预料,朝廷也迟早会和我们对上,必须预有准备。” “战斗经常化后,以往各营自训自用的模式已经跟不上形势发展了,损耗的战兵要能直接补充,新兵训练就必须要经常化、规范化。” “由你负责,在全军范围内抽调骨干,组建教导营,初期只训练新兵。” “待积累一定经验和人才后,新兵训练营分离出去,教导营则转为训练军士,以后条件具备,还要能够训练军官。” 张绍和徐泽私下的交流很多,清楚他的目标,没在多问,当即答道:“我这就拟订方案。” “别急,还有。” 徐泽继续强调道:“还军队扩编不能停,但训练标准不能降,特别是纪律性方面,不能有丝毫的放松!宁愿慢点,也不要急。” 张绍点点头,问道:“经过这几次连续扩张,弓弩甲胄的数量严重不足,新兵营的训练科目要不要调整?” “嗯,这是个大问题,海东已经在实验水力锻甲,但等到量产还要一段时间,我们自制的弓弩费时费力,性能还差,还要慢慢积累经验。” “一段时间内,新兵想要好的弓弩甲胄,只能靠缴获和其他“兄弟部队”少量买卖了。” “训练就以长枪为主,战法以运动奔袭战法为主,不用一次成型,辽东隔得近,以后轮战会经常化,跟着甲种营上阵见了血,都会是好兵。” “比起仓促起事的农民军,我们的装备不是太弱,而是太强了,朝廷没有针对我们之前,训出好兵,又不引起官府的过度关注,才是我们要优先考虑的问题。” 以同舟社目前的兵力和战斗力,迅速拿下登州和莱州不是问题。 取得的两州武备后,部队战斗力又会上升一个档次。 张绍作为新鲜出炉的教导营营正,从自己职司的角度考虑人装结合训练问题。 听了徐泽的要求,知道自己是多虑了。 “明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二十九章 调动 组建教导营,需要协调和准备的事很颇多。 张绍受领任务后,就立即起身,去准备拟定方案了,屋内只剩梁义一人留下。 “不辞,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一下。” 同舟社到目前为止,只有王四、熊蒙和梁义三人,得了徐泽亲自赐的表字。 梁义虽然为人低调,却是个极明事理的人。 其人非常清楚自己的在徐泽心中的份量,见社首如此慎重,就知道肯定是大事。 “社首尽管直言,义字‘不辞’,就是要为社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徐泽暗道自己想多了,反搞得梁义如此郑重其事。 “史进回来后,海东郡尉之职一直空缺,我想让你接任,有没有什么意见?” 梁义不假思索地道:“什么时候走?” 徐泽很满意梁义的反应,道:“不急,预计在一个月以后,之罘湾这边还有些事,处理完了再说。” “我师父很快也要回来,赵永裔接第二任郡守,他的主要任务是搭建海东民政体系,让海东走上良性发展轨道。” “你将是第三任郡守,在你手里,海东可能会发展成为数以十万计人口的大郡,你的责任很重,三五年不会回来,去的时候,把家人都带上。” “需要哪些部属协助你开展工作,这段时间也可以谋划了,走之前列个名单给我。” 梁义严肃答道:“明白!” 梁义、熊蒙和王四,都是徐泽一手培养起来的“小喽罗”。 三人不仅回报徐泽以忠诚,一切行动都以社首的需要为需要。 而且学习也极为勤奋,成长很快,甚至超过了大部分的“好汉”。 都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人才,能够托付后背的心腹兄弟。 比如夺取辽国苏州的跨海之战,是历史性的对辽“首战”,同舟社其余人都抢着上。 只有梁义主动要求留守,不让社首为选人而为难。 徐泽自然不会让这位明理持重,一直为自己默默稳定后方的老兄弟吃亏。 海东郡经过几年的开发,已经颇具规模,编户人口加上羁縻的部落,有好几万。 随着江南花石纲之役愈演愈烈,渡海求生的百姓越来越多,海东郡的编户人口迟早要超过十万。 海东将要再设县置官,将成为一个真正的“郡”。 届时,梁义这个郡守的含金量,会比赵遹现在这个长史还要足很多。 当然,徐泽安排梁义去海东,也有替换王进、周畀、倪云等人回来的考量。 毕竟,每个人的能力大小和方向还是有差别的。 梁义持重,执行力强,善于防守,但指挥大军协同作战的能力和经验,还是要比王进差不少。 而之罘湾的太平无事只是暂时的假象,没有哪个皇帝会容忍一个地方,出现官府之外的第二官府。 朝廷迟早会针对、打压,甚至出兵强行解决“登州第二将”问题。 而辽国这边的战略发展,已经脱离了徐泽最初制定的方案。 他最初的设想是在苏州打下一块飞地,而后高筑墙缓称王,扇阴风点鬼火,不断跳动辽、金狗咬狗。 同舟社则谁弱就帮谁,让他们一直下去,打出狗脑子为止。 结果,因为高永昌叛乱,入手辽国苏州的机会,提前很长一截时间出现了。 一旦入了这个局,想要再置身事外已然不可能,徐泽预感到,同舟社在辽东南的布局将逐渐脱离自己最初的设想。 随着同舟社在辽东的不断发展,形势将会越来越复杂,死守着最初的计划很不现实,也会导致很多宝贵的机会白白流失。 而因为宗泽跳出来这么一闹,登州乱了套,将同舟社带入发展快车道。 相应的,也会更早的引来朝廷的关注。 若不想陷入宋、辽两头都忙乱的情况,登州就必须留一个防守和开拓能力都具备的将帅之才。 最合适的人选其实是赵遹,但在同舟社未公开举旗造反以前,让他这个大宋的“忠贞之臣”在登州公开露面,确实太强人所难了。 考虑了很久,徐泽才决定让梁义换王进回来。 徐泽继续交代道:“之罘湾这边,你走之前,留守营的训练不能有丝毫放松。” 决定夺取辽国苏州的计划后,徐泽就安排梁义开始着手军队的扩编事宜。 目前,已经以第二营为基础,补充工程营和部分优秀保丁,组建了三个留守营,对外宣称四个营。 徐泽道:“留守营的训练目标,以遭受官府突袭防守并反击为背景,第一将几处禁军驻地的情况都要心中有数,确保可以随时对彼处发动夜战突袭。” “明白!” 正常情况下,实力悬殊且分散驻扎的登州第一将绝不敢主动招惹同舟社的兵马。 而其余路、州的禁军要想远程奔袭登州,也逃不过同舟社的耳目。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世上从不缺乏利令智昏铤而走险之辈,有备无患总是无错的。 辽苏州距离之罘湾很近,就算登州之罘湾有事,带传信和集结,只要坚持两日时间,徐泽就可率大军回身反击。 但梁义更希望留守营能守好之罘湾,让社首安心在辽国拓展,不会因为登州的事而导致辽国的布局前功尽弃。 哪怕很快就要到海东郡任职,他仍是从登州的长久安定思考问题——毕竟,同舟社的发展,是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的共同事业。 梁义问:“要不要提前接管文登、牟平两县的城防?” 去年底徐泽贴着县城“演练”后,文登和牟平的两个知县都明智的选择了合作。 今年,共建会逐步铺开后,两县官府实际上已经被架空。 徐泽道:“不用,集中力量在重点方向,文登、牟平已经无法对之罘湾构成威胁了,拿下来就是公开做反,平白惹朝廷关注,还要分散我们的兵力。” “蓬莱县城是州治,驻军多,暂时不能动,但阎家口和乳山两处寨子可以动一动了,我让时迁派一个都配合你,解决了这两个寨子,你就海东。” 阎家口寨和乳山寨都在牟平县乳山的对角位置,处于之罘湾东南方位。 锁控入海的五龙河,还是从登州进攻莱州的战略支点。 因五龙河入海口可以作为战船登陆地点,向来有海贼和走私商贩出没其中。 为了防备辽国、高丽迂回登陆和海贼登岸,朝廷在此设置了两个军寨,驻有宣毅军一个指挥。 徐泽在之罘湾建军后,这两个寨子正好可以和西北方位的蓬莱县,对之罘湾形成夹击之势。 一旦开战,必定是要第一时间拔处的。 彼处官兵曾经和同舟社有过矛盾,被教训一顿后,消停了几年,不排除其又会趁乱搞事的可能。 两处驻军的管理很差,不仅自己经营走私,还倒卖配发的军械。 刀枪弩盾和甲胄,只要价钱合适,什么都卖,同舟社就从他们手中收了不少“好货”。 给同舟社下手提供了可乘之机,能在拿下蓬莱县之前,不动声色的剪除其羽翼当然更好。 “另外,以都为单位的拉练不要停,所有共建会覆盖到村社都要走遍。” “要让官府和百姓习惯我们的存在,我们长期不露面,有些人反而会作出错误判断。” “明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三十章 争端 金国,按出虎水,女直人的“龙兴之地”。 尽管已经由部落联盟过渡到早期奴隶制政权整整一年。 但这个新兴国家的各项制度仍然极其不完善。 比如说,皇帝完颜阿骨打仍然居住在祖辈经营了数代的村落里,只是重新命名为“皇帝村”。 同样的,国论忽鲁勃极烈完颜撒改也居住在原本的村落,更名为“国相村”。 再比如,高丽和大元两国派来使臣觐见金国皇帝陛下。 如此庄重的外交大事,全国上下,居然没有一人想到要先走一个正式的流程,告诉外使们注意哪些礼仪。 须知道,这可是金国立国后,除了因战争交涉的“大契丹国”外,第一批正式“参拜”金国皇帝的“外国使节”。 就这样,没有走任何程序,高丽和大元国的使臣,竟然直接被侍卫领进了皇帝完颜阿骨打的屋内。 在国论忽鲁勃极烈完颜撒改和移赍勃极烈完颜宗翰的陪同下, 皇帝完颜阿骨打决定先与大元国的使臣挞不野会谈。 挞不野见着完颜阿骨打并没有下跪,而是弯腰行礼。 “大元国使臣挞不野见过金国皇帝!” 坐在完颜阿骨打下首的宗翰霍然起身,怒喝道:“大胆!你们大元国就是用这种礼节拜见皇帝的?” 挞不野没有被完颜宗翰的呵斥吓倒,昂然答道:“你们皇帝自己都说‘女直和渤海是兄弟之族’。” “渤海四百年前就已经建国,你们才建国,就算是兄弟,也该我们渤海人是兄,你们是弟。” “我作为兄长之国的使臣,来见皇帝陛下,许你做弟弟的国家臣子坐着,偏要我兄长之国的臣子下跪?” “哈哈!” 完颜阿骨打挥手止住还想呵斥挞不野的宗翰,道:“有胆色!说吧,你来找我们有什么事?” “我大元皇帝陛下愿意划银州、贵德州以北给金国,以修两国盟好,约定同时向西,合力灭掉残暴的辽国。” 完颜宗翰冷哼道:“说的好轻巧!银州和贵德州以北已经在我们手中,合着你们只出张嘴,就指望着我们为你们牵制辽人是吧?” 挞不野道:“贵德州以南也已经在我们手里了!力合则强,力分则弱,合力灭辽对两国都有好处,为何不可一直向西?” “好!说的很有道理,我会考虑的。” 完颜阿骨打道:“你先出去吧,等我的消息。” 全程冷眼旁观挞不野拙劣表演的高丽使臣崔欢出列,也是弯腰行礼。 有挞不野之事在先,完颜宗翰再不好发作。 去年金国建元立国后,完颜阿骨打为了稳定后方,曾遣完颜阿只等人出使高丽。 表示愿意与高丽摒弃前嫌,“结为兄弟”之国。 结果,一向视女真为“夷狄”“人面兽心”“贪而多诈”的高丽君臣顿时炸了毛。 不仅不接受这份好意,还“欲斩使者”,闹出好大波折。 完颜宗翰呵斥挞不野,其实也是有意杀一杀崔欢的威风。 但事与愿违,从金国君臣轻率决定同时接见两国使臣之时起,这事就已经办砸了。 “高丽国使臣崔欢见过金国皇帝。” 宗翰在挞不野手里吃了瘪,崔欢出列后,自动换成了完颜撒改问话。 “三韩国公遣贵使来见我国皇帝陛下,也是要求夹击辽国吗?” 完颜撒改的话虽然很客气,但刻意拿辽国藩属身份的“三韩国公”和金国的“皇帝陛下”相对,就是明显贬低“贵使”的份量。 崔欢乃是高丽豪族出身,长相儒雅,说话慢条斯理。 “正要报于陛下和国相,鄙国就在上月,去掉了辽国的‘天庆’年号,金国、高丽已是兄弟之国。” 辽国一再败于金国,甚至被逼无奈之下,数次遣使自己的藩属国高丽,要求其国夹击金人。 如此明显的形势,高丽人怎么可能没有行动呢? 高丽人不仅拒绝了辽人的出兵要求,还断绝上贡。 今年正月初一大朝会,高丽中书门下省官员又向睿宗王俣上奏。 “辽为女真所侵,有危亡之势,所禀正朔不可行。自今公私文字,宜除去‘天庆’年号,但用甲子。” 王俣当即批准了这一奏章,自动取消了所禀辽朝正朔的年号,单方面宣布不再向辽朝称臣。 高丽之所以能在崛起的辽、金鼻子底下不断扩张,国祚绵长,靠得就是这种见风使舵的尖端操作。 完颜阿骨打对这个重名分更重实际利益的邻居也是无奈,道:“贵我两国,结为兄弟,对两国都有好处。” 崔欢从怀里取出一本礼单,交于屋内侍卫,道:“外臣带来一些鄙国特产,恭贺金国连战连捷,国力日盛。” 完颜阿骨打接过礼单,并未打开观看,看着崔欢,等他的下半截话。 崔欢道:“外臣还有一事想问陛下,听闻贵国加古撒喝将军正在进攻保州?” 加古撒喝是鸭绿江女直加古部的军事首领。 生女直联盟取得曷懒甸地区后,就不断向鸭绿江各部女直施压,直至去年才彻底拿下。 投降后的鸭绿江女直诸部还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 完颜阿骨打让加古撒喝统领各部,攻击鸭绿江入海口的东部的保州城,以便在战争中逐步完成统合。 只是,鸭绿江女直生产力落后,保州、来远久攻不下。 撒喝无奈,转而攻破更东面的合主、顺化两城,由此惊动了高丽人,鸭绿江对面的高丽守将便。 拿下保州城后,就能对辽阳府完成战略包围。 完颜阿骨打很重视此事,加古撒喝提出增派援兵的请求后,在西线大战紧张的情况下,他仍然接连两次派了千余兵力。 只是保州和西面的来远两城互为犄角,守将抵抗意志坚定,始终攻不下来。 这事并无不可告人,完颜阿骨打道:“确有此事。” 崔欢再度行礼,道:“保州乃是鄙国旧土,可否归还本国?” “还有这事?” 完颜阿骨打从没有听过鸭绿江西面还有高丽的“旧土”,心中满是疑惑,看向完颜撒改,撒改也是一脸茫然。 崔欢道:“国初,鄙国与辽人曾经为了鸭绿江边的领土争端,先后三次大战,持续了二十年。” “战后,辽圣宗划定鸭绿江以东,包括保州在内的数百里地归鄙国,但保州一直未交付。” “为此,鄙国还曾多次与辽国交涉。” 这是国之大事,不能随便答复。 按照金国制度,皇帝要与五个国论勃极烈商议之后才能做出重要决定。 不过,完颜阿骨打如今威望正隆,可以简化一些,但基本的程序还是要走一走。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待我处理完国中之事,再答应你。” 崔欢退了出去。 完颜宗翰一直在领兵,对南面的事比较清楚,道:“耶律延禧派萧韩家奴和张琳讨伐高永昌,人早到了沈州,听说招募了两万多人。” “高永昌应该是仓促起事,顶不住辽人的压力了才派这个挞不野来,指望我们主动出击,为他们分担压力吧?” 完颜阿骨打道:“分担也是应该的,他们不是已经给我们分担了好大的压力嘛?” 宗翰和撒改二人会心一笑。 阿骨打接着道:“派一个谋克向龙化州佯动,高永昌需要时间,我们更需要,帮他一次又何妨?” 完颜宗翰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道:“就凭高永昌这等鼠辈,我们便是帮了,他们也成不了事,干嘛不趁机拿下辽阳府?” “吃不下,我们的人还是太少,光是现在地盘就已经管理不过来了。” 完颜撒改建议道:“陛下,我们的国政要调整了。” 完颜阿骨打道:“嗯,形势变化这么快,不能再慢慢消化这次大战的胜利了。” 撒改又问:“高丽人怎么回复?” 完颜阿骨打叹道:“高丽人啊,总是这么会选择时机!” 以现在金国的实力,打高丽肯定能赢,灭国却难。 现在这种形势下,哪里还敢再招惹这么一个死皮赖脸的对手? 他想起了持续十多年的曷懒甸争夺战。 对高丽这种赖皮狗般的对手,要么不打,打就要打死,打不死就会缠着你一直打,真是让人又恨又气又没办法。 “保州就在那里,我们暂时拿不下,他们也未必能。” “想吃现成的,哪有这种好事?告诉他们,想要保州,自己去取!” 想了想,完颜阿骨打又补充道:“高丽人私自去掉辽国的年号,却又不宣于辽人,多半是在我们和辽国之间两头讨好,真是好谋算!” “告诉撒喝和乌蠢,不要跟高丽合兵攻打保州,高丽人要是果真派兵攻打保州,一定要谨守边备,以防出现两军冲突及一些意外事故。” 完颜宗翰答道:“好,我这就安排!” 大元国和高丽国的使者皆得到金国朝廷的承诺,满意而归。 其后半月不到,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接连发布两条重要诏令。 其一: 自从大败辽兵以来,四面八方来投降的人很多,应当加以优抚。 到现在,契丹、奚、汉、渤海、辽系女直、室韦、达鲁古、兀惹、铁骊各部落官民, 已经投降或者被军队所俘虏,逃跑了而又回来的,不要当成有罪,他们的酋长仍然做官,并且安排他们方便的住处。 其二: 近来年景恶劣,百姓饥寒,因此多数人依附豪门贵族去当奴隶,他们中有犯法的,不要对他们惩办。 卖身为奴的,有的私自订立条约期限,到时拿人对等赎身。 过了期限的,听凭用两个人赎出一人恢复为良民。 如果开始约定用一个人赎的,就照开始的约定办。 ps:稍晚还有一章,以答谢本书第一个舵主“mana酱”的打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三十一章 镇海 辽国苏州,安复军节度使司衙门。 “小人霞底见过徐将军老爷!” 阮小七亲自带船接霞底部来苏州后,这个奚人首领就懵了圈。 苏州的安全稳定超出了霞底的想象,不说境内的男耕女织, 仅仅是接部族搬家的水师,就让整个镇海府如临大敌,乖乖的放霞底部走人。 安复军管理模式的复杂程度也超出想象。 节度使蒲离卜他没资格见,节度使以下有大权在握的长史他能理解。 但长史之上还有一个更厉害的徐将军,他就完全搞不明白了。 不明白归不明白,人在屋檐下,多磕头少说话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起来吧,坐!” 杨喜应声搬来一个小方凳。 徐泽的气场比霞底之前见过的赵长史还要强好好多。 霞底起身坐下后,只敢坐上小半边屁股,腰挺的笔直,生怕应对出错招来祸患。 “听赵长史讲,镇海府如今形势很乱,你知道多少?” 霞底之前跟赵遹说过镇海府的情况,但慎重起见,徐泽决定再问一次。 通常,一个人再怎么会说谎,前后两次的回答也会有破绽。 而且,徐泽和赵遹关注点各有侧重,多问一次,了解的信息更全面,更有利于决策。 霞底不确定这位徐老爷想听那部分,只能想到哪讲到哪。 “镇海府只有平南县一个县,具体人数,小人不太清楚,估计快有三万人。” 徐泽有些纳闷,问:“镇海府应该比苏州更冷,只有一县,为何能养这么多人?” “小人,小人——” 霞底只是一个见识不大的小部首领,哪能回答的上来。 正要说不知道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这几日部族天天累死累活地开荒。 “应该是镇海府水土更好,小人部族也种地,镇海府水量足,土质也比安复军肥。” 徐泽点点头,应该是这个理由,农业开发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以此时的生产力,靠民间自发的开发,要将绵延数百里的荒地变成适于耕种的农田,通常都是以百年为期。 镇海府虽然只辖一县,却是辽国“五京六府”之一,比军州苏州人口更多,也很正常。 “你知不知道平南铁矿有多少人?” 镇海府有铁矿,而且还是优质的浅表铁矿,正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才让徐泽动了染指其地的心思。 “应该有千多人。” 霞底也拿不定,不敢瞎讲。 “小人的部族离铁矿有些远,不太清楚,只知道有一个汉人村落专门为官府炼铁。” 徐泽心中差不多有了决定,问道:“镇海府有多少驻军?” “听说有一千,但阮营正来接小人部族搬家的时候,镇海府关了城门防守,城墙上的守军很少,估计五百都不到。” 霞底担心情况有变,又补充道:“过了好些天,镇海府应该早就被贼人占了,这数字应该做不了准。” 辽国的常备军本来就很少,多了也养不起。 一般都是要打仗时才临时征召,真正遇到危险,征召两三千人很轻松,防御能力并不差。 镇海府不是辽东的防御重心,兵力这么少很正常。 辽国又不是大宋,即便是大宋,也不可能一个三万人的县养几千兵。 “好,你先回去吧。要抓紧时间开荒,今年能不能吃饱肚子,就看这段时间卖不卖力了。” 霞底有些郁闷的退了回去,其实他更想为同舟社的军队喂马造车。 毕竟,对奚人来说,这些技能比种地更专业。 但现在整个苏州都在开荒养地,明眼人也能看出,辽东都乱了,等仗打起来,粮食最金贵,有再好的手艺,换不来粮食照样要饿死。 徐泽倒是考虑过让奚人发挥专业特长,只是路要一步一步走。 统治异国的传统势力范围,既要大刀阔斧,又要潜移默化,慢不得也急不得。 如霞底类似的部族,苏州还有不少,最基层的社会组织和动员,必须依托其首领,既减弱了官府动员力,也留下动乱的风险和隐患。 其实,即便在大宋,也有很多史家村和康家庄这样宗族势力强大的村庄,官府照样不能有效管控。 想着一来就野蛮拆散他们,只可能把事情搞砸。 当务之急是开荒种粮,实现一年内粮食自足的目标。 等这步走过了,军队多打几仗,彻底稳定人心,建立新官府威慑力后,再逐步对社会结构进行深入的改革。 到那时,拿出丰富的社会分工和其他福利手段,逐步瓦解这些部族,效果要比生硬的人为分割强很多——当然,前提是这些部族足够小,能慢慢消化。 “社首!” 霞底退出后,赵遹和吴用从里间走了出来。 赵遹自从跟徐泽确认了女儿的亲事后,便严守上下之礼,再不称呼徐泽表字,徐泽知其心思,也不勉强。 徐泽问二人道:“这霞底说的话有几分属实?” 吴用潜伏安复军几年,不光收集了苏州的情况,对辽东各地,尤其是辽东南部地区的信息也有很深的了解。 “属下以为,大致可信。” 徐泽看向赵遹,后者抚须点头,示意表示赞成。 “那你们的意思是赞成出兵了,说说理由?” 安复军有辽东南部地图,徐泽嫌其过于粗糙,根据后世的记忆,自己画了一张,又让吴用参照这几年掌握的信息再完善,相对准确很多。 吴用展开地图,道:“根据斥候营传来的情报,镇海府刚刚被高永昌拿下,其城内必然人心不稳,正是混乱之际,此时出兵,占有天时和人和。” “且,辽阳府高永昌手中兵马有限,正全力防备在西、北两面的辽国大军,对南部州县实际无力控制,还要他们出钱粮支援北线,二者之间必有矛盾。” “就算我们兵围镇海,辽阳府也不可能抽出一兵一卒来援,这一仗,我们可以打的很从容,守军却没有希望,很有可能不战而下。” “从地形上看,辽阳府以南形同一个三角锥子,地势上,中部千山山脉从北到南隆起,自然隔绝东西。” “苏州和顺化城处在锥尖位置,我们据有此地,易守却难攻,待金人南下,固然可以少很多压力,但日后想要进取,也会多很多麻烦。” “镇海府处于锥子东部的中段位置,控制此地后,北望穆州,庄河入海口以外,还有岛屿若干,适宜驻泊水师,进而辐射至保州。” “如此以来,锥子的整个东线便尽在同舟社的兵威之下,取一点而得一线,战略上必取。” “即便日后金人南下,我们水师来去自如处处可以用兵,随时能威胁其粮道,以金人有限的兵力,在面对辽人大军和镇海府之间,很容易做出选择。” “只要我们不打辽阳府的主意,金人就不可能和我们硬耗,甚至还会想办法羁縻我们,以腾出兵力和辽人大战。” “而且,镇海府人口相对多,农业基础好,比苏州更易于立足,还有丰富矿产,正是同舟社当前发展的所需。” 徐泽问:“镇海府有庄河向西直通辰州,沿线地势和道路情况如何?” “属下曾经特意寻当地人核实过,庄河流经的高山多在数百丈,未通道路,人能行,大军却难通过,只要在险要处设一巡检寨,可保无虞。” 听完吴用的建议,徐泽又问赵遹道:“光勋兄,你的意见?” 赵遹知道徐泽心中早有定计,征求自己和吴用的意见,既是完善方案,也是考校二人眼光。 “高永昌虽占据辽东大部,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人军事才能有限,更无半点战略眼光,最终成不了事。” “被辽阳府隔绝的南部各州县自保不能,即便委身投逆,也是被逼无奈。” “同舟社既然打着帮助辽国定国平乱的口号而来,就不能割据苏州一地。” “不管是出于向北拓展安全防线的需要,还是扩大在辽人中的影响力,我们都必须主动出击,与高永昌的贼军真刀真枪打几仗。” “一旦取下镇海府,收复‘失地’,赶跑了高永昌的贼军,对于辽阳府以南坚持不降逆贼的辽人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助和鼓舞。” “哪怕这些城池不成我们的情,日后金人南下,有这些抵抗力量的的存在,也会让他们多很多波折。” “纷争不断,大战不休的辽国和金国,才符合同舟社的利益。” “好!” 徐泽主意已定,道:“我之前的想法,还是太保守了!” …… ps:呃,就这会功夫,“糖葫芦沾牙”又晋升为新舵主。 一天内更新八千多字,感觉~脑子被掏空,真好羡慕触手怪大神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三十二章 觉悟 十多天前,霞底奚部举族迁徙。 镇海府防御使萧引古得知消息后,担心此举会引起境内其余部族效仿,准备出兵追击。 萧引古还未点齐军队,就听守城官兵来报海上发现大批巨舟。 镇海府名为镇海,乃是因为府治平南县城临海极近,立在城头,可以远观海上浪涛。 数十艘大海船泛海而来,明显超出了接应霞底部所需的运力。 尽管船上依稀可以看到挂着大辽的旗帜,但包括萧引古在内的所有人都受到了惊吓——谁也不能确认这支突然出现的水师是敌是友。 以这支水师展现的力量,如果突袭平南县城,陷落的可能性极大。 好在该部水师只是展示武力,并没有攻城的打算。 在霞底部大部登船,青壮驾着空车一路南行后,仍然停留在海面上的神秘水师派来信使。 那个叫高药师的信使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安复军镇东关水师! 并通报了此行的目的,除了接应迁徙的霞底奚部外,还有安复军节度使蒲离卜的提议。 鉴于辽阳府陷于高逆之手,被隔绝的南部地区外无支援,内自为战的形势,蒲离卜提议各府州互保,共享情报和人力资源,同抗逆贼。 实话说,萧引古确实有些动心。 安复军虽然船多兵多,但论官阶,自己却在蒲离卜之上,府州互保对自己更有利。 就算拿不到府州互保的指挥权,只要能赶跑高永昌,日后怎么也少不了自己的一份功劳。 没等到萧引古理顺治下关系,再与苏州派去信使磋商互保细节,高永昌高部将吴撞天就率军自穆州奔袭而来,城中再次大乱。 吴撞天到平南县城下后,立即兵马四出,驱使周边村落百姓填壕攻城。 城中大户出于自身利益考虑,担心守城战时日迁延,又不可能等来朝廷的援军,都不愿出粮出兵协助守城。 萧引古说可以请安复军的援军,之前海上出现的巨舟是他们派来的,但大户们都不愿意听,他们又不傻。 贼军来了,你这个防御使可能当不成,大户却未必受到很大的影响。 援军来了,官老爷倒是没事,但大户肯定受大影响。 安复军战船倒是多,但就算他们真派援军来,能有多少人? 莫要自己这边拼命抵抗,死了一大堆人,援军最后关头赶跑贼军,等他们进城后,就不吃粮犒军了? 贼军进城了也是吃粮,真正算起来,未必就比让安复军来援的结果更差。 好说歹说,大户们就是不支持,萧引古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他虽然是朝廷任命的防御使,可是现在道路隔绝,一味坚持的话,搞不好大户们可能就会绑了他献城,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纳城投降。 吴撞天入城后,就立即裹挟城中破锣户加入贼军,短短两日,便将军队扩充到两千多人。 随即,其人开始将目标瞄准了“献城有功”的大户们,公然勒索钱粮美女和私兵,而且数额巨大。 有大户不满,不过是发了几句恼骚,便被他屠戮满门。 在贼军的恐怖威慑下,便是萧引古这个防御使也被呼来喝去,城中人人自危。 贼首吴撞天则霸占防御使官衙,纵情酒色。 只是,这种好日子也没持续多久。 仅仅几日后,平南县百姓迎来了一月内的第三次兵荒。 同样的城东海面,同样突然出现大船。 而且,这次大船的数量更多,密密麻麻的,看着人发怵。 吴撞天立在城头,心中已经在盘算,究竟是打完一仗再走,还是马上就走。 没错,其人根本就没考虑过据城死守。 吴撞天不是高永昌的嫡系,他本是山中老匪,落草十余年而不被官兵剿灭,靠的就是与生俱来的危险感知能力。 安复军有多少人他不知道,但安复军的任务是什么,他却是清楚的。 能用来守御南朝北侵的军队,就算不是精锐,也肯定比自己手下这帮乌合之众强。 自己的手下虽然也能打仗,对上类似镇海府这种战斗意志不强的地方守备官军绝对不怂。 但与一上来就是安复军这种硬骨头,可真不敢下嘴啃。 吴撞天之前根本没想到东京道乱成这样了,还有官兵敢出城乱跑,才敢放心在平南县城瞎折腾。 但偏偏真有官军敢出城,而且还跑到别的防区找找贼军作战,这样的官军不是硬骨头,谁信? 而且平南县城中已经被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拿什么死守? 搞不好当晚就会被人偷开城门,甚至于,稀里糊涂掉了脑袋都有可能。 但吴撞天并不后悔,高永昌急于扩军,来者不拒,像他这样匪盗出身的贼军将领就有好多。 贼军就要有贼军的觉悟,既然再怎么收买人心也不可能做的比朝廷更好,干嘛不捞一把就走? 积年老匪吴撞天自有一套识人之术,别看高永昌现在闹得起劲,那是兔子的尾巴——长出了。 自己这些投靠高永昌的头目更长不了,辛苦收拾人心有屁用! 所以,吴撞天从一开始就没在乎平南县城中人的想法,打定的便是吃饱捞足就走的主意。 “他们在干啥?” 远远的看见海面上的船队停下后,派出几艘小船一线摆开,划一会停一会,不知道在做什么,吴撞天问身边的萧引古。 “回将军,他们应该是在测量水深,好为大船入港引路。” 镇海府没有水师,自然不会有水寨,海边仅有的一个渔民打渔用的简易码头,又小又旧,输送能力非常有限。 前些时日,奚人迁徙时,便是只把人和家私装上船,青壮则驾着无法通过码头上船的大车自行离开。 吴撞天看着海边的礁石,又看看远处谨慎的安复军水师,小眼珠转了几下,心中有了主意。 “老二,你带新编千人队赶紧出城,去守住码头!老子倒要看看,他们怎么飞上城!” “好勒,小的们,给老子快点!” 看着老二下城安排人手,吴撞天暗自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别看他喊得凶,心中却是根本没指望这批人能成事。 所谓的“新编千人队”,是他勒索的大户私兵组建的千人队。 这帮人是守城最大的隐患,早点支出去,不论胜败,对自己都有好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三十三章 老乡 城中涌出大批贼军,迅速占领并破坏码头。 吴用站在旗舰上,羽扇前指,意气风发地道:“果然不出小生的预料,哈哈,可以进行第二——哇——” 话说到一半,一个浪头打来,强压的晕船症状没控制住,吴用立即趴着船舷呕吐。 而后,又是一个浪头,吴用差点浪掀下船,幸好旁边的阮小七眼疾手快,一把拽住。 阮小七大手拍打着吴用的后背,笑道:“哈哈!吴参军,俺早给你说了,冷天扇扇子得受凉,你就是不听!这下闹肚子了吧?” 经过了同舟社五年的磨砺,阮小七早不是当初梁山泊的热血少年了,统帅水营几年,更是大将气质尽显。 心态强大后,对于曾经试图坑害自己三兄弟却未得逞的吴用,阮小七已经能够用平常心看待了。 甚至三年不见,异国再相遇,阮小七还有心情调侃这个阴招频出的梁山泊边老乡。 “别,别拍,肺都快被你拍出来了。” 吴用吐了后,感觉好了些许,责怪阮小七故意下黑手打自己。 今非昔比,二人经历了这么多后,双方的定位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对阮小七这个炙手可热的小老乡,吴用讨好拉拢都来不及,更不可能还以曾经的心态看待。 吴用站直身子,摇了两下扇子,无视阮小七古怪的眼神,道:“阮营正,贼军已经被吸引出城,可以实施第二步计划了。” 阮小七随手扯过一块擦甲板的抹布,递给吴用。 “把胡子擦一擦!” 随即转身,吩咐旗语手。 “发信号,第二步计划!” “老二”带人出城,占领码头后,敌人的测量船立即退了回去。 守住码头,阻挡安复军大军登岸的计策奏效了。 站在城头的吴撞天还没来得及高兴,敌人的船队就开始调整队形,部分战船升帆后,向北转向。 “不好!” 吴撞天瞬间感到手脚冰凉,敌人摆明了是要沿海岸线北上,寻找新的登陆地点。 他是从穆州北面过来的,当然知道北面貌似有好几处地势平缓的海岸,应该可以登陆。 怎么办? 现在就召集部下赶紧往北撤,也许能赶在敌人前面跑到穆州。 穆州可是“有主”的,虽然是自己人,却未必会放自己进城抢地盘。 当初自己“借兵”南下时就说好的,各人的地盘自己抢,到现在借的兵一直没有还,真要回去,绝对会火并。 而且,敌人的船走得快,坐在船上又不费力,要是提前登岸,截住了一路狂奔的大军,那就真完了。 北面不能去,只能走南面了。 吴撞天问:“安复军有多少兵马?” 萧引古不清楚吴撞天的想法,还以为对方准备再次分兵去北面堵住安复军的船队,要是这样,他当然要支持。 只有贼军再度分兵,力量进一步削弱,自己才有可能趁机献城,萧引古不敢多说,怕吓着吴撞天不敢分兵。 “应该只有一千多?” “嗯?” 吴撞天根本就不相信,虽然隔得远,看不清船上有多少人,但就凭这支水师船队的规模,怎么也不像是千余人的样子。 萧引古见吴撞天不信,赶紧实话实说。 “安复军原本是有三千的兵额,女直人闹事后,辽阳府在各州府抽调了几次兵马,安复军抽调的最多。” “上月从复州到顺化城的渤海军叛乱,就是安复军派出的,听说安复军还协助顺化城打败了叛军,他们肯定也有损失,一千人都未必有。” 他娘的!你哄鬼呢? 安复军刚发生了叛乱,竟然敢跑到镇海府来找老子的晦气? 一千兵不到,除掉守城必须的人马,别说上岸打仗的人,就是驾驶这么多大海船,也得好几百人吧? 萧引古不尽不实的谎言,让吴撞天嗅到了极度危险,其人小眼珠飞快转动,握刀的手紧了又松。 若不是城头上还有不少被收编的官军,贸然杀人殊为不智,吴撞天早就一刀结果了这个不老实的契丹官儿。 喊了一个小头目,吴撞天吩咐道:“你陪防御使老爷守好城头,我这就去安排人打败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傻蛋!” 吴撞天气哼哼地下了城,又招呼一个小头目。 “官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靠老二那帮人在外面顶不住,你带人把东、北两面城门封死。” “然后,带一些人上城墙,换下咱们的‘老兄弟’来官衙会合,速度要快!” “好勒!” “其余人,跟老子来!” 吴撞天带着自己的心腹手下来到城中大户聚居的坊巷。 官衙里有不少粮食,其中有一部分早就打包装车——吴撞天对外宣称是要送到辽阳敬献大元皇帝,其实是预备自己随时跑路。 但钱财却不多,至少没有达到吴撞天满意的程度。 所以,在弃城逃跑以前,他要再筹备一点“军饷”。 不比苏州破城以前,蒲离卜安排契丹兵屠杀大户的仓促和粗糙,专职盗匪出身的贼军显然更精于此道。 分割包围,堵门拆墙,控制人质再勒索钱财等等,打劫技能几乎点满的贼军,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把最富有两户洗劫一空。 吴撞天对大户没什么仇恨,愿意配合的,锁在屋子内,反抗的,他才会命令手下杀掉。 他需要钱粮,谁有钱粮就打劫谁,和是不是大户没有关系。 身处乱世,有钱有粮就有兵,有兵又会有更多的钱粮,道理就这么简单。 放过其他大户不动,也只是因为情况危急,时间不允许。 不然的话,吴撞天更想放火焚城,以便裹挟破家后的城中青壮为他运粮填壕。 只要打上几仗,活下来的青壮基本也泯灭人性了,又会是最好的兵员,这种滚雪球搬的“征兵”战术,他最是拿手。 辰州前些时日已经投降,宁州差不多也降了,吴撞天准备攻下顺化城后,裹挟城中百姓,再拿下复州。 有了这一路打仗剩余的“精兵”和钱粮,自己没必要再在复州大开杀戒,可以稍稍收买人心。 等安复军处理完镇海府和顺化城的动乱,自己在复州差不多站稳脚跟了。 安复军节度使只要有脑子,就不至于和自己死磕。 有机会的话,寻求招安,再趁着大元国灭的混乱,拿下以渤海人为主的宁州。 现在时局这么乱,任谁控制了东京道,都要给手中有强兵的自己一个出路。 打定主意,吴撞天便速战速决,抄完家,嫡系人马也聚集完毕,当即赶车出城。 因为视线夹角,直至在吴撞天带人离城走了好远,在码头上督战的“老二”仍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抛弃了。 但在海面上的旗舰眺望手,却能凭借着手中的单筒望远镜看得很清楚。 “这么快就跑了?” 阮小七看着手中的信号竹筒,拍着又在呕吐的吴用后背,道:“吴参军,这你就可算漏了吧?” “咳!别,别拍,呕——” 阮小七收起竹筒,吩咐旗语手:“快船北上!其余船只掉头,向南追击贼兵。” 吴用急着一把拽住阮小七的胳膊,道:“别,别追了!呕——” 阮小七不解,问:“为什么?” “追的太紧,贼兵就会直接跑进山里,后面会很难收拾!而且,第三营站着地利,足够收拾他们,我们留下来,更好一些。” “好吧,听你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三十四章 城乱 水二营旗舰上,眺望手放下信号竹筒。 张顺拿到竹筒,查看后,向徐泽汇报道:“社首,一营的快船追上来了,应该是我们的计策已经奏效。” “船队降帆,等他们上来!” 徐泽感觉有些不妙,水二营特意留在后面的通信船没跟上,却来了水一营的快船,莫非贼军没有向北面来? 出兵前的军议中,吴用分析得到的情报。 认为平南县城内贼兵数量众多,极速扩张后,战斗力应该很弱,守城有余,野战则不足。 同舟社缺乏攻城重武器,强行攻城,损伤将很大。 同时,城内矛盾重重,全靠贼兵武力压制,又有可乘之机。 综合以上分析结论,吴用建议先设计诱使贼人分兵出城,而后逐个击破。 为城中内乱创造条件,再一举拿下城池。 众将基本认同吴用的建议,各抒己见,合力完善了这个方案。 徐泽带领主力乘船向北,并不完全是佯动。 也为了防止贼军北撤与穆州之贼合流,增加下步清缴的难度。 所以船队北上后,速度并不是很慢,还特意留了几条通信快船在后面。 途中,徐泽发现一处不错的沙质浅滩登陆点,只是离平南城的距离不远。 担心大军登陆时,贼兵正好赶到,被半渡而击,才又向北继续航行。 第一营的快船追上旗舰,信使喘着气汇报道:“社首,部分贼军出城,向南面去了!吴参军判断是贼兵的主力弃城逃跑了。” 向南? 徐泽急问:“有多少人?什么时候的事?” “一千人左右,时间在社首离开半个时辰以内。” 城内的贼军估计在三千上下,向南面去的只有三分之一,徐泽越发觉得贼兵头目的狡猾。 “也就是说,贼军逃走的时候,没有通知城外和城上的人?” “应该没有。” 坏事了! “快,转向,回去!” 大军在之前发现的浅滩登陆,整队后赶往平南县。 待徐泽赶到时,城池已经阮小七已经接管了东、北两面的城门。 县城是平南县人自己拿下的,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 最先发现情况不对的,是城墙上的萧引古。 吴撞天命人堵死城门时,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只是城上情况复杂,萧引古手里又没有信得过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第二个发现不妙的是贼军二头领,他跟了吴撞天多年,太清楚大头领的性格了。 安复军船队分兵后,他就预感到情况不妙。 只是,还未等他想出全身而退的办法,战船上的官兵就在吴用的吩咐下,齐声大喊“贼军逃了”! 闻声后,二头领心里更慌,带着几个心腹转身就逃。 旋即,被愤怒的“新编千人队”追上,活活打死。 看到码头上的动乱,东城墙上部分投贼官兵,也在萧引古的带领下反水,与督战贼军厮杀。 “新编千人队”打死二头领后,便散了建制。 本是大户私兵出身的这些人或担心自家,或担心家主家,还没进城就分散成了若干部。 阮小七立即指挥官兵登陆,留下部分人抢修码头,自己则带领两百名官兵入城。 还有部分官兵要操控战船,为水二营返回腾出位置。 更重要的是平南只有简易码头,没有泊船港口,战船又多,不能临岸停靠。 必须要有人留在船上操控,找到合适的地点下锚。 待阮小七跟吴用进城时,城中早就乱成一团,局势已经失控。 有反水的平南县官兵杀贼军的, 有不同分属的贼兵因矛盾互相残杀的, 有贼兵为进入百姓家中避乱而杀人或被杀的, 有散兵自己寻仇家的, 还有趁着混乱搞事的…… 东城墙上的战斗持续时间很短,看到安复军开始登陆后,贼人就一哄而散。 萧引古带人清理掉堵门杂物,引阮小七手下官兵入城。 简单了解安复军的情况后,萧引古带人回到城内,尝试平定城中动乱。 阮小七手中的官兵太少,不敢配合萧引古平乱,和吴用商议后,决定先控制两个城门再说。 吴用带一半人顺着城墙走到东门,移开堵门的杂物,等待徐泽带大军进城。 贼兵入城,官府威信扫地,萧引古的平乱没有成功。 在朝廷已经被隔绝的情况下,没几个人愿意相信萧引古一钱不值的允诺。 反倒是一些大户重新掌握私兵后,趁机收编贼兵,扩充实力。 多年的和平岁月,消磨了很多人的警惕性,却无法抹去潜藏在人心深处的野心和欲望。 吴撞天祸乱城中,原本高高在上的大户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猪羊。 经历了此乱后,大户们终于觉醒,谁也不愿再将手中的兵马交于他人。 乱世迹象已显,手中有兵才有安全感。 安复军最多帮镇海府赶走贼军,他们自己的防区任务更重,不可能留在平南县城内。 乱后的镇海府,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官府什么事。 真正说话管用的,只能是掌控兵马钱粮的大户。 要么一家独大,要么几家联合,能做到哪一步,就看各家的手段了。 因此,萧引古辛苦大半天,才聚集到七八十人。 原本的镇海府官兵要么对官府没信心,要么从贼后跟着作过恶,怕被清算,跑的跑,对抗的对抗,都不愿归队。 镇海府防御使萧引古“收复”官衙后,看着手下这点人,欲哭无泪。 若不是安复军的船队就在海上威慑城中,估计这点人都聚不齐吧? 萧引古心心念念的安复军大军终于赶到北门外,听了吴用城中乱象的介绍,徐泽眉头紧拧。 “社首,属下战前的设想太想当然了,造成城中乱局,此战用有过!” 吴用面色苍白,要俯身下拜,被徐泽拽住。 徐泽对吴用的小心过头有些不爽,批评道:“胡闹!作战方案由你想定,最终计划却是我拍板,你有什么过?” “世上哪有什么完美无缺的方案,预有准备,多套方案灵活变换,临机应变才是常态。” “眼前这种情况,也未必是坏事,多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吴用被徐泽的眼神鼓励,点头退到一边。 城中已经多处起火,徐泽果断下令。 “时荼丹,季闯。” “属下在!” 徐泽道:“待我大军进城后,乙一营接管北城门、乙二营接管南城门,水一营集中力量守东城门,敢冲撞者,杀!” “明白!” 穿过平南县的官道南北走向,再加上其地东面临海,县城便依此客观条件,只设了南、北、东三面城墙。 倒是减少了官兵的防御压力。 随即,徐泽又向其余诸将下令。 “斥候营、乙二营、乙三营,巡逻城内,宣布戒严。三遍锣声后,所有滞留在外者、纵火行凶者、持械对抗者,格杀勿论!” “是!” “其余人,随我进城,接管官衙。” 官衙外,萧引古正带着人,与一帮大户私兵对峙。 两帮人马剑拔弩张,吵闹正凶时,同舟社兵马赶到。 官兵迅速围住对峙双方,喝令对峙缴械投降。 徐泽问:“什么情况?” 吴用之前见过萧引古,为徐泽和萧引古二人相互引荐。 萧引古没听过徐泽的名号,这个时候却不敢多想,放低姿态,三言两句讲清事情缘由。 “徐将军,贼人入城后,将粮草打包转到官衙内,之前贼人逃跑时带走一部分,还剩若干。” “马家认为粮草是之前贼人搜刮自城中大户,理应由各家自行运回。” “下官以为,这批粮草本是官用,理应拿来犒劳援军,恢复城中秩序。所以才起了纠纷。” 同舟社兵马雄壮,闹事的私兵已经缴械,老实蹲到一边。 徐泽扭头,问:“你们谁是主事人?” 一名老者站起,拱手道:“小老儿是马家当代家主马——” 未待其人说完,徐泽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朝一营营正史进使了个眼色。 “聚众持械冲击官衙,抢夺军用物资,是为谋反,杀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三十五章 刺雪 平南县城以南二十余里,官道隘口前。 吴撞天带着贼军逃到此处,一直都没发现追兵,这才命令众人停下休息。 “老三,你去看下前面的隘口的情况。” “老三”带着人一路往隘口跑,还不停的发着恼骚。 安复军大部分人马乘船去了镇海府,就算在这个隘口提前布置了人马,也不可能太多。 大当家就喜欢瞎谨慎,直接带着人冲就完了,有必要安排自己来探路嘛? 埋伏在隘口处的李逵发现了贼军分兵,命令道:“林冲,带五十人不定已经拿下平南县城,这会应该急着往南赶,回去铁定要一头撞上。 守住隘口官兵的奇怪举动很好理解。 要么是装神弄鬼拖时间, 要么就是他们真没多少人兵力, 或者二者皆有。 官兵肯定预料到自己会带着人往南逃,不然不会在这个位置留人堵住自己。 只是官兵想漏了一点——咱老吴反应快,行动果决,说跑路就跑路,毫不犹豫! 吴撞天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立即命令道:“小的们,都起来,跟老子一起做掉那个傻蛋!” 贼兵呼啦啦的冲到隘口前时,却发现隘口官兵已经列好了阵,黑压压的好几层,至少有上百人。 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吴撞天气急败坏的拔刀大喊:“百把人就敢挡老子的道,想活命的,就给老子冲过去,杀光他们!” “杀啊!” 隘口的横截面很短,站满了就十几个人,前后两排交叉输出,也不过二三十。 相对于上千的贼军来说,官兵的弓弩能造成的杀伤的不会太大。 只要冲过去,就能用人多的优势堆死他们。 顶着官兵的箭雨冲锋,伤亡是肯定的,第一波箭雨就倒下了十几个,很快就是第二波、第三波。 没有第四波,靠上弦缓慢的强弩完成“三段击”的战术是不可能的。 没中箭的贼兵看到了希望,有的加速往前跑,有的边跑放箭扰乱官兵上弦。 眼见着离官兵只有二十余步时,异变突生。 隘口两侧山坡的上冲出大批的官军,夹击冲锋中的贼军。 意识到中了官兵的奸计,终于有狂热冲锋中的贼兵冷静下来。 有人回身寻找大头领,却发现并未冲锋的吴撞天已经带着一众心腹跑掉了。 “投降!我们上当了,快投降!” “狗日的吴撞天跑了,快投降!” 李逵也注意到贼兵的动摇,高喊“投降不杀”。 战斗结束。 狡猾的吴撞天已经追不到了,为防贼军从大山中绕过隘口袭扰顺化城,李逵安排林冲带人回顺化城报信并加强防守,自己则带着剩余的人打扫战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三十六章 配合 镇海府官衙,鲜血遍地,十余具个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院内。 “抱歉,弄脏了你的官衙。” 杀了十余个“为家主报仇”的愚蠢奴才后,徐泽拍了拍已然吓呆的萧引古。 “萧防御,还请示下,接下来该如何办?” 马家的人该死,莫说才杀掉十几个,就是把院内还跪着的那些都杀掉都不为过。 但像徐泽这样轻描淡写就把人杀掉,却让萧引古极度恐惧。 眼前之人比贼首吴撞天还要危险一百倍! “将,将军,下官一,一切都听从将军吩咐。” “嗯?” 徐泽冷眼看着萧引古,道:“若是这样,要你何用?” 噗通—— 萧引古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腿不受控制的跪了下来,头上冷汗直冒,趴在地上的身子颤抖不止。 “下官,下官,下官以为前番贼兵入城,就是因城中大户私心所致。” “今日城中大户又,又聚兵谋反,当,当屠尽其族!” “啊!” 剩余等待处置的私兵一阵惊呼,却不敢站起,个个头如捣蒜,哀求不止。 徐泽嫌这些人闹,喝道:“再吵的,杀了!” 场内顿时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对萧引古“主动”跳出做恶人的识相,徐泽很满意,上前扶起其人,为他戴上掉落在地的官帽。 “哎!萧防御,你身为一地镇守,杀心怎么能这样重?” “朝廷不幸,东京道叛乱接连不止,如今辽阳府已陷,小民心忧自家性命,聚兵自保,其行当责,其情却可恕。” 徐泽朝西北方春州捺钵方向抱拳,接着道:“你等受陛下信重,牧守一方,当胸怀天下,心系百姓,能抚就莫要剿嘛。” 萧引古被徐泽搞得有些懵,却不敢多问,躬身道:“下官谨受教!” 徐泽点点头,对萧引古身后的数十名镇海府“官兵”道:“你等心怀忠义,城危而不忘职责,杀敌而不顾己身,当赏!” “谢老爷赏!” 看着一众喜形于色的“官兵”,徐泽又道:“可是——本将手里没钱。” “城中还有部分人家聚兵自重,不服官府禁令,你等可愿随防御使一起平定城中内乱,‘说服’他们放弃抵抗,并拿出钱粮劳军?” “小人愿意!” 明显是站队的时候,‘官兵们’急忙表态。 至于打仗,看看这位将军老爷带来的精锐兵马,城中哪家大户敢叫板? 就算真有人不识相,敢跳反,哪也是给咱们送功劳啊。 徐泽回身,对仍然跪在地上的百余马家私兵道:“本将念在你等被家主裹挟,给你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愿随官兵一起,劝服其余各家?” “愿意!” “小人愿意!” 徐泽满意地点点头,对萧引古道:“萧防御,这是你教化有功,镇海府兵民还是愿意为实心做事嘛。” 萧引古再度躬身,道:“谢将军教诲!” “好!景恒,发给他们武器,城中的动乱,该结束了!” 给镇海府“官兵”和马家私兵发放武器,统一编队后,徐泽留下一个都守护官衙。 然后,大军出动,他要开始平定城中动乱了。 得益于城中坊市分离的管理制度,斥候营和乙二营、乙三营巡逻戒严压力少了很多。 杀了一些傻大胆和糊涂蛋后,所有人都根据戒严令,退入了屋内。 尽管城中的动乱的隐患仍然很大,但至少街巷上看不到无关人等了。 除了少数房屋仍在燃烧,不时发出噼啪声外,城中已经基本恢复平静。 徐泽给各营重新分配了任务。 适当减少城门守户兵力,用部分人马分割城中街巷要道。 剩余的精锐兵马,则统一行动。 大军汇聚于大户们居住的坊区前。 徐泽坐在马上,道:“萧防御,本将与城中各家不熟,麻烦你带人通知各家家主来此,协商战后重建事宜。” “时间,就定在未时三刻前吧。” 萧引古不敢犹豫,点了两名信得过的“官兵”,就准备走。 “等等,带上这个。” 徐泽吩咐史进将马家家主的人头交给萧引古。 “若是有些家主偶遇风寒、腿脚不便什么的,就不要勉强了,直接去下一家吧。” 听着徐泽平淡的补充语,萧引古只觉得脊背发寒,赶紧加快脚步。 也许是徐泽的“教诲”让萧引古爆发了超强口才,也许是马家家主“现身说法”感化了众人。 未时二刻还没到,所有家主便来到了大军前。 不对,马家家主只来了一部分。 “诸位,先自我介绍一下,本将是安复军节度使蒲离卜、向义军刺史韩观和镇海府防御使萧引古三位镇守,请来平定各地内乱的大军统帅,你们可以称呼本人为徐将军。” 萧引古陪笑点头,为徐泽的介绍背书。 “本将不喜拐弯抹角,城中动乱能否平定,镇海府能否长久安定,大半要看诸位。” “身处乱世,人如飘萍,若无兵马在手,睡觉也不安心。” “前番,诸位的私兵被吴贼裹挟,便有几家受厄,此时城中再乱,当然不敢将兵马托于他人,这些,本将都理解。” “本将嘴笨,说不来什么大道理——只一点,同舟社控制的区域,不允许有私兵存在。” “诸位要是愿意相信本将,则请交出家中私兵和军械,同舟社保你等平安。” “若是不愿,则请回家后,组织兵马与同舟社决一雌雄!” 有几人没忍住,惊叫出声,徐泽不想听这些人讨价还价,继续道。 “若是不愿交出兵马,本将建议你们可以结成联盟,共同对抗官军。” “最好就在这条街巷上,只要不是据宅死守的,即便战败,本将也只会处置你等家中的成年男丁。” “本将在此等你们两刻钟,要抓紧时间啊!” 嗡—— 都是有眼色的人,没谁真敢回去组织兵马。 片刻前还野心满满的家主们,见到同舟社真正的精锐大军,想起这些时日死在动乱中的人,再想想自己一大家子人,立时就认了怂。 在一个长者的带领下,众人齐齐跪下。 “小人愿遵守国法,全力配合将军平定城中动乱。” “小人愿意……” 待大户交出家中私兵和军械后,徐泽又以各地动乱不止,管理人才奇缺为由,辟除各家优秀子弟。 大户们不敢玩花样,纷纷送来家产继承人。 解决了最大的隐患。 徐泽将官兵分成几组,由之前在官衙中“投靠”的百余人带路,分坊区逐户搜查。 先找出几家能够确定身份的屋主,再核对其他街坊。 凡是与原主对不上号的,不论缘由,先捆了再说。 反抗者,就地格杀。 有本地人“配合”,平乱非常顺利。 在李逵的押送贼军俘虏入城时,城中动乱就已经彻底平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三十七章 表亲 登州牟平县,乳山。 山两侧二位一体的阎家口寨和乳山寨,本是非常红火的军寨。 众多的走私商贩为此处带了别样繁荣,行商、海贼常年穿梭其间,为驻军带来新奇货物和丰厚的“报效”。 繁忙的商路让驻守两寨的宣毅军登州第一指挥,奇迹般地维持了近六成的编制员额多年。 只是这种好日子,随着近今年的之罘湾的兴盛而走向末路。 更优良的港口,更大的吞吐量,更便利的交通条件…… 越来越多的商贩和海贼被吸引到之罘湾,阎家口和乳山两寨极快的衰落下去。 为了改变这种被动局面,宣毅军登州第一指挥指挥使兼阎家口巡检孙立想了很多办法。 减少抽成以期吸引走私商回头,给兵士放长假以减少开支等等,都难以挽回军寨不断衰落的趋势。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好日子的官兵再过穷日子,自然不依。 打架斗殴,酗酒滋事,找上官扯皮的事屡屡发生。 心气不顺的官兵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司官兵心怀怨恨,甚至有人私下使坏搞事。 恐怖的是,两个搞事的士卒第二日就发现——已经死了。 尸体便挂在山寨外二十余步外的大树上。 此事给孙立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他当然知道两个士卒死在谁的手里,但这事根本见不得光。 孙立虽然是正儿八经的指挥使,但无论黑白两道,都玩不过那位渔盗出身,却能上达天听的狠人徐泽。 不解决这事,孙立睡觉都不安稳。 其人委托一个海商从中搭线,调解双方的矛盾。 对方只字未提彼此的矛盾,只是多次夸赞孙指挥手下兵强马壮,军械充足。 孙立会意,从此便与同舟社做上了倒卖军械的生意,对方则回报其开放商路。 然后,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司变成了登州第二将。 而宣毅军登州第一指挥的编制则变成了第三指挥,原本的编制让给了第二将。 朝廷这份诏令显然没安好心,但孙立没单独上奏权,只能找自己的上官登州兵马钤辖马政发恼骚。 马政也假模假样的向知州王师中表达将士们的不满。 而后,王知州也走流程般接见了孙立,劝慰一番。 流程走完,各人都安心。 这几年,徐泽一再搅动登州风云,看得孙立心惊肉跳。 一再公然打知州王师中的脸不说,共建会的组织更是遍及全州,就连乳山内的偏僻村社也发展到了。 孙立不知道徐泽要做什么, 但他很清楚,如果徐泽想做点什么,自己绝对会是第一个被做掉的对象。 这事成了他的心病,并多次向马政反映徐泽在登州的异常,马政也答应向知州汇报,但都是泥牛入海。 孙立不知道和徐泽有仇的王知州是不是故意钓鱼,纵容诱使徐正将闹事,然后一举灭掉其人。 但他不想做鱼饵。 既然这条路走不通,哪就走另一条。 得知姑妈家的两个表弟解珍解宝在第二将后,其人就与这家多年不走动的亲戚热络起来,经常托人给姑妈家带礼物。 今日,听说解珍、解宝两兄弟在乳山拉练,孙立专程寻到表弟。 “珍哥儿,多时不见,既然来了乳山,为何不到表哥的寨子坐一坐?” 解珍有些为难:“表哥,不是小弟不来,这不是带着队伍训练嘛,实在走不开,待日后休沐,再来拜访行不行?” 孙立跑这么远,好容易逮着解珍,怎可能这么放弃? “兄弟们也辛苦了,都到阎家口休整休整。” “前些时日,我们自己整了一个球场,没之罘湾的大,但也能勉强用得,正好可以一起踢场球。” 解珍有些犹豫,道:“好吧,表哥且请回去,等我们先把今日的训练科目练完了,自己再来。” 解珍和孙立讲着话,担任副都头的解宝却未搭话,一直带着队伍在训练,根本没打算打理表哥。 孙立虽然知道第二将军纪严格,解珍应该不会食言,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便在山寨专候,珍哥儿可一定要来啊。” “一定。” 孙立回到山寨,左等右等,脖子都等长了。 直到天色将暗,解珍解宝兄弟才带着一都官兵进了阎家口寨。 “哎呀,天不早了,今日的球怕是踢不了了。” 解珍道:“今日的训练的科目有些多,劳表哥久等,弟兄们也乏了,还要埋锅做饭,踢球的事,下次吧。” 孙立早有准备,回来后就命士卒杀猪宰羊,置办酒席。 “来了表哥的寨子,如何还能让弟兄们自己做饭?酒席已经备好,就等你们来” 解珍停住,道:“表哥,不是小弟不通情理,实是第二将军纪森严,野外训练期间严禁饮酒。” “这样,小弟一人陪表哥喝酒,宝哥儿带着其余弟兄就不要喝了,怎样?” 孙立主要是想借酒和解珍说些话,见他这样安排,也只能点头了。 但酒已备好,杀猪时就答应了寨内官兵今晚畅饮,孙立却不敢收回成命,这帮赤佬为了吃喝,可是真的会搞事的。 于是,寨内校场上,二十余张桌子并排摆开。 一边是喝酒划拳,吵闹不休的阎家口守寨禁军, 一边是闷头吃饭,端坐有形的斥候营将士。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双方虽然看不惯对方的言行,但得了长官的吩咐,各吃各的,倒也没人惹事。 屋内,孙立和解珍喝着酒,说些家常往事。 解珍和孙立是关系极近的姑舅表亲,以前两家关系还是很紧的。 后来,孙立发迹后,便渐渐走的少了,但逢年过节的人情面子还在。 解珍解宝捕猎为生,曾在乳山猎到的一只肥獐子。 二人知道表哥就在阎家口寨内当军官,高高兴兴的送来。 刚升指挥使的孙立却不想再招惹这门穷亲戚,婉拒了二人的好意。 解珍解宝性格也傲,受了这顿白眼,当年便不来舅舅家拜年。 今日再见,解珍却是半年不露当年的不快,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孙立越发感慨人的气质和胸怀真的会因际遇而改变。 “哎!” 酒喝得差不多了,孙立一声叹息,而后自己灌下一盏闷酒。 解珍适时地表达自己的疑惑 “表哥何故叹气?” “我叹这一身本事,却只能磋磨在这寨子中,哪及珍哥儿建功泸南来的爽快。” 解珍心里想笑,自己这表哥虽然眼里只有富贵,但账算得比谁都明白。 让他带着乳山两寨这些软脚蟹去平叛?哪还不要了他的命? 虽然根本不信孙立的鬼话,但解珍脸上却无半分怀疑。 “这有何难,听说辽国的女直人作乱,朝廷眼见就要北伐,表哥若是有意,到时请战便是。” …… ps:为答谢“糖葫芦沾牙”“洛水依天”两位舵主,稍晚还有一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三十八章 换防 解珍的话让孙立有些哭笑不得。 “珍哥儿莫要说笑了,就算朝廷是真的要北伐,除了西军和你们第二将能上阵外,其余的各营便是想上,朝廷就能让你上么?” 除了同舟社,大宋还有闻战则喜的禁军么? 特别是要作战的对象还是大宋一直惧怕的辽人,解珍才不会相信孙立真有胆量参加北伐。 猜不出其人的想法,解珍岔开话题道:“第二将本就辖宣毅军第一、二指挥,和表哥的第三指挥是一奶兄弟,你若是有意,寻咱们徐正将说说情,不就成了?” 话题成功扯到徐泽,孙立决定趁热打铁。 “珍哥儿,你与我说句实话,徐正将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朝廷真的要和辽国打仗了?” 解珍端起酒盏,示意,孙立跟着喝下。 “表哥真想知道?” “那是当然!” “小弟这里确有消息。” 解珍放下酒盏,道:“可表哥不是第二将的人,小弟不能告诉你。” 孙立伸长的脖子僵住了。 “珍哥儿怎的还如此调皮!刚才你不是说宣毅军登州三个指挥是一奶兄弟么,这下又把表哥当外人!” 解珍正欲答话,解宝推门走了进来,孙立听到外面自己的部属闹酒正酣。 解宝是向解珍汇报士卒已经吃了完饭,请示夜间训练之事。 “表哥,今日就到这里吧,小弟任务在身,下次再来叨扰。” 解珍起身,整理衣衫,就准备出去组织官兵夜训。 孙立大急,赶紧扯住解珍,要是让表弟就这么走了,何时才能再找到这样的好机会。 “珍哥儿,宝哥儿,第二将规矩再严也有个通融处,天也有不测风云,训练计划总有调整的时候嘛,今晚调整一下,如何?” 解珍看了看还冒着热气的酒菜,道:“可是,若调整计划,就得借表哥的寨子训练了。” 孙立道:“如此正好,等训练完了,我还要找宝哥儿说说话,你小时候可是常缠着我的。” 其人不是没担心会出意外,只是徐泽这人行事虽然张扬,却不鲁莽。 大宋问题确实很多,但还远未到天下沸腾之时,攻下阎家口寨,就等于公然反叛,徐泽当不会如此不智。 得了孙立的准信,解珍吩咐道:“解副都头,今晚就借表哥的寨子训练,夜训科目改为城寨防守演练。” “得令!” “回来!” 解珍看着呆愣地解宝,呵斥道:“借表哥的寨子训练,谢字都不会说了?” 解宝僵硬的拱手,瓮声瓮气道:“谢过孙指挥使!” 小插曲过去,孙、解二人又饮两盏酒,孙立继续刚才的话题。 “珍哥儿,朝廷是不是真的要和辽国打仗了?” “朝廷?太祖时就设了封桩库,朝廷不是一直都想北伐打辽国么?” 孙立见解珍又开始东扯西拉装迷糊,暗道徐泽真是个坏人,解珍解宝两兄弟以前多实在的人,硬是跟着徐泽学滑头了。 “咳!你知道,表哥不是这意思。” 孙立犹豫片刻,决定还是不要拐弯抹角提辽国的事了。 不然的话,绕一晚上,也未必能绕道自己想说的话题上。 “你在第二将,应该比我更清楚同舟社和共建会做的事,犯不犯朝廷的忌讳先不说,只说将来万一闹起来,登州这一地肯定都不安稳。” “表哥呢,没多大的本事,就想图个安稳,也不想珍哥儿你们出事。” 解珍满脸茫然,道:“表哥,你是不是想多了,什么安不安稳的?若说安稳,有同舟社和共建会在,登州百姓的日子只会一天比一天好,怎么会不安稳?” 孙立很不适应的解珍现在这种半天没句实话的风格,但话已经说出,今日就必须讲透。 不然等解珍回到之罘湾,不定要闹出什么事。 “珍哥儿,我知道你心里明白,我们两家分属两个将,徐正将又是个一心要做大事的人。” “表哥担心,万一因为共建会犯了忌讳,第二将和第一将打起来,咱们总不能一家人之间开仗吧?” 解珍张大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好半晌,才压低声音道:“表哥的意思,是说,我们社首会带着第二将反朝廷?” 孙立点点头。 解珍起身,一拍大腿,道:“那不更好,这鸟朝廷,就该反了他!” 孙立急道:“珍哥儿,这就是我乱猜的,徐正将这样的大人物做什么,我怎能猜得透。” “表哥就一个想法,你我分属两个将,有什么消息,相互告知一声,总不能让表亲兄弟战场上见。” 屋外,守寨兵卒闹酒生不停,寨子外又传来一阵夜枭声。 解珍听到后,心中安定,道:“表哥早说嘛,若说相互告知消息,小弟还真知道几件朝廷不知道的大事。” 孙立忙问:“什么消息?” “辽国的女直人不仅起事,还建了国,而且渤海人也跟着建了国,辽国已经全乱了,连东京辽阳府都丢啦!” “啊!” 这几个消息确实让孙立震惊到了,解珍都知道这些,徐泽肯定知道的更多。 而且,辽国发生的大事肯定会对登州局势造成极大的影响。 要么,朝廷得知消息后,调第二将北伐,共建会的威胁将自动消失,登州依然太平无事。 要么,徐泽提前发动,控制登州,图谋京东! 孙立突然想到解珍手下兵卒正在进行的“城寨防守演练”,霍然起身,就要冲出门。 但为时已晚,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至少好几百。 闹酒的部属也不闹了,却没有打斗声——肯定是彼此的实力悬殊太大了,没人敢动。 孙立颓然坐下,怔怔地看着解珍,好半晌才道:“珍哥儿,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解珍笑道:“表哥不是说要到战场建功么,现在机会来了。” 阎家口寨“防守演练”非常成功。 直到寨门大开,梁义带着大队人马冲入寨内,喝得醉醺醺的守寨兵卒都没做出任何反应。 很多人还以为这只是友军演练的一部分内容,不少闹酒的士卒嘴里还叼着肉就举手投了降。 孙立在解珍的陪同下,出了屋子。 解珍没带武器,自己这位表哥勇武过人,就算带了刀子也未必打得过。 但孙立是个“明白人”,只要控制住了外间的形势,他自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制定今日行动方案的朱会首说的。 梁义是第一次见到孙立:“孙指挥使?” “在下是。” “社首听稳第三指挥的诸位兄弟在乳山驻守经年,非常辛苦,特意安排兄弟的第二指挥兵士来换防。” “但两寨仍归孙指挥使管辖,在下很快就会回之罘湾,不知孙指挥使意下如何?” 孙立犹豫片刻,道:“我要见徐正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三十九章 知行 镇海府海岸线以东三里的海面,有一座因岛上有细沙与细碎贝壳屑混合而成的白色沙滩得名岛屿——蛤蛎岛。。 岛上沙滩边际的山崖下有天然淡水泉,水质清凉、甘甜,可供饮用。 岛长三里,宽约一里,有淡水有土地,又与大陆隔绝,是非常优良试验场所。 稳定镇海府形势后,徐泽便选在此处建立水师营寨和炼铁炉。 今日,徐泽便在汤隆、严四郎和凌振的陪同下,查看炼铁炉。 “社首,三座炉子都已经烘干,我们人也到齐,可以开工了。” 汤隆气色不大好,但开口的嗓门倒是不小。 炉子是提前到达的严四郎带人建好的,汤隆隔得远,今日才到蛤蛎岛,整个人还没缓过神来。 他得到徐泽传信后,就带着凌振和部分工匠乘船北上镇海府,且直接来了蛤蛎岛,顾不上休息,就准备大干一场。 “不急这几天,等你们休息好了再说,炉子一旦开工就不能停,到时候够你们忙的。” 徐泽自然看出了汤隆的气色不好,资本家也不能这么压榨工人嘛。 再说,炼铁、铸炮是个精细活,没有好状态,是会出事的。 徐泽问严四郎道:“铁矿和石炭筛检的情况怎样?” 严四郎这几年日子过得舒坦,有些富态,但脸仍是那么黑。 “这里的矿石比莱芜还要好,完全可以满足社首铸炮的要求。” 徐泽安排汤隆承买炼铁炉后,起初一直在撒钱积累技术。 从选矿石和选燃料,到建炉子和热风炉,再到温度掌控与调节,加料与出渣,等等,每一步都要有详细的参数和技术分析。 初时,严四郎还不怎么理解,认为这样只出不进的瞎折腾太败家,委婉的劝了汤隆两次。 汤隆得了徐泽的吩咐,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叫严四郎尽管放心,只管挖人积累技术就成。 大把钱财撒下去,效果自然非冶户自发积累可比。 不到一年时间,铁炉的出铁量和品质就远超整个莱芜监。 这下,又吸引了更多的人来炉上“学艺”。 严四郎担心技术泄露,不敢再招人。 徐泽知道后,让他放心招,想学艺可以,自己带一项技艺来交换。 最终,技术泄露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当官后的徐泽直接将这帮人一船拖到海东岛,后来在那边干得还很起劲。 徐泽又问汤隆道:“铁范造锅的技术转型铸炮没问题吧?” 前世看过不少穿越小说,徐泽自然知道“铁范铸炮法”相对于“泥范铸炮法”,可多次使用,成本低、效率高、质量也相对较好,是了不得的工艺进步。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指示严四郎和汤隆积累铁范造锅技术,并将其作为铸炮的绝密工艺。 “呃——” 汤隆面色有些古怪,欲言又止。 徐泽心中已经猜出七七八八,自己肯定又被穿越小说带沟里了。 “照直说!是不是不行?” 汤隆点点头,看了眼旁边的凌振,道:“小凌,你跟社首讲。” 起初他都是按照徐泽吩咐用铁范铸炮,结果,炸膛率居高不下。 因为海东铁矿石确实品位不高,汤隆一直以为是矿石的原因,没做他想。 还是凌振和陈淳加入后,才发现其中的不妥。 凌振道:“社首,铁范铸炮效率确实高,但厚质兄和我研究后,发现了不少问题。” “铁范铸炮,铁水的冷却速度更快,铸铁白口化加深,会变得更脆,铸出来的炮就更容易炸膛。” “要保证铁范铸造的炮安全可用,就必须更厚更笨重,使用寿命还短,用这个办法铸岸防炮还勉强,筑造野战炮就太不好用了!” 趁徐泽没注意,汤隆赶紧擦汗。 这小凌可真是个直肠子,说话完全不过脑子,自己都要斟酌语言,他还真“照直说”,不知道这些话是在打社首的脸啊。 徐泽哪能在意这些细节,追问道:“这么说来,还得改用泥范铸炮了?” 凌振一本正经地答道:“泥范铸炮更不可取,一次性,规格难统一,耗时久、成本高,冷却时间不均匀,气孔多,废炮率会更高,而且——” 汤隆见徐泽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赶紧上前,用手指捅了捅凌振。 “说重点!直接讲砂范铸炮。” 徐泽面色难看,和凌振说话直倒是没关系。 之前一直以为铸造的炮容易炸膛,是因为矿石品位低造成的。 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铁矿,才知道最重要的原因出在自以为十拿九稳的“铁范铸炮法”上。 穿越小说真特么坑人啊! 其实,这只是徐泽要求高,凌振等人也较真的缘故。 “铁范铸炮法”能历史留名,自然有其可行性,相较于泥范铸炮确实是非常大的进步,对初期的火炮来说,也完全够用了。 炸膛率并没有那么可怕,这又不是后世,动辄便是不停的火炮速射。 古代战争都是密集阵型,火炮连轰十余轮,对面都不崩溃,那还是人吗? 凌振道:“砂范铸炮需要先铸出剖开的铁炮模型,然后填满砂子,开箱取出模样以后砂子形成铸模。” “铸模只能一次使用,工艺比泥范要简单,比铁范要复杂,但只要准备好了铁炮模型,就可以快速造模。” “而且此法直接铸造整个炮身,质地均匀,散热性能良好,可以大大提高大炮的发射速度。” 徐泽听出了其中的疑点,道:“铸造出来的炮是实心的还是空心的?” 凌振答道:“空心,但为了保证大炮的性能,最好要留一部分炮膛慢慢打磨光滑。” 钻炮膛又是一个非常耗时且复杂的工艺过程,这已经有些超越徐泽常识水平了。 军工大事,关系重大,不懂就问。 “用什么钻炮膛?” “可以用水力钻床,为了保持力道均匀,最好在河道上筑坝再开引水渠,控制流速流量,基本就能控制钻床的功率。” 凌振讲到专业知识时,充满自信,完全看不出平日的腼腆模样。 要建水力钻床,就只能选在镇海府的庄河边。 只是打磨炮膛的话,划一片军事禁区,在房子内安装水力钻床,倒是不担心有泄密的风险。 徐泽仍有疑惑,此时可没有各类硬度极高的合金钢。 “钻头用什么做?” 凌振心中有数,道:“就用铁芯,加合着水的细沙慢慢旋磨,耗损有些大,但性能要可靠很多,我们在海东实验过,完全可行。” 听了凌振的介绍,徐泽心中基本有数,知行合一,果然要做了才知道。 人才也很重要,要是没有陈淳和凌振二人琢磨这些,靠自己的瞎“指导”,指不定要走多少弯路。 看着信心满满的凌振,徐泽鼓励道:“好好做,这个时代将因你们而改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四十章 忘祖 小国高丽取国名于国祚绵延七百年的高句丽。 但实际上,其国至今都没有控制高句丽起家时的地盘。 后世中朝分界的鸭绿江,就全部在辽国东京道的实际控制范围以内。 高丽国土离鸭绿江最近处,是入海口以东的新义州。 新义州以西和鸭绿江以东的区域,是辽国的保州。 保州是仅次于辽阳府和开州的东京道第三大州。 下辖宣州、定远军和来远县二军和一县,置都统军司,还设置有与高丽人互市的榷场。 尽管定远军和宣州因为内应的出卖,已经失陷。 但保州和来远二城被女直人攻击了近三个月,仍未显疲态。 严格地讲,金国东南分路统帅加古撒喝所部对保州城的攻击,根本不能算攻城战或围城战。 而有些类似于当初泸南夷人攻击武宁寨时的骚扰战。 以鸭绿江诸部女直落后的攻城技术和手段,根本没可能在短时间内,强行拿下互为犄角的保州和来远二城。 只是,和泸南夷人不同的是,加古撒喝的背后有金国作支撑,目标明确,也更有耐心。 两城的守军严守不出,女直人便毁坏农田,断绝商路,试图彻底隔绝保州、来远二城与外界的联系。 一天攻不下,那就一月,一月不成,那就一年。 有野战和人数优势的女直人可以边打渔种地,边派出小股部队进行持续的巡戒和骚扰。 断绝来援的守军则只能日复一日的守在城中苦苦煎熬。 北面,定州、宣州已陷于女直人之手。 西面,本该作为支援的后方大本营辽阳府,已经成了渤海人的“大元”。 东面,是高丽的新义州。 南面,越过汪洋大海,靠西有自身难保的东京道南部诸州县,靠南,则是名为盟友,实则一直贼心不忘北侵的南朝。 城内粮食充足,足以吃上大半年,可是,这以后呢? 个性坚毅的保州都统军耶律宁私下里也会为大辽和保州的未来心忧不已。 但只要站到城头,他永远是一副坚忍不拔、乐观豁达的形象,时刻感染着身边的每一名守卒。 巡视一圈后,耶律宁发现了异常。 “有多长时间没看到女直人的巡哨了?” 耶律宁语气平缓,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但北城守将仍是满头大汗,为自己的疏忽而自责,单膝跪地道:“回都统,属下疏忽,有两个时辰没见着了。” “起来吧,女直人狡猾异常,兴许是他们的诡计也说不准,莫要自责。” “报——” 传令兵急匆匆赶来。 “都统,城东发现高丽人的军队。” 高丽人? 高丽可不比落后的鸭绿江女直,他们是真有攻坚能力的! 耶律宁心中虽急,脸上却无半点慌乱,问道:“有多少人?” 传令兵道:“回都统,只有百余人。” 才百余人?高丽人这是玩什么把戏? 耶律宁心里判断高丽人的出现和女直人巡哨的消失有某种联系,嘴上却是另一套说辞。 “看来高丽人也想来保州凑热闹,你们说,高丽和女直这两条狗会不会相互咬起来?” “哈哈哈!” 城上众人听了都统这话,本有些慌乱的心立时便平静了下来。 保州城有守军两千余,百余人高丽“大军”当然不可能是来攻城的。 耶律宁不急不赶的来到东城头,发现一个高丽人已经等在城下,请求上城叙话。 东门守将萧近海不敢擅自作主,请示耶律宁。 耶律宁大约猜到高丽人的想法,便让兵卒放下吊篮,拉这人上城。 来人上城后,行礼道:“下官高丽国新义州都兵马录事邵亿,见过都统!” 耶律宁不想多废话,直接问:“说吧,高丽人有什么图谋?” 邵亿并整理衣冠,道:“听闻辽国——” “辽国?!” 耶律宁勃然作色,呵斥道:“高丽国乃我大辽藩属之国,你主三韩国公也是我大辽封臣,你身为下臣,也敢称大辽为‘辽国’?” “都统。” 邵亿并没有被耶律宁的呵斥吓倒,语气平缓,道:“辽国屡败于金国,国势不振,世人皆知。” “我国年初就已经去掉了‘天庆’年号,辽与高丽再无宗藩关系。” “老子杀了你们这些无信小人!” 开骂的并不是耶律宁,而是脾气火爆的东门守将萧近海。 耶律宁止住了持刀欲砍邵亿的萧近海,盯着这位忠心部下的眼睛。 道:“我们契丹人靠弓马起家,不用呈一时义气。” “高丽早年也不服国朝,靠的是圣宗朝的三战之威,才降服此藩。” “今日之辱,记下便是,待我朝实力恢复,我相信,保州将不再是大辽的边州,高丽却未必是国!” 邵亿道:“将军真是好胆魄——” 耶律宁打断邵亿的废话,道:“直接讲,三韩国公派你来,究竟是有什么事?” 其人强调大辽给高丽王的封号“三韩国公”,自针对高丽单方面宣布解除宗藩关系的反击。 邵亿带着任务而来,不想才开始讲话就被轰走,不想再纠结这点细节。 道:“百年前,辽与高丽休战后,贵国圣宗皇帝按照盟约,‘诏取女直鸭绿江东数百里地赐高丽’。” “我国成宗也履行盟约,接受辽国封号,使用‘统和’年号,称臣纳贡,并断绝了同南朝的宗藩关系。” “但贵国其后又背信弃义,两次挑起战乱,夺取了本已交付于我国的鸭绿江以东土地——就是现在的保州,也是我们的义州城。” “现在辽国势微,东京道大半已失,连辽阳府都成了渤海人的大元国。” “保州早成飞地,我国陛下念两国邦交多年,愿意再履百年前之约。” “劝退女直人,收回此地,也免得满城军民遭受战火。” 搞了半天,原来是为了这事! 别人可能不太了解保州的历史,但身为都统的耶律宁怎能不知道? “哈哈哈!” 耶律宁大笑,指着邵亿的鼻子骂道:“果然是数典忘祖的小人,几百年前的祖宗胡乱认,百年前的历史也记不住么?” “那便让我来告诉你原本的历史吧,你要听清了,带回去,告诉你们国人,别再到处丢人现眼!” “你们高丽本是新罗逆贼弓裔建立的国家,随后又被王建篡夺,位置在岛南。” “取名高丽,却与扶余人的在我辽东建立的高句丽,没有半点关系。” “我朝囊括原本高句丽旧地——渤海国后,你们为了向北扩张,绝了与我国的交聘。” “还流放饿死我国使者三十人于荒岛,又大量我国境内招诱渤海遗民,且遣使南朝,试图夹击我朝。” “其后,南朝倒是数次北侵,你们的鼠辈祖先却一直不动,妄想等南北两朝两败俱伤后再捡便宜,哈哈!” “等我朝腾出手,打得你们求饶后,为了长久安宁,圣宗皇帝才赐鸭绿江以东数百里给你们。” “但,这是有条件的,除了称臣纳贡,还必须与南朝断绝关系。” “尔等祖先见利忘义,不仅始终与南朝秘密来往,不愿按时纳贡,还擅自在此地修筑兴化、铁州、通州、龙州、龟州、郭州六城,以防御我朝。” “圣宗为教训你等祖先做人,才又两度发大兵讨伐你们这等无信小国。” “至于保州,乃是开泰三年五月,圣宗诏国舅详稳萧敌烈、东京留守耶律团石等人造浮梁于鸭渌江,又筑城保、宣义、定远等州,为的就是作为随时征法无信之国的前沿阵地。” “这里本就是我们大辽的土地,保州也是辽人自建的城池,跟你们高丽什么鬼义州有个屁的关系!” “回去告诉王俣,保州就在这里,要取,便拿人命来换,耍耍嘴皮子就想取得这一地,做梦吧!” “不管大辽如何衰败,只要我耶律宁在,保州城就是中华之土,尔等数典忘祖无信无义之小人,不配拥有这片土地!” “现在,就给我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四十一章 玲珑 拿下镇海府以后,同舟社军队再次扩充,编制序列如下。 辽东共三个将,分别为: 第一将,编二个甲种陆营四个乙种陆营,正将史进,共计二千二百人。 甲种营营正分别是陈达和单廷圭。 第二将,编二个甲种陆营三个乙种陆营,正将李逵,共计一千九百人。 甲种营营正分别是魏定国和季闯。 第三将,编二个甲种水营三个乙种水营,正将阮小七,共计一千九百人。 甲种营营正分别是阮小七和张顺。 登州第四将,编四个甲种陆营,正将王进,共计二千人。 海东郡第五将,编两个甲种陆营两个甲种水营,正将梁义,共计二千人。 另有直属斥候营、教导营、工程营、亲卫队、医护队、演出队及随军幕僚等约一千二百人。 不算正在训练的补充兵,全军共计五将二十五个战兵营,编制员额一万零五百人。 海东郡的二千人距离太远,调动不便,难以应付突发情况。 暂时以维持岛内稳定,防范外部入侵为主,只每年向之罘湾输送一个营作为补充兵,以维持其兵员活力。 登州四个营正在加紧训练,为应付朝廷突然出手,非特殊情况,也不宜大规模调动,只小规模安排到辽东轮战。 同舟社仅仅在辽东,除掉守城的必备兵力,随时可以集中调度使用的兵力,就达到五千人以上。 已经是一支可以左右辽东战局胜负的重要力量。 但多次扩编以后,军队人数急剧增加,战斗力并不会因此而快速成长。 相反,因为装备欠缺,训练不足,人员磨合不够,未经实战考验等问题,短时间内,军队的战斗力反而是下滑的。 因此,拿下镇海府后,同舟社停下了快速扩张的步伐。 除了时迁还带着斥候营在千山山脉中,清剿吴撞天为首的贼军溃兵外,其余各营暂时未受领作战任务。 一方面,军队维稳镇守,配合赵遹加紧推进苏州、顺化城和镇海府的民政改革。 以尽快恢复三地的生产,强化社会治安,改善民生条件,最终反哺军事。 另一方面,利用停战修整的时机,徐泽组织全军整训。 以大战俘虏成军的几个乙种营,是这次整训的重点。 这些家伙打仗不行,杀人放火却是绝对不怂,很多恶事即便没亲自做过,也至少是帮凶和旁观者。 若是按照徐泽刚穿越时的想法,把他们全砍了可能会冤枉,砍一半留一半肯定还有漏网之鱼。 让这些人全部“劳改”,或直接放归社会,都会是灾难。 而且,辽东人口本就稀少,生存法则也大异于大宋,更不同于后世。 以杀止杀,成千上万的杀,不仅教育不到其他的人,还会引起整个社会恐慌。 毕竟,没有谁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猴子。 即便最野蛮的生女直人,也是有爹有娘有亲戚朋友等各类社会关系的大活人。 凡是把他们当猴子,指望杀几只鸡就能永远镇住这些人的狂妄之徒,最终都会自食恶果。 最难征服的就是人心,效果最持久的征服也是人心,在这方面,徐泽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 如火如荼的整训中,徐泽想了很多办法。 上时政课、开大会、听取底层士卒意见、组织军民共建等等。 最受兵士们欢迎的,是徐泽亲自上的大课和“开大会”。 但徐泽很忙,无论是上“政治教育”课还是“开大会”,都要他亲自组织才行。 尤其是“开大会”,效果好是好,但一不留神就容易搞偏方向。 仅仅是兵士们痛恨的对象,就有作乱的女直人、造反的高永昌、欺压自家的辽国官僚和部族首领、临近部族的袭扰和仇杀,等等。 徐泽很清楚,组织这类活动就是在玩引信有问题的炸弹,搞不好就会把自己也炸得粉身碎骨。 若不是形势必须,且目标明确,矛盾集中,这类活动还是尽量少组织为妙。 而且,随着同舟社摊子越铺越大,再靠他一个人亲力亲为,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演出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组建起来的,徐泽预定的演出队队长是乐和。 此人本是登州一个小牢子,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宣毅军登州第三指挥指挥使孙立的小舅子。 当然徐泽选他做演出队队长,和他的身份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因为乐和确实有这方面的专长。 此人天生聪慧,玲珑心地,诸般乐器学着就会,曲艺功底扎实。 兼长相俊俏,极会说话办事,做事见头知尾,说话如糖似蜜,蓬莱县城中人皆称其“铁叫子”。 早在上次回去处理宗泽来访之事,徐泽就让情报处寻得乐和来之罘湾。 面试后,徐泽非常满意,便将他带来了辽东。 并未安排具体任务,也未做特别说明。 过了整整一旬,徐泽才命杨喜找来乐和。 “随便坐!稍等一会。” 乐和被带到的时候,徐泽正在签署公文,抬头打了个招呼,就又低头忙碌。 其人虽然只是个小牢子,却因为人物伶俐,消息颇为灵通,对徐泽这一号登州的神仙人物自然不陌生。 所以,当初被徐泽问到愿不愿以来第二将谋个差事时,乐和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 随后,在其万分震惊中,被带来了陌生的辽东。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徐泽让其人“随便转转”,他便真的深入辽人之中随便转。 杨喜找到乐和的时候,其人正在农场里,给劝农官打下手,休息时间给农人唱曲,才耽误了不少时间。 处理完公文,徐泽抬头,见乐和坐姿端正,神态自若,心下对其人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段时日,在辽东过的可还习惯?” 乐和拱手道:“回社首,小人过得很充实,每日见着的都是新奇人和事。” “以往,小人总以为辽地荒芜,辽人野蛮蒙昧,真正深入他们之中,才知道他们也是人,也有朴实的一面。” “不错!” 徐泽点头,道:“知道我让你来辽东的目的吧?” 乐和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拐弯抹角顾左右而言他,乃照直说。 “小人猜,社首应该是想用小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四十二章 行人 辽国东京道穆州治所会农县。 “啊,海里的大船又来了,快逃——” “还管什么地,小命要紧,快跑啊——” 正是农忙时节,一旬内,海面上第三次出现庞大而陌生的船队。 前两次都是耀武一整日才离开,会农县正在进行的春耕受到了严重影响。 穆州本是渤海国会农郡,辖会农、水歧、顺化和美县四县。 辽国立国之初,耶律阿保机攻下渤海,留太子耶律倍镇守渤海故地,封东丹国王。 阿保机回军途中暴毙,王后述律平坚持要立次子耶律德光为帝。 述律平和耶律德光为消除隐患,不仅软禁了耶律倍,还数次迁徙东丹国内的大量渤海旧民至他地。 此举在辽东很多地方造成了巨大的统治真空地带。 给一直受到渤海人压制的高丽和女直人趁机崛起提供了机会。 辽东大地其后两百年的历次大战,大都都能追根溯源于这件事。 同时,此举,也使得很多原本繁荣的渤海大郡急剧萎缩,导致之前两百年的开发迅速退化。 穆州便是其一,四县仅剩一县,并从辖四县的观察州,降为隶属于开州的的刺史州。 人口也只剩下三百户,经过多年休养生息,好容易又增长到近千户。 却因为前番贼军攻城,后又有吴撞天“借兵”,城中人口基本被打回原形。 由是,衰败的会农县对任何成建制的可疑大军都极度紧张,农人们看到海上来的战船就逃。 张顺站在旗舰上,看着岸上奔逃的农人,叹气道:“社首说的对,果然是有实力才有安全感啊。” 随即,张顺又扭头,对准备换乘小船登陆的高药师道:“药师,需不需要我派两个都送你进城。” 高药师信心满满,道:“不用,只要有张营正在海上为下官撑腰,这穆州便可来去自如。” “那好,祝你旗开得胜。” 张顺不再多话,目送高药师还船登岸,回身,命令道:“打旗语——乙二营展开训练。” 会农县的官民隔得远,看不真切,以为连续三次袭扰本地的船队是同一支,其实不然。 水营除了这次护送高药师到穆州与贼军谈判外,还有两个常规任务。 二是由蒋敬负责,进一步测量沿途水文数据,修定完善辽东航线图。 徐泽对水营的要求是尽快掌握辐射范围内所有地点的水文。 何处可以登陆,哪里能够下锚,哪里有暗礁,哪里有暗流,哪里适合伏击,等等,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三是轮番出动甲、乙种营各一个水营,由甲种营带乙种营,展开战术训练。 水营的扩编不同陆营,兵士必得有一定基础才行。 流求国李俊上次被李逵一阵敲打,就收敛了很多。 其后,参与辽国苏州登陆战,见识了同舟社的强大,心中彻底没了想法。 其人回到流求,便按照徐泽的吩咐,登陆海东岛南。 安安心心开荒种地,打毗舍耶人,海盗反成了副业。 收到徐泽的飞鸽传书,他便毫不犹豫就分出了四分之一的船和人交于童猛,会合海东郡的费保,送王进、周畀、汤隆、凌振等人北上。 如果不是徐泽特意要求少带船,李俊还会分出更多。 水营新增的三个乙种营,营正分别是费保、时荼丹和童猛。 都有一定的底子,即便手下骨干相互交流后,进入情况也不慢。 所以,辽东第三将的整训就和陆营两个将有明显的区别——边整训,边外派执行任务。 第三将甲一营的营正可是还有正将阮小七兼起的,三个乙种营营正怎么可能不想这个位置? 三人都是卯足了劲比拼,因此,水营的整训进展也最快。 收到旗语后,时荼丹就立即指挥船队展开各种战术动作,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另一边,已经上岸的高药师虽然嘴上说的豪迈,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担负任务了。 第一次是镇海府接霞底奚部,第二次是前几日到复州联系互保之事。 这两次出行任务虽然不同,但彼时镇海府和复州都在辽国的官府管控下,属于“守序”的友邻阵营。 而且,镇海府河复州两地,都是受到贼人严重威胁,迫切需要支援的情况下,对自己礼遇有加。, 但此时的穆州,还在贼军手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是只能凭自己一条三寸不烂之舌了。 离城还有几十步时,刚收百姓入城匆忙关闭的城门又突然打开,吓了高药师一跳。 城中跑出三人——没有携带兵刃和绳索,高药师安心了。 带头之人见着持节而来的高药师,行礼道: “下官保和军刺史普察奴见过贵使!” 相比大宋,辽国读书人少很多,各地都缺乏精于管理的人才。 女直和渤海人占领城池后,除迁走部分居民以作生口这点有所不同,对待抵抗不强烈的官员上都差不多,一般都不会随意杀害。 只是,高药师没想到面前穿着破皮袄的中年人竟是朝廷任命的刺史,赶忙还礼。 “刺史为何没穿官服。” 普察奴一脸尴尬,道:“下官,下官的官服被贼军抢走了。” 穆州经历吴撞天“借兵”之事后,城中守备力量本就薄弱,同舟社水营有接连来耀武。 贼人首领担心被堵在城里,借口辽阳府兵情紧急,狠狠地搜刮了一笔钱财,昨日便带人跑路了。 听了普察奴的讲述,高药师也松了一口气。 “下官乃是同舟社行人司行人高药师,受社首之命,来穆州联络东京道南部各州府互保事宜。” “啊!高行人请。” “同舟社”“行人司”一连串的奇怪名称把普察奴绕懵了。 他却不敢细问,辽东早就乱了,有兵就是草头王。 像海面上这支船队,船大人多,这么雄壮,不上岸杀人,还派信使来,简直就是“仁王”,还能问啥? 进了城,一副破败模样,就连官衙的门把手也没了,只留下几个小洞。 普察奴见高药师盯着门把手留下的洞看,尴尬解释道:“贼人临走时,把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这门把手是铜质的,也被他们撬走。” 高药师急问:“刺史的印绶还在不在?” “也被抢走——” 普察奴见高药师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赶忙补充道:“但下官的私印,私印还在。” 见穆州上下这副凄惨模样,高药师没了继续盘问的心思,从怀中取出一本,交于普察奴。 “这是副本,刺史先看看,若是没有意见的话,待会下官再命人送来正本用印。” 普察奴飞快看完协议副本,上面已有安复军、向义军、镇海府和怀德军的四地官府大印,说明四地皆在这个“同舟社”掌控之中,其实力非同小可。 穆州如今残破不堪,靠农县自身有限的力量,防范女直人或辽阳府的渤海叛军想都别想。 但辽东不仅有叛军,还有各种山贼土匪和溃军,若是没有外力保护,城中官民的人身都难以保全。 辽阳的贼军已经遭遇官军压制,自身难保,穆州没有多少油水,多半也不愿回来了。 是以,这份协议对穆州很有利。 普察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穆州愿意加入互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四十三章 变了 镇海府官衙。 徐泽将一份名单交道萧引古手里,道:“把这两个打圈的都退回去,告诉他们的家主,不用再送人来了。” 前番,徐泽占领平南县城后,徐泽以同舟社急需各类管理人才为由,辟除各家优秀子弟,城中大户都送来家产继承人。 其后,徐泽亲自考核后,送回去大半。 并且,明言自己不要质子——城中几个土大户而已,根本不够格做同舟社的质子。 其后,这些大户又送来一批。 经过这段时间试用,徐泽决定再次打回两个。 后面还要观察,看这两家究竟是真没人才,还是故意阴奉阳违。 “社首。” 萧引古没有急着走,小心翼翼地问。 “有几户家中有适龄女子,托属下来问,可否送给社首暖脚?” 同舟社军队再次扩编后,徐泽之下多了王进、史进、李逵等五个“将军”。 所有人便统一称呼徐泽为“社首”,包括萧引古这个投靠的契丹人也一样。 “可以!都送到军中。” 徐泽爽快应下,心里想到已经有了身孕的辛灵汐,对侍立一旁的杨喜道。 “喜子,回头找吴参军,让他理一个章程——同舟社和军中,满足什么条件可以成婚。” “仗要打,田要种,造人也不能耽误。” “你小子十几岁都定了亲,吴参军快三十五了,还整日优哉游哉,就从他开始,一年内,必须成亲!” 萧引古担了好大风险,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 见徐泽又俯身看批阅公文,不敢再吱声,打声招呼,就准备退出去。 徐泽抬头道:“萧防御!” 萧引古赶紧停下,躬身应道:“属下在!” 徐泽继续低头批阅公文,随意道:“时代变了,若想有个好前程,就安心做事,别再跟那些大户裹在一起。” “属下,明白——” 萧引古一身冷汗湿透后背地退出了徐泽的公房好远才转身,差点撞到回来复命的高药师。 二人见礼时,萧引古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发颤。 看着萧引古远离的背影,高药师大略猜到其人刚在徐泽那里受了惊吓。 心中感慨在社首地下做事,果真要用心,三心二意可不成。 “药师回来了?进来坐!” 徐泽已经看到了高药师,招呼其进屋,又低头批阅公文。 高药师知道徐泽的习惯,安心等待。 “这三个文件抄送两份,各送之罘湾和安复军。” 徐泽批阅完,交代完杨喜办理,又问高药师:“情况如何?” 高药师取出的正副本,交于徐泽的手中。 “还算顺利,穆州刚遭贼人洗劫一空,连刺史大印都被抢走,正是亟盼我同舟社仁义之师的时候。” 徐泽翻开协议,就看到与苏州安复军节度使、顺化城向义军刺史、镇海府防御使、复州怀德军节度使四个鲜红大印。 唯独穆州保和军刺史签字旁,只有一个普察奴的私人小印和一个鲜红的手掌印。 “不错!” 徐泽心情很好,点头道:“乱世嘛,抢走个大印再正常不过,至少普察奴的脑袋还在就是大好事。” 高药师补充道:“会农县城破败不堪,户仅有四百,人口不足两千,我们要不要拿下?” 徐泽心中早有计较,立即答道:“不用。” 穆州虽然临海,但会农县城离码头却超过五里地,水营优势不便发挥。 而且,该城东北至东京道次府开州仅一百二十里,骑兵大半日便可兵临城下。 莫说此时城中人户稀少,就算户口充足,徐泽宁愿迁部分户口来镇海府,也不愿在彼处驻军。 在同舟社有足够实力与注定要南下的女直人争雄之前,穆州只能作为战略缓冲地带。 其实高药师也有这种忧虑,他的身家性命全系于同舟社上,是真希望同舟社能行稳致远,越做越强。 “还有几个确切消息,首先是闰正月初四,辽帝派萧韩家奴、张琳讨伐高逆。” 同舟社拿下苏州后,高药师就明确了自己的身份,以“同舟社人”自居,与辽国彻底划清了界限。 徐泽对张琳有印象,问道:“这个张琳就是哪个去年率汉军讨伐女直人,吃了败仗的汉宰相?” 高药师答道:“是的,高逆占领辽阳府五十余州,唯沈州未下,张琳出自沈州大户,且两任东京户部使,在辽阳府颇有人望。” “辽帝正率军与叛贼耶律章奴鏖战,听说又祖州败了一阵,国内再次增兵,朝廷屡战屡败,叛乱反而越平越大。” “几线作战,到处都要用兵,辽帝实在抽不出兵力对付高逆。” “便让张琳至沈州,募因高逆叛乱而破家失业及转户强壮者充军,听说旬日之间,便得兵二万余人。” 石秀那边这段时间也传回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 战乱期间,消息隔绝,各种谣言满天飞,大部分消息都要综合比对才行。 耶律章奴的叛乱严重动摇了辽国在中京道和上京道的统治根基,让耶律延禧不得不仓促平乱。 不然的话,以辽阳府高永昌这种没有根基的突发动乱,很容易就平灭了。 开发更好的辽阳府各州县,人口肯定要比起东京道南部地区要稠密一些,但应该也有限。 张琳却能在旬日内募兵两万,看来高永昌真把辽阳府祸害得不轻啊。 徐泽问:“两军有没有交战?” “贵德州守将反叛依附高永昌,被张琳击败,其后再无消息。” 嗯,看来这个张琳虽不是领兵之才,但学习能力还是蛮强的。 两万新兵在手,即使不进攻,只要勤加训练,持续保持对辽阳府的压力,高永昌应该就会很难受。 消化完这条消息,徐泽道:“接着说。” “高逆叛乱后,就派了使者到女直人那里求援军,女直人虽然答应了,但其后一直没有消息。” “还有,保州不知道什么情况,高逆一直没往那里派人。” 徐泽想到最初确定安排吴用在辽国取得战略支点的时候,想到了几个方案,其中就有保州。 其地远离辽阳府,且南面临海,西北是鸭绿江,东面是高丽。 这样的三角地带,天然就是为阴谋家准备的。 而且,占领保州后,能溯江而上,可攻击范围大大增加。 只是,因为其地离一直不忘北扩的高丽太近,且因鸭绿江通往辽东腹地的原因,易招来女直人疯狂反扑。 综合分析,难以立足,最终被徐泽否定。 但现在保州既然没有被高永昌拿下,那还在辽人手中的可能性就比较大。 若是彼处孤悬,自己凭着手里的“五地互保协议”,作为“友军”,倒是可以考虑过去探探情况。 徐泽收回思绪,道:“好,再辛苦你到保州走一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四十四章 没了 “郎在高坡放早牛哎,妹在溪边梳早头哇,郎在高坡招一招手哇,我的哥哥也,妹在溪边点一点头喂喂哟喂”。 “太阳出来红似火哎,晒得阿妹无处躲哇,小郎我心中实难过哇,我的阿妹也,编一顶草帽你戴着喂喂哟喂”。 拿到徐泽亲自撰写的剧本,乐和分男、女两角都尝试唱了一遍,心中满是疑惑。 “社首,这曲子应该对应哪个曲牌?” 徐泽道:“没有曲牌,我唱一遍,你自己再琢磨。” “郎在高坡放早牛哎……” 半曲唱完,乐和已经惊奇不已。 “属下在社首的指引下,原以为自己这些时日的所思所得,足以开创一个新的曲艺流派。” “今日才知,社首真是能者无所不能,仅仅这唱法就足以开宗立派。” 徐泽摆手笑道:“你这马屁不甚高明,在我面前不用这样,只要一门心思把事情做好就行。” 乐和连续几日跟徐泽深入部队,摸清了他的一些脾气。 知道徐泽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赶紧岔开话题讲正事。 “还请社首为这种新曲艺赐名!” 徐泽没什么取名天赋,道:“就叫戏剧吧。” 乐和记下,又问:“这曲中称呼的用法属下从未听过,不知出自哪里?” 哪里? 那是在遥远未来的某个地方。 徐泽思绪收回,幽幽地道:“同舟社。” “啊,对!同舟社治下内,人不分南北,地不分东西,都是我们同舟人,就该开拓创新,成前人未曾成之事业。” 这机灵鬼,心里明白着,故意给自己捧哏呢。 徐泽想到了另一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四十五章 少了 数日前,驻守阎家口寨和乳山寨两处的宣毅军登州第三指挥,被“友军”登州第二将强行换防。 随后,遵照徐泽的指示,已经缴械的宣毅军登州第三指挥被打散。 其营编制五百人,实有二百六十九人,分为两部分安置。 军官和敢上战场博富贵的兵士共计一百零三人,被送来辽东; 剩余的,则由梁义带到海东郡打散种田。 指挥使孙立被其表弟解珍带到辽东已经三天了。 先是丢在来苏城,根据徐泽之前的吩咐,解珍让表哥在苏州随便走走。 孙立却担心自己放单后会死得不明不白,整日跟着解珍,寸步不敢离,打死也不愿意一个人出门。 解珍无奈,只能带他来镇海府求见徐泽。 “孙指挥,你想见我?” “末将见,见过徐将军。” 镇海府官衙,孙立终于见到了徐泽,心中却越发忐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啥。 二人之前因为之罘湾开港影响到五龙河线路的走私贸易,曾交过一次手,算是“神交已久”。 但实际上,孙立并没有亲眼见过徐泽,现在见着了,孙立才发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不仅比印象中更年轻,气场也更足。 他先是在镇东关水师营寨,看见了同舟社强大到超越其想象的水师,再随解珍一路北上,穿州过县,全是同舟社的治下州县。 虽然辽东农业开发不足,人口远没登州稠密,但这可都是大宋百余年屡战屡败的辽人地盘啊! 徐泽不仅占了,而且还占得很稳当,沿途百姓都是一派安居乐业的样子。 这,这,这怎么可能? 究竟是辽人太弱,还是眼前之人太可怕? “孙指挥?” 徐泽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见孙立,却见其人见面就发怔,心下有些不爽。 “你真的就是为了‘见’一下我?” 孙立回过神,伏身下跪,道:“末将仰慕将军已久,早想投靠,只是无缘拜识尊颜,才有近日的误会。” “起来吧!” 以徐泽现在的城府之深,早过了带成见看人的阶段了。 莫说这个还没有机会“出卖师兄”的孙立跪在自己面前,就算是一肚子抱负的及时雨宋江跑来投靠。 他也能平心静气,从利益得失的角度去分析这件事,而不是凭自己的刻板印象和个人好恶去衡量这个人。 “人要向前看,过去的事莫提,只说眼下和今后。直接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徐泽事务繁忙,不想听废话,也没时间陪无关紧要的人吹牛打屁。 说直白点,他不需要所谓的“早想投靠”,他只要“真心认同”和“不想背叛”“不能背叛”“不敢背叛”。 “将军气度恢宏,布局登州时日已久,如今还取得辽地大片土地。” “同舟社治下人口众多,兵精粮足,迟早要全取登州,进而吞吐天下,末将,末将愿为将军前驱。” 这是想纳投名状么? 徐泽问:“孙指挥有什么好想法?” 孙立答道:“末将曾驻守蓬莱刀鱼寨,清楚寨内防务,将军若要攻取蓬莱,末将愿为内应。” 徐泽有些好奇:“你能说服守将反戈?” “末,末将不能。” 孙立老实答道:“但若做内应,趁人不备杀人放火,一定能收获奇效。” “哈哈哈!” 徐泽没了再聊的兴致,道:“徐某若只是要造反,又何须等到今日还迟迟不出手?” 当年,之罘湾初创,徐泽便安排阮小七、熊蒙等人到蓬莱刀鱼寨安海水营。 跟人明说是学习战船驾驶技巧,可阮小七、熊蒙都知道,自己不是专门学开船的。 关于蓬莱的防务信息,孙立知道的东西,徐泽也许掌握的更多,他不知道的,徐泽同样知道。 而且,布局这么久,还要杀人放火去取的话,就太弱了。 “辽国这么多的地方同舟社都已经拿下,一个小小的蓬莱而已,徐某布局多年,要取便堂堂正正去取,何需还用杀人放火之阴谋诡计?” 孙立已经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就又要下跪。 徐泽道:“别怕,我没想杀你。” “阎家口和乳山两寨只是士兵换防,指挥使和巡检寨主还是你。” “好好做,等日后你对同舟社有了深入了解后,再谈‘投靠’之事吧。” “末,末将遵命!” 孙立终是没有胆子再讨价还价。 其实,他这一趟也没白来,看到了同舟社暗中布下了这么大的局面。 除了震撼外,其人心中也确信了徐泽是个真能成大事的人,之前首鼠两端,两面押注的心思也彻底没了。 “乐和,出来吧,你姐夫明日就要回登州了,你领他在镇海府看一看。” “是!” 乐和从后堂走出,扯住已经呆愣当场的孙立就往堂外走。 “姐夫,咱们好久都没有叙旧了……” 待乐和拉着孙立走远,徐泽问杨喜道:“喜子,通知阮小七,安排船护送蒲离卜来镇海府见我。” 蒲离卜献城后,徐泽并没有格外为难他。 最初,因为蒲离卜在来苏城内制造屠杀,存余的大户对其仇恨刻骨。 出于“保护”的目的,徐泽将蒲离卜软禁了一段时日。 收下顺化城后,徐泽担心长期软禁影响身心健康,特意交代韩观为蒲离卜留了一块靠城较近的农田,承诺“田种好了,就给你安排新任务。” 在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下,蒲离卜居然真将农田打理的有模有样。 让全城汉人不禁感慨,原来契丹老爷也是能种田的,而且还可以种的很好。 康狸带人找到蒲离卜的时候,其人正蹲在地上,和两个汉人老农请教种田心得。 水营连续扩编,几年前的小小眺望手康狸也积功做到了都头。 他之前见过两次蒲离卜,被阮小七派来。 再次见面,康狸差点没认出眼前这个穿着粗布衣衫,瘦了一整圈的中年人了。 “蒲离卜节度,俺们社首有请。” 听了康狸的话,蒲离卜想到这些时日的遭遇。 惊吓、失落、彷徨、辛劳和委屈,各种复杂情绪交织,眼泪瞬间不可抑止地狂飙,全无形象地坐在田埂上痛哭失声。 康狸安静地等着,并没有催促其人。 过了好一会,蒲离卜才止住泪,起身告罪。 “这位小将军,小人,小人失礼了。” “没事,咱们走吧?” “嗯,嗯,小人这就跟小将军走。” 蒲离卜扛起锄头跟着康狸等人便走,走了十余步,想起了什么,向康狸告声罪,又跑了回去。 “蒲离卜谢过两位老丈这段时日的帮助。” 蒲离卜将锄头交给其中一人,朝两位老农行礼,道:“以后要是能回来,我还要看看这块地。” 看着蒲离卜回身跑远的身影,其中一个老农叹道:“哎,又少了一个壮劳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四十六章 想啥 高药师再次回到镇海府时,徐泽不在官衙内,他正在辽东第二将乙三营检查部队整训情况。 这个营的主体兵员是镇海府被贼人裹挟的青壮,以及部分从穆州带来的贼兵。 这部分人虽然从贼的时间短,没多少机会作恶,但“觉悟”普遍偏低。 在他们眼里,辽国原本的官僚体系和军队就已经烂透,即便是各地的“官军”,和贼军相比,也好不了多少。 吴撞天在镇海府这段时日,确实做了一些恶事。 但贼人不过是把“官兵”那种长期勉强可持续的烂,变成了短期杀鸡取卵式的烂。 至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同舟社,肯定不是官兵,兴许就是另一股更强大的贼军吧。 区别只在于,这些人更会伪装而已。 其实,他们这种思想,在已经和同舟社建立同盟关系的穆州和复州两地官民中,也普遍存在。 对这些人的转化急不得,要有足够的耐心和行动。 辽东第二将正将李逵是成长速度仅次于阮小七的“好汉”,这些年的变化,同舟社人有目共睹。 但这厮有个坏毛病——处处模仿徐泽,偏偏很多事只能学个皮毛。 徐泽需要经常盯着,免得他突然冒泡。 其人只带了四个亲卫侍从,走路到第二将军营。 营门卫兵知道徐泽的习惯,不敢通传。 今日太阳正好,训练休息时间,李逵学着徐泽的方法,和乙二营的将士座谈。 士卒们围坐成严严实实的几层大圈,李逵就坐在地上,背对着徐泽,说些什么。 众人听得起劲,少数注意到徐泽到来的士卒,见社首打了手势,都不敢吱声。 徐泽随意坐在人群后面,安静地听着李逵吹牛打屁。 “……实娄那小子不识好歹,不问青红皂白就设了埋伏,还要动家伙。” “俺们虽然得了大辽皇帝的秘旨,可这事怎么能公开的讲?” “他娘的,前几日俺老李已经见到了阎罗王,硬是被社首抢了回来,都死过一回的人,还怕个毬!” “……俺老李就是死,也得先掩护社首出了咸平城才行!” “好!” 李逵讲到嗨处,吐沫横飞,士卒们喊好后,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急等他讲下文。 这厮偏偏要回口气,喝水润喉咙,慢慢酝酿情绪。 有士卒性子急,催道:“嗨——将军别喝了,你已经喝两三次水了,再不讲可又要训练了。” 李逵接着讲:“嘿!他娘的,还没等俺老李发威,擒住实娄那小子,突然杀进来了一个搅局的……” “……那马鼻子都汉语。” “过段时间,登州会送一批‘小先生’过来,应该能有效缓解这个情况。” “士卒生活习惯的问题,必须改,要加强监督,但你自己首先得带好头,有多久没洗澡了?隔这么远都一股子馊味!” “嘿嘿!” 李逵挠着脑袋道:“俺前天才洗过,这不是天天跟他们一起摸爬滚打,被这帮小子腌入味了嘛。” 徐泽给了李逵一个“你看我信么”的眼神,继续道: “穆州籍将士家属安置的问题,已经在联系,要不了多久,就能让他们团聚。” “嘿,那太好了!” 徐泽又问:“林冲情况怎样?” 林冲上次诱敌立了功,又正好赶上同舟社再次打扩编,升了官——副营正,乙种营的。 李逵答道:“还是往日那般沉闷的样子,平日里除了练兵、习武,很少有其他的事。” “嗯。” 徐泽点点头,指示道:“盯紧点!” 李逵瞪起怪眼道:“社首,是不是这厮?” “想啥呢!” 徐泽批评道:“我是说,林冲虽说有一些毛病,但毕竟是个苗子,你要盯紧点,别让他长歪了。” “好的!俺一定盯得紧紧的,保证让他和俺一样正!” 徐泽见杨喜已经找到军营外,道:“你接着训练,有事的话,再来找我。” “明白!” 李逵见徐泽放下话就自己走了出去,也不相送,回身组织训练去了。 徐泽出了门,问杨喜道:“什么情况?” “高药师回来了,不太顺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四十七章 回家 见到徐泽回衙,高药师赶紧起身相迎。 “坐下说!” 徐泽坐下,端起茶碗边喝边听高药师讲。 高药师道:“好坏消息都有,好消息是保州和紧挨着的来远两城都还没有陷落,坏消息是金国和女直都已经介入了这两城的争夺。” 徐泽有些不太明白,问:“女直人南线不是还在咸州一线吗,什么时候拓展到保州城附近了?” 相对于大宋来说,辽阳府西北的咸州和和东南角的保州置,就好比一个大宋的太原,一个是广州。 就好比没怎么听说过河北、京东两路有敌情,敌人突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最东南广南,确实有些恐怖。 高药师最初也很纳闷,特意问了耶律宁,才搞清楚具体情况。 “是鸭绿江女直,女直人取得曷懒甸以后,就一直在挤压鸭绿江各部,到去年才完全吞并。” “鸭绿江女直虽然一直有动作,还拿下了几座城,但那个时候辽国接二连三的出大事,无力救援,消息都被辽阳府压下了。” “嗯。” 徐泽点头,确认了这个消息。 军情不透明,“战场迷雾”之类的,在战争中本就很常见。 尤其是一国的军事情报和行政运行体系出问题后,这种现象就会变得特别突出。 徐泽问:“女直人和高丽人同时争夺保州和来远城是怎么回事?” 高药师暗怪自己没说清楚,解释道:“不是两国之间争夺,事情要从近两百年前说起……” “保州都统军耶律宁讲,属下去的时候很巧,正好是女直人撤了,高丽人又没有如约攻城。” “不然的话,要进城恐怕还得费一番周折才行。” 徐泽消化了这个消息,心中颇有些感慨。 自己本来因为担心女直人和高丽人一方的介入,已经放弃了早期谋夺保州城的计划。 没想到峰回路转,又迎来了机会。 女直人和高丽人都如此“谦让”,自己要是还不动手,那就真有些说不过去了。 徐泽记得后世,高丽及其继承者朝鲜,似乎一直是控制鸭绿江及曷懒甸地区的。 这个二皮脸国家,应该是利用了金国扩张和衰落的大好时机,控制了这片形胜之地。 不谈民族情结,仅从日后取得对金国和高丽两国的战略主动权,保州和来远两城都是要争取的。 “对东京道南部互保协议之事,耶律宁是什么意见?” 高药师面色有点难看,道:“耶律宁直言说这是乱臣贼子之协议,乃是要分裂辽国的行径。” “他还说,同舟社要是愿意帮助他们打女直人和高丽人,保州全城军民欢迎,要是图谋保州城,那就打败他再说。” “哈哈,有意思!” 徐泽倒是挺佩服这个耶律宁的气节。 困守飞地,扛着金国和高丽两个国家的围攻,还能对伸出贼手—— 啊呸! 还能对伸出援手的同舟社保持足够的警惕,不受嗟来之食。 这样的臣子,无论哪国,都是值得他人敬佩的。 幸好,辽国像他这样的臣子已经快绝种了。 “你与他还说了哪些?” 高药师连日奔波,虽然非常疲惫,却不沮丧。 是以,徐泽猜测其人应该还是说动了耶律宁。 高药师道:“属下也没说太多,只是如实讲了辽国的形势和同舟社在辽东之地的所作所为。” “耶律宁应该是有些动摇,虽没有承诺什么,但还是收下了两对信鸽,并派人礼送下属出城。” 仅凭一张嘴就想取得保州、来远两城,是不可能的。 但东京道的形势又决定了同舟社现在必须稳住,扎实练兵和深化社会改革,为下步的发展积蓄能量。 徐泽问:“保州城的战备情况怎样?他们能守多久?” “耶律宁说鸭绿江女直根本不会攻城,夸口保州能坚持两年以上。” 高药师答道:“虽然属下觉得其人有故意夸大实力之嫌,但看城内兵民气色,若只是鸭绿江女直攻城的,估计守大半年应当没问题。” “若是高丽人出手,就不太好说了。” 真要是这样,那自己就可以从容布局了。 不过,这件事非同小可,还是要与赵遹、吴用等人商量一番才能再做决定。 徐泽起身,道:“好,这段时日你辛苦了,放你半个月的假,回家好好休息休息,顺便去看下赵长史,将保州的情况也通报给他。” 高药师也确实有些疲乏了,起身道:“谢社首关怀!” 送走高药师,徐泽吩咐杨喜道:“带蒲离卜过来。” “社首,社首,呜呜——” 一别月余后,蒲离卜再次见到徐泽,立即跪伏于地,抱着徐泽的腿喜极而泣。 徐泽暗想这家伙不会“改造”坏了吧? 要是蒲离卜变傻了,可承受不了自己的交代给他的任务啊! “起来吧。” 待蒲离卜终于哭够了,徐泽道:“在顺化城住得可还顺心?” “挺好的,小人已经学会了种地,种的比一些人还要好。” 生怕徐泽不相信,蒲离卜举起右手,发誓道:“真的——” “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得了徐泽的夸奖,蒲离卜笑逐颜开,活像做了好事受到大人表扬的孩子。 徐泽道:“你在苏州待了好几年,想不想北安州的家?” 蒲离卜正在笑的面容瞬间黯淡下来,感觉不妥,又强堆笑容。 “小人在这里待着挺好的,做事卖力,自己养活自己,心里很踏实——” “这样啊——” 徐泽道:“本来有个任务,准备安排你去上京道,顺便回家的,既然你不想回去,那我就只能安排萧引古了。” “小人不回家,但小人愿意为社首做事!” 蒲离卜赶紧接过话,道:“是什么事,社首尽管吩咐!” 徐泽取出,交到蒲离卜手里,道:“你先看看。” 蒲离卜的官印早就交给了赵遹,随后,他不是被软禁起来,就是在顺化城老实种田,对外界的信息知道的很少。 同舟社出于稳定内部的考虑,对顺化城百姓宣传了“收复”镇海府之事,但协议上的复州和穆州却未提及。 蒲离卜不怀疑这份协议的真实性,因为同舟社的兵力太雄壮了,莫说五地而已,就算全取整个辽阳府南部都没问题。 “小人要怎么做?”蒲离卜看完协议,抬头问 徐泽道:“很简单,去上京,将这个交给皇帝。” 这个条件实际是没条件,只需要转交协议,主观描述什么的都没限制。 蒲离卜有些迷糊,接着问:“万一皇帝问起来,小人要怎样说?” 不是万一,而是肯定要问。 徐泽似笑非笑地看着蒲离卜,无所谓地道:“随便怎样讲,都行!” 蒲离卜心中犯突,却不敢再问了,收下协议,道:“小人明白了!” 徐泽朝门外的杨喜使了一个眼色,杨喜会意,走开。 未过多久,杨喜带回一个老者。 “老爷——” 正是蒲离卜的忠实家仆,劫后余生再相见,二人又是抱头痛哭。 好一会,待二人情绪稳定下来,杨喜送上一个包裹。 蒲离卜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来苏城破当晚,自己匆匆装上金银和衣物的包裹。 当时慌乱之间,还沾染了一些血迹,此时已经变成乌黑色了。 徐泽道:“打开看看?” 蒲离卜打开,发现少了不少。 当时急着跑路,金银什么的胡乱抓着就装,看起来东西不少,其实价值有限。 此时包裹里除了极少的碎银,其余的都换上了同价值的金子,是以少了很多。 蒲离卜抬起头,满脸疑惑。 徐泽道:“世道纷乱,随身黄白之物太多徒惹祸患。” “你若是不愿去寻皇帝捺钵,直接回大安州老家也行,这些钱财就算是个我给你的安家费了。” 蒲离卜急道:“小人——” 徐泽打断他的辩解,道:“天下大乱,难有安宁处,我又何必勉强你呢?” “去吧,路上千万要注意安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四十八章 利害 同舟社拿下平南县城后,镇海府至苏州之间的航路就已经开通。 但两地的人口都很少,经贸往来不多,目前只有张横一家民用航运船队入驻。 张横前几年在之罘湾跑短途航运,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还在老母和兄弟张顺的轮番劝说下,张横早就娶亲有了后。 加上到登州后就不曾做害人的勾当,算是彻底上岸洗白了。 当然,这也和同舟社治下法纪森严有关,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都规定的明明白白,凡是违反规矩的,都被明正典刑。 这世上从不缺乏利令智昏者,规矩再严,违反规矩的行为也不可能彻底根绝,总有人会为了利益铤而走险,但不包括曾被徐泽重点关注的张横。 兄弟张顺如今在同舟社风生水起,自己也小有身家,还要去做那掉头买卖,就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几年下来,张横丰足的不仅是身家,眼光也长远了很多,明知道苏州至镇海府的航运暂时不赚钱,但哪怕赔钱,也要先投资航线。 因为人少,航船一般三至四天一个来回,特殊情况需用船,要提前预约。 陆路上,吴撞天贼军溃兵还未清除干净,人少一般不敢走。 人多的话,直接预约张氏船队反而更实惠,所以大部分还是会选择坐船。 张氏船队的生意目前虽一般,都也没亏太多,加上其在之罘湾原本的生意,还是有的赚。 若城中人确有大事、急事,等不急航船,还可以到府衙申请驻守蛤蛎岛的水师派快船。 当然,这种事一般人是不可能也不敢做的。 蒲离卜和高药师离港,自然是安排水师的船只护送。 为了避免刺激和蒲离卜有仇的高药师,徐泽特意安排一艘快船先送走了他。 码头上,徐泽带着萧引古、朱武等人,亲自为蒲离卜送行,把后者感动得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同船到镇东关转乘的孙立也跟着蒲离卜沾了光,徐泽顺便跟他多讲了一句话——“安心做事”。 回去的路上,徐泽单独留下吴用,边走边提起保州之事。 吴用在路上基本消化了徐泽给的信息,回到官衙后,已经有了判断。 “社首,用以为保州必取!” 徐泽心中其实已有了主见,但为人主者,要善于兼听不同人的意见。 好下属都是“用”出来的,哪怕有些人讲得并不高明,但出谋划策多了,其综合能力才会不断提高。 徐泽道:“嗯,说说看。” 吴用抚须道:“原因有三。” “首先是天时。” “女直人急于和辽国争雄,虽然连战连胜,但两国的国力对比并未逆转。” “辽国还可以再败,金国却只要大败一次,就有亡国灭族之危。” “形势如此,保州这种‘边角地’,无人争夺则女直人必取。” “可高丽人有此意,女直人为了不让盟友变成敌人,肯定会选择让出。” “只要女直人不出手,我们就有极大的机会。” “此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时不取,日后再取,就要难无数倍。” 吴用说的只是同舟社未介入的情况,作为第三方,一旦入局,肯定又会牵动各方利益跟着变化。 当然,现在只谈时机,具体操作层面的动态变化,又是另一码事了。 徐泽点头,示意吴用继续。 吴用接着道:“其次是地利。” “取保州而控鸭绿江,无论是北进,攻取女直人腹地,还是南下控扼高丽北进,避免辽东局势复杂化,都有战略意义。” “且,此地连江接海,可有效发挥我同舟社水师的优势,彻底堵死女直人水师的发展,保障我们控制东京道南部的既定战略。” 这点补充就很有独到之处,看来吴用只要把心思用对了,也是可以做正事的,这几年的积累没有白费。 徐泽鼓励道:“继续!” 吴用接着讲:“最后是人和。” “耶律宁所虑者,不过担心同舟社如高丽人一般,打算巧语骗取两城,而后奴役城中官民。” “但只要站在其人的角度思考,就会明白。” “无论城中如何兵精粮足,只要辽阳府不能收复,保州长期得不到朝廷的支援,陷落只是迟早的事。” “女直人、高丽人和同舟社,三者只能选其一,最多再加一个根本长久不了的渤海人。” “用以为,耶律宁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决断,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所谓“时机未到”。 自然是鸭绿江女直攻城决心不强,保州短期内并无破城的危险; 辽阳府高永昌跳梁小丑难以持久,朝廷“王师”收复失土指日可待; 辽东南各府州名为互保,实则分裂的非法途径,不可能被朝廷承认; 等等。 一旦耶律宁所有的希望均告破灭,所有的坚持都变的没有意义时,便是“时机到来”。 徐泽道:“天时地利人和,确实很有道理,但这些都是同舟社未参与保州争夺时的情况。” “一旦我们参与其中,在高丽人的嘴下抢了保州,会不会被其国惦记上,而后死缠烂打,不死不休?” “再则,女直人会不会识破我们的战略意图,判断同舟社的危险等级要高于辽国,而投入重兵与我们大战?” “或者,会不会因此促进金国和高丽联手,先除掉我们这个搅局者?” 吴用沉思半晌,道:“用以为,社首所虑这三种情况均有很大可能出现,不可不虑。” “但从此事可以看出高丽和金国嫌隙很重,彼此防备,而保州孤悬,守军彷徨无助。” “三者之间信息几无信息交流,就给同舟社留下了很大的操作空间,若用得好了,兴许我们还可以获得更多的利益。” 说到点子上了! 徐泽之所以看中保州,就是因为此处的混沌状态便于下手。 混沌意味着危险,也意味着机遇,就看怎么去把握。 “好!” 徐泽赞赏道:“说说你的操作思路。” 吴用拱手道:“属下尚未考虑全面,想到哪儿就讲到哪?” 徐泽伸手道:“讲!” “用以为,此事于同舟社而言,有三利两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四十九章 进步 吴用起身,侃侃而谈。 “一利者,道义完胜。” “耶律宁若真是忠臣,除了肯定指望不上的辽国朝廷,就只能选择还可以代表东南辽人的同舟社。” “只要我们入局,保州便已经九成在手,取之极易。” “而且,城中辽军稍加整训,又可为我所用,此战,同舟社稳赚不赔。” “难者,只是其后要应对女直人或高丽人的反扑。” 徐泽点头,保州城内军民虽然“顽固”,短时间内难以彻底消化,但以耶律宁为首的这些人,身上有些难能可贵的品质,是徐泽需要的。 一个良性的政权,内部应该是有强烈向心力的,不同地域之间哪怕有隔阂,但在大体上应该是彼此都认同的。 徐泽要建立一个至少囊括辽宋两国等广阔国土的国家,就必须重视这一点。 但宋辽之间的对立太久了,两国百姓的疏离和成见都非常深。 同舟社想建立自己的政权体系,从一开始就想办法消除这种疏离和成见,就像种树一样,最初就要扶正苗子,不能让它长歪了。 有效控制下的之罘湾、海东郡和辽东半岛部分州县,三地之间的交流方式并不正常。 现在的情况是,海东郡已经开始反哺之罘湾了。 而辽东半岛还将在一段时间内,需要之罘湾的持续“帮扶”。 徐泽不是神仙,无论他怎么强调,辽、宋之间的隔阂短期内都难以改变。 宋人看辽人,戴着“蒙昧”“不开化”“落后”等有色眼镜。 而辽人对宋人,也有“自大”“怯懦”“欺软怕硬”等恶劣印象。 即便是徐泽自己,之罘湾新组建的营可以直接给予甲种营编制,辽人却只能凭借血战后的功劳晋级。 一边倒的帮扶,更多时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难以取得持久的效果,甚至还会埋下偏见和矛盾。 徐泽可不希望自己辛苦一场,若干年后,同舟社治下,还存在着明显的“辽地”与“宋地”之间的隔阂。 他不仅需要用之罘湾的“先进”生产力和管理经验,带动“落后”的辽东地区走向富足与安定。 也同样需要用辽人的血性和坚韧来改造满足于安逸,在娱乐中沉沦的宋人。 以此,才能让两地的百姓相互尊重,而不是彼此在偏见中鄙视对方。 可是,目前看来,苏州、顺化城和镇海府三地的辽人,还担不起扭转宋人偏见的这份重任。 实际上,随着辽国的迅速崩溃,大部分的辽人都担不起这份责任。 但坚守不降的保州城内军民却可以! 这种孤军奋战,为了信念而坚守的精神,无论什么年代,不管哪个国家,都是极为难得的精神财富。 不仅屡战屡败的辽国需要,新兴的同舟社利益集团也同样需要。 这也是徐泽要在大宋起事前,坚持先北后南战略的原因之一。 他不知道的是,真实历史线上,保州攻防战的惨烈程度远超其想象。 保州、来远两城在外援断绝,毫无希望的情况下,仍然坚守了一年多。 直到天辅元年的三月,城池即将被金军攻下之时。 绝望的守军才将两城拱手献给高丽——以期挑动金国和高丽的争斗。 实际上,他们差点成功了。 等到金军统帅加古撒喝和阿实等人率军进入保州城时,“高丽兵已在城中”,双方差点大打出手。 吴用趁着徐泽刚才沉思的功夫,也在赶紧组织语言。 思绪收回,徐泽示意吴用继续。 吴用接着道:“二利者,敌明我暗。” “同舟社兼有辽国援军、大宋禁军和独立势力的等选择,在争夺保州的战局中,可以隐真示假,扰乱金国和高丽的判断,获取战略主动权。” 吴用继续道:“三利者,进退自如。” “同舟社占有水师优势,不管是送人送物资进城协助耶律宁守城。” “还是建立水寨,封锁鸭绿江水面,直接出手打击女直人,都能游刃有余。” “就算高丽人入局,缠斗不休,事有不谐,同舟社也可从容而退。” “何况——” 吴用看了一眼徐泽,抚须而笑。 “当年高丽能和女直人争夺曷懒甸十余年,乃是因为女直人只能死守曷懒甸,无法威胁其腹地。” “同舟社这几年与高丽海贸不断,用猜想社首肯定早就安排人手收集其国港口、岛屿、水师等信息。” “真要打起来,我们未必要死守着保州城,完全可以围魏救赵。” “好!今日最大的收获,就是学究的筹谋之术再进一步,可喜可贺!” 徐泽由衷感叹,确实进步明显。 其人已经逐步跳出了“谋人”的战术层面,上升到“谋局”的战略层面了。 吴用心中兴奋难言,脸上却越发严肃,恭敬行礼道:“全赖社首点拨!” “哈哈。” 徐泽摆手道:“咱俩就别相互吹捧了,继续!” 吴用道:“一害者,过早暴露实力。” “以用之浅见,同舟社入局,女直人初时肯定会警惕,甚至要打上几仗。” “其后,意识到和我们相斗损失太大,得不偿失,女直人可能会及时抽身,鼓动高丽人和同舟社持续争斗。” “若同舟社败了,自然万事皆休,可若是快速打服了高丽人,恐怕又会引来女直人的高度警惕。” “所以入局和败敌的时机极为重要,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 “嗯。” 徐泽点头应道,这点也是他最关注的。 可惜保州城中没有内应,难以及时传递最新消息。 虽然高药师送去了两对信鸽,但那是为了应对危急形势准备的。 信鸽单向传输的特性,决定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上。 耶律宁的人出不来,同舟社的人去得多了,也会引起金国和高丽人的关注。 这种信息不透明的状态格外考验决断力和部队快速反应速度。 “二害者,多线布局,极易失控。” “同舟社如今是占了辽国的地,赶了大元的人,很快又要和高丽、金国较量,南面还有随时可能会动手的朝廷。” “尽管我们一直在利用各方空隙,但多方同时发难的风险始终存在,不得不防。” 这点正是徐泽忧虑的,以同舟社如今的实力,对战任何一方都不怂,怕的就是同时发难。 不过,在这点上,他也早有准备,派蒲离卜回上京道,就是其中一环。 徐泽赞道:“不错!学究深谋远虑,可有应对之策?” 吴用老实答道:“属下目前只有一些粗略的想法,不敢妄言。” “不急。” 徐泽道:“你慢慢想,想出来后,再就攻略保州之事,做一个方案给我。” “我有一个设想,你作为备用子方案,一并完善。” 吴用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社首的“设想”向来都是高屋建瓴,每一颗闲子都有其独到之处,听之受益无穷。 徐泽道:“这个子方案代号‘瞒天过海’……” 四日后,送高药师回苏州的快船带回了赵遹的信件。 赵遹除了在心中详细汇报苏州近期的工作开展情况外,就攻略保州之事,发表了三点意见。 一是“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当慎”! 三是“保州位置虽好,却是泥沼,下池前需备好出沼之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五十章 林牙 同舟社的快船护送蒲离卜在辽国中京道隰州州治海滨县上岸后,就撤了回去。 持续的动乱,已经严重影响到大辽帝国腹地的社会治安。 在中京和上京两道盗匪横行的情况下,靠自己主仆二人绝对走不到春州鸭子河泺的春捺钵。 蒲离卜只能先进海滨县城中,寻找平海军刺史,欲借人马护送自己去见皇帝。 花掉一笔令蒲离卜肉痛不已的金银后,才借到六个人。 城中可以护送二人的闲人还有,但人要是再多,就没了愿意借马了。 即便如此,蒲离卜也只是借到了八匹比骡子稍强点的驽马。 这还是置有盐场的“富”州,凑十匹闲置的马都难。 可想而知,持续的战争和接连不断的叛乱,已经严重透支大辽的国力了。 随后,一行八人顺大州河一路北上。 沿途所见,让蒲离卜产生了强烈的陌生感。 中京道原本就不多的部族更加稀少,偶尔碰到的部民,看人的眼神都交织着警惕和毫不掩饰的贪婪。 到达中兴府时,蒲离卜等人得到三个惊人的消息。 一是侍御司徒托卜嘉等人讨奉旨讨伐耶律章奴,战于祖州,王师大败。 朝廷只能拆西墙补东墙,赶紧又遣汉人行宫都部署萧特默率诸将讨贼。 二是耶律章奴携大胜之威,招降纳叛,得到了饶州渤海叛军及中京贼人侯概等万余人的支援,实力大涨,数日前又攻陷了高州。 三是皇帝也不在鸭子河捺钵处,听说已经到了中京道的武安州督战平叛。 护送蒲离卜北上的六人畏惧前途危险,闹着要回隰州,死活不愿再陪蒲离卜北上。 蒲离卜无奈,不敢逼迫,只能放几人回滨海。 一个艰难的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 究竟是要冒险继续北上,还是向西回到自己的老家北安州? 蒲离卜犹豫了一整夜后,做出了继续北上的决定。 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撑起这个怂人冒险的决心,因为可能知道这真相的唯一见证人——陪他北上的老家仆也死了。 死在黄柏岭的山贼袭击上。 贼人出现的很突然,忠心的老家仆一声不吭就背着包裹打马调头,引走了大半的贼人。 蒲离卜年少时也是颇为骁勇的,只是多年的酒色生活消磨了其人的斗志。 但顺化城月余的辛苦劳作,不仅使他黑瘦了不少,也让其人身手恢复了往日敏捷。 危难时刻,蒲离卜在超强求生欲的支配下, 竟然砍死了追上来的贼人,抢到好马后,落荒而逃。 三日后,历经九死,疲惫已极的蒲离卜终于找到了皇帝的宫卫。 行军大帐中。 帝国皇帝耶律延禧脸色铁青的看着宫卫从蒲离卜身上搜出的。 良久,耶律延禧才将这份文件丢给帐内的翰林承旨耶律大石。 “这东西是不是真的?” 耶律大石回应道:“回陛下,臣需要回捺钵,核对以往留存的印签,才能确定协议上的大印是否属实。” 女直人、渤海人的相继叛乱,给辽国带来沉重灾难,也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轨迹。 这个富于激情和幻想的年轻人就是其中之一。 去年,耶律大石终于告别了自己的“青春”。 他不仅蓄起了胡须,还参加了帝国的抡才大典。 一举获得当科七十三名进士中的的头名。 首次任职,便做到辽人称之为“林牙”的翰林学士。 只是,当初那个激情豪迈的年轻人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古板、严肃、勤于王师的“大石林牙”。 “捺钵?” 耶律延禧已经几个月没有回捺钵了。 那里不仅有他全套行政班子,还有他的妻儿,实际就是他的家。 这该死的耶律章奴! 害得朕两个月有家不能回,不将你碎尸万段,难泄心头之恨! 平叛事大,捺钵暂时是不能回去了。 耶律大石重任在身,也不能放他回去。 “奉先,你说说看。” 接连的战败,使得皇帝对萧奉先有了一些疏离。 但顾家的耶律延禧,既然无法割舍皇后萧夺里懒和元妃萧贵哥,对二人的兄长萧奉先自然不可能彻底抛弃,仍将其带在身边资政。 “回陛下,此事应该是真的,且不论真假,辽阳府以南有人牵制叛贼,总归是好事。” 萧奉先比几年前憔悴了不少,但说话时,还是神采奕奕,给人以信心满满之感。 也许,正是因为萧奉先的这一特质,才让耶律延禧将其留在身边——在恐惧中长大的耶律阿果此时太需信心了。 耶律延禧不悦,道:“照你这么说,朕还要赏这些胆大包天的乱臣了?” 萧奉先慢条斯理地答道:“臣以为,可以赏。” “嗯?” 耶律延禧瞪着萧奉先,后者不为所动,仍娓娓道来。 “东京道北有女直,中有渤海,皆是乱贼,实际上已经彻底糜烂。” “南面几个守臣虽然胆大妄为,但确实保住了一方平安,还牵制了高逆部分兵力。” “陛下当前只要提大军平灭了耶律章奴的叛乱,再挥师东进,打败女直人和渤海人,互保各州府守臣自会到阵前请罪。” “反之,若耶律章奴短时难平,女直和渤海人又趁机西进,朝廷更需要他们来牵制逆贼。” 女直人叛乱以后,大辽数次聚起平叛大军,又数次稀里糊涂大败,国内反被搞得乌烟瘴气,叛乱越平越乱。 以至于现在只要提到女直人,耶律延禧心中就有些犯怵,赶紧转而问耶律大石。 “大石,你说下!” 耶律大石恭敬答道:“臣以为,枢密使之言总体可取,但有一点不妥。” “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东京道因战乱而中断交通,府州互保情出有原,对国也有利,但此风却不可助长。” “陛下当遣心腹之臣为东南宣抚使者,主持此事,既获此利,又免其害!” “心腹之臣?” 耶律延禧心中满是苦涩,自己钦点的平乱都统耶律章奴都能叛乱。 大辽虽大,却尽乱臣贼子。 朕的心腹在哪里?! “东南形势复杂,谁能为此重任?” 耶律大石昂声答道:“陛下若不嫌弃,臣愿意受此重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五十一章 利用 “你?不行,不行!” 耶律延禧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了耶律大石的自荐。 大石有没有这份忠心他不太清楚。 但这年轻人任官时间短,根本就没有经历地方上的复杂锻炼,历事太少,却未必有这能力。 而且,自己身边可用的人已经这么少了,如何能再放才华横溢的耶律大石走? “若如此,” 耶律大石本就没指望皇帝真会放自己走,接着道:“那臣再推荐一人。” “谁?” 耶律延禧略略有些不喜,这个大石就喜欢借机劝谏。 有话直接说嘛,每次都拐弯抹。 你倒是一副忠臣模样,却搞得我就像是个昏君。 朕像么? 耶律大石道:“臣荐奚六部秃里太尉耶律阿息保。” “哼!这个傻大胆!” 耶律延禧心中更是不喜。 耶律阿息保在辽金两国君臣的印象里,都是出了名的胆子肥。 其人不仅当着女直人的面,在完颜乌雅束的葬礼上,抢夺死去生女直节度使的战马。 回来后,还敢拦大辽皇帝的车驾。 金、辽战争爆发后,别人都不敢出使。 女直人起事前,耶律阿息保多次出使并搞事,已经上了女直人的黑名单,但皇帝有令,他收拾行装就出发。 金人早就看这个傻大胆不爽,一来便扣留他。 结果,耶律阿息保照吃吃,照睡睡,完全没一点害怕的意思。 连在兄长葬礼上拔刀要砍阿息保的完颜阿骨打都拿他没办法。 金国皇帝对部下说起阿息保“这种傻大胆,就算拿刀砍他,他都不怕,有什么办法呢”? 结果,等金人放松警惕了,这个“傻大胆”却暴起发难,杀了人,夺了马,扬长而去。 其后,辽国皇帝迁耶律阿息保迁为都巡捕使。 去年,又命随他随生女直纥石烈部首领阿疏攻讨耶律章奴,加领军卫大将军。 纥石烈阿疏率兵东进,耶律阿息保担心阿疏会直接叛逃回女直人那里,送至军中才回来。 皇帝耶律延禧得知这个情况后,恼怒耶律阿息保的一再专断,命宫卫将其鞭打了三百下。 阿息保命硬,脾气也硬,受刑时硬是一声不吭。 被打晕了,用冰水泼醒,再打,还是不吭一声。 观刑的官吏和兵士都佩服耶律阿息保是条好汉子,下手都留了分寸。 皇帝耶律延禧却是看得心里发寒,等耶律阿息保伤好后,便命他做了奚六部秃里太尉,把这狠人赶得远远的。 现在,耶律大石又提起这个人,皇帝心里如何能喜? “此事,再议吧。奉先?” 见皇帝看向自己,萧奉先心里咯噔一下。 以萧奉先的位高权重,肯定不可能派往东南主持此事。 他只是担心皇帝会再次逼迫自己推荐合适的人选。 在平定女直人叛乱上,萧奉先接连推荐了几个人,都先后捅了大娄子。 皇帝的忍耐也是有极限的,萧奉先可不希望自己的政治资本再浪费在这件“小事”上。 “陛下!” 萧奉先转移话题,道:“要不要先问一下蒲离卜,了解东南的真实情况再说?” 大辽五京六府,州、军、城一百五十六。 苏州安复军虽是比较特殊的存在,但也只是“比较特殊”而已,并不足以让皇帝格外记挂。 日理万机的耶律延禧想了半天,才想起蒲离卜是哪路神仙。 但被侍卫带到自己面前的这个衣衫破损、满身污垢的“壮汉”。 显然和印象中臃肿“白胖子”蒲离卜对不上号。 耶律延禧为自己的记忆混乱而苦闷,脱口问道:“你是蒲离卜?” “陛下,臣,臣就是蒲离卜啊。” 蒲离卜趴伏于地,哽噎道:“乾统十年,臣赴任安复军。” “陛辞时,陛下还要臣多动少坐,不能再白胖了,臣这些年一直照陛下说的在做啊!” 记忆终于对上了号,耶律延禧起身,走近了定睛再看,果真是蒲离卜。 心中暗自唏嘘,几年时间,蒲离卜瘦了不少,自己的帝国也“瘦”了一大截。 耶律延禧拿起,问道:“这上面的五地真的没有被高永昌贼军控制?” 蒲离卜谨慎答道:“回陛下,穆州和镇海府曾被贼军攻下,后又被安复军夺回。” “还有,保州也没有丢,只是已经被鸭绿江女直人围困,无法交通信息。” 耶律延禧道:“这么说来,东南之事还有转机?” “陛下!” 耶律大石突然发声,道:“臣有一事,想问蒲离卜节度使。” “问吧!” 耶律大石上前几步,盯着蒲离卜的眼睛,问:“节度使,安复军有多少兵马?” 蒲离卜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道:“臣,臣,臣有罪——” “安复军的兵马稀少,控制东南五地的,不是安复军,是,是——” 耶律延禧上前一步,急问:“是谁?” 蒲离卜想起来之前,徐泽那句轻飘飘的“随便怎样讲都行”,豁出去了。 “是同舟社的军队。” “同舟社?” 耶律延禧满头雾水,“同舟社”是个什么鬼东西? 一旁的耶律大石却是心中激起千层浪。 当年看到同舟商社徐泽时,他就觉得此人非同一般,必然是要历史留名的人物。 没想到才三年时间,其人竟然已经敢趁着辽国的内乱,染指东南大地了! “陛下,臣有点印象。” 萧奉先适时站了出来,道:“这个同舟社似乎还和大石林牙有关?” “究竟怎么回事!” 耶律延禧本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被萧奉先的哑谜搞得很有些烦躁。 “陛下,此事确实和臣有些关系。” 耶律大石道:“三年前,臣游历燕京城……” “宋人?南朝也要不顾兄弟之盟,趁火打劫吗?!” 听完耶律大石的讲解,大辽皇帝异常震惊,只觉手脚冰凉。 女直人也好,渤海人也罢,包括耶律章奴之辈,都不过是大辽境内的反叛而已。 大辽幅员万里,常备雄兵二十余万,可征召兵马数倍之。 哪怕是一败再败,只要挺过了眼前的困境,照样可以重新收拾旧河山。 但若是宋人也跟着入局,趁火打劫,那大辽还能撑过眼前吗? “陛下!” “陛下!” 萧奉先和耶律大石见皇帝失态,同时出言提醒道。 大石看了萧奉先一样,示意他说。 “同舟社虽然源于南面,却未必代表南朝,还是先听下蒲离卜怎么说吧?” “嗯,说吧。” 耶律延禧颓然坐下,抓着座椅扶手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蒲离卜一路上早就想好了无数种可能的情况,此时再看皇帝和两位近臣的表现,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陛下,同舟社虽是宋人居多,但与南朝的差异很大,他们……” 听完蒲离卜的描述,耶律延禧心中越发迷糊。 看了看萧奉先和耶律大石,二人皆欲言又止,只是目视蒲离卜。 耶律延禧终于反应过来,对帐外宫卫道:“把蒲离卜带下去,好生看管。” “说吧,你们究竟打的什么哑谜?” “恭喜陛下,东京道局势可解。” 耶律延禧迷惑问道:“什么意思?” 萧奉先道:“东京道最大的祸患是女直人,这些家伙百余年来反叛不断,一旦做大,短时间内难以平定。” 自女直人造反开始,萧奉先都一再根据敌我形势变化,不断改变自己的立场。 从最初的小打小闹,到速战速决,再到大军压境,以及现在的稳扎稳打。 偏偏皇帝就吃他这一套。 或许,在耶律延禧的心里,也经历着同样的认知变化吧。 见皇帝还在认真倾听,萧奉先继续。 “其次是高永昌,虽然打出复渤海人之国的旗号,但朝廷这么多年不断迁进迁出,东京道的渤海人还没有其余四京多,彼辈不足为虑。” “朝廷只要平灭了章奴之叛,高逆只手可灭。” “唯一可虑者,是二贼合流,或是女直人趁机打败高逆,吞并辽阳府,进而全取东京道。” 耶律延禧默默点头,国内的叛乱越来越多,越闹越大。 大辽短期内已经腾不出手对付女直人了,女直人要是执意全取东京道,还真是很容易。 萧奉先继续道:“女直人一旦拿下辽阳府,就必须面对搅局的同舟社,不管其背后有无南朝支持,二者之间必然会有一争。” “朝廷则趁机平定国内,整军经武,待女直人和同舟社斗得你死我活时,再出手擒下两贼。” 打了几年的仗,耶律延禧多少也长进了一些,没有被萧奉先的愿景侃晕。 “要是这个什么同舟社就是南朝派来的怎么办?” “陛下,南朝自立国后,始终对我朝贼心不死,妄想吞并南京道诸州县。” “以南朝的实力,要打仗,不会冒着与女直人冲突的风险,来东京道,而应该直接兵围燕京。” 耶律延禧见耶律大石也点头同意萧奉先的观点,没有再纠结这点。 转而问道:“若是同舟社不与女直人对抗,选择投靠他们,怎么办?” “那就给徐泽一个足够高的官职,让女直人无法收编。” “不妥!” 耶律延禧道:“大石,你说。” 出言阻止的正是耶律大石。 “陛下,臣与徐泽曾相处过一段时日,知此人心志颇高,行事极有章法。” “他若想投靠女直人,朝廷的官禄封号未必有用;他若不想投靠女直,朝廷便是不给官职,他也会照样打女直人。” 耶律延禧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耶律大石道:“臣以为,不管徐泽出于什么目的来东京道,但靠他们这点人却是无法与女直人对抗。” “朝廷若想利用同舟社对抗女直人,又要避免日后尾大不掉,可以不给官职,也可以不给支援,但不能不给大义。” 耶律延禧若有所思:“大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五十二章 入戏 顺化城以南两里,山谷空地,人山人海。 为了减少施工量和防御难度,辽国的绝大部分城池都建得很小。 城内虽然谈不逼仄,但也很少有能够同时容纳全城百姓活动并通视的宽敞场所。 今日,才忙完春耕的百姓齐聚于城外,是为了观看同舟社演出队送来的“戏剧”。 临时搭建的简易舞台前面,人声鼎沸。 百姓们热切交流着“戏剧”究竟是啥? 有没有小曲好听? 这捉贼是捉的哪个贼? 舞台后面,乐和与轮戍顺化城的官兵营正季闯交流着注意事项。 “季营正,可不敢开玩笑,顺化城青壮虽少,百姓遭贼军祸害却不浅,现场要是控制不住,可是真会死人的。” 季闯眼见瞄着正准备上台的男女演员,不耐烦地道:“不消你啰嗦,有社首亲笔批示在这里,哪个混蛋敢不重视?” “还有,你们这么多人,是要挨个登台唱,还是一起上?” “嘿!要说唱曲,还是社首为咱们写的军歌得劲,这些人能唱个啥?” 乐和跟季闯说不拢,担心会出事,又赶紧跑去通知几个反面角色临时改剧本。 “队长,不会再挨打吧?” 说话的萧递延眉骨很高,偏偏秃头无眉,还长着一对三角眼,配上鹰钩鼻,天生就是一副恶人相。 镇海府除了迁走的霞底部,城中还有一些零散奚人,萧递延就是其中之一。 因其“出众”的长相,“有幸”被大户选为私兵,而后又被吴撞天挑进了贼军。 吴撞天突然跑路,城中大乱。 萧递延虽然躲过了最初的混乱,却在其后的全城大索中,因为相貌凶恶给揪了出来。 幸好同舟社虽然杀人多,却不滥杀无辜,萧递延证明身份后,就被放了。 但经历此事后,同舟社不少人对这个形象反差较大的奚人有了印象。 乐和要找天**邪之相的演员,才问几个人,就打听到了萧递延。 其后,萧递延顺利进入了演出队。 在镇海府的第一次演出效果非常火爆,火爆到萧递延表演正卖力时,被台下愤怒的观众仍了土块。 “放心,有事我给你挡着!” 乐和的话让萧递延心里更加没底。 但想起在镇海府表演后,徐泽特意上台,见了萧递延。 夸他是个非常优秀的好演员,要再接再厉,为同舟社的演艺事业做贡献。 虽然听不太懂徐泽的话,但同舟社最大的老爷这么高看自己,他又不愿退缩。 未时一刻,舞台上锣鼓声响起,台下观众讲话的声音逐渐变小。 锣鼓声停。 片刻后,一阵悠扬的奚琴音,迅速将观众从混乱的尘世带进了剧中恬适的田园生活。 奚琴音停。 “郎在高坡放早牛哎,妹在溪边梳早头哇……” 伴着空灵的女声,幕布被慢慢拉开一半,露出一个穿着奚族服装长发及腰的清丽少女。 从未见识过这种艺术形式的顺化城百姓顿时静了下来,全神聆听。 即便再没有艺术细胞的人,也能在这一瞬间感受到自己心灵的放松和愉悦。 “太阳出来红似火哎,晒得阿妹无处躲哇……” 另一半幕布也被慢慢拉开,一个英武的渤海“少年郎”登场,牵着一头小号竹篾编织的蒙布假牛走了出来。 原本的设计是要牵真牛的,但舞台太小,实在展不开,只得作罢。 男演员是一个之罘书院在军中实习的学生,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入学年龄”一说,这个少年已经十八岁,比杨喜要大三岁。 乐和组建演出队后,就将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 有他可以客串的角色才登场,一般都是按角色分配演员,自己则负责协调指挥。 前番在贼军攻城战中受了重伤,被同舟社医官抢回性命的韩惟信和马和尚二人,伤势基本稳定,已经接回了顺化城继续养伤。 韩惟信由自己的父亲韩观陪着在前面看戏。 马和尚是个孤儿,平日里和王罕走的很近,今天也在他的陪同下来看戏。 只是伤势没有痊愈,还不能久站,只能坐着着听。 马和尚扯了扯已经看呆了的王罕。 “罕哥儿,那台上唱曲的女子长的咋样,好看不?” “好看!嘿嘿,贼好看!” 王罕头也不回地应道。 “那你快扶俺起来也瞅一眼呗——” 王罕扶马和尚起身时,男女演员正在眉目传情。 “俺的个乖乖,罕哥儿,等俺伤好了,也要学唱曲,肯定能比那家伙唱得好!” “嘿嘿!俺也是!” 第一幕结束。 短暂的过场休息时间,台下已经议论开了。 很多不再年轻的老人们也在一句“想当年——”后,彼此露出会心一笑。 在这一刻,众人仿佛忘记了辽国持续的动乱,回到了充满幻想的少年时期。 很快,第二幕开始。 过场的奚琴音变得紧张起来。 男、女演员已经退场。 “那里有头牛诶,辽阳府的牛都被兄弟们吃光了,好些时日没有开荤,今日有口福啦!” “哈哈哈,好,俺高永昌就喜欢吃牛肉,快给老子牵回去!” 鉴于辽东敌友不断转化的复杂形势,也为了避免引发过度的民族仇恨,徐泽要求的“强化同舟社,淡化敌人”。 但乐和在编写后续剧本时,参考了部分百姓和士卒的意见,觉得有必要树一个有名有姓的“坏人”来做靶子,这样更能调动观众的情绪。 高永昌便“有幸”当了一回反派。 可憎的面貌,嚣张的动作,猖狂的台词。 三个贼兵刚刚登场,就勾起了观众们的不好回忆,瞬间回到动乱的现实。 台下人声迅速变的嘈杂起来。 有人大骂贼兵该死, 有人责怪骂人的人吵着自己听戏, 还有人大吼全都闭嘴, 闹了好一会,堪堪安静下来。 台上,贼兵已经发现了女主。 “东南还有这么好看的女子,俺高永昌要了!给老子抢回去!” “打死他!” “快坐下,别挡着!” 台下又是一阵闹腾,等再次安静下来, 台上,男主已经被推下山崖,贼兵扛着被打昏的女主退场。 幕布即将合拢的时候,贼兵猖狂的声音传来—— “听说顺化城的女子更美,等老子拿下了镇海府,再打到顺化城,杀光那里的男人,抢光他们的钱财和女人,所有的小孩都掳回来做奴仆。” “打死他们啊!” 随着这声喊,十余个热血的青壮人站起身就往台。 后面更多的人跟了上来,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都给我停下!” 关键时刻,季闯跳上台,一声暴喝,镇住了众人。 “干啥呢?有这冲劲给老子去杀真贼人!” 刚才他也有些看呆了,幸好乐和临时改了剧本,将贼兵要在台上讲的台词,调整到了落幕退场时。 不然的话,萧递延等人指不定又要挨砸。 第二幕到第三幕过场的时间稍稍长了些。 待第三幕,男主登场,寻找同舟社。 热血的观众们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听到“同舟社”一词时,莫名地感到心安。 王罕和马和尚连个热血少年刚才也冲动了。 马和尚还因为太激动,跟着往前跑,牵动了没好利落的伤口。 这会疼得冷汗直冒,只能坐在地上闷哼,却死活不愿意回去休息。 “郭盛这龟儿子打仗不行,尽会玩这些花架子!” 台上扮演同舟社军官的,正是投奔同舟社后,就被徐泽晾到一边的“赛仁贵”郭盛。 其人原本在季闯手下待了一段时间,这次大整编被徐泽调走。 直到今日,季闯才知道这家伙进了演出队。 “好啊——” “好——” 同舟社官兵登场,杀死贼兵,救出了女主,台下叫好声一片。 马和尚在王罕的搀扶下,看了看台上谢幕的女演员。 “罕哥儿,俺不想唱曲了,还是等伤养好了,参军去。” “嗯,等你好了,俺陪你一起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五十三章 主母 在镇海府初演大获成功后,徐泽决定让演出队在同舟社的实际控制区域内巡回演出。 顺化城的再次火爆,让队长乐和更增几分信心。 演出结束,他就集合演出队众人,讨论本次演出过程中的得失,并针对下一站安复军的特点,进一步修订完善剧本。 这其实是徐泽的要求——定制剧本,务必确保每一场演出都能直入人心。 如此以来,众人的工作量就大了不少。 但每个人在演出和参与修改剧本的过程中,逐渐加深对剧本理解,也慢慢体会到徐泽要求的“为同舟社的事业而宣传”这句话的含义。 对“演艺事业”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后,众人的主动性和积极性得到极大激发。 演员们综合能力迅速提升,“演出队”作为一个团体也很快形成了凝聚力。 也正因此,后来,以演出队为骨干搭建的“宣传部”才能迅速进入情况。 在调动内部民心的同时,也令各种敌对势力咬牙切齿,并在同舟社的历史上留下自己光辉的一页。 当然,这是后话,略过不提。 待众人修改好了剧本,休息一晚,次日重新启程,赶往来苏城。 来苏城的变化很大。 原本随处可见的垃圾被清理一空,取而代之的是遍及全城的公厕和大型垃圾回收点。 出于防火、备战和市容等多重考虑,城内乱搭乱建的建筑都被推倒,重新规划。 扩建后的市政广场已经能够满足近万人的聚会要求了。 演出队终于用上了露天固定舞台。 市政广场扩建时,就已经考虑到大型聚会的需要,专门在靠近官衙的位置,修建了“主席台”。 今日,来苏县百姓齐聚于此,除了观看外,还有一件大事——见证社首徐泽的大婚之礼。 按照原本的计划,婚礼时间定在今年底。 但考虑到辽阳府随时可能会发生的巨变,以及一发牵而全身动的保州变局,徐泽与赵遹认真商议后,决定提前举办。 此举,既是为了稳定赵家,也为了稳住治下军民之心。 有得到,必然要有付出。 徐泽已经贵为人主,直接关系到数万人的富贵和身家性命,他的私事也就不可避免的掺杂了公事。 经常要打仗的情况下,已经二十二岁还未娶妻的社首,会让下属缺乏安全感。 包括还未娶亲的吴用在内,已经有好几个人在劝徐泽尽快定下终身大事了。 好在人主很多事可不受世俗约束,赵遹也是通达之人,加上辽地更是民风奔放,婚俗更是大异于宋。 因此,更改婚期的事没有什么阻力,仪式很有些特别。 大早,无父无母的徐泽便骑着马,在史进、孙石、王四三兄弟和杨喜等人的陪同下,领着亲卫队,一路鼓吹地进了赵遹的临时宅邸。 拜见完岳父岳母,走完基本流程,徐泽便扶新娘子赵竹娴上了花轿。 队伍再次启程,一路鼓吹着离开。 屋内,赵遹拥着泪眼婆娑的刘氏。 “当初,这门亲事你也是点头的,今日怎的不开心?” 刘氏擦着泪,哽噎道:“这兵荒马乱的,娴娘的嫁妆都没置办齐全,说嫁就就嫁了,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舍嘛。” 赵遹抓着爱妻的手,笑道:“你是觉得婚礼有些草率么?今日确实简单了些,但日子还长着呢。” “及世啊,越看越深不可测,也许要不了几年,他还要为娴娘专门举行一个大典,那时,你可别嫌仪式繁琐。” 刘氏娇嗔道:“我自理会得,你们男子在外做大事,我们妇人操持家务,不让你们费心分神就是,说这些作甚?” “哈哈哈——” 赵遹牵着爱妻的手,道:“走吧,我们也看戏去,一会你就又能见到娴娘了。” 为了便于办公,赵遹将宅邸安在了官衙附近,徐泽迎亲的行动他这边都听得清清楚楚。 鼓吹声结束,赵遹赶紧带着刘氏出门。 他不仅要陪刘氏看戏,现场的秩序维护也得亲自看着。 这么大的活动,尽管提前都有安排,但他身为一地镇守,不亲临一线,心里总不踏实。 花轿被直接抬到安复军节度使司官衙后宅。 赵竹娴在史进娘子张锦儿的陪同下,进了房内,很快就换上了一身素色衣衫。 “夫君!” 赵竹娴出来,就见徐泽等在门外,笑吟吟的盯着自己看。 “可是妾身的妆容有哪里不妥?” “没有,很好看,比那日醉眼看了还好看!” 两人还没有正式拜堂,赵竹娴虽然娇羞不已,却仍是大大方方地让徐泽盯着看。 “哈哈,好了。” 徐泽伸出右手,道:“外面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赵竹娴会意,伸出左手,放在徐泽的手掌上。 入手一片温润,徐泽明明感觉到赵竹娴的手因紧张而微微出汗,表面却维持着镇定从容。 “跟为夫来!” 这年头不比明清以后理教大兴之时,没有女子婚后不能抛头露面之说。 便是大宋天子的嫔妃,每年也会多次陪皇帝出宫,与民同乐。 城内的百姓已经齐聚市政广场,正在热烈讨论着今日的大喜事。 过去的三个月里,来苏县的百姓经历了过去几十年都未曾经历的巨变。 不仅是城市的面貌日新月异,就连城外的乡间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这变化。 看着城内干净而富有秩序的市容、城外成片的农田、长势喜人的庄稼…… 过着劳者有其食的生活, 还有雄壮威武的同舟社士卒带来的安全感。 没人会再怀疑,在同舟社的庇护下,自己能够过上好日子。 而这一切的希望,全来自于同舟社,全来自于神奇而亲切的社首徐泽。 今天是社首大喜的日子,也是同舟社治下所有百姓大喜的日子。 当徐泽牵着赵竹娴走出官衙时,全城立时沸腾,欢声雷动。 尽管已经安排好了士卒为徐泽排出通道,负责今日安保的单廷圭仍是满头大汗。 生怕哪个冒失的百姓突然冲出来,搅扰了这对新人。 好在,现场虽然热烈,百姓恭谨而守礼,并没有“冒失的百姓”出现。 徐泽牵着已经恢复镇定的赵竹娴,缓步走上主席台,停下,环顾四周。 嘈杂的人声立即停止。 徐泽抬起左手朝人群挥手致意,赵竹娴有样学样,小幅度的挥舞着自己的右手。 现场再次沸腾,不知是谁带头喊出“社首”“主母”。 喊声越来越大,逐渐越统一。 最后,全城上万军民的声音汇聚到一起。 “社首!” “主母!” 人群中,刘氏靠在赵遹的肩上,喜极而泣。 赵遹想到去年徐泽带登州营入泸州城的仪式,安慰着爱妻,半是炫耀半是感叹。 “及世啊,总能玩出新花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五十四章 家事 演出还没开始,徐泽就炒火了现场氛围。 乐和心理压力极大,生怕社首大婚的好日子,因为演出搞出幺蛾子。 负责现场安保的单廷圭比乐和更紧张,全程都没心思看戏。 演出期间,单营正带着巡逻小队,反复提醒负责维持秩序的军士一定要打起精神,看着不对劲就准备冲上去。 也许是社首亲自坐镇,的演出火爆来苏城,现场气氛异常热烈,却非常顺利,没出任何意外。 直到全剧圆满落幕,单廷圭和乐和才长舒一口气。 徐泽再次接见了演出队全体队员,对众人这段时日的进步给予了肯定。 指示下一站怀化县演出结束后,要深入乡间巡回演出。 还要抓紧时间开发新的剧目。 待辽东这边的演出结束,将安排演出队到总社控制区去宣传。 “到总社控制区去”,对辽籍演员来说,是去“朝圣”,心中的激动自不用说。 对乐和来讲,同样是“衣锦还乡”,自然也万分期待。 官衙外,几辆马车停好,史进和张锦儿夫妇忙进忙出,指挥众人将嫁妆装入车内。 刘氏拉着赵竹娴的手,说不完的贴心话。 看到徐泽回来,刘氏又强作欢颜,赶紧送女儿上了车。 赵竹娴挥手道别了父母,马车出发。 她要陪徐泽赶往镇东关,而后乘船到达之罘湾——他们将在那里完成拜堂仪式,正式结为夫妻。 之罘湾。 张绍和王进已经张罗好了亲迎相关事项。 高头大马、亲迎花轿和鼓吹乐手早已候在码头。 快船靠岸,鼓吹齐鸣,徐泽牵着赵竹娴下船,直接上了花轿。 众人簇拥着新人,一路吹吹打打,吸引了数不尽的大人小孩。 王四提着一个布袋,装了辽东新开发的奶糖,一人两颗,见者有份。 这种新奇之物一投入市场就供不应求,比单独卖白糖的利润还要翻番,已经成了辽东的拳头产品之一。 花轿离开码头,进入“军管区”,又是万人空巷的场面。 徐泽来之罘湾任刀鱼战棹巡检时,单身一人,没有给自己单独分房,一直住在官衙内。 直到辛灵汐进门,徐泽又经常出外,再住在官衙内确实不方便,才搬了出来。 房子重新装修过,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婚礼由之罘书院祭酒陈集主持。 根据徐泽的要求,仪式从简。 张绍和王进二人作为徐泽的亲长,高高兴兴受了新人的“拜诸亲”之礼。 铺房是手脚麻利的林冲娘子张氏。 当初给史进张锦儿铺床的潘氏已经身怀六甲,即将临产,还远在青州,来不了。 武松只能托自己的兄长武大郎送来贺礼。 牛皋、田异二人的浑家也各自来了之罘湾,送上精心准备的贺礼。 远在京城的朱贵任务特殊,不能轻易离开。 但他早就安排其弟朱富送来贺礼,顺便护送李逵的老母和兄长来了之罘湾。 登州通判宗泽和兵马钤辖马政也收到了徐泽发去的请柬。 公务在身,二人自然不可能来,但也派来了宗颖和马扩随礼。 徐泽并不是一个喜欢张扬的人。 但主家无私事。 就如他的大婚本是私事,以徐泽的个性,是不想大肆操办的。 但此事却又是关系到同舟社内部稳定的大事。 同舟社有了主母,无论如何,不能不通知所有的重要核心成员。 好在,经过几年的打拼,徐泽已经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 至少,在婚姻大事上,不用听从童贯的拉郎配。 社首的婚宴,没人敢闹酒。 尽管热闹非常,但热闹过后,宋新人入洞房,而后各自回家。 剩余的事,自有张绍和王进打理。 新房内,徐泽摘下赵竹娴的盖头。 烛下看美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别有一番风韵。 “夫君!” 饶是赵竹娴大方娴静,也抵挡不住徐泽如此近的凝视,脸上一片绯红。 徐泽却无半点觉悟,仍盯着赵竹娴的俏脸注视不停。 “娴娘,这几日高兴吗?” “嗯!高兴!” 赵竹娴重重地点头应道:“不仅高兴,还能感受到夫君身上沉甸甸的责任。” “哈哈哈。” 徐泽右手托起赵竹娴的下巴,靠近道:“今日是我俩的大喜事,不要说这些。” “夫君,蜡烛还——唔——” 月色如水照雕床, 红烛影碎解罗裳。 …… 徐泽不喜使唤人,家中仅有一对没了子女的秦姓老夫妇帮忙打理。 辛灵汐有孕在身,上半夜妊娠反应大,睡不踏实,下半夜太累,不小心睡过了时辰。 醒来时,天已经快亮了,急忙穿衣起床,准备下厨做早餐。 进了厨房,才发现大妇赵竹娴已在厨房,正指导老秦浑家在做做饭。 “姐姐,怎能让你下厨?” 辛灵汐赶紧跑过去,要接过赵竹娴的差事。 “妹妹慢点!” 赵竹娴上前迎住辛灵汐,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做饭倒茶这些小事,我在娘家时也做得,现在更能做得。” “夫君单传,偌大家业,就靠我们姐妹为他开枝散叶,你有孕在身,要睡足才行,以后不许起这么早。”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正妻和妾侍虽然都依附于丈夫而存在,但身份根本不对等。 更何况赵家身世显赫,远非辛家的小门小户可比。 辛灵汐很清楚自己和大妇的身份相差天壤。 就算夫君再怎么疼爱,在这个家里,自己也要谨言慎为,不可持宠而娇。 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大妇欺负的准备。 所以,她才不顾身体疲乏,大早起来做饭。 免得妻妾冲突,让夫君徐泽夹在中间难做。 此时,见赵竹娴如此知礼贤淑,饶是辛灵汐性子坚强极有主见,也感动得眼眶发红。 “姐姐——” 赵竹娴起床的动作极轻,但警惕性很强的徐泽仍然感受到了,只是装作不知。 早餐时,安坐一桌,妻妾相敬,各有分工。 自己想为二人盛碗粥,都被赵竹娴挡回。 一家三口和和美美。 徐泽心下感慨这万恶的旧社会啊! “娴娘,昨日随礼的单子你看下,需要怎么回礼,你自己做决定。” 这本是主母该做之事,赵竹娴爽快应道:“嗯,妾身饭后就看。” “汐娘,冠平最近怎样?” “冠平”是辛灵汐兄长辛映安的表字。 辛介甫自从死心塌地留在共建会任执事后,也绝了儿子读书入仕的念头。 去年便让辛映安退了学。 徐泽借演习之机“拿下”文登县,其后就安排辛映安跟着文登县令刘仁瞻学习实务。 辛灵汐道:“兄长有两个多月没有回家了,奴家近来也没见过。” “但兄长做事认真,耐得住性子,想来应是公务繁忙,一时不曾得空。” 徐泽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基本算是白手起家。 想要快速布局,就要不拘一格用人才,也包括有裙带关系的人才。 在这方面,徐泽没什么心理负担。 手下可用的行政人才太少,能用、好用就行,哪还自己容得自己挑挑拣拣? 至于风险和隐患? 用没有任何瓜葛的人就没有风险和隐患么? 最关键的还是自己的能力和手段。 “吃完饭后,让老秦给你父亲带个口信,通知冠平回来,过几日随我去辽东。” “嗯!” 辛灵汐心中颇为感动。 徐泽带辛映安到辽东去做事,完全可以直接派人到牟平县传信。 今日故意在饭桌上说起,自然是把这家事和公事挑明。 既对正妻明之以公,又对妾侍视之以私。 好的家庭环境需要每个成员共同创造和维护,妻妾和睦,做夫君的更要做出样子。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相辅相成的,家和才能万事兴。 若是后宅不宁,三天两头“葡萄架子倒了”,也会影响自己做大事。 吃完饭,徐泽起身,出门时,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家里的人是少了一些,老是让她俩忙进忙出也不是办法,要不要弄几个新罗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五十五章 国事 赵竹娴新婚,辛灵汐有孕,两人的身体都不大方便,不堪远行。 杨喜也被放了几天假回家团聚,徐泽只带了几名亲卫,便直接去了军营。 师父王进亲自坐镇的军营,徐泽当然有留几分体面,提前派了亲卫通知。 王进正在组织部队训练,得到消息,立即亲自出营迎接。 在王进的陪同下,徐泽与都以上的军官见了面。 都是徐泽一手带出来的老部下,各人的姓名、年龄、癖好等信息,他都能对上号。 一一勉励一番,让众人知道,自己在社首的心中有位置,接着好好干。 视察完各营的训练后,徐泽带着王进回了原本的第二将官衙。 朱武已经被徐泽安排的亲卫寻到,早就候在官衙内。 三人坐定,屏退左右。 徐泽道:“师父、元洪,武二郎和伯远已经好几次写信给我,求总社派人过去。” “后日二人随礼的亲人就要返回,麻烦你们准备一下,给他们各安排两个熟悉军务和政务的干才。” 王进、朱武恭谨应道:“明白!” 武松和牛皋分别到青州和密州任职后,每次写信都会求徐泽派人前去支援。 一方面,人生地不熟,二人管的摊子又大,确实感到手下人才匮乏。 另一方面,其实也是武松和牛皋的一点小心思。 借此向徐泽表明,自己虽然不在社首身边,但心里一直向着同舟社,随时愿意接受总社的监督和指导。 徐泽这边本就忙于开拓,到处都要用人,一时根本抽不出。 而且,就算知道两人的小心思,自己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 所以,事情才拖了这么久。 徐泽道:“待各营的训练初见成效后,可以考虑开展多营联合演练。” “就以朝廷兵临登州,欲要强行解除‘第二将’的武装,抓捕同舟社和共建会骨干为背景。” 朱武脸色大变,就连一惯冷静的王进脸上也起了波澜。 徐泽看见了二人的表情变化,没做理会,继续讲。 “要立足复杂条件,考虑朝廷水陆并进,多路出击的情况,加强奔袭训练,在运动中逐个击破‘朝廷’的大军。” “共建会要配合演练,你们主要协助军队搜集和屏蔽情报,让朝廷的军队进来也成为聋子和瞎子。” 朱武已经被徐泽描述吓着了,忙问:“社首,是不是辽东形势不妙?” “不是!” 徐泽道:“辽东形势很好,但登州的形势可能会有变化。” “我原本的想法是在辽东取得跳板后,就扎稳脚跟不动,一面练兵一面修筑防御工事。” “等女直人南下,和他们打几场低烈度的硬仗,迫使女直人认清形势。” “选择和相对弱小却啃不动的同舟社合作,转而对付好打,也不能让他们缓过气来的生死大敌辽国死磕。” “而我们则在辽东留少量兵力以作防守防守,集中主要力量在大宋,逐渐布局整个京东东路,必要的时候,和朝廷的军队打几仗。” “只是,现在这个目标要调整了一下了。” 随即,徐泽简单介绍了保州的战略位置和复杂形势。 听了徐泽的描述,即便没有地图,王进和朱武也能想象保州这个位置的重要性。 “时机、位置如此好,此地必取!” 王进表态道:“及世,你尽管放心,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朝廷的军队进入登州破坏同舟社的成果。” 徐泽笑道:“师父,你误解了,我不是怕登州有战事,而是担心登州长期没战事,将士们会闲出事。” 王进不知道徐泽从哪里得出“登州长期无战事”结论的,但他知道徐泽肯定是有办法让朝廷跟着同舟社的战略走。 这些年,同舟社的每一个重要发展机遇,都是朝廷给的。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次次都这样,那也太巧合了。 虽然徐泽没有跟王进讲其中的具体操作,但他相信这一切巧合的背后,是徐泽周密严谨的计划。 对这个便宜弟子,王进是真的佩服的五体投地,无话可说。 王进道:“及世,你知道我不擅这些,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徐泽道:“形势变化太快,辽国的战略必须调整,但宋地的发展步骤却没必要做过大改动。” “兵不能常散,也不可久练,长期练而不战,也会把部队拖疲。” “除了适当安排人员到辽东轮战外,还必须给将士们树立一个目标,才能经常保持战斗状态。” 王进听懂了徐泽的意思,知道但仍然有些担心。 “若是练兵的动静搞得太大,会不会让朝廷提前发动?” 徐泽道:“不怕,我自会向天子上书,申请粮饷,以备‘登州第二将’官兵演练对辽作战的战法。” “西军现在正陷在夏国,暂时动不了,只要我们不举反旗,朝廷哪怕是为了安抚我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万一夏国战事结束,朝廷腾出手,我也有备用计划。” “而且,军队的动静闹得越大,元洪这边才越好从容布置。” 王进有些好奇“备用计划”,但他清楚同舟社的分级保密规定,不该问的坚决不问。 “明白!” 徐泽转而对朱武道:“共建会按照既定步骤,条件成熟就扩张,不要有顾虑。” “下步除了向莱州发展,登州境内也要进一步深化组织功能,逐步接管官府的权力。” “几个县城我们暂时不取,但组织可以先渗透。” “城里的情况比乡下复杂很多,你先做好调查论证,搞明白后拟一个方案给我。” “等通过了,就先从文登县试点,做得好,再发展牟平和黄县两地。” 朱武起身应道:“明白!” 送走王进和朱武,徐泽见了候在外面的王四。 “又有消息了?” 王四到辽苏州跟徐泽迎亲的时候,就已经汇报了近期的情报。 这次的情报是昨日刚刚得到的,因为不甚紧急,不想打扰徐泽的大婚,就没有及时送上。 接过纸条,徐泽看了下,一共是两条消息。 其一:四月初二,在上清宝箓宫会见林灵素、王仔昔等道士。 其二:四月初八,七十二岁高龄的“无为”宰执何执中以太傅致仕。 徐泽扶额沉思,分析这两条消息背后隐藏的信息。 上清宝箓宫是前些时日才竣工的大型宫殿,其兴建便和林灵素有关。 这个家伙不仅胡诌“天有九霄,而神霄最高,其治曰府。神霄玉清王者,上帝之长子,主南方,号长生大帝君,陛下是也……” 还给天子的近臣大封天官,说蔡京为左元仙伯,王黼为文华吏,蔡攸为园苑宝华吏等等,连正得宠的贵妃小刘氏也是九华玉真安妃。 如此一个胆大包天的神棍,却“帝心独喜其说”,赐其号为通真先生,为他专门修建了上清宝箓宫。 这位教主道君皇帝也真是快要走火入魔了。 眼见大宋是一年比一年更混乱,但在真实历史线上,居然还能撑到十一年后,金国南侵才被灭,也真是祖宗保佑了。 至于何执中的致仕,肯定会影响到蔡京。 毕竟何太傅都退休了,年纪还要大三岁的老太师却赖在这位置上不走,无论如何都说不过。 看来,东京城又在上演一场大戏啊。 朱贵的情报也显示,这段时间知枢密院事郑居中很活跃,常在赵佶面前说蔡京“大兴工役,民不聊生,变乱法度,吏无所师”。 皇帝的想法没人知道,但郑居中却加了太宰。 不过,也别把这郑居中当成啥忠臣,当初蔡京复相就有他的一份功劳,这人所作作为都是为了自己的权势。 大宋朝堂充斥的全是郑居中、蔡京、何执中这类人。 确定了想法,徐泽道:“不凡,东京那边要趁着扩新城的机会,多准备几个‘安全屋’,万一情况有变,保住人是第一位!” 王四恭敬答道:“属下这就安排!” 天子这几年狂建宫殿园林后,终于发现一个严重问题——东京城内的位置已经不够用了! 但这个问题拦不到勇于开拓创新的大宋君臣。 二月二十六日,天子诏“广京城”。 京城扩建,各方利益群体都有好处,都开心。 当初,太祖赵匡胤得国后,曾修汴京城,扩张后的城墙曲而宛,远观便如蚯蚓一般。 但最初主持修建的中书令最先献上的工程图,城墙方直,四面皆有门,坊市经纬其间,井井绳列。 赵匡胤看了后大怒,自己取笔涂画,改成了纡曲纵斜状,说“依此修筑”。 天下承平日久,京人罔测圣意,多说城墙不美观。 神宗时,就曾有改建的想法,考虑到宫苑中牧养的猪,及内作坊的搬迁很麻烦,只得作罢,对京城稍加修葺完事。 赵佶比他老子牛,顾虑也少。 这次改建,不仅扩大了规模,而且城墙全部拉直,方方正正,非常美观。 徐泽得到这个消息时非常震惊! 赵大起于军伍,深知城池攻防之道,故意将城墙建成曲形,是为了便于防御。 其后世子孙竟然为了美观,改为不实用的方形。 不知道赵大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要爬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五十六章 圣旨 蛤蜊岛,白色海滩。 “娴娘,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陪同检查了蛤蜊岛水师营寨,又在海滩上散了一会步,徐泽送赵竹娴上船。 他还要继续检查岛上最机密的炼铁和铸炮基地,不能带上赵竹娴,只能让她先回城。 “我只是陪着夫君走走,哪有你要操心这一大摊子事辛苦。” 赵竹娴为悉心为徐泽整完稍稍有些歪的衣襟,转身,上了快船。 “夫君正事要紧,你去忙吧。” 快船离岸,徐泽挥手道别。 身处乱世,一切从简。 作为势力领袖的徐泽,大婚过后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蜜月”。 半月里,除了仅有的两天,在家里陪同妻妾,享受家庭和美外, 其余大半的时间,徐泽都是带着赵竹娴在登州和辽东各地视察。 稳定了治下人心的同时,也巩固了二人的感情。 徐泽发自内心的感谢赵遹夫妇为自己培养了一个良配。 赵竹娴知书达礼,贤淑温柔,行事极有分层,当得起“履中居顺”之赞。 与妾侍辛灵汐相处融洽,将自家后宅管理的井井有条,让徐泽能够安心做事。 且性子外柔而内韧。 一线视察并不是一件轻松事,除了舟车劳顿,还有紧密的日程安排。 赵竹娴从始至终都没有喊过苦累,还能精心安排好二人的生活起居。 视察中,举止大方得体,一颦一动都符合属下们对“主母”的期待。 就连吴用、朱武和李逵这些坚定的“单身主义者”。 见识了主母风仪后,也对自己的人生追求有了动摇。 不过,这世上还有人比李铁牛更不关心人生大事。 “火炮狂魔”轰天雷凌振便是这样的人。 当初,身为东京甲仗库小吏的凌振,为了改进火药配发,以研制其人设想的大炮,不仅花完了自己的全部俸禄。 连辛苦攒下的“老婆本”都赔得干干净净,走投无路之下,才可怜巴巴地投靠徐泽。 得到徐泽的支持,有了充足的人力和物资供其试验后,凌振就彻底忘记了“老婆本”这回事。 蛤蜊岛上的第一批大炮铸造出来,凌振有事没事就打上几发。 生活在数里外平海县城的百姓,这些时日经常会听到“闷雷声”。 有人依据声音来自蛤蜊岛方向,上面又有同舟社的水师驻扎, 推测专治恶人的同舟社已经能够操纵天雷,即将驭天雷以讨伐逆贼高永昌。 徐泽回来后,驻守的李逵和萧引古分别汇报了这个消息,搞得他哭笑不得。 遇到无法理解的事务,百姓首先不是恐慌,而是联想到同舟社将要惩治坏人。 证明前期的宣传引导有了一定的成效,这是好事, 逐步引导,让百姓慢慢适应即可。 火炮未大规模列装之前,保持适当的神秘性并不是坏事。 没必要,也不能急着将其公之于众。 社首徐泽再次莅临火炮基地,观看了两门新铸火炮的射击演示。 这段时间试炮过足了瘾的凌振非常兴奋,汇报时声音都大了几分。 “社首,我们的思路是对的,这批大炮性均能达到之前的预想,可以列装了。” 终于成功了,徐泽的内心反而有些平静。 “做的很好!你想要什么奖励?” 凌振挠挠头,道:“这一批只是舰炮,社首之前讲过,大炮分很多种,炮弹也有很多类。” “属下这段时间试炮后,有一个猜想,感觉这种武器大规模列装后,将彻底改变以后的战争形态。” “而且,现在大炮的威力还远远不够,就连这两门多次试验改进的舰炮,也有好多地方可以进一步改进。” “属下,属下想请社首批准,让我继续主持研究这些项目。” 对这个研究火炮有瘾的好下属,徐泽除了鼓励,还能怎样? “这事我允了,之前你在东京,为了研究火药配方,赔掉了‘老婆本’,这次我便赏你一个老婆如何?”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要想涤荡乾坤,并吞天下,战争就别指望一两年能结束。 农耕时代,人口就是最重要的战力。 但增加人口的最好办法却不是发动战争圈地盘抢人口,不能真心拥护同舟社的人,越多越是隐患。 要打持久战,治下的物质生产和人口繁衍两手都得抓。 鼓励治下适龄青壮结婚,既是人性,也是为了发展的需要。 之前萧引古拉皮条送了几个大户的女子,徐泽借机让吴用分别列了同舟社成员和军士结婚条件。 除掉已婚的,按贡献和年龄综合排名,凌振正好符合条件,徐泽特意交代给他留了一个。 凌振面露难色,道:“社首,基地内不能来外人,我又不能经常出入,还是,等以后,以后再说吧?” “哈哈哈,好!等你想老婆了,再来找我。” 凌振虽然把深入研究火炮的机会当作了自己的奖励,徐泽却不能也这么看。 回城的途中,他便在思考这事。 厚积而薄发,从政和二年,安排汤隆到莱芜监承买炼铁炉开始, 四年的持续技术积累,终于结出今日的丰硕成果。 这中间不仅仅是凌振一人的功劳,严四郎、汤隆、陈淳等人付出的心血和努力,也同样不少。 还有自己治下的造船大匠孟康、种田能手梁忠等等,都要奖。 名与利都要给,暂时给不了太多的名,那就多给利。 不仅仅解决这些实心办事者的后顾之忧,更是为了激励越来越多的人投身其中。 自然科学体系非一朝一夕可以建成,但让治下百姓看到投身其中就能得到名利,却是可以在短期内见成效的。 “社首,蒲离卜刚刚回来了。” 刚回到官衙,杨喜就汇报了这个消息。 这么快就回来了? 徐泽颇有些意外,问道:“在哪里?” “已经候偏房了。” “带他过来!” “是!” 安排蒲离卜回辽国中京道,纯粹是步闲棋。 虽然该杀人的时候毫不手软,但徐泽并不是嗜杀之人。 像蒲离卜这种没能力、没胆量还没名声的辽国旧官僚,既然当初没有杀,后面就更没有杀的必要。 而且,苏州城破,蒲离卜被抓后,不是被软禁,就是在相对闭塞的顺化城接受“劳动改造”,对同舟社的了解极其有限。 在辽东局势极端复杂,辽国内部又动乱不止的情况下,不管蒲离卜回到中京以后怎么做,对同舟社来说,都不会有坏处。 当初放他走的时候,徐泽赠金送银,是真考虑过其人拿着钱财跑回家做富家翁的可能。 所以,他根本就没指望此步闲棋这么就有结果。 更没想到蒲离卜还能回来,真算得上意外之喜了。 蒲离卜跟着杨喜走了进来,倒头就拜。 “小人恭喜社首,大辽皇帝陛下有旨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五十七章 祸心 “北院:王者之师无战,讨叛所以伸威,天子之锡有功,班爵所以厉世……” “蛮虏女直,擅起边衅;蠢兹高逆,乱我东京……” “……同舟社社首徐泽,含仁怀义,壮志激烈……” “虑千里之微,援桴鼓之急……” “探女直虚实,驱高逆贼军……” “爵赏之设,所以劝忠,藩屏之寄,适彰无外……” “可特授镇国军节度使、东南路统军使,行遣一应公事……” “不错!” 徐泽收起圣旨,道:“这圣旨文笔上佳,谁拟的?” 蒲离卜已经得了徐泽的允许,起身坐在了下首,腰杆挺得笔直,恭敬应答: “回社首,是翰林承旨耶律大石。” 没想到竟然是老熟人,而且这么快就混到了翰林承旨之职,厉害啊! 翰林承旨全称“翰林学士承旨”,为翰林学士院主官,掌制、诰、诏、令撰述之事。 无论辽宋,做到了这个职务,基本就是宣告其人已经是宰相的后备人选了。 “哈哈,重德兄官运亨通,文采斐然,可喜可贺啊!” 三年前,徐泽与耶律大石于燕京城前道左相逢,又因“误会”而在草原再遇。 彼时还很年轻热血的耶律大石为徐泽的壮志心折,主动陪同游历辽国中京、上京两道。 靠耶律大石的帮助,同舟社商队一路顺利到达春州。 后因李逵急病,徐泽不得不率商队匆匆南去。 耶律大石明知徐泽来路可疑,甚至已经猜到了商队的去向,仍然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派仆从传递警讯。 三年后,二人又以这种方式进行交流,世事变迁,真是不可琢磨啊。 徐泽道:“说下你回去这些时日的具体情形。” 蒲离卜到现在还是迷糊的。 从徐泽控制来苏城开始,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像做梦。 辛苦搜刮的钱没了,女人也被亲手杀了,自己居然还学会了种田! 特别是这次回中京道。 下船前,蒲离卜明明早就想好了。 直接一路向西,回北安州躲起来,再不管朝廷和东南路的破事。 但看到了滨海县的衰败模样后,他却又鬼使神差的北上了。 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将徐泽交给自己的协议送到皇帝手中。 待耶律大石识破东南路局势,逼蒲离卜说出实情时,其人还抱着难以名言的复杂情绪。 想着万一朝廷打败了女直人,再擒获徐泽,也算是给自己报仇了。 可是,没想到说了真话,朝廷不仅没有怪罪自己丢城失地, 还明发圣旨,公然承认徐泽在东京道南部的所作所为,甚至授以官职。 蒲离卜实在搞不懂这个疯狂的世界,他唯一清楚的,就是上首这个新晋辽国镇国军节度使兼东南路统军使的可怕。 似乎,最初放自己回中京道之前,徐泽就算计到了其后的将要发生的每一步! 以至于其人看到圣旨后,脸上始终笑吟吟的,没有半点惊讶。 在这样可怕的人面前,谁敢说假话? 蒲离卜当即一五一十的讲了自己这些时日的遭遇,不敢有半点隐瞒。 “很好!” 徐泽很满意蒲离卜的态度,对于蒲离卜“出卖”自己一事也没往心里去。 以他的心性,顶多能忽悠耶律延禧,他身边那些狡猾的臣子,没一个是蒲离卜能对付的。 “这段时日来回奔波,让你受累了,想要什么赏赐?” 身为辽国“东南路统军使”,有“行遣一应公事”之权,徐泽是真可以赏赐蒲离卜包括官职在内的一切利益的。 蒲离卜见徐泽不仅没有责怪自己的“出卖”,还要赏赐,如何敢应? “小人不要赏赐,只要能为社首做事就行!” 徐泽却是没有开玩笑,道:“这样吧,前番已经给了金银,这次就赏你一个女子如何?” 正好给凌振拉皮条没成功,便宜蒲离卜得了。 这家伙虽然好色,但对自己的女人还是很体贴的。 当然,遇到阎氏那种拼命作死的,哪也是没啥好说的了。 没想到蒲离卜大急,道:“小人,小人不要女子,小人还是觉得在顺化城种田的日子过得踏实。” 啥情况? 贪财好色的蒲离卜居然连女人都不要了,这是受了多大的刺激啊! “好吧,你且先下去休息。” 杨喜上来,送蒲离卜到偏房,回来复命。 徐泽道:“喜子,去请赵长史和吴参军来。” 徐泽到苏州举行迎亲前,特意验收了安复军第一阶段开发和政治改革成果, 比预期还要好,徐泽很满意,交代赵遹在处理苏州政务的同时,要兼顾顺化城和镇海府两地。 这几日,赵遹正好在镇海府巡视。 顺便带刘氏过来看看女儿,也算公私兼顾了。 吴用先到。 等赵遹的时间,徐泽聊了一些私事, 批评吴用为事业不顾成家,这次分配大户女子,也将自己摘了出去。 吴用知道徐泽的性子,不敢藏着掖着, 老实回答自己绝不敢违背社首的指示,只是对辽地女子仍心有抵触, 且一旦成亲,难免会和本地大户有瓜葛, 在即将开始的辽东大战中,恐会瞻前顾后,有负社首信重。 徐泽很满意吴用的明智和坦白。 其实他并不是太在意这点。 镇海府只是同舟社大业前进途中的一个小站点而已,军队和幕府人员迟早要离开这里。 待日后再回头,这里所谓的“大户”就是个笑话。 人往高处走,包括他徐泽在内, 在可以选的情况下,没有谁会放弃知书达礼,善相夫教子的大家闺秀不娶, 却偏要娶大字不识,基本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家女。 这并不是歧视看不起乡下人,而是赤裸裸的现实。 时代如此,能够从小接受文化学习的男子都少,更勿论女子了。 好女旺三代,像赵竹娴、辛灵汐这样的好女子,农家也有,但终究是少了学问和见识。 寄希望于手下人为了组织的“纯洁”,而放弃自己及子孙后代的长远利益,是不可取、不现实,甚至也非常危险的想法。 即便是后世,很多人自己这一代再怎么吃苦,也要为后代博一个好未来。 身为人主,却强行要求下属娶妻不讲出身,甚至可以要求低出身,绝对会导致部下离心离德。 而且,婚嫁之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 徐泽最初对吴用的要求,就是设定一个条件,达到了可以优先安排结婚。 至于达到条件却还要单着的,即便身为人主,也没道理强行婚配。 吴用心高气傲,看不上这些土大户,徐泽还真不能强行拉郎配。 这个话题聊完,赵遹还没到,徐泽取出辽国朝廷的圣旨,交由吴用先观看。 “社首,什么事?” 赵遹还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还未落座,就问正事。 杨喜口风极紧,即便对方是徐泽的岳丈,路上也不肯吐露丝毫。 “上个月,我派蒲离卜回了中京道,他不仅见了辽帝,还带回了这个。” 吴用已经看完了圣旨,闻言起身,交给赵遹。 赵遹没问徐泽为什么要派蒲离卜回中京道的事,自家姑爷要做的事,大部分他能看明白,也有一些的却是不明白。 凡是不明白的,事后都证明极有长远眼光。 匆匆看完,放下圣旨。 赵遹道:“社首,辽国君臣此举包藏祸心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五十八章 大势 徐泽饶有兴趣地问:“为何?” 赵遹道:“东京道局势复杂,金国、大元、高丽及我同舟社皆已染指,无论辽国朝廷承不承认,控制整个东南路也只在同舟社一念之间。” “辽国内部叛乱难平,动荡不止,根本无暇顾及东京道的众多势力。” “即便辽国平定了内乱,短期内也无力收复东京道,甚至于辽攻金守的局势,还会因耶律章奴的叛乱而逆转。” “辽国朝廷这道圣旨将女直人和高永昌一网打尽,却全部算在同舟社身上,用心险恶。” “且,镇国军治在开州,为东京道次府,正位于高永昌和女直人之间,离高丽人也极近,封社首为镇国军节度使,此心极毒!” “辽国朝廷妄图一道圣旨就将同舟社捆绑,为其打生打死,真是好盘算!” 赵遹不是单纯“文官”,他来辽国这么久,早就对东京道的山川地理信息了如指掌,不用看地图,也明白各地的情况。 徐泽与吴用相视一笑,道:“长史有所不知,当年我们和这拟旨之人还有过深入接触。” “甚至于辽国的皇帝都差点见到了,也可以勉强说是‘为他们探查’女直虚实的。” 徐泽随即讲了当年行辽之事,接着道: “咱们这些恶客趁着主家遭贼,不请自来,赶走了贼人,自己却赖着不走。” “主家无奈,只能主动‘承认’我们是被请来的,还委托同舟社替他们看好房子。” “这么实诚的主家,哪里找啊?” “哈哈哈——” 赵遹被徐泽的比方逗笑。 之前他被杨喜匆忙带来,进门就见吴用已在屋内, 担心这个惯于用计弄险的“参军”蛊惑徐泽,才口出危言,提醒徐泽要保持清醒头脑。 此时也知道自己想多了,论用计识计,十个赵遹也未必赶得上一个徐泽。 赵遹暗自警醒。 嗯,自从及世和娴娘成婚后,自己的心态有了细微的变化,要不得啊! 屋内三人都是聪明人,对此不用多说。 徐泽道:“这道圣旨如何应对?” 吴用见赵遹安静品茶,知道对方是要自己先说。 “属下以为,这道圣旨来得正是时候,有此旨,保州之谋师出有名,东南诸州,取之言顺。” “至于圣旨中包藏的祸心,完全可以不做理会,东京道纷乱,说什么都不重要,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 “高永昌如今内忧外患,龟缩辽阳,我们不去主动招惹他,他也没胆子分兵南下。” “而以女直人如今的强劲势头,无论有无这道圣旨,都注定会和同舟社有一番较量,不试出彼此的斤两,女直人绝不会甘心让同舟社割据东南。” “唯一可虑者,同舟社藏在暗处,假借安复军的名义,蒙蔽辽、金、大元、高丽四方的图谋落空。” “从今以后,同舟社不得不从幕后走向前台。” “嗯!”赵遹放下茶盏,对吴用这段时间的变化,颇有些意外。 “还有两点需要注意,一是女直人误判形势,与我们打得你死我活,而辽国又迅速平定国内动乱。” “恐会辛苦一场,最终却不得不做胡人的‘忠臣’,导致名利两失,不可不虑。” 赵遹这点顾虑并非杞人忧天。 辽国五京道。 南京道是经济重心和人口集中地, 西京和中京两道是契丹人最初起家的基本盘, 上京还有众多骁勇的善战的草原部族。 相对而言,大部是羁縻部族,农业开发甚至比两百年前还要不如的东京道,真的不是那么重要。 古有田单一城复国的传奇,前朝安史之乱乱成哪样,也能平定下来。 女直人如今闹的动静虽大,却只是困于东京道以北。 辽国的形势虽然困难,但只要理顺了国内,再收复东京道不是有可能,而是极有可能。 如果不知道“历史大势”,谁能想到辽国如此不堪一击,一败再败,一直败到国灭? 不对,期间还是大胜过一战的,只是对手是大宋。 但这点,不能讲,也没必要讲。 徐泽是不相信所谓的“历史大势”的,他更相信历史的变迁源于各种力量对比的不断转化,其中也包括同舟社的力量——万事还是要靠自己。 赵遹继续道:“二是辽国朝廷这道圣旨明发天下,会不会扩散到大宋,导致朝廷的干预?” 以大宋低效到令人发指的情报收集体系,肯定是不用担心的。 怕就怕在民间自发的信息扩散,包括同舟社内部轮战过程中的泄密问题。 自从同舟社取得辽国苏州后,情报处防奸司的压力就大了不少,孙石已经两次要求增加人手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除了加强教育和联防外, 专职专司,严防死守必不可少,备用的方案也必须有。 期待别人成为聋子和傻子的人,只会让自己最终变成聋子和傻子。 徐泽道:“正好,吴参军这些时日针对攻略保州,拟定了一个方案。” “虽然因为这道圣旨,部分内容需得重新调整,但总体的应对方向没错,正好请长史一起修订完善。” 密级如此高的方案当然不可能随意摆放,防泄密措施自不用说。 待取来方案,赵遹看后,惊讶不已,看向吴用的眼神已经多了几分钦佩。 “社首,我认为此方案大体不用再变,只有几点需要根据变化的实际进行调整……” 当日,徐泽、赵遹和吴用三人反复推敲方案,至很晚才回。 次日,赵遹又想到一些细节,再找徐泽汇报。 “冠平,这些时日在辽东可还习惯?” 送走赵遹后,徐泽命杨喜找来在镇海府熟悉政务的辛映安。 “回社首,一切都很好。” 辛映安比徐泽小半岁,未经风雨的脸上仍有些许稚气,但做事却是很认真。 “你是汐娘的兄长,注定了无法通过科举入仕,施展平生抱负,可有想法?” 辛映安本就白净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惊道:“社首,映安只是中人之姿,即便通过州学,进了国子监,也难入上舍,如何敢有怨望?” “得社首关照,映安才能有接触庶务的机会,方知道以往十余载寒窗苦读难及一朝实务。” 徐泽真的只是问“想法”而已,并没有吓唬他辛映安的意思。 这便宜大舅子的性格要比他爹强,却又有些不及其妹辛灵汐。 “你这想法不对,读书若无用,我又何苦在各地大办书院、夜校?” 辛映安忐忑应道:“属下知错了。” 毕竟还是以往的相互交流的时间太少。 “今日请你来,有一事想托付于你,过来。” 徐泽拉开墙上的帷幕,露出辽东地图。 “此处是保州……,你可敢接下此任?” 辛映安艰难的咽下口水,道:“属下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五十九章 冲突 鸭绿江入海十余里的洋面,同舟社辽东第三将的舰队降帆停留在此。 旗舰上,辛映安见着返回的通信船,对阮小七道:“阮正将,通信船回来了,在下可以换船了吧?” “还要再等一会。” 阮小七对麾下各类船只的性能了如指掌,通信船比预料的时间要早一些时间返回。 带船的康狸是个心细的人,没观察仔细,是不会轻易回来的。 康狸登上旗舰。 “正将,我们发现女直人的巡逻队了。” 阮小七不动声色地问:“有多少人?” 康狸道:“岸上发现了一支六人的骑兵巡逻队,水里还有三艘巡逻小船。” “女直人应该不止这点人,但他们警惕性很高,发现我们后就立即划船追了上来,我们怕耽误事,不敢停留。” “嗯,干得很好。” 阮小七命令旗语手,道:“通知倪云过来。” 考虑到保州随时在发生的变化,为了确保辛映安的安全,徐泽特意交代阮小七带上来了甲乙各一营。 九斗山山贼头领出身的倪云个子不高,身材精瘦,一头卷发。 其人投降徐泽被分到水营后,整日待在船上苦练,全身晒成了酱油色,船上和水下功夫比童猛还要好,完全看不出昔日山贼的模样。 阮小七道:“出发之前,社首有交代,若发现女直人的巡逻队,只要未超过百人,就强行登岸,护送辛家兄弟入城。你敢不敢?” 倪云拍胸脯道:“这有何不敢!” “但末将有一问,若是女直人不退,反冲上来,要不要打?” “见了我们的人不躲,还敢冲上来?” 阮小七笑道:“你说,我们同舟社对付敢于挑衅的敌人该怎么做?” “末将明白!” 倪云转身就准备换乘自己的战舰。 “等等。” 阮小七道:“要注意留活口,我还有用!” “明白!” 乙二营的战船逐渐行远不见。 阮小七对康狸道:“女直人不好对付,你等会留下指挥操船,我带人上岸掩护乙一营。” 康狸急道:“正将!这事应该让属下——” 阮小七呵斥道:“屁话!你上,你见过女直人没有?” “想做营正,也得先把都头当好。别罗嗦,执行命令!” 康狸抱拳道:“属下,明白——” 女直人彪悍,却不鲁莽。 远远的看见第三将乙一营的船队规模后,鸭绿江上巡逻的三支小船就立即靠岸,其上的女直人果断弃船而走。 倪云留下一百人操船,率两百人顺利登岸,而后结成方阵向前推进。 乙种营的训练除了驾船输送陆营和跳帮战外,也涉及到登陆作战。 因此,也有阵型训练,虽然标准没陆营严,但简单的阵型还是会的。 队伍越过靠近鸭绿江的来远城,又抵达东北方位的保州城,直到送辛映安上城,都很顺利。 但再次越过来远城返回时,异变突生。 一支女直骑兵突然杀出,缀上了撤退中的队伍,远远地放箭。 水师有弓弩,但乙种营的弓弩数量和质量都差强人意。 倪云不得不命令弓弩手边还击边撤退。 如此以来,撤退的速度又大减。 “营正,快看!” 在队伍后面压阵的倪云转过身,就见到远处一群女直人跳出树林,正狂奔着冲向靠岸停泊的战船。 留守战船的都头不敢大意,赶紧命水手们起锚离岸。 倪云脑门全是汗,自从他加入同舟社以来,还从未遇到这样危急的情况。 岸边正在集结的女直人约有三百。 应该是附近村落赶来的,手中武器极其简陋,中间还有一些少年和健妇。 很显然,他们不是抢船的。 目的只有一个女直人——堵住乙二营的退路。 怎么办? 结阵靠弓弩死守肯定不行,女直人绝对不止这点人。 随着赶来的女直人越来越多,自己手下这点人只会越来越危险。 直接冲过去也很危险,不打败这些女直人,别想登船。 而且船已离岸,再冒险靠岸接引的话,搞不好就会被随后赶来的女直人趁机夺船。 兵士们也都慌了神。 “营正,怎么办?” “营正——” “慌个毬!” 喊出这声后,倪云感觉自己似乎恢复了些许镇定。 心中飞快想着徐泽一再强调的对女直人作战的注意事项。 “没见着对面还有妇人人和一些毛都没长齐的娃娃?” 倪云继续喊道:“这些没见过世面的生蛮子根本不会打仗,他们只是把我们当成狩猎的野兽。” “妄图通过人多恐吓我们,只待我们如野兽般受了惊吓,没头乱窜,他们便趁机杀伤。” “你们看,这帮生蛮子不仅阵型散乱,兵器也没我们的好,还有一些凑数的娃娃和妇人。” “后队继续防备那几个骑兵,其余人按照平日里训练的那般,听我的哨音向前稳步推进。” “这帮生蛮子不退,我们就打到他们撤退为止。” “好!” 士兵们受到了鼓舞,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踩着倪云的哨音,逐渐走稳了步伐。 甚至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走出了比平日里训练还要好些的队形。 战斗一触即发之际,阮小七的率领的甲一营出现了在远处的海面,并快速的接近。 战术灵活机动的女直人毫不犹豫,撒腿就跑,以比出来时更快的速度冲进了树林。 虚惊一场的乙二营也不敢追击,只能保持队形走到岸边。 待加古撒喝率领八百“精锐”赶到预定战场的时候,这支奇怪的敌人已经大半登上了战船,只能驻马而叹。 阿蠢问:“那些人怎么回事?” 加古撒喝见敌人登船后却不离开,只是停在江边,心中也满是疑惑。 其人年近五十,满脸皱纹,腰身都有些佝偻,勇力早不复当年,但鸭绿江女直诸部却愿意服从他的命令,只因他是诸部中少有的智者。 “也许是想和我们谈谈吧?” 加古撒喝道:“谁敢过去?” “我!” “我!” “我!” “好,阿邻你去!” 旗舰上,阮小七见着远处的女直人的动静,颇为玩味地道:“反应不慢嘛!” 随即,对身旁一个女直籍军卒道:“你去,将这个匣子交给他,让他转交完颜撒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六十章 浑水 辽国朝廷承认徐泽在东南路的实际控制,并授予的镇国军节度使、东南路统军之职者。 可实际上,东南诸州,徐泽只占了小半。 其余大半,不是被贼军占领,就是“自治”状态。 徐泽当然不可能在女直人即将南下的情况下,利令智昏,拿着官印去收复“失地”,行事朝廷赋予的管辖权。 但拿着“行遣一应公事”便宜行事之权不用,那就不是他徐某人了。 收到圣旨后的第二日,同舟社的信使便前往辽东南各州县,广发盖有东南路统军大印的政令。 共有三点。 一是削税赋。 自女直人闹事后,朝廷增加的各类税赋一律废止,以减轻百姓负担,与民休息。 所有州县原本要解送朝廷的税款和物资全部自留,允许用于民生建设,三年内不用再上缴。 二是收流民。 各地官府要为受战乱波及的转户和逃难流民分配田地,并免除三年税赋,以鼓励耕种,尽快恢复东南民生。 若本地官府确有困难,无法分配田地的,不得阻挠境内转户、流民向其他地域迁徙。 三是剿贼寇。 辽阳为乱贼所据后,东南路贼匪四起,严重影响社会治安。 据山立寨,不服王化者是贼; 不听号令,拥兵自重者亦是贼; 擅起兵衅,杀戮百姓者更是贼。 此三贼者,限十日内至镇海府出首,东南统军司可视情赦免部分罪责。 过期不至者,东南路统军司将开出赏格,凡捕获、取级者,皆可至镇海府领赏。 三条政令一出,除了同舟社实际控制的州县外,东南驻地顿时鸡飞狗跳。 其实,不论是高永昌实际控制的辰州、宁州,还是自治的复州、穆州,原本都只是畏惧同舟社的兵锋。 说白了,你有兵,我打不过就投降。 可要是你不驻军,还指望我老老实实出丁出粮,那就免谈。 但现在徐泽抛出这么一个各方都难受的政令,别管合理不合理,他现在就是代表朝廷大义。 以后就算朝廷要清算,也不会清算到自己,但现在不执行,他就可挟大义而来讨伐你。 若是朝廷真丢了东京道也罢,管你政令还是诏令,统统置之不理。 只是,高永昌倒行逆施,怎么看都长出了。 万一朝廷真收复了东京道,之前在东南路统军司手里挂了名和没挂名的,将是两个不同的待遇。 乱世之中,没人会嫌弃退路太多。 于是,没有选择的穆州、复州的镇守官员赶紧起身,亲至镇海府“请罪”。 徐泽则勉励镇守要顾念民生艰难,尽快将善政落到实处,并再次承诺同舟社可以保证为两地提供安全保障。 而辰州、宁州的贼军嘴上喊打喊杀,私下里却默许徐泽的政令扩散。 对境内的流民逃亡也睁只眼闭只眼——反正乱世粮食最金贵,一下放走这么多流民,吃也要吃垮镇海府。 站在外人的角度,实在无法理解徐泽吃力不讨好,日后还有极大可能会被辽国朝廷收拾举动。 但站在徐泽的角度,动机其实很简单。 除了持续的吸纳最重要的人口资源外,他就是要搅浑东南路这潭水。 以同舟社目前的实力,要吃下整个辽南,又要染指保州,还想日后与女直人和谐相处。 除非把金国揍成二十年以前的松散女直人联盟状态,显然这点比直接在大宋造反还难得多。 暂时注定得不到的东西,怎么玩都不心疼。 被他这么一搞,不管日后是辽国收复东京,还是女直人南下,都要面临一个散养惯了的东南路。 继续维持徐泽赋予的宽松政策肯定不行,要想获得战争潜力,就必然要压榨地方。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经历了相对宽松的政策,再接受严酷的管理,旁边又有镇海府这盏明灯,百姓会如何选? 辽东苦寒,农业基础薄弱,粮食是个问题。 但在整个东京道也只有百万人口,东南仅有十余万的情况下,背靠大宋这艘大船,同舟社边开荒种地边买粮,维持几年,完全没问题。 至于流民管理问题。 这点对东南路任何一个州府都是极大的负担,但对于从梁山开始就积累经验的同舟社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 何况,相对于中原动辄数以十万甚至百万计的流民,辽地几百、数千的人口流动算得了啥? 在徐泽利用手中权力,将东南路彻底搅乱之前,辽阳府已经乱了。 待在沈州数月的辽国汉宰相张琳练兵有成, 静极思动,展开了对辽阳府叛逆高永昌的反攻。 张琳先是一招“声东击西”。 他本在沈州练兵,却尽起大军,迂回至显州突然发起进攻。 叛军不敌,接连溃退。 高永昌收到前线战报后,一面再次派遣使者,请求金国给予支援, 一面派屯驻沈州对面的叛兵北上,在辽河三乂黎树口抢占要地,防范辽军渡河。 张琳再次玩了个漂亮的“暗渡陈仓”。 他先遣千余老弱羸卒以作疑兵,据河对岸扎营,与叛军对峙,每日演练渡河。 暗地里却以精骑千人返身沈州,悄无声息的渡了河。 叛军连番被牵着鼻子走,一路疲于奔波,仓促迎战。 旬日间,两军接战三十余场,叛军士气低迷,越战越不利,只得退保辽阳府。 张琳驱兵至辽阳城五里处,隔太子河立寨两座。 随即,遣人进城招抚。 至此时,高永昌如何敢投降? 果断的砍了辽军使者。 这一阶段,半路出家的张琳表现出了很强的学习天赋。 无论是练兵,还是防守,抑或进攻,都可圈可点。 若能保持这种状态,彻底平灭高永昌叛军,也不失为一段传奇佳话。 但连战连胜的张琳也许是用计用上了瘾。 也可能是辽国国内形势不容乐观,又有金国大军在侧,大战不敢拖延。 得知高永昌拒绝投降后,张琳决定玩一出“破釜沉舟”。 当晚,他便命令大军准备五日干粮,渡过太子河,一举攻破辽阳城。 第二日,张琳令发安德州义军为先锋,渡河后抢占前沿阵地,再接引大军一起渡河。 先锋才渡部分人马,埋伏于不远处树林的叛军铁骑五百突然杀出。 义军遭受重创,仓惶回撤,大军只得退保旧寨。 河路再次叛军阻断,整整三日不得渡。 后方的粮食也送不上来,辽军干粮即将吃完,军心不稳。 张琳考虑再三,打算先回军沈州,再徐图后举。 夜间移寨时,毫无意外地遭到叛军骑兵尾袭。 辽军阵型大乱,争相奔逃。 最终,一场有组织的撤退变成了无组织赛跑。 强壮者跑得快,得以入城;跑得慢的老幼不是被杀,就是被抓。 经此败,大辽和大元双方的攻守再次易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六十一章 打脸 辽国再次遣使出行金国,送去国书。 国书中言辞极为傲慢,称大辽皇帝亲征耶律章奴大获全胜。 叛党已全部伏诛,饶州渤海之乱平定。 大辽皇帝陛下将挟大胜之威,继续去年未成之征。 这次,将会合镇国军节度使、东南路统军徐泽,同时出兵,南北夹击完颜阿骨打和高永昌。 望二贼速速伏诛,给自己的族人和追随者留条生路。 此事在金国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震荡。 耶律章奴的失败太过突然,而这个突然出任东南路统军的神秘人物“徐泽”,却是从没有在辽国朝堂听过其名的神秘人,更是让人莫名其妙。 完颜阿骨打急命侦骑四出,核实辽国国书内容的真假。 又喊来国论忽鲁勃极烈完颜撒改。 “恐怕辽人送来的消息是真的。” 完颜撒改道:“耶律延禧胆小却又自大,要是国内动乱未平,他绝不敢招惹我们。” 向来从容的完颜阿骨打骂道:“耶律章奴真是草包!” 撒改神色凝重,道:“我们是不是要改变策略了?” “嗯。” 完颜阿骨打道:“等宗翰回来再商量这事。” 阿骨打用人不拘一格,完颜宗翰本名粘罕,小字鸟家奴,是撒改的长子。 父为国相,子为西路军统帅,二人同为五人国论勃极烈之一。 完颜阿骨打此举基本算是兑现了女直起兵前,面对辽国打压,自己对堂兄完颜撒改作出“分国而治”的承诺。 完颜宗翰已经从黄龙府返回了,他是在半路上才遇到皇帝召他回来的信使,之前匆匆赶回,是要带回一个噩耗。 去年底,耶律章奴趁着辽帝亲征之际突然发动叛乱,搞得耶律延禧焦头烂额。 虽然因为准备不足,加上拥立对象耶律淳的出卖,章奴仓促发动的政变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但其人逃离上京后,索性举起叛旗,从上京道一直打到中京道。 不仅多次挫败辽国的平叛大军,还一路招降纳叛,人数越打越多,声势越闹越大。 耶律章奴叛乱虽然只有小半年,但动乱地点却是辽国腹地,骚动两京道。 其人搞出的动静比女直人要大得多,以至于与辽国有瓜葛的各方势力都产生了形势误判。 金国高层认为经此大乱之后,腐朽的辽国已经元气大伤,反攻的时机快要到来了。 为集中力量西进抢夺地盘和人口,完颜阿骨打一面以还没入手的边角地保州安抚蠢蠢欲动的高丽人, 一面又派出起兵后就表现出色的胡沙补带人“出使”大元,给出“联合抗辽”的最终条件—— “同力取辽固可,东京近地,汝辄据之,以僣大号,则不可;若能归款,当授王爵。” 辽阳方面,得知张琳仓促进军的“真实原因”——耶律章奴大闹上京、中京两道,辽国形势危急。 高永昌立即调整部署,展开反攻。 大元铁骑连败辽军,皇帝陛下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早忘了自己派人求金国时的小心翼翼。 胡沙补等人却来使,提出“取消帝号、让出东京、授以王爵”的条件,英明神武的高永昌陛下哪里能受金国这种羞辱? 高永昌不仅拒绝了金人的的“好意”,还命人砍了金国使者胡沙补等人,以示大元皇帝之威严不可侵犯之意。 完颜宗翰匆匆返回,就是为了回报这一重大恶性外交事件。 “去辽阳的五人只回来阿斡能一个,胡沙补他们四个都被高永昌杀了!” 完颜阿骨打霍然起身,一脚踢翻面前的案几,拔刀大喝:“高永昌小儿!害我干将,不杀此人,怎能解我心头之恨!” 宗翰急道:“陛下,高永昌该死,但不能因为愤怒而动大兵啊!” 气度过人的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已经恢复了平静,重又坐下,道:“我这哪里是愤怒啊,你看看这个。” 完颜撒改给自己长子递过辽国国书。 宗翰看完大惊,道:“这?狗日的耶律章奴,比蠢猪都不如,怎么能说败就败了?!” 完颜阿骨打询问完颜宗翰的意见。 “正要跟你商量,辽国形势变化这么快,你有什么想法?” 完颜宗翰略作思考,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耶律章奴突然被灭,说明辽国实力还在,西进暂时不可取。” “辽国刚刚平定这么大的叛乱,内部肯定不稳,耶律延禧要真是立刻抽出大军和我们打仗,反倒是好事。” “就怕他稳扎稳打,等我们冒进。” “这个时候,我们不能西进,但可以——南征。” 完颜宗翰看向完颜阿骨打,目光中满是钦佩. 自己考虑了好大一圈才搞清楚的问题,皇帝却在得到消息的一瞬间就想明白了。 “兄长,你的意见呢?” 完颜撒改犹豫道:“打高永昌应该是没有一点问题,但这个辽国‘东南路统军徐泽’怎么办?” 完颜阿骨打从撒改欲言又止的神态中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兄长,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完颜撒改道:“陛下可还记得三年前在咸平城遇到的那个南朝商队?” 阿骨打记忆力很好,马上反应过来。 “你是说辽国刚任命的‘徐泽’,就是那个南朝商队的首领?” 撒改点头默认。 完颜阿骨打皱眉沉思。 若这个“徐泽”真是南朝人,那形势就复杂了。 究竟是南朝趁辽国动乱,先出兵占领了东京道以南,辽国事后捏着鼻子承认? 还是辽人已经无力平叛,主动请“盟友”出兵? 若是前者,金国和南朝还有合作的可能,不管今后怎样,眼下先解决了辽国再说。 可若是后者,面对这么一个突然入局的庞然大物,刚刚兴起的金国会不会被它一口吞掉? 还有,闹得正欢的耶律章奴突然被灭掉,会不会也是辽国得到了南朝支援的原因? “陛下!” 完颜撒改不知道皇帝心中的想法,他只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犹豫。 “辽阳府的位置太重要了,高永昌又是没脑子的蠢货,这么好的地方,不能再让他糟蹋了。” “不管这个徐泽究竟是不是南朝人,我们都要先拿下辽阳府再说。” 谋定而后动本就不是完颜阿骨打的风格,其人很快就坚定了信心。 管这个“东南路统军徐泽”是什么人,总得先打过一场才知道成色和真假! 完颜阿骨打起身。 “命斡鲁会合蒲察、迪古乃及斡鲁古,统领西南各路军队讨伐高永昌,提他的狗头来见我。” 一日后,金国东南路统帅加古撒喝给皇帝送来一个木匣子。 经完颜撒改鉴定,匣盖上的标识,和三年前的南朝商队一样。 匣子内只有两样东西——一支弩箭和一本书。 这是辽国东南路统军兼镇国军节度使、同舟社社首徐泽送给金国皇帝的打脸—— 不对, 登基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六十二章 藐视 徐泽和完颜阿骨打,继三年前在咸平城外“堵路示胆”进行第一次“对弈”后,又围绕“保州归属权”,隔空开始了新一局的“对弈”。 这次,同样是徐泽先手,命同舟社水师在保州城下耀武扬威,并送上挑衅意味强烈的贺礼。 只是,相对于第一次骑兵摧锋的霸气姿态,完颜阿骨打这次的应对却要谨慎得多。 “兄长,那本书是什么意思?” 完颜撒改道:“三年前,我接见同舟社商队的人时,徐泽承诺下次再来,会携带大宋朝廷允许出口的各类书籍。” “这本书,我让希尹看过,他说是——据说是南朝一千多年前就有的经典。” 完颜阿骨打神情严肃,道:“麻烦兄长再讲讲当年和这个徐泽有关的事,要尽量详细一点。” 完颜撒改与徐泽的接触也不多,但这个年轻却又狡猾的汉人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以至于至今他仍能记住一些细节。 “这个叫徐泽的年轻人……” 听完堂兄的讲述,完颜阿骨打沉思良久,抽丝剥茧,试图分析这个对手的真正来路和意图。 “这么说来,徐泽三年前来按出虎水时,就已经预料到今后会和我们再次碰头?” 完颜撒改犹豫片刻,承认道:“恐怕,是的。” “可怕又可敬的年轻人啊!” 完颜阿骨打一声感慨,神情越发凝重。 在大军南下的敏感时机,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意想不到的新敌人,会给本就极为复杂的辽阳府局势增加很多变数。 “兄长,你能不能判断同舟社的实力和立场?” 撒改面色更加凝重,摇头道:“之前我们派了勇士教习他们商队训练,看得出来,他们顶多打过山贼马匪,很多打仗的本事都很生疏,除了首领徐泽很狡猾,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同舟社商队离开后,我特意安排希尹搜集了一些南朝的情况,那边不比辽国,政局很稳,朝廷对军队的掌控很紧。” “正常情况下,同舟社这种级别的小商队,绝不可能在三年内就有占领东南路的实力。” “我猜,他们要么是得到了南朝的支援,要么是得到了辽国的默许,或者两种情况都有。” 完颜阿骨打默不作声,又看了一眼匣子中的书册和箭矢。 徐泽送来书籍,显然有履行之前与撒改的约定之意,此举表达同舟社愿与金国合作的诚意。 至于这支箭矢,则是赤裸裸的警告,表达同舟社不再是商队,有作为对手的实力,是应该尊重的势力。 一山难容二虎,东京道这片不大的土地上岂止是二虎? 金、辽、大元和高丽四方的相互争夺,已经非常复杂了。 在完颜斡鲁挥军南下攻打高永昌部,即将决出东京道谁才是唯一虎王的关键时刻, 东南路突然冒出一个不明来路、不清楚底细,不知道实力,甚至立场也非常模糊的同舟社。 站在金国这方,如何能相信他们就是“盟友”? 这种藏头露尾般的家伙不是老虎,但比老虎更可怕。 因为他们是——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 这种情况太被动了! 必须改变! “谩都本!” 完颜阿骨打决心已定,喊门口护卫的堂弟入内。 “陛下!” 完颜谩都本年仅十九虽,却已经是军职猛安。 其人从军四年,先后历宁江州、黄龙府等重要战役,是实打实靠战功擢升的年轻宗室。 完颜阿骨打拿起匣子内的箭矢,折成两截,递给完颜谩都本。 “带你的猛安去支援加古撒喝,给徐泽回话——保州可以给高丽人,也可以给他。” “高丽人一直没出兵,我们不管了。” “让他们先打败加古撒喝,证明同舟社真有和我们讨价还价的实力,我们就撤兵,以后再不踏足保州半步!” 镇海府官衙。 徐泽和吴用听完阮小七的汇报,看着送回的断箭。 “有意思,几年过去,完颜阿骨打还是这么喜欢干脆直接的硬碰硬!” 阮小七颇为不屑地道:“生番就是生番,当了皇帝也还是个生番头子!” “嗯?” 随着职位越来越重,阮小七也越发稳重,已经极少口吐狂言。 他今日异常表现,定是有所发现。 徐泽道:“小七,说说你的看法。” 阮小七走到地图前,比划道:“整个东京道,重心在辽阳府,我们控制的东南诸州虽然地穷人少,却可以直接威胁辽阳府。” “而保州只是东京道的边角,对高丽人威胁很大,对辽阳府威胁却极小。” “其地北面受制于鸭绿江女直,东面又有蠢蠢欲动的高丽,我们仓促取之,必然会和高丽人发生冲突,短时间内别想安生。” “对同舟社来说,保州必取,取保州也必须打完女直人,再打高丽人,但不能在保州打!” 吴用捻须,饶有兴趣地看着侃侃而谈的阮小七,频频点头,又与徐泽同样点头相视一笑。 阮小七迎着二人赞许的眼光,信心更足,讲解越发流利。 “属下枉自猜测,社首前番命小七给完颜阿骨打‘送礼’,虽然是在保州旁,也是为了谋取保州,但真正的原因,只是因为在保州才能接触到女直人。” “但这帮生番却以为我们一心要取保州,妄想靠一部杂牌偏师,就把同舟社的主力吸引到保州。” “以便他们能够拿下辽阳府后,立即突袭兵力空虚的东南路,一举全取东京道。” “啪啪啪!” 徐泽击掌赞道:“小七已具统帅眼光,可喜可贺!” 阮小七抱拳行礼,神情严肃道:“属下只是这些时日反复品味,略有所得罢了。” “若无社首教导,小七也许还在梁山泊打渔赌博,为几文钱一顿酒而搏命,哪能有今日见识?” 自然是徐泽无耻剽窃了伟人的思想。 虽然深奥的哲学思想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真正理解,但这本书目前却只允许赵遹、吴用、朱武和几个正将传阅。 徐泽还不许几人做读书笔记,属于同舟社内部的“秘籍宝典”。 真应了“书非借不能读”这句名言,有机会学习的几人如获至宝,细读细品。 而且,还活学活用,将理论结合实践,出口闭口就是“矛盾”,搞得读书天赋稍差的史进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读了本假书。 徐泽道:“不用自谦,这都是你自己勤奋学习、刻苦钻研的结果。” “但对金国和不世出的人杰完颜阿骨打,战略上该要藐视,战术上却必须重视。” 阮小七抱拳应道:“属下明白!” 徐泽有意考验阮小七,问:“那我问你,为何完颜阿骨打会作出如此判断?” 阮小七刚才虽然蔑称完颜阿骨打是“生番头子”,但心里很清楚这人能作为社首重视的对手,绝对当得起“人杰”一词。 “属下以为,当是敌我之间信息不对等。” 想了半晌,阮小七终于想到徐泽经常讲的战场信息屏蔽和探查的重要性。 “我们这几年一直在搜集,研究女直人的消息,对他们的实力变化有很清醒的认识,他们却对同舟社的变化几乎一无所知。” “敌明我暗,所以站在女直人这一方,实在没办法拿出更好的对策。” “很好!” 徐泽由衷欣慰,道:“那你觉得,女直人会把重点放在哪个方向?” 阮小七毫不犹豫答道:“肯定是辽阳府方向!” 吴用见徐泽看向自己,补充了一句,道:“但他们绝对不希望同舟社的重点也在辽阳。” 徐泽点点头,道:“完颜阿骨打好歹是金国皇帝,他的面子,我们还是要给的。” “他想同舟社把主力集中到保州,我们总不能爱理不理,水营这段时日就轮番在保州城旁,进行登陆战训练吧。” “哈哈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六十三章 重创 为了完成皇帝陛下打纠缠战的嘱托,金国东南路统帅加古撒喝不断减少每日的巡逻人数和频率,示之以弱,生怕吓跑胆小的南蛮子。 同舟社水营开始登陆时,他还很兴奋,只待大队人马登陆,放近了再打。 可敌人登陆后,假模假样的前进十余步又返回船上,几日后,又来。 连续几次,对方倒是搞得很热闹,只是登陆的人少,也没有深入内陆。 初时,他还以为这是敌人的疲兵之计,等女直军队放松警惕后突然袭击。 但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他已经能够确信,同舟社就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进行训练。 训练! 完全不把女直人放在眼里的训练! 身为智者,加古撒喝强压住心底的愤怒,努力探寻敌人异常动机背后的真实目的。 在损失了一些抵近观察的勇士后,终于搞清楚了,隔两三日就来保州“训练”的同舟社水师并不是同一支。 加古撒喝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对方的水师很强! 超越想象的强! 人多船大,训练有素,不惧实战! 而且,很明显对方也早发现了自己这方的企图,他们一直在配合自己演戏。 未等他将这个令人沮丧的消息汇报给皇帝,按出虎水就传来的最新指示——放弃攻击保州城,收缩防御,抽调兵力支援辽阳战场。 辽阳府。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大辽、大元、金国三方接连登台。 都想打败其他入局者,证明自己才是主角。 先是大辽汉宰相张琳闷头练兵数月,战力初成,兵出沈州。 沈州辽军连战连胜,打得大元叛军只能龟缩辽阳城。 眼见平灭叛贼的时机已经到来,辽阳城破在即。 辽军却再次阴沟里翻船,被叛军数百骑兵接连突袭,一路逃回沈州,平叛的大好形势再次葬送。 其实,辽军虽然连败了两阵,但损失并不大,军伍还算齐整。 淘汰了部分老弱后,军队反而显得更精干,整体协调也要更容易。 张琳只待休整一些时日,等军队士气恢复后,再与叛军大战。 大辽、大元双方厉兵秣马,准备再战之际。 辽阳府各地收到了金国西南路统帅完颜斡鲁的檄文。 “准大元国王高永昌状,辽国宰相张琳统领大军来讨伐,伏乞救援。当道於义,即合应援,已约五月二十一日进兵。” 兵法的诡异之处便在于无形无迹,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完颜斡鲁的檄文传达沈州,张琳也紧张了好几日,毕竟女直人介入,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但连续几日探查后,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女直人会在五月二十一日这一特定时间进攻沈州。 就算要打,以女直人的习惯,直接突袭就完了,干嘛要传檄明确具体时间? 惯于用计的张琳心内有些动摇,与部下讨论后,众人一致得出此事就是高永昌叛军的鬼把戏。 为的便是恐吓迷惑官军,以便为叛军整顿兵马争取时间。 错误的判断导致错误的备战。 辽军基本没有防备东北面的女直军队突袭,却把主要作战方向放在了针对东南大元叛军的进攻上。 直到五月二十一日,探马汇报东北有一支大军掩杀过来。 张琳才急忙整军迎敌,女直人的骑兵迅即杀到。 辽军兵卒见到女直人立即如同老鼠见了猫,竟然当场崩溃,无一人敢于迎敌,都只顾着往城中逃。 女直军队抓住时机,随败军入城,立即抢占城门,屠杀失去战心的辽军如鸡犬。 而辽军统帅张琳果真有眼色,在看见女直军队的第一时间就果断回身。 居然还带领诸多子弟和家属在战乱中全部缒城而出,逃到了辽州,还收拾了少量残军。 至此,大辽作为辽阳府争夺战的参与者已经出局。 另一个参与者大元,却未战先怂。 听说女直人一战便下沈州驱张琳,高永昌“大惧”。 大元皇帝想派上次出使金国有功的挞不野到金军中求饶,挞不野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出使。 高永昌无奈,只能派自己的家奴铎刺入金军大营,“自愿”去僣号,请求对金国称藩。 完颜斡鲁早得了皇帝的命令,必须尽快解决辽阳府的战斗。 以防藏在暗处的同舟社搅局,让叛军获得喘息之机,怎会与得志便猖狂的高永昌再磨叽? 整顿兵马后,完颜斡鲁挥军东进,誓要拿下高永昌的狗头献给皇帝。 被逼到墙角的高永昌彻底没了退路,只能匆忙集结手下的乌合之众,兵出辽阳城。 两军于活水河相遇。 高永昌部叛军赶到时,完颜斡鲁率领的金军已经渡河,正在整队,等待敌人上来。 叛军胆寒,不战而走,金军一路追亡逐北,直接杀到辽阳城下。 第二日,高永昌大概是感觉自己作为皇帝的尊颜不容亵渎。 放着坚固的城墙不守,却尽率其众,出城与金军大战。 结果,毫无意外的大败! 但大元皇帝的“战略目标”却顺利达成——高永昌趁着大战混乱之际,率领自己最精锐的五千骑, 逃了! 高永昌逃离东京城,引发了一系列的恶果。 留在辽阳城中的叛军士兵们为了避免被金兵屠戮,擒获高永昌的妻、子,献城投降。 而一路向东逃到长松的高永昌,也没能继续逃下去。 其部将挞不野反水,率领一些心腹士卒擒获了自己的皇帝高永昌,立即返回辽阳,献给新主子金国军队。 完颜斡鲁没多废话,直接在军中砍下了高永昌的“狗头”,而后立即派人送回按出虎水给皇帝报捷。 几乎在同一时间,温都阿徒罕也在照散城攻破“六万”辽军,辽国短期内再无力反攻东京道。 辽阳府三虎相争,二者出局,虎王之位已定。 直到此时,金国军队最为警惕的“毒蛇”同舟社却始终没有露面。 就在金军统帅完颜斡鲁以为金国受了徐泽的愚弄,同舟社根本没有与金军叫板的本钱时,坏消息接二连三传来。 一是在辽阳府及以南地区推广的“善政”受到了抵制,一些已经投降的州县再次反叛。 直到费力平叛后,完颜斡鲁才找到问题出在哪里。 在他处无往不利的废除辽国法令、削减税赋、设置猛安谋克的三板斧, 在辽阳府却受到抵制,是因为“辽国东南路统军司”早就给出了更优惠的条件。 徐泽在月余前发布的“削税赋、收流民、剿贼寇”三政,比金人的政策更彻底,也更为饱受战乱之苦的东京道人民欢迎。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两边的条件一对比,谁更值得亲近自不必问。 二是以往大战胜利后,辽籍女直争相来投的局面也没有出现。 除了辽阳府附近几个部族来投靠外,辽南女直大半未动。 多年以前就与按出虎水暗通款曲的曷苏馆女直虽然投靠了,但也扭扭捏捏,不肯派兵南下。 甚至,还有一个两百多人的辽阳府小部族南逃。 其实,逃跑的人各族都有,越往南,逃的人越多。 初略估计,短短三日内南逃的人数已经不下七千。 如不加以控制,这种情况将会愈演愈烈。 东京道最重要的资源——人口,可能要大半跑到同舟社一方。 三是一直没有出现同舟社终于有了消息——前去“接管”穆州的猛安遭受同舟社重创,仅逃回百余人。 完颜斡鲁终于意识到,这个令皇帝陛下异常警惕同舟社,真的非常麻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六十四章 送死 带军前往穆州会农县“接管”城池的,是渤海人大药师奴。 此人在宁江州战败被俘后,完颜阿骨打亲自劝慰并释放了他。 其后,女直人立国,连战皆胜,东北路形势愈发明朗。 大药师奴率部来投,被完颜阿骨打授予猛安之职。 其部均为渤海人,战力并不弱。 宁江州之战时,更是凿穿女直七部,差点扭转了战局。 此番却败于同舟社,完颜斡鲁实在不能相信大药师奴的汇报。 “照你这样说,你们是在会农县城下,被同等数量的同舟社军队正面打败的?” 大药师奴身上还带着伤,仍在不停地渗着血。 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惊吓过度,其人满是血污的脸异常苍白。 “是,是的”。 “为什么会这样?!” 完颜斡鲁愤怒异常,面目狰狞,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度。 吓得跪在地上的大药师奴一阵哆嗦,差点晕倒。 “末将,末将带人赶到时,就见着同舟社的军队在会农城前列好了阵。” “敌军人数和我们差不多,全是步兵,我部都是骑兵,末将便想冲阵试一试。” “然后,然后,只一阵,便败了。” 大药师奴眼中全是恐惧,到现在还在忘不了冲锋那一瞬间的密集箭雨覆盖。 其实,大药师奴的战术并没有错,换完颜斡鲁上,多半也会采用这样的战术。 以往金军哪怕面对数量多很多的辽人步兵阵型,也都是率骑兵直接冲阵。 通常情况下,根本不用等到接阵,敌人就已经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自行奔溃。 屡次大胜大元军队的沈州辽军便是这样败的。 有言道,常走夜路终遇鬼。 大药师奴便遇到了头铁不怕骑兵冲阵的同舟社第一将甲一营。 这支资历最老的甲种营,尽管抽调了不少骨干到其他营, 但当年在咸平城外,被完颜阿骨打骑兵冲锋恐吓的屈辱感,却深深地刻在了甲一营的骨子里。 三年磨一剑,就是为了这一日复仇。 更何况,社首就在城墙上看着众人的表现,营正陈达亲自持盾站在最前面,谁还敢给战无不胜的“双一营”丢脸? 因此,展现给穆州官民和大药师奴所部的,就是一场经典的步兵破骑兵战术。 冲锋的过程中,甲一营密集且动能极大的弩矢,就给渤海骑兵带来了巨大的伤亡。 直到结阵前,敌军的阵型仍是纹丝不动,大药师奴心中就已经感到极度不妙。 果真,甲一营的重甲枪盾手不仅成功挡住了渤海骑兵的冲击,还在敌人胆怯撤退时,主动破阵追杀。 若不是同舟社没有安排骑兵衔尾追击,大药师奴部剩下的这百余人可能都回不来。 听了大药师奴的详细讲述,完颜斡鲁知道自己错怪其人了,乃好言劝慰,让他下去养伤。 随后,完颜斡鲁命人带来刚刚出卖了高永昌的渤海叛贼挞不野。 “挞不野,你擒高永昌有功,我准备上报陛下,封你为猛安,兼同知东京留守事。” 挞不野大喜过望,赶紧准备伏身跪谢。 完颜斡鲁止住其人,道:“慢着,以你的功劳和人望,还得再多点功劳,这个职务才安稳。” 眼见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挞不野如何能甘心,立即表态道:“请元帅下令,挞不野绝不推辞。” “很好!” 完颜斡鲁道:“东南路这段时间,一直在招纳流民的事你可知道?” “末将知道,知道一些。” “我需要你带三百人伪装成流民,混入穆州,拿下会农县城,能不能做到?” 挞不野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说“不”,只能硬着头皮答道:“能!” “好,赶紧去准备吧,若能成功,我就带人来会农县接应,换你回来留守东京!” “末将谢过元帅信任!” 完颜斡鲁虽然让挞不野带三百人偷城,但狡猾的挞不野却不敢真带三百人就南下。 东南地区这段时间搞出那么多动静,身为高永昌亲信的他当然知道一些消息。 这个突然冒出的同舟社实力如何,到现在也没有人真正清楚。 月余前,东南路统军司发布了包括招揽流民在内的三条政令。 就连辽阳府部分州县也受到波及,一些不看好大元政权的流民慢慢向南面州县迁徙。 挞不野曾向高永昌建议派出细作混入流民中,以了解东南局势,为谋夺其地做好准备。 高永昌听取了挞不野的建议,但细作派出后,就再无音讯。 挞不野可不信没细作回来,是因为山高路远,行动不便。 只能说明,东南路有蹊跷。 到南面去危险不小,只是在女直主子面前,自己没资格讲条件,不得不去。 好在受大战影响,南逃的人太多,给混水摸鱼留下了操作空间。 除了部分心腹外,挞不野很谨慎的挑选了辽阳府各地的投降军卒混编。 而后要求他们带上家属,“移镇”穆州——若没有老弱的掩护,全是青壮的队伍估计还没进城,就会被发现不对劲。 一行千余人走到半路,挞不野才说出“实情”——穆州刚刚被辽军占领。 但辽军警惕性很低,只要能混进去,抢了城,各人都有赏。 若是不愿,逃回去的,都将被女直人掳为生口。 没有退路的兵卒和家属们只能听从挞不野的忽悠,继续跟着南下。 警惕性颇高的挞不野发现,途中似乎有敌人的斥候埋伏,可能是发现本方人多,没有露头。 队伍顺利抵达会农县,城门在望,只待守军查验后即可放行,众人松了一口气。 城下走来一个辽籍女直兵,喊道:“根据将军的命令,所有长兵器和弓弩全部集中到那个圈子里,快!” 偷城基本不会携带长兵和弓弩,但为了装的更像仓惶出逃的流民,挞不野特意命手下兵卒带了一些。 此时,看着城上城下敌军密集的弓弩,挞不野不敢耽搁,带头将手中的长枪交了出去。 待众人全部交出了长兵和弓弩,辽籍女直兵又喊:“宣布一条规矩——等待鉴别期间,要保持安静!” “乱跑的、乱喊的、不听招呼的,全部当作奸细,就地处死!” “流民”一阵闹哄。 “哼!” 今日轮值的单廷圭冷着脸,举起手中长枪。 身后严阵以待的第一将甲二营立即举起手中的弓弩,对准了闹哄的流民。 夹杂着家属的千余人,战斗力远比三百人的纯兵卒要弱,没人敢赌敌军的怜悯,队伍迅速安静下来 传令的辽籍女直兵继续道:“现在,所有人按照各自的县、村、里、坊分组,等待鉴别。” “流民”队伍顿时死一般寂静,挞不野额头渗出了豆大汗珠。 之前所做的各种遮掩全没了作用,若要现在就暴起发难,又会遭受一面倒的屠杀。 怎么办? “动作要快!迟疑的,隐瞒不报的,当作奸细重点盘查。” 人群呼啦啦分成了若干小群,之前刻意拉拢的士卒随着自己的亲人全部跑开。 挞不野和其亲信立即被孤立起来,他却不敢动。 毕竟还没偷城,就算被抓,主动招供,也未必会死。 但只要乱动,就凭自己这百十号人,还不够别人一轮弓弩齐射。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挞不野的耳内。 “哈哈哈,挞不野,你这卖主求荣的狗东西,也敢跑到穆州来送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六十五章 突袭 挞不野,又名大。 在另一个时空,这个渤海人的故事并这里没有结束。 投降金国后,他随女直人东征西讨,在灭辽、灭宋之战中都立下赫赫战功。 其人死后,还被追赠太师、晋国王,谥杰忠,在中单独立传,是在金国混得最好的渤海人之一。 在这个时空,他却只在历史大潮中翻起一朵小小的浪花,就死在了会农城下。 数日后,挞不野的人头被四名败兵带回了辽阳城。 而作为当事者双方的单廷圭和完颜斡鲁,都不知道历史在这个拐了一个弯。 奉命行事的单廷圭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报功后,就把精力放在流民鉴别分流上。 完颜斡鲁却面临两个艰难的选择。 究竟是趁着现在损失还不大,赶紧“招降”同舟社; 还是不管不顾,集中兵力再打一场,一定要摸清对手的实力? 对同舟社情报搜集的严重不足,让完颜斡鲁很难作出决定。 正纠结时,传令兵送来完颜希尹和完颜谩都本二人领兵同时到来的消息,完颜斡鲁赶紧出迎。 “谩都本、希尹,你们怎么来了?” 完颜希尹接话道:“陛下知道南面情况复杂,特意让我们过来协助迭勃极烈,这边情况怎样?” 金军攻下辽阳府后,完颜阿骨打立即任命完颜斡鲁为南路都统。 “迭勃极烈”则是去年金国高层政治改革,设置“国论勃极烈”之一,当时完颜斡鲁就已经进了“五人常委”。 完颜斡鲁叹气道:“哎,几句话说不清楚,边走我边跟你们讲。” 三人的年龄相差近二十岁,但关系极近,说话要少很多顾忌。 完颜斡鲁和完颜阿骨打同岁,是乌古乃长子劾者的第三子,撒改的三弟。 比斡鲁小十九岁的谩都本则是乌古乃第七子麻颇的长子。 二人与金国皇帝——乌古乃次子劾里钵的次子阿骨打是叔伯兄弟。 完颜希尹比二人要小一辈,是乌古乃第三子劾孙的孙子。 但年龄要比谩都本大四岁,也更加稳重。 其人还是完颜家族的智慧学者,精通契丹和汉人文字,深受皇帝完颜阿骨打信重,斡鲁也愿意听这个堂侄的意见。 走回官厅的路上,完颜斡鲁基本讲完了辽阳府战况,特别是同舟社的种种可疑之处。 三人进入官厅,落座。 完颜谩都本年龄虽小,却颇为稳重,在威势颇重的斡鲁面前,说话有条有理。 “东面的情况也有些不对劲,加古撒喝之前与同舟社的军队交过手……” 完颜希尹道:“这个徐泽藏头露尾,实在太狡猾了!来之前,陛下和国论忽鲁勃极烈都有交代……” 听完二人的转述的情报,完颜斡鲁起身,背着手,在官厅内来回踱着步子。 希尹和谩都本知道迭勃极烈在综合分析这些情报,不敢打扰,老实等着。 良久,完颜斡鲁才思考完,坐下,道:“我先讲,你俩帮我看下有没有问题。” “迭勃极烈请讲!” 完颜斡鲁道:“这个徐泽明明有时间抢占辽阳府以南的所有州府,他却偏偏要求宁州、辰州自治。” “从这点分析,他们手里的兵力应该不够多,估计能动用的常备兵力也就五千左右。再多,靠东南这些人口和土地就很难养活了。” 完颜谩都本问:“他们要真是南朝的军队,背后有南朝补充战兵和粮食怎么办?” 完颜斡鲁点头,道:“确实有这个可能,真要是这样的话,东南的问题,就只能请皇帝陛下亲自出面解决才行了。” “不过,我觉得他们虽然来自南朝,却不大像南朝支持的军队,搞不好就是叛军。” 完颜希尹眼前一亮,南下前,皇帝陛下也有类似的猜疑。 “迭勃极烈,你有证据没有?” 斡鲁摇头道:“没有,纯粹是猜测。” “以南朝的实力,要攻打辽国,从人口多的南京道直接下手要比东京道容易太多。” “就算他们站着东京道,不管和我们要打要和,直接把军队摆开,派来使者,都比这样藏头露尾要好。” “只有想捡便宜,又没实力担风险的叛军,才会这样偷偷摸摸。” 谩都本点头道:“迭勃极烈讲的很有道理!” 见二人再没有疑问,完颜斡鲁道:“从他们故意发布政令搅乱东南路,宁愿自己不得好处,也要让我们难受这件事分析,他们应该是没有实力控制更多的地方。” 完颜希尹点头,道:“嗯,应该是这样,他们怕我们南下,直接跟他们发生冲突,才搞出这么个州县‘自治’,给两方留一个缓冲地带。” 谩都本毕竟阅历有限,对军事以外的东西理解还不够深入,没有插嘴。 完颜斡鲁接着道:“从保州、穆州几次与同舟社军队交战的地点来看,他们作战非常依赖阵型、弓弩和预先设置好的战场。” “而且,这支军队以水军和步兵为主,应该没有骑兵,或者骑兵极少。” “他们的水军数量很多,在三面都是海的东南地区很占便宜,但离了水,就不敢乱动。” “这个徐泽,明明被封为镇国军节度使,前些天辽阳乱成那样,他都不敢来开州,应该是怕没有水军支援和接应,被我们堵在城里。” 这几年一直不断的胜利,让女直人的自信心爆棚。 对骄傲的女直人来说,只要能找准敌人的弱点,就可以打败他。 完颜希尹和谩都本听了完颜斡鲁的分析,感觉很在理。 二人毕竟年轻,看向斡鲁的眼神中,满是建功立业的渴望。 完颜斡鲁知道两个年轻人想的是什么,却苦笑摇头。 徐泽不想打,自己又哪里想打? 辽国耶律章奴的叛乱已经平定,按照金人对辽国君臣的了解,估计新一波的战争动员就很快就要开始。 对上疯狗般辽国皇帝和可以一败再败的辽国,实力还很弱小的金国,全力防守都怕出纰漏,哪里还能再招惹一个不知底细的敌人? 可是,不搞清楚同舟社的实力和目的,自己统帅的南线金军必然会在将来的大战中两面防守,将极为被动,搞不好就要大败一场。 几人正沉默中,传令兵跑进:“迭勃极烈,辰州急报!” 完颜斡鲁忙道:“快,把人带进来!” 信使满头是汗,道:“迭勃极烈,同舟社水军今日凌晨突然出现在辰州,抢走大战船四艘,其余小战船和水寨,全部被敌军烧毁!” 这狗日的徐泽! 这下不用再纠结用什么方式了解同舟社的真正实力和意图了。 完颜斡鲁愤然起身,道:“谩都本,你带来了多少骑兵?” “回迭勃极烈,共有五百!” “你现在就下去准备,带齐骑兵和五天的肉干,随我大军出动,突袭会农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六十六章 失礼 穆州西北,约二十里处的山间官道。 完颜斡鲁正带着三千骑兵匆忙赶路,远远看见提前派出的探马跑了回来。 “迭勃极烈,前面五里发现了敌军的营寨。” 完颜斡鲁急问:“有多少人?” “看营寨的大小,估计有两千多人。” 完颜斡鲁沉默片刻,道:“大队就地修整,谩都本、希尹,你们跟我来。” 山区不比平原,道路受山地走势影响极大。 以此时辽东人烟稠密和开发度,很多大山都是人迹罕至。 众多大山之间,可供大队骑兵从北面快速进入穆州的通道仅有几条,而且都在此处汇合。 同舟社的营寨就堵在金军的必经之路上,旁边的山上,还有两个扼守要点的小寨。 隔得太远,看不清营寨的防御设施具体情况。 但只凭立营位置选择和布局就可以看出,敌人的准备绝对很充分。 从同舟社的军队敢出城近二十里立寨阻击女直兵马这点来看,其士气和战力也不用说。 虽然女直人上马是骑兵,下马便是步兵,并不畏惧攻城拔寨。 但敌人防备严密,士气高昂。 在力量悬殊不大的情况下,想靠手里的三千人,在几日内攻下这么一个乌龟壳,基本不可能。 完颜斡鲁驻马眺望,面色越来越凝重。 “迭勃极烈,敌人已经提前算准了我们的意图,要不,直接撤兵吧?” 不比辽国可以一再打败仗,人丁稀少的女直人没有资格挥霍宝贵的兵力。 完颜斡鲁是主帅和长辈,因怒兴兵,完颜希尹劝不住, 但要是明知情况不对,还要和同舟社拼命,硬着头皮攻寨,他却是不能不劝。 完颜斡鲁扭头,斜眼看来看希尹,喝道:“小子,是不是担心你斡鲁叔老糊涂了?” 希尹讪讪笑道:“我这不是为了南路战局稳定嘛。” “战局稳定,唉——” 完颜斡鲁长叹一声,道:“南路最大的不稳定,就是那边同舟社的军队。” “不搞清楚他们的实力和动机,辽阳的上万兵马就不敢轻动。” “上万啊,陛下凭借上万兵马就能大败辽人七十万大军,我们却只能窝着辽阳府守城,啥都不敢做。” “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让高永昌继续占着辽阳不打。” 年龄最小的完颜谩都本在军略上却颇有天赋,说话也少有顾忌。 “同舟社分兵袭击辰州,水军既然出动,他们就少了最重要的机动力量。” “迭勃极烈抓住时机,率骑兵突袭穆州,本是极高明的。” “只是敌人提前算到了我们要来,这仗还没打就已经输了,迭勃极烈没必要想不开。” “高明个屁啊!” 完颜斡鲁拍了拍谩都本的肩膀,苦笑道:“对面那家伙才是真的高明,一套又一套,硬是算准了我们的每一步,狗日的!” 抛掉虚无缥缈的运气因素不谈,战争是人类发展历程中,最残酷也最公平的竞争。 能够在长期的战争中幸存下来,并走上高位的,都不是易与之辈。 因为长兄完颜撒改一门显赫的原因,完颜斡鲁在历史上的名声黯淡了很多,但也是打老了仗的女直人。 早在十几年前的曷懒甸争夺战中,完颜斡带为统帅,完颜斡鲁就已经和斡赛同为副将。 完颜斡赛因母亲急患重病,匆匆返回按出虎水,斡鲁代将其兵数月,显露了出色的统兵之能。 针对高丽人筑九城避战以消耗女直人的图谋, 斡鲁提议对筑九城与高丽抗,出则战,入则守,表现出其智谋出色的一面。 这么多年下来,其人用兵的手段越发老到。 去年金国高层政治改革,完颜斡鲁就任迭勃极烈,进了“五人常委”班子,靠的就是这些年实打实的战功和统帅能力。 长期居于高位,完颜斡鲁的战略眼光自然要远高于谩都本和希尹二人。 辽国耶律章奴叛乱已经平定,以斡鲁对辽国君臣的了解,金辽之间新的大战即将再起。 金国迫切需要集中力量应对辽国,绝不能将宝贵的兵力陷在辽阳。 这次出兵,完颜斡鲁打定注意,若是能够一战定胜负,重挫同舟社当然最好。 若是不能,最起码也要展现实力,耀武会农城,警告同舟社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的局面,却是连最低目标都无法实现,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派出小队人马,绕开同舟社的营寨,偷袭会农城? 不用想,徐泽这个狡猾的家伙绝不会留下这样的漏洞给自己。 再从辽阳调军队和粮草,强攻敌军营寨? 且不说短时间内能不能攻得下,就算真能,本方也必然损失惨重。 或者,直接撤兵,等以后再来解决同舟社的问题? 也不行!劳师远征,徒劳无功,损伤士气不说,还会助长敌军的嚣张气焰,将致辽南局面更加复杂。 完颜斡鲁是统帅,考虑问题的高度远非谩都本和希尹可比。 南路金军当前最大的战略就是迅速稳定辽阳形势,消化大战胜利果实,以集结更多兵力,应对辽军的征伐。 东南路的同舟社,却是这个战略中的最大变数, 哪怕他们啥也不做,也会逼迫辽阳府留下大量兵力防守。 这对每次大战都拼尽全力的金军来说,将极为不利。 完颜斡鲁看着周边的山势,眉头紧锁,苦苦思索着对策。 “迭勃极烈,敌军营寨来人了!” 听了谩都本的提醒,斡鲁回头,果然见到营寨内出来一名骑兵,直奔自己这边而来。 虽然是前出观察,但完颜斡鲁的身后还有两百骑兵,自然是不怕敌人派来一个“高手”刺杀自己。 骑马到来的是时迁,自同舟社占领辽苏州后,徐泽就开始鼓励属下学习女直语,他是学得最好的一批。 时迁抱拳道:“敢问前方可是完颜斡鲁元帅?” “我就是!” 完颜斡鲁感觉转机就在眼前,心中有了几丝期待。 时迁道:“同舟社徐社首知道元帅来访,特备薄酒,与元帅相商东南路稳定事宜。” 顺着时迁的手指方向,完颜斡鲁见到左前方山坡上,已有两人立在一棵大树下,正朝这边招手。 “好!” “迭勃极烈,不可以!” 完颜斡鲁止主完颜谩都本和希尹二人。 “咱们女直人才发家多长时间,这身子骨就金贵了?乌古乃的子孙,难道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了吗?” 二人脸色涨红,还要再劝。 “希尹,跟我来。谩都本,你把人带回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擅自行动!” “迭勃极烈!” “这是军令!” “是!迭勃极烈!” 安全问题,完颜斡鲁不是没考虑过,但屡战屡胜的金国就是他最大的倚仗。 而这么多年来,能在用兵上,让自己束手束脚的,除了皇帝陛下,就只有对面这个徐泽了。 这样的人通常霸气绝伦,要杀就杀,要打就打,不屑于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谋害对手。 三年前,徐泽带商队到按出虎水“访问”时,完颜斡鲁正在西线防备辽人。 二人并未见过面,完颜斡鲁对徐泽充满好奇。 山坡上。 徐泽带着一身布袍的吴用,迎上完颜斡鲁,拱手行礼。 “不知完颜元帅前来,徐某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完颜斡鲁还礼。 “出城近二十里远迎都算失礼,要是再隆重,斡鲁恐怕就只能在辽阳城里等徐社首了!” “哈哈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六十七章 忍辱 松树下,一张矮几,四个马扎,矮几上的凉菜和酒盏早已备好。 “完颜元帅,请坐!” 矮几上只有酒盏两只,徐泽和完颜斡鲁隔着矮几相对而坐,吴用和完颜希尹均坐在二人侧后。 徐泽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女直语,但仍然安排吴用担任翻译转述。 完颜斡鲁只能听懂有限的几个汉字发音,只能靠完颜希尹翻译,这也是他要带上希尹的原因之一。 徐泽端起酒盏,道:“三年前,徐某拜访贵部,时逢元帅出外,未曾谋面,倒是与令兄相谈甚欢,这盏,为久仰元帅大名,干!” 完颜斡鲁甚是豪爽,仰起脖子就干了盏中酒,这点倒是让徐泽高看了几分。 “哈哈,当年陛下特意派人给我送了一坛同舟社的好酒,我把大半分给了手下勇士们,自己倒是没尝出味,今天正好喝个够!” 女直人虽然困于生产力落后,大部分的人见识都少,却不是什么都没见过的野人。 长期的战争,使得女直人比宋人更早熟,人老成精的斡鲁表面粗豪,心里却是明镜一般。 三年前,徐泽只是一个被辽国驱逐的异国小商队首领,身份和实力都捏不上筷子。 为了稳定部族内部,完颜斡鲁的同胞大哥撒改确实接见了徐泽,只是,“相谈甚欢”从哪里说起? 完颜斡鲁为徐泽的厚脸皮吃惊不已,足智多谋的年轻人他见得多了,身侧的希尹就是一个。 但年轻人脸皮薄,又聪明脸皮还厚的,就太少见了,难怪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气度。 这样的人,绝不能以常理应对! 放下酒盏,完颜斡鲁计划直奔主题,不给徐泽再发挥的机会。 “徐社首,东京道是我女直人的老家,金国已经拿下——” “诶!” 徐泽伸手打断完颜斡鲁的话,提起酒壶,给他满上。 “要说辽东之地,两千年前,周之诸侯国燕就已经拓展到此。” “前番高永昌和张琳对峙的太子河,原名衍水,乃因燕国太子丹之事迹而改此名。” “其后,秦、汉、晋、隋、唐等,诸朝皆在此设立州、郡,派遣流官理民,实施中央统辖。” “两千年以降,辽东大地就一直是中华之土,包括女直人在内,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我华夏之民。” 完颜斡鲁目瞪口呆。 虽然明知道在辽国之前,辽东有渤海国和高句丽,但这两个古老的国家究竟囊括那些地域,他确实搞不清楚。 口口相传的历史都是很短暂的,超过百年就会成为虚无缥缈的传说。 徐泽嘴中蹦出的几千年历史,大大超越了完颜斡鲁的认知,他只能扭头看向完颜希尹。 完颜希尹爱学习,这些年收集了一些书籍,汉文的,契丹文的都有。 汉人的书籍自不用讲,契丹人为了证明自己源出正朔,对辽东等地历史上归于华夏的历史也毫不讳言。 完颜希尹见识还不够广,凭借有限的书籍记载,实在无法分辨徐泽话语中的真真假假,只能默默点头。 徐泽端起酒盏,道:“斡鲁元帅,这盏,在下诚心敬你和所有的女直勇士!” 完颜斡鲁茫然端起酒盏,不知道徐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徐泽继续道:“我敬十几年前,生女直部落联盟尚且弱小时,元帅就和众多女直勇士,与入侵的高丽人殊死搏斗,用你们的热血,保住了曷懒甸这片华夏之土!” “干!” 看着徐泽一干而尽,完颜斡鲁再次干下盏中酒。 他隐隐有些明白徐泽抢占了东南路,又趁乱将手伸到保州的动机。 曷懒甸之争时,完颜斡鲁还很年轻,比希尹、徐泽大不了两岁,那时的他满腔热血,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 赶赴曷懒甸时,完颜斡鲁自然不可能想到什么“华夏之土”,他其实根本就不信徐泽的鬼话。 但当年为了部族保住生存空间的崇高使命感,却驱使着所有的女直人舍命向前。 那时的女直人比现在更不怕死,也更能吃苦和忍耐——哪怕是面对比辽人要敢于死战的高丽人也一样。 现在的同舟社,或许就如当年的生女直联盟一般,明知弱小,也敢当道挡住强大的金国吧? 两盏酒下肚,徐泽放下酒盏,道:“今日,这酒就不再喝了,直接谈正事!” 完颜斡鲁本就拙于言辞,只能无奈接受被徐泽掌控谈话节奏的事实。 “社首,请讲!” 谈判确实需要技巧,但关键还是看时机和实力,同舟社把握了最佳时机,又有一定实力,这才是徐泽的底气所在。 他不想拐弯抹角,直接道:“东南路诸州,同舟社比你们更早涉足,如今已经站稳脚跟,我们没想离开,你们也别过来,若是不听劝告,再来,就别想回去了!” “我金国先后打败辽国——” 插话的是完颜希尹,完颜斡鲁身为统帅,不方便讨价还价,他便跳了出来。 只是,未等其人说完,徐泽便已起身,居高临下,打断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讲话?” 完颜希尹到底年轻,被徐泽话语所噎,脸色霎时通红。 “哈哈!” 完颜斡鲁也站起身,与徐泽相向而立。 “徐社首好胆量!只是,就凭你手里的这点人,敢不敢和战无不胜的金国正面较量?” “不敢!” 徐泽毫不脸红地承认,随即,指向远处的营寨,道:“就如同元帅现在不敢凭借手中的兵马,硬撼我们的营寨一样!” “而且,同舟社水师所向,东南路处处都在我同舟社军威之下,我为何要以己之短,攻你们之长?” 完颜斡鲁知道言语上不可能占到徐泽的便宜,直接问:“你有什么条件?” “很简单。” 徐泽道:“我们让出穆州,你们让出辰州,双方都不驻军,并在两城开展互市。” “不行!” 完颜斡鲁摇头道:“辰州离中京道太近,就算不防备你们,也要防备辽人的水军偷袭。” 徐泽笑道:“那行!我可以退一步,但辰州驻军不能超过一千,且不可以再建水师。” 完颜斡鲁没纠缠这个问题,有实力才有话语权,金国现在没有水军,在这个问题上没讨论的必要。 “可以,但宁州的驻军同样不能超过一千,你们也不能再召诱辽阳府的流民。” 同舟社现在的水师在东南路就是无敌般的存在,莫说金国暂时没能力在辰州再建水军,就是建了,也是一把火就烧没了的命。 而且,辰州不让建水军,北面耀州就不能么? 金国军队百战百—— 至少在遇到同舟社前,金军是无敌的,没有水军,在陆地上照样打死你! 女直人只信拳头。 今天的屈辱先记下,等解除了辽国的威胁,回头再给你好们看! …… ps:跟大家汇报一下本书的数据。 开书5个月,已经更新70万字,目前高订有1038,均定上月底涨到300,国庆期间降了几个,然后一直上下起伏。 就这扑街成绩,还真不能怪编辑不给推荐。 新人新书,走了不少弯路,试水推后,一次“历史新书”,两次“人气连载”全是网页端,满共四次小推广。 然后,裸奔三个月,能有这成绩。 似乎,该知足了? 如果是这样,眼皮也太浅了,感觉对不起笔下的人物。 请大家有月票的给张月票支持,外站看盗版的书友,也帮忙宣传一下吧。 作者君确实是个凡人,还不够洒脱,看到打赏和投票会兴奋,见着收藏和均订减少会郁闷。 毕竟,兴奋的状态更加有利于创作。 谢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六十八章 负重 为了应对女直人南下的巨大压力,也为了集中力量进行控制区社会改革,同舟社之前主动收缩防线,并没有实际控制宁州、复州和穆州。 不过,待与与金人“勘定疆界”后,肯定是要加以调整,逐步剥夺三地自治权的。 实际上,同舟社这段时间疯狂招揽流民,又收下了宁、复两州,已经有些吃撑了。 金国需要抓紧时间备战,同舟社也同样需要时间消化胜利果实。 若不是镇守维稳的需要,徐泽一个都的兵都不想派往宁州。 既为了减轻防守的压力,也好消除金人的戒心,以便他们把更多的兵力抽出来去和辽人拼命。 “没问题!” 徐泽答道:“另外,保州已经归于我东南统军司管辖,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骚扰!” 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 说白了,任何协议都建立在双方实力相对平衡的基础上。 南线金军人数虽然不少,但要应对辽军的巨大压力,统治并不稳定。 东南路的同舟社具有随时可以打破区域平衡的力量,才能获得战略主动权,迫使完颜斡鲁不得不屈辱议和。 要是同舟社不去保州,反而长期屯兵东南路,使得金人如芒在背不敢分兵,甚至可能导致南路失利。 金人搞不好就会对东南路采取冒险行动,以期获取战略主动权了。 完颜斡鲁道:“女直人向来说到做到,但高丽人我们管不了。” “哈哈哈!” 徐泽笑道:“只要你们信守诺言,我就替你们挡住北进的高丽人。” “你这话可当真?” “一言为定!” 初步意向已经达成,具体的事项还要等双方派出使者反复磋商才行。 实际上,身为前线统帅的完颜斡鲁只有权宜之计,并无“外交”决策权。 今日的会面,他还得到了一些更重要的情报,急着报给皇帝。 “希望徐社首能讲信用!” 完颜斡鲁准备告辞。 “稍等!” 吴用会意,从旁边树下提来两坛酒,交给完颜希尹。 徐泽道:“贵国立国,徐某没赶上,这酒麻烦元帅转交贵国皇帝陛下,为金国立国贺!” 女直人中,徐泽唯一想与之对饮的,只有完颜阿骨打。 他希望有朝一日,兵临金国皇宫,再和这个时代最强的男人对饮一番。 按出虎水,皇帝村。 金国皇帝和国论忽鲁勃极烈听完颜希尹的汇报。 完颜撒改起身,叩拜行礼。 “陛下,斡鲁身为南线都统,不能准确掌握敌情,指挥严重失误,三次败给小小的同舟社,还跟敌人商议这种协议。” “斡鲁的言行已经大大有损我金国威严,臣请陛下下令,撤掉斡鲁的都统和迭勃极烈职务,并将他抓回来治罪!”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利益争夺,化家为国的女直人同样不能幸免。 去年,最尊贵的国论勃极烈之位由四个增加到了五个,撒改的三弟斡鲁晋为迭勃极烈。 五个国论勃极烈中,“大皇伯”劾者一系有三人位列其中,而且还占了最重要的西、南两路统帅位置。 剩下的国论乙室勃极烈阿离合懑是“八皇叔”,国论昃勃极烈蒲家奴是“三皇叔”劾孙之子。 二人的地位都要弱很多,在军中的势力也远不及“大皇伯”系。 对此,国内已经有很多议论了,源头直指“大皇伯”系的家主完颜撒改,各种攻讦随之而来。 皇帝却一再示以信重,让撒改越发感到身处漩涡之中的无力和恐惧。 所以,今日,完颜撒改才借题发挥,强烈请求皇帝惩治三弟斡鲁,以便把自家摘出去。 完颜阿骨打起身,扶起堂兄。 “兄长快坐,斡鲁用兵老到,一战打败沈州辽军,再战攻下辽阳城,迅速解决了东京问题。” “又果断杀掉高永昌,稳定东南路形势上,他已经做得很好了,换我在南线,都不能做得比他更好!” 皇帝定了调子,希尹又在旁边。 完颜撒改不敢再坚持,只得再次坐下,听皇帝继续讲。 “当年在咸平城外,我就觉得徐泽这个小家伙有些特别。” “没想到,三年过后,我大金立国,一再打败辽国,东京道已经无人能敌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被这个小家伙逼得作出这么大的让步。” “兄长,你说,我像徐泽这个年龄的时候,能不能做到这一步?” 完颜撒改道:“陛下是我女直人最雄壮的海东青,你十岁就能三箭连中空中乱飞的乌鸦,这些年,又统合诸部讨伐叛逆,立国伐辽,功德已超先祖——” “兄长!” 完颜阿骨打有些无奈,打断撒改的话。 “当年长兄曾和你立誓,今天,我再与你重立誓言,我完颜阿骨打——” “陛下!臣,臣知道。” 完颜撒改不敢任由皇帝立誓,赶紧出言制止。 金国皇帝上前,与国论忽鲁勃极烈把手,叹道:“化家为国,最艰难的就是这几步,还请兄长多担当。” 国论勃极烈位置“分配不公”的问题,既有形势使然,也确实是阿骨打故意为之。 不把“让国有功”的大伯一家顶上去,难道要让自己的几个弟弟待在这个位置上? 女直人的底子太薄,扩张太快,已经埋下了太多的隐患。 现在不断扩张,问题还不太明显。 但等扩张的脚步停下,或者自己死了,金国绝对会出大乱子。 没有人是生而知之的圣贤,有了经历,才能领悟。 完颜阿骨打也一样,他以前就看不懂辽国的历史,认为耶律阿保机配不上“太祖”的尊号。 可是,自从金国立国后,遇到的问题越来越多。 他才明白,很多后人眼里很明显的弯路,其实当事人很清楚,只是无力扭转罢了。 比如金国扩张太快,内部权力结构不稳定的问题。 他清楚,撒改也清楚,甚至眼前的小辈希尹同样清楚。 这个问题可以改,但需要很长的时间,还不能经常打仗。 只是战车一旦发动,就再也不能停下来。 不仅吃了大亏的对手辽国不愿收手,国内的各个军功贵族也不愿停手。 他们还盼着不断打胜仗,以扩充手下的兵力和人口。 这一点,就连他这个皇帝也无法阻拦。 金国就是靠这套机制起家。 不改变制度,消除隐患,以后会撑死, 但步子太大,改得太快,就是去送死。 反倒是东南路的那个年轻人,稳扎稳打,知道进退。 硬是耐得住诱惑,始终不对辽阳府伸手。 还善于借势,凭着手中有限的力量,让战无不胜的金国一再吃瘪。 这样的人,才是真的可怕! 可惜,明知道这条毒蛇的恐怖,但与辽国不死不休的时候,绝不能抽出兵力来和它死拼。 或许南面那条癞皮狗,才是它最好的对手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六十九章 同化 高层内幕,阿骨打和撒改彼此心里清楚就行了。 完颜希尹这个小辈还在旁边听着,再深入就不合适了,皇帝乃转移话题。 “希尹,斡鲁还讲了哪些?” 完颜希尹也是胆颤心惊,以他的身份,听了这些不该听到的隐秘,是祸不是福。 “迭勃极烈推测同舟社的军队应该在六千左右,原因是他们几次打仗的人数都少,而且只敢占领东南路的一部分州县。” “另外,他们的装备非常精良,特别是弓弩很多,东南路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造出来这些东西,迭勃极烈推测这批武器应该来自南朝。” “徐泽说话霸道,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迭勃极烈认为这种人绝不可能屈居人下,综合分析,同舟社很有可能是南朝的叛军,在南朝不能立足,才跑到东南路来。” “迭勃极烈建议,不管同舟社会不会和高丽人争夺保州,等解决了辽国的威胁,一定要抽调兵力,尽快打败同舟社。”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宋太祖的这句名言女直人不知道。 但人性相通,完颜阿骨打自不可能放任东京道始终盘踞着这么一个可恶的敌人。 只是,这事总得解决了辽国的巨大威胁再说。 “嗯,保州可以给他们,但东南路必须收回。” “等腾出手来,就收拾这个不知死活的同舟社!” 完颜阿骨打转而对撒改道:“但在这之前,该谈的还是要谈,多一个盟友总要好过多一个敌人。” “要是他们愿意投降,我可以给他一个猛安,这事就请兄长安排。” “是!” “一个猛安”绝对不可能收买徐泽,但这不是完颜撒改操心的事,他想到了三年前,与徐泽的“约定”。 “陛下,除了划界、通商、约束双方的行为外,耕种技巧和书籍这些,是不是也一并作为和谈的条件?” “可以,兄长自己看着办就行。” 完颜阿骨打这段时间除了研究辽国的兴衰,还了解了不少部族起家的国家历史,对治理国家有了很多反思。 他知道撒改关心的这些事,对国家长久和稳定很重要。 女直人已经建国,不可能一直聚落而居。 “我们女直人渔猎起家,却不能一直靠渔猎治国,我们这几代人生下来就要准备打仗,新出生的宗室子弟还是要读书才行。” “但契丹人和汉人的书不能直接读,我们要有自己的文字。” “希尹,你是年轻一辈中的‘秀才’,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能不能做好?” “能!臣谢陛下恩典。” 完颜希尹跪下谢恩,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作为国人中的“饱学之士”,他当然清楚皇帝给自己的这份荣耀是多么耀眼——为女直人创立文字,足以青史留名! 完颜希尹退下。 完颜阿骨打拿出一份契丹文写就的军事情报,交给完颜撒改。 “兄长,你看看这个。” 情报内容全部是打探的几条辽国诏令。 辽国皇帝耶律延禧得知辽阳府被金国攻下,发了狂,接连发布诏令。 先是全国总动员,命令各路登记兵马,有杂畜十头以上者,均令充为军用。 再是晋魏国王耶律淳为燕国王,任都元帅,准备再派大军平定女直人叛乱。 “陛下,又要打仗了!” “嗯,耶律延禧这条疯狗,硬是不给我们喘气的机会,要打就打吧,大不了再封几个猛安。” 完颜撒改终于知道皇帝为什么要让自己“多担当”,转而又有些担心东南路的形势。 “陛下,要是徐泽得到这个消息,会不会再出兵袭扰斡鲁?” 完颜阿骨面色凝重,道:“或许会,或许不会,谁知道呢?” …… 镇海府。 收到完颜斡鲁关于皇帝同意和谈,并增加农技、书籍等附加条件的消息, 与赵遹、吴用商议后,徐泽决定派高药师出使辽阳府,尽快敲定此事。 经过几次出使,高药师已经门道颇熟,但这次是面对野蛮而强大的金国女直人,他有些缺乏信心。 “还请社首明示,属下要注意哪些方面?” 徐泽道:“重点是互市,还有农技和书籍,可以优先达成。” “书籍就以朝廷允许出外的书目为主。” “告诉他们,我们不仅愿意提供先进的农技指导,还可以向他们贩卖优良的农具——拿铁矿石来换,甚至可以指导他们兴修水利。” 高药师有些不太理解。 “农技和书籍,不是金人自己提出的条件吗,社首为何?” 徐泽对一旁陪坐的吴用道:“学究,你给药师解释一下。” 吴用道:“北部地区苦寒,多河网沼泽,土地开发严重不足,以农耕为主的汉人难以立足,女直人若是真愿意种田养地,是大件好事。” “等地养肥了,日后,我们收复北疆,移民至此,要少费很多周折。” “而且,女直人改了耕种,少经渔猎,与汉人生活习惯相近,才更容易同化。” 高药师张大了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身为辽地汉人,高药师还比较缺乏先进文明对落后文明降维打击的系统性、复杂性和全方位性的深刻认识。 不仅是农技,书籍也是一样。 在文化输出上,大宋其实做得很好。 众多经过筛选的“外教版”儒学典籍,就是这个时代最犀利的同化武器。 徐泽补充道:“中间的分寸你灵活把握,金国不缺高瞻远瞩的智者,肯定能看到其中的危害,利益得失让他们自己选。” “也不用纠结疆界划定,以实际控制区为准就行,金人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还兼着镇国军节度使,以后同样需要这个理由用兵辽阳府,更不可能放弃出兵主动权。” “保州也不用刻意提,他们巴不得我们向保州增兵。” 见社首把这次出使任务说得如此轻松,高药师心中有些犯嘀咕,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属下明白!” 好在,这么重大的谈判,不可能一次就成功。 肯定要多跑几趟,等自己到辽阳府先摸摸金人的底再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七十章 引蛇 出乎高药师的意料,辽阳府的谈判很顺利。 金人果然如徐泽所料,没谈疆域划界之事,对高药师带去的农具样品也非常感兴趣, 金人提出用北珠、貂皮、松子等物资换农具,得了徐泽的吩咐,高药师坚持必须要用铁矿石换。 不同于后世的偏见,“渔猎民族”女直人对农耕非常重视。 完颜部最初只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部族,靠先祖完颜绥可带领族人徙居海古水,耕垦树艺,才开始发家。 其部对农耕的重要性认识非常深,对良种、先进耕作技术和农具的期盼程度,甚至还要超过中原一些农民。 以至于出河店和护步达岗两战胜利后,金军“缴获耕具数千以给诸军”,都要大书特书,甚至郑而重之地写入后世史书。 这几年,金国有限的人力物力大多用到国战上了,更加期盼能提高生产效率,节约人力的先进农具和耕作技巧。 其实,金人对能提升农业基础的水利工程也同样期待, 只是因为工程建设要用到大量的人力,有心却无力,只能暂时放弃。 同样道理,用需要不少人力开采的铁矿石换农具,也让金人很纠结。 同舟社方面,经过几年的积累,炼铁技术和水力利用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海东郡、之罘湾和镇海府均有水力锻压机,工作效率远非人力能比。 抛去海运成本,仍然具备“物美价廉”的优势,同样的农具,价钱比辽阳府的铁匠坊自产的还要便宜。 一些水力锻压的先进农具,手工更是难以仿造。 金国正是全民备战的时候,少造几样农具,就能多生产一些刀枪,这个账很好算。 而同舟社这边,效率越高,对原材料的需求就越大。 镇海府的铁矿品位要高于海东、京东等地,但储量不多,当然不可能拿来做农具。 开州铁矿的品位更高,用海东、登州低品位铁矿打制的农具,换取有战略价值的高品位铁矿石,稳赚不赔。 直到回了镇海府,高药师才知道受了极大屈辱的金人能够“爽快”议和的原因。 徐泽给他通报了辽帝任命耶律淳为都元帅,举国大征兵,欲要再战金国的消息。 情报是潜伏在南京析津府的乌程传回的。 辽国朝廷正式“册封”徐泽为东南路统军使兼镇国军节度使后,他便派人到南京道与乌程取得联系。 并且,已经建立了苏州至析津府的商路。 时间持久且面积广泛的战乱,已经严重动摇了辽国在基层的统治。 以往治安状况良好,对外防护严密的南京道,此时也是盗匪横行,走私遍地。 无比吊诡的是,作为走私的其中一方,大宋似乎对辽国正在发生的巨变充耳不闻, 始终歌舞升平,似乎完全没有受到邻邦战乱的影响。 这样说也不对,大宋天子赵佶除了不断催促毫无进展的对夏攻势外, 前些时日,还诏令“北边帅臣毋生事”。 显然,大宋朝廷通过自己的渠道,已经了解到金辽之争的一些内幕。 只是不能确定战争的具体走向,持重的大宋君臣不想过早与辽人开战。 还有一点让徐泽看不懂,辽国战乱不断,南京道本应该严格管控的粮食和军械却有些失控。 特别是军械,有买进的,也有售出的。 乌程已经联系了几个大商贾,可以为同舟社持续提供竹、木、角、筋等制作角弓的原材料。 甚至于成品也可以售卖,只是价格稍贵。 实在搞不懂其中的原因,徐泽最后只能归结于“乱世”真是不能以常理度之。 所谓乱世,不就是因为什么都乱套了,才是叫乱世吗? 得到了金国紧张备战,以应对辽国更大规模征伐的信息后, 徐泽立即调整战略,大刀阔斧的整合东南路资源。 首先是以演习为由,兵出宁州、复州两地,解除两州的武装。 在同舟社强大军力和朝廷大义威慑下,两城镇守乖乖的交出了手中武力。 但其后的社会改革,因为官员和大户的阳奉阴违,推进并不顺利。 这些人显然错估了形势, 根据情报处提供的名单,同舟社大索全城,抓捕了一批骨干分子——罪名是通敌。 这个罪名真不是捏造的,都是查有实据。 辽阳府多次易手,东南形势混沌的情况下,各家都在寻找出路。 曾经找高永昌的,现在找女直人的,甚至还有联络山中匪盗的等等, 只要是条退路,就不会有人放弃,一抓一个准。 这次,徐泽没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砍掉一大堆脑袋后,两州官民终于意识到同舟社这个外来户的狠辣。 其后,随着同舟社打败了不可一世的金军,还逼着金人签订城下之盟的消息传开, 知道得知同舟社的“强大”超越想象后,两地人心稳定了不少。 毕竟,有强大的军力保证外部安全,能够安稳过日子的情况下,没几个人愿意拿自己的头颅试探同舟社屠刀。 有了苏州、顺化城和镇海府三地的经验,在赵遹的主持下,宁州和复州的社会改革迅速展开。 而徐泽则忙着整编军队,辽东三将再次扩编,各增加一个甲种营,攻击增加一千五百人。 徐泽先合并两个乙种营为一个甲种营,剩余的人员作为骨干,挑选新募流民和收编宁、复两州军队的合格人员,补充原有编制。 剩余的合格人员,则作为工程营,修建码头、烽堡和贯通各地的道路。 同舟社遵守了与金国的约定,仅在宁州驻两个乙种营共计六百人,让辰州辽军安心了不少。 直到得知同舟社已经在保州鸭绿江口正式驻军,并设立水寨,完颜斡鲁才敢全力备战。 本历史时空,有了东南路同舟社这支“友军”,平定内乱后的辽国进攻欲望更加强烈。 而南线金军不仅没能获得东南路的兵力补充,还要留下部分兵力防备居心叵测的徐泽。 双方的实力此消彼长,完颜斡鲁面对的压力极大,容不得其人提高不警惕。 这次整编,水军的变革最大,不仅人数增加,营正也进行了大调整。 正将阮小七去掉兼职,张顺由甲二营营正改任甲一营营正,甲二营、甲三营营正分别是倪云和时荼丹。 之罘湾船厂的新式战船已经定型下水,蛤蜊岛的火炮也开始批量铸造。 为了保证部队有持续的战斗力,目前只列装了甲一营,甲一营原本的战船则移交给甲三营。 张顺带领船队每日忙着进行新式战法战术训练,时荼丹则带人在保州修建水营营寨。 为了“引蛇出洞”,防止同舟社误判而不敢踏足保州,鸭绿江女直人也如约退往内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七十一章 迷茫 攻城数月的鸭绿江女直人无声无息地撤兵了,而且撤得很远。 探子放出去北上数十里,都没有找到女直人的影子。 就在耶律宁满腹疑惑时,时荼丹带着同舟社辽东第三将甲三营来到鸭绿江,开始建立水师营寨。 时荼丹给保州送来同舟社在穆州接连打了三场硬战,逼得金人签订城下之盟的消息——其中就包括金国不得再攻击、骚扰保州的条文。 保州都统军耶律宁当然不信“辽奸”时荼丹“打了三场硬战”的鬼话,但鸭绿江女直撤兵的事实却不容置疑。 女直人退兵一事太过诡异,不查清楚事情真相,耶律宁心里没底,保州也难安。 交代副手萧近海和辛映安加固城防,以应对贼心不死的高丽人后, 耶律宁便寻到水军营寨找时荼丹,要求他派快船带他去见徐泽。 他要趁着高丽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保州暂时比较安全的时机,自己去寻找女直人退兵的真相。 “耶律都统,社首这段时间很忙,应该不在镇海府,有可能是在宁州或者复州整顿兵马,你确定要去?” “去!” 耶律宁没有犹豫,催促道:“你安排快船,我早去早回,应该能赶在高丽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回到保州。” 时荼丹是最早投靠徐泽的辽军将领,当初迫使他投降的,是同舟社的强大军力。 但真正令其死心塌地的,却是徐泽在东南路的社会改革。 东南路在外来者的治理下,不仅迅速稳定,还焕发勃勃生机,一派欣欣向荣的局面。 身处其中的百姓感慨这才是生活,投降的辽军官兵也感触很大。 时荼丹就坚信跟着人杰徐泽,绝对能在乱世中博得富贵。 从此,他便一直告诫自己就是“同舟社的人”,事事争先,表现极为积极。 徐泽自然将这个降将的表现看在眼里,这次整军,就晋升时荼丹为甲种营营正。 还将守护保州,防备高丽、女直人入侵的重任交给他。 时荼丹肩负重任,走之前,徐泽自然有很多交代——也包括对耶律宁的应对。 时荼丹道:“那好,社首特意交代过,若是都统坚持要去东南路,可以走直接乘船到宁州,也可以在镇海府登陆,而后走陆路到宁州。” 耶律宁没想到徐泽有这么大的气魄,居然放心让自己在他的统治腹地随便看,愣了片刻,才道:“那就从镇海府上岸吧。” 徐泽这段时间其实不在宁州,为了整训兵马,也为了推进宁、复两州的社会改革,他一直在带着队伍在两地之间来回奔波。 为了避免引起辰州金军的过度紧张,徐泽还提前给完颜斡鲁打了招呼,说自己要带新兵拉练,贵军不要紧张云云。 但完颜斡鲁如何能不紧张? 两军订立的盟约时,徐泽要求在辰州和穆州两地分别互市。 盟约确定后,同舟社迅速组织商队到达辰州。 金人却嫌穆州太远,又在敌占区,安全没保证,不愿派商队来。 徐泽一面撤回辰州的商队,一面组织拉练,意图再明显不过。 完颜斡鲁对徐泽的无耻一顿大骂后,也只能赶紧派出商队到穆州和同舟社互市,同舟社的“新兵拉练”才结束。 互市后,完颜斡鲁才发现,自己这方并不吃亏。 同舟社的商品中,不仅有盐和先进农具,还提供花钱都很难买到的良种、成衣等等紧俏物资,甚至还出售书籍。 辽国缺钱,造反起家的金国更缺钱,看着很多物资眼馋却消费不起。 不过,同舟社商队很贴心,支持以货易货。 麻烦的只是同舟社指定牛、马、毛皮,甚至是辽国战俘等“货物”。 但总体来说,站在金人这一方,无论如何都不算亏。 完颜斡鲁完全看不懂徐泽的神仙操作,只能归结于汉人贪财,只要有钱赚,什么都能卖。 而在镇海府登陆后,一路走到复州的耶律宁,也完全看不懂东南路的一系列变化。 地还是那些地,道路条件却好了不少, 而且,城池和村落周边已经很少能看到成片的荒地了。 到处都是新开垦的田地,原本的熟地中,庄稼也似乎比其他地方长势更加喜人。 人还是那些人,却完全没了辽人看陌生人惯有的如狼般眼神。 各州府的人口密度,似乎比战前的保州还要大? 军队在乡间穿梭训练,却没有令百姓惊吓到四处奔逃。 这里的生活节奏很快,下地干活的人大多是快步飞奔,但脸上却洋溢着希望的笑容。 各族之间的界限也变得很模糊,经常能看到各族一起耕种的场面。 他甚至还见到了一些少年,对着心仪的异族少女唱什么“太阳出来红似火”。 路过复州德胜县时,守军通知耶律宁直接去复州州治永宁县,社首在那里。 前段时间,徐泽展现酷烈手段,收拾了包括宁、复两州官员在内的“通敌犯”后,就立即对东南路各地的官员进行了调整。 穆州普察奴迁苏州,顺化城韩观迁宁州,萧引古迁复州,苏州蒲离卜迁镇海府,剩余的穆州和顺化城则“自治”。 永宁县城外,耶律宁见到了徐泽, 徐社首正在萧引古的陪同下,检查新建的流民屯垦农场。 得到了吴用安排的“护卫”确认,耶律宁上前行了一个契丹人的军礼。 “末将耶律宁见过徐统军!” 自从收下耶律延禧的圣旨,还是第一次有人称徐泽为“统军”。 徐泽还礼,道:“耶律将军,久仰了!” 辽国官制也很混乱,领保州一州兵马的耶律宁为“都统军”,领东南一路的徐泽却是“统军”。 耶律宁徐泽“统军”,却自称“末将”,徐泽自然不好再称呼他为“都统”。 萧引古知道徐泽跟耶律宁有要事相谈,赶紧告罪离开。 “耶律将军,陪我走走?” “统军,请!” 徐泽支开护卫,带着耶律宁走在新开垦的田野间。 时间已经进入六月,辽东的天气却不是很炎热。 二人都是一身粗布衣袍,漫步田野,甚是惬意。 “耶律将军,这一路走来,有很多感想吧?” “的确!统军治下百姓安宁,匪盗绝迹,一派欣欣向荣。” 耶律宁驻足,迷茫地望向远方。 “在这里,几乎看不到战乱的影响,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就好像你们汉人传说中的桃花源。” 耶律宁与徐泽同等身量,海风轻抚,吹起他披散的长发。 不过,与飘逸的造型严重不服的,是其眼神中流露的痛苦和迷茫。 “但是,这里已经不是我们辽国的东南路,我也找不到一个真正的‘辽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七十二章 火种 徐泽哂然一笑,道:“哪你为何要来见我?” 耶律宁仍然望着远方,声音有些低沉。 “末将也不知道,从保州出发前,我以为自己明白,但到了复州,却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明白。” 耶律宁今年三十有四,早过了冲动急躁的年龄, 而且,人如其名,本就是稳重性子,此时却有些心神不宁。 这段时间,奉徐泽之命“协助”保州军民守城的辛映安,给耶律宁讲了一些同舟社在辽国的所作所为。 起初,耶律宁根本不肯相信。 侵略者不搜刮民脂民膏,居然还在他国控制区内大抓民生建设, 竟然短短几个月就能稳定局面,得到百姓的衷心拥护。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皇帝陛下居然会把包括自己在内,所有生活在这片祖宗之地上的军民,全都拱手送了这个侵略者?! 皇帝陛下虽然治国有些不靠谱,但维护大辽完整统一的决心却是不容置疑的。 看看这些年,大辽与女直、渤海等叛逆不死不休的争斗,就知道皇帝的这份决心有多么坚决。 只是,辛映安带来的圣旨又似乎作不了假。 时荼丹说围攻保州的鸭绿江女直人撤兵,是被同舟社打跑的。 更是刺激了耶律宁,因为这点,他真的信。 在辽国对女直人屡战屡败,甚至一触即溃的情况下, 整个东南路,能逼得女直人撤兵让步的,只可能是外来势力。 说起来很荒谬,偏偏这就是事实, 即便抗金意志最为坚决的耶律宁,也不敢说自己能出城逼退女直人。 正是这点,让他对徐泽产生了亲近又警惕的的复杂情感。 但是,徐泽一再对飞地保州施以援手的行为,却让他非常不理解。 这块土地太敏感了,多方都在争夺, 同舟社隔得又远,偏偏要插手此处,明显吃力不讨好。 就算自己拱手将保州交给同舟社,他们的所得也要远远少于付出。 耶律宁隐隐感觉徐泽这人很特别,似乎和自己有一些共同语言,并不是只知权力钱财的乱世强人。 所以,他才坚持要来复州,也确实想见见这个自己看不懂的大人物。 徐泽道:“经过平南县城时,吴参军给你讲过同舟社和金人的三次交手吧?” “讲了,统军以几千弱旅,数次战胜叛乱后就没打过败仗的女直人,更是逼得辽阳府上万敌军动弹不得,宁佩服之至!” 这句话,耶律宁是发自内心的。 在镇海府码头上岸后,吴用根据徐泽的交代,邀请他进城,走马观花地看了城内民生情况。 他想了解穆州三战的具体情况,吴用真带他到了作战室。 对照地图,详细讲解了“三战”的经过。 耶律宁不是皇帝身边啥都不知道的昏聩奸臣。 常年驻守边地,还和鸭绿江女直交战数月,对女直人的真正战力最清楚不过。 哪怕是战力相对较弱的鸭绿江女直,攻城确实不行, 但几次野战都让保州守军吃了大亏,以至于耶律宁其后很长时间都不敢派探马出城。 正因为知兵善战,耶律宁才清楚,徐泽能凭手中有限的战力,把女直人逼到这一步,已经做到了目前能做的极限。 作为“辽国东南路统军”,徐泽不仅是称职的, 更是在包括自己在内的一众辽国武将陪衬下,徐统军的功绩已经无比耀眼了。 就算徐泽是个来路不明的“外国人”,只凭他打败了女直人,让辽国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也值得国人敬重。 徐泽摇头,道:“打败女直人?我们自始至终都没和女直人正面交战过,不过是杀了几百个不知死活的渤海人而已。” “真正逼迫女直人忍辱和谈的,恰好是你们辽国的大军。” 耶律宁脑子飞快转动,分析徐泽话语中的隐藏信息。 保州长时间被高永昌叛军和女直人封锁消息,早成了信息孤岛。 以至于他连东南路发生的巨变都不知道,更别提国内的问题。 得到的“最近”消息还是耶律章奴的叛乱,皇帝回身平叛。 其后便消息隔绝,国内发生的一切,都没人告诉他。 耶律宁难以置信地问:“统军是说,耶律章奴叛乱已平,皇帝又起大军征伐女直人?!” 徐泽点头道:“听说诸路已经在登记兵马,有杂畜十头以上者均令充为军用。” “都元帅是魏王耶律淳,嗯,现在他已经改为燕王了。” 耶律宁脸色惨白,很久没有回内地了,他已经想象不出国内混乱的现状。 但完颜阿骨打、古欲、高永昌、耶律章奴等人相继叛乱的问题根源,他却知道一些。 一面动乱不止,一面还要不停征兵增税,这就是饮鸩止渴。 就算这一仗真能打败女直人,也会让国家陷入崩溃。 耶律宁犹豫片刻,转身,面向徐泽,单膝跪地。 “统军,末将想借两千,不,借一千兵马,北上抗击女直人!” 徐泽盯着其人的眼睛,问:“你觉得,有意义吗?” 耶律宁被徐泽的反问噎得说不出话来。 “起来吧!” 徐泽转身往回走。 “莫说辽阳府的女直人巴不得我们北上,以便击败同舟社,彻底解除后顾之忧。” “就算你真能用兵如神,带着几千兵马在辽阳杀得七进七出,又有什么用?” “辽国的问题是人力可以挽救的么?” 徐泽已经走了十余步,耶律宁声嘶力竭地喊道:“可以的!只要大辽的精神不灭,就有救!” “大辽的精神?” 徐泽停下脚步,等耶律宁跟上来。 “从宁江州到沈州,你们一败再败,之前还有实娄至死不降,后面就只有见到女直人就崩溃的张琳,你们大辽还有精神么?” “有!” 耶律宁涨红着脸,坚定地答到:“还有我,耶律宁!” “你?” 徐泽摇头道:“你又何必骗自己呢?” “实话说,我完全不看好大辽,等你们都死了,还有谁记得什么大辽精神?” “同舟社在东南路就这点兵力,除了牵制辽阳府的女直人,还要应付高丽人对保州的窥伺,已经力有未逮,不可能再交给你去无意义的牺牲掉。” 耶律宁张开嘴还想说,徐泽挥手道:“说到底,我不是你这样的辽人,同舟社也没有义务为你的辽国流血。” “我只为同舟社的军民负责,之所以在东南路牵制女直人,也不是因为仇恨,而只是这块土地恰好可供我们立足而已。” “你若觉得回去能作用,我可以派船队护送你和一千保州兵回中京道。” 耶律宁话到喉间,却说不出来,眼中满是得痛苦和纠结。 朝廷的复杂形势,他如何不清楚? 辽国的衰败,早在先帝道宗时就已经开始了。 道宗皇帝沉迷狩猎,倦政到靠掷骰子选官,朝政比现在还要混乱。 先帝在位四十六年,国内叛乱和奸臣当道的时间就占了大半。 今上不过是接手了一个早就坏了根基的大辽,女直人的叛乱也不过是扯掉了大辽最后一块遮羞布。 也许, 大辽真的非人力可以挽回了。 耶律宁还在发愣,徐泽已经再度迈开步子。 “回去吧,保州需要你,给你的大辽精神留点火种吧。” “若是大辽能够中兴,保州还是你们大辽的。” “若是大辽真撑不住了,总要,有人将火种传承下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七十三章 懵了 保州城官衙。 耶律宁的副将萧近海一把抓住辛映安的衣襟,厉声喝问。 “快说,都统是不是被你们下药毒害了?” 昨日,耶律宁回到保州气色就极差。 找几个部将了解了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城中的事务,交代防守重点后,很早便卧床休息了。 今日,从未睡懒床的都统居然没有起床来检查城中防务情况。 意识到不对劲的军官们匆匆跑到官衙,才发现耶律宁浑身滚烫,已然昏迷不醒。 北面的女直人刚撤走,都统就不能理事,东面高丽人居心叵测,江边还有同舟社的水营, 大多数人根本无法判断谁是敌人,谁是友军,城中乱成一团。 保州缺医少药,几个郎中都对耶律宁的病情束手无策,有人便怀疑都统是被人下了毒。 留在城中的辛映安遭了殃,被愤怒的萧近海等人抓住。 辛映安头发散乱,衣衫也被扯破了,甚是狼狈。 起初被兵士们抓住,他确实有些慌乱,待理清头绪后,反而镇定下来。 “萧将军,你认为同舟社要想夺取保州,有必要搞这样做么?” 同舟社的确图谋保州,但做事堂堂正正,并没有藏着掖着,反而对守军提供了很多帮助。 都统昨日回来后就说过,是同舟社在穆州接连打败女直人的军队,逼得他们不得不撤掉围攻保州的兵马。 萧近海性子急躁,却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很快就明白自己错怪了辛映安,赶紧松手赔礼。 “我是粗人,遇到急事就犯浑,冲撞了辛先生,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辛映安和这帮辽人相处了一段时日,很清楚萧近海的性格,摆摆手,重新束好头发。 萧近海想起这些时日辛映安的表现,随口问了一句。 “都统病倒了,城中没有主心骨,我们都是粗人,实在想不到该办法,保州该怎么办?” 看着萧近海和几个兵士满脸的无助,辛映安边整理衣衫边道:“萧将军再急,也不应该这个时候急急吼吼地来找在下。” “不管都统身体好不好,城都不能丢,人心更不能乱,你这样级别的军官都这样六神无主,谁还能安心守城?” “等都统醒来,保州已经丢了,你拿什么跟都统交代?” 萧近海张大了嘴,意识到自己真犯了大错。 “幸亏先生提醒,差点误了大事。” 辛映安接着道:“至于都统的急病,在下也不懂,但同舟社有很多医术高明的医师。” “我这就飞鸽传书,请他们过来帮忙诊治,总要比你们这样干着急强。” 萧近海听到这个消息,又激动了,上前抓住辛映安的胳膊,单膝跪地道:“还请先生一定要救都统!” 耶律宁病重的消息送到复州,徐泽也吓了一大跳,赶紧派安道全乘船去保州。 安道全不愧“神医”之名。 一番检查后,安神医表示耶律都统乃是劳神费心,之前又积劳成疾所致,实际并无大碍。 只需针灸汤药相配,再安心静养,即能恢复如初。 果然,安道全施治后,耶律宁的病情就迅速好转。 两日后,耶律宁清醒过来,立即召集部属。 得知自己昏迷这些天城中比较稳定,并无敌人攻城,才安心睡下。 前番耶律宁怀着希望到复州去见了徐泽,也确实看到了充满希望的东南路。 只是,这份希望,却和他的大辽没有半点关系。 经过艰苦的思想斗争后,其人终于意识到,以自己有限的能量,不可能直接影响大辽的国运。 跟徐泽就保州的防务问题交换了意见后,耶律宁方才心事重重地返回保州。 得知高丽人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行动,保州城防也得到修复, 即便敌人再度攻城,短期内也不会有大碍。 耶律宁长期绷着的心放松下来,顿时病疴泛起,一卧不起。 安道全这次带了几个医官,征求耶律宁的同意后, 边给其人治病,边指导守军组建医护营,以为即将开始的大战做准备。 其后,耶律宁又修养了大半个月,才彻底恢复。 在士兵面前,他还是一副精力旺盛,斗志满满的形象, 只有身边人才知道,都统从东南路回来后,就沉默了不少,经常一个人发呆。 从耶律宁离开保州,到其人返回大病,直至病愈,一个多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奇怪的是,这么长时间过去,对保州怀有极深执念的高丽人,却没有针对保州的任何行动,让城中军民非常诧异。 实际上,高丽人一直在关注保州的变化。 正是因为关注过度,让高丽人误判了形势。 之前辽国在镇压女直人的行动中表现极为拙劣,女直人越打越强,辽国国内却不断出问题。 高丽君臣以为辽国屡战屡败,大势已去。 本国只需坐山观虎斗,等着女直人和保州守军打得筋疲力尽, 再下场摘桃子,坐收渔翁之利,就可以城池和人心一起收。 只是,谁都没料到徐泽这个搅局者突然加入,一手促成辽阳府形势的急剧变化。 进而,又影响到保州战局,使得高丽君臣的计划全部落空。 几日来一次的高丽新义州的探子发现,持续围攻数月的女直人突然撤了兵,鸭绿江中还出现了挂着辽国旗帜的水军。 毫无疑问,保州得到了辽国朝廷的强有力的支援。 整懵了高丽人充分发挥想象力,推测保州形势变化背后的根源。 得出的结论中,最大的可能就是金人在大战中败给了辽国。 辽国再度雄起,中兴在望! 即将收复失地,甚至,还可能要兵伐背信弃义的高丽国! 原本主张背弃宗主国的臣子顿时落入下风,成为人人喊打的对象。 但就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主张投降大辽和投靠宋朝的两派,却又争吵不休。 情报的严重缺失,让高丽小朝堂成了菜市场,相互攻讦,乌烟瘴气。 高丽国主王俣无奈,只能再次派出官员出使金国,以求探寻这一系列诡异事件背后的真实原因。 这一来一回的耽搁,个把月的时间早就过去了。 金人当然不可能讲本国在穆州城吃的大亏,还被迫与同舟社议和的事。 只对高丽使者说辽阳府已下,金国需要收缩兵力,全力做好西征与辽国大战的准备。 但金人透露了保州城的援军并非辽军,而是来自一个叫做“同舟社”的神秘组织。 他们接手保州,是因为得到了辽国皇帝的圣旨。 你们要是不取,等咱们这次打败了辽国再回师,就没你们什么事了。 等高丽人终于搞清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保州早就完成了战后修整。 不仅加固了城防,还在鸭绿江中立起了一座规模不小的水寨。 一个艰难的选择摆在高丽君臣面前——保州,打还是不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七十四章 匪患 时间进入八月份,徐泽仍没有收到高丽集结大军,北上攻击保州的消息。 但根据海商传来的消息,高丽国内已经在征集粮食、籍点青壮。 百年前大胜辽国并开疆拓土的英雄故事,也在高丽民间开始流传。 看来,这个务实的国家已经抛弃了幻想,在做大战的准备了。 他们所顾虑的,不过是大战开始的时机和借口而已。 高丽人的谨慎和低效,给了同舟社更加从容布局的时间。 眼见与高丽人的大战不可避免,但徐泽并没有过多的担心。 该做的准备早就做好,双方信息掌控和战略战术根本不在一个维度,使得同舟社的选择远比高丽人要多得多,自然更加从容。 但在同舟社具备灭亡高丽,并彻底消化这个国家的实力之前,双方所谓的“大战”,也不可能大到哪里去。 作为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棋手,徐泽始终紧盯大战略。 包含“未知世界”在内的整个世界,辽、金、宋三国的形势变化,都是这个时代最具影响力的大事件,也必将改变以后千年的世界格局。 与之相比,对高丽的战略,就只能服从服务于这一大战略。 只有放眼“大局”,把握大方向,才能在“小局”上不走偏。 辽、金、宋三国最近的局势,就是个“乱”字。 隔着最近的金国辽阳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完颜斡鲁这段时日焦头烂额,南线金军被杀不尽的辽阳匪盗缠住,早就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金军不知道的是,他们实际上是被徐泽和死掉的高永昌合伙给坑了。 金人一战而下东京,其后仅仅用了数日时间,便占领了辽阳府周边大部分州县。 看起来进展非常顺利,但这一切,却是建立在大元“官兵”放弃抵抗,大量逃散的前提下。 如同吃甘蔗,总是有苦有甜,先吃了甜,就要做好后吃苦的准备。 金军前期进展过于顺利,为其后的东京道局势埋下了重大隐患。 不同于以往辽金之间的战斗,被打败的辽国溃兵要么投降,要么千里迢迢跑回国内。 大元国被灭后,产生了极多的溃兵。 高永昌为了快速扩张,什么人都收,军队成分极为复杂,基本没有军纪可言。 军中老匪成堆,打仗完全不行,眼力劲却好得出奇,看到形势不对就跑路。 金军打败高永昌的“主力”后,这些人更是一哄而散,一点也没有“为国捐躯”的觉悟。 辽阳府东面的山中,很快成了匪巢贼窝。 千人以上的溃军盗匪,一个巴掌数不过来; 百数以上的,更是多不胜数。 最初进山的盗匪,立足未稳,人心惶惶,剿之并不难。 以金军的战力,只要跟着溃兵入山进剿,也就是几回合的问题。 但是,同舟社数次在穆州挫败金军,摆明了就是不给面子、要打仗的姿态。 完颜斡鲁不敢大意,为了全力应付东南路这条能要人命的毒蛇,不得不暂时放任丧家犬般的溃兵到处跑。 由此,金军错过了剿匪的最佳时机,让溃兵在山中站稳了脚跟。 这些溃兵盗匪就是乌合之众,初时根本不敢和金军硬碰硬。 但他们不事生产,为了生存,只能逮着机会就抢。 更令人恼火的,是东南路统军司在这之前,发布了针对性很强的“剿匪令”。 一部分作恶不深的匪盗,受东南路统军司“感召”下山,接受同舟社编户,重新成为了良民。 剩余的,以吴撞天为代表的积年匪盗,则在徐泽授意的斥候营追逐下,全部被驱赶赶到了辽阳府境内。 这些匪盗被剿匪令“净化”后,不仅“组织度”更纯,反抗意志更为坚决。 还接受了斥候营“手把手”的“山地战”教学,脱胎换骨,迅速晋升为“精锐盗匪”。 他们战斗经验更加丰富,打山地战的“本领”更加高强。 其后,“精锐匪盗”再与大元溃兵构成的辽阳群盗合作与兼并中,不断将山地战战术发扬光大。 待完颜斡鲁与徐泽达成盟约,“解决”了东南路的隐患,把注意力收回辽阳府时。 各地已经警讯不断,金军不得不疲于应付,频频发动治安战。 但治安战打响后,战无不胜的金军才发现, 自从在穆州城下连续吃瘪后,本方似乎神功被破了防,面对辽阳城以东的群盗竟然束手无策。 往往是金军一出动,匪盗就满山跑,待其撤回,匪盗又继续猖獗。 仗倒是打得很热闹,却经常连盗匪的毛都捞不到一根。 更有甚者,一些胆大的匪盗还会声东击西,主动骚扰,越玩越大。 金军接连几次治安战不利后,一些不满金人统治的百姓转而投向盗匪。 或是提供粮草,或是通报消息。 匪盗得到了百姓支援,战斗力直线提升,又进一步加大了金军剿匪难度。 发展到最后,百人以下的金军已经轻易不敢出城了。 南线金军虽说人数过万,但真正的女直战兵不足五千。 其余的新附军打顺风战还行,遇到这种没头没脑的治安战就掉链子,甚至还会跟盗匪暗通款曲。 完颜斡鲁应对无力,匆匆交接完工作后,硬着头皮返回按出虎水。 当面向完颜阿骨打汇报辽阳府严峻的治安形势,请求增兵。 当然,这点信息,徐泽不可能知道,他只是得到金军突然向辽阳府增兵两千的消息。 为此,徐泽又指示水师到辰州以西海面,组织了一次“兵力投送演练”。 高药师随水师登陆辰州,强烈谴责南线金军“擅自增兵辽阳”的行为, 扬言金人要是不给说法,同舟社水师就要北上耀州,火烧正在建设的金军水寨! 饶是金军南路统帅完颜斡鲁为人稳重,也被徐泽的无赖行径气得要吐血。 当初的订立的盟约可没有不能“擅自增兵辽阳”这一条,但辽人的攻势即将展开,徐泽就是吃准了金军不可能腾出手来收拾他。 真他娘的是癞蛤蟆跳到脚背上,不咬人也恶心人。 拔刀砍坏了一整套名贵的红木桌椅后,完颜斡鲁才稍稍平息心中的无穷怒意。 派人前往辰州,向高药师解释金军增兵的原因, 是为了剿除越来越严重的匪患,还百姓以安宁, 特别强调金军此举,就是学习之前同舟社在东南路的成功做法。 高药师对金军剿匪安民的做法给予了赞扬,表示东南路有丰富的剿匪经验,询问金军军需不要同舟社协助。 金人使者如何敢引狼入室,赶紧婉拒了同舟社的“好意”。 高药师又提出既然贵我两方缺乏互信,不能协同剿匪, 那为了维持彼此的战略互信,金军也不得借剿匪之名,在双方边界处用兵。 否则,同舟社将采取任何必要的措施! 完颜斡鲁为了伐辽大局,不得不再次容忍了徐泽卑鄙无耻的小人讹诈行径。 只是,官衙中刚换的桌椅,又重新换了一套。 其后,得到增援的金军发了狠。 采取山民内迁、分片包干、拉网追捕等手段,历经月余时间,堪堪剿灭部分大股匪盗。 剩余贼人逃到了金人与同舟社势力的结合部,获得了喘息之机。 其后,舔舐伤口,练兵整顿,再下山时,战力再次暴增,又搅得辽阳府鸡犬不宁。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略过不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七十五章 民怨 相对于金军在辽阳府的焦头烂额,辽国境内,征发大军平定女直人叛乱的备战,也是搞得一地鸡毛。 辽帝耶律延禧先是授燕王耶律淳为都元帅,随后又命萧德恭为副元帅,永兴宫使耶律佛,这种情况估计还会持续,并进一步恶化。 为了不让梁山水泊成为民乱的策源地,同舟社梁山分社负责人田异把大量的精力花费在流民治理上。 三个月之内,梁山分社接连向之罘湾紧急输送了一千多人——超过以往一年的总和。 其实,各地上户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官府为了收税方便,租种荒滩的政令下达时,首先想到的便是钱多人也多的上户。 就连在郓城县人面颇广的“托塔天王”晁盖,也不得不接受一百五十亩荒地的摊牌任务——这还是他的好兄弟宋江在县城上下关照的结果。 若不是这些年好歹积累了一些家资,晁天王也许受不了这鸟气,直接带着人去了之罘湾,投奔名传天下的徐泽了。 其实,宋押司最近也过得很不舒坦。 对其颇为信任的县令时文彬迁职了,新来的县令姓赵,是个想有所作为的世家子,对宋江这些“奸滑胥吏”百般防范。 其人还带来了两个家丁,名为赵能、赵得,均授予县衙“都头”之职。 这二人为赵县令马首是瞻,对宋江这个郓城县“首吏”则处处防范。 本为其人助手的同房贴书张文远,也因为给阎婆惜“解乏”一事交恶, 见着新县令对宋江如此明显的态度,自是上窜下跳,就想搞掉黑三郎。 宋江年龄渐长,一事无成不说,还尽受小人的腌臜气。 但为了极为渺茫的前程,却不得不一忍再忍,养气功夫倒是又精进了几分。 六月十二日,天子下诏“堂吏迁官,至奉直大夫止”。 小吏入流转官的道路又窄了不少! 即便如此,对宋押司来说,仍是做梦都渴盼。 莫说从六品的奉直大夫,就算从八品的承务郎是吏员转官的终点,他也愿意为此奋斗终身! 可是,他现在只是个县吏,连州吏都不是,更莫提遥不可及的堂吏身份。 相对而言,也就曾经搭上徐泽这艘快船的阮氏兄弟,过得稍微惬意一些。 阮小二这几年日子舒坦,身形发福,已经不下水打渔了。 阮小五被兄长管得紧,不敢再赌博了。 为了落实同舟社保密规定,阮小七并没有告诉家人自己去了辽东,并当上正将的消息。 实际上,随着眼界和格局越来越宽,他与两个兄长的共同语言已经越来越少了。 但即便是在之罘湾,一营指挥使的身份,也让自家两位兄长不敢仰望。 兄弟几人身份地位的巨大反差,时刻都在刺激阮小五。 其人很快就迷上了同舟社的“霸王醉”,而且一喝就醉。 初时,阮小二还约束这个不长进的弟弟。 小五被兄长训斥,老实听着,但回头却又再醉。 阮小二听了小五一次醉酒后的哭诉后,便不再管小五喝酒了。 不比有梁山泊这个“减压阀”的郓、济两州,京东两路其余各州的匪患开始露头。 范县有王伦这个江湖大佬出身的县尉在,巡察有力,治安状况良好,倒是没有多少事。 而民风本就彪悍,曾经出过盗匪挖洞进入知州后宅偷盗财物大案的济南府,则要混乱得多,州县弓手已经平定不了不断冒出的匪患。 州内经历过平定夷人之战考验的两个“王牌”禁军营,也投入到平定匪患中。 关胜、郝思文二人这段时间,一直跟土匪在山里兜圈子,好些时日都没有回家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七十六章 民乱 济南府就是曾经的齐州。 七月,天子下诏,以震武城为震武军。 八月,又改晋州为平阳府,改寿州为寿春府、改齐州为济南府。 其实,这些年,皇帝一直在频繁地更改地名和朝廷官职名称。 六月初四,朝廷颁布中书官制条例。 七月,赵佶又改“走马承受公事”官职为“廉访使者”。 据东京城朱贵传回的消息,天子应该是看到越来越乱的天下局势,想起了早些年孟翊的所献卦象。 孟翊曾言“本朝火德,应中微,有再受命之象,宜更年号、官名,一变世事,以厌当之,不然,期将近,不可忽”。 天子虽然将“妖言惑众”的孟翊编管定州至死,私下里,却在坚定不移地执行他的预言警告。 青州、密州的匪患也非常严重。 徐泽大婚后,命王进、朱武派人前往两地,也有协助武松、牛皋二人平定匪乱,稳定地方的考虑。 两淮地区比起京东,山地相对较少,水运发达,朝廷调集大军更容易。 山贼这个职业很难做大,更难规模化。 走途无路的两淮百姓,大多顺着运河逃往其他地域。 其中,小部分人选择到达之罘湾,还有小部分人远赴海东郡。 随着各项超级工程和各种神殿、宫、观建设的不断上马,大宋对名贵花石草木的需求越来越大,江南的花石纲之役也愈演愈烈。 纯朴的江南百姓除了出海寻找物质上的出路外, 更多的,或者还能勉强支撑,或者已经麻木,对出海心存畏惧,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虚无缥缈的精神寄托。 据潜入明教分堂的王英汇报,明教在这段时间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但明教不比松散的官府,高层警惕性极高,组织非常严密,对核心弟子的考验极为严格。 自从三年前,出了明州知州上书朝廷,请求取缔明教组织一事后。 明教的活动就更加隐秘,新入教的弟子考察期进一步延长。 王英一直没得到明教高层的信任,掌握的信息很少,只能根据其活动频率和内容,推测出一些皮毛而已。 大宋皇帝似乎也意识到地方上的种种不妙,采取了一系列应对措施。 四月十四,赵佶下诏“天宁节等节及壬戌日,杖刑以下罪允许赎罪”。 四月二十三日,天子又明确拒绝监司、守臣进献的各类稀奇物品。 五月初四,废除锡钱。 六月初八,讯察天下冤假错案。 七月,因修明堂所用巨木,引发沅州土豪黄安俊为首的民变,终于被平定。 赵佶立即下诏,将已经放过一马,逍遥了大半年的宴州夷贼卜漏,与定边军李吪、沅州黄安俊,一并处以死刑,诏函首于甲库。 随后,曲赦黄安俊祸乱的湖北。 软硬兼施,震慑人心,挽救民意,以期解除各地接连冒出的匪患。 八月初一,诏令告诫北边帅臣不要滋生事端。 如此密集的“善政””“仁政”“明政”,却没有让徐泽产生赵佶悬崖勒马,开始重视民生的错觉。 因为,在一堆信息中,还夹杂着几条不同寻常的消息。 先是,次相何执中突然致仕,将首相蔡太师置于极为被动的局面。 待诚惶诚恐的蔡京闭府不出,深刻反省后, 天子一边下诏,许蔡太师三日一造朝,正公相位,通治三省事。 一边又以郑居中为少保、太宰兼门下侍郎,刘正夫为特进、少宰兼中书侍郎, 以保大军节度使邓洵武为知枢密院事, 以侯蒙为中书侍郎,薛昂为尚书左丞。 其后,皇帝又在诣建隆观后,“顺便”幸蔡京府邸。 一顿搓揉,让蔡太师再次欲仙欲死,老老实实为官家鞠躬尽瘁。 连番操作,展现了赵佶越发炉火纯青的政治手腕。 另一件,则是八月份,天子下诏全国监司、郡守搜求寻访隐逸之士。 即使是离奇神异隐居不出者,也要将其名字全部报于朝廷。 随后,天子诣玉清和阳宫。 敬献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昊天玉皇上帝徽号宝册。 诏令洞天福地修建宫观,塑造圣像。 又禁中外不许以龙、天、君、玉、帝、上、圣、皇等为名字。 幸好郑天寿已经跑到麻六甲了,不然的话,他可能得改名郑夭寿了。 看来,在大宋天子的心里,真正能相信的, 始终是自己越发纯熟的政治手腕,以及法力无边的各路神仙! 但朴实的百姓只管肚子饿不饿,才不会去管什么天子的政治手腕。 饿肚子的时候,便是神仙显圣,若是变不出吃食来,也照样能生吞了你。 没得饭吃,不想饿死,就只能去抢——这便是老百姓最能理解的朴素的真理。 夏税过后,京东各地的匪患就已经有抬头之势, 秋粮征收后,这种势头更是愈演愈烈。 密州胶西县官衙,县令时文彬升衙,对几个县吏不止巡察捕捣任务。 “我自到任以来,闻知莱州即墨卧牛山贼盗,拒敌官军,多次跨境打劫。亦恐各乡村盗贼猖狂,小人甚多……” 时县令说完,见坐于下首的县尉牛皋似是已经睡着,面色有些不悦。 “牛县尉?” “啊!” 牛皋睁开稀松睡眼。 “时相公讲完了?” 说起牛皋,那也是胶西的传奇人物。 升衙不吭声,收衙不理人,遇乱不怕事,偏偏主管的职司还不出纰漏。 今年,周边匪患猖獗,唯独胶西就没有本籍匪盗。 时文彬本在济州郓城县任职,今年才迁任胶西。 交接时,前任就专门提醒,要想过得安稳,没事就别招惹这个“四不”县尉。 见县尉一张迷糊脸上写满了无辜,时县令无奈,摆手支开了所有衙吏,单独留下牛皋。 “伯远!” 时文彬起身,对牛皋拱手行礼。 牛皋更加迷糊了,看着时文彬,呆呆地问:“时相公这是何意?” 时文彬知道要想使唤动牛皋,就得直来直去,也不兜圈子了。 “本官在郓城时,多闻伯远事迹,迁胶西以来,也多得你维护,方能守好此任。” “最近政事艰难,流民四起,即墨贼人屡屡犯境,扰百姓安宁。” “戢奸禁暴,还胶西以平静,要多劳伯远了。” 牛皋“恍然大悟”,呵呵笑道:“这事怎敢劳时相公费心?给下官一旬时间,敢叫这些贼人再不敢来胶西!” 时文彬却不敢大意,别看这县尉一张迷糊脸,似是人畜无害,但真抖起威风来,没人敢说自己不怕。 几个月前,曾有外来海商与本地商贾因货款起了冲突,双方纠集近百人持械殴斗。 牛皋仅带四名弓手,径直冲入人群中,以水火棍挑飞打斗双方,只手擒拿主事之人,轻易便平息了这场小动乱。 胶西有如此威风的县尉,即墨贼人还敢屡屡犯境,若说没有牛皋的故意纵容,打死时县令也不敢相信。 时文彬一鞠到底,语气诚挚。 “伯远,本官望县郓城未满一任,就迁职上县胶西,名为迁任,实同贬斥。” “今年京东东路各地皆有匪患,若胶西能独得安定,本官此任考绩还有希望,望伯远务必助我!” 牛皋叹气道:“胶西保丁长久不曾操练,恐怕难当此任啊。” 时文彬何等聪明人,立即听懂了牛皋的言外之意。 县尉之职,掌阅羽弓手,戢奸禁暴。 县下各村的保丁操练检阅,却是掌握在县令手里的。 这权力要是换成其他人,绝不敢放手。 但时县令在郓城便久闻梁山盗徐泽的传奇事迹,其人到登州后,打知州脸还能安然无恙,更是国朝奇闻。 牛皋出身徐泽麾下,真要搞事,自己这个县令根本就拦不住。 既如此,自己又何必苦费心机呢? “本官只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此事,有劳伯远了!” “好,相公且等我消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七十七章 山贼 七月二十三日,针对当前严峻的治安形势,胶西县召开了县首脑会。 县令时文彬与县尉牛皋达成了近期开展“剿匪专项行动”的决议。 会后,牛皋回到自己的公房,问正在收办公文的萧让。 “欧鹏、马麟回来没有?” “回来了,已经候在衙外了。” “好,麻烦你带他过来。” 这两人是牛皋到胶西后物色的人才。 欧鹏身材健壮,行步如飞,人称“摩云金翅”, 其人本是守把大江的军士,得罪了上司,流落江湖,遇到了刀法精熟,人称“铁笛仙”的马麟。 二人一见如故,越谈越投机,有了北上合伙占山立寨的想法。 行至胶西,被牛皋百人之中擒事主的雄姿所摄,乃主动投靠。 牛皋正是用人之际,见二人谈吐不凡,小有勇力,便收入麾下。 “太尉!” 欧鹏、马麟带到,恭敬行礼。 “卧牛山情况怎样?” 牛皋所说的“卧牛山”,大部在即墨境内,小部位于胶西、胶水、即墨三县的分界处,是典型的“三不管”地带。 这种跨州地界一旦出现匪患,需要路一级行政机构,协调多方力量才能处理,很难平定。 所以,卧牛山上发现有山贼立寨后,牛皋就非常重视,派出欧鹏、马麟前去打探消息。 欧鹏道:“卧牛山方圆数十里,山寨立于东南面险峰,差不多有千人左右。” “首领李子义,绰号红旗老五,猎户出身,被乡中上户逼迫猎虎不得,家破落草。” “此人擅弓、枪,仇富,对贫穷下户却很好。” “随他上山的,除了部分流民外,还有一些本地下户。” 待欧鹏说完,马麟补充道:“他们几次来胶西,主要是掳掠铁、木、石匠,应该是准备在山中常驻。” 牛皋问:“他们做过几起杀人大案?” 理论上讲,出了人命大案,官府都是要下海捕公文的。 但如今京东东路盗匪四起,官府力量有限, 除了少数恶性灭门案不得不介入外,发生在乡野之间的“小案”,官府一般都管不过来。 像卧牛山这种“三不管”地界的山贼,可能在一地做了很多案子,另两地都不会知道。 欧鹏道:“这段时日,我和马麟兄弟分别走访了胶水、即墨两县,共打听到三起命案,受害者均是乡间上户,加起来有二十一人。” 上户人口多,一户十几口不多,几十口,上百口都有。 三户杀二十一人,应该留下了不少活口,并非嗜杀之辈,但杀孽也相当重了。 “这些被屠戮的上户都是些什么人家?” 欧鹏道:“一家是逼迫李子义猎虎的毛太公,另两家是替官府催税的粮长。” “粮长”非官也不是吏,只是官府指定的催税人。 大宋最初由乡村上户充当里正衙前,负责催税, 后来改为户长,神宗以后就由甲头或大保长负责此任。 担任“粮长”的,的确是上户,而且是最遭被催粮人家恨的上户。 但这些所谓的上户,跟担任保正的真正“上户”比起来,又不够看了。 牛皋挠了挠头,心中有了决断,道:“你们准备一下,明日随我去拜会一下这个‘红旗老五’!” 卧牛山。 听到守门喽啰来报,有三个外乡人来投, 李子义亲自带着一队喽啰,下山见到了牛皋、欧鹏和马麟。 三人均身材健壮之辈,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尤其是牛皋,身姿雄伟,一脸憨厚,想做事的,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七十八章 反僧 处于黄河故道下游的青州,集山、河、海、盐于一体。 向来都是多灾多难之地,赋税还重,民风极为彪悍,一惯是京东东路民乱的重灾区。 今年,京东两地的“公田所”新政推广后,在青州百姓中的反弹最重。 一时间,群盗四起,原本比较低调的清风山、桃花山、二龙山把握机遇,扩充实力,屡屡下山打劫。 知州慕容彦达初时不甚在意,只是派出兵马都监黄信带兵前去镇压。 大宋都监分路、州两级。 路级都监,掌管本路禁军的屯戍、训练和边防事务。 州府都监,掌管本州厢军的屯驻、训练、军器和差役等事务。 黄信此人据说“武艺高强,威镇青州”。 为了平定三山匪盗,其人特意给自己取了个很有威慑力的绰号“镇三山”。 名声倒是很响亮,但旗下兵马,却是既不中用,也不中看的厢军,完全不能吓跑“穷凶极恶”的匪盗们。 黄信与清风山山贼的第一战,便一败涂地。 刚接战,厢兵们就被树林内冲出的匪盗吓得四散而逃,黄信本人也差点被抓。 此战,剿匪不成,反给清风山山贼送去“打败官军”的巨大声望和一群劣质兵员。 清风山乘此良机打家劫舍,招兵买马,一时做大。 慕容知州得了教训,终于开始重视这批匪盗。 这次,他派出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干将秦明前去剿匪。 秦明是武卫军青州第一指挥指挥使,因其性如烈火,人称“霹雳火”,也是位“武艺高强”的战将。 其人根据黄信提供的信息,得知清风山不好惹,决定先打二龙山。 山贼们不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的谋逆反贼,对抗官府的意志其实并不强烈。 二龙山山寨头目邓龙得知大名鼎鼎的秦指挥使率兵来讨,未战先怯。 赶紧派出小喽罗求饶,表示愿意接受官府招安。 不料,霹雳火见邓龙这么怂,战斗欲望反而更加强烈。 为免贼人逃脱,秦明立即带上最“精锐”六十人,一路直奔二龙山。 兵贵神速,为了不给贼人准备战斗的机会,秦明到二龙山山下后,就立率部即攻山。 不料这邓龙的确怂得出奇,别人有钱就吃肉,他却是怕官兵来攻,有点钱财就抓山寨防御建设。 其人凭高侍险,在山上设下三关,关上尽摆擂木炮石,周围全布鹿砦。 准备严重不足的霹雳火凭着武勇闷头攻山,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秦明攻打二龙山失败,身受重伤的消息传至青州治所益都县,全州震动。 青州空有武卫五、宣毅一,共计六个营的禁军,理论上有三千人。 但因长年的和平环境,军队战力和战斗意志已经严重退化。 秦明的武卫军第一指挥是青州最精锐的禁军营,也只有两百五十人。 其人仅带六十人突袭山贼,并不完全是托大。 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部队训练太少,兵员素质参差不齐。 只有这六十人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完成突袭战术。 现在,连最勇猛敢战的秦明都受了重伤。 其余各营指挥使立时都怂了,死活不敢出兵。 说白了,当兵吃粮,赚钱养家。 要是能有赏钱拿,遇到的又一冲就散的乌合之众,官兵保准一个比一个“能打敢冲”。 但要都是清风山、二龙山这种必须拼命,甚至拼了命也拿不下的硬骨头, 谁他娘的还会嫌自己命长,去和山贼死磕啊? 反正山贼再凶也只是袭扰乡下,又不敢攻城拔寨, 就算乡下乱成啥样,跟自己有屁的关系? 官兵不敢出动,山贼们连续两战皆胜后,势力大张。 不仅清风山、桃花山、二龙山做大,还冒出了一座新立的对影山山寨,青州形势已然失控。 慕容知州这下真慌了手脚,准备上书请罪,求朝廷派大军入青州平乱。 幕僚提醒他青州还有一支敢打仗的军队——去年到青州后,就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广陵盐务巡检司。 慕容彦达的剿匪命令移送到广陵盐务巡检司时,巡检武松的妻室潘氏正要生产,其人心思不宁,有些犹豫。 王进派来的梁不平建议武松不要急于进军,先以要开拔费的名义缓几日,待恭人生产后,再安心进军。 且,大部分山贼本就是活不下去的百姓,但凡有条出路,也没人愿意一辈子做贼。 正好利用这几日,晓谕各山寨,宣扬巡检在泸南的赫赫战功,劝彼辈限日来投。 武松采纳的梁不平的建议,发出限时招降的告示。 还别说,真有人来投。 最大的一拨,是桃花山近七百人。 其大头领李忠曾做过史进的开手师父,江湖卖艺多年,为人谨慎。 二头领周通是个讲义气、知进退的主,打不过路过的李忠,便将大头领之位让给了对方。 两人稍一打听,就知道武松这人绝对惹不起。 收到告示的第二日,周通便启程,亲自跑到广陵盐务巡检司出首。 第二拨,是对影山两百人。 其首领吕方是潭州人氏,和同舟社的蒋敬算是老乡,原是生药贩子。 世道不宁,朝廷各种过税多如牛毛,什么生意都不好做。 吕方这个外地人毫无悬念地赔了本钱,干脆拉起一批流民,做起了无本买卖。 其人的消息比李忠、周通二人要灵通,知道武松曾跟随过黑道转白的传奇人物徐泽。 自己刚刚拉起队伍,正艰难时,就听说有徐泽旧部招降的好事。 吕方迫不及待地安排小喽啰去出首,自己则约束贼众,等待武松率军过来接收。 第三拨比较特别,仅有一人,也不是山贼。 此人姓王名闻之,乍听这名字像个道士,其实是个僧人。 而且还是个身份颇高的僧人,其人本是二龙山宝珠寺住持,法号空闻。 空闻自幼好学,释道儒经义皆通,很早就名扬青州。 若是年景好,他倒是有可能成为青史留名的高僧大德。 可惜,其人遇到了崇道抑佛的道君皇帝。 随着大宋天子不遗余力地打击佛教,天下众佛寺香火严重萎缩,宝珠寺也难置身事外。 为了宝珠寺的出路问题,空闻和师弟空睹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空睹先发制人,拉拢了一批弟子。 宣扬住持无能,致使众僧饭都吃不饱,想活下去,就得赶走这昏聩的住持! 空闻反应慢了半拍,竟然被座下弟子赶下山。 若是以往,此事直接找僧正司裁决即可。 可如今这天下,各州僧正都和要饭的乞丐没啥区别了,自然没人管宝珠寺的破事。 空闻流落江湖后,初时还坚持守着僧人身份。 只是任你经文释义再好,人人见僧人而远之,也化不到缘。 直到饿得快死,偷吃了半碗狗食保住性命后, 空闻终于顿悟,蓄发装起了道士,改名王闻之。 其实,道君皇帝崇道抑佛,鼓励僧人转为道士,他可以找有司领取渡牒,直接转职的。 但在这之前,王闻之打听到一个消息,让他实在咽不下气。 自己的师弟——新任宝珠寺住持空睹,竟然带领众僧落草为寇了! 空睹已经改了俗名“邓龙”,还给自己取了个绰号“金眼虎“。 其人不仅率众僧徒养发还俗,还占据二龙山打家劫舍,剪径掳财。 如今的宝珠寺乌烟瘴气,早就不是佛门圣地了。 王闻之找到武松,就是要亲自带路,引官兵上山,为师门清理门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七十九章 烂佛 “巡检,前面就是二龙山。” 武松顺着王闻之手指方向看去。 二龙山其实是一条小山脉,横看酷似二龙戏珠造型。 宝珠寺就建在中间形似宝珠的山峰上,因此得名。 此山并不是很高,也无悬崖峭壁之类的险恶地形。 但密林遍山,给人处处都可攀爬、隐藏,能随意出入的感觉。 武松点点头,心中对秦明急着带人攻山有了几分认同。 秦明当时仅带着几十人,遇到这种地形,又担心贼人趁机逃脱。 凭借自己的武勇,直接一鼓作气打上山,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武松问:“宝珠寺可有其他能够出入的道路?” “回巡检,有的,寺内原本香火鼎盛时,后山还有一条道路可以入寺。” 王闻之话到一半,神色暗淡下来,道:“这些年,宝珠寺日渐衰败,香客渐少。” “道路无人维护,早长满了杂木和藤蔓,寻常人难走,就剩一条主道上下山。” 大自然的修复能力极强,没人踩踏维护的山道,三两年就能被树木荆棘遮蔽。 外人不注意查看,很难发现原本的痕迹。 “木麻!” “在!” “你带五、六两都,随王先生绕至后山,隐蔽接近宝珠寺。” “属下明白。” 木麻自从在夷丁队中开阔了眼界,就再看不上思峨洞那点家当。 平乱后,其人便跟着武松一路来了青州。 望山跑死马,武松安排木麻随王闻之迂回后,不再言语,带领兵士闷头赶路。 武松率近九百出蜀夷丁调任广陵盐务巡检后,自知身份特殊,带的兵又多, 若是过于高调,恐不利于徐泽安排的“先锋”任务,乃决定先“潜伏”起来。 其部大部分的时间都窝在军营里练兵,除了惯常的盐务巡查,基本不在青州搞事。 至于广陵盐务中各种徇私舞弊问题,武松只是默默记下,总体上维持原状。 只要做的不是太过火,他都睁只眼闭只眼。 如此低调,使得武松部在青州立足少了很多阻力,也成了“隐形”力量。 以至于青州匪患泛滥时,慕容知州要幕僚提醒,才能想起广陵盐务巡检司这支力量来。 武松这次出兵,只带了本部六百人,另加桃花、对影二山甄别和整编后的山贼三百人。 “周通!” “小人在!” 行至山前,武松喊来周通。 “给邓龙送个信,你敢不敢?” “敢!” 邓龙是个有眼色的,看见官兵的行军队列后,立即打消了下山与之一战的念头。 干脆紧闭山门,等着官兵攻山,以期再打一次成功的防守战。 结果,官兵竟然直接扎营立寨,摆明了一副慢慢耗的姿态,邓龙顿时麻了爪。 山寨聚义厅。 邓龙怒喝被绑缚结实,却不下跪,还四处张望的周通。 “你是什么人,见了本大王,竟然敢不下跪?” “本大王?” 周通冷笑道:“空睹,你好歹也念了那多年的经?怎的这般没品味?” 宝珠寺以前接待的香客何止万千,邓龙被人当面道破法号,倒是不怎么吃惊,只是好奇这使者的胆量。 “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桃花山小霸王周通!” “周通?!” 邓龙大惊,桃花山周通落草的时间比自己还久。 是青州地面,仅次于清风山大头领燕顺的山贼元老。 “你和官兵一起,莫非投了官府?” “正是!” 周通并不否认。 这年头,能被官府招降,还不被砍脑袋的山贼头领,都是真大佬。 就如同小吏转官,是件很荣耀的事,绝对值得同道们敬佩,没有什么好羞愧的。 “就凭你这破山寨,莫非还想——” 噗通—— 周通话未说完,邓龙就已经跪倒在地了。 “哥哥,相烦也给小人引一条活路则个。” 王闻之带着木麻,还没有绕到后山小路处,邓龙就投了降。 武松担心接收降贼期间,有贼人会趁机逃脱,没有改变最初的计划。 经清点,宝珠寺群贼共计五百三十七人。 人数虽然不多,但因其寨前身是寺院,青壮比率倒是颇高。 待木麻等人从后山钻上来时,众贼已经完成初步编队。 王闻之急着上山,衣衫被树枝荆棘刮破不少,头发上还有不少蛛网、草屑,甚是狼狈。 其人上山后,向武松告声罪,径自去寻寺中各建筑。 王闻之先去了方丈。 所谓方丈,即是一丈四方之室,又称丈室。 邓龙蓄发落草后,嫌方丈狭小,早就搬了出来。 丈室门不知去了哪里,室内全是蛛网,墙皮成片脱落,地板上都长出了蘑菇,一副破败模样。 看了半晌,才能找出一丝夕日生活的痕迹。 “阿弥陀——他娘的!罪过!罪过!” 佛号才诵到一半,王闻之就忍不住破口大骂。 其人又来到大雄宝殿,这里本是僧众朝暮集中修持的地方,一直有人打扫。 寺院变成贼巢后,邓龙又将此处改成聚义厅。 因为始终有人使用,倒是没显出多少破败来。 但大殿中供奉的本师释迦牟尼金身惨不忍睹。 佛像身上的金粉全被刮掉不说,肚子上更是破了一个大洞,里面装了几坛酒。 “空睹——” 怒不可遏王闻之冲出大殿,揪住正在协助官兵整训贼众的邓龙。 “你这不肖弟子!” “欺师罔上,强夺住持之位,我且忍了!” “不守清规戒律,率众弟子养发还俗,我也忍了!” “怎奈你竟然还敢据寺为贼,污染圣地,还让寺院破败成这般模样!你如何对得起宝珠寺历代祖师?!” 邓龙见着面目狰狞的王闻之,初时还有些害怕,不敢与之对视。 只是王闻之越骂越来劲,邓龙也火了。 “宝珠寺破败,怪我?!” “我确实是佛门不肖子弟,但我养活了这些人!” “你倒是个‘好住持’,可宝珠寺的香火是在谁手里日渐稀少的?” “天天念经有个鬼用,是能变出金银,还是能变出粮食?” “你问问他们,可愿意再剃度,和你过那稀粥都喝不饱的日子?!” “这种屁用都没有的金身留着做甚?刮掉金粉换些粮食,至少还可以少下山打劫两次,少造几分罪孽!” 邓龙见王闻之神色狼狈,长期压抑的心情得到释放,越说越激动,已然忘了武松就在旁边。 “你再看看他们,都是山下世代耕种的忠厚百姓,也走途无路了!” “日日耕种的农人都要落草求活路,凭什么不稼不穑的僧人就能置身事外?” “你下山那么久,难道就不知道这天下破败什么样子了?” “百姓流离你不心疼,却心疼这鬼用都没有的烂佛像!” “师兄,你心中的慈悲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八十章 吃人魔 在宝珠寺休息一晚后,武松带着重新整编的剿匪大军,向青州匪患的最后一站——清风山进发。 为了防止宝珠寺被歹人占据,再次成为贼窝。 下山前,武松指挥众人拆毁了所有的防御设施——也包括部分佛殿。 被师弟喷个狗血淋头的王闻之禅坐一晚,应该是想明白了什么。 不仅没有站出来阻拦众人,还和师弟邓尤合力推倒了方丈室。 嗯,犯天子禁令,以“龙”为名的二龙山贼首邓龙,已经被武松阵斩当场。 这个邓尤和“金眼虎”邓龙绝无半点关系——武巡检的幕僚王闻之可以作证。 武松出马,一仗未打,令青州官军措手无策的山贼匪患就已经平定大半。 对于这样的结果,武巡检在泸南平定夷人动乱就已经适应了。 其人本就悟性极高,又深受徐泽影响,清楚战术要为战略服务。 站在青州官府的角度,打仗的目的是为了平定匪患,还社会以安定,而不是单纯的杀人。 站在同舟社的角度,落草的山贼,绝大部分是被朝廷恶政所逼, 只要没做大恶,都可以,也应该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 当然,有“绝大部分”,就会有极少数。 比如说,清风山两位头领。 清风山。 “哥哥,这武松去年在泸州随徐泽平乱,一战擒获夷人首领十八人,端是一条了不得的好汉,我们这点人可拦不住他,要不,咱们也降了吧?” 说话之人乃清风山二头领邓飞,其人因运送花石纲受提调官欺压,一怒之下杀了提调官。 路过清风山时,与下山打劫的燕顺斗个旗鼓相当。 燕大头领起了爱才之心,诚心邀请他留在山寨,做了二头领。 “哎——” 大头领“锦毛虎”燕顺长叹一声,道:“我倒是想学那李忠、周通二人,投他武巡检。” “只是他在之前告示里说的明白,投降后,还是要追查之前所犯过错的。” “我担心你我杀人、吃人肉这事,会被他揪着不放啊!” 听了这话,邓飞泄了气,靠坐在交椅上, 一双红眼无神地仰望屋,首领要留着他慢慢吃。 武松冷冷地问:“他身上的肉,是被你们吃了的?” 邓飞刚被冷水泼醒,头还有些昏沉,被夷丁连抽两鞭,才彻底清醒。 其人倒也硬气,呸了一声。 “狗官!” 持鞭的夷丁准备再抽,被武松止住。 “为何要吃他的肉?” 邓飞自知难以求活,索性豁出去了。 “这种欺压贫苦百姓的乡间恶霸,为何吃不得?” “你们这些朝廷走狗,是不吃人肉,但你们害死的人还少吗?” “这世道就是这样,有吃人的,就有被吃的,被吃的只是没机会吃人罢了,吃人的早晚也会被别人吃。” “早吃晚吃,总归要吃,哈哈哈!” 戗—— 武松一刀结果了那个“乡间恶霸”的痛苦。 “疯子!” “巡检,让贫——属下度化这恶魔吧?” 跟上山的王闻之请示道。 武松擦干净手中刀,归入鞘中,不置可否,直接走了出去。 “施主,人和畜生不一——” “呸!” “噗!” 王闻之扔掉染血的刀,双手合十。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八十一章 邦本 攻下清风山,青州境内成规模的匪患已经全部剿灭。 广陵盐务巡检司从出兵,到平定“三山”,所用的时间,还没到一旬。 减掉用在行军和接收整编山贼上的大半时间,真正用于剿匪的,不超过三天。 得到信使的通报,青州各级就军吏闹开了, 多地同时爆发,贼多势众,令青州六营禁军都束手无策的匪患,竟然就这样平定了? 前些时日,青州最勇猛的战将秦明、黄信二人, 先后率军攻打清风山河二龙山,结果均遭惨败。 秦明更是被石头砸掉头盔,脑袋肿得像个西瓜, 虽然大难未死,但到现在还是连话都说不了。 广陵盐务巡检武松却带着一帮甲胄不全的夷丁,短短几日时间,就剿灭的全州山贼? 哄鬼呢! 秦明动不了,以兵马都监黄信为首的军将就跳了出来, 纷纷质疑剿匪进展太快,众人一致认为武松谎报军情, 甚至,还有人怀疑青州山贼跟武松有关, 不然的话,怎会别人平定不了,他一去就轻松解决? 武松手下本就是野蛮的山都掌夷,说不定有些山贼就是他手下假扮的。 众军将纷纷请求知州慕容彦达明察,严惩此奸诈之徒。 慕容知州见众口一词,也分不清谁对谁错,要求武松单独入益都汇报剿匪经过。 消息传到一路赶来的武巡检耳中,其人没有犹豫,命令部队加快行军。 到达州治益都县后,武松立即命令夷丁在南门外,用一堆面目狰狞的山贼人头筑成了京观。 多年的和平环境,青州早就是文恬武嬉,官吏百姓哪见过如此恐怖场景! 一时,全城皆惊,城门紧闭,谣言四起,守军都不敢登城。 慕容知州赶紧带着两个指挥的兵马,胆颤心惊地出城“安抚”“受了委屈”的武巡检。 广陵盐务巡检司多次招降贼人后,加俘虏和整编贼人,总数超过三千人。 全部带上的话,就太过招摇了。 因此,摧毁清风山山寨防御设施后,武松便让木麻带着大队人马直接返回了广陵盐务。 他自己则带着便只带了三个都,押送部分劣迹较重的贼人,到益都县报捷。 眼见青州城严阵以待,众官战战兢兢,知州亲自出城安抚, 此行目的已经达到,武松“诚恳”接受了知州慕容相公的教诲。 命令夷丁并当场撤掉了京观,还与驻军交接了四百余贼人俘虏。 武巡检“以将士们血战方息,戾气过重,恐惊扰城中官民”为由,婉拒了慕容知州“入城劳军”的提议。 慕容彦达也不敢真放这帮凶兵入城,表态赏格和劳军物资随即送到后,武松便带着兵马返回驻地。 剿灭青州匪患,广陵盐务巡检司前后共招降、抓获山贼两千余。 武松挑选了其中五百相对清白的青壮,编为一营,严加整训。 去掉已经移交的贼人,剩余的,全部带回广陵盐务屯田。 经此事后,他预计官府肯定会想办法卡自己的钱粮,只进不出肯定不行。 慕容彦达事后得知,青州匪患剿灭的经过,和广陵盐务巡检武松递交的战报有很大出入——其人竟然擅自招降收纳了大批贼人。 大宋税重法细,被逼得活不下去的百姓动辄扯旗立寨,聚众为匪。 为了迅速恢复社会稳定,朝廷历来鼓励地方官府就地招降变民。 武松此举是符合朝廷的剿匪政策的,但坏就坏在其人是“手握重兵”的武将。 在大宋,只有身为帅臣的文官才有临机决定招降处置贼人的权力, 武将未经授权,绝不敢行使这权力。 掌握“重兵”的武松不仅胆敢招降,还擅自整编贼人,大肆扩张实力。 如今,其部的人数已过两千,不是编制数,而是实有数! 兵力远远超过了青州禁军人数的总和,已经尾大不掉了! 究竟是继续养虎为患,听之任之? 还是上奏朝廷,强行解除这帮胆大妄为的“乱兵”? 慕容知州很快就想明白了该如何做。 三日后,其人派人劳军,兑现了之前开出的赏格。 在京东各地除登州外,均有匪情的情况下,青州匪患快速平定,是大大的功劳。 当前最重要的是给自己报功,而不是给朝廷找不痛快。 徐泽率大军控制复州后,同舟社就开通了辽苏州至广陵盐务的走私航线。 广陵盐务巡检司整编山贼的工作基本稳定后,武松便派遣邓尤和李忠,前往辽东汇报青州动态。 打发李忠去寻史进叙旧,徐泽留下赵遹和吴用,研究调整工作计划。 “可惜了国内这么好的形势!” 吴用一脸惋惜,大宋京东两路匪患四起,眼见起事的时机已到。 辽东这边却要应对高丽人的进攻,短期内不能分身,只能坐失良机了。 “吴参军不用可惜。” 赵遹却不认同吴用的看法,道:“年初,朝廷强行推行公田之政,就已经预料到这一步了。” “今时匪患确实不小,但大宋境内的贼情匪患何时停过?” “京东两路匪患看起来颇为凶猛,只是,投贼的几乎全是家资浅薄,难抗天灾人祸的贫民下户。” “真正的上户和读书人,几乎没人投贼。” “这样的民变,只需一道抚民诏令、几营官兵、千余石粮谷,即可轻易平定,不足道。” 吴用略一思索,也明白自己急躁了,起身行礼,诚心受教。 徐泽清楚自己的老丈人,赵遹是文官中的佼佼者,治政理民手段远高于平均水平。 但其人身上同样有这个时代文人的坏毛病,简单点说,就是缺乏“人民史观”。 “长史言之有理,但透过这波匪患,也能发现很多问题。” “投贼的,虽然是易乱也易安的下户流民,但如邓尤这样的僧人,李忠这样的艺人,吕方这样的行商,欧鹏这样的军汉,或投贼,或破产,也不在少数。” “变乱的阶层开始增多,窟窿正在变大,构成大宋的社会基石已经在崩解。”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下户的力量不可轻视,我们真正能控制东南路和登州的,就是这些小民。” “大乱不是一天酿成了,没了底层下户的稳定,处于中层、上层的社会结构迟早也要崩溃。” 赵遹本就不是食古不化之人,跟了徐泽后,更是不断进步,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语颇有些不妥。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属下忘本了!” 这段话出自两千年以前的,体现了华夏先祖朴实的民本思想, 但千百年以来,又有几人真正践行呢? 徐泽自然可能和老丈人继续纠结这问题,换了个话题。 “高丽人已经动了,民政这块没问题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八十二章 打狗 四日前,高丽人再派使者到保州。 称本国之前多次遣使金国,晓以保州隶属高丽之事,才“劝退”女直人。 又经此战乱,保州人少田荒,迟早会为女直人所取。 为了保州长久安全,使者提议,由新义州迁少量高丽人入保州耕种。 若女直人贼心不死,再来攻城,也好以“高丽人居高丽地”为由,劝退他们。 耶律宁窝着一肚子的火听完使者的话,只一句“等你们杀光了保州辽人,再跟别人谈‘高丽地’去”,就打发了此人。 都到这份上了,高丽人还不放弃“智取”保州的努力。 可惜,他们遇到了油盐不进的耶律宁。 不过,此事的关键,不在于耶律宁如何强硬和坚持。 保州的位置对高丽太重要了,而且战略时机这么好,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在辽金全力对抗,二者都无力东顾的情况下,高丽人还不能取得保州。 要是等辽金胜负已分,他们再想染指此地,就没有机会了。 相信高丽君臣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能“智取”则智取,不能智取也会强夺。 此举,已经可以视作其国即将出兵保州的信号了。 同舟社自然不能被动等待高丽人出招,一切以本方的战略稳固为首要。 徐泽一惯的观点是军事和民政相辅相成,打仗之前,先问民生。 “没问题!” 赵遹语气肯定,答道:“只要短期内金军不大规模南下,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徐泽笑道:“在外我们和高丽人全面大战之前,金军都不可能南下。” “各地之间的道路已经整修完毕,即便水师抽不开,我们也不怕他们南下。” “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金军南下的压力长期存在也并非坏事。” “外部有压力,才便于我们更快统合东南路的各族百姓,这一点上,我们要感谢女直人!” 赵遹、吴用都是含蓄之人,皆是抚须而笑。 保州城。 “都统,高丽人又来了。” “赶他们——算了,你去请辛参军出面,就说我身体不舒服。” 耶律宁事后知道是辛映安请来安道全救治了自己,并稳定城中秩序后,便学徐泽,任辛映安“参军”一职。 得知保州都统耶律宁身体不适,高丽使者立即表达关心。 “辛参军,耶律都统病体如何,需不需要我高丽名——” 辛映安很不待见这高丽使者的顺杆爬,打断道:“贵使,说正事,你这次来,所为何事?” 高丽使者被辛映安粗暴地打断讲话,也不气恼,说话仍是慢条斯理。 “之前,保州榷场因战乱停办,现在女直人已经撤兵。陛下为两国商贸正常计,特遣本官来,议定重开榷场之事。” 辛映安冷笑道:“靠孤悬于外的保州一隅之地,如何与你们重开榷场?” “想来你们应该是做好开战准备了,出兵借口什么的,还是等你们打赢了保州以后再找吧。” “如此,也请参军好自为之!” 高丽使者说完,甩袖准备离去。 “且慢!” 高丽使者心中大喜,还以为事情有回旋余地,却听辛映安道。 “保州已归同舟社管辖,回去告诉你们国人,敢出兵挑衅,就要做好承受同舟社怒火的准备!” “同舟社?哼!” 次日,未时探马回报,高丽兵马已从新义州越境。 “终于要来了吗?” 耶律宁戴上头盔,取下墙上的战刀,心中默念。 “就让保州之战,证明辽人的精神仍存吧!” 新义州与保州相对而立,本就隔的不远, 但申时将尽,探马才传来敌军至保州城东十八里处下寨的消息。 原因倒不是高丽军素质堪忧,行军缓慢。 保州土地肥沃,农业相对发达,保州和来远两城鼎盛时,人口两万余。 长期的农业开发,使得乡野间的大片树林极少。 且保州立城的目的就是为了防备高丽人西侵,多年来,守军一直在清理东面的树林。 女直人撤兵后,高丽人迟迟不来攻城, 耶律宁安排守军出城,主动将东面二十里内剩余的树木砍伐一空。 保州城西、北两面倒是还有不少树木,但在保州、来远和水寨三足鼎立的情况下,没有谁会傻到越城伐木。 高丽大军不得不提前在很远的地方伐木,并搬运数里立寨,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和体力。 幸好保州地势平缓,不然的话,光是这些沉重的木材搬运都是个大问题。 萧近海带着一队斥候匆匆返回城内,立即上了城墙。 “都统,高丽狗子这次来的人不少!” 高丽人出于给守军施压的考虑,之前对保州探马的阻拦力度很低。 人上一万,无边无延。 准确探查敌军数质量等信息,是一门很专业的技术。 行军中的敌人不仅长宽间距不一,有些人员还会来回穿梭,隔得很远就会被驱逐追杀的探马,想准确查清其人数并不容易。 之前探马就回报敌军多得数不清,萧近海很恼火,把探马骂了一顿后,又亲自出城打探。 耶律宁递上自己的水袋。 “有多少人?” “估计快两万人了!” 见耶律宁面色凝重,萧近海走补充道。 “高丽人大半是伐木修路的民夫,真正的战兵估计只有五千左右。” “五千?” 耶律宁心中暗道:“这应该只是第一拨。” 高丽人选在离城十八里处下寨,隔这么远,是不可能作为攻击前沿的。 伐木运送的路途太远,很耗体力,路线拉得过长,还容易遭敌军突袭。 高丽人隔城这么远立营,明显是打定了逐日推进的主意。 举一国之力攻一地,就是可以这么从容。 不算同舟社增援的八百人,保州如今仅剩保州和来远两城,人口加起来才一万五,战兵仅有两千四。 虽然守城可以动员青壮御敌,情况危急时,更是除了老弱幼小,全部都上城。 但若是没有同舟社背后支持,靠保州一地两城和高丽一国对耗,结果想都不用想。 萧近海道:“都统,高丽军中的民夫很多,今日又是伐木立营疲乏,晚上肯定睡得很死,末将请带几百人偷营!” “算了!高丽人早有防备。” 耶律宁道:“别急,这一战,有的是打狗子的机会!” …… ps:月底了,求月票支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八十三章 私心 “城上的人听着,保州本是高丽国土,今日我大军前来接管城池,放弃抵抗,可做顺民。” “城上的人听着……” 城墙上,萧近海看着远处高丽人的喊话,手中的角弓却射不到,气得只跳脚。 “他娘的!有本事你给老子跑近点试试?” 保州经过女直人围城,民心士气已经得到了考验, 但放任敌人喊话,还是会对军心有影响,耶律宁走向同舟社派来协助守城的林冲。 “林营正,这么远,有多大把握?” “回都统,这人骑马跑得快,还不断变换方向,要等时机。” 最近的一次整编,林冲又提职了,出任辽东第二将乙三营营正。 其人归入徐泽麾下大半年,平日里除了练兵、习武,也学着李逵看书学习,进步很大。 独立统带兵马后,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以往很多看不懂的问题,慢慢也能琢磨明白了。 所谓“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经过同舟社内部的竞争和熏陶,林冲的转变很大, 其人粗豪的外表下,已经有了一颗内秀的心,做事沉稳了许多。 “放弃抵抗,可啊——” 利用高丽骑士策马转身的时机,林冲布置在城墙上的三名神臂弓弩手果断扣动扳机,当场射杀此人。 “干他娘的!终于清静了,哈哈哈!” 萧近海满脸艳羡地看着三名弩手轻轻收回弩弓,小心翼翼地取下弦,再将弩机装入弩匣内。 “林营正,这神臂弓能不能借咱也使使?” “萧兄可是为难在下了!” 林冲摇头道:“这几张弩,还是李将军特意从甲一营调拨给我,协助你们守城的,乙三营都没列装,连弩手都是甲一营的,在下也只能用不能管。” 萧近海不屑地道:“你们这军制,又是甲又是乙的,真是麻烦!搞这么多花样,打仗还不是要拿刀砍人!” 听到“外人”说同舟社的不行,林冲立即反驳。 “萧兄此言欠妥,军队不是乌合之众……” 耶律宁对二人的争论充耳不闻,抽出单筒望远镜,看向远处的敌军。 这是徐泽交由林冲带来,送给他的。 只一点要求:城破即毁,不可遗失。 保州城东的原野,没有树木遮掩,视线本就开阔。 秋高气爽,站在城墙上,借助望远镜,可以看得极远。 透过望远镜,远处的敌军已经再次停下,开始扎营。 驻扎保州数年,耶律宁对此地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 即便不看提前打好的定位点,他也能一眼就确定敌军下寨的位置,距离城池仍有八里远。 耶律宁眉头紧皱,思考敌军异常举动背后的含义。 高丽军仗着人多,一边伐木修路,一边派人到城下劝降。 但攻城行动非常谨慎,两日两次移营,均只走五里就停下立寨。 敌军每次拔营,都会在原地留下一个小寨,再转运拔营的木材至下一个立寨点扎营。 其民夫也分成两批,部分随大军向前,修路平整营地。 另一部则在军队的护卫下,逐营转运远处砍伐的树木和粮草等物资。 “都统,怎么了?” 萧近海见耶律宁没神色凝重,不再纠缠林冲,走了过来。 耶律宁递过望远镜。 “你看看。” 萧近海透过望远镜,看着远处高丽军营寨忙碌的景象,嘴巴越张越大。 “他娘的,高丽狗子这是仗着人多,打算贴着咱们保州建城啊!” “都统,不能让狗子们这么轻松,咱们得跟他们找点事做!” 所谓的“找点事做”,自然是破坏敌军的营寨,杀伤他们的士兵,打击对手的士气。 但两军之间,是缺少树木遮掩的开阔地形,敌军的行动难以遁形,守军的反制手段也同样受限。 没有成规模的骑兵,白天让步兵在敌军的注视下,行进六里去袭击敌军的营寨,结果想都不用想。 至于晚上? “不行!”耶律宁给了一个很没说服力的理由。 “敌军士气正盛,而且来回十几里,太容易出意外了。” 这什么话?就是因为敌军士气正盛,才要出城打击他们的士气嘛。 心中虽有疑问,但萧近海跟了耶律宁多年,清楚老上官的性子,没有继续追问。 待到下城后,萧近海才靠近耶律宁,小声问:“都统,可是有什么不妥?” 耶律宁摇头,道:“没有。” 刚才在城上,二人身边还有好多守城的士卒,为了避免影响士气,很多话不方便直接讲。 “我只是想到了之前,在永宁县,徐社首跟我讲的一些话。” “社首”这个词从辛映安进城开始,就逐渐被萧近海所熟悉。 “什么话?” 耶律宁深吸一口气,似是放下了什么包袱。 “他讲‘保州是要一次又一次打退高丽人永无休止的进攻,还是要一次打出十年的安定’。” 萧近海摸着自己的光脑门,琢磨这句话。 “都统的意思,是说现在还不能反击高丽人?” 耶律宁道:“不是不能,而是没有意义,高丽人这么谨慎,就算袭营成功,战果也肯定很有限。” “他们背后是整个国家千万人口,哪里会怕这点小消耗?” 道理虽然懂,但萧近海心里仍是没有底。 “可是,我们不出手,高丽人就在这里筑城怎么办?” 耶律宁苦笑道:“他们真要是筑城,也许还是好事了。” “一次打出十年的安定”,萧近海懂。 高丽人就是癞皮狗,不一次把他们彻底打痛,这癞皮狗是真的会接着一次又一次的扑上来乱咬。 就现在进攻的高丽军这点人,即便真能把他们全消灭了,也不会让高丽人感到痛。 从这点上讲,在保州本就人少的情况下,冒着巨大的风险袭营,确实没有太大的意义。 但要是任由敌人筑城成功,保州将极为被动,再想打痛敌人,都不一定有机会。 萧近海理解不了都统这几句话的逻辑,张口还想再问,耶律宁已经迈步向官衙走去。 “你去时荼丹那里看看,高丽人有没有水军过来。” 耶律宁无法回答老弟兄的疑问,因为他有自己的私心。 萧近海想着尽快打退高丽人的进攻,而耶律宁则想着尽量多拖住高丽人一些时日。 徐泽对他讲,同舟社早就做好了与高丽人大战的准备, 但这一战牵涉到金、辽、高丽、同舟社等多方利益,出手的时机很重要。 一旦同舟社主力投入战局,与高丽人大战纠缠, 金人就能安心解决辽阳的匪患,进而进攻大辽。 保州这边多顶住高丽一旬,同舟社就能多拖住金人十日,大辽就能安心备战小半月。 耶律宁其实也理解不了徐泽的话,同舟社拖住金人,为大辽争取时间他懂。 但就凭东南路这点人马,如何打败高丽人? 这里又不是远离高丽腹心,沿途全是山地,运粮极为困难的曷懒甸地区。 当年,女直人即便占着地利,仍然打了十几年,才拖垮高丽人。 没有地利,还要牵制辽阳府金人,就同舟社这点实力,哪来的把握打败高丽人? 不过,这些不重要。 在耶律宁内心深处,甚至有些期望同舟社主力不要管保州了, 就让他们一直待在东南路牵制金人。 哪怕是自己最终战死,只要能挽回大辽的国运,他也愿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八十四章 七寸 “老萧你找对人了,我正好有对付高丽人这乌龟战术的办法!” 听完萧近海的抱怨,时荼丹卖弄道。 “你?” 萧近海被耶律宁故意支到水营,正满腹疑惑,见时荼丹好像很有把握,一下来了精神。 “快说,究竟是什么办法?” 时荼丹蹲下,在地上边画边讲。 “这里是保州城,这是我们水营的位置,鸭绿江的走向是这样……” 萧近海越听越来精神,一巴掌拍向时荼丹的肩膀。 “哈哈,时荼可以啊!这一战要是胜了,咱请你喝酒!” 时荼丹“不高兴”了。 “社首派我们来保州,不就是为了打高丽人嘛,分什么你我,太生分了!还有一点,这办法我也不是白说的,咱有条件。” 萧近海立刻警惕起来,道:“什么条件?” “要是开战,我们也得参战,就两百人也行,咱这里还有好东西,一定能让高丽人受用不尽。” “好!我回去就跟都统讲,若是能成,咱两兄弟联手打他狗娘养的!” 徐泽安排时荼丹进驻保州时,其人还激情万丈,幻想着在凭借手上的坚船利器,打得高丽来犯水师船毁人亡。 但高丽人似乎没有向保州派水师的想法,自己在这辛苦这么久,却要做看客,心中郁闷不已。 正烦恼时,萧近海来访,抱怨高丽人的无耻,时荼丹顿时喜出望外。 水上没法建功,岸上可以啊! 只是,之前徐泽有交代,若遇高丽人水师来犯,放手时荼丹自己指挥。 但陆战,水营必须配合守军,由耶律宁统一调度。 所以,才有其人献计献策,还出人出力的积极举动。 萧近海兴冲冲地返回城中,将时荼丹所献计策告之耶律宁。 士气可鼓不可泄。 耶律宁之前见高丽军队过于谨慎,本想将计就计,慢慢与敌军磨,以为大辽争取时间。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打发萧近海去水营询问军情,却问出了破敌之道。 眼见挡不住部属的一心求战,其人只能点头答应。 耶律宁毕竟是有着丰富守城经验的战将,一旦作出决定,就不再纠结,立即论证并完善时荼丹提出的作战计划。 次日,高丽大军再次拔寨。 还是前进五里,至保州城仅三里处下寨。 三里,已经是极近的距离了。 站在城墙上,敌军营寨的规划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但高丽大军全力戒备,守军人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军平整地基,搭建营寨。 营寨建成,高丽人却没有急着攻城,而是继续派人劝降。 这次,他们派了数十人,隔着两百步外集体喊话,让城上的守军只能干瞪眼。 晚间,萧近海领兵出城袭营,敌军果然防备严密。 隔着老远就发出敌袭信号,营地内的敌军反应也很快,迅速集结了数百人出寨反击。 萧近海眼见讨不得好,只能率军返回城中。 天亮后,高丽人还是不攻城。 他们一边派人继续喊话,打击守军意志, 一面指挥民夫在营寨后方的空地取土,然后运入营寨,贴着内墙夯实——高丽人真的要筑城! 再小的城池也不可能一天建成,但高丽人根本不急。 他们有的是人,不仅筑城的人手不缺, 远处还有大量的民夫越过几个小营,向大营不停转运物资。 城墙上的守军看着牙根痒,痛骂高丽狗子无耻,却于事无补。 敌军这种办法看似很笨,却是风险最小,相对投入也不多的选项,而且真的打到了保州守军的“七寸”上。 若是保州背后没有同舟社,在敌军利用人力优势,贴脸建城的情况下,只能靠来远城有限的出产艰难维持,将非常被动。 而敌军则可以变攻城为守城,最终以雄厚的国力拖垮保州,逼得守军只能投降。 只是,同舟社支援保州,并在鸭绿江上建立水寨的消息,就算高丽人探查不到,女直人也会告诉他们。 为什么他们还要采取这种很难见效的行动? 看着敌军营寨中忙碌的高丽人,耶律宁陷入沉思。 其实,指挥这次战役的高丽新义州都兵马录事邵亿也很烦恼。 其人麾下不足五千的军队共来自四地,素质参差不齐,合成训练严重不足。 更关键的是,朝廷上下,对这一战真正敌手同舟社的情报搜集严重不足。 高丽人原本想搭金人的顺风车,浑水摸鱼轻取保州城。 金人容忍了他们的小动作,一边让高丽人“自取”,一边却又命鸭绿江女直诸部持续攻城,可见金人并没有真正放弃拿下保州。 但同舟社入局后,金人居然直接避让。 这说明什么? 要么是这个同舟社很强,打得金人不得不让步。 要么是金人没安好心,故意引同舟社到保州,让两个不好惹的势力持续缠斗。 高丽人君臣可不敢相信金人给出的理由和遮遮掩掩的情报。 经过多日的争论,高丽人对同舟社的来历,有了很多猜测,结论其实和金人大同小异。 但不管是那种猜测,结果都一样——同舟社再不好惹,保州也必须拿下。 高丽朝廷给邵亿的任务,便是摸清同舟社实力,为朝廷攻略保州提供情报支撑。 只是,其人同样有私心。 同舟社的实力要试探,但若以自己打败仗为代价,他却不乐意。 当年,出身坡平尹氏的杰出将领尹瓘率兵北伐曷懒甸,取得多场大胜。 眼见胜利在望,却因为朝堂争斗遗憾撤军,其人也因“劳师无功”而被撤职。 此战成了尹瓘终身的遗憾,其后朝廷屡次请他复职,都被其人拒绝,直至郁郁而终。 邵亿清楚自己才能和声望远不及尹瓘百一,一旦有了“战败”的污点,想复职都难。 高丽朝堂百年来就是这风气,争斗不断,政策时刻都有剧烈震荡的可能。 当政者的承诺再好也没用,试探同舟社实力的任务他必须执行,但前提是自己不能失败。 于是,便有高丽大军这种奇怪的乌龟战术。 好在,这种战术非常有用。 眼见着寨内的“城墙”已过一人高,保州守军的骚扰越来越疲软,紧张多日的邵亿终于睡了个安稳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八十五章 袭营 深秋夜,无月无风。 保州城内,肃杀之气弥漫。 西城内,五百敢死队兵士整装待发。 耶律宁目光扫过每一个士兵的脸庞,每个人都是一脸的坚毅。 也许今晚过后,这些熟悉的面容又将要消失很多。 压住心中的不忍,耶律宁台阶,高声大喊。 “儿郎们,大辽不行了!” 此言一出,只有少部分人面色稍有变化,却未出声, 坚守孤城这么久,“大辽”的形象在所有人的心中,已经很模糊了。 众人都安静地听着耶律都统继续训话。 “女直人造反,渤海人叛乱,国族也有人谋逆,大辽是一天不如一天!” “东京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没往保州输送过一石粮食,过年的时候,更是连城都丢了。” “保州被大辽遗弃了一年多,要是没有同舟社的救济,我们已经守不住了。” “也许,朝廷早忘了东京的东面,还有保州、来远两座城池没有失陷。” “还有一群傻子,在这块千里之外的飞地,为朝廷都忘了的国土守边。” “我们孤悬在外,我们誓死不降,我们打跑了女直人,我们还要再打高丽人!” “之前,我虽然不愿意投降女直人,却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带着你们守城。” “直到这几天,我才终于想明白。” “我们为大辽朝廷守这块被遗弃的飞地整整一年,已经够了!” 端起酒碗,耶律宁声调提高三分。 “从今以后,我们不为朝廷,只为大辽曾经的荣耀,为自己和后世子孙不做蛮夷奴仆的尊严而战!” “干!” “干——” 喝过壮行酒后,萧近海带着敢死队出西城门,借着夜色掩护,一路向西。 路过来远城时,城墙上的协助守城的青壮一阵忙碌,紧张地喝问敢死队口令。 耶律宁是个优秀的将领,战前必深思熟虑,但只要作出决定,就全力以赴。 为了集中兵力打赢今晚的一战,耶律宁做了全境总动员。 晚饭后,来远守将常孝孙就根据都统的将令,带着城中主力进了保州城。 为防高丽人的探子冒险越城发现异常,来远城上没有照明,对过往所有的人群都要询问口令。 敢死队答对口令后,才悄然而去。 萧近海带人行至鸭绿江边水营处,同舟社辽东第三将甲三营的战船也早就依次靠岸,做好了接人的准备。 由东北向西南流向的鸭绿江,流经保州北部时,遇到山体阻拦, 折转成东南走向,在此处绕了一个大弧线。 鸭绿江女直人撤兵后,时荼丹考察河流走向,在保州城西河面立寨的同时, 也在城东北的群山外,鸭绿江回旋处建了一座小寨。 平时,水营官兵可依托此处小寨,监视上游的鸭绿江女直,防止其回窜保州; 战时,则可防止敌军占据此处,顺水放火船烧毁下游的大寨。 更巧的是,小寨位置,有一条之前鸭绿江女直南下开辟的山间便道,可直插保州城东。 时荼丹对萧近海提出建议,便是守军出城向西,先入水营, 而后乘船北上折向东面,半夜再从山中通道杀到敌人背后。 高丽军每五里一座营寨的设置,有效的保证了后路安全。 但也容易让他们忽视来自东面的攻击,如此出其不意的进攻方向,定能收获奇效。 耶律宁对时荼丹这个大胆的设想很重视,特意让萧近海带人实地考察了山间便道,确认真能供军队夜间穿插才放心。 针对夜战中士兵容易迷路的问题,他还请教了林冲。 同舟社这些年一直在组织夜战训练,摸索出了不少好办法,都营级军官必须掌握。 寅时将近,七百人的偷营部队,终于摸到高丽人大营的东侧。 高丽军大营有东西两个出口,靠近保州城的西侧是攻击防御方向,防守严密。 营地外还彻夜燃烧数堆篝火,让守军出城偷袭的行动无所遁形。 靠近本方小营的东侧留门,却只是为了方便物资出入, 不是防御重点,夜间是黑漆漆的一片。 毕竟,从二十里外一路转运过来的木材, 当作篝火彻夜燃烧,是很令人心疼的一件事,能少烧一堆是一堆。 而且,短短五里的距离,警戒的哨兵甚至能看到远方小营的灯火。 谁都不会想到敌人这么狡猾,竟然会选择从这个方向发动攻击。 萧近海亲自带着十余人,悄无声息地靠近敌军营寨。 两个高丽哨兵还算尽职,没有打瞌睡, 但也没有认真警戒,东面黑布隆冬的原野,也确实没啥好警戒的。 二人正小声的聊着天。 其中一人抱怨征召前只说要打仗,到这里却是筑城,等城筑成了,肯定还要守很久,家里的地都没人管了。 另一个安慰道这仗打完肯定要死不少辽人,等他们投降后,还要再迁走一大批, 到时候,义州有的是熟地,干脆把家迁过来得了。 两名高丽兵憧憬着未来,全然不知危险已经来临。 直到萧近海等人靠得极近了,二人才察觉到不对,但为时已晚。 二人刚刚发出含混不清的惊叫,就做了箭下亡魂。 寨门大开,袭营的大队人马冲入营内,而后迅速分开。 萧近海带着五百名敢死队兵士,一声不吭地直奔高丽人的中军大帐而去,并随手割断沿途帐篷的缆绳。 后面跟着的两百水营兵,则在时荼丹的指挥下,点燃一个个“蠕动”的帐篷。 高丽人大营东侧主要是民夫和各类物资堆放地。 民夫们的帐篷更大,人数更多,砍倒后,里面的人更难出来。 毫无训练的民夫们遭受突如其来地打击,顿时惊慌失措。 许多人从睡梦中惊醒,侥幸躲过了第一波打击。 爬出帐篷后,不是拿起武器反抗,也不是找个地方蹲着, 而是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并发出无意识的尖叫, 与燃烧帐着篷下的同伴惨嚎,汇合成一曲地狱回响,迅速将恐惧扩大。 人数太少,水营官兵不可能、也没必要杀死所有的民夫。 他们只是由东向西,点燃所有可燃物,用大火将惊慌失措的民夫向西驱赶即可。 敌军营地内的第一团大火燃起,城墙上的耶律宁就立即发起进攻的信号。 城内早就严整以待的守军立即打开城门,逐批冲出城门,直奔敌军营寨而去。 根本不用举火,高丽军提前燃起的篝火就是最好的照明物。 萧近海率领敢死队直奔中军大帐,最初几乎遇不到什么敌人, 但火光和惨叫声毕竟快过人的奔跑速度,越靠近营地中心,遇到被惊起的高丽人越多。 敢死队只斩杀挡住前路的敌人,对队伍两侧胡乱奔逃的高丽人则不管不顾,始终盯准攻击的主要方向。 邵亿睡得并不沉,营地刚乱不久,他便醒了过来,披甲出帐,迅速判断出是敌人来袭。 虽然搞不明白敌军是如何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营地东面,但不解决这波偷袭者,逃跑都会不安全。 其人立即召集部下,计划反扑袭营的敌军。 只是才聚拢两三百人,萧近海就已经带人杀到。 训练有素的亲卫们立即指挥兵士结阵,并分出几人拖着邵亿往东面营寨大门跑。 倒退中的邵亿,看到敌人朝本方兵阵上空扔了几个黑糊糊的东西,而后,又扔出火把。 兵士们尖叫着躲开下落的火把,但火把尚未着地,就“嘭”的一声,地面被点着,剧烈燃烧起来,并以极快的速度扩大开来。 四散逃开的兵士中,瞬间多了十余人个跳动的“火炬”, 燃烧的地面很快就波及到一些兵士的腿上,随着众人的慌乱奔逃,将这“踩不熄的火焰”带到更多地方。 刚结成的军阵一哄而散,对敌军的阻碍作用,还赶不上辽人自己点燃的大火。 邵亿魂飞胆丧,转身直奔大寨西门而去。 直到此时,大营东侧,远比职业士兵迟钝的民夫,才完全反应过来。 上万民夫在大火和杀戮的驱逐下,歇斯底里的尖叫逃命。 在集体的惶恐中,包括营地中的部分高丽士兵,一些开始还能保持冷静的人,也逐渐被惊慌的气氛包围, 只能盲目的跟着身边的人群狂奔、尖叫,以期减轻自己心中的恐惧, 却在无意中,又将恐惧进一步放大。 邵亿跑到西寨门时,此处已经集结了数百高丽军。 他们是就近休息的士卒,主要是防备保州出城攻寨的辽军。 看着杀神般的萧近海再次追了过来,邵亿已经无法顾忌其他,大叫着“开门,快开门!”。 营寨西门大开,高丽军尚未突围,就被一拥而入的保州守军堵了回来。 林冲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如蛇吐信,连续挑飞十余人,直奔披挂极为醒目的邵亿而来。 邵亿大急,高丽语脱口而出:“我投降!别打了!” 林冲听不懂高丽语,还在一个劲地朝前突进,邵亿终于意识到不妥,赶紧换了汉语喊。 “我是高丽新义州都兵马录事邵亿,我投啊——” …… ps:求月票,求推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八十六章 劳军 出人意料的攻击方向,直捣中军的斩首战术,内外夹击的破敌战法,新式猛火油的首次实战…… 所有手段的综合运用,使得高丽大军的战斗意志,在极短时间内便宣告瓦解。 高丽新义州都兵马录事邵亿放弃抵抗投降的举动,却没有换来保州军的人道对待。 耶律宁亲自引弓,射杀了这个多次出使保州的高丽军官。 战前,他就与参战的各部将统一了作战目标。 鉴于保州人少又缺粮,还要应对高丽人的下一波进攻,不可能收留过多俘虏的客观现实。 耶律宁确定了在大量杀伤敌军之前,坚决不接受高丽人投降的策略。 主帅邵亿被射杀,突围被敌军迎头打回,投降又遭屠戮,背后还有即将到来的营啸民夫狂潮, 眼见这一幕的高丽兵士促手无措,陷入短暂混乱中。 保州军抓住时机,迅速突入营内, 与萧近海率领的敢死队合兵一处,立即展开无情杀戮。 敌人见人就杀,跪地投降了还杀的残酷行为,刺激了三三两两赶到营寨西门的高丽军士兵。 在强烈求生欲望的驱使下,绝望的高丽兵士面露狠戾之色,再次拿起刀枪——返身冲向狂奔而来的民夫。 败兵为了逃命,爆发出强烈的“战斗意志”,将屠刀砍向了自己的同胞。 残酷的屠杀,成功震慑住了狂奔在最前面的高丽民夫。 短暂的混乱后,惊恐万状的民夫们再度转身,推搡踩踏着同胞,朝东面夺命而逃。 时荼丹指挥属下放火烧了东面部分营地后,就赶紧撤了出去。 没办法,无风的夜里,放火烧营并不是一件轻松事。 这一战登场的秘密武器,是同舟社利用炼焦副产品——煤焦油提炼出的猛火油。 这种东西,远比大宋储备的同名物——直接使用的石油性子猛烈得多,可以迅速点燃一切可燃物。 但身处火场之中,随身携带的猛火油也会变得极为危险, 稍有不甚,放火神物就会变成威力极大的燃烧弹。 时荼丹见驱赶民夫,制造恐慌的目的达到,就赶紧退了出来。 水营官兵撤到北面的小山坡上,远远地看着高丽军大营中混乱一片。 发了狠的高丽士兵驱赶着民夫自相践踏,硬是用人命活生生的在火场中踏出了一条通道。 但更多的民夫和士兵,却惨死在踩踏和大火中…… 保州军对敌军造成的直接杀伤估计不超过四千,但战后统计敌军死亡人数却达到了一万三。 除掉逃跑的,高丽人自相残杀者、践踏至死者、赴火而亡者,竟然接近恐怖的万人之数。 林冲带着本部和三百保州守军,合计六百人, 尾随惊恐万状的败军一路向东,连挑高丽人两座小营,杀敌无数。 直至追入高丽新义州境内十余里,方才回军。 并不是害怕新义州守军出城反击, 而是败军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数量有限又分路逃跑的敌军,不值得官兵再费劲追杀。 实际上,为了攻打保州,新义州只留了不足三百的守军,驱败兵以夺城的可行性极大。 但保州实力有限,守城有余,攻敌则力有未逮。 高丽境内也不同于混乱的辽国东京道,立国数百年的政权,向心力很强。 现在的保州,就算能轻易攻下一两座城,也没法守住和治理。 回军途中,杀红了眼的三百保州军,又顺手屠灭了一座道旁的的高丽村庄。 是役,保州都统耶律宁合兵近三千,大败高丽军。 击破敌军大营一座,小营两座, 取首一万二千八百七十四级, 获敌军囤积的军粮甲械等物资无算。 战后,又有部分俘虏因烧伤感染,为节约口粮,一并斩首。 一日后,萧近海押送部分俘虏,将近一万四千首级运送至城东五里处,筑城两座京观,以震慑再次来犯的高丽人。 数日后,保州大捷的战报送至镇海府。 徐泽再三询问相关细节后,才放信使离开。 这一战打得太魔幻了,以至于他也难以置信。 连俘带杀,共计一万七千人! 这些可都是作为人口主力的青壮,几乎是一战就打掉了小半个东南路。 然而,这一场意料之外的大胜,彻底打乱了战前的计划。 一旁的吴用见徐泽面色凝重,出言道:“社首,可是忧虑接下来高丽人的应对?” 徐泽点头,应道:“本计划以部分兵力拖住高丽人,打一场小规模的持久战。” “没想到将士们求胜之心如此强烈,这样以来,我们恐怕要提前出兵高丽了。” 金军在辽阳府的剿匪已进入尾声,辽国大军出动的消息也已经传来。 这个时候,同舟社还需要保持对南线金军的持续压力。 吴用对此战有不同意见。 “属下倒是觉得,此战果对高丽人的影响更大。” 徐泽来了兴致,道:“说说看!” 吴用道:“从俘虏提供的信息来看,此战仅抽调北部部分州县的兵民,统兵之人也只是新义州的军官。” “说明高丽人仍很犹豫,应该是顾忌我们同舟社的压力,试探多于真正的进攻。” “打得狠了,确实会让他们警惕,但也会让高丽人更加忌惮,” “眼下,他们更应该调集兵力,以防备保州乘机出兵,骚扰周边才是。” “高丽人下次再出兵,肯定要作更充分的准备,更大范围内的动员,耗时绝对不会短。” “是以,属下认为之前的布局,足以应对此战的影响。” “好!言之有理!” 徐泽赞道,同时也暗自警惕。 这段时间让金人连续吃瘪,自己有点飘了。 妄想一切尽在掌握,这想法很不现实,也很危险。 想清此节,徐泽不再犹豫,迅速作出战略调整。 “传令!” 守在一旁的侍从杨喜立即拿起笔,铺开纸,准备记录。 “其一,秋收结束后,辽东、登州各村保甲训练必须落实,尤其是穆州、辰州两地,合练要大张旗鼓,不必在意金人的抗议。” “过年前,东南路统军司和共建会将派人抽查训练效果,推进不利者,严肃查办!” “其二,两地各营年前重新考核定级,不合格兵员全部调至工程营,所缺兵员由新兵训练营补充。” “各营、都主官督训不利者,降级!” “其三,高丽俘虏分批遣送东南路,原则上,与各地劳动改造营中人犯对调。” “凡自愿入保州者,可减两成改造期。” “若遇大战,协助保州守城有功者,可恢复自由身,并视功劳给予奖励。” “其四,着演出队赴保州劳军,并将其地一年来的事迹编为新剧,而后在东南路巡回演出。” “其五,着行人司向金人通报保州战果,就说同舟社替金国挡住了北侵的高丽人——辽阳府理应出钱出粮,犒劳我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八十七章 盛世 同舟社使者送来的消息,再一次刷新了完颜斡鲁的“三观”, 其人终于认识到,人的无耻竟然可以没有底线。 再再次砍烂了部分家具后,气急败坏金军南线统军完颜元帅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命人向穆州送去一批牛羊“劳军”。 他不得不如此做。 不仅是保州展现的恐怖战力惊到了金人,也成功达到了激怒高丽人,引二者相斗的目的。 更关键的一点是,辽国耶律淳统帅的大军,已经在赶来辽阳府的路上了。 辽、金大战将起的时候,完颜斡鲁不敢再这个时候出任何意外。 若是不按照徐泽的要求“劳军”,天知道这个一言不合就上房揭瓦的家伙,会采取什么行动? 半月前,大辽燕王耶律淳合“怨军”、武勇军及燕、云、平三路禁军,共计三万人, 在平州誓师,已经开拔,即将杀入辽阳府。 这段时间,同舟社在东南路的就没消停过,变着法子玩花样, 分散了辽阳府的大量人力物力,导致南线金军的备战严重不足。 完颜斡鲁领兵二十年以来,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对将起的大战极度缺乏信心, 让他只能忍辱含垢,尽量不落口实给徐泽,以免同舟社再搞事。 徐泽也一直在关注耶律淳出兵的动向。 不知道原本的历史线上,这位“颇有贤名”皇叔,究竟将此战打成了怎样的结果, 但这个世界,有了同舟社的牵制, 南线金军估计连历史上一半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辽军的准备也更加充分,应该可以大展拳脚。 徐泽突然有些担心,会不会玩脱了? 要是耶律淳大发神威,一战阵斩完颜斡鲁,再战大破黄龙府,三战直下按出虎水, 然后大辽中兴,同舟社社首徐泽成了大辽的功臣——那就真是开国际玩笑了。 好在,辽军最终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二十多天后,镇海府。 “他娘的!耶律淳,真是蠢!白瞎了老子给他洗的一手好牌!” 徐泽恼怒地将刚收到的情报砸在案几上, 随即起身,在官厅内踱步,思考这条情报对接下来时局的影响。 杨喜收起案几上散乱的文件,小声问:“社首,要不要请吴参军过来商议军情?” 见杨喜这副小心翼翼地模样,徐泽被自己刚才的失态逗笑了。 “哈哈,不用,忙你的去。此事虽然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这样才是辽军嘛,挺好的!” 刚收到的情报——行军一个多月的辽军,终于“挪”到了东京道境内。 耶律淳统帅大军进至乾州十三山,占据有利地形,建立营寨。 然后, 每日除了加固营寨,还是加固营寨, 连深入辽阳府的探子都不派一个, 真正做到了不动如山! 这个深谙“苟”之道,隐忍了大半辈子的辽国老皇叔,是在等啥呢? 是指望心向故国的辽阳府人民揭竿而起,赶跑金人,喜迎王师? 还是等着东南路的同舟社率师北伐,而后,愉快的接受燕王殿下统领,为辽国的复兴大业抛头颅洒热血? 徐泽在东南路反复折腾,把南线金军折磨得欲仙欲死, 为辽军创造了这么有利的条件,却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这破烂辽国,还真是非人力可以挽回啊! 徐泽不禁感叹这个时代的慢到让人发指的战争节奏。 耶律淳统帅三万辽军,用了一个多月,才从平州慢慢挪到乾州。 辽国国内居然还赞颂声一片,一堆大臣拼命鼓吹燕王殿下知兵持重,预测此战定能功成。 辽帝耶律延禧心喜之下,也顺应民心, 以张琳兵败为由,削夺其官职,将其统辖的沈州残兵,一并交燕王耶律淳统帅。 而在保州吃了老大亏的高丽国,也同样磨磨唧唧。 二十多天过去了,其国还没有出兵保州的意向。 徐泽不知道的是,高丽朝堂已经争论了数个波次了。 先是为谁来承担义州大败的责任吵, 再又为了要不要继续攻打义州的计划辩, 然后又为战争要打多大的规模,派谁领军等问题争。 到目前为止,高丽国对北伐义州的大战,还没进入实质环节。 保州城东,那筑成京观的上万头颅至今没有派军取回。 倒是派去使者,商议过几个被俘将领的赎回问题, 被辛映安天价的赔偿和各种“生活费”给吓着,再没来第二次。 但若真要论慢节奏,对比起宋、夏两国,辽国和高丽又完全不够看了。 就在这个月,以年为单位的宋夏大战回合制游戏,夏国一方终于再落一子。 东京边梁城朱贵传来宋夏之战的最新情报。 夏人使数万骑绕泾原路靖夏城狂奔,践起得“尘起涨天”。 而后,借着烟尘掩护,派人偷偷从护城壕挖掘地道,遣入城中,屠之而去。 这一条满是疑点,颇似后世“小白文”味道的军情战报,却在京城传得有鼻子有眼。 至于事情的真相,估计已随涨天之尘飘散无踪了。 但被此战报提醒的天子赵佶,又想起了在陕西辛苦数年,劳苦功高的童太尉。 立即向兰州派去天使,诏以童贯为开府仪同三司。 前些时候,京东、淮南四路因公田所之政而群起的大小匪患, 也在各地官员的剿抚并举下,迅速平定, 并没有出现吴用满心期盼的“大好形势”。 反倒是,颇有眼色冀州知州适时上奏,言三山段黄河清澈见底。 黄河清,圣人出! 公相蔡京等宰执立即率领群臣上书,乞为皇帝拜表称贺。 在这种大气候下,扰动四路的匪患,连在历史长河中的一点浪花都未激起。 大宋再次海晏河清,歌舞升平,一派盛世景象。 相信今年的圆丘祭祀昊天上帝, 嗯,根据林灵素的建议, 天子在两月前,就曾诣玉清和阳宫,敬献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昊天玉皇上帝徽号宝册了, “昊天上帝”已经变成了“昊天玉皇上帝”, 相信今年的南郊祭天大典,圆丘祭祀昊天玉皇上帝仪式上, 大宋皇帝赵佶可以自豪的向天宣告: “朕受天明命,司牧黎元,罔敢怠荒,而穹昊眷怀,宗社垂祐,四气调豫,百谷顺蕃,政刑交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八十八章 狗熊 徐泽对这个时代各国官府的组织低效和动员缓慢,已经不报期望了。 时至腊月,焦头烂额的南线金军大略理顺了辽阳府形势。 同舟社如火如荼“冬季大练兵”活动也进入验收环节了。 大辽燕王殿下耶律淳统率的大军,却还在乾州十三山一动不动。 而在保州损失了近两万人的高丽,后续的报复行动也始终不见踪影。 各国的迟钝反应,让徐泽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掉线”了。 被金人打怕了的辽人畏敌如虎,逡巡不前可以理解。 贼心不死,数百年来,一直不忘北扩的高丽人忍气吞声,就让徐泽诧异非常了。 他可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同舟社主力都没有亲自下场,只凭一战的胜利,就能让高丽国如此忌惮。 高丽人异常反应的背后,定然隐藏着同舟社没有掌握的大行动。 情报处全力发动,打探多日,消息陆续传来。 先是辽国传来的消息。 顿兵乾州十三山数月的耶律淳,没有看到期盼中“喜迎王师”的辽阳府百姓,却等来了大军内部的叛乱。 辽帝之前为了补充数次大战损失的兵力,下诏劝谕燕、平、云三地的大户,依等第进献私兵、甲械,组建了二千人员额的武勇军。 这一措施,如果发生在宋地,肯定会被一些士大夫定性为朝廷侵夺百姓私产,自乱秩序的恶政。 但在辽地,并无不妥。 武勇军不比“怨军”,是有明确编制,纳入朝廷“王师”序列的正规军。 大户自愿出兵马,朝廷再依据各家兵马强弱多少授以名爵,可以迅速成军。 此举在辽国历史上有先例,是官民两厢都得利的好事。 为了控制兵权,防止掌兵的大户尾大不掉。 耶律延禧又在各家兵马将校之上,派太常寺少卿武朝彦为管押,代表朝廷掌控武勇军。 只是,坏就坏在用人失误,辽帝亲自选派的武少卿,竟然“政治考察”不过关,存在严重的“思想问题”。 十几日前,武朝彦突然发难,率百余骑径入中军帐,欲取主帅耶律淳的性命。 “苟道”通神的燕王嗅觉异常敏锐,竟然觉察到异常,提前跑到了平州怨军营地躲避。 武朝彦扑空后,为了自保,立即挑唆其余各军一起谋反, 只是各部军官都不看好其人的莽撞举动,皆闭寨不应。 武朝彦自知谋算不成,难有好结果,乃裹挟二千武勇军仓皇南逃。 行不过二十里,其人就被带兵投军的部下——平州大户张关雨所杀。 收到这条消息,徐泽终于搞清楚耶律淳这几个月在做啥了。 这位大辽最富贤名的亲王是在玩火啊! 辽国境内流传的消息是,武朝彦发难,是为了杀主帅耶律淳。 如此荒缪的理由,估计也只有耶律延禧会信。 很明显,大辽燕王殿下这些年以来,一直都没有忘记那个诱人的位置。 掌握三万大军小半年,其人应该做了不少小动作。 磨磨蹭蹭月余才赶到的东京道,越境却不攻敌的奇怪举动,武朝彦事败后南逃而不是向东投金军,等等,所有异常就是明证。 一百多年前,后周的陈桥驿就曾上演过类似的一幕。 只不过,耶律淳太老谋深算了,让很多对其“忠心耿耿”的人实在等不及他黄袍加身的那一天。 武朝彦要么脑子不好使,要么一心为了大辽,已经不能顾忌其他。 竟然忘了去年的这个时候,耶律章奴率两千军奔数百里,夜入上京临潢府,拥立耶律淳失败,最终身死族灭的惨痛教训。 耶律淳一直以贤明闻名于朝野。 三十年前,若是没有萧乌纳跳出来捣乱,他很可能就取代耶律延禧,被辽道宗列为继承人了。 这些年以来,随着辽国国势日下,群臣中呼唤耶律淳出来,平定叛乱主持大局的声音,越来越高。 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耶律淳偌大名声,肯定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徐泽原本对这个威望最重的大辽皇叔颇为忌惮,担心其人真有扭转乾坤之能。 特意放松了对辽阳府金军的牵制,以防玩火烧身。 直到最近,有了机会“近距离”观察,徐泽才慢慢看懂这个“贤王”。 武朝彦被杀,顿兵数月的耶律淳立即召集手下诸将。 宣称自被任命东征,还未战,兵已乱,愧对皇帝信重,欲要杀身报国,以证清白。 次日,耶律淳便率军拔营,自黎树口渡辽水,直入沈州。 沈州已在金人手中数月,早忘了屡战屡败窝囊至极的大辽朝廷, 又远离不安分的东南路,是金人最先建立稳定基层政权的地方。 辽国大军驻兵沈州城下,耶律淳命人射书城中,劝守军开城迎接王师,守军不应。 其人又选精锐士卒蚁附登城,守军矢石如雨,攻城受阻。 随后,探马又报辽阳金人援军即将到来,辽军匆匆撤军,退保辽河。 如此骚操作,辽国国内居然还盛传此战“行虽无得,亦无所失”,皆是燕王统帅之功。 乱世的政治风向如此魔幻,徐泽甚至有点开始同情耶律延禧了, 以其人的天资,在这个位置上一待二十几年,也真是难为他了。 不过数日后,收到的最新消息,让徐泽终于明白,自己还是看错了辽国这帮君臣。 乾州兵乱和沈州攻城受挫的消息传到春州捺钵处,辽帝终于意识到让皇叔长期领兵在外的不妥。 耶律延禧立即下诏,召耶律淳赴阙询问战情。 留北宰相萧德恭、上京路都统耶律余睹、太常衮耶律谛哩姑濠、懿州路都统延庆宫使萧和尚奴等人继续统军。 三万辽军转而屯田辽河,对辽阳府金军改为守势。 徐泽满心以为耶律淳是个谋夺天下的阴谋家, 没想到这家伙天下也想得,风险却一点都不想冒。 牺牲了武朝彦,演了这么一出苦肉戏, 竟然只是为了逃避与金人大战的风险! 全无半点英雄气概! 徐泽只骂自己不该以己度人,高看了天下狗熊! 不过,此时,他已经没有精力再管这个老阴货的奇葩想法了。 因为,高丽人忍气吞声数月后,终于憋出了一个大招——遣使入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八十九章 目的 登州之罘湾虽然重新开港,但只是作为军港,仅供朝廷的登州第二将水师独立使用,并不对外开放。 高丽的使节团是从明州港登陆的。 外交无小事,当地官员不敢擅自做主,要先报于朝廷。 由此,动静闹得不小,被康臻侦知。 自同舟社插手保州事务开始,徐泽就要求各处情报站点,注意收集与高丽有关的情报。 是以,得知这一情况后,康臻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报于辽东。 辽国,镇海府。 赵遹在乡下巡察,收到消息,已经在赶回的路上。 吴用先到,正与徐泽讨论高丽此举对同舟社的影响。 之前制定的保州谋取计划中,就有应对高丽人出使大宋,寻求天子解决保州归属问题的设想。 因此,对这个“突发情况”,同舟社决策层并不是很意外。 只不过,当初制定计划,设想的是保州经过两轮以上的争夺。 高丽大军接连被同舟社打败,才请求宗主国“主持公道”。 对其他时机,吴用最初也有考虑,但最终都被否决,没有重点考虑。 毕竟,谁也想不到,这个人口数百万,自称“小中华”的高丽国,会如此没有牌面。 挨了一次痛揍后,不想着打回去,而是马上找“大人”。 “社首,此事是属下疏——” “学究,你这坏毛病得改!” 吴用话未说完,就被徐泽打断。 “你是参军,计划由你制定,却是经我拍板的。” “无论对与错,好与坏,一旦决定施行,都不该由你来承担决策的后果,你也承担不起。” “你要做的,是尽量完善计划,并针对突发情况,迅速制定各类应急处置措施。” 吴用愣了片刻,抱拳行礼。 “属下知错了!” 徐泽不想在这事上再纠结,换了个话题。 “针对高丽人此举,学究有什么建议?” 吴用这会已经有了一些思考。 “辽人大军内乱,南线金军压力骤减,须得预防保州再度战起后,高丽人鼓动金国一起出兵谋夺东南路。” 徐泽没有做声,对金国,他从来都没有放松警惕。 镇海府的矿渣水泥生产出来后,就一直用于穆州和宁州的防御工事建设。 其实,吴用更想暗中除掉高丽使者,一了百了。 但使节团人数众多,轻易下不了手。 以徐泽的性格,肯定不屑于做此事。 而且,此举性质也极其恶劣, 一旦败露,影响极坏,还不如直接造反。 见社首不置可否,吴用接着道:“再一个,最大的变数在大宋朝廷这边,社首最好是回之罘湾坐镇。” 这本是应有之义,同舟社虽然在辽东开创了大事业,但根却在登州。 登州无虞,辽东才不怕强敌,登州出了事,靠辽东也独木难支。 而且,前些时日,辛灵汐为徐泽诞下千金。 辽东事务繁忙,他只是在保州之战结束后,回之罘湾陪了几日,就匆匆返回,也需要回去安慰一番。 徐泽更关心高丽此时派使的目的,以及大宋朝廷接下来可能的动作。 只是受限于见识和经历,涉及大宋与高丽外交上的大事,他知之甚少,吴用同样也不怎么了解。 眼见这事上再说下去也难有进展,徐泽转而与吴用研究辽东战略调整问题。 赵遹做事还是风风火火,回城后,直奔官厅,见面就直接发问。 “社首!出了什么大事?” 徐泽介绍了高丽派使大宋一事。 “长史可能预测高丽人此举目的何在?” 赵遹如实应答:“属下不能。” 见徐泽不吱声,赵遹又接着补充。 “以其小国秉性,做什么事都不足为怪。” “但从高丽和大宋各自的利益分析,大略能寻到一些痕迹。” 这一块,确实是吴用的短板,听见赵遹语气坚定,其人来了兴趣,赶紧侧耳倾听。 赵遹继续道:“高丽这些年一方不忘谋夺保州,以蚕食鸭绿江周边土地。” “大宋则一直谋求与女直人、高丽人三方结盟,共同出兵,夹击辽国。” “但此事虽符合大宋和女直人的利益,却有损高丽人的利益。” “是以,这些年以来,大宋君臣明知藩属国高丽与女直人接壤,却没办法取道高丽联络女直。” “因女直之事,高丽对大宋也颇为防范。” “而保州之战,高丽惨败,其国真正忌惮的不是同舟社,而是同舟社作为大宋的一个商社,如何敢介入保州如此复杂的国际争端?” “因此,属下推断,高丽人此举,最大的可能,是打探同舟社与大宋朝廷的关系。” 吴用听明白了,但心中仍有不解,而且,有些问题徐泽作为社首也不方便问,乃主动代劳。 “若只是了解同舟社的信息,使团沿途打听即可,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吧?” 赵遹摇头,否定了这个问题。 “不可能的。” “一则,蕃使入国门,朝廷必差馆伴使副,同在驿,趋朝,见辞,游宴。” “使团自入境,直至出境,全程由馆伴使陪同监视,路线亦提前规划好,朝廷不许,他们便不可能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二则,同舟社与朝廷关系复杂,即便高丽人通过海商了解到部分信息,也只会更难理清其中曲折。” 吴用又问:“高丽人会不会向朝廷透露同舟社在辽东的存在?” 赵遹略作沉思,道:“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两方之间的信息相互不透明,且高丽对大宋防范颇深,道出实情,对其没有任何好处,反有可能让大宋直接介入辽东。” “对高丽人来说,只要同舟社在辽东的所为,和大宋朝廷没有关系,就可以放心出兵了。” “高丽毕竟是人口数百万的国家,举国之力,还怕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商社?” “等打败了同舟社,他们还可以顺势直取东南路。” “除非其国屡次败于同舟社,确定没有希望再夺保州,甚至还有可能丢掉其他国土,不然的话,高丽人绝不会透露辽东之事,说不定还会帮我们隐瞒。” 赵遹讲得已经很通透了,不仅解答了吴用的疑问, 徐泽也疑虑尽消,乃问起具体操作层面的问题。 “‘藩属国出使,一般要多少时间?” 此事直接关系到与高丽人大战开启的时间,徐泽才有此问。 赵遹知道徐泽的意思,道:“没有具体时间规定,天子若是愿留,数月甚至年余都有。” “藩属国使团入境便受监控,要走也只能一起走,朝廷不会允许他们私自回高丽的。” “好!” 赵遹的分析很有见地,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辽东毕竟隔着几日航程,徐泽还是要赶回登州主持大局才行。 “高丽之事变与不变,对我们的既定战略影响都不大,明日我便返回之罘湾,这边的工作交接一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九十章 大丰收 政和三年,大宋皇帝赵佶诏颁数年前制定的“宫廷雅乐”于天下。 向宋、辽两国同时称藩的小国高丽,也“有幸”被赐天朝雅乐。 以刑部侍郎枢密院知奏事李资谅为首的高丽使节团,便是以“谢上国赐乐”的名义出行。 不比仓促立国,没有底蕴的金国和大元,大宋文华鼎盛,极重礼仪。 尤其是外交上,容不得有丝毫的差错。 赵佶登基时,辽国在公文中误将宋帝‘嗣位’写为‘登宝位’,大宋便提出强烈抗议。 辽国两个宰相一个御史中丞因为此事赔上前程。 宰相郑颛贬官出颛知兴中府事,韩资让为崇义军节度使, 御史中丞韩君义为广顺军节度使。 这种政治习惯下,大宋对各种外交礼仪的规范自然极为细致。 具体明确到各藩属国的进奉使见辞仪,都有详细的流程。 高丽进奉使见辞仪如下: 见日,使捧表函,引入殿庭,副使随入,西向立,舍人鞠躬,当殿前通高丽国进奉使姓名以下祗候见,引当殿,使稍前跪进表函,俯伏兴讫,归位大起居。 班首出班躬谢起居,归位,再拜,又出班谢面天颜、沿路馆券、都城门外茶酒,归位,再拜,搢笏,舞蹈,俯伏兴,再拜。 舍人宣有敕赐某物兼赐酒食…… 辞日,引使副入殿庭,西向立,舍人揖躬…… 如此复杂而严谨的礼仪场合,高丽使臣与大宋天子之间,不可能有单独接触的机会。 除非皇帝有事召见,使臣就只能与鸿胪寺官员打交道。 李资谅入宋前,打定“见日”仪式后,再找机会向鸿胪寺官员,通过话术套取情报。 没想到这事根本不需他操心,“见日”后,鸿胪寺丞便来传话。 三日后,天子御右文殿,策高丽进士。 其后,设鹿鸣宴,赐高丽正使李资谅同宴。 宗主国大宋策高丽进士,百年来独此一回,绝对是了不得的政治大事件。 鹿鸣宴,因在宴礼上演奏升堂乐而得名,本属于吉礼“乡礼”的范畴。 大宋升格到朝堂宫廷宴礼规制,是殿试文武两榜状元设宴团拜的盛典。 而自己这个藩属国使臣作陪鹿鸣宴,在大宋的外交史上,也从未出现过如此高规格款待外的先例。 此事过于蹊跷,李资谅深知自己没有值得大宋天子如此礼遇的资格,皇帝此举,绝对是有要事相授。 而且,他也隐约猜到了天子的想法。 不过,无所谓,皇帝的想法不重要,听听就完了,只要回了国,天子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能借此良机,实现自己此行的目的,则是求之不得。 崇宁四年,当代高丽国主王俣即位,立即遣使辽国,上表请封。 但对另一个宗主国大宋,却没有及时采取任何行动。 直到五年后的大观四年,大宋才遣使高丽,宣读天子对高丽国主王俣的册封诏书。 使团正使是王襄,副使为张邦昌。 正使王襄宣读“权高丽国王”的册封诏书后, 张邦昌又传下一道密谕,奉劝对方应该珍重宗藩之礼,切勿做天朝恼怒之事。 王俣赶紧解释,希望达成谅解。 并考虑在适当的时机遣使前往汴梁叩见天子,当面致歉。 高丽权臣李资谦利用了这个机会,让自己的弟弟李资谅担当此任。 自睿宗八年开始,李资谅便多次代表高丽,出使宋、辽两国。 其人第一次出使大宋时,童贯刚从辽国带回提议“联女直伐辽”的赵良嗣。 大宋皇帝赵佶正欲用兵辽国,急切要联络对辽作战的关键盟友——女直人。 早在仁宗和神宗时期,大宋朝廷就制订过联合高丽对抗辽国的战略规划,并实现了部分战略目标。 高丽使臣李资谅来得正是时候,天子很快就想到了仁宗、神宗两朝的战略规划。 欲要借道高丽,出钱粮甲械援助女直人, 武装这帮生番,让他们不断给辽国放血。 天子借机召见了高丽使臣李资谅,提出“闻汝国与女直接壤,后岁来朝,可招谕数人偕来”。 彼时,持续十余年的曷懒甸争夺战结束不满三年, 在此战中大放血的高丽人,还未从战争的创伤中走出来, 不管对此战观感如何,对女直人都是又恨又惧。 李资谅之兄李资谦,和崔弘嗣等人,都是高丽朝中的“反战派”。 他们正是利用反对旷日持久的曷懒甸之战,将尹瓘、吴延宠等人拉下马的,才上任的。 其人如何能背弃本方利益集团,为远在天边的大宋做这等毫无益处的事? 李资谅只回了一句“女直人面兽心,夷獠中最贪丑,不可通上国”,便将天子的要求挡了回去。 也正是因为在这事上,受了藩属国使臣的白眼,让赵佶感到非常窝火。 才会在事后默许童贯私自遣徐泽等人行辽的行为,其后又对行辽归来的徐泽高看三分。 时隔四年,辽、金之间的大战规模如此剧烈,辽国国内又如此混乱。 大宋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收到,看来这位天子又动了借道联络女直人的主意。 若真是如此,那就说明已经与女直人接壤的同舟社,和大宋朝廷毫无关系! 至少,同舟社在谋夺辽国土地,又先后与大元、金国、高丽三方交恶一事上,大宋朝廷根本就不知道! 如此以来,自己的使命就轻松完成了! 李资谅出身于勋旧豪族仁川李氏。 这个家族起源于唐朝时是新罗王国的遣唐使,李姓即由唐皇所赐。 其人虽身居刑部侍郎枢密院知奏事之职务,在实务上却并没有什么突出的才干。 但政治嗅觉,且精通汉学,极擅奉迎上意, 尤其是在诗词歌赋、音乐绘画、体育健身方面造诣不浅, 是众多外国使臣中,极少能与大宋天子志趣相投的人物。 三日后,睿谋殿。 鹿鸣宴上,李资谅出尽风头, 还应皇帝的要求,当场作了一首诗。 鹿鸣嘉宴会贤良, 仙乐洋洋出洞房。 天上赐花头上艳, 盘中宣橘袖中香。 黄河再报千年瑞, 绿醑轻浮万寿觞。 今日陪臣参盛际, 愿歌天保永无忘。 李资谅诗词水平并不低,故意作这等卖拙邀宠之诗, 恰是此人聪明,为的就是满足天朝上国君臣的心理优越感。 以赵佶的欣赏水准,根本不可能看上此等庸俗不堪的诗作。 然而,天子偏偏“大加称赏”,弄的李资谅本人都颇感诧异。 果然,赞扬后,天子马上道出了自己的真意。 “李卿,你国与辽国和女直人接壤,可知道最新战况?” 果然不出所料! 李资谅暗道只需再确认一下,此行就有了结果,可以提前返回了。 “回陛下,之前下国确实收到女直建国为金的消息。” 赵佶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李资谅也不敢直视天子。 但他仍然从皇帝稍微停顿的手臂动作看出了端倪——过去快两年的消息都不知道? “还听说女直人已攻下辽国东京。” 李资谅特意强调“辽国东京”,而不是“大元国都”。 结果,天子的表现还是一点都不知道,只是无意义的颔首,表示自己在认真倾听。 李资谅心中已经有了谱,继续道。 “只是,义州尚在辽国手中,其余国境线又属女直人所有,下国消息不通,委实难以判断这消息真假。” 赵佶还是无意义的颔首,一脸的高深莫测。 妥了! 还是一点都不知道! 任务顺利完成,李资谅心情大好,见天子意犹未尽,其人顺便说起百年前的义州归属问题。 赵佶聪慧过人,立即解其意,更是早就期盼高丽出兵辽国了,曰: “辽乃虎狼之邦,义州既归高丽,断无让其常占不还之理,大宋支持你国取之!” 辞日,大宋天子诏“高丽国王”去掉“权”字。 高丽使节升格为“国信“级,位在大宋的另一个藩属国夏国之上, 从今以后,大宋与对辽邦交同归枢密院管理。 李资谅仅仅付出几条过时情报和一首歪诗,都没有做任何实际意义的承诺, 但结果却大出意料, 不仅打探到了同舟社的“真实根底”,还获得高丽外交史上前所未有的大丰收。 …… ps::七年,赐以笾豆各十二,簠簋各四,登一,铏二,鼎二,罍洗一,尊二。 铭曰:“惟尔令德孝恭,世称东蕃,有来显相,予一人嘉之。用锡尔宝尊,以宁尔祖考。子子孙孙,其永保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九十一章 撕脸 大宋帝国一切权力的源头,最终都将指向天子。 所有期望此生有所作为的臣子,为了前程为了抱负,都会自觉不自觉地解读皇帝的一举一动。 数日内,先策高丽进士,后赐高丽使者同鹿鸣宴。 皇帝如此高调而又超越常规的外事活动,自然会引来东京官民的高度关注和热烈讨论。 以至于根本不需要朱贵刻意打听,就能得到很多有用的消息。 包括李资谅那首在内的宴会“密谈”细节, 都流出了宫,在小范围内传开,自然也很快到了徐泽手中。 高丽来使的结果,基本不出赵遹所料, 东京和登州附近的禁军及水师,也无异常调动。 就算大宋与高丽之间有密约,也总会有章可循,只要情报处正常运转,就不用太担心朝廷突然发难。 回登州之前,徐泽已经在反思这段时间的得失。 这一年,同舟社拳打渤海、契丹,脚踢女直、高丽,在辽东基本站稳了脚跟。 徐泽进一步拔高眼界格局的同时,也有些飘了。 当棋手久了,会下意识的把其余对手也看成棋手。 只是,这个时代,很多人身为棋子尚不自知,更多的人,甚至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过于重视大战略,站的角度高,固然更能提纲挈领,看清形势发展的脉络, 但也会浮在表面,失于细节,抬高了眼光。 高看耶律淳的决心和能力,错把狗熊当英雄; 误判高丽人的行动和方向,以为小国也有大格局。 就是因为站的太高,高估了对手,导致自缚手脚。 当戒! 深入反思后,徐泽重新理清了同舟社的发展思路。 他决定等与高丽新的大战结束后,就尽快解决在辽东的利益纠缠,回归在大宋发展的“主线”。 但在此之前,改变同舟社在大宋境内的发展策略却迫在眉睫。 过去的几年,同舟社利用徐泽的官面身份掩护,取得了长足发展。 只是,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 立场模糊,固然可以黑白两道通吃,但也会束缚手脚。 共建会在莱州的发展便很缓慢,过了与登州接壤的县,就难再深入。 原因很简单,同舟社无法对这种非法组织提供武力支持,原本控制这一块利益的各种势力如何会放手? 这种情况必须尽快改变,不然的话,原本已经发展组织的地方,也会出现反弹。 实际上,徐泽回到登州,就开始着手此事,立即投入到繁忙的公务中。 身处乱世,儿女私情乃是奢侈品,回到之罘湾,徐泽不可能花大量的时间陪辛灵汐。 不过,这个聪慧的女子也已经从最初的失落中走了出来。 对徐泽来说,穿越数百年的时空,在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血脉,是件很神奇也很幸福的事。 有限的陪伴家人时间里,徐泽抱着女儿的沉醉表情,就能让辛灵汐彻底安心。 徐泽并没有老实“坐镇”之罘湾,被动等待东京传来高丽使节团的消息。 回到之罘湾三日后,徐泽便亲自组织同舟社登州第四将定级考核。 考核以实兵演习的形式进行, 背景为女直人南下,全取辽国东京道,大量辽军溃兵渡海而来,涌入登州, 导致州治蓬莱县局势失控,“登州第二将”奉朝廷之命,强力介入,解决难民危机。 这是一条非常扯淡的演习理由,徐泽却煞有介事的行文知州衙门——告知演习明日正式举行,通知城中官民勿要紧张云云。 不仅登州第四将官兵全员参加演习,共建会以下各村镇也同时组织保丁大合练。 除了常规队列大比,还有以解决零散溃兵为主的分村镇设卡、封控、搜捕、情报传递等任务。 海面上,还有辽东第三将部分战船,执行封锁海面,攻击作乱辽人战船的任务。 徐泽为了检验登州第四将和共建会这一年的发展成果,应对朝廷可能采取的突然行动, 而兵围蓬莱,耀武州治。 此举,已经形同谋反, 惊得登州唯一没有“沦陷”于同舟社之手的蓬莱县大小官吏瑟瑟发抖。 生怕“登州第二将”假戏真做,致城中军民玉石俱焚。 过去的几年里,徐泽这个莽撞武夫不断逾矩,知州相公王师中只能不断退让。 导致登州出现了极为诡异的政治生态。 一方面“垂拱而治”。 州、县两级官吏不用下乡,也能坐享政绩。 但慢慢的,这些官吏们发现“出不了城”。 就算下到乡下,不仅抖不了威风, 还会被人监视,想去哪里,看什么,必须提前跟共建会联系。 不然的话,总会出这样那样的问题。 甚至,黄县、牟平、文登三县,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控制,开始对州衙的指令阳奉阴违。 另一方面,又“政通人和”。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大治”,而是真的大治。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百姓安居乐业,刑事案件一起都没有。 就连席卷整个京东东、西两路的匪盗之患,也和登州没有半点关系。 如此形势下,嗅觉敏锐,又挪不了窝的各级胥吏立即改头换面, 积极响应共建会的号召,不下乡、不扰民、不惹事。 甚至还主动为共建会通报消息,协助处理日常业务等等。 以待登州“变天”后,能在新官府中谋一个饭碗。 而流官们则装起了聋子瞎子。 官老爷们窝在城里赏花品酒,就能坐享辖区“大治”。 只待任期一满,考绩突出,赶紧离开这块是非地。 不是没有忠心大宋的臣子,不少人找到知州王师中反映登州种种异常,尽皆——没有结果。 王知州究竟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但其人连续栽在徐泽手里两次的丑事,却是人人都清楚。 闹得多了后,众人终于发现只要不惹事,就不会有事。 而后,反映问题的人越来越少,登州终于“太平”了。 没想到,徐泽又闹出这么一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知州王师中,只是其人却是铁了心要做顾头不顾腚的鸵鸟,对徐泽的高调行动硬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其人还有心思莅临州学,考察州学生学业,赐酒优等生。 城外,同舟社的军队演习如火如荼,呼号震天响。 城内,王知州置酒高歌,举办了一场诗词年会,端是好城府! 为了演习取得圆满效果,徐泽在之前的公文中, 还“邀请”登州兵马钤辖马政指挥登州第一将,充当蓝军,搞两将对抗演练。 马政魂都快吓飞了,不敢答应徐泽的“邀请”,更不敢不答应, 只得派出自己的长子马扩到“第二将”“观摩学习”,以示诚意。 倒是登州通判宗泽不请自来,出城寻徐泽痛骂。 只是徐社首根本就没时间搭理犟老头,丢了一份演习导调文书让他自己琢磨去。 宗泽虽然骂得凶,却不敢过火,生怕真的逼反了这个无法无天的军头。 直到高丽使者“辞日仪”后离京,开始返回高丽, 规模盛大的登州实兵演习才正是结束。 确认了同舟社兵马真的撤回, 之前为演习官兵输送给养的村民,也陆续进城, 贩卖百姓积蓄的柴、菜、鱼、肉等生活物资, 城中官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随即,又愁上心头—— 随着徐泽亲手扯下伪装,被“部下”赶上门来打脸的知州王师中不得不反击了。 究竟是“官大一级”的知州除掉徐泽这个祸患, 还是尾大不掉的徐正将,再次将王知州的脸打得啪啪响? 按照朝廷制度,肯定是莽夫武将徐泽必输, 这种公然搞事的武夫,大宋立国以来,不知杀了多少。 但徐泽偏偏是又莽又善出奇兵的武夫, 过去的三年,他已经成功打了两次王知州的脸, 这次,兴许,还会吧? 没人能预测事情的最终走向。 但登州表面的平静彻底结束了。 处在漩涡中心的蓬莱县,必将迎来剧烈的动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九十二章 瞒天 以辽国溃兵乱城为背景的实兵演习结束,撤围蓬莱县之前, 徐泽就以朝廷授予的“登州第二将正将”身份上书天子。 在这道洋洋万言的中, 徐正将把自己努力塑造成一副忧国忧民,为了大宋边防安全,不顾己身的忠直之臣形象。 先是几笔带过演习的起因—— 身处边州,受天子“北边帅臣勿生事端”训诫,登州第二将不敢出海生事。 但为了防止辽国形势突然失控,进而影响隔海相望的登州安定,必须预有准备。 目标明确、实兵对抗的演习, 可以检验各级应对准备,积累相关经验, 以防止真有意外,而出现手忙脚乱,甚至不知所措的局面。 并且,大宋军队惧辽已久, 极需提振军心士气,检验部队战斗力,以待北伐。 徐泽坦言,演习就是自己一人想出来的主意, 但事前“征求”了登州知州王师中和兵马钤辖马政的意见。 而且,登州两将兵马“合演”过程中,真的发现了不少问题。 诸如第一将兵马严重缺编、甲胄不全、训练不足、遇事慌乱、防区巡察制度不落实等等, 忧国忧民的徐正将痛心疾首地指出, 登州第一将的问题不是孤例, 去年泸南的夷人动乱,之所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就是因为蜀地长期不练兵,不打仗, 官兵普遍失去作战目标和实战训练的严重后果。 徐泽还强调, 三年前,自己曾出行女直, 深知女直人彪悍异常,极其崇尚武力, 这些生番的生存理念,就是服从强者,欺凌弱者。 对这种部族,道德、仁义和锦绣文章都没有半点用处,只能讲实力。 徐泽大胆预测,以女直人的彪悍善战和辽国的腐朽堕落, 几年时间内,前者就能灭掉后者。 大宋不管是与女直人联手灭辽国,还是扶持辽国对抗女直人, 都必须正视一个问题——练兵。 没有强兵在手,既不能凭实力恢复燕云, 也没办法应对北方新崛起的强大邻居。 现在的问题是,官家诏帅臣勿生事端, 各地就扎实落实圣意,甚至干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不练兵,也不巡防了! 这次演习,在提前通知的情况下, 在演习开始后,登州第一将仍然出现船下不了海,人上不了城等问题, 特别是知州王师中,严重渎职,把演习当儿戏, 军国大事,居然始终不管不问, 不上城“督战”不说,演习期间竟然还率众饮酒作乐,通宵达旦! 此人此行,令所有忠心报国的将士寒心! 若大宋军州处处如此,不用等将来北胡南下,现在就要出大乱子! 开喷之后,徐泽甚至还给出了解决方案。 其人夸下海口,称自己练兵颇有心得, 若天子信任,徐正将愿不避嫌疑,承受骂名, 整顿各地兵马,为大宋练就十万雄兵,以待北伐。 徐泽的这份奏疏送至御前,皇帝惊骇莫名。 没有人是傻子,赵佶更不是。 不管徐泽在奏疏中表现得如何忧国忧民, 但其部兵围州治,守臣和守军不敢出城弹压,却是不争的事实。 更重要的是,徐泽竟然还敢上奏此事。 这得有多大的胆子?! 去年泸南夷乱平定后, 赵佶担心徐泽日后尾大不掉,听取了一些重臣的意见, 对血战建功的登州第二将掺沙子换血。 事后,皇帝怕徐泽心存怨恨,陛辞时,特意安抚其人。 没想到,只过去一年的时间, 徐泽不仅重新牢牢掌控了部队,还逼得登州第一将不敢还手。 赵佶非常清楚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臣子,是怎样的一个人——能文能武,胆大包天。 天底下,就没有什么是徐泽不敢做的事! 其人跋扈如此,摆明朝廷治不了他的态度,让赵佶极度恐惧。 究竟是有什么底牌,令徐泽如此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天子心中震怖,却不敢将此事公之于朝堂, 真要由臣子放开讨论,绝对会掀起轩然大波,将自己置于极为被动的局面。 赵佶召来几位重臣,决定先小范围讨论此事。 不知道事出太急,皇帝忘了, 还是故意为之,天子居然没有召在家休养的公相蔡京。 武将带兵闹事,还闹得如此理直气壮,这是要上天了啊?! 新晋少保、太宰兼门下侍郎郑居中抢先开口,弹劾登州知州王师中渎职。 称其人庸碌,出任登州数年,几次捅出好大篓子, 正是因为王师中无能,才致徐泽这类武臣无法无天,闹出如此大的乱子。 王师中昏聩软弱至此,丢尽了国朝士大夫的脸, 不惩办,不以平士心,泄民愤。 至于徐泽,只是个狂妄无脑的莽夫。 换一任强硬敢为的知州,遣三五衙吏,就可轻松捉拿此人。 郑居中此举明显是借机发难,试图继续打击蔡京一系,进一步扩充自己在朝堂的影响力。 天子心如明镜,不置可否。 少宰兼中书侍郎刘正夫时年五十有四,比蔡京小了整整十五岁,但身体极差。 才坐一会,就满头虚汗,只在郑居中发言后,说了三字“臣附议”。 此人能让赵佶记住,是当年蔡王府狱扩大化,涉案人犯不断攀咬,越抓越多,已经刹不住车了。 刘正夫入对,徐引“尺布斗粟”之谣以对。 替天子找到台阶解了围,于是解散其狱,“待蔡王如初”。 赵佶乃谓刘正夫曰:“兄弟之间,人所难言,卿独能及此,后必为公辅”。 实际上,此人并非什么道德君子,恰恰相反,也是个迎时上下,持禄养权之人。 蔡京出相后,刘正夫“欲附翼之”,多次跪舔。 老蔡罢相后,刘正夫又和郑居中暗中助其复相。 因其人与蔡京极其厌恶的刘逵走得极近,使得蔡太师虽赖其助,亦恶之。 但正是因为这点,才让皇帝决定任其为相。 见刘正夫身体确实不适,赵佶赶紧遣人送他回家。 知枢密院事邓洵武见郑居中和刘正夫都坚定倒蔡,皇帝却不表态。 自己不能再附议了,但又不想明确支持蔡京。 乃只论事,不论人。 先说此事终究只是徐泽一面之词,难免失于片面, 最好等其余当事人奏章送到,搞清楚状况,再做讨论。 而且,夏人刚陷泾原路靖夏城, 西军正在全力应对夏国,暂时难以调动大军。 这点正是赵佶担心的。 徐泽是诡计多端还能打硬仗的战将,其部又是经过平夷之战的强军。 真要是逼反了他,极有可能致京东两路糜烂。 稍有不慎,京畿也会动荡。 在没有把握拿下此獠之前,喊打喊杀,绝对是自找麻烦。 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先召宰执重臣,以控制知情范围。 中书侍郎侯蒙是京东东路密州高密人,密州和登州之间,仅隔着一个莱州。 其人更加在乎祖籍的稳定,对徐泽和登州的关注也更多。 侯蒙先是仔细分析徐泽任官以来的所作所为,认为此人虽然胆大妄为,行事无忌。 但也胸怀天下,关心民生,从没有做过残民之事,并非祸乱苍生的残暴之徒。 而后,侯蒙又强调辽国国灭指日可待,大宋北伐在即,境内也不安宁,正是用兵之际。 提议先稳住徐泽,既然他口口声声忧国忧民,那就正好以这点为由钳制此人。 待日后需要平难伐国时,动用大军时,再调徐泽部兵马。 若其人听调,则化害为利,登州危机自除; 若其人抗命,朝廷外挟大义以诛此贼,也能天下人心服口服。 赵佶心下稍安,重新恢复镇定。 尽管没有一个臣子给出立即除掉徐泽的意见, 但众人旗帜鲜明,认定徐泽是逆贼,必须除,这就已经足够了。 身为天子,自带大义。 只要还能牢牢掌控“公道人心”,就不用担心徐泽这类不知天高地厚的武夫能成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九十三章 过海 一日后,登州快马急奏送抵东京。 登州知州王师中、通判宗泽、兵马钤辖马政三人同时上奏。 讲的都是登州第二将“兵围蓬莱县”事件,但各有侧重。 知州王师中在奏章中,极力夸大徐泽的胡作非为。 吹嘘乱兵围城的关键时刻,自己镇定自若,才稳定了满城人心。 自称其人早已察觉到徐泽有不轨之意,怎奈此獠极擅迷惑人心,一时抓不到把柄。 州衙还有副贰官宗泽这种老糊涂处处掣肘,让其无法施为。 为了大宋江山永固,王知州只能忍辱含垢,对乱臣贼子示之以弱,终于守到此贼自露反迹。 请求朝廷下旨,许自己临机决断之权, 以将通贼的通判宗泽予以囚禁,再擒获兵贼徐泽献于阙下。 相对于王师中的立场坚定,通判宗泽则是毫无立场。 其人同时弹劾王师中和徐泽二人。 宗通判先是坦率承认自己昏聩,对徐泽看走了眼,把他当成平灭乱贼的英雄,一直缺乏提防和管控。 然后骂徐正将行事鲁莽,肆意妄为,典型的无脑武夫。 把一件本来有益于朝廷的好事,办成了影响很不好的坏事。 不过,宗泽坚持把此次事件定性为“演习”,而不是“兵乱”。 并说了演习前一日,徐泽确实有呈文移送州衙。 但知州王师中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坐看此事发生。 最后,宗泽在奏章中附上自己抄录的徐泽呈文副本和演习导调文书。 徐泽在呈文中,向州衙明确通报了这次演习的背景和实施时间。 的确给了登州衙门“足够”的应对准备时间。 而演习导调文书虽然不符合大宋公文体例,但设想复杂,指导明确。 即便赵佶这个外行,也能看出来,徐泽是真心实意在搞演习。 登州兵马钤辖马政递交的,实际是请罪书。 其人态度非常诚恳,罗列了一大堆登州第一将兵马存在的问题。 说军队仅有编制数的四成,且兵甲不全。 训练极少,一些士卒拆下弩机后,竟然装不上去。 演习前,徐泽给第一将预留了一日“备战”时间, 但王知州没有下令,自己不敢擅自带兵出城。 即便留在蓬莱守城,问题也很多不胜数。 不仅城防设施不全,士气更是低得可怕。 一些士卒听说可能要打仗就腿软,不敢上城,甚至当场尿了裤子。 马政还分析了这些问题的主要原因。 有主观的,也有客观的。 对自己的领导责任,丝毫没有推脱。 如实说长期不练兵,问题太多, 就算徐泽多给几天的时间,第一将的表现也好不到哪里去。 对军队一直存在的积弊,马政也没有故意夸大, 纯粹就事论事,实心实意分析原因。 除了大宋常谈的军队“老”问题外,对辽作战准备严重不足的问题非常突出。 马政坦言,演习真给自己敲了警钟,看清了第一将的严重问题。 若是徐泽有意谋反,现在的第一将根本不用打,即便据有坚城,也难当第二将全力一击。 并透露演习的头一天,知州王师中曾问过自己,能不能假戏真做。 待第二将围城演习时,第一将突然出城反击,擒杀徐泽。 马政自知两将兵马之间的巨大实力差距,明确拒绝了这条乱命。 最后,其人在诚恳请求朝廷治罪的同时, 还对登州第一将实战训练提了一些建设性的意见,以留给继任者。 将包含徐泽上书在内的四封奏章合到一起看,问题已经很明朗了。 登州的问题很严重,靠当地文武,根本治不了徐泽。 知州王师中很无能,正是其人纵容了徐泽的肆意妄为,才导致登州局势逐步失控。 徐泽很嚣张,但在一些事上也很克制,其人显然特意为朝廷保留了一丝体面。 正因为这一点,才更难处置。 问题的关键,不是这次所谓的“演习”程序合不合规, 而是朝廷对手握强兵的武将徐泽,已经失去掌控! 赵佶再次召来重臣议事。 相比昨日,少了一个身体不适的刘正夫,多了一个老而弥坚的蔡京。 蔡京作为公相,地位最尊崇,不方便先讲话定调子。 郑居中依然对王师中喊打喊杀,却不敢再提换“强硬敢为”人选之事了。 邓洵武还是论事不论人。 对比徐泽和马政二人的奏章,认为大宋军队的问题确实很严重, 若要北伐,必得练兵。 徐泽明显有练兵之才,若能剪除其羽翼,迁其为巡教使臣,未尝不是国朝之福。 正七品的带兵正将,降为不带兵的九品巡教使臣,已经算是表明了态度。 不过,还有一个前提是“若能剪除其羽翼”,实际是说了一句政治正确的废话。 候蒙仍然坚持昨日的意见,先稳住徐泽,日后再调其部平难或者北伐。 三人讲完,蔡京才表态。 只有三点意见。 一是支持问罪王师中,昨日郑太宰似有接任人选,自己没有意见,全力支持。 二是朝廷有把握控制登州局势前,徐泽不宜轻动。 但必须严格控制其部甲械钱粮,并加强第一将的力量。 三是无论练兵,还是打仗,都要准备钱粮。 前些时日,为了平定匪患,损耗已经不少, 大宋虽富,每笔钱却是各有用途,若要增加额外开支, 须得先列出具体计划,再合议其可行性,不能张口就来。 蔡公相“全力支持”,立即把郑居中逼到了墙角。 此一时,彼一时。 昨日不了解登州情况的复杂性,只想着趁机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此时已知登州如同烂泥潭般的形势,如何还敢用自己的人? 郑居中眼光游离,看到了一旁正在奋笔疾书的李纲。 此人政和二年进士及第,去年官至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 不久即因议论朝政过失,被罢去谏官职事,改任部员外郎。 李纲倒是个强硬敢为的人才,可惜刚迁起居郎,自己如何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挖天子近臣。 急切间,哪里能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郑居中只能硬着头皮,推荐知郓州事蔡居厚接任。 此人历知沧、陈、齐三州,行政经验极为丰富,且手腕非常强硬。 几月前,京东匪患四起,各地或剿或抚。 唯有蔡居厚,先招降了五百山贼,而后,没有报于朝廷,竟然全部斩杀。 降而又杀,其酷烈手段虽然于个人身名伤害极大,也遭言官弹劾, 但此举震慑作用却是非同一般,郓州境内贼人闻讯大惊,四散而逃。 用其人整饬一团烂泥的登州官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登州只是五等上州,地位远不如三等望州郓州。 郑居中这个推荐,算是把蔡居厚得罪老了。 既然次相提名,公相也“全力支持”。 天子只要结果,自然应允了此事。 只是,带着天子申斥登州第二将正将徐泽口谕, 和“以知登州事王师中昏聩颟顸,贬为楚州祭酒,以知郓州事蔡居厚继登州事”诏令的天使刚刚离京。 登州又送来一份知登州王师中事的急奏。 女直人立国为金,已南下攻取辽国东京,斩窃据辽阳府逆贼高永昌。 金国与辽国争战累年,国势愈振,已过辽河之西。 自蓟、复至兴、渖、同、咸等州,悉属金国。 辽之苏州汉儿高药师率其亲属五十余人,以舟浮海,欲趋高丽避乱, 夜中迷航,竟至砣矶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九十四章 后手 这头,朝廷已经决定追责登州文武官员。 那头,王师中却送来了辽国东京道巨变的确切消息。 事关伐辽图燕大局,作为联络女直人的出发港,登州的稳定压倒一切。 在这种前提下,之前对登州文武的处理办法,就变得不合时宜了。 天子赶紧遣人追回之前的传旨使臣,并再召宰执重臣议事。 蔡京深知天子这些年心心念念的北伐大业。 前段时日,自己又因何执中致仕,被皇帝好一番折腾,这个时候自然不能有所顾忌,再惹天子不高兴。 蔡公相立即站出来,旗帜鲜明的表示北伐大业为重。 辽国东京道既然已经被女直人全取,朝廷正宜派人出海,联络这个潜在的盟友。 登州直面辽东,必须保持稳定。 若联金灭辽之计可成,正好可以借机调登州第二将北伐,以化害为利。 郑居中已经贵为次相,再不能像当年那般频繁改变政治立场。 哪怕跟皇帝唱反调,也比做反复小人要强, 明知道说服不了皇帝,也只能在和蔡京唱对台戏这条道上走到黑。 其人也没啥新意,只是把徐泽之前在奏章中提的一些观点拿出来炒剩饭。 郑居中说女直人彪悍异常,这么短的时间,就打得辽人无还手之力,显然要比辽国更不好惹。 而大宋与辽国交战多次,总体处于下风, 日后,大宋若对上比辽人更凶猛的金人,肯定毫无胜算。 此时与金国结盟,无疑与虎谋皮,国家祸变,恐自此事而始。 唇亡齿寒,为了大宋的安全,绝不能联络金国,而应该支持辽国对抗金国。 赵佶被郑居中的乌鸦嘴搞得很不爽,冷着脸不吭声。 好在其余宰执总体上是希望登州稳定的,公相又提前划定了政策界限,皆表示没有异议。 既然要保持登州的稳定,朝廷对王师中的处置就不能过于严厉。 天子决定给此人随便迁了一个下军,算是轻轻放过了。 但之前确定的人选——手腕强硬的蔡居厚显然不再适合继任登州。 老谋深算的蔡京还是推郑居中荐人。 郑太宰无奈,想了一圈,只能推荐登州通判宗泽继任王师中。 论品级,宗泽还差得远,但论资历,却是绰绰有余了。 而且,登州的问题很严重。 一旦解决了徐泽的问题,朝廷腾出手来,其地大小官员都难脱罪责。 把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脾气还犟的老官留在登州背锅, 还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与众宰执商议后,天子向登州、兰州分别发出诏令。 “王师中迁知广德军事,以通判宗泽继登州事。” “召陕西、河北宣抚使、开府仪同三司童贯回京述职。” 遣往登州宣旨的中使,除了带着天子申斥登州第二将正将徐泽的口谕外, 还有一条带给新任知州宗泽的口谕:“命中使押辽国亡人高药师入京”。 之罘湾。 不比朝廷的紧张应对,蓬莱演习对同舟社官兵就是一次实战训练。 而且,还因为蓝方反应惨不忍睹,使得很多课目没有达到预计的效果。 演习结束后,官兵撤回营地内,扎实组织演习总结。 徐泽单独找到王进,交代军队下步训练和扩张的问题。 “第四将新增两个营,其中一营用于补齐乳山、阎家口两寨的编制,所缺装备,很快就会到位。” 王进对装备不太关心,以同舟社兵马的训练和士气,即使装备不全,也照样能轻松打败朝廷的军队。 他更关心演习过后的形势变化。 “现在就补齐编制,会不会让朝廷察觉到两寨的异常?” 其人性子谨慎,担心此举会引起朝廷关注。 毕竟,就连大宋最精锐的西军都缺编, 刚刚在“蓬莱演习”中表现一团糟的登州第一将却有满编营,绝对惹人起疑。 而乳山、阎家口两寨是同舟社对抗朝廷进剿大军的杀手锏,能不暴露,最好就别暴露。 “没事。” 徐泽道:“朝廷早对登州起了疑心,经过蓬莱演习后,只是由小疑变成大疑而已。” 王进面色有些难看。 不比朱武、王四、孙石等人对徐泽言听计从, 他作为徐泽的师父,很多时候,还要为自己这个弟子查漏补缺。 演习之前,他曾私下寻徐泽,请他再认真考虑考虑。 徐泽以高丽遣使入宋,同舟社在辽东的布局有可能已经败露, 为避免出现大宋、高丽和金国三国联手,同时钳制同舟社的局面, 必须要化被动为主动,率先发动登州, 既试探朝廷有没有掌握辽东的信息,并借机挣开束缚,为同舟社赢得新的发展空间。 但,真正的原因, 却是在辽东空耗小半年,以耶律淳为代表的辽人的怂包表现刺激了徐泽。 让他意识到,同舟社在再怎么浪费精力,也延缓不了辽国迅速败亡的国运。 既然一切都无法避免,那就索性放开金国这只战争怪兽, 让这个残暴野蛮的奴隶制政权,去摧毁一切陈旧腐朽的势力, 等他们推倒了大辽这栋破屋,将来自己再重建反而更加容易。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不能再窝在辽东这弹丸之地,必须重新调整在大宋的布局, 以确保同舟社随时都有制衡金国的力量,以及日后消化新占领土地的能力。 只是,有些话,他是没法跟王进讲透的。 “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一点——之前我们在登州的布局太保守,也太取巧了。” “我计划解决了与高丽人的战事,就集中精力解决同舟社定位的问题。” 王进知道徐泽有很多话不方便对自己讲,但心中仍有疑问。 “高丽的问题还没解决,朝廷又盯住了登州,现在改为激进的策略,会不会有些冒险?” 徐泽道:“师父,你可知道,四日前,登州第一将砣矶岛守岛官兵截获了一艘逃避战乱的辽国亡人小船?” 王进立即反应过来,从辽国方向跑到砣矶岛的小船,只能是徐泽提前安排的。 “这是后手?” 徐泽点头,道:“入局保州之前,为了避免同舟社和高丽、女直人鏖战之时,朝廷突然大规模进攻登州,我让吴用制定了一个计划,代号‘瞒天过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九十五章 渗透 听完了徐泽所讲的计划,王进仍有些不明白。 “要是朝廷提前从高丽人那里了解了辽东的真实情况,此举会不会弄巧成拙?” “不会。” 徐泽道:“我们入手辽东以后,对当地的掌控比辽人要严密很多,高丽人实际不可能知道辽国东南路的真实情况。” 所谓关心则乱,徐泽静下心来再分析,高丽人还真的不知道东南路的实情。 金国不可能冒着被高丽“小视”的风险,告诉他们战无不胜的金军在辽国东南路,被一支商队逼得没有半点办法。 甚至几战死了不少人,都不敢报复。 这不仅是脸面的问题,更关系到金国的“国运”。 女直人建立的金国和契丹人建立的辽国,本质上讲,并无区别。 二者都是以占人口少数的一族建立大国,都靠强大的武力和野蛮的屠杀镇压诸族。 武力强悍是其“立国之本”,一旦金国承认自己其实是纸老虎,连小小的同舟社都治不了,哪就等着国内外的各种问题集中爆发吧。 就算女直人不管后果乱说,高丽人也无法确认消息的真假。 战争中,两国之间的信息屏蔽很容易。 更何况,此事涉及到同舟社、金国、高丽、大宋四方势力, 没有确认的消息,任何一方都不敢当真。 而且,就算真存在信息泄露的可能。 徐泽也可以通过朝廷对登州官场的调整,逆向推导朝廷有没有掌握辽东的信息。 但这事没必要跟王进讲。 其人是个出色的武将,经过这几年的锻炼,已经初步具备了统帅能力。 但在政治上的短板也很明显,没必要让他多费心。 果然,王进没再纠结这件事,转而分析起这个计划的目标。 “我们已经入手辽东,朝廷一旦和女直人接触,就会发现其中问题。” “所以,这个计划只是为了暂时稳住朝廷,以便集中精力解决高丽人?” 其实远不止这一点,只是还没影的事,就没必要讲出来了。 徐泽点头道:“对!” “战略欺骗不可能一直持续,要抓紧时间布局。” “练兵的同时,你要配合情报处,对登州第一将进行渗透。” “共建会也要向莱州深入发展,军队要配合,这个时候我们越高调,官府越忌惮!” 王进起身,道:“我明白了!” 回到官衙,徐泽召见了褚青和张大嫂二人, 部署调整军械生产、粮食储备、商队运营安全等任务。 三日后,传旨并申斥徐泽的中使来到之罘湾。 徐泽“诚惶诚恐”地表示再不敢鲁莽行事,此事就算揭过了。 按照惯例,徐泽该上的认罪悔过书却没有交。 中使也没问,得了钱,便匆匆离开。 徐泽立即召来朱武。 经过大半年的深入排查,登州各地的人口普查已经结束。 全州共计九万三千一百七十三户,四十一万六千三百二十六人, 加上未列入统计的除蓬莱县城人口,已然超过两年前朝廷的簿籍记录数两成以上。 除了一些依附于上户的隐户被清查出来外, 最主要的就是同舟社入驻,之罘湾开港,吸引了大量的外来人口。 徐泽对朱武道:“把县级以上的基本数据抄录一份,明日我要拜见新任知州,就把这个作为贺礼吧。” 朱武面露喜色,兴奋地问:“社首,你的意思是?” 县级以上的初略数据无法作为官府收税的依据,但也是共建会辛苦大半年的统计结果。 社首要直接交给“官府”,朱武自然要考虑其隐藏信息。 徐泽见朱武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点头道:“对,经历此事后,共建会已经可以布局蓬莱县城,登州的板块终于补齐了。” 朱武对宗泽的了解不多,但知道这个老官又臭又硬,很不好招惹。 兴奋过后,又有些担心。 “社首,这么做会不会导致官府反弹?” 徐泽微笑道:“放心,我会说服宗知州会支持的。” “登州本就是一个整体,不应该,也不能割裂开来。” “我们目前只做促进民生和社会治理的工作,知州宗相公会支持的。” 共建会目前只是统计人口,理顺社会关系,又不侵夺地方该解押赴京的税赋。 而且,蓬莱县城早就被同舟社渗透成了筛子。 宗泽就算想阻拦,也毫无办法。 更何况,民本思想很重的宗知州,对徐泽的很多施政理念不仅不排斥,还非常欣赏。 徐泽道:“互助组与保甲结合的制度要真正运行起来,让州县官吏和外来者无所遁形。” 这件事一直在做,只是以前注意控制影响,做得很隐蔽。 蓬莱演习过后,同舟社的野心已经展露无疑,行事反而要少很多顾忌。 另一方面,为了应对朝廷日后的反制手段,也必须加强社会管控。 朱武道:“明白!” 徐泽接着道:“莱州共建会的基层组织要强力推进,高丽战事结束前,要完成莱州所有乡村的覆盖。 见朱武欲言又止,徐泽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补充道: “放心,王师中在同舟社手里屡次吃瘪,还差点丢官的教训就在眼前,莱州那几个惯于见风色的官员不敢再闹了。” “就算有人脑袋硬,认死理,非要闹也不要紧,王正将和牛皋会配合你。” “属下明白!” 送走踌躇满志的朱武,王四和孙石入内。 “三件事!” 王、孙二人都是铁杆心腹,徐泽没有必要客套,直奔主题。 “第一件,近期要向江南逐步扩散两个谣言。” “一是登州第二将官军闹事,带头的军将没有受到朝廷惩治,忠于王事的知州王师中反被驱逐。” “这条现在就可以通过来往商队放出。” “二是朝廷得知女直人多次打败辽国,即将增税扩兵,准备北伐。” “这条消息要待朝廷派人出使金国后,从东京城里放出。” 这是王四的业务,其人点头,表示已经理解。 情报处承办的很多事项涉及绝密,一般都不记在本子上。 “第二件,朝廷暂时拿登州没办法,但登州以外的同舟商社可能会遭到打击。” “褚青那边我已经交代过,你们这边也要关注。” “针对商社正当竞争以外的所有异常,都要追根溯源。” “一旦发现有官府势力介入,坚决予以反击,但方案必须提前报我通过。” 徐泽见二人跃跃欲试,警告道:“核心成员必须与商社业务剥离,商社自己能处理的事,严禁插手!” “石头你注意监督!” 孙石默默点头,王四严肃答道:“明白!” “第三件,经过这次演习,登州第一将已经破胆,其各营军官可以开始渗透了。” “朝廷近期应该会调拨一批军械甲胄给第一将,就以帮忙处理‘损旧甲械’为切入点。” “明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九十六章 合作 第二将兵围蓬莱县城“演习”后,登州官场果然剧烈震荡。 只是,让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 主动挑起事端,打上门来,欺负上官的桀骜军头徐泽居然啥事都没有。 而一再被挑衅,相忍为国的“大宋好知州”王师中却被贬斥下军。 不少被前任知州王相公邀请参加过“围城诗会”的读书人,私下感叹国朝养士百余年,居然还能看到武夫凌辱文官的场面。 如此尊卑颠倒,上下失序,真乃国朝之悲,士大夫之辱! 但是,此事并没结束,让这些人更加惊异的还在后面。 仅仅过去几天时间,之前带兵围城的军头徐泽竟然又来了! 这次,其人只带了一队十人的亲卫,如同串门走亲访友般,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进了蓬莱县城。 城门下的守卫兵士近距离接触这个登州最恐怖的军将。 吓得腿都直哆嗦,居然还被徐军头表扬一番,夸他“有进步,能拿稳枪了”。 徐泽进蓬莱,是拜见新任知州宗泽的。 其人进城后,就直接行向知州衙门, 不急不缓,一路上,他还大咧咧的朝途中遇到的百姓挥手致意。 州衙门外, 传话的衙吏满脸惶恐地回话道:“徐太尉,宗相公身体有恙,不便见客,太、太尉请、请回吧。” “哼!上一任王相公也没有这么大的架子!” 将亲卫留在外面,徐泽一把推开挡道的衙吏,径自走进了州衙。 宗泽正安坐官厅,说不上红光满面,但气色正常,显然没什么病。 几名属僚紧张地立在一旁,见徐泽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 各个脸色苍白,想要呵斥其人,又不敢张口。 这些人应该是想到了诸如造反杀头之类的可怕想法,一个个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到登州四年时间,徐泽还是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 其人进厅后,也不落座,扫视众人一圈后,便背着手,旁若无人地打量起厅内陈设。 宗泽无奈,挥手打发走了几名属僚,厅内只剩宗、徐二人。 “宗相公,末将远来,恭贺上官晋升,你竟然稳坐官厅。” “才升了官就对故人摆官威,我怎么就没有看出你竟然是这种人!” “哼!” 宗泽冷着脸,道:“不请自来的恶客,就不怕本官招人绑了你,押赴东京?” 徐泽自顾坐下,笑道:“若是前任王知州这等没大局观的人在此,便是抬轿子请我,我也不会来。” “得知相公身体有恙,末将心急如焚,擅闯官衙。” “此事末将确实不对,但为此就大动干戈,宗相公也未免太心胸狭小了吧?” 经历围城事件后,蓬莱县军民谈徐泽色变, 虽然还说不上这州城任其人来去自如, 但在朝廷不惜撤换一任知州,也要大事化小, 摆明了安抚登州第二将的情况下,谁也不敢把徐泽怎样。 哪怕有愣头青想做点什么,以徐泽的在登州的长期布局,也未必能做得成。 就算真不惜代价把他绑了,或杀了此人, 由此导致第二将兵变,造成登州甚至京东生民涂炭,这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更关键的是,围城演习期间,两将官兵极其鲜明的对比, 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要想过安稳日子,就别招惹这个煞星。 宗泽没理会徐泽这计马屁,盯着他的眼睛。 “围城前,你是不是就已经想到了现在这一步?” “什么?” 徐泽一脸茫然,道:“末将不知道相公此话何意。” “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 宗泽不好再追问,毕竟辽国亡人入境的事是绝密。 当时,为防止消息走漏,被徐泽侦之,拿此事做文章, 王师中命马政亲自带着平海水师指挥使呼延庆封锁消息。 王知州以为这样就能瞒过徐泽,宗泽却不这么认为, 第二将兵围蓬莱城后,辽人跟着就飘扬过海而来, 高药师送来辽东巨变的消息,又促使朝廷将登州的“动乱”大事化小, 甚至还让自己这个官场“不动石”,一跃成为知州。 怎么看,他都觉得这一系列的事情中间,有着某种关联。 只是,要说徐泽能操纵这事,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实在想不明白,宗泽只能放弃思考。 之前在两河镇他就知道,斗心眼,自己不是徐泽的对手。 “既然来了,那就把话说清楚,你究竟要做什么?” 徐泽两手一摊,道:“要做什么?上次我就已经讲得很清楚,相公莫非酒醒后,全忘了?” 宗泽神情颓然。 那日酒虽然喝得有点多,但徐泽讲的话,他全记住了。 徐泽当时说赵氏的江山很快就要亡了,他要为追随者打造一处迎击乱世的避风港。 看来,登州就是他选定的避风港。 想到此节,宗泽压低声音,喝道:“你不是在建避风港,你是要将登州所有人都拖入战乱深渊!” 徐泽坐正身子,满脸严肃地看着宗泽。 “所有人?相公怕是连你治下的‘所有人’具体是多少都不清楚吧?” 宗泽神情一怔。 人口、赋税等数据,是主政一方的地方官员必须掌握的数据。 他自然知道治下的有多少人,但那只是官府用来收税的纸面数据。 作为深知大宋基层积弊的“四县老令”,他当然知道这个数据有多不靠谱。 徐泽说他不清楚自己治下有多少人,也没错。 “但我知道!” 眼见宗知州无言以对,低头沉思。 徐泽适时拿出之前让朱武准备好的人口数据册,交到其人手中。 宗泽接过薄薄的册子,茫然地翻开,只看了一眼,手就抑制不住的颤抖。 薄册上仅有一些简单的数据,却透漏出极多的信息。 首先是薄册上的人口总数,已经超越自己知道的全部, 这还不包括未纳入统计的蓬莱县城人口。 统计这些数据,需要极强的组织力。 自古以来,度田查户因为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每次都会杀得人头滚滚。 徐泽却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完成了这项不可能完成的工作,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其次,是人口结构和资源、行业等数据分析,超越了这个时代太多, 偏偏又能让他这个老地方官,一眼就看出其中隐含的巨大价值。 秦末群雄逐鹿天下,刘邦率众最先进入咸阳城。 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将士们见秦都宫殿巍峨,街市繁华,皆忘乎所以。 连汉高自己都忘了关外的战火,夜宿秦宫,搞得樊哙半夜去闹。 惟有萧何急如星火地赶往秦丞相御史府,让忠实可靠的人将秦朝有关国家户籍、地形、法令等图书档案一一进行清查,分门别类,登记造册,统统收藏起来,留待日后查用。 大国不比可小国,不可能靠事必躬亲来治理。 真正掌控大国,靠的就是这些不能吃喝赏玩的枯燥数据。 而数据的详细和分类合理程度,正是衡量一个政权治理水平的关键指标之一。 仅从这点,就能看出徐泽的治国之才和理政手段的高明,已经超越当代。 最后,除了蓬莱县之外的登州其余三县, 县城和乡村人口数据均有详细的数据。 也就是说,徐泽早就在登州知州衙门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掌控了这三县!!! 宗泽心神巨震,抬起头,颓然地问:“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徐泽反问道:“怎么样,想不想要村户一级更详尽的数据?” 宗泽茫然的点点头。 “哪就补全它!” 这份登州户籍人口数据,唯独少了蓬莱县城一项, 所谓的“补全”,自然是统计州治蓬莱的人口数据——徐泽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的野心了。 宗泽瞬间想明白了这段时间登州发生的所有事,就是徐泽在操纵。 虽然他没有证据,但徐泽的从容镇定,已经说明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我?” “因为,我也不想让登州变成战乱深渊,这点上,我们是一致的。” 徐泽的回答,就是明证! 宗泽咬牙道:“要我配合你可以,但你得告诉我,你的计划。” “不可以!” 徐泽很干脆的摇头拒绝。 “到目前为止,你还不能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出了这个门,所有的话,我都不会认。” “我们还不是志同道合者,只能在一些事上,进行有限地合作。” “不过,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所掌控的秘密,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说完,其人便起身,径自朝官厅外走去。 宗泽追到门外,急问:“真的是你?!” 徐泽回身,看了看官厅大门,撇嘴一笑。 “不要瞎猜,不是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九十七章 编管 数日后,东京情报站朱贵传来两条消息。 一是天子急召童贯回京述职, 二是高药师随中使直入蔡京府邸。 徐泽综合分析近期所有的消息, 判断出大宋朝廷确实没有从高丽人那里得到任何有关辽国东南路的信息。 保州那边也还没有新的消息传来,预计高丽人的攻势将在上元节之后展开。 春节临近,徐泽计划在之罘湾过完年,就赶到镇海府。 倒不是他留恋宋地繁华,不愿在苦寒的辽东多待。 而是过去的一年,徐泽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辽东, 年节期间,社首亲自坐镇之罘湾, 与民同乐、发放赏赐、慰问孤寡,让治下兵民见到自己的存在,更有利于稳定人心, 也更有利于巩固拓展登州官场巨变后的同舟社战果。 之所以判断高丽人不会在春节期间展开攻势,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特色——除了少数蛮夷,文明国家,再穷也要过年。 按照路程分析,等高丽使者回到国内,也快过年了。 大年期间,野蛮驱使百姓士兵奔赴己方准备制造的战场,是会激起兵变的。 高丽小朝廷肯定不敢,也不能冒这个巨大的风险。 就算他们敢冒险,备战这么久的保州也足以应付一段时日。 而大宋这边,年节的氛围就更加浓厚了。 东京城中早就张灯结彩,同舟社热卖的烟花鞭炮更是脱销, 众多急着提货的经销商堵门催着发货。 但皇帝和几位重臣今年却没有太多心思关注年节,他们要谋划更重要的事务。 童贯匆匆返回东京后,天子并没有传他述职, 而是令其人与重臣佥议辽国亡人带来的消息。 抛开了“反战”的郑居中,蔡京与童贯再一次达成一致意见。 二人同奏:“国初时,女真常奉贡,而太宗皇帝屡市马,女真其后始绝。今不若降诏,遵故事,以市马为名,令人访其事体虚实如何。” 天子欣然许可,也不顾过年不过年了,立即下诏登州守臣宗泽募选合适人员, 同高药师等人斋市马诏泛海,以往金国探问,其后借机通好女直。 等高药师等人携带诏命到达登州见到宗泽时,徐泽已经到了镇海府。 金国,按出虎水。 经过两年的营建,以按出虎水“皇帝村”为中心, 周长约二十里,分南北两城的金国都城会宁府已经初步完工。 这座都城的格局和大宋东京汴梁刚好相反, 宫殿集中的皇城在南,居民所住的外城则在北。 金国在最初设计时,显然是做了充分考虑。 外城不仅建有坚固高大的城墙,还有瓮城、马面、角楼以及护城河。 赶在年前,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一家搬进了新落成的皇宫中。 其弟谙班勃极烈吴乞买,率群臣尊奉完颜阿骨打帝号为大圣皇帝。 过去的一年里,金军屡战屡胜,多次打败了强大的辽军,已经真正具备大国之气象。 金国君臣经过讨论后,确定新的一年,改年号“收国”为“天辅”。 以此,向外界郑重宣布,金国已经完成最初的奠基, 正式成为了一个稳定而强大的国家。 如同百姓家中,家长过年期间,要准备零食、压岁钱之类, 以满足孩子们的年节幻想,让熊孩子祭祀期间别捣乱一样。 一国之主的皇帝,也是要在春节期间的各类祭祀活动后, 大肆赏赐群臣,以示国泰民安。 但长期的战乱,已经掏空了辽国的家底, 天庆七年的春节,面对一系列祭祀活动,大辽帝国却拿不出这点微不足道的赏赐。 皇帝耶律延禧无奈,不得不下诏, 削减供给厩马的粟米,将之挪出,分给群臣,以作春节赏赐。 立国两百年的泱泱大辽,竟然已经落魄到要挪用畜牲的食料赏赐群臣了!!! 不知道辽国或者依然忠心,或者早就心怀二心的臣子们, 会以何种心态面对这道荒唐却又令人心酸的诏令。 新兴的金国,却是在南线迟迟打不开局面的情况下, 改变策略,厉兵秣马,准备积极准备西征春州。 不过,受限于道路和通信手段的落后,信息传递的低效和滞后不可避免, 等徐泽得到这些消息时,已经是大半个月以后了。 镇海府。 “社首,高丽自春节后,就一直没有传来消息,会不会出了意外?” 上元节过后,仍没有收到高丽人传来的任何消息, 金、辽两国的信息也没有更新,让吴用心中很没谱。 徐泽倒是不怎么在意,决定与高丽大战之前, 同舟社在高丽的船队和产业就已经转移了不少, 水师的巡海也始终没有松懈,相比高丽人只能盯着保州这一个点, 同舟社有高丽漫长的海岸线可以选择,他也没什么要过于担心的。 “不要紧,没有消息,就是最明确的消息。” 徐泽好整以暇,看着墙上的辽东形势图,目光移向高丽沿海。 “没有猜错的话,高丽人的大军应该已经出发了。” “其国花了这么大的精力,应该多少也会掌握一些情报。” “大战在即,封锁港口,频闭消息,以达到发起进攻的突然性,也不足为奇。” 随即,徐泽的眼光,看向了辽东地图的南侧。 “登州,大宋派往‘金国’,联络女直人的使者船应该也已经出发了吧?” 蓬莱北刀鱼寨。 马政、药师等九人,乘坐平海水师的兵船离岸,忐忑不安的向北面海面驶去。 天子诏命宗泽募选合适人员,会同辽人高药师渡海, 以往金国探问,并通好女直人。 若论最“合适”此任的人员,当然是有行女直经历的登州第二将军士莫属。 但有“围城”之事在前,朝廷对徐泽已经极为忌惮。 联络金国这么大的消息,至今都瞒着他,自然不可能再选第二将的人 刚刚上任的宗知州也不熟悉军中情况, 只能任由登州兵马钤辖马政挑选胆壮健卒七名,各授以三班借职。 许诺使金归来,有功再转。 船上,众人不确定能不能等到“有功再转”,各个紧张不已。 过砣矶岛不久,就见到了“金国”巡逻船。 两船相隔甚远,“金人”就一阵叽里呱啦的喊话, 马政、高药师等人面面相觑——没一个人能听得懂! “金人”连喊三遍后,见来人接不上话,引弓就射。 马政亡魂皆冒,亲自操橹,大冬日里居然划出了一身汗。 “金人”在后紧追不舍,马政留了个心眼, 担心因为自己等人的冒失举动,引来宋金两国之间的大战。 不敢原路返回不远处的砣矶岛,而是一路向西南划去, 竟然划入青州广陵盐务巡检司的巡戒区, 被武松部出海的巡逻船所获。 马政害怕天子责罚,谎称自己等人已入辽国苏州界, 但金人不纳,出使之人险为金国巡逻者所杀。 青州知州慕容彦达因平灭匪乱有功,刚刚迁任他地。 接任的崔直躬不敢隐瞒,具奏其事。 大宋通好金国的第一次尝试宣告失败不说,还将如此绝密的行动闹得一路皆知。 连东京城都在盛传“增税伐辽”之事,让朝廷极为被动。 天子震怒, 诏马政责官青州,募选借官的将校,全部编配远恶边州。 七个倒霉鬼,连一个月的新官职俸禄都没领到,就享受了罪官才能受用的“编管”之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九十八章 报到 实际上,徐泽没有猜错。 高丽针对保州的大战已经进入了具体实施阶段。 为了此次大战,高丽国国主王俣任命宰相金缘为西北面兵马使, 以右散骑常侍崔弘宰为西北面兵马副使。 同时任命两个宰执级官员统帅大军,级别相当高,决心非常大。 高丽在军制上也参考了大宋,各军平时里也是分散驻扎的,战时再征召。 崔弘宰已经前出至盐州,待各路参战的军队集结后,再经龙川入新义州。 金缘则坐镇新安州,掌控全局,并为北征大军转运粮草。 保州城东面城墙。 “高丽国西北面兵马使金讳缘宰相已统帅二十五万大军北上,不日将兵伐义州。” “尔等立即驱逐同舟社援军,主动纳城投降,可从轻发落,迁城中军民异地安置。” “倘若不从,大军所至,全部碾为齑粉。” “高丽国西北面兵马使……” 看着远处数十余名高丽骑士一遍又一遍的喊话,萧近海一口唾沫吐出。 “呸!上次来了两万狗子,老子还没杀过瘾,他娘的又送二十五万来!儿郎们,这次想不想杀个够?” “想!” “来,给老子一起喊,高丽狗,脖子洗干净了再来!” “高丽狗,脖子——洗干净了——再来!” “高丽狗,脖子——洗干净了——再来!” 城墙上的守军人数远比城下的高丽骑士人多,很快就压住了他们的叫喊声。 喊话的目的基本达到,高丽人眼看继续待下去讨不到好,没多犹豫,打转马头,朝新义州奔去。 “哈哈哈!” 待耶律宁带着辛映安、林冲二人到城墙上时,高丽使者已经走远。 萧近海单膝跪地请罪。 “都统,属下擅自作主,赶跑了高丽的使者,他们之前喊话……” “你有什么错?他们自己不讲规矩,我们还跟他们讲个屁的规矩!” 耶律宁对萧近海说完,转而又看向城上的守卒们。 “高丽人贼性不该,跟他们没什么规矩好讲。” “要么,再一次打败他们,要么,等着他们奴役我们,你们选哪一种?” “打败高丽狗!” 萧近海陪几人一起下了城墙。 耶律宁神色有些凝重, 辛映安走近两步,放地声音道:“都统,高丽人此举没安好心!” “嗯!”耶律宁点点头,他知道辛映安这句话的意思。 正常情况下,大战期间,双方互派使者。 一般都会要求进城,与对方的负责人面谈,不管话有多重,都能给双方留下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 高丽人此举,名为劝降,实质却是离间。 他们根本就没有跟守军谈判的意思,说明彼辈对此战的准备很有信心。 辛映安到保州接近半年,与这帮辽人接触日久。 彼此都熟悉,做事比以往干练了不少,就连秀气的脸庞多了几分英武。 其人对耶律宁的了解要比跟在后面的林冲更深。 耶律宁明白自己的意思,林冲却未必明白,辛映安故意将声音提高了两分。 “都统,高丽人出动二十五万大军,有几分属实?” 耶律宁没有回答这问题,转而询问林冲。 “林营正,你觉得呢?” 林冲对高丽的国力和军制等情况了解不多,不太肯定,换了个角度回答。 “末将不甚知之,想来肯定比上次要多,但二十五万绝对没有,高丽人真要是出动这么多的大军,反而是好事了。” 辛映安从登州州学出来,先后在共建会和文登县就职, 保州之前与女直和高丽人两战后,其人又为保州恢复民生出力不少,积累了一定的政务经验。 但对于军伍之事的了解却不深,天赋也有限,听了林冲此话,颇感疑惑。 “林营正此话何意?” 就这会功夫,林冲已经将之前学到的带兵知识回转了好几遍,见辛映安刨根问底,话不觉就多了些。 “大军出动,转运粮草的民夫数倍之,出动二十五万大军,即便是在国境线上征战,最终征发的人力也会高达百万。” “听说高丽户不足五十万,眼看春耕就要快到了,他们若是还敢如此疯狂的大面积的征召,就是自取灭亡。” “我们只要顶住高丽人一段时日,其国自败。” “而且,保州城也根本容不下这么多的大军。” “高丽人如果出动的军队过多,金国也许担心是针对他们,搞不好就会介入此战。” “想来,高丽人应该不会不智于如此。” 萧近海见林冲抢了风头,接过话茬。 “高丽狗子又想得好处,又不愿出血,白白错过了最有利的出兵时机。” “上次被打疼后,又磨磨蹭蹭这么久,连最佳出兵时间也错过了。” “要我说,就算高丽人真派来二十五,也只是让我们多砍几次罢了,怕个毬!” 结合林冲和萧近海两人的话,辛映安听明白了。 所谓“最有利的出兵时机”, 自然是女直人刚刚撤围那段时间,保州城中军民长期被围困, 尽管抵抗意志依然强烈,但长期营养不良,身体普遍孱弱。 辛映安自己就也因缺乏肉菜,身体极度不适, 出现皮肤苍白、手脚发麻、四肢乏力等症状,战后调养很久才恢复。 至于“最佳时机”, 则是秋收后春耕前的这段时间, 负责转运粮草的百姓有闲,负重冲阵的军马有膘, 但现在,眼看春耕就快到了,高丽人此时征发大军, 显然是不打算在保州城下慢慢磨。 所以,才会大军尚未到达,就急切地派人来施展离间计。 耶律宁则是没想到这个长相比萧近海还粗豪,平日里话也不多的林营正竟然还有这般见识。 看来,高丽人拙劣的离间计也不用担心了。 “林营正,依你之见,高丽人的军队应该有多少?” 林冲沉思片刻,心中有了大概的推测。 “以末将浅见,高丽人的军队应该在三万到五万之间。” 没等耶律宁和辛映安继续发问,林冲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依据。 “三万之数,是基于上次保州的战果。” “上次虽然高丽军杂乱,我军也出奇计取巧,但一战而令其全军覆没于保州城下的战果却是实实在在的。” “高丽人肯定不敢再低估保州的实力和决心,少于三万战兵,肯定不敢派。” “五万之数,则是基于春耕在即,转运民夫有限,高丽人更怕引起女直人的误判。” 耶律宁看着侃侃而谈的林冲,心中颇为感慨。 林冲的判断和他不谋而合,但此人年龄虽比自己还长三岁,单独领军时间却不足半年,竟有如此见识,实在了不得。 “林营正,我欲将守护北寨的任务托付给你,你可愿意?” 林冲抱拳,昂声应答:“末将敢不从命!” 上次打败高丽人的进攻后, 耶律宁即利用高丽俘虏和随后赶来的劳教营, 在保州城北,山间通道出口的位置筑一起座军寨,命名为“北寨”。 以与保州、来远、水寨四地构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 即便高丽人长期围城,只要水寨不失, 处于中间的来远城也能组织居民耕种。 北寨守备任务极其重要,萧近海性子急躁,不敢放心使用, 耶律宁原本的计划是调来远城守将常孝孙守北寨,让辛映安暂时代理来远城守的。 现在看来,林冲完全可以担当此任。 萧近海见林冲今日不仅抢了风头,还抢了自己预定的位置,急了。 “都统——” “近海!你可是觉得林营正领兵的时间远不及你?” 萧近海不敢在耶律宁面前放肆,只是闷不做声。 林冲本就不是爱惹事的性子,见气氛尴尬,赶紧出言。 “末将从军近二十载,也浑浑噩噩了半生,进了同舟社之后,才有了些许进步,今日这些见识,其实都是社首和李将军教导的。” “同舟社?” 耶律宁想起了上次献袭营之策的时荼丹,在安复军籍籍无名,到同舟社后却是不断进步,又看向萧近海。 “近海,此战过后,你也到东南路,去找徐社首报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九十九章 成长 鸭绿江出海口东南洋面。 同舟社辽东第三将甲三营旗舰上,瞭望手传来巡哨快船返回的消息。 时荼丹命令旗语手。 “准备作战!” 未过多时,巡哨快船出现在远方海面。 紧接着,三艘高丽战船尾随其后,穷追不舍。 高丽战船也看到了迎面赶来的大批敌船,放弃追逐,仓惶转向。 见敌船落荒而逃,时荼丹又命旗语手。 “转向,返航!” 春节过后,徐泽命时荼丹扩大巡戒范围,这片水域甲三营来了多次,水情很熟。 船队所在位置已经越过无人居住的椵岛。 再往前,就是大和岛、薪岛、炭岛、身弥岛等岛屿构成的弧形岛链。 贸然进入其间,稍不注意,就会被高丽人水师夹击。 所以,眼见高丽战船逃离,时荼丹也不再追击。 他们近期出海巡戒的目的,本就是探查敌情,而不是寻高丽人大战。 今日已经有了重大发现,没有必要再冒险。 “营正,高丽人,的水师已经,开始,向身弥岛集结了。” 哨船跟上旗舰,负责前出探查的都头登上舰,就立即汇报了时荼丹想要的消息。 “别急,慢慢说!” 已经与敌人脱离接触,时荼丹不急,先让属下喘匀了气。 “高丽人千料以上的战船有七艘,其中一艘巨舟,估计有四千料。” 见时荼丹皱眉沉思,这名都头怕自己的情报误导了营正的决策,赶紧补充两句。 “我们隔着远,还没靠近,高丽人就追过来了,属下看得不够详细,他们的战船应该不止这些数。” “很好了!” 让其人返回自己的坐船,时荼丹认真分析这些探知的情报。 海战不比陆战,战船大小和性能,直接影响战术的选择。 更大的战船,意味着更高的船体、更宽阔的主甲板、更大的承载量、更强的抗波性能等等。 巨舟与小海船,上下落差动辄数丈。 站在小船上的弓箭手与巨舟上的敌人对射,是一件非常绝望的事。 但在实际海战中,战船却不是越大越好。 大船虽然有诸多优点,但也有操纵需要的水手多, 转向、变速等战术动作远不及小船灵活等等, 而且,海战的手段也不是只有简单的弓弩对射, 冲撞、火攻、跳帮、投石、拍杆等等,战术战法非常灵活。 所以,因为各国之间多年没有爆发大规模海战, 所建水师战船,主要用于海上巡逻,打击海盗,船型都不大。 各国的主力水师,通常都是千料上下的各类战船混搭。 包括大宋在内,操纵不便,也难以维护的巨舟,均很少列装。 同舟社之前探知的情报,并没有发现高丽人有这么大的战船。 这艘“巨舟”肯定是战前这段时日,紧急改装的货船。 高丽人此举, 要么,是将其作为运兵船使用, 寄希望于一战打败鸭绿江水营,并占据其地,以对保州东西夹击。 要么,幻想以“巨舟”展示本国雄厚国力,威慑同舟社。 若是前者,那高丽人这次集结的水师船队应该没有到齐,还有几天的备战时间。 毕竟,以保州表现出的实力, 一次只投入千余人抢占水营,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若是后者,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四千料左右的大海船,说起来很唬人。 其实,根本算不上这个时代的巨无霸。 同舟社远洋商队就有三艘五千料远洋货船。 而七年前,大宋王襄为首的使团出使高丽,乘坐的“神舟”,就超过了六千料。 时人记载:“巍如山岳,浮动波上,锦帆鹢首,屈服蛟螭”,“丽人迎诏之日,倾国耸观而欢呼嘉叹也”。 时荼丹虽然没见过,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章 棘手 林冲和耶律宁都错估了高丽这次军队的总兵力。 高丽国仅动员了战兵两万五千人,只有其国恐吓保州数量的十分之一。 人数虽少于预计,战力却一点也不弱。 高丽先锋军进入保州后,耶律宁就得出了这一结论。 这批高丽军队的素质,明显要优于邵亿统帅的杂牌军。 不仅衣甲更齐整,训练也更有素。 其部没有采用之前邵亿逐步推进的谨慎做法。 而是在新义州提前做好相关准备,将宿营营帐及部分粮草打包装车, 运至保州境后,再砍伐少量木材, 由随军民夫直接运至保州城东五里处取土立营。 耶律宁从高丽军士卒的负重能力、行军齐整程度、扎营立寨速度等表现, 推测出这批人数只有上次一半的先遣敌军,难缠程度却倍之于上回。 高丽军还敢将保州探子放入极近位置,不过,一旦出手,必然死咬不松口。 双方探子试探几次,互有伤亡, 保州付出了十余条人命,才抓住两个活口。 耶律宁严令探马不得抵近敌军骚扰, 连趁敌军初到,立足为稳之时,率军出城打敌人一个下马威的计划,也一并取消。 高丽此次的先锋官是枢密院参议郑思吉,耶律宁对这人没什么印象。 分头审问了探子抓回的敌方士兵,以及之前俘获的高丽军官, 才知道此人并非无名之辈。 郑思吉乃是行伍出身,凭借战功在高丽众军中闯出名声。 此人曾随尹瓘、吴延宠征战曷懒甸,是高丽军中罕有能与女直人硬碰硬的悍将。 当年,高丽战败后,尹瓘、吴延宠等人被免官问责。 郑思吉也受到牵连,闲置多年,是以耶律宁不知其名。 实际上,郑思吉能被任用,还有一番曲折。 去年,高丽第一次北征惨败收场,损失近两万众,北疆告急,国内剧震。 高丽朝廷议论再征义州,国主王俣其实就定下了立即组织精锐大军继续北征的决心。 只是,预订的大军统帅吴延宠却突患重病,卧床不起。 少了这个自己最信任,也最富经验的老帅坐镇军中,王俣一时实在找不到合适人选。 急如星火的高丽第二次北征,由此被搁置。 吴延宠在病床上拖了数月,才一命呜呼。 但作为政治人物,从他病倒不能上朝的那一刻起,其人的政治生命就已经完结。 朝堂各方为了争夺吴延宠死后的权力空白,又是一番激烈争斗。 而高丽国主王俣,也需要在这场人事调整中进一步巩固君权。 在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面前,边地义州的得失,就变得不那么急迫了。 随着吴延宠的病故,尘埃落定, 出使大宋的李资谅也带回了高丽急需的同舟社情报。 北征义州才被再次列入议事日程。 王俣无奈之下,选定金缘和崔弘宰为正副兵马使,并不是因为他们有统帅之才, 而是高丽国内复杂的政治形势下,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勉强让各方达成一致意见。 兵凶战危,金缘和崔弘宰自知不是统兵陷阵之才,也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找了一圈,终于找到能打硬仗的郑思吉, 对其委以“先锋”重任,并赋予其人挑选部分精锐兵马的特权。 郑思吉被闲置多年,对军中情况也不太熟。 不敢信任战备状态更好,但各方插手极深的“西班”和各府州镇军。 只能把宝押在曷懒甸大战中有优异表现,又与各方势力瓜葛不大的新建“别武班”上。 其部兵马虽然只有六千人,但有四成却是抽调自各地的“别武班”。 当年,尹瓘总结了对女直人作战的经验和教训, 认为“贼势倔强难测,宜休徒养士以待后日”,建议组建共计十七万人的“别武班”。 “凡有马者为神骑,无马者为神步、跳荡、梗弓、精弩、发火等军,年二十以上男子,非举子皆神步”。 神骑、神步之类的名字取得很响亮,其实就是临时征召的农兵。 而且,以高丽的国力,也根本无法长期负担这么大范围的征召, 战后,大部分“别武班”都解散为民。 但仍有少量在战争中表现优异的军官和精锐部队被保留下来。 郑思吉打要的就是这些人,事实证明,他选对了。 虽然八年过去,军中真正历经大战的士卒已经不多, 大部分都因年长、伤重等问题退役。 但只要编制未散,一些战斗精神和经验还是会有所传承。 经历过血战考验和洗礼的部队,自然不是邵亿之前临时征召的农兵可比。 郑思吉召集这些人马后,先是在金缘的支持下,补齐了装备。 而后又组织了大半个月的合练,部队的精神面貌和战斗意志就焕然一新。 做足充足准备后,他才率队开拔。 在这之前,郑思吉还询问了很多逃回士卒,关于上次大战的具体情况。 针对保州守军有猛火油这类神物,可在近距离制造巨大伤亡和恐慌这一情报。 其人在选人时,就注意神骑、神步、梗弓、精弩等兵种搭配。 尤其是梗弓、精弩两班,比率近六成, 无论是白日攻城,还是夜间驻营防守,战力都不容小觑。 这一战,对保州守军来说,将会很棘手! 其实,对进攻方来说,也是一样。 高丽人的犹犹豫豫,给了保州长达半年的备战时间, 城防体系得到极大加强,各类设施已经比较完备。 不仅城墙得到增高和加固,城外的护城壕、羊马墙、拒马阵、陷马坑、鹿角木、铁蒺藜等防守手段更是一应俱全。 还有倚险而筑,与保州互为犄角的北寨,让高丽军也无从下口。 实际上,高丽军已经组织了第一次试探攻击,主要是探查保州守军实力, 结果,攻击部队还没有推进到拒马阵前,就匆忙败退。 守军的反击力度并不强,但异常歹毒。 辽人居高临下,视野开阔, 弓箭手又尽是重点照顾高丽军中的军官和敢战军士。 高丽弓弩手虽然也多,但在众多防御设施阻碍下, 人员无法聚集,连引弓动作都不方便, 无法形成箭雨覆盖的前提下,打击力度极其有限, 而由下至上的仰射,大部分箭矢会被城垛遮挡,基本无法对守军构成有效压制。 如果攻城正面投入的兵力过少,会连清理城防设施都无法做到, 而一次性投入过多的话,缺乏重兵掠阵,又会被北面小寨的守军突袭。 战前,高丽推测的保州守军仅有两千余。 若是真的只有这点人,他们肯定不可能分守四地。 大战刚刚开始,郑思吉就陷入了困窘中。 其人才发现,高丽对义州的战争开始这么长时间了, 朝廷内外竟然连保州守军究竟有多少人,都没搞清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零一章 包袱 古往今来,凡在战争中创下名声者,无不有其过人之处。 郑思吉也不例外,很多人都当他是个陷阵斩将的悍勇武夫, 但其人悍勇的表象下,却是对战场态势极为敏锐的直觉。 现在,郑思吉的直觉就告诉他, 保州守军的实力被严重低估,凭自己手中这点人, 根本拿不下保州,甚至逼得守军全力防守都做不到。 苦思一晚后, 郑思吉决定还是再做一次试探攻击。 毕竟,其人只是“先锋”,而不是大军统帅, 自己的直觉再怎么灵验,也不能拿直觉去说服金相公和崔相公。 次日巳时,高丽大军再次出动。 这次,目标选在了北面小寨。 同样是大部掠阵,防备守军出城突袭, 小寨规模不大,防御设施也没保州城复杂, 郑思吉只投入了五百人。 实际上,守军反击的力度确实较弱, 甚至于面对高丽军的箭雨压制,寨中守军根本就没有回射。 以至于部分高丽士卒产生了寨中守军极少,根本不敢反击的荒谬想法。 但在本方箭雨停止,高丽军成功靠近,并扶梯登上寨墙时, 守军的反击终于开始——只是一瞬间,就清空了登城的高丽士卒。 唯一逃回性命的士卒,是刚登城就从梯子上滚下来的。 时间很紧,根本没看清。 只知道敌人的寨墙很宽,猜测上面应该修有躲避箭矢的设施, 因为上城后,没有看到守军的尸体。 寨中守军并不少,而且极为冷静, 他们端着长枪,三个人守住一个垛口,呈扇形站立。 看见有人登城,就将手中的长枪同时捅出,锁定来敌可能闪避的方向。 守军出枪时表情非常平和,也不喊叫, 他们不像在杀人,更像是在麻木的进行长枪刺杀训练。 这就是连续两天进攻,付出了近百人的伤亡后,得到的有用信息。 看来,敌军的兵力确实不缺。 靠自己手中这点兵力,蚁附攻城的根本行不通。 至于放弃攀援城墙,直接集结重兵攻击敌人的寨门。 郑思吉看了看寨门前沉重的拒马阵,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连续两日,高丽军试探攻城, 互为犄角的城寨却没有出兵相互支援。 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大军掠阵的缘故, 另一方面,守军显然也在试探攻击方的实力。 比如说,北寨就故意将高丽军放上城墙再打。 郑思吉验证了自己的判断,遂不再犹豫。 其人一面加固营寨,并持续保持对守军的攻击压力。 一面命人快马将义州的复杂情况,报于“靠前指挥”的西北面兵马副使崔弘宰。 高丽盐州。 这个义州东南百里的小州郡,已经变成了繁忙的大军营。 高丽国西北面副兵马使崔弘宰的行辕便设在此处。 收到义州郑思吉的快马急报前,崔弘宰正在为另一封私信而烦恼。 来信之人正是崔弘宰的长兄——当朝平章事崔弘嗣。 当今高丽国主王俣即位时,国内吏治腐败至极,致使民生凋敝, 严重到“流亡相继、十室九空”的恐怖程度。 王俣锐意进取,大力整顿吏治,推进政治改革, 实行殿最考课之法,在一些州县设置“监务”一职,等等。 古代封建政权改革不管何种理由说法,本质其实都是巩固君权,稳定统治。 自然不可避免地会剥夺部分相权,与权臣的利益冲突。 首相崔思诹明面不反对, 私底下却是“不肯轻变祖宗之法,又不肯作为新法,以扰风俗”。 参知政事高令臣则公开反对, 表示“祖宗成宪具在,不可纷更,但守而勿失可也”。 王俣是个有为之君,颇有手腕,见明着反对的声音大,他便迂回。 一是即位十余年,不断提拔新的宰执重臣, 使得小朝廷的宰执超过了十人之数,崔弘宰两兄弟便有幸同朝为相。 这种人事任命并算不惊世骇俗,李资谦李资谅两兄弟也是一门两相。 宰相多了,内耗就多,国君就有了上下其手的机会 二是借鉴大宋“三舍法”的成功经验, 起用宋籍福州人胡宗旦,在国学设立“七斋”。 这一招其实是模仿“海东孔子”之称的崔冲私学“九斋”所设。 正是自崔冲兴私学后,高丽私学日益兴盛,相对的,却是官学的衰落, 进而是文化、政策解释权,由朝廷向私人过渡, 这当然是身为国主的王俣不能容忍的。 崔冲正是当今首相崔思诹的祖父,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非常妙, 改革官学,设立“七斋”,自然让崔思诹无话可说。 顺便说一下,崔氏崔冲一脉是高丽最富传奇色彩的家族。 从崔冲开始,到崔思诹,三代皆为宰相, 而这个传奇,在原本的历史位面,还再要持续三代人——整整六代为相! 这可比汉末的袁氏“四世三公”还要传奇得多! 崔氏家族如此煊赫,当然不可能是祖宗积德,家族代代都有冠绝群伦的顶尖人才之类的扯淡理由。 这一现象,只能说明高丽的政治生态畸形,以及阶级固化到何等恐怖的程度。 奋发有为,不愿只做守成之君的王俣,当然不能容忍这种不正常的政治生态继续下去。 所以,其人才会改革,才会不遗余力地巩固君权,打压相权。 而且,他也不会满足于文治,他还要有武功。 王俣即位之初,就展现了极强的开疆扩土欲望。 一方面,多次对辽国提出“归还”义州的申请。 另一方面,又对在曷懒甸扩张的声女直人联盟采取攻势。 尽管这一仗因为各种原因,最终功败垂成,但王俣并没有气馁。 军队不行就组建“别武班”,武将缺乏就开设“武学”。 高丽国学设“七斋”,前六斋教授儒家经典,第七斋却是武学。 在国家最高学府设置武学,简直是对儒学先圣赤裸裸的侮辱! 自乾统九年七月,曷懒甸之战结束,设置七斋以来, 儒臣们就一直在反对,要求废除武学的呼声很高。 但王俣意志坚定,在此事上始终不肯让步, 不仅坚定武学的办学方针不动摇, 还利用各种一切时机,巩固和深化改革。 原本的儒学六斋定员为七十名,因为生源太多,争夺名额的事情时有发生。 武学一斋名额仅有八个,还经常因为“合格生源不足”,而招不满! 这自然是把控朝野权力的儒臣们搞的鬼,国主王俣自然不能容忍。 征伐义州之战准备时间这么长,国内动员如此深入, 王俣如何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就在四日前,高丽国主发布制令—— 欲要对国学学舍进行扩建。 扩建后的儒学六斋定员削减为六十人,而将武学将增加到十七人。 王俣强调: “文武两学,国家教化之根源。” “早降指挥,欲令两学,养育诸生,备将来将相之举。” “而有司各执并论,未有定议,宜速奏定施行。” 王俣此举,自然激起儒臣的强烈抗议。 前方军队在打契丹人,后方朝堂还打“自己人”, 高丽朝堂这段时间忙得是不亦乐乎。 高丽平章事崔弘嗣写信西北面兵马副使崔弘宰,说的就是这事。 崔氏在高丽是顶级豪族,两崔和首相崔思诹本是同宗,但不同脉。 崔弘嗣是个典型的官场两头草,并没有什么不可动摇的政治立场。 其人在信中,除了一堆询问弟弟近况的没营养废话外, 就是再提国学武斋之争, 询问在前线带兵的崔弘宰——此战到底有多大胜算? 假如能够打赢,崔平章自然要坚定地站在国主一边, 如果打不赢,那就赶紧劝陛下三思。 高丽西北面兵马副使崔弘宰放下郑思吉的战报,只觉得心很累。 到现在为止,连同舟社和义州的兵马究竟有多少,都没搞清楚, 朝堂诸公却已经急不可耐的要从这一战的胜负中,寻找另一场战争胜负的筹码。 还没开始,就背上了这么沉重的包袱。 这一战,还怎么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零二章 封锁 崔弘宰只是西北面兵马副使,对于郑思吉这份明显请求增兵的战报, 他不能擅自处理,还要将战报转交在新安州的西北面兵马使金缘。 金缘和崔弘宰以宰执之尊,分别出任征义州正副统帅, 但二人都不在义州一线。 崔弘宰在盐州“前线”督战,金缘更是跑到数百里外的新安州“远筹帷幄”。 看起来很荒唐,不过,此举其实是符合高丽宰执领兵传统的。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指望身居高位的相公们提刀上阵,与敌人搏命,是不符合高丽人的传统观念的。 实际上,崔弘宰深入义州仅百里的盐州,已经算得上“亲自上阵”了。 其人再往前,对攻城拔寨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还会分散战将郑思吉的精力,影响大军攻城。 金缘“坐镇”新安州,也不仅仅是为了转运粮草, 他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任务——调度水师,把控整个战局。 收到兵马副使崔弘宰转交的义州前线战报,金缘也有些犯愁。 透过郑思吉这份战报,金缘重新认识了这名形象粗犷的部将。 郑思吉在战报中, 详细介绍了辽人在义州构筑的复杂防御体系, 并分析数次攻城战斗的敌我表现, 最终得出结论,认为辽人的兵力被严重低估, 其人推测,保州各城寨的总兵力可能达到五千以上。 在敌方占有地利优势,又拥有完备防御体系的前提下, 仅靠他手中不占优势的六千前锋,根本无法完成攻城拔寨的重任。 甚至于,对守军构成真正的威胁也做不到,还要防备敌军出城突袭。 一句话——人不够,速速增兵,要很多兵! 在金缘心里,并不怎么相信郑思吉关于义州辽军兵力的判断。 辽人怎么可能变出这么多的战兵? 就算真有这么多,也不要紧。 人越多,矛盾越多。 小小的义州突然增加这么多兵,肯定会存在诸如粮食不足、训练不够、甲械缺乏等问题。 靠同舟社一个小商社,绝对背不起这么大一个包袱,仅是粮食一项,就能令他们崩溃。 而且,哪个武将会嫌手里可以支配使用的兵少? 战前拼命夸大敌人的实力,以要求增兵, 若是能打赢,功劳就会显得更大, 万一打败了,多少也能凭此开脱一点的责任。 这一套,金相公三十年前,就已经玩得炉火纯青了。 要不怎么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呢,就算明知郑思吉的小伎俩,金相公也不会和他一般见识。 要想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饱,这点道理他还是很明白的。 义州方面,增兵肯定是要增兵,但增多少,却是一个问题。 郑思吉只是冲锋陷阵的战将,其人只需要考虑用多少人打赢义州这一仗就行。 金缘却是贵为当朝宰相,整场战役运筹帷幄的统帅。 二人的眼界和考虑问题的角度完全不同。 站在金缘的角度,不仅要考虑如何打赢义州这一仗, 还要考虑围绕这场战役所牵涉各方的利益争夺——包括朝堂上的利益争夺。 其人确实未经行伍,不懂战阵,但他懂人心。 仅仅对付义州一地的话,把这次征发的大军全部押上,慢慢跟辽人磨,最终肯定能打赢。 但问题哪有那么简单? 此战,不仅仅要打败坚决不肯投降的义州辽人余孽,还要防范一旁虎视眈眈的金国。 如果压在前线的兵太多,影响到金国和高丽边境的力量平衡,金人会不会误判形势,认为高丽别有所图? 万一战事迁延,本国付出巨大伤亡,金军会不会趁机入局,轻取义州? 这点是极有可能的,因为之前高丽就是这么做的。 所以高丽君臣最初议定再征义州时,就一再压缩征发兵力,挑选精兵,以质量换数量。 前线攻城的兵力不能太多,后方用于压阵,防止金军趁机入局的兵力才是重中之重。 这一仗,不仅要考虑军事上的胜负,还要考虑政治上的得失。 最好是一战定胜负, 靠本国强大的实力,震慑国力日盛的金国,警告其国不要试图东向。 若是要付出超量人力物力,拼得巨大伤亡,才能拿下了义州。 于私,将对自己的前程很不利,朝堂中,可有不少人盯着宰相的位置。 当年,曷懒甸之战,尹瓘、吴延宠并没有输,甚至还赢了好几阵,还不是照样去职? 于公,也会让高丽未来在与金国的国境争夺中,处于被动地位。 尽管金国立国以后,完颜阿骨打一再对高丽释放善意, 但高丽人并不相信这帮率兽食人的生番, 甚至还要斩了金国遣来欲结兄弟之好的使者。 直到女直人屡次打败强大的辽国,展现了恐怖的战力, 才让高丽君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采取补救措施。 高丽一面拒绝大辽派使要求夹击金国的诏命, 还不惜背信弃义,单方面断绝与大辽的宗藩关系。 一面又紧急将北部边境防范金人南下的“千里长城”加高了三尺。 说白了, 两国既有积怨很深的历史,又有上犬牙交错的地理边境, 相互之间极度缺乏互信,彼此都在防范对方。 金国担心与辽国大战时,被高丽人抄后路。 高丽也同样害怕崛起的金国突然与辽国停战, 转而出兵东向,拿下实力弱小很多的本国。 在高丽人眼里,心腹大患始终是已经崛起的金国。 而不是亦商亦贼亦军,不伦不类的同舟社。 从这点上讲,义州交给同舟社控制,以换取金、丽之间的战略缓冲, 再靠制度优势,慢慢同化该地,未尝不是一个可以考虑的选择。 但政治上的事不能这么简单。 从同舟社先与金人接触,“截胡”义州开始,这一仗就注定不可避免。 金缘以手扶额,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抛掉这些无意义的想法,认真思考当前战局。 既要防备金军,又要迅速攻破有同舟社支援的义州。 而将有限的兵力全用在攻击正面,显然是不可能达成这一战略的。 因此,金缘一开始就没考虑郑思吉统领能够建功。 大军先锋在正面只是佯攻,以分散辽人的注意力,真正的撒手锏,却是在海上。 此战的关键,就在于“声东击西”。 只有斩断同舟社和义州的联系,才能两面夹击,从容不迫地拿下义州。 金缘起身,唤来幕僚。 “开京的水师还要多久能到身?” “回相公,估计还要四日。” 金源心中默默盘算了各地所需路程,有了定计。 “着崔副使向义州增调兵马四千。” “命椵岛水师三日后开始北上,逐步封锁鸭绿江出海口,不得放过一艘敌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零三章 冒险 金缘所说的“椵岛”,并非身弥岛旁边后世皮岛的北椵岛,而是位于广梁湾的南椵岛。 高丽三面临海,来往海商多,海盗也多,使得该国一直都很重视水师力量建设。 全国自北至南,设有三支水师。 其中,西北兵马使驻地就设在南椵岛上,并且管辖有千余人的水师。 所以, 最初制定作战计划时, 高丽君臣很自然的就考虑到水陆并进,东西夹击义州的方案。 金缘担任北征统帅后,特意安排水师北上,打探同舟社鸭绿江水师的实力。 时荼丹自镇东关水营被袭失擒后,一直很重视营寨的防范,派出的巡哨船从未中断过。 椵岛水师的哨船无法深入,根本搞不清敌军的具体情况。 又怕责罚,只能根据鸭绿江水师巡哨船的密度,推测鸭绿江水师应该有六七百人。 基于这个情报,金源决定征用巨型商船,改为运兵船, 以便可以水师船队可以一次性输送两千以上的兵力。 按照原本的计划, 郑思吉统带的先锋部队先行,猛烈攻城, 吸引守军注意力后,水师再北上,突袭敌军水师。 这一战略的前提,是高丽水师要能对鸭绿江水师形成压倒性优势。 最好能够在海上轻松打败敌军,而后,才能将军队安全的输送至岸上。 只是船队才预置到身弥岛,时荼丹就带着大队战船南下巡戒。 很久没打过仗的椵岛水师见此场面,紧张不已,其部重新评估敌军实力。 认为鸭绿江水师敢派这么多战船主动南下,其部实力定然不凡。 打败他们做得到,但本部的损失肯定也会极大,要加强力量才行。 金缘很重视这个消息,此人虽然第一次统兵,却不糊涂。 海战不比陆战,很难打出一战全歼敌军的战果, 胜负锁定之后,总会有一些船能够逃脱。 水师是这一战的关键, 如果海上不能碾压敌军,保证轻松打赢的话,人数多的优势将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椵岛水师缺乏底气,就不能强求。 要是硬逼着他们拼得惨胜打败鸭绿江水师, 靠剩余的有限战船,就未必能顺利登陆保州西岸了。 这又不是陆地上,运兵船上的人再多,都做不了数。 万一船沉了,全部得喂鱼。 思来想去,金缘只得上报国主,请求再调开京水师参战。 由此,导致前后计划脱节。 大军先锋已经到达义州城下多日,计划中的东西夹击却没有展开。 郑思吉部顿兵坚城,试探多次,毫无战果,还被守军夜间袭击两次。 尽管高丽军反应迅速,辽人并没有能够攻入营内。 但猛火油造成的恐怖威势,还是让士卒们惊惧不已。 人数不占优的高丽先锋部队只得放弃进攻,转而加固营寨,等待增援。 直到盐州人马到达,总兵力接近万人,郑思吉才重新展开攻击。 指挥三千人,分成三批,猛攻北寨。 攻寨人数虽然增加了数倍, 但这次寨墙都没摸上,就被突然杀出的保州守军打乱了阵型。 郑思吉提前布置了数个方阵掠阵, 但迎上前去的方阵仅仅阻挡片刻,在敌军丢出几罐猛火油后,就溃散了。 若不是另外几个方阵接应及时,搞不好就会被反推一波。 己方远程弓弩被出城守军的盾阵克制, 敌方的猛火油对于近距离的集群目标却是近乎无解。 安排勇悍散兵靠近的话,面对盾阵间隙密集的长枪,又会束手无措。 待郑思吉换上重甲,准备领着一小队精锐士卒去硬撼这乌龟阵时,敌军却开始退了——打乱攻城节奏的目标已经达成。 精心准备的攻城行动,再次草草收场,兵力还是太少了! 仗打得这么窝囊,真不能怪郑思吉。 要怪也只能怪高丽君臣,是他们对此战制定了很多苛刻的战略指标。 受限于技术和手段,这个时代的攻城战通常是两个极端。 要么轻易取城,要么就只能陷入旷日持久的围城战。 如徐泽攻来苏城,守军意志薄弱,内部隐患一堆, 敌军一到,城中自乱,很快就献城投降。 或是如顺化城,兵力薄弱,城池矮小, 攻击方不计代价,消耗人命,也能迅速拿下。 而如保州这样,防御体系完备,守军意志坚定的城池,基本不可能短期拿下。 对这类坚城,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切断其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长期围困,待其自降。 实在等不及,还有“金木水火土”五招可用。 “金”,是在敌国境内,凭借强大的军力,驱使百姓填壕, 再逼迫投降的新附军蚁附登城,以兵戈和人命,生生毁掉城池。 “木”,是利用数量众多的攻城撞车、投石机等机械,集火攻击,硬砸一段城墙,而后,由缺口突入。 “水”,是在城市周边的河道上游筑坝蓄水,而后,决堤淹城, “火”,是挖掘地道至城墙下,再放火烧掉支撑物,使城墙自己坍塌,而后突入。 “土”,是垒土为山,以巨量的人力,堆积出高于城墙的土山,居高临下的打击守军。 很显然,这些手段都需要一定的条件和大量的人力。 义州靠近江、海,地下水丰富,挖掘地道攻城的战术无法使用, 以鸭绿江的巨大流量,筑坝蓄水是想也别想。 蚁附和垒土的所要消耗的人力,根本不是郑思吉能够承担的。 貌似最可行的打造攻城器械,其实也不现实。 这类器械打造本就最耗人力, 仅仅是将可以制作投石机杠杆的巨木, 就需要从二十余里外运过来,想想就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 而大型投石机动辄需要百人,甚至数百人操作释放。 且移动极为不便,夜间还要留人看守, 但对守军来说,只要能接近攻城器械, 一罐猛火油丢过去,就可以让攻击方多日的辛苦,全部化为泡影。 客观条件如此,保州就是一块啃不动的硬骨头,牙口再好,也只能慢慢磨。 但金相公给郑思吉的帅令就是猛攻城池,要逼得守军无暇西顾。 靠手里这九千多人,怎么办? 次日,被逼无奈的郑思吉,只能身披重甲,亲率精兵攻打北寨。 其人果真勇悍过人,居然在保州守军出城骚扰前,就一举登上寨墙。 但两息未过,脚跟尚未站稳,就被林冲一枪挑落城下。 主将受伤,高丽先锋军士气为之一沮, 被趁机出城、寨的守军反推一波, 高丽军顿时陷入混乱,伤亡过千,才仓皇退入寨中死守。 义州失利的消息传至盐州时, 开京水师已经北上,大战进入最关键的时刻, 剧烈变化的战局容不得崔弘宰再犹豫, 其人只能冒险统帅剩余的一万大军赶赴义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零四章 东进 镇海府码头, 百舰齐聚,千帆尽展, 同舟社出征高丽的水师战船已经全部就位。 徐泽与出城相送的赵遹等人一一道别。 “长史,这段时日,东南路就劳你多费心了。” 赵遹这一年忙于公务,人虽然清瘦了一些, 但气色却是极好,面色红润,声音也更加充满自信。 “社首放心!有我在,管教金人不敢南下。” “嗯!” 对赵遹,徐泽也确实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转身,看向满脸期盼的李逵。 “铁牛,知道我为什么将你留下吧?” “社首是要俺在这里镇住女直人,让他娘——们不敢南下!” 话刚出嘴,李逵就想到主母还在一旁,赶紧换口。 其人当上正将后,仪容举止注意了不少,穿衣戴帽早有了几分将军气度, 只是皮肤依然很黑,当然,现在也没人敢喊他“黑厮”了。 徐泽语气放缓,声音却低沉严厉了三分。 “打仗我对你放心,就怕没有仗打的时候!金人没有南下前,一切听从长史吩咐!” 见社首如此郑重,李逵赶紧正容,严肃以对。 “属下明白!” 正月份,金国正式改元“天辅”, 随即,组织大军攻击辽国。 北线,国论昊勃极烈完颜斜也率领一万人马, 越过鸭子河,攻入辽国上京道,正式拉开金国反攻辽国战役的大幕。 长期的拉锯战和反复的失败,已经彻底摧毁了辽军的士气, 见到金军“出关”,驻守于帝国春捺钵之地春州的辽东北路诸军竟然不战自溃。 春州周边,女古、皮室四部辽系女直及渤海人全部投降, 完颜斜也顺势挥军西进,轻取泰州。 南线,因同舟社持续捣乱,金军准备严重不足。 对乾州屯田的辽军攻势尚未展开,开州却发生了叛乱, 完颜斡鲁赶紧仓促分兵东线, 急令加古撒喝等人讨平叛乱,生怕“镇国军节度使”徐泽借机生事。 不过,经历了去年年尾的诸多事件后,徐泽已经决定改变策略。 他打算与金国“睦邻友好”, 必要时,甚至可以给金军提供一些援助。 当然,前提是金人“识相”。 对高丽之战,水师是主力, 辽东的两个陆将,正将分别是李逵和史进。 但应对与金军这种复杂而微妙的关系,慢半拍的史进显然不如机灵鬼李逵。 但李逵机灵,却是耐不住性子,就像跟着社首征战。 所以,临战前,徐泽才特意提醒留守的李逵不要生事。 赵竹娴已怀孕数月,一身宽松衣袍将已经有些变形的腰身遮挡严实。 “夫君放心在外征战,妾身等你回来。” 众目睽睽之下, 徐泽上前几步,拥住娇妻, 贴着赵竹娴发烫的耳朵,轻声说:“好!” 随即,转身,步伐坚定地登上旗舰“辽东号”。 “启航!” 这一战的结局, 将决定辽东半岛和高丽国至少数年内的政治格局, 间接影响整个东北亚未来的走向, 事关大局,徐泽必须亲自组织。 好在,高丽人的反应迟钝,给了同舟社充足的备战时间。 处于一线的保州,不仅城防体系得到极大增强。 送去的劳改营也提供了充沛的兵员。 这些人在东南路本就转化得差不多了, 在对自由安定的期盼,对战功的渴望,以及对高丽人蔑视的三重心理叠加下, 爆发了极强的训练激情和战斗欲望,表现甚至比部分保州籍士卒还要积极。 正是对保州坚不可摧的信心, 才能让徐泽可以放心布局,以此地为饵,吸引高丽大军北上。 作为“后方”的东南路, 有混乱的辽阳府作反衬,已经变成了辽东亡人竞相来投的“世外桃源”。 官府对生存环境有组织的大规模开发,与百姓自然发展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在同舟社深入社会最底层的组织强力推进下, 过去一年里,东南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水利工程建设、新开垦农田、道路交通网络等基础建设跨越式发展, 甚至超越了之前百余年时间,本地居民反复进与退的自然发展总和。 但更关键的,是社会治理体系的彻底改造, 相对于早就开发成熟的大宋, 辽东这块“蛮荒之地”,在生产开发显然要吃力很多。 有弊就有利, 这片基本被各类“学派”和“思想”遗忘的土地,更适宜于同舟社这种根治底层的社会组织快速发展。 蒲离卜、普察奴、韩观、萧引古等,被徐泽留下继续任用的辽国官员, 其实只是同舟社政令的执行者,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 实际上,他们所有的决定, 都必须依靠同舟社的基层组织,才能落到实处。 这几人也一直在主动接受,积极学习同舟社的管理理念和先进方法。 当然,这和几人的觉悟高低没有多少关系,纯粹是幸存者偏差。 不仅是同舟社社首徐泽的有意识选择, 同舟社作为一个发展了几年的严密组织,已经开始具备自我意识, 尽管此时还很弱小,但在辽东这片人文荒漠, 它已经拥有足够的力量,自主选择需要的人才。 而对于几百年以来,一直挣扎于温饱线以下的绝大部分辽东百姓来说, 能看到希望的“吃饱穿暖”诱惑,和实实在在的安全保障, 比什么“学派”“思想”“种族”和“皇帝”都要靠谱。 哪怕现在同舟社突然退出东南路,辽军渡海而来,或是金军南下, 本地百姓也会用手中的刀枪表达自己的政治诉求—— 打破种族隔阂,深入村社的互助组和保甲组织,给他们提供了这个能力。 这就是徐泽能够放心离开的底气所在。 而作为“大后方”的登州, 在朝廷的“乱政”和新任知州宗泽的放任下, 官场和驻军正在被同舟社迅速吞噬。 朝廷紧急调拨过来,加强第一将实力的军械甲胄, 也被换了旗号的同舟社登州第四将直接接收。 唯一可能出现变局的地方——大宋朝廷,这段时日,却是一派盛世气象。 政治嗅觉极为敏锐的高丽使臣李资谅, 在诗中,都知道赞颂“黄河再报千年瑞”, 其余各国和大宋的各路神仙,又怎么可能反应迟钝? 高丽遣使来朝后, 占城、大食、真腊、大理、夏国、于阗等国相继进贡, 西南茂州夷郅永寿也内附大宋。 天子一高兴,便下诏以殿前都指挥使高俅为太尉。 册封大理国主段和誉为云南节度使、大理国王。 道君教主皇帝还亲自参与上清宝宫道教法会, 此次法会,与会道士二千多人, 会上,通真先生林灵素讲解道经, 随后,皇帝下诏林灵素告示帝君降临事,改全国天宁万寿观为神霄玉清万寿宫。 情报处搜集的这些情报,显示大宋天子赵佶一切活动都很“正常”。 再次验证了朝廷确实不清楚同舟社的真正实力,也没有半点备战的意思。 而此时, 高丽人的大军主力进入保州,身弥岛水师开始北上, 意图封锁鸭绿江入海口的消息,也送到了徐泽手中。 万事俱备,同舟社主力出动的时机已经成熟, 徐泽才决定挥师东进,在这个中华东北大棋盘中,落下一子。 一战降伏高丽,就在此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零五章 水战 保州西南洋面。 高丽联合舰队已经成功封锁了鸭绿江入海口。 五日前,根据西北面兵马使金相公的帅令, 高丽西海道都观察使全光佑率领椵岛水师冒险北上。 期间,高丽椵岛水师与同舟社鸭绿江水师互有攻防, 双方有来有往,相互试探,都不敢尽全力, 磨磨蹭蹭行进了两天,椵岛水师还没有见到鸭绿江。 一直等到增援的开京水师战船赶来,高丽一方战船形成压倒优势后, 全光佑才敢放心北上,敌方似乎也预感到形势不妙, 放弃了继续阻截高丽水师的努力,退回水寨防守。 胜利似乎就在眼前, 联合舰队只需调整好航行序列,进入鸭绿江北上, 将龟缩不出的鸭绿江水师战船一网打尽,即可大功告成。 只是,因为战前情报信息搜集严重不足, 高丽军队再一次吃了大苦头。 当初,为了监控退兵的鸭绿江女直人再次南下袭扰保州。 时荼丹选择水营立寨的位置,并不是鸭绿江正入海口, 而是在入海口又向北挪了一段距离。 此时,已经立春,但寒冷的鸭绿江上游还没有解冻, 鸭绿江流量急剧减少,正是一年中的枯水期。 水寨这一段因为靠南,加之海水倒灌,虽然没有封冻,水位却下降得很厉害。 熟悉本地水文的同舟社鸭绿江水师可以放心进出, 两眼一抹黑的高丽联合舰队却是傻了眼—— 这段江面虽宽,水却浅,江底浅滩、礁石遍布, 舰队很多吃水很深的大型战船,在海上是攻敌利器,此时却成了累赘。 全光佑担心大船会触礁和搁浅,不敢将船队一字排开, 可若是循着相对安全的江心溯流而上,航行倒是安全了, 但与敌作战中,本方战船多的优势就没办法发挥出来, 且敌军占据上游,顺流放一批铁索相连的火船下来, 对正呈一路纵队队形航行在江心的庞大船队来说,将是巨大的灾难。 避与不避,船队都要承受惨重的损失。 但高丽北征大军已经开至义州城下,听说连日攻城损失不小, 就连骁勇异常的悍将郑思吉也受了伤, 兵马副使崔弘宰相公已经赶到义州,亲自组织大军攻城。 不谈攻城的兵力损失,仅是每日转运粮草的巨大损耗和人力投入, 都是高丽难以长期承受的沉重负担。 朝廷之所以同意派水师北上,打得就是东西夹击,速战速决的主意。 这让全光佑如何敢上报金缘,提议先回师椵岛,再等时机? 进进不得,退退不得, 全光佑在心里,将制定这个鬼作战计划的重臣们骂了一个遍, 虽然他也不太懂打仗,但比起这些重臣来,还是略懂一些。 这帮五谷不分的大老爷们,把打仗当成什么了? 根本就没考虑过实际的天文地理情况,完全是一厢情愿的瞎折腾, 可把自己这些在前线拼死拼活的将帅害惨了! 若是老于用兵的尹文肃公、吴文襄公仍在世, 朝廷绝对不会制定这样粗疏,错漏百出的作战计划。 当然,全光佑也只敢在心里吐槽,他是绝对不会骂出口的。 毕竟,其人本身也是尹瓘、吴延宠二人倒台的间接受益者, 若不是金缘相公出任西北面兵马使, 也轮不到他全某人拿到统帅联合舰队“奇袭”鸭绿江水师,建立奇功的机会,扬名青史的好机会。 给事中拓俊京和左散骑常侍王字之等人还在朝中, 他们可都是当年跟随尹文肃公远征曷懒甸的宿将, 要是让这两人上位,负责这次北征, 那统帅水师的重任,再怎么轮,也轮不到自己头上。 所以,哪怕明知道不可行,他也必须硬着头皮上。 水文不熟,那就安排人手,一段一段江面地测, 实际上,这些工作从一开始进入鸭绿江就在做了。 但进展并不顺利, 鸭绿江水师不敢出海邀战庞大的高丽联合舰队, 但对上江面上的零星测量小船,却是一点也不怂。 他们有专门的平底桨船,载人多、速度快,还不惧浅水。 对着体型小很多的测量船直接冲撞,连箭矢都不用浪费。 联合舰队即使派出大型战船护卫测量船,因为担心敌军火攻,也不敢靠得太近。 如此,又耽误了两日, 直到今天,才勉强推进到靠近敌军水寨的位置。 再往前,鸭绿江水师防备严密,无法测量。 其实,也没必要再测了, 只要能够打赢这场水战,抢占了敌人的营寨,就能从容应对一切, 毕竟是已经进入了枯水季的内河,触礁或者搁浅的战船沉不了, 战后拉进水寨里,稍加修修补补,还可以再用。 午时,西北风止。 全光佑抓住难得的时机,指挥联合舰队循着之前测量好的航道北上。 旗舰上,全光佑看着前后左右百余艘大小战船,豪气顿生。 水战不比陆战,受限于技术和手段,是打不了阵地战的。 不能快速机动的战船,在水面上,只能使用一种战术手段——充当活靶子。 这一战虽然一波三折, 出兵后,反复出现新情况,攻击时间一再拖延,被兵马使金相公反复催了多次。 但只要战略方向没错,这一战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从敌军步步退让,最终只能龟缩营寨内,妄图负隅顽抗的愚蠢行为, 就能看出,鸭绿江水师的统领官是个无胆、无智又无能之辈。 全光佑为之前在椵岛,见到鸭绿江水师的众多战船后,作出错误判断,选择请求增援的行为感到羞耻。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全师压上,歼灭这股傻头傻脑的敌军。 如此,也能少分一些功劳给增援的开京水师。 现在的形势已经很明朗了,只要联合舰队顺利驶入鸭绿江水师的营寨外,就锁定了胜局。 哪怕敌军提前将战船全部撤至营寨内,试图决一死战也没用。 水战最重战船和装备,精兵强将的作用虽然也很大,但远不如陆战中那样夸张。 陆战的时候,少数精兵强将奋勇当先,或许真的能扭转战局, 只要攻其一点,逼的敌人兵溃,形成雪崩之势,那对方再多的兵马也于事无补。 可水战完全不同,船若不如人,兵将们再奋勇也打不赢。 再精锐的水手操作着破小船,被巨舰一撞也要倾覆,船上兵卒尽成鱼鳖之食。 而船又多又强的一方,那怕士卒差一点,也能轻易击败视死如归的百战老兵。 现在得态势,就是高丽水师船多人也多,而且,船还更大更先进。 全光佑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面对蠢笨且弱小的对手,胜之不武啊。 “命令,船队加速!” 行进至狭窄水道处,全光佑的将令传下不久,就听到前方战船上的士卒一阵惊呼。 “小心,火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零六章 蠢才 鸭绿江水师从上游放下的火船,让高丽联合舰队产生了一阵的慌乱。 但,也仅仅是慌乱了一阵而已。 进入鸭绿江前,全光佑就依据测量的水文数据, 将船队编成三路纵队队形。 为了防止敌军上游放火船,他又将几艘船头包有铁皮的战船, 放在船队的最前面,单独编为一队,足以应对一般的情况。 而敌军无人操纵的火船,缺少风力的推动, 仅靠枯水期的鸭绿江有限流量产生的推力,其漂流速度慢得可以。 高丽人只需要安排部分士卒站在船头上, 用长枪将这些顺江缓慢靠近的火船推到江边,即可消除隐患。 即便火船燃烧速度太快,导致操作失败,最多也只会损失前面的几艘小船。 或者干脆不予理会。 后面距离甚远的舰队主力,基本不会受到干扰。 刚才士卒们惊呼,是因为上游的敌军居然准备了二十余艘小火船。 一般江面上的战斗,很少会准备这么多火船。 说白了,火船战术虽然好用,但限制条件也多。 之所以在古代水战中火船战术一再出现,是有其客观原因的。 首先,此时的船体全为木质,船帆、缆绳等物也都是易燃物, 只要点燃,就很难扑灭。 然后,水战又多发生在港口或江河水道等相对“狭窄”的水域里, 一旦战船起火,极容易在慌乱移动的过程中, 磕碰到本方的其他船只,进而造成更大损失。 但想用好火船战术,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不是随便点着几艘装满可燃物的小船,就能火烧敌方大军。 释放火船的位置选择、风速预先判定、攻击的突然性、敌军的战船密度和队形等等,都很重要,甚至缺一不可。 但最重要的, 却是放火船的一方,必须同时派出战船参战, 利用突然放出的火船突破敌军船队阵型,撕开缺口,制造混乱。 再利用后续的战船上悍不畏死的士卒制造伤亡,扩大敌军的恐慌。 从没有听说只放几艘火船就能打赢一场水战的故事。 而现在,鸭绿江水师的行为就透着一股让人看不懂的傻劲。 如高丽军这样,一旦预有准备,火船再多也没用。 敌军的操作太莫名其妙了,准备了这么多的火船,却没有连在一起放, 而是前一艘放出十余丈后,下一艘才放下来。 已经放出的三艘火船,从远看就像一条冒着烟的火龙。 “真是蠢材!” 全光佑站在船首,指着远处正在被本方士卒推往江边的火船,对身边的部属讲。 “这么多火船,居然不知道连在一起放,这是担心打不过我们,要烧船弃寨逃跑么?” “定然是,我高丽大军一到,同舟社望风丧——观察使快看!” 上游更远处,敌军水寨方向,开始冒出滚滚浓烟。 “真是要烧寨啊!” “哈哈哈!” “嘭——” 众人嘲讽话音未落,被推开还没有推远的火船,突然爆散出好一大团火焰。 推动火船前进的铁头船和其上的士卒瞬间被大火吞噬,看起来恐怖至极。 好在士卒们经历了片刻的慌乱后,就立即跳入冰冷的江水中,以躲避燃烧的火焰。 稍远处,靠得稍近的铁头船上, 几名士兵被爆炸火船火星溅射道,身上也燃起了火苗。 全光佑专门研究过上次大战失败的战报, 知道敌人这种火油的恐怖威力,赶紧下令。 “火油!船队快减速!” 被猛火油波及的铁头船士卒,经历了短暂的慌乱后, 立即裹上提前备好的湿牛皮,身上的火焰很快就熄了。 包括船身上被溅射的火焰,也用这种方法扑灭。 而远处被大火吞噬跳入江中的士卒,也潜游到远处,再次从水中冒出了头。 船队众人为这些勇士逃过一劫而欢呼。 隔得太远,看不太清楚,几人的眉毛胡子头发应该被火焰燎没了。 除此之外,也就是一点惊吓和之后的受冻而已。 “哼!一招好用,就一直用,愚不可及!” 全光佑越发觉得被这个让高度警惕这么久的对手,侮辱了自己的智慧。 看来敌人的目标已经很明确了—— 鸭绿江水师应该是知道打不赢,试图用这种笨方式,迟滞本方的行动, 以留足时间,彻底烧毁水寨,免得“资敌”。 真是这样的话,他们的确成功了。 这种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出一团大火的火船, 确实会对江面上航行的大船造成威胁。 但全光佑并不在意, 迟滞就迟滞吧,就这么短一截距离, 能逃得了一时,还能逃过一世不成? 水寨没了再建,敌军要是把战船也一起全烧了更好。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就算敌军烧船烧寨的目的,不是为了弃寨上岸,继续龟缩在城里, 而是为了“破釜沉舟”,决一死战,也没有任何意义。 实力本就弱小,还玩这些愚蠢的把戏,真是可笑! 似乎是为了验证全光佑的想法, 负责放火船放敌军就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傻小子, 明明已经看到火船造成的可笑战果, 却仍是不折不挠的过一段时间,就放一艘火船。 慢慢的,高丽士卒们也发现了其中的规律。 这些火船上的猛火油应该是单独放置的, 只有船上的易燃物烧到一定程度才会爆炸。 但敌人显然还没有彻底掌握这门高深的技术, 有两艘火船还没有飘到高丽的铁头船前,就提前爆炸了。 见到这种情景,全光佑索性命令船队暂时停止前进。 “将士们,我们就在这里,看这帮愚蠢的敌人烧船玩。” “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看着上游敌军仍在傻呼呼的放火船, 先是全光佑旗舰上的官兵在笑, 接着靠近的战船士卒跟着笑, 最后这个联合舰队的官兵都笑得前仰后合。 高丽人万万没想到,愚蠢的辽人能愚蠢成这样子, 使得本来万分紧张的战场,竟然出现了欢乐的气氛。 这一仗,还没真正开始,就变得如此诡异可笑。 高丽水师的官兵似乎已经看到了敌军狼狈而逃,本方顺利登岸的场景。 身为联合舰队统领的全光佑在笑过之后, 心里却突然产生了一丝警觉,总觉得哪里不对。 身边的将士见到都观察使眉头紧皱,赶紧止住了笑, 并提醒其他人也收住笑,以免打扰上官的思考。 敌军从最初在海上耀武扬威——步步退缩直到躲入鸭绿江——一再干扰本方测量船——缓慢而无用的火船战术——浓烟不止的水寨——浓烟! 全光佑猛然睁大眼睛,匆忙跑向船尾,看向远处大海的方向。 似乎——并无异常。 “朴梦舟,你赶紧去后面,带十艘战船,守住入海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零七章 争渡 鸭绿江入海口外,西南方向, 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在快速向此处驶来——正是徐泽亲自率领的同舟社辽东第三将。 桅栏上的瞭望手有了新发现,立即放下信息竹筒。 “社首,已经收到时荼丹发出的信号,我们赶来的时间刚刚好!” 阮小七毕竟还年轻,想到即将开启并打赢一场“国战”的第一战, 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跟徐泽汇报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好!” 徐泽点点头,抽开手中鸽笼的挡板, 目视着这个信使朝东北方飞去。 收回目光,徐泽走向船头, 阮小七跟在侧后,看着社首高大挺拔的身影,心中升起无穷的信心。 已经能够看到远方的入海口了,徐泽拍了拍船舷,转身。 “此战,是歼灭战,不要走脱了一艘高丽战船!” “属下明白!” 阮小七热血沸腾,转身,对着旗语手,昂声下令。 “加速前进!” 鸭绿江内。 尽管,可视范围内, 不管是上游还是下游,仍然没有发现敌军的船队, 但全光佑心中的焦躁和不安感却越来越强烈。 今日一切的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看到敌人的船队? 他们莫非真的胆小如鼠,已经烧寨逃跑了吗? 还是,情报有误,他们远远不止这点人? 远方的河道上,敌军只剩下最后三艘火船,却一直没有释放, 似乎,他们也意识到,这是拖住高丽船队的最后依靠? 或是—— 全光佑正思索间,敌人开始动了, 他们居然准备三艘火船一起释放, 而且,在放船前,还挂上了铁链! 铁链!!! 全光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敌军的统领官也许并不傻, 至少,他知道在狭窄的江面上,用铁链连起来的火船效果会更好。 之前没有连着用,只是他们故意不用而已。 毕竟,锁船用的铁链,不像船上常备的绳索, 一般的小船上是不会有这种东西的。 敌人在这处狭窄的江面上游放火船,也未必是为了烧本方的船队。 甚至,敌军水寨方向还在不停升腾的滚滚浓烟,也透着一股自己不知道的危险! 仅仅片刻功夫,全光佑额头就渗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其人已经顾不得可能会惊到自己的部属,急匆匆地跑向船尾。 远处的入海口——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但朴梦舟带领的分船队也没有赶到出海口。 实际上,他们还在江中艰难地转向。 船身巨大的海船在这里调头,需要很大的回旋空间, 鸭绿江下游其实足够宽,即使三四千料的战船, 也足以在江面上转向——前提是前后左右没有其他战船阻隔。 可并列三排绵延数里的庞大船队,相对狭窄的江面,枯水期浅滩礁石密布的江底。 都让在大海上也属于高难度的船队整体快速调头,变得更加艰难。 全光佑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了, 难怪始终没有看到敌人的主力舰队, 难怪敌人要烧船烧寨, 他们的水营里一定没有战船了! 敌军所有的主力战船肯定都偷偷撤到了海上, 只等联合舰队进入这片危险水域,就给自己兜尾一击! 全光佑突然抬起右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而后,其人又在部将惊诧注视下,发疯似地冲向船头。 “快!启航,赶紧通过这处狭窄江面!快啊!!快!!!” 中计了! 肯定中计了!! 联合舰队遭遇了几乎不可能遇到的水上伏击战!!! 在这处狭窄的江面,把防守力量薄弱的船尾对着敌军,会发生什么,想都不用想。 只有突破这处要命的狭窄江面,占据前方相对宽敞的河道, 才能让庞大的船队慢慢转身, 而后,占领上游,迎击入海口赶过来的敌军。 甚至,还能借助随时会再起的西北风, 将妄图伏击联合舰队的敌军水师, 消灭在这处他们自己预先设定的狭窄战场里! 上游敌人的火船已经在缓慢靠近,但全光佑已经顾忌不上了。 在河道中,完成整支船队的快速转向,必然会有损失。 但继续待在这处狭窄水道里,只能坐以待毙, 冲过去,才能死里求生。 本方的船多人也多,损失了一些,还能承受得起。 只要取得有利位置,最终的胜利还是属于联合舰队。 在全光佑的疯狂催促下, 高丽水师联合舰队再次起航, 前方,仅剩两艘铁头船上的士卒也意识到了危险, 疯狂划动桨橹,徒劳的想将三艘火船推向江边, 但连在一起的火船,推动难度比单艘可不止多了数倍。 船队已经靠近了, 火船不仅只移动了很小一段距离,还差点将铁头船缠在了中间。 士卒们急得满头大汗,却毫无办法。 “前队冲过去,不要管了!” 全光佑疯狂的嘶吼,整张脸因惊恐紧张而扭曲成完全陌生的模样, 让从未见过都观察使如此失态的部属们胆颤心惊。 “轰——” 巨大的火焰腾空而起。 最后三艘的火船上,敌人准备的猛火油数量比单船上多了数倍不止。 爆炸产生的气浪直接掀翻了铁头船,其上的士卒也被抛到半空, 而后砸向着火的江面,接着沉入水中,生死不知。 船队中,看到这惊骇一幕的高丽士卒, 却没有心情去关心袍泽的生死了,因为更大的危险已经降临。 后面的分船队终于完成了江中调头, 但眺望手也观察到入海口以外,出现了敌军的庞大舰队。 朴梦舟率领分船队迎了上去——他必须为舰队主力争取时间! 示警信号在主船队由后到前迅速传递,也将恐慌带到整个船队。 水手们终于明白了都观察使之前命令的用意,全都疯狂地操纵战船前进。 这种情况下,前面的船必须为身后的战船留下前进的空间, 犹豫不前,就会导致前后相撞,船毁人亡。 船队最前面的水手们,只能迎着火船爆炸产生的燃烧江面冲上去, 毫无悬念的,冲在最前的几艘战船着了火。 水手们一面尝试扑火, 一面还要冒火驾船, 试图冲过这处危险的狭窄河段,以免堵住了后面的战船, 有些船着火面积太大,眼看没法扑救了, 船首只得趁着战船还能操控,指挥水手将船斜向驶入江岸或浅滩,而后跳水求生。 后面的战船则加速追上,填补这个空缺, 以为更后面的船队留出更大的空间, 所有的船都在奋力向前, 所有的人都在争分夺秒, 朴梦舟的分船队力量有限, 不可能缠住敌人很长时间, 这就是一场冲不过去就死的战斗, 冲过去! 必须冲过去!!! …… ps:才发现赤戟在公众号最新更新中又提到了本书。 呃,评语是“新书速递时有一定热度,后面没啥反馈了”。 关注赤戟大大公众号的书友,去帮忙捧个场吧呗。 谢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零八章 开炮 朴梦舟已经能够大略看清海上敌军水师的规模了, 比预想中的还要庞大! 朴梦舟不是豪族子弟,更无名将之姿, 其人年过五旬,从军三十载,历经四朝,才熬了个椵岛水师的副将一职。 建功立业的雄心早磨没了,安安稳稳的干到致仕,就是他的人生目标, 没想到有一天,还要经历真正的大战, 但他明白一点—— 高丽中、北部的水师船队基本抽空,而且已经全部进入了鸭绿江以内, 如果在这里被敌人摧毁,高丽很有可能会陷入有海无防的危险境地。 而敌军这支水师, 战后却可以靠俘获的战船迅速恢复实力,将会肆掠整个高丽海岸线。 这对三面环海的高丽国来说,将是难以想象的可怕灾难。 高丽作为一个立国两百年的国家, 有着深厚的底蕴,并不惧怕一两次的战败。 这年头的水师专业性,比起武装海商来说,强不了太多, 朝廷只要下定决心,很快就能组建起更加庞大的水师, 但这需要一定的时间和相对安全的环境。 其人作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 将十艘战船排成一字长蛇阵,他指挥最大的一千八百料战船冲在最前。 这种办法面对敌军的庞大船队毫无胜算, 不,本来就不可能有胜算。 而且,这种阵型还会让冲在最前面的战船迅速败亡。 但他没得选择, 出海口的江面非常宽阔,水位也足够深,敌军能够充分发挥船多的优势。 只有利用这种单薄的阵形,不管不顾地冲入敌军船队中, 才有可能给敌人造成一定的混乱和杀伤, 并最大程度拖延对方水师进入鸭绿江中,追上本方水师并进行决战的时间。 不比主将全光佑恐惧中带着三分希望,朴梦舟是绝望中带着最后的一丝倔犟。 刚刚率领十艘战船在江中完成了调头,朴梦舟深知这个战术动作的复杂程度。 即便上游的江面确实比那段狭窄处稍微宽阔不少, 但让整个船队在短时间内都转向,是绝对做不到的。 甚至,都观察使如果头脑还冷静的话,最好别尝试全部转向。 不然的话,会在匆忙中自乱阵脚, 让绝大部分的战船堵在水巷中,进退不得,成为只能挨打的活靶子。 这一战,实际上,已经必输无疑。 朴梦舟要做的,是争取尽量多的时间,让足够多的本方战船转向, 而后,在狭窄的江道中与敌军拼消耗,最好是打残敌方的船队。 只有这样,战后,朝廷才有时间重建海防。 水战类似与骑战,都是在运动中作战,极少有静止不动对拼的情况。 更宽广的水面上,才有更大的回旋空间, 才能与敌人纠缠更久。 “加速!” 朴梦舟喝令后,高丽分船队的士卒们奋力摇动桨橹,迎着敌军船队冲去。 近了, 更近了, 终于能够看清敌军的战船了。 这是一支奇怪的舰队,船只造型大异于一般的水师。 其战船风帆更多也更复杂,船型以尖底为多, 而且,艏艉楼相对于船体来说普遍偏低,船型相对狭长。 敌军显然是发现了高丽分船队的意图, 也派出一支十余艘的船队,呈一字队形迎了上来。 朴梦舟无法理解敌军的奇怪举动, 黄土都快埋到脖子的他,可不相信敌人是尊重自己视死如归的精神, 才派出同等实力的船队和自己“公平决斗”。 但这并不妨碍他以此给属下兵卒们鼓劲。 而且,这样也正好,至少能让自己与敌人周旋更多的时间。 “轰隆隆隆——” 两支分船队尚未接战,背后的巨响带着经久不息的回声,传入朴梦舟的耳中。 其人惊愕地回过身去, 隔得太远,只能看到主力舰队已经乱作一团,却无法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毫无疑问的是敌人远比自己想象的更狡猾,主力舰队出了大变故。 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朴梦舟,心态立即乱了。 自己,终究还是什么都挽救不了! 上游, 主力舰队已经有少部分战船逃到了相对宽阔江道。 但主将全光佑的乘坐的旗舰即将冲出危险地段时,发生了恐怖的变故。 船底似乎触碰了什么可怕的存在, 突然高高抬起。 而后一声惊天巨响, 如同九霄神雷天降, 又如同冥河恶龙咆哮。 满载五百多人的巨大旗舰, 仿佛被水神共工抓住了船头, 而后狠狠地掀起, 旗舰在空中就断成了数段,船首部分更是直接爆散开来。 船上包括全光佑在内的官兵, 要么,当场粉身碎骨, 要么,随着碎木江水飞出舱外, 巨量的水体和残余的船身从空中砸入江内,又制造出巨大的水浪, 掀翻了数艘被爆炸抛起大量江水产生吸力拉近的战船, 还有更多的小船, 则在爆炸的第一波水浪中就被摧毁。 直到此时, 爆炸直接伤害范围之外的高丽官兵,还未从灵魂被震离体的恐怖感觉中回过神来。 以至于巨舰砸入水中产生的第二波巨浪袭来时, 绝大部分的士卒还在因为失神,没能做出任何规避动作, 而被巨浪裹挟着冲入冰冷的江水中。 上游,已经整装待发的时荼丹,也被惊得目瞪口呆, 因为弯曲河道旁的树林阻隔,他实际看不到下游的具体情形。 但水雷造成的恐怖声威, 经过山体的层层阻拦反射后,仍然清晰的传到他的耳朵里。 片刻失神后,时荼丹赶紧发令。 “甲三营,出发!” 入海口。 两支分船队终于碰面。 高丽船队在西,同舟社船队在东, 相向并列而行。 朴梦舟没有选择撞击,尽管敌船似乎有这个意图。 因为这样做,起不到拖延敌人的目的, 两船交错而过,距离不足三丈。 敌船明显减速下来。 朴梦舟能清楚看到这艘奇怪战船的左舷,有两排加起来十余个小的窗口, 里面伸出黑黝黝的粗壮铁筒,角度正对本方战船。 仿佛与猛虎对视, 朴梦舟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心悸,本能地觉得些粗铁筒极度危险, “快右转——” 同一时刻,同舟社分船队上,张顺的命令也已发出, “开炮——” …… ps:明朝军事理论家王鸣鹤编纂的中,记述一种触发沉底雷,称为“水底鸣雷”—— 将铁壳雷放入密封的大缸中,沉于水底, 上横连绳索于水面下一二寸处,并与雷体内的发火装置相连, 敌船触之,机落火发,炸毁敌船。 全光佑的旗舰就是触发同舟社凌振设计的“水底鸣雷”爆炸被毁, 不过,他在设计上进行了适当的改进,甲三营布设时也做了调整。 横连绳索置于水面下的位置更深, 高丽联合舰队前面吃水浅的中小型战船可以安全通过,不受影响, 但吃水深的巨舰则必定会触发横绳击发装置,引发爆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零九章 覆没 上游, 高丽联合舰队的旗舰突然爆炸,主将全光佑阵亡, 使得本就慌乱不堪的舰队更加慌乱。 爆炸波及的范围内, 断桅、破帆、残尸、碎木、鲜血撒满江面。 打横搁浅和倾覆的战船堵塞了部分河道, 落入冰水中的众多士卒拼命游向自己最近的战船, 失去行动能力的伤员基本无人搭理。 惨叫、呼救、祈祷、呻吟等各种声音汇合在一起,更增加了江中的恐怖气愤。 有些冷静的船首,尝试驾驶已经损毁进水的战船靠边,或是搭救落水的兵卒, 但正处于恐惧、狂乱状态之下的士卒们却不愿意听令。 船队一旦失去建制和指挥, 大部分人心里最先冒出的想法就是—— 逃回去! 赶紧逃跑! 一刻也不能停留! 绝大部分的人都没有把水雷和敌人联系在一起, 因为这种近乎毁天灭地的力量,已经超越了“人力”的范畴, 属于不能理解、无法抗拒的恐怖存在。 谁都不敢招惹这种存在, 更没人想和都观察使全光佑一样死得尸骨无存, 入海口的敌人再危险,也是有手有脚的“人”。 是人就能对付, 就能在他们手底下逃脱。 实在逃脱不了,还能投降求活命。 总比面对水底恐怖莫测的未知存在要好。 还留在狭窄水道中的战船,为了逃避前方未知的恐惧, 或是紧急停靠, 或是急速转向, 自发而混乱的操作,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碰撞, 越来越多的战船相撞,又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然后,一发而不可收拾。 爆炸之前进入宽阔江面的战船相对安全一些, 但这些船的船首却茫然无措, 刚才那恐怖的爆炸究竟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还会不会再爆炸? 继续往前,后面的船跟不上来, 退回去,水道已经被堵大半, 加入混乱碰撞的船队中,也绝对逃不脱。 待着不动还可能没事,瞎动搞不好还会再触发爆炸。 但,待着动也不可能—— 同舟社辽东第三将甲三营水师已经从上游杀了过来, 这些被全光佑刻意放在前面,以消耗敌军的中小型战船, 与甲三营的主力战舰根本不是一个力量等级, 时荼丹直接指挥战船冲向敌军, 船小人也少的高丽人不敢应战,却又无路可逃, 在绝望中被撞翻、拍烂, 失去战心的士卒们要么跳水逃生,要么扔下兵器投降。 崩溃之势不可遏制。 狭窄水道中, 目睹这一幕的高丽人更加慌乱, 争相转向以求逃离,船队彻底失去控制。 船队最后侧的少数小型战船是幸运的,在其他大船还在磕磕碰碰中相互咒骂时, 他们却已经完成了转向,并向外逃出了一段距离, 然后,就看到了这个时空的第一次炮击水战。 出海口。 高丽人高大的船体,毫无防护的直面同舟社的火炮怒射。 甲一营的将士们根本不用提前试炮,都能让每一发炮弹做到成功命中。 当第一发实心炮弹带着极强的动能和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从喷火的铁筒中飞射而出时, 朴梦舟仿佛感觉时间瞬间变慢, 其人甚至能够分辨船舷木屑飞起和船身遭重击而晃动的先后顺序。 朴梦舟终于搞明白了, 半刻前,主力舰队处传来的轰隆巨响究竟是什么, 但,一切都晚了。 战船面对火炮的打击, 和面对弓弩对射、跳帮肉搏、火油燃烧,甚至撞击等攻击手段的感觉完全不同。 仿佛身处滔天巨浪之中, 船身混不受力,只能被动承受火炮的摧毁。 炮击刚刚开始, 高丽人就慌了神,很多士卒没想着控制战船,只顾惊叫乱跑,以期躲避可怕的铁筒, 但船上就这么大,又能跑到哪里去? 张顺的指挥船虽然减速下来,朴梦舟的座船却由于惯性,还在一直向前, 张顺并没有选择齐射,而是从船首至船尾逐炮发射, 在朴梦舟的座船的快移动下,炮弹正好将洞穿的船舷口子越撕越大, 未等十三门火炮逐一发射完, 朴梦舟的座船就已经被彻底撕烂,这个过程,仅仅数息而已。 近身亲历者能够清楚地感觉战船被粗暴洞穿、撕烂,直至毁灭, 完全无法反抗,也逃避不了的绝望。 而在远处,刚刚逃离了一场大恐怖的高丽官兵们, 又亲眼目睹了另一场大恐怖。 因为距离的原因, 这次,他们听到的声势要小很多, 但一击又一击的轰隆声却是更加震慑人的心魂。 同舟社这边,张顺却没精力琢磨敌人的心态变化。 第一艘敌船极短的时间内被毁后, 紧随其后的第二艘已经在紧急向右转向,试图划弧线逃离。 但火炮的射程可不止这么近, 张顺也指挥战船向右偏转,身后的战船也跟着转向, 再开火时,已经有两艘战船上开始可以进行炮击。 毫无悬念,敌军的第二艘战船也迅速被洞穿、进水, 毕竟隔得有远了一些,没有再出现直接爆散般的恐怖场景。 紧接着,又是很短的时间内, 敌人的第三艘战船被击伤失去动力, 见到了前两艘战船的可怖下场, 高丽第三艘战船上的兵卒本是要投降的,只是两支船队相向而行, 炮舰近距离对木质船体的杀伤效率又实在太高了, 根本不及全船兵卒做出反应,敌军的炮弹就已经打了上来。 封建军队,因为组织度低下、训练不足、荣誉感缺失等问题, 面对强敌时,对伤亡率的承受程度之低,是后世有人无法理解的。 目睹前面几艘战船“瞬间”被摧毁, 后面的高丽士卒早已吓破了胆,赶紧降帆停桨下锚, 士卒们丢掉弓弩,跪伏在甲板上,请求投降。 一场战斗结束。 顺带提两句。 张顺和阮小七在摸索新式战船和炮击战术中,总结了很多宝贵的经验。 最大的问题,是火炮发射时巨大的后坐力。 全速航行的炮舰不是不能发射火炮, 但命中率大幅度降低, 且因后坐力和惯性,摆动的大炮,会对操炮的士兵构成极大危险。 再就是选择逐炮发射,而不是威力更大的齐射, 是因为木制船体能够承受的冲击力有限, 众多大炮同时发射,巨大的后坐力会损伤战船, 降低使用寿命,甚至直接导致船体崩解。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凌振正在带人研究给火炮加装后座轨道。 阮小七指挥乙等营的官兵看管投降的敌船—— 战斗彻底结束前,贸然派人接收敌人战船,是不明智的。 张顺则带着炮舰继续北上。 高丽主力舰队仍在狭窄水道中倔犟地相互撞击, 直到上下游的战斗都打完了, 同舟社的战船上来形成合围, 且张顺在途中击毁了一艘不长眼、试图撞上来的高丽战船,近距离展示了火炮的恐怖声威后, 闹剧才宣告结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一十章 破城 鸭绿江之战,高丽联合舰队全军覆没,同舟社水师大获全胜。 此战的缴获极为丰富,但赢得太辉煌也是麻烦事。 新的大战即将开始,徐泽不可能在此处留下大量兵力, 以慢慢清理拥堵河道和处置近两千战俘的处理。 不过,战前他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 并提前安排耶律宁在来远城西建好了俘虏营, 暂时,就将高丽人关押在此地, 等战后,再移至之罘湾。 水师官兵是技术兵种,培养周期很长, 还要有一定的天赋,至少不能像吴用这样晕船。 能够转化的高丽人,徐泽都不会放弃。 不能转化的,也不会白养。 等此战彻底结束,同舟社水师还要再度扩张, 届时,会需要大量的低级水手补充。 而堵在狭窄江道中的战船,逐一弄出来确实需要费一些周折, 但也只是费些周折而已。 鸭绿江足够宽,只要没有战斗和被杀的危险, 人人都不慌,有序转向,就算再多一些船,也能出得来。 等这边大战胜利的信息传开, 保州城下的高丽人要考虑的,将不再是如何拿下敌人的城池, 而是怎样安全地撤回去,并守住新义州。 如此,保州之围自解,有的是时间慢慢清理这些船。 至于之前落水或主动弃船逃跑的高丽兵卒, 等他们在寒冷的冰水和淤泥中,挣扎许久爬上岸时, 体力已经消耗大半,很难逃过其后的追捕。 就算有身体素质非常好,成功逃脱了的,也不要紧。 高丽水师联合舰队一战便全军覆没, 而且对敌军几乎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不由“自己人”扩散出去, 如何能让执拗且谜之自信的高丽人,相信如此夸张的战果? 当晚。 高丽北征大军一线统帅崔弘宰就得到了水师兵败的消息。 其人震惊之余,也表现出了过人的胆识和担当。 崔弘宰立即严令部下封锁消息,加强巡戒, 其后坐镇中军帐中,整夜没合眼。 待到天明后,方才击鼓聚将,传达最新战报,部署撤兵事宜。 顿兵坚城多日毫无进展,高丽兵将士气早泄。 突闻如此恐怖的惨败,全都大惊失色,各个吵着赶紧撤军。 眼见士气已崩,为了防止“得到增援”的义州守军衔尾追击, 贵为宰执天官的崔弘宰只能宣布亲自断后。 此举,总算稳住了慌乱不堪的一众武将。 大军编队离营时, 不便带走的部分辎重甲械,全部原封不动的留在营内,甚至不敢放火烧掉。 途中,按照崔弘宰的要求,各军逐次前进,轮换休息,防守极为严密。 好在,崔弘宰部署的一系列措施起到了作用。 直到高丽大军全员撤回到新义州境内,预计中的敌军追击始终没有出现。 士卒们欢呼庆祝,但身为前线统帅崔弘宰反而更加紧张了。 其人想到了前些时日, 同舟社坐视北征大军“围城”多日,始终引而不发, 一旦出手,就全灭机动性最强的本国水师。 敌人没有利用本方撤退,人心惶惶的最佳时机追击, 只能说明——他们有更大的目标! 同舟社的神出鬼没的水师,下一次会出现在哪里? 受伤的郑思吉还要继续养伤,暂时不宜轻动。 崔弘宰却不能还待在新义州,心安理得地等待朝廷的最新旨意了。 即便他只是西北面兵马副使,天塌了还有高个的兵马使金缘顶着。 但高丽朝廷宰执十余人,宰执和宰执不一样, 想在权势地位上更进一步,就必须要有担当和作为。 留下部分兵马加强新义州防御后, 崔弘宰带着大队人马再次出发,赶往盐州。 他要在那里构筑第二道防线,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新危机。 身为宰执重臣,其人的全局眼光还是有一些的。 联合舰队的覆灭,让他感到了危机。 同舟社的强大和狡猾,超越了崔弘宰的想象, 其人预感到一场大危机即将来临。 果然,刚到盐州。 崔弘宰就收到同舟社水师攻破身弥岛云从里的战报。 身弥岛是高丽西北最大的岛屿,云从里是其上的城市。 但因为大战抽兵,以及长期未遭受海上危险的原因, 云从里的驻军仅有三百人,敌军只是在登岛前放了几炮,守军就崩溃了。 同舟社登岛后,并没有做出杀俘虏屠城的举动, 取走部分财货物资,并将官仓和码头上的大小船只付之一炬后, 同舟社水师扬长而去,消失在茫茫大海。 显然,同舟社不会满足这一点利益,他们还要继续搅乱高丽海疆。 崔弘宰不敢在盐州多待,再次分兵,带着一万人向更南面的宣川赶去。 行至途中,更惊人的敌情战报传来。 同舟社正在攻击兵力空虚的新安州, 西北兵马使金缘陷在城中,急调崔副使率军回援。 崔弘宰只得不顾疲惫,带着北征大军匆匆赶到博川。 博川位于大宁江左岸,而新安州则位于大宁江相对的清川江右岸。 两地距离很近,渡过两条江就可以到达。 但问题就出在江上, 崔弘宰担心会被大军同舟社半渡而击,非常犹豫。 新安州的告急文书却是如雪片般飞来, 其人承受不起坐看新安州失陷,宰相金缘被戮的严重后果, 只能急忙搜集民船,仓促渡江。 大军小心翼翼地渡过了大宁江,并没出任何意外。 新安州在望,希望就在眼前, 过清川江时,却被同舟社水师拦腰猛击。 回援的高丽北征军只搜集到很少的民船, 渡江效率很慢,大约过了两千人时。 同舟社的水师突然杀出,直接撞毁大半民船,落水士卒不计其数。 而右岸已经登陆的两千高丽兵, 面对同舟社水师毁天灭地般的炮击,一轮都没撑过,就直接崩溃了。 提前埋伏的史进部又突然杀出,驱赶着败军逃向新安州。 城中守备力量空虚,金缘不敢开城接纳败军入城。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援军如同猪狗般杀死在城下。 胆寒心颤之下,金缘竟然连夜带着心腹亲随弃城而走。 新安州群龙无首,多年积累的社会矛盾爆发,城中大乱, 还是同舟社军队开入城中,才平息动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一十一章 鸡毛 攻破新安州后,徐泽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住了下来。 入城后,同舟社将当初拿下辽国来苏城的事情又做了一遍, 仅仅用了一天时间,就迅速稳定了局势。 这个时代,侵略者入城而不杀人放火, 还抓捕杀人放火的贼人,维持城中秩序的, 尽管“有识之士”嗤之以鼻,认为此举不过是伪装, 但对普通百来说,确实超越了认知,只属于传说中的“仁义之师”。 不过,对这次趁乱杀人放火者的处罚上,徐泽明显坐歪了屁股。 只要是原本受了官府和豪族欺压而趁乱报复者, 有街坊邻居愿为其担保的,都可以网开一面, 而不是追求真相,主持公道。 毕竟,这里是高丽统治了多年的腹心地带, 同舟社不可能现在就在此地建立稳固的政权, 徐泽此举,其实别有目的。 军队驻守新安州的这段时间,徐泽主要做了三件事。 一是正视听。 同舟社广发告示,宣传高丽朝廷发动这场不义之战的真相, 说明“爱好和平、维护正义、播撒希望”的同舟社, 只为惩罚无道君臣而来,不伤无辜百姓。 为了宣传同舟社的“仁义”, 徐泽还拿出少量官仓中的钱财,募集百姓, 开展清理垃圾、整顿市容、救助贫民等工作, 做足了要长期驻扎下去的做派。 二是买人心。 既然高丽昏君奸臣发动的对保州之战是不义的, 那为了这次不义之战而搜刮民财,同样是不应该的。 徐泽宣布占领军新官府要主持公道, 不仅废除腐朽的高丽旧官府的不合理捐税, 还要“退还”官府去年因备战而增加的税赋, 并免除贫户的所有积欠—— 当然,只限于新安州一地。 徐泽当场焚毁大批存于官府的地契和高利贷副本, 其后,其人又在深入调查的基础上, 宣布受理城中百姓冤假错案的平冤工作, 并真的公开处理两起积累多年的冤案。 平冤昭雪、为民做主的故事最容易在民间流传,也最为百姓期盼。 短短几日,同舟社大军在高丽平民中的印象就一百八十度转变。 高丽国得国于权臣政变,王族为了合法性,不得不向豪族让渡很多权力。 其后,又为了政权稳固,不断尝试收回这些权力。 高丽王族与豪族之间的利益纠纷,这么多年都没有理清过。 至于二者之外的贱民,基本无人关心。 这是个阶级固化非常严重的社会, 内部矛盾极多,下层百姓基本看不到希望, 但同舟社带来了希望, 给他们打开了一片从未见过的新世界。 大批的“无知百姓”被徐泽的一点小恩小惠遮住了眼, 轻易就受到同舟社的“洗脑”。 当然,对那些真正掌控社会舆论的权贵和精英来说, 这点小恩小惠根本不足以打动他们, 甚至,同舟社在新安州的所作所为,还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利益。 这些人始终对这些外来侵略者有着很深的戒备。 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们看演出队新戏时真心叫好。 三是运物资。 新安州是高丽北征粮草甲械转运的大本营, 各类准备前运的战备物资堆积如山。 加上崔弘宰遗留在保州城下的物资, 高丽国准备了半年,搜刮的民脂民膏, 除了正常的贪墨和战争消耗外,大半“送”给了同舟社。 徐泽自然不会客气。 他之所以拿出粮食邀买人心,也是因为这里的物资确实太多了, 多到在极短的时间内,靠有限的运力,根本运不完。 破城之前,同舟社旗下的远洋商队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往码头转运物资却需要人力, 徐泽宣布愿意为同舟社向码头转运物资的,可依据运送数量,给予报酬。 已经知道同舟社“仁义”的高丽百姓,自然不会再犹豫,争相来助。 事后,也果真得到了丰厚的报酬。 这场高新安州平民的欢乐盛宴一直持续了十一天。 期间,崔弘宰在博川又集结了一万军队,想要再次渡江。 但其人有心,部下却无胆,都不敢涉水。 崔弘宰无奈,只能努力“威胁贼军侧翼”。 军情如火,但一路逃到西京平壤的金缘已经吓破了胆, 为了减轻自己罪责,极力夸大同舟社的实力, 坚持要等到凑齐三万“剿寇”大军,才敢向新安州移动。 朝廷一再催促,其人才领着一万七千人,磨磨蹭蹭挪到肃川。 没想到,同舟社竟然送给了他夺回失地,洗清罪责的功劳—— 霸占新安州十一日的贼军,终于逃了! 只是,等金缘率王师光复失地后,却笑不起来。 重新回归朝廷治下的新安州,让其人完全认不出来。 不仅仅是比开京还要干净整洁的市容市貌, 更关键的是人也变了, 大部分平民百姓都没有恭迎王师的欢喜,甚至还有一些人对官军投来敌视的眼光。 金缘搞不懂短短十余日的时间,新安州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巨变。 但有人会告诉他, 之前没有走脱的官吏哭丧着脸跑来请罪, 并告诉其人一个不幸的消息—— 原本堆积如山的各类仓库,已经在跑耗子了。 金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这个时代的运力,这帮贼军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 难不成城中百姓都投了贼,帮他们运送不成! 来诉苦告状的豪族子弟却告诉他, “金相公猜对了”,城中百姓们确实都投了贼, 甚至还有少数贼骨头为了跟随贼军走,狠心烧了自家的房子。 这些人来寻金缘作主, 除了重新办理“自家”的田产地契, 还将之前“投贼”的贼骨头移交给官府处置。 实际上,在金缘进城前, 这些拥有部曲的豪族,就已经将那些这段时间尾巴翘上天的平民修理了一番, 把他们从同舟社手中取得的粮食,全部收归自家。 这些要移交官府的,只是“罪责”更重的一部分,都将被要求处以极刑, 这些人就是要让全城百姓明白, 新安州的天变不了,官府永远都是和豪族站在一起。 听了众官吏和豪族子弟一番添油加醋得状告后, 金缘彻底懵了, 同舟社的这帮贼寇究竟是要做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一十二章 告急 徐泽的同舟社大军驻留新安州多日, 主要是为了迷惑对手,以调动高丽人的军队, 转移缴获的物资只是顺带而为。 至于同舟社在新安州的一系列“仁义之举”和惠民利民措施, 当然不可能是为了“高丽人民的解放事业”, 其实暗藏了徐泽的一些阳谋, 但对本就矛盾集中的新安州来说, 压抑至极的人心,却在这些高出时代至少一个维度的集中宣传下,已经混乱不堪了。 事后,徐泽拍拍屁股离开,带着大军和一些诚心投靠的“丽奸”,消失在茫茫大海, 却给兴冲冲入城“收复失地”的高丽西北面兵马使金缘留下了一地鸡毛。 金缘能做宰相好几年,胆子是小了些,眼光却是一点也不差, 其人尽管看不懂徐泽的所作所为, 但新安州出了大麻烦却是知道的——很长时间都无法消除的大麻烦! 以往见了贵人只能磕头的贱民们,现在有些竟然敢直视了, 甚至,还有一些人眼中透着毫不掩饰的仇恨, 仅凭这些,就足以让金缘看出问题的严重性。 只是,他现在却没时间关心新安州的人心治理了, 他这个宰相兼任的西北面兵马使,只要能将自己手中丢失的城池收复就行, 至于城中的动乱,自有地方官和各家豪族自己解决, 现在的问题,是这帮贼人去了哪里? 会不会有第二个新安州? 仅仅失陷了一个新安州,又亲自带兵“收复”, 还不至于让自己失去相位, 但要是两个,甚至三个呢? 三日后,无心管理新安州破事的金缘得到了答案—— 同舟社水师继续往南,进了大同江。 贼军炮轰南浦,西京平壤告急! 南浦位于大同江入海口,往上游走,过了松林,就是平壤。 金缘之前为了收复新安州,带走了西京大半驻军, 平壤真的很危险! 丢失新安州后, 金缘之所以在西京磨磨蹭蹭, 是基于同舟社攻下新安州后就赖着不走, 做派和一般的流寇、海贼没有多大的区别。 让其人做出了误判,认为同舟社虽然兵强马壮, 但攻下兵力空虚的新安州,就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以其实力,绝不敢再进一步。 当时想着等敌军在城中消磨了锐气,并积累了足够的民怨后, 再集结大军,轻易收复失地。 完全没想到,同舟社的胆子有这么大, 得知平壤告急,其人是彻底慌了神, 将一团乱麻的新安州丢给崔弘宰料理,金缘则带着大军火速赶往平壤。 其实,大部分人都是这样, 没出事时,都会暗示自己不会出事, 一旦出了事,又幻想到此为止,不会有更大的事, 真等到大事发生了,才手忙脚乱, 不计代价,不考虑后果,只想息事宁人, 现在,金缘就是这样的心理。 等其人火急火燎地赶回平壤, 同舟社却在南浦虚晃一枪, 而后,返身攻打高丽西北兵马使驻地——南椵岛。 鸭绿江水战惨败后, 为了重建全军覆没的椵岛水师,以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这半个月的时间,金缘仓促征集了大批民船, 都集中在南浦和椵岛两地改装,全部被同舟社付之一炬。 此战后,高丽西北再无片帆, 北面漫长的海岸线,将任由同舟社肆掠。 可以想象,朝堂对金缘和崔弘宰的弹劾已经堆积如山, 但二人很快就没心思考虑自己的前程了。 更恐怖的消息还在后面—— 数日后, 再次消失不见的敌军终于有了消息, 同舟社水师炮轰觉华岛,开京告急! 收到这个惊人消息,高丽西北面兵马使金缘直接一头栽倒! 金缘中风,无法理事的消息, 相对于被外敌兵临首都开京的灾祸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甚至于对战后必然要承担罪责的金相公来说, 因中风而失去权位,未必不是一种“善终”。 西北面兵马副使崔弘宰仓促接过大军指挥权, 即面临究竟等待开京命令,率军勤王, 还是继续带着大军在西北稳定形势的艰难选择, 崔弘宰的纠结没有几天, 连续数日,开京战报急传—— 之前,联合舰队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开京, 高丽国主王俣急令东南面水师北上,与驻扎于觉华岛的开京水师余部会合, 组成新的联合舰队,以拱卫开京,应对突发情况。 其后,得到西京告急的战报, 王俣意识到这是消灭同舟社水师的唯一机会, 又令联合舰队出海,务必要将敌军消灭在大同江内。 等高丽新联合舰队赶到白翎岛时, 才发现同舟社水师已经候在此处, 战船众多的联合舰队没能阻吓到敌人,战斗一触即发。 战力和战术手段不在一个等量级上,这场海战没有丝毫悬念。 新联合舰队几艘寄予厚望的巨舰还没靠近同舟社的战船, 就被敌人的炮火击沉、击伤, 其后,遭遇战变成了追逐战。 同舟社水师追着新联合舰队,一路追赶到江华岛。 越过江华岛,后面就是开京, 退无可退的新联合舰队只得返身, 带着与侵略者同归于尽的决绝,和同舟社水师决战, 然而,勇气可嘉,对战果却是于事无补。 最忠诚勇敢的官兵战死后, 剩余的怯懦者大部分投降, 另有几艘战船丢下开京,仓皇南逃。 江华岛距高丽首都开京仅有几十里。 相距陆地也只有两里,水性好的人浮木即可渡海, 实际上,江华海峡因距离狭窄,又称为“盐河”, 此处虽窄,但水文条件复杂,潮水落差大,多暗礁, 不熟悉水文的外来船只很容易在此触礁。 徐泽的目的是威胁开京,而不是打下开京。 就算想打,现在的实力也未必能打得下, 要是真打下了,对现在的战略也弊大于利。 因此,打败高丽水师后, 徐泽一面安排蒋敬核实投降将官提供的水文信息, 一面率军攻击江华县。 百年前,高丽显宗王询设江华县于岛上,最初为流放犯人之地。 其后,一直没有来自海面的威胁,岛上驻军仅有五百。 新安州沦陷后,高丽给事中拓俊京曾建议往岛上增派守军,以备不测。 但王俣为了稳定开京人心,没有及时采纳。 其后,平壤告急, 王俣在向平壤派出联合舰队的同时,又急命向江华县增派三千守军。 只是,形势变化太快, 出海歼灭同舟社水师的新联合舰队,却被对手撵着打,最终覆灭。 失去了水师的防护,仓促上岛的高丽兵根本没有与同舟社周旋的资本。 这帮隶属于京营的高丽兵马,比起大宋的京营禁军或许要强上一些, 但也改变不了二者同属于“老爷兵”的事实。 在同舟社推着大炮上岸,对着城墙一阵猛轰后, 魂飞魄散的江华县守军就宣告投降,江华岛失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兵变 江华岛一战,三千五百守军近皆投降,给徐泽出了个难题—— 如何处置这么多的战俘! 相对于高丽一国来说,同舟社兵力还是太少了, 为了增加威慑力,拿下新安州后,徐泽还从保州抽调了一千多兵马。 如今,身处敌境,又是在其首都下作战,容不得出半点差错。 徐泽没精力,也不想浪费时间和兵力,慢慢鉴别这么多高丽俘虏。 这个难题,对别的侵略军来说,其实很好处理。 不管是尽数坑之,还是命其屠杀本国平民,交纳投名状后,留做攻城炮灰,都很简单。 但“仁义之师”同舟社军队怎么可能做这么野蛮的事? 徐泽先是命新安州跟来的“丽奸”现身说法,对这些人进行了一番教育, 而后,逐一登记姓名住址等信息,建立俘虏名册。 做完这一切,让他们饱餐一顿后,就安排水师将其全部送到对岸。 当然,放走之前,一些必要的“小手脚”还是要做的。 北岸的高丽城南大营此时已经风声鹤唳,生怕侵略者强行登陆, 水师的战船要护送这些俘虏上岸的话,和打一场登陆战没什么区别。 实际上,用不着那么麻烦。 江华海峡这么短的距离,若不是天寒,会水的都可以直接凫水过去。 先放了几名投降的豪族军官,让他们自己划着小船到对面,跟守军说明情况。 而后,丢下十余艘小船,让高丽兵一趟趟慢慢划就行了。 这些高丽兵历经艰辛登岸后,自然不可能直接回到开京与家人团聚。 毕竟,他们曾被敌军俘获过,大敌当前的情况下,等待鉴别是必经的程序。 实际上,他们一到对面,就被开京城南大营守军集中看押起来。 当然,有根底的豪族子弟是不用等待鉴别的,他们顺利回到了都城。 这些人回城后,没能加强开京的防护, 却将同舟社炮火毁天灭地,人力不可对抗的恐怖传言带到了开京, 很快,就使得开京守军人人惊恐。 比惊恐的底层官兵更混乱的,则是高丽朝堂。 筹备半年,任用两位宰执重臣统兵,聚半国之力征一地的义州之战, 高丽朝廷本是存了必胜的把握, 根本就没考虑过会输,甚至被反攻的可能。 但这场必胜之战, 从先锋郑思吉顿兵多日,身负重伤开始,就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联合舰队覆灭于鸭绿江后, 形势更是急转直下,局面逐渐失去控制。 防御薄弱的西北小城身弥岛云从里被贼军攻破, 没能让大部分高丽君臣感到真正的威胁, 但给事中拓俊京敏锐的觉察到这支敌军的不一样, 警告朝廷必须严密防护, 至于如何“严密防护”,其人却闭口不言。 以李资谦、崔弘嗣为首的当权派, 当然不可能听拓俊京的一派胡言, 他们只是将拓俊京的这种行为,当作争权夺利的试探, 一如当年曷懒甸之战不利,自己对尹瓘、吴延宠等人的所作所为一样。 其后,腹心之地的新安州失陷。 才让高丽君臣有了警觉,开始重视起同舟社这伙“流寇”起来。 先是国主王俣严令西北面兵马使金缘, 务必要整顿兵马,火速进军新安州,将贼军消灭在城中。 但已经被同舟社强大军势吓破了胆的金缘, 却死活不愿离开平壤去新安州和贼兵血战。 其人坚持说贼军势众,兵甲精良,言“非三万大军以上不可剿之”。 大难当头,掌握实权的众豪族难得与国主步调一致, 一同向金缘施压,才逼迫其人仓促出兵。 之后,金缘“亲冒矢石”大败贼军,收复新安州的战报送至开京, 一场因战败而即将掀起的“党争”危机,似乎消于无形了。 就连拓俊京也明智的选择退让,不去探寻新安州之战的真相。 但仅仅三日后,同舟社炮轰南浦, 西京平壤告急的文书就送到会庆殿。 这次,高丽朝堂就真正开始乱起来了, 请求速派援军解救平壤的, 要求惩办丧师失地之金缘的, 吵着要临阵换将,择选真正将才的, 认为贼军不过是流寇,主张遣使招安的, 坚持国威不可亵渎,必须调集水师剿灭的, …… 越吵越乱,越乱越吵。 人类所有不可理喻的疯狂行为背后,都有其完整的逻辑和深层动机。 高丽国主王俣就很清楚,自己这帮“战斗欲望”极强的臣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所有看似不可理喻的行为,其实都指向一件事——“党派”利益之争, 一派一旦显出颓势,另一派必然打了鸡血般越战越勇。 高丽朝堂,利益之争高过一切, 至于同舟社流寇? 包括王俣在内的所有人心里, 同舟社水师确实凶悍,应该有能够威胁西京的实力, 但,也仅仅是威胁而已。 新安州的失陷只是个意外——兵力空虚,金缘还弃城而逃。 只要守军意志坚定,守住城池几日, 援军就会不断到来,贼军绝没可能拿下城池。 大敌当前,朝堂上还演绎如此闹剧,倒不是高丽君臣短视。 而是在他们所知道的历史常识里, 还没有一支水师能够跨越重洋,攻破并占领有着重兵防守的异国坚城。 领先时代的技术,与超越历史的战术相配合, 所产生的划时代伟力, 必然是处于旧时代中的各类人无法理解和接受的。 理解不了新战争形态的高丽国主王俣,最终只能做出了错误的决策—— 严令新联合舰队火速增援平壤,务必将贼军剿灭在大同江内。 当然,这一决策,也得到了包括“名将”拓俊京在内的大部分臣子支持。 此令一出,争斗多日的朝堂终于恢复平静——中场暂停。 然后等待着水上大战出了结果后,再进行新一轮更猛烈的争斗。 徐泽自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炮舰亮相的大海战上演之时,对手的决策层竟然忙着窝里斗。 就算知道了,他也没兴趣照顾争斗各方的想法。 这一次,撵着高丽新联合舰队穷追猛打的同舟社水师,几乎是随着告急战报同时到达开京边的江华海峡。 本国水师连战连败,敌军已经打到江华岛的消息才传到开京,同舟社的水师就到达了江华岛, 紧接着, 联合舰队再战同舟社水师不利,全军覆没! 贼军登陆江华岛,守军不敌,随即陷落! 敌军这么容易就拿下了江华岛,其实力定然极为恐怖, 有了稳固的后方基地,跨过盐河,攻击开京,只在敌一念之间! 战争局势的急剧变化, 让还没有回过神来的高丽君臣们, 就要直面国度被围的最危急局面! 这下,乱作一团的高丽朝堂顿时变得——更乱了。 好在第十六代国主王俣是高丽的有为之君, 危乱之时,其人喝止了这帮令人上火的臣子继续争吵, 急令全国兵马火速进京勤王外, 并任命给事中拓俊京为佥书枢密院事,由其全权主持剿寇事宜。 这位在曷懒甸之战中声名鹊起的“名将”, 虽然多年没有掌兵,但在高丽中上层武将中仍有较高的威望。 只是,拓俊京毕竟是人,而不是能够撒豆成兵的神仙。 其人临危受命,尚未完全掌控京营诸军, 就收到了一个令开城军民绝望的消息—— 城南大营兵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一十四章 隐疾 高丽国的君主只是国王,而非皇帝。 按照礼制,其居所应该称为王宫或王城才对。 但实际上,按照高丽礼制,首都被称为“皇都”,王宫被称为“皇城”; 国王的命令称为“诏”,继任人被称为“太子”,国王的母亲被称为“太后”。 国人也不称呼国王为“王”,而称“大王”“陛下”,一些典籍上还写“海东天子”。 这种“外王内帝”的现象,是有历史原因的。 高丽国开创者王建当初发动政变,建立国家时, 正值唐朝灭亡,诸侯混战,神州无主,中原大地一片混乱。 如此良机,是个有野心的人,都会生出别样心思。 自比雄主的王建当然也不会满足于做蜗居半岛一地的“小王”。 从其伪称“海东盛国”高句丽的继承者,取国号为“高丽”,就知道他的勃勃野心。 建国后,王建一度酝酿建号称帝。 虽然,其人之后还是接受了后唐册封的“高丽国王”封号。 但在规制上的一些僭越称谓依然保留了下来,中原混乱多年,也未追究。 而高丽都城开京的起源,则要追朔到四百多年前。 新罗统一三韩,结束“前三国时代”,开始在这里设立松岳郡。 数十年后,又改松岳郡为开城郡。 后来,这里成为了王氏豪族的封地,出身开城王氏的王建夺权建国后,下令定都于此, 并在松岳山南麓山脚下建造宫城和皇城。 最初的开京城周长不足十里,只有一道城墙,防御能力很弱。 敌人只要占领城南制高点——百余丈高的德岩山,城内军民的活动,就尽在敌军掌握。 百年前,为惩罚与大宋阴谋夹击辽国的高丽, 辽圣宗耶律隆绪亲率辽军主力部队南下, 一路摧枯拉朽,攻陷了开城,险些导致高丽亡国。 其后,其国君臣痛定思痛,决定扩建都城。 在显宗王询时,征用民夫三十万人修建外城。 除了北段城墙继续沿用松岳山上的原城墙墙体外, 又将城墙向东南方向延伸,且基本都修建陡峭山脉上, 体现了“凭险据守”的思路。 松岳山横亘于城北,而从城西的蜈蚣山、西南的龙笛山、城南的德岩上、东南的广德山等一直绵延不断的山脉, 把开京从西南到东南几乎一百八十度包裹起来。 两条山脉一南一北,就如同两个半圆形的笼扣,合力将开京夹在中间。 城中心还有三十余丈的子男山作为制高点。 建成后的开京形成了“四重城”规制—— 即外城、内城、皇城和宫城四道环形闭合的城墙,防守能力极大加强。 其中,外城周长二十九万七千步,约合后世六十三公里,共设有二十二道城门。 比几经扩建后的大宋东京城外城墙,还要长一倍不止! 不过,因为开京是山城, 城中的有效利用面积,当然不能与平城的东京相比,居民人口也不在一个层次上。 但正因为如此,开京城中保留了大片的农田和林地, 真遇到大乱,开京不仅有存粮可用,还可边打仗,边在城中种地。 如此依山而建,凭险据守,还能自给自足的“巨城”, 在这个时代,几乎不可能被外来侵略者以强力迅速攻破。 这就是大敌当前,高丽朝堂仍然能争吵不休的“底气”所在。 开京城的唯一命门,就是——人心。 能攻破开京城的,只有开京人。 因此,新任佥书枢密院事拓俊京得知城南大营兵变这一噩耗, 也吓得当场失措,呆立半晌,才回过神来,询问兵变的细节。 兵变因仓促派往江华岛的守军引起。 在同舟社大军占领江华岛之前, 为了稳定开京人心,高丽朝廷并没有公开敌军肆掠本国海疆之事。 以至于移防江华县时,好多兵卒以为这只是一次常规军事行动。 纷纷猜测,也许是哪位贵人想在陛下面前邀功,才折腾自己这帮贱卒。 普通百姓一家几人搬个新居, 都要提前准备很长时日,事后还要不少时间,才能适应新生活。 这帮晕头晕脑的兵卒登上江华岛,还没有适应新防区的环境,就被同舟社围了城。 城防设施不全,城内环境也不熟,人心惶惶之下, 他们还“坚守”到同舟社炮轰后才投降,已经对得起朝廷了。 投降后,本来个个惶恐,不知会有怎样的命运等待着他们, 幸好“仁义”的同舟社没有任何虐待和侮辱,就释放了他们。 彼时,朝堂上正乱作一团, 三千余守军被放回这么大的事,朝中却无人及时做出明确指示。 城南大营守将只能放走“身家清白”的豪族子弟, 而将没有背景的大部分兵卒集中关押,等待鉴别和处置。 这本是很稳妥的处置办法,但意外就在—— 降卒的军械甲胄和御寒被服等物,在江华岛就被同舟社“收缴”了, 理由也很合理—— 要是什么“处罚”都没有,回去后,你们的国主和贵人们如何相信你们没有投靠同舟社? 而且,风大浪急,划小船过海,难免会被海浪打湿衣服,穿不穿冬衣都不保暖。 万一落水,活动不便,穿着冬衣还会要人命。 这些人上岸时,仅着单衣,之前因为逃离江华岛的兴奋,又一直在奋力划船,都没觉得怎么冷。 上岸后,心情放松下来,又收了汗,才感觉冻得要死。 负责收容败兵的城南大营守将崔直出身海州崔氏,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 一方面,狡辩自己没有调拨这么多的御寒物资的权限,需要向上请示; 另一方面,连晚饭都不给他们吃饱。 潮湿寒冷的夜里,被放归的高丽兵卒们又饿又冷,却只能像牲口般挤在一起取暖。 为国“血战”,降后还要逃回的“忠勇将士”,竟然受到奸臣如此慢待, 就连同为京营的袍泽们也看不过去! 当晚,发生了暴乱,崔直被杀,大批底层士卒被裹挟,城南大营失控! 敌军即将攻城的关键时刻,防御的重点部位,却发生了如此大规模的兵变, 对开京防御战来说,可谓是致命一击。 得到消息后,熟悉军中情弊的拓俊京知道时间不等人。 根本不及进宫请示国主王俣,其人当机立断,召集了百余亲随。 准备赶往城南大营,凭借个人的威望,迅速平息动乱,稳定局势。 但等登拓俊京聚齐亲随,走出府邸后才发现, 相比起城南大营兵变的祸患,开京城内的动乱才更要命,稳定城中才是当务之急。 高丽作为立国两百年的王朝,有着完备的战争动员机制和防御体系。 但敌军的战略战术太诡异了,超越了所有人的认知。 就连拓俊京也不得不承认,换他自己指挥北征之战,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更为严重的是,朝堂上下,全部误判了同舟社的战略目标。 直到敌军打到江华岛前,都没人想到敌人真敢攻击开京城。 种种误判之下,开战后,高丽军队就一再被同舟社牵着鼻子走。 相对于敌人的战略目标明确,反复调动高丽大军,却是高丽的各种失误。 对新式战术的理解不够,使得各地面对同舟社的“神兵天降”,立即慌了手脚。 特别是开京,守城兵力严重不足,士卒们对即将开始的大战也非常茫然。 而忙于政争、无暇他顾的朝堂上层,谣言四起,极端缓慢低效的战时管控机制等问题。 使得大敌当前,国内长期积累的各类矛盾,在这场兵变的催化下,被释放出来。 城内谣言四起,兵荒马乱。 别有用心的人更是推波助澜,寄希望于动乱,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少数消息灵通的贵人急忙命奴仆收拾行装,准备形势不对就带着部曲逃出城。 还有一些人盼着局势进一步失控,以便趁火打劫,或报复、或破坏、或放纵心中的欲望。 更多的平民则在惊慌中,茫然地等待未知的命运。 风雨欲来,王朝即将倾覆的恐怖阴云已经笼罩全城。 就连高丽王朝的最高统治者,也因为这场突发的兵变,吓出一身病。 正在为王室传承辛苦播种国主王俣,突然听到内侍急呼“城南兵变,城中乱起”, 王俣慌忙起身,仅带少数随从,乘马登上松岳山,以观形势变化。 做大事的关键时刻受到惊吓, 随后又奔波夜寒,冷热交替, 让王俣的身体受到严重影响,落下难言之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一十五章 投诚 抛开民族情结和主观偏见,以客观的角度审视高丽,就会发现这是个非常神奇的王朝。 这个从前朝新罗开始,就积累了极多社会矛盾的封建政权,国祚却格外绵长。 高丽的立国时间,远比大宋要早, 甚至要追朔到大宋以前的后周、后汉、后晋、后唐,再往前的后梁同期。 没错,就是五代十国“第一代”后梁。 而两宋相继灭亡后,大元都灭国了, 高丽依然存续了二十多年, 国运延续了近五百年! 在高丽存续的几百年里,先后遇到上升期的辽、金、元等国, 不仅没有被灭,居然还能不断开疆拓土,在老虎嘴下夺食。 其国先后称藩于辽、宋、金、元四国, “一国事四主”的名声虽然不好听,实际却是“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 这一切的异常,都集于一国,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原因有多方面,极善于忍耐的高丽百姓,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面。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沉默的开京社会底层,在国乱当头时突然爆发了。 因为上层贵人对底层兵卒的漠视, 导致城南大营兵变,差点让高丽遭受灭国之灾。 这次兵变,真不是徐泽主导的,实际就是一场突发事件。 “为国血战”的江华县守卒回到岸上后, 不仅没有衣穿,连饭也不让吃饱, 这几日来唯一的一顿饱饭,竟然还是同舟社敌人给的, 想想都令人心寒! 最初,只是部分看守士兵同情他们的可怜遭遇, 主动为昔日袍泽送上个人备用的被褥等物资。 只是底层士卒本就身无长物,面对三千多冻得瑟瑟发抖的士兵, 少数人的救济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有士卒向军官提议,去求守将老爷, 给放回的士卒发一些斧锯,吃饱饭后, 让他们自己砍伐木材,以抵御夜间的严寒, 不然的话,晚上恐怕会冻死人的。 城南大营守将崔直出身海州崔氏,是首相崔思诹的旁系近支。 此人是文官出身,在这之前一天军中将校都没做过。 王俣政治手腕精熟,深谙帝王制衡之道, 让深得军中将校信任的拓俊京全面负责开京防务, 以崔思诹、崔弘嗣为代表的豪族重臣当然会极力反对, 而且,国乱当头,放任善于治兵的武将领兵, 本身也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必须要有制衡措施才行。 提前任命背景深厚的崔直负责城南大营,就是其中的一环。 崔直能够被国主委以镇守城南大营的重任,当然不是庸碌之辈。 不同于什么都不知道的军中底层, 作为首相的近亲,崔直掌握的信息要多得多。 两次义州之战,名为征讨拒绝归还飞地的辽人, 实际却是高丽举一国之力,与保州背后的同舟社较量。 作为主动发起战争的一方,高丽两战皆败。 而这个据说拥有大宋军方背景的神秘商社, 却从北到南,把高丽搅了个底朝天。 更是在开京眼皮底下,连续打败新联合舰队和觉华岛守军。 其部实力究竟如何,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 崔直手里只有八千兵马, 要守住漫长的海岸线,担负防备敌人登陆的重任,本就力有未逮。 现在还多了三千多杀又不能杀,打也不能打的“黑历史”兵卒,必须分兵看守。 他当然知道,被放回的三千多人不可能都是奸细, 但谁敢保证,这中间就没有被同舟社策反的贼骨头! 同舟社究竟有多恐怖,问问新安州的守臣就知道。 金缘中风后,新安州发生的小规模民变已经有了三起,杀一批还有一批。 以往多纯朴的平民百姓,自同舟社住了十几日后,全成了杀不尽的贼骨头! 得知投降的江华岛守军不仅没有被屠杀, 还被同舟社全部放回,甚至还让他们好好吃了一顿饱饭! 要说这中间没阴谋,谁敢信? 为什么不让他们吃饱穿暖? 一方面,崔直确实没能力马上调拨这么多的物资, 另一方面,吃不饱穿不暖,人才不会找事! 现在,名为自己部下,实际却是拓俊京旧部的家伙, 借降兵之事发难,要求自己给他们发放武器,还给他们自由。 真当崔某是啥也不懂的文弱书生? 开京政局如此诡异的时刻,稍有差池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政争面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被逼到墙角的崔直退无可退,只能当机立断,先发制人, 果断命令亲随将几名“挑唆士卒,裹挟上官”的军官全砍了脑袋, 还命人带着这些人头传视全军,意图震慑不轨。 这下,真捅马蜂窝了! 暴怒的军士们冲进中军帐中,打死了崔直和他的亲随。 最有威望,能得士卒信任的军官全被崔直砍了脑袋, 剩余的人,要么是庸碌之辈, 要么本身就是士卒们欲杀之而后快的对象, 没人敢出面弹压动乱, 这场没有预谋的兵变爆发后,就以极快的速度扩展到全军。 军中长期积累的怨气找到了突破口, 被杀戮蒙蔽了双眼的兵卒们,疯狂地发泄心中的仇恨, 有人追杀崔直亲随,怕引来城内官兵镇压! 有人虐杀自己的上司,因为其人往日多受欺凌! 有人残杀豪族子弟及其奴仆,谁让他们一直高高在上! 有人袭杀自己的同帐袍泽,只因其人过得处处都比自己好! 有人狂杀所有可疑的对象,因为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而他们不想死! 军队一旦失去秩序后,其崩坏速度之快,和产生的破坏力之大,都不可想象。 反倒是这场兵变的起因——三千余被敌人放回,又被自己人关押的江华岛守卒,保持了基本的秩序。 不是这些人不想趁机杀人放火,换谁被如此对待都有火气, 只是饥寒交迫之下,战斗力大损。 为了活命,这些“共过患难”的同袍们只能团结起来, 与另一些同情他们的遭遇的士卒一起,抢到了一些御寒物资后, 生存的问题解决,这些人最先冷静下来,开始考虑出路问题。 之前,他们还只是有通贼嫌疑,要被关押等待鉴别, 经历此乱后,即便没有杀人放火, 事后也必然会被朝廷严惩,全部被杀头肯定不可能, 但活罪难逃,全家发配估计免不了。 而外面乱了这么久,开京城里始终没有贵人出来平乱,说明城中也乱了。 这高丽也许真完了,为何不就此投了仁义的同舟社? 实际上,隔着狭窄的“盐河”, 同舟社早就从敌军营寨中杂乱的灯火发现了异常, 徐泽敏锐的感到战机就在眼前,立即组织官兵登船渡海。 还没等投诚的高丽士卒走到海滩边, 徐泽就已经率领大军登陆,并向混乱不堪的城南大营进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一十六章 袒右 有了四千带路党的配合, 同舟社大军顺利开进城南大营后,兵变造成的动乱被迅速平定。 除了混乱中被杀以及逃跑的近四千人外,还有三千多人被同舟社控制。 徐泽将这些乱兵聚在一起,之前投诚的四千人则站成两个方队,将他们夹在中间。 从新罗开始,长达数百年的豪族愚民统治,使得高丽底层百姓的知识普及度极低。 跟这些见识不多,又刚刚经历动乱,正惶恐不安的兵卒讲大道理是没用的, 开京城中的敌军随时都会赶来,徐泽也没有时间慢慢“感化”这些人。 高台上,火把照耀下,徐泽发表了简短的讲话。 “开京城中的昏君奸臣无视同舟社的警告,为了私利,擅自发动对保州的不义战争。” “结果,连续两战都被我们挫败,先后打死两万六千多人。” 台下,大部分高丽士卒均显露惊恐之色。 下层士卒对“义”与“不义”并不怎么关心, 他们能够掌握的信息面都极窄,基本上面说什么就是什么。 朝廷两次北征义州,底层士卒是知道的。 后来失败了,朝廷没说。 但他们多少也能猜到,不然的话,敌人怎么会打到开京来? 只是这两战究竟死了多少人,没人知道, 没想到竟然死了这么多,整个京营才多少人? 这段话,其实是为了要强化“同舟社不可战胜”的传言。 徐泽手指向两边投诚的高丽兵卒,继续道: “我们为讨伐不义而来,只打昏君奸臣和他们的爪牙。” “其余人,只要不与我们作对,就不会有事!” “愿意投诚的,站在原地不动,不愿投诚,站到后边去!” 这段话,就是要将权贵和底层士卒割裂开来。 这一招,如果高丽上下一心,自然啥用都没有, 但高丽人可能上下一心吗? 果然,所有的人,都站在原地不动。 其实,很多人紧张之下,根本没有深入理解徐泽的话。 但经历了之前的混乱和杀戮, 冷静下来的士卒们都后怕不已,没人想再体验一次。 他们也不需要想, 队列两边的江华县守卒投降后都活下来了,就是最好的榜样。 “按照你们的军律,残杀同袍,投敌叛变都是死罪吧?” 士卒们顿时慌了, 兵乱开始的时候,大部分人还能保持冷静。 杀红眼后,就只剩下“活下去”的信念在支撑, 谁都不想死,才会让可能威胁自己的人去死。 徐泽见恐吓的效果已经达到,该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营中动乱那么久,奸臣们却不管你们的死活,但同舟社管!” “不想等到战后被城中贵人老爷们清算的,现在就跟着我,打得他们没法再随意剥夺你们的性命!” “想活下去的,现在就袒露你们的右臂!” 哗啦—— 不多时,所有的高丽人全都袒露自己的右臂。 袒右者,起事之仪。 自比小中华的高丽流传了很多中原故事,有很多人知道这一点。 此时的衣衫不比后世, 脱下来相对简单些,穿起来很麻烦。 袒露右臂后,战时是不可能匆忙穿上的, 以此表示坚决追随,绝不反叛之意。 开京城内。 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卒逃到罗城南门外哭叫着喊城, 城内的恐慌越来越大,已经有人开始纵火了。 拓俊京顾不上罗城城墙了,只得先集中兵卒,对城内实行戒严。 高丽常备兵约为十万,总量比起宋辽少了很多。 但军队人数已经占了总人口的二十分之一,其比率远超宋、辽两个大国。 除了防御重心的西北防线, 还要分置全国五道两界的一百二十八州、四百九十一县, 国都开城仍然保留了三万三千驻军,已经是相当重了。 之前北征义州,西北面兵马使金缘带走了五千精锐, 其后为了救援平壤,剿灭同舟社,水师又带走三千人, 这些人要么死在海战中,要么投降,要么逃跑。 反正已经永远失去了这批战力。 再除掉江华县投降的三千人,开京实际只剩下两万五千兵力。 重点防守方向的城南大营安排了八千,城内还有一万七千兵力。 看起来的确不少, 但去掉任何时间都不能轻动的三千禁卫军,就只剩下一万四千人。 这个时候就看出了超级巨城的弊端了——过长的城墙需要极多的兵力。 就算将一万多人全部放在长达一百二十余里长的外城墙上,一里仅有百人。 哪怕不是防御重点北段城墙可以少一些人,也非常稀少。 正常情况下,开京不会出现这样的窘迫状况。 只要征召豪族部曲和青壮协助守城,轻易可得数万人。 但“正常情况下”,敌人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兵临城下。 更不可能都要打仗了,才匆忙换上自己这个当权派敌视的统兵人。 这个时候,最大的威胁,反而不是同舟社和城南大营的乱兵。 开京城内各怀心思的豪族才是真正的动乱之源。 实际上,在同舟社进抵江华岛后,开京就启动了战时机制。 已经征召了两万青壮,协助守城。 此时,军队也留守营区,严阵以待, 只缺一个掌控军队、稳定人心的核心人物。 等拓俊京进入军营,命令驻军开进城中戒严后,开京的秩序才逐渐恢复正常。 这个时候的稳定,只是表面的稳定,最怕反弹。 拓俊京必须继续坐镇城中,不能离开, 只能让自己的部将罗鑫带着两千人火速前往城南大营, 要求其迅速平定兵变,并将剩余人马带回。 拓俊京则单独进宫,找到躲在松岳山上的王俣,汇报今晚城中的详细情况。 城南大营在开京成以南,却不是在城下,隔着开京还三十里。 罗鑫带领的平乱兵马离城南大营还有五里, 就遭遇了埋伏在此的同舟社新附军迎头痛击击。 在“打败贵人的爪牙”和“活下去”的强烈欲望驱使下, 新附军爆发了极强的战斗力, 直接发起白刃战,将平乱兵马打懵。 罗鑫当场战死,剩余的一千六余人全部投降。 被昔日同袍打败后,在“死”还是“活下去”的选择面前, 投降的平乱兵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活下去”。 而后,自己动手,清理了近百“豪族爪牙”, 剩余的一千五百多兵卒,也袒右宣誓, 光荣地加入了同舟社新附军的队伍。 …… ps:王孙贾乃入市中曰:“淖齿乱齐国,杀闵王,欲与我诛者袒右。” 市人从者四百人,与之诛淖齿,刺而杀之。 后因以“袒右”为参加起事的标志。 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望也。袒右,称大楚。 颜师古注:“袒右者,脱右肩之衣,当时取异于凡众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新附 新安州之战后, 徐泽派辽东第三将乙一营回鸭绿江,换防已经清理完缴获船只的甲三营。 根据社首的指示,时荼丹部还送来林冲、萧近海两部兵马。 除掉入高丽后,连番大战战损的三百多人, 同舟社攻打开京的本部力量,仍有七千多人。 具体编制如下: 辽东第一将三个甲种营和三个乙种营,加强第三将甲一营五百人,合计二千九百人。 辽东第二将乙三营林冲部,加保州抽调兵力,合计一千八百人。 辽东第三将三个甲种营和两个乙种营,合计二千一百人。 斥候营加医护营、亲卫队、演出队等,合计近千人。 另有投降的高丽新联合舰队水师残部一千三百人。 再加上昨晚收编的高丽新附军八千多人。 总兵力已经超过一万七千人,比开京城内的兵马还要多。 战争形势的急剧变化, 不仅让反应迟钝的高丽朝廷措手不及, 也让同舟社的战略受到冲击,徐泽必须对战前制定的计划作出调整了。 出兵前,制定的反攻高丽作战计划,主要分为五步。 第一步,制造假象,将高丽水师调出防备严密的驻守海港。 而后逐个击破,使其处于有海无防的境地。 第二步,夺取并占领重要的港口城市,大张旗鼓地开展反高丽王朝宣传。 迫使高丽集结征集各地的军队,以收复失地。 因为军队的仓促调动,又为同舟社创造新的攻击“弱点”。 第三步,攻下江华岛,兵临开京。 迫使高丽君臣在“灭国”的威胁下, 放弃稳扎稳打,重点防御的战略, 急召全国军队勤王,彻底打乱高丽全国的兵马部署。 第四步,趁高丽人重兵集结开京,各地兵力空虚之际。 同舟社主动撤离江华岛,攻占其余港口城市。 然后,在运动中消灭其紧急回援,已经疲惫至极的勤王兵马。 第五步,征战各地的同时,配合强有力的政治宣传。 将同舟社“仁义无双”,高丽王朝“腐败无能”的种子,撒遍所有占领区。 即便高丽大军跟着同舟社的屁股后面“收复失地”, 也会因为其后的维稳而焦头烂额。 最终,迫使高丽君臣认清“同舟社不可战胜”的形势,主动乞和。 这五步战略并没有严格的界限区分,相互转化,又环环相扣。 总体原则是打掉水上力量,运动疲敌歼敌,政宣争取民心。 让高丽的有生力量在反复的被动运动中,彻底拖疲、拖废, 然后被同舟社轻易消灭。 在五步战略之外,徐泽还布置有暗棋。 明暗配合,绝对能把高丽折腾个天翻地覆。 至于灭亡高丽? 徐泽还没有自大到这种地步。 做不做得到是一码事, 更关键的是,这样做不符合同舟社的利益。 高丽这片土地这个很特别, 虽然自汉朝以后,就一直使用汉字作为唯一的书写文字。 但他们也有自己的独特语言, 地理上又与中原王朝隔绝,天然上就独立于“中华”之外。 而且其国虽小,韧性却十足, 历史上,多次灭亡,又多次建立起独立的政权。 此时的高丽,远不是五百年以后,被倭人差点灭国的李氏朝鲜可比。 能与上升期倾国而来的辽人连战三场, 一败再败,开京城都被辽人攻破了, 就是不服输,接着再打,一直打到辽人主动让步为止。 又与扩张期的女直人血战十几年,差点将生女直联盟打崩溃。 对付这种有着自己独特文化,又韧性十足“不死小强”般的政权, 一味依靠武力破城灭国, 就算真能做到,也会留下极大的隐患, 日后肯定要花百倍千倍的精力来解决这些隐患。 甚至还有可能因为高昂的维稳成本,拖垮一个欣欣向荣的帝国。 历史位面, “靖康之乱”后, 弱宋被灭,又立即在江南建立小朝廷。 偏安一隅之地的割据政权,尚能够成为中华正朔。 而占领中原,享国一百二十年的金国, 其后千年,甚至连“北朝”的历史定位都得不到。 在没有能力彻底占领并消化一个立国两百多年的稳定政权之前, 贸然击破其国都,俘虏或杀死其国君, 对同舟社不仅没有任好处, 还会在战争中“创造”一大批高丽人的“民族英雄”, 促使其民族意识过早觉醒,人为制造严重的民族对立情绪。 会让同舟社实力增强后,再来消化这片土地变得极为艰难。 徐泽当然不可能脑子一热,为了后世所谓的“民族情节”,作出如此不智之事。 相对而言, 打败其赖以立国的军队,扰乱其民间思想,扶持其上层投降派, 让“腐败无能”的高丽朝廷,变成同舟社的代理人。 将是是付出最少,获利最多,效果最好的消化模式。 若干年后,等同舟社一统天下, 即便不能一纸诏书,就令这个已经堕落的国家献土称臣。 至少,也会减轻极多阻力。 只是,战乱之中的一切形势变化,都不可以“常理”度之。 现在,徐泽带着七千余人的水陆联军。 不仅彻底摧毁了高丽全国的水师力量, 还收纳了近万的新附军。 背上新附军这个包袱后,就能再死守着计划转战他地, 到了这个时候,不攻城也必须攻城了。 不过,徐泽对此倒是无所谓,改计划就改吧。 都已经打到开京城下了, 不放他几炮,怎么能让狂妄自大的高丽君臣迅速看清形势? 昨晚,从投降的罗鑫部得知开京城中防守空虚后, 徐泽就果断命令斥候营先行,史进率两千兵马紧随其后,赶赴开京。 他自己则暂时留下来,带剩余兵力,紧急整编新附军。 刚投降的高丽新附军士气很高, 杀起同胞,尤其是豪族子弟和奴仆来,比同舟社直属军还狠。 但作为军官主力的豪族子弟爪牙被屠戮一空后, 少了承上启下,传达命令,组织指挥部队的中间环节, 新附军组织度又极低, 稍微出点意外,就有可能导致全军崩溃的情况。 时间紧迫,徐泽的整编非常直接简单。 组织结构上,维持高丽原有的军制不变。 大战当前,临时乱变组织结构, 兵卒们根本适应不了,打仗的时候,是会出大乱子的。 至于军官的补充,更简单。 只要亲手杀过豪族子弟爪牙的,都可为底层军士或军官。 而后再相互推举更高一级得军官,一直推选到营级副职, 各营的主官则由徐泽的亲卫出任。 营级主官只是临时任命,副官战后有功者即可转正。 徐泽只是稍微打通了军中的上升通道, 新附军就立即爆发出极强的战斗欲望。 其实,徐泽对他们的战斗力并不是太关心,他更关心这支军队是否“听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谐亡 开京城。 被城中动乱折腾了整整一宿,城墙上的守军已经非常困乏了。 虽然国主之前紧急征召了两万民夫协助守城, 但就算是敌军已经围城的危急情况下,也不可能把所有的民夫和士卒全部都放在城墙上。 攻城战不仅比拼攻守双方的人数和战斗力, 还要比拼哪一方能“熬”得更久。 劳逸结合,让守城力量随时保持较好的战斗状态,是合格将帅必须考虑的问题。 通常的做法,是视敌人兵力和攻城强度, 将所有的守城力量分成若干部, 少部分轮替担负瞭望警戒任务,未轮值的,则在城墙下就近的营房内休息。 大部分作为防守力量,分防守重点区域,预置到若干前置防守营地,随时准备登城防守。 还有一部分,是总预备队,由指挥守城的统帅亲自掌控,以应对意外情况。 昨夜,拓俊京先是担心敌军连夜攻城,将部分防守力量也派上了城。 随后,城中出现不稳迹象后,宣布全城戒严。 情况紧急之下,根本不可能考虑得面面俱到, 一些城墙段的防守兵马也被挪用于戒严, 守城的官兵到了后半夜,一直没人替换, 敌军就在几十里外,没人敢放松,只能在城墙上死熬。 而夜间守城,是不可能出现后世影视作品那样情况—— 城墙上,灯火通明, 守卒们手持长枪,一人守住一个垛口,老老实实站着。 黑漆漆的夜里,这种做法毫无意义。 而且,站在垛口边, 不管是士卒打瞌睡坠城,还是被敌军用弓弩射击,都危险无比。 现在,开京城墙上, 就是有限的守卒们聚在一起,躲在城楼内打盹, 还有个别守卒在城墙上小跑着巡逻警戒,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并在寒风中维持身体足够的热力。 时迁率领斥候营,在几名新附军向导的带领下,于拂晓时分摸到开京罗城下。 配备有特殊装备的斥候营,进行过夜间偷城战的专项训练。 时迁找到德岩山段城墙的一薄弱处,悄无声息地爬上城头,而后,接引部下登城。 斥候营训练有素,分工明确,进展很快。 直到拿下两座谯楼和一个城门,彻底控制了德岩山段城墙,守军才被惊动。 此时,已经到了清晨时分, 高丽守军自发组织的反攻被斥候营击退, 但陈达率领第一将甲一营赶到后,立即展开的进攻,也被守军利用谯楼的有利地形阻拦住。 当初,扩建城墙时,王询也考虑过敌军可能会突破某段城墙的情况, 除了二十二座城门楼外, 又根据地形险峻情况,每隔若干步,在城墙上建有一座谯楼。 这些谯楼,战时可供各段守军进行指挥、瞭望、传令,放置器械物资等, 平时则供守城军士巡逻者遮风避雨和短时休息之用。 所以,困乏不已的高丽守卒,躲在此处睡觉是“符合规定”的。 谯楼上有雉堞、瞭望孔等设施,守军躲在上面放箭,能有效压制进攻的敌军。 谯楼下连接城墙的石劵门非常狭窄,仅可以容一人通过。 除非双方士气相差极大,且不惜消耗人命来争夺, 不然的话,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防守设计,基本不可能靠人力突破。 徐泽自然也清楚这一点, 所以,出发前,他给时迁和史进等人下达命令时, 就没有勉强,只是要求占领一段城墙,控制住制高点,等待其后的大军入城即可。 眼见攻击受挫,陈达也不勉强,立即调整部署。 巩固已夺取的城墙,并重点加强城门处的防守,以备守军反攻,并等待正将史进率领的后续兵马。 德岩山段城墙失守,罗城严密的防御体系出了一个大缺口,城中兵马大恐, 拓俊京立即召集人马,欲要将这“小股”敌军消灭在城墙上。 只是,未知催生恐惧。 高丽朝廷对同舟社信息搜集不够,战前动员无力的危害出现了。 在底层士卒心里, 依托坚固工事,打击敌人,保护家园,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同舟社神兵天降,就在开京城边,连败高丽军队。 一战覆灭新联合舰队, 再战攻破江华县, 三战踏平城南大营, 四战就直接占领罗城城墙。 更有传说中的“一炮糜烂数十里”的恐怖神器。 让自己去和这样可怕的敌人拼命,却是没几个人敢去。 拓俊京一番威逼利诱,好不容易才聚集了两千人, 德岩山上,史进率领的后续部队却已经赶到, 而且,还带来了两门野战炮。 城墙上众多谯楼和只能供一人通过的石劵门, 既阻挡了攻击方扩大战果,也阻挡了守城方顺着城墙反击敌军。 拓俊京组织这么多人反攻,当然不能走城墙。 只能命部队先走到德岩山下,再从城墙内部的石阶冲上去。 不过,天色已经大亮,城中一举一动尽在掌握。 德岩山上,居高临下的斥候营早就发现了这么多敌军的调动, 一直等到这些人磨磨蹭蹭走到敬德宫,山上的火炮才开火, 两千人的队伍,行军面拉得很宽大, 炮弹“准确”落入人群, 因为落差达到百丈,炮弹落地时,几乎没有发生横向位移, 砸死了——两个人。 战果虽然很小,但声势极为骇人。 尤其是被砸的人死相极惨,连旁边的兵卒也被溅了一身肉泥。 惊恐至极的士卒们当即一哄而散,丢盔弃甲,狼狈逃回半月城中。 结果,慌乱中自相践踏而死的人,比炮弹砸死的还要多十几倍。 炮声一响,军队溃散。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同舟社的恐怖了,恐慌情绪飞速传播。 罗城已经乱作一团,有些百姓想逃出城, 可城门都已经封闭,不让进也不让出。 半月城内也开始出现不稳的迹象,拓俊京不得不亲自带人弹压。 就连宫城内,同样是鸡飞狗跳。 国主王俣一身紫色便服冲在前面,身后四名内侍全都背着行囊,疾步快行。 看样子,“海东天子”陛下是准备出城“北巡”了。 国主最亲密之近臣,掌管诏旨制敕与皇宫财政, 负责执掌诏诰、决策政令、辅佐天子的中书舍人金富轼却堵住了殿门。 “大王,欲要去哪里?!” 王俣面无血色,说话也少了往日的底气。 “贼军势大,孤,我要出城避一避——” 纵使国主要弃城而逃,金富轼也不能直接怼他, 其人视线越过王俣,看向其身后的四位内侍,厉声大喝。 “你们这些狗才!欲要挟大王弃国乎?!” “挟”字出口,四个内侍吓得一哆嗦,跪倒在地,头如捣蒜。 “相公,金相公饶命啊!” 金富轼出身新罗王室后裔,身材高大,仪容雄伟,此时一身正气,更增几分威仪。 王俣到底是即位十几年的国主,眼见焦急间走不脱,心态反而放稳了一些。 “金卿,有什么话直接说,不要恫吓内侍!” 金富轼知道情况紧急,国主的耐心有限,这个时候说话自不能再遮遮掩掩。 “敢问大王,天下可有比开京更坚固的城池?” 王俣当然知道金富轼这话说得很对, 但这个时候需要的是能打败敌军的精兵强将,而不是这些没用的废话。 “可,再坚固的城池,若是无人能守,又何以御敌?” “大王,臣之言坚固,非城池本身,乃是人心啊。” 金富轼慷慨激昂,声震殿宇。 “高丽十五代先王和大王辛苦积累两百余年,才有如今开京之盛况。” “王室已与开京融为一体,王氏祖宗陵寝自此,民心亦在此。” “开京即是高丽,高丽即是开京。” “大王若弃开京,城中军民将以何信念抗击强敌?” “大王若弃开京,勤王军至,又向何人效忠?” “大王若弃开京,再择何地能为基业?” 王俣对金富轼一躬到底,随即站直身子,神情重又变得坚定。 “孤知错了,立之请放心,孤不走了。” “城在孤在,城亡孤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名将 “快看,大王上城啦!” “大王上城了!” “大王来了!” 开京城内人心惶惶之时, 高丽国主王俣正装出宫,冒着被炮击的风险,登上内城墙南大门城楼。 百姓们如此激动,人心在此,看来开京真有可能守得住! 王俣暗自庆幸听了中书舍人金富轼的劝告,没有弃城逃跑。 城下的军民知道大王有话要讲,逐渐安静下来。 王俣扶着墙垛,扫视众人,语带悲凉。 “百年前,辽人击破开京,幸臣民不弃,王氏方能复还此地。” “其后,显宗征发三十万民夫建此巨城,就是为了后世子孙后再不用流亡。” 王俣摘下王冠,披散着头发,身旁的内侍赶紧上前接过王冠, 免冠乃是谢罪之意,王俣此举,惊得城墙上下的军民又是一阵惊呼。 “孤德薄能鲜,致使国家遭难,贼军迫城,臣民受厄。” “孤,对不起你们——” 城墙下,军民们已经跪了一片, 低贱的平民何时见过大王如此低姿态? 君辱臣死! 有些感性的百姓已经开始啜泣了。 “大王——” 王俣见时机成熟,拔出佩剑,高举大呼。 “孤,高丽第十六代国主王俣,在此立誓!” “王氏与开京同在,不杀退贼人,绝不后退!” “你们可愿意随孤护卫开京,杀退贼人?” “愿意——” “护开京!杀贼人!” “护开京!杀贼人!” “护开京!杀贼人!” 徐泽率部赶到开京城德岩山城门外时,正听到城中滚滚雷声般的呐喊。 吴用这一路饱受晕船症状折磨,整个人都瘦了几斤, 徐泽本让他留在江华岛调整,其人却坚持要跟着过来。 此时,见身后的新附军隐隐有不稳的趋势, 吴用担心会出意外,乃靠近徐泽。 “社首!” 两人相处几年,已经有了默契,吴用一开口,徐泽就知道他的意思。 他虽然骑马走在前面,但后面的情况一直在关注, 其人神情不变,调转马头。 “成丸!” “属下在!” 成丸是带头投降的江华岛守军副将,新附军中原本军阶最高者。 其人听到徐泽呼唤,赶紧一路小跑过来。 徐泽指了指城中。 “你听到了什么?” 能爬上“高位”者,必有过人之处。 成丸知道徐泽的意思,咬了咬牙,答道: “属下听到王氏要用百姓的血肉,继续维系他们腐朽的统治。” 徐泽点了点头,很满意这个“丽奸”的表现。 “很好,你去跟他们讲讲!” 成丸跑回新附军队伍的前面,放声高喊。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心里在怕!” “怕打不过朝廷的军队!怕城内的家人受乱!怕以后没有出路!” “我也怕,但怕有毬用?!” “现在伸长脖子让贵人们砍,他们就会放过我们的家人?” “不想死,就他娘的打进城去,杀了这帮高高在上的贵人!” “杀——” 徐泽不打算在城墙上再浪费时间,直接带领大军进城。 时迁夺下的城门,在地势甚高的德岩山上。 站在山上,能够看清城中具体情景, 同样的,城中的百姓自然也能清楚看到山上的动态。 城中军民眼见着敌军开进城内,再列着队下山, 这些不声不响的敌人步伐沉稳,不急不赶, 源源不断,仿佛永远走不完一样。 朝廷的军队本来就不多,分守城墙和城中各要点后, 站在半月城南大门处的全部军队, 已经只剩下不足三千人——还包括国主带来的五百禁卫军。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 敌军中的大半,好像还穿着朝廷军队的制式军装, 从贼军控制的城门进来,之前又没有厮杀, 他们肯定不是打败了贼军的勤王军, 勤王军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 莫非是城南大营的官兵,全部投敌了? 他们为什么要投敌? 家人还在城中,如果没有好处,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投敌? 人是复杂的, 除了极少数脑子一根筋的人, 大部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低贱的高丽平民不会懂什么是政治,但他们懂什么是利益, 片刻前能高喊“护开京杀贼人”的口号,却不影响此刻个个打着小九九。 贼军尚未接战,就将城中军民好不容易才鼓起的一点士气冲去大半。 拓俊京见形势不妙,急劝国主王俣退避。 “大王,快避一避,让臣来挡住这些贼人!” 王俣看着城墙下惶恐的军民,心中一片悲凉。 之前,拓俊京已经跟他商定了此战的方针—— 国主出面鼓舞民心士气后,枢密使立即调整兵力部署, 再顶着敌人的炮火攻击, 打一个反攻,看能不能夺回失守的城墙。 同时,鼓励城墙下的百姓回去后, 动员其他人与贼军进行不死不休的巷战, 要让侵略者没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 却没想到贼军这么迅速果断,根本不给己方调整部署的时间。 之前鼓舞士气虽然热闹,其实效果也就那样。 大敌当前,绝大部分百姓都不敢出门, 赶到半月城南城门下听自己讲话的人,仅有城中居民的半成之数。 靠这些人,能做什么? “孤还能避到哪里去?” 王俣最后看了一眼城下的百姓,盯着拓俊京,语气决绝。 “孤哪里也不去!孤的禁卫也交给你,务必赶走这些贼军!” 拓俊京心如死灰,他自认为算得上高丽人的“名将”, 但“名将”不是“神将”。 靠不足三千人的惶惶之军,如何能赶走这么多的敌军? 大王肯定知道他没这能力,之所以下达这样奇怪的命令, 就是要逼着他带领这些军民,去践行他们“护开京杀贼人”的使命。 用这种近乎飞蛾扑火的方式, 让城中军民与侵略者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恨! 而后,自发的与贼人血战到底, 以此,方可死中求活,坚持到各地勤王军到达。 拓俊京面色煞白,脑门已经渗出汗珠, 在大王心中,城破了,再多的百姓,也是别人的! 大王这是要把自己逼到与百姓对立的绝路上啊! 只是,此刻却容不得他犹豫了。 没有大王的支持,城中豪族马上就能要自给的命。 慈不掌兵! 其人不再犹豫,立即吩咐属下将百姓强行编伍, 分发武器,准备迎击贼军。 同时,安排心腹去寻罗城各处的守军, 命令他们收缩防御,全部集结到半月城以内,准备应对贼军攻城。 望远镜中,徐泽已经清楚的看到了拓俊京这边的动静。 心中暗骂这帮棒子,狠起来,真他娘的不是人! 当即唤来史进、林冲、成丸等人,交代一番。 同舟社大军行到半山腰时, 半月城南大门处的高丽军民也初步完成了编伍, 排好的阵型很简单——百姓在前,京营守军在后,禁卫最后。 后阵押前阵, 前阵不敢杀敌,敢于逃跑者,后阵杀之; 后阵不愿执刑,禁卫杀之! 编伍后,拓俊京并没有急着命令“大军”开动, 迎着山道仰攻贼军,极为不智, 他命大军就守在此处,以逸待劳,等贼人来攻, 不仅可以消除地形不良影响,城墙上的守军还能提供箭雨支援。 在军民们的惶恐等待中,贼军前锋终于走到山脚处, 然后——停下,开始列阵。 贼军不敢来攻也好,等罗城内的守军全部撤回, 再加上这些人, 半月城内兵力充足,守城也更有把握。 就在拓俊京松了气之时,突然听到山上的贼军喊话。 万余人的齐声喊话,可传遍全城, 但不可能一步到位的。 徐泽安排三批人,逐步“复读扩音”。 “朝中奸臣无视同舟社的警告,擅自发动对义州的不义之战。” 仅仅听了一个开头,拓俊京就脸色大变。 贼人这一招分化瓦解和釜底抽薪,太歹毒了! 直接将大王摘了出去,却突出了奸臣, 谁是奸臣? 谁发动不义之战,谁就是奸臣! 谁逼得百姓用血肉之躯去挡住敌人,谁就是奸臣! 刚才,为了避免佯攻敌军,不敢上前。 现在,两军相隔还有两三里, 此刻就是想催动大军上前掩杀,以堵住对方的嘴,都不可能做不到了。 “同舟社为讨伐不义而来,只打奸臣,不伤百姓。” “奸臣还要逼无辜百姓,用血肉保住自己的富贵。” “无关人等,放下武器,各自回家,可保平安!” “冥顽不灵、屠戮百姓者,同舟社必杀之。” “朝中奸臣无视……” 同舟社的喊话内容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真正恐怖的是,万人齐呼的气势,以及夹带其间的开京口音。 列阵的百姓立时慌乱了,开始左右张望。 眼见“大军”开始动摇,站在队列最前面的百姓已经丢下武器逃跑了, 拓俊京却不敢下令让压阵的守军“执行军纪”,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士气已崩, 坚持这么做的话,绝对会激起民变! 拓俊京万般无奈,只能扭头看向城墙上。 不知什么时候,他最信任的大王——已经消失了! “咚!” “拓枢密!” …… ps:还差两百,就解锁“三万推荐票”里程碑,兄弟姐妹们帮帮忙,谢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二十章 外戚 开京破城在即,高丽国主欲要驱使百姓与侵略者血战到底, 却被新附军开京口音的喊话攻心瓦解。 但“有为之君”王俣也从只讲“奸臣”,不提“昏君”的喊话中, 听懂了徐泽的“来意”, 并找到了守住开京内城,甚至赶走侵略者的最后机会。 关键时刻,其人毫不犹豫抛弃了自己几天前才委任的佥书枢密院事。 随着负责开京防守战的拓俊京晕厥, 刚刚编伍的“平民军”逃散一空,连带着部分守卒也抛掉武器跑回了家。 这场攻守双方聚集数万大军的大战,在一触即发之时,戏剧性地结束了。 胜利者同舟社社首徐泽占领南侧的罗城, 一面命部分军队在半月城南大门外列阵,并架起野战炮。 一面命令其余军队在罗城中分队巡逻,迅速平息城内的动乱, 由新附军士卒宣传同舟社为“讨伐不义”而来,不伤百姓的政策。 失败者高丽国主王俣则派出使者,乞求议和。 半月城南大门外, 军阵中,徐泽接见了高丽乞和使者。 “高丽刑部尚书李资谅,见过同舟社徐社首!” 李资谅出使大宋收获颇丰,回高丽后即因功转职, 却因为得到同舟社的“错误”情报, 被国主和同僚追责,众人一致推荐其人入贼军中议和。 “刑部尚书?” 徐泽的声调突然拔高,厉声怒喝。 “破城在即,我放王俣一把,他却派个刑部尚书来糊弄老子!蒋敬,开炮!” 徐泽的目标是成规模的建设炮兵部队,靠凌振一个操炮小能手能起多大作用? 因此,铸炮成功后,他就让精通算学的蒋敬会同凌振, 一起研究炮弹运行轨迹的算学规律。 经过长时间的摸索,以及徐泽的“提醒”,还真让二人找到一些门道。 在这之前,蒋敬就已经调整好了六门火炮的射击诸元。 蒋敬保证说三门火炮就能达到效果,徐泽不放心,又增加了三门。 徐泽发令后,其人立即点火。 “轰——轰——轰——” 即使是初代火炮,其威力也不是近距离的木制梁栋能够承受的。 六声轰鸣过后,城门楼上, 早上王俣所站立的位置,已经只剩下了一片瓦砾和漫天灰尘。 几名逃之不及的守卒也被埋在瓦砾之中,生死不知。 城门楼两边内城墙上的高丽守军,都吓得躲在墙垛下祈祷。 刚刚平静下来的半月城内秩序再次失控, 隔着厚厚的城墙,都能听到尖叫哭嚎声,兵荒马乱的场面听声音都能想象出来。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李资谅,更是吓得瑟瑟发抖,生怕徐泽盛怒之下,一刀砍了自己。 朝堂上下都知道这个贼人头目不好惹,这趟差事不好做, 但谁能想到,徐泽的脾气这么火爆,说开炮就开炮。 “滚回去!” 徐泽的声调已经降了下来,只是语气更加冰冷。 “换个能说上话的过来,老子的耐心有限,叫王俣别再给老子玩花样!” “若是半个时辰内,还看不到你们的诚意,这开京城就不用再姓王了!” 看着李资谅狼狈地逃回半月城内,徐泽轻蔑的笑了笑。 他的确不想现在就灭亡王氏高丽,却不代表高丽君臣就能够以此拿捏自己。 灭国在即,不派王公,不派正牌宰相,派个小小的刑部尚书就想糊弄过去! 真当自己是赵佶这种没头没脑,好糊弄的人么? 幻想通过乞和谈判拖延时间,等到各地勤王兵至,再将同舟社赶下海, 只能说高丽君臣打错了算盘! 三刻钟后, 高丽新的乞和使者再次出城,求见同舟社社首徐泽。 “高丽国议和正使中书侍郎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邵城郡伯李资谦,参见同舟设徐社首!” “高丽国议和副使中书舍人金富轼,参见同舟设徐社首!” 徐泽赶走李资谅,并炮轰南大门后, 王俣大急,与众臣紧急商议后,赶紧派来高规格的和谈使者。 徐泽其实对这两人并不“陌生”, 在组建远洋商队之前,情报处就已经开始收集高丽情报, 开战后,徐泽又找了几个熟悉朝堂的“丽奸”以备咨询, 对其朝堂人事消息不说了如指掌,至少重臣这一级别,都有专门的档案。 “李资谦?之前那个李资谅是你什么人?” 李资谦不清楚徐泽的想法,但此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他却是非常忌惮。 贼兵破城在即,为了保住王位,王俣果断抛弃拓俊京。 大臣们看到了国主的果决和疯狂,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借口李资谅误报之事,李资谦就被王俣和其余重臣一起推了出来背锅。 至于副使金富轼,明摆着是王俣派来监视乞和的。 “资谅是下官的季弟。” 徐泽“恍然大悟”,吩咐门外的亲卫。 “把这个什么副使带出去!” 金富轼急道:“社首此举于理不合!” 徐泽嗤之以鼻。 “笑话!我带着这么多人打到你们的国都,是来跟你们讲理的么?” 等金富轼被带走,徐泽站起身,向李资谦走来, 其高大的身影,给了后者极强的压迫感。 “庆源李氏怎会被一再推出来背黑锅?” 李资谦心中大警,对方既然知道“庆源李氏”,对朝堂之事肯定有所了解, 隐瞒没有好处,也隐瞒不住,还不如老实讲。 “舍弟年前曾出使大宋,带回了贵社的错误消息,致本国贸然发动战争。” “原来如此。” 徐泽走到李资谦跟前,见他风貌凝静,仪矩雍容, 面对自己的气势压迫,还能保持表面的镇定,心下对此人高看了两分。 “说下你们国主的诚意。” 李资谦从未见过这样的谈判,有些不太适应, 但他久历官场,经的事多,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 “大王为止戈散马,已将兴起不义之战的门下侍郎金缘下狱,枢密院佥书拓俊京免官。” “就这样?看来这一仗打得稀里糊涂,你们是口服心却不服啊!” 将一个中风患者下狱,再选一个倒霉蛋背锅,这诚意还真是够可以! 徐泽没了兴致,转身,往回走。 “你可以回去了,议和之事,还是等我打败了你们的勤王大军再谈吧。” 李资谦搞不懂徐泽这么折腾的目的是什么,却不敢就这么回去复命, 而且徐泽故意支开金富轼,显然是有话要对自己单独讲, 乃拱手垂头,以作恭敬听命之态。 徐泽走了几步,转身,很满意李资谦的反应。 “李国丈!” 全国都知道自己是当朝国丈,但此时被徐泽单独点出来,肯定别有含义。 李资谦身子猛地一颤,心里陡然紧张起来。 “高丽王族与庆源李氏数代联姻,祸福相连,女婿看不清形势,你这老丈人可要替他掌掌眼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二十一章 睿君 李资谦被杨喜带了出去,坐于下首一直没吭声的吴用才发话。 “社首,可是要离间高丽君臣?” 为了完善对高丽的作战计划,徐泽也让吴用接触了一些高丽情报。 由是,其人知道李资谦的身份。 “不用。” 徐泽不甚在意,笑道:“依附于王权而存在的外戚而已,起不了什么作用。” “在我们随时可以攻破内城的情况下,没必要在这事上大费周章,顺手而为就行了。” “之后的计划,我有几点意见,你给完善一下。先是……” 徐泽最初确实有利用李资谦的想法,但王俣即位十余年,地位稳固,颇有手腕。 就连李资谦这个“权臣”身份,都是王俣一手竖起来的, 所以,此人此时根本不具备做棋子的资格。 其实,庆源李氏不只是“依附于王权而存在的外戚”这么简单, 这个豪族与高丽王室数代联姻,势力盘根错节。 李资谅出使大宋,得到“错误情报”, 导致高丽朝堂贸然发动对保州的战争,并遭遇惨败,以至于国都被围。 出了这么大的事,其人还没被免官,就可见一斑。 庆源李氏的发迹史,要追朔到三百多年以前的新罗王朝时期, 但真正成为高丽顶级豪门,却是在李资谦祖父李子渊手中。 李子渊科举入仕后,官位一直做到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师兼中书令监修国史, 还被封为庆源郡开国公,成为高丽朝廷中的核心人物 其人育有八子三女, 三个女儿全部入宫,都是文宗的妃子。 长女仁睿王后生有三子,即后来的顺宗、宣宗和肃宗。 其后,李子渊长子李頲之女为宣宗之妃, 三子李硕之女为宣宗正妃, 六子李顥之女为顺宗之妃。 庆源李氏通过与不断王室的联姻,一度能够左右高丽的朝政。 只是,这份荣耀与李资谦现在的高位关系并不大。 当年,庆源李氏盛极一时, 李资谦却因为没有科举及第,只封了一个七品閤門祗候。 其人从不起眼的家族子弟,走入高丽朝堂高层,恰好要“感谢”他的堂兄李资义。 李资义是李子渊的长孙,官至中枢院使, 二十三年前,高丽显宗驾崩,子王昱继位。 王昱年幼,且体弱多病,根本无法处理朝政, 由其母思肃王后垂帘听政, 大权在握的李资义见王昱有早夭之相, 乃阴谋扶持自己亲外甥汉山侯王昀上位, 为此,招募私兵,以应不时之需, 不料被鸡林公王颙察觉, 便将消息告知了时任平章事的邵台辅,邵台辅令上将军王国髦带兵护驾。 李资义仓促起事,其私兵不堪一击,失败被杀。 其亲信数十人被杀,另有亲友数十人被流放,家族势力遭受沉重打击。 李资义叛乱失败数月后,献宗王昱便禅位于自己的叔叔鸡林公王颙, 王颙登上了王位,是为高丽肃宗。 肃宗继承王位不久,献宗即“薨于兴盛宫”,年仅十四岁。 彼时,李资谦只是七品小官,没有受太大的影响。 但没过多久,李资谦就被另一件事牵连。 其姐为顺宗王勋的妃子, 王勋死了十多年,李氏正值盛年,哪能忍受这种寂寞? 结果,李氏与宫奴私通之事泄露, 其弟李资谦也遭革职处分,此后,赋闲十余年。 直到当今国主王俣锐意改革,欲要平衡朝堂势力, 决定再选庆源李氏之女为妃,以扶持这股势力分化瓦解其他豪族。 多年来一直倒霉,完全没有根基的李资谦由此被王俣纳入视线。 其人凭借入宫为妃的次女而富贵,一路升到现在的高位。 徐泽的“顺手而为”,却让李资谦困扰不已。 等在院外的金富轼见李资谦这么快也被“赶”了出来,立即迎上。 “邵城伯,如何?” “徐社首让我们先在城内看一看再说。” 李资谦一头雾水,到现在还没有搞懂徐泽的想法, 但时间不等人,先解决眼前事再说。 向金富轼说完,李资谦又朝带自己出来杨喜拱手。 “有劳小兄弟了!” 徐泽当然不可能任由李资谦、金富轼在罗城中慢悠悠地转。 他让杨喜带着二人看了几处地方后,又带了回来。 “时间紧迫,我的条件是……” 李资谦、金富轼得到徐泽开出的条件,急匆匆返回宫城复命。 徐泽给的时间很紧,李资谦不敢耽搁,向王俣拜礼后,直奔主题。 “大王,贼人开出的条件一共有七条。” “第一,请大王下罪己诏,承认高丽对保州发起的不义之战。” “并宣布高丽与同舟社的关系,由战争状态转为和平状态。” 李资谦见国主情绪稳定,表情没有变化,接着道。 “第二,同舟社数战所获战俘甚多,已入同舟社籍,需接家属者,朝廷不得阻拦;愿意返回高丽为民者,朝廷不得追究。” “李卿不用看孤的脸色,接着讲。” 王俣还是一脸平静,情绪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第三,划新安州和江华县为特别行政区,用于安置投诚——投敌的京营兵卒及其家属。” 王俣以手掩面,语带哭音。 “没了新安州,高丽之地由此少了两成,北面百年的开拓岂不是尽皆拱手让人?” “江华县紧邻国都,驻扎贼人,开京以后可有宁日?” 李资谦赶紧补充。 “贼首承诺,若女直人寇边,新安州驻军将北上抗敌。” “只要朝廷不对彼处用兵,新安州绝不骚扰周边。” “江华县也只驻军三千,且不会主动离岛。” 这才三条,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王俣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无力地摆摆手。 “继续吧。” “第四,朝廷需与同舟社商定通商协议,包含进出口货物应缴纳的税率,来往海商违刑处置办法等。” 高丽不是后世的闭关锁国的大清,是开港通商的,靠海港税收所得还不少。 同舟社愿意讲理,总比野蛮抢夺要强,这一条王俣倒是没有意见。 “第五,朝廷向同舟社输送各类匠人三千,以补偿战争损耗。” 三千匠人不是小数目,加上其家属,超过万数。 这个年代没有专业技校,匠人培养基本都是民间自发的,数量增加很难。 陈淳到海东后,主持的很多实验有了结果, 但将这些实验转化为生产,需要大量的专业匠人。 靠同舟社积累太慢了,由是徐泽才专门加上这一条。 同舟社的这一条理由很扯淡, 但高丽主动发起战争,还打输了,就是最扯淡的理由,王俣也无话可说。 “第六,高丽向同舟社支付战争赔偿五百万贯,若朝廷无力一次性支付,可分四年交纳,但需另外增加利息。” 王俣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催道:“最后一条。” “第七,朝廷的水师在大战中尽数覆灭,同舟社愿意‘帮助’高丽再建水师,并‘保护’高丽海域不受外敌侵犯。” “贼首限定午时前给予答复,不然就直接攻城。” 李资谦说完,王俣立即询问金富轼。 “金卿,你的意见呢?” 金富轼知道国主平静的脸色下,是无穷的怒意。 “大王,臣以为,万万不可再起与同舟社大战之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二十二章 屈伸 这番话要是李资谦说出来,王俣肯定要发火。 但由自己最亲近的臣子金富轼说出来,他就不得不重视了。 “金卿,为何不可?” 金富轼想到徐泽限定午时前等答复,否则就炮轰南大门, 时间不等人,容不得再犹豫,他决定照直说。 “大王,对同舟社这一战,我们绝不可能打得赢!” 金富轼把话说得这么满,等于押上了自己的生前身后名。 以后高丽若是打败了同舟社,再修史,这个忠贞的臣子将被打入“奸臣”一系。 王俣没想到金富轼竟然会这么决绝,深吸几口气,以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金卿,等各地的勤王大军陆续赶到,还不能打赢吗?” 金富轼知道国主已经冷静下来,说话更少了一些顾忌。 “这正是臣担心的。” “同舟社徐社首在和谈前,安排臣与邵城伯观看了罗城的现状。” “其余地方臣不敢说,就臣所见各处,皆秩序井然。” “百姓虽不能说与敌和谐相处,但也全无敌对仇视之感。” “臣本想利用接触降军的机会招安他们,只是,不知同舟社使了何种手段,竟然让这些人这么快就忘了朝廷。” 王俣难以置信,看向李资谦,后者沉默点头,以示金富轼所言无虚。 金富轼接着道:“新安州收复后接连爆发民乱,臣之前以为是贼军留下的细作所为。” “今日看了同舟社所为,才知这事和他们有关,但应该没有细作。” 王俣知道金富轼有很多话要讲,坐正了身子。 “金卿,接着讲,孤都听着。” 金富轼再度施礼,言辞越发恳切。 “大王,这是一支臣从未见过的军队,纪律极为严明,身处敌国,还不扰民。” “就连之前投敌的京营士卒,也被严格约束。” “降军一日不到的时间里,就仿佛,仿佛脱胎换骨般,这种消化整编降敌的手段,闻所未闻。” “大王欲利用和谈拖延时间,以待勤王大军齐聚。” “但在臣看来,同舟社根本不怕拖延,以其军纪和策反手段,再拖上几日,恐罗城大半百姓也要背弃朝廷。” “勤王军中,兵力最集中,战力最强的,是北征义州的大军,但他们之前一直在同舟社手下吃打败仗。” “等北征大军仓促赶到开京,胜率有多大,臣不清楚,若是再败,只怕会很惨。” “臣更担心的是,同舟社不断击败勤王军,又不断整编,反而越打越强。” “届时,大王再想议和,恐怕就不是新安州和江华县岛两地可以安置得下了。” “是以,臣认为,这样的军队,是不可战胜的。” 这些道理王俣都懂,但仍有些不甘心。 “那金卿可知道,同舟社明明有攻城的能力,却不攻城?” 金富轼也一直在思考这问题。 “臣想到了去年金国围攻义州数月,突然撤军一事。” 王俣立即想明白了金富轼言中未尽之意。 “莫非,金国也曾被同舟社击败过?!” 这下,就连半天没吭声的李资谦也大吃一惊了,张大了嘴,半天没合拢。 金富轼慎重答道:“此事只是臣的推测,大王最好传熟悉军旅之事的大臣咨询。” “速召同知枢密院事王字之进宫!” 等王字之的时间里,王俣安排起身,在殿内踱着步。 李资谦、金富轼安静地坐在一边,不敢打扰大王思考。 王俣天资很高,未等王余之赶到,就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再次回到王位坐下。 “金卿,同舟社全是宋人,占着辽地义州,又先后与金国和我高丽作战,其目的何在?” 金富轼也想不明白,老实作答。 “臣确实不知,但想来应该不是图我高丽之地。” 李资谦终于找到了进言机会。 “大王,臣和中书舍人在敌营中时,徐泽曾支开舍人,与臣单独说了几句话……” 金富轼给他留了几分颜面,没有主动提这事。 李资谦却是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出来。 王俣自然不明白徐泽没头没脑的话,不过,对李资谦他还是“放心”的。 当初选他这一脉联姻,就是看中其人没能力,胆子还小。 “国丈不要多想,孤让你负责议和,就是全权处理此事。你可是猜到了徐泽有什么想法?” 李资谦道:“徐泽野心极大,占领义州之事瞒着大宋。” “且其军队也远远超过了一将的编制,会不会是借地养兵练兵,以待将来?” 李资谦前些年一再被家人连累,心里有了阴影,一有机会,就要将自己摘出去。 这番话重在强调同舟社的所作所为瞒着大宋。 目的自然是将之前李资谅误报敌情的罪责摘掉,以免连累到自己。 王俣没心情琢磨国丈的小心思,但李资谦这话确实也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 “如此说来,同舟社目标并不在辽、金和我国,而是阴养士卒,以待羽翼丰满,再颠覆大宋?” 这么敏感的决策判断,金富轼也不敢轻易表达意见,坚持等到王字之来了再说。 王字之本姓朴氏,其先祖朴儒为高丽开国立下大功劳,被太祖王建赐为国姓。 只是到了他这一代,早就没落了,其人仅以胥吏之职谋生多年。 王字之的发迹还要“感谢”李资谦的堂兄李资义, 当年,李资义仓促发动叛乱,被平章事邵台辅与上将军王国髦联手剿灭, 王字之在平叛中表现积极,得官都校令。 其后,任兵马判官期间,又随中将军尹瓘讨伐女直,立下战功。 战后转任殿中少监,吏部尚书、左散骑常侍等职。 其人从底层一步步做起,任职经历极为丰富。 王俣决定牺牲拓俊京以稳定人心后,又立即擢王字之为同知枢密院事。 大战期间,王字之自不可能休息,很快就被找了过来。 跟早年的经历有关,王字之处事谨慎,但一旦做出判断,就毫不保留。 听完金富轼的推断,王字之沉思少许,有了决断。 “大王,臣认为中书舍人的推断极有道理。” “臣复盘同舟社反攻以来的数次大战,以其部展现的实力,攻破开京并非巧合,在这之前,他们能战胜过金人也不足为奇。” 王俣从王字之的回答中得到了另一条信息——半月城守不住! 失了罗城,半月城守不住。 没有半月城,皇城、宫城更守不住。 掩耳盗铃没有意义,正视现实才有未来, 高丽人的政治智慧中,没有宁折不弯一说,能屈能伸,笑到最后才是王道。 只要同舟社的目标不是高丽,就有再次振作的机会, 甚至还能通过“协助”同舟社谋夺大宋,分得一杯羹也未尝可知。 想通此节,王俣召内侍传话。 “召所有宰执议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二十三章 和亲 面对破城在即的巨大压力, 以及国主王俣“谁觉得不行,自己去谈”的威胁, 高丽朝廷展现了罕有的高效率,没有再争吵, 半个时辰不到,就通过了接受同舟社所列七条和约的决议。 只是,在和约的具体履行上,首相崔思诹却表达了异议—— 同舟社并非一国,与其签订和约不符外交仪制, 且公然承认败于一家商社之手,也有损高丽的国家形象。 崔思诹最后提醒了一句——福宁宫主已经及笄,值此国乱,理应为国家分忧。 :十有五年而笄。 郑玄注:“谓应年许嫁者。女子许嫁,笄而字之,其未许嫁,二十则笄。” 崔思诹这话的意思,就是建议以联姻之形式落实和约。 表面看是以公主“下嫁”,掩盖高丽被迫割地赔款的事实。 但高丽的形象是保存了些许,王室的威严却大受打击。 这中间,还涉及到二十二年前的王位之争。 当年,盯上病秧子献宗王昱屁股下之王位的, 不仅有其堂舅李资义,还有王叔鸡林公王颙。 最终,王颙棋高一着, 其人借平章事邵台辅和上将军王国髦之手, 除掉了李资义,并最终夺得王位。 王颙即位后,为了永除后患,又杀了已经退位的侄子王昱。 其后,为了巩固王位,掩盖自己“篡逆”的事实, 王颙又大肆封官许愿,先后有数百人因此被超授官职, 就连一些工商皂隶之流,也一跃成为显官。 其中,不乏如王字之这种确实精明强干之人。 换句话说, 王颙也算是打破豪族对人才的垄断,不拘一格用人才。 但自古以来,权力场就是如此—— 自己带头坏规矩,就别指望手下人会守规矩。 国主如此“乱折腾”,高丽的吏治当然大受其害, 等王颙死后,便给继任的儿子留下了“流亡相继、十室九空”的烂摊子。 王俣花费了十多年时间,都没有理顺高丽内部的矛盾。 其人主张保州用兵, 多少也存了一些转移内部矛盾,提升个人威望的动机。 崔思诹建议王室联姻徐泽, 等于是将王颙、王俣父子为了个人私利,向商贾之流出卖高丽利益的事再次摆上了台面。 偏偏在国乱当头,王俣必须借重豪族的支持才能应对接下来的统治危机。 其人只能忍下这口气,派国丈李资谦再次出使,商定“赐婚”之事。 南大门外,同舟社军营大帐。 徐泽颇为意外,这帮高丽人还真是能折腾,议个和都能玩出个花样来。 “和亲?我千里迢迢跑到开京来,就是为了赶着做你高丽王氏的女婿?!” 李资谦学识不高,见徐泽有拒绝之意,急了。 “徐社首,此事与贵我两方而言,都有好处啊!” 徐泽正待恐吓李资谦,骂高丽君臣不要试图挑战自己的忍耐极限, 却见吴用在使眼色,知道其人有话要说,乃让杨喜先将李资谦送出。 “社首,这是大好事啊!” 见吴用兴奋异常,仿佛自己要娶老婆般,徐泽没好气地问。 “我怎么没看出来好在哪里?” 吴用笑道:“属下以为,至少有三点好处。” “说说看!” “其一,社首联姻高丽王室,有利于安定新附军和之前投降的高丽军民之心。” 徐泽点点头,吴用这一点没有说错。 别看同舟社在自鸭绿江之战以后,高歌猛进,无往不利, 甚至还在其国都开京边,招降了近万高丽水陆兵马。 但只管破坏的侵略军,与希望保持长期稳定的统治者是两码事。 而且,同舟社和新附军之间的关系并不稳固, 徐泽实际是利用双方信息的不对等,逼得这些人只能选择跟着同舟社合作。 的确是合作,同舟社给新附军士卒提供“活下去”的安全保障, 而新附军则回报同舟社摇旗呐喊,壮大声威。 新附军加上家属,有几万人, 若是高丽不投降,随着战争进一步扩大,这个人数还会越滚越多。 登州、辽东和海东三地,都不具备一次性消化这么多“异族”的能力。 而且,也不能把他们带走——留在高丽更有利于同舟社的下一步战略, 只能选择几个地方,让其“自治”。 这中间的风险极高, 毕竟,在没有同舟社军队弹压的情况下, 一边是远在天边,实际上只是“商社”的同舟社, 一边是统治了这片土地两百年,祖祖辈辈都适应了的高丽王室。 只要王俣够聪明,忍过了最初的动荡之后, 再派得力人选到新安州附近的州县,就能慢慢分化瓦解这些“心无所依”的叛贼。 封建制度能够在人类历史上持续几千年,有其深刻原因, 不是徐泽这个穿越者打上几仗,就能够改变的。 讨伐高丽一战,同舟社身份尴尬的问题尽显无疑。 就如同女直人建国一样, 并不是完颜阿骨打想过皇帝瘾, 而是女直人的势力发展到了这一步, 不建国就很难进一步凝聚人心,并招降纳叛。 实际上,同舟社现在的实力,已经隐隐超过了当初的生女直人联盟。 但徐泽要建立的政权,和女直人的落后国家不一样,需要把基础打的更坚实。 若是为了消化这部分新附军而贸然建国,将对同舟社的长远发展战略很不利。 通过联姻,稳定新附军人心,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大部分百姓理解不了有同舟社在,高丽朝廷不敢清算他们的事实, 却能够理解徐泽娶了宫主,身份就不一样,向徐社首效忠,会就更心安。 想明白此节,徐泽示意吴用继续。 “其二,也有利于麻痹高丽君臣之心,让彼辈不至于铤而走险,做出愚蠢之举。” 这一点也好理解, 高丽君臣虽然接受了七条苛刻的议和条件,但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在其国内安插了几处钉子,又掌握了高丽水师的情况下, 徐泽倒是不怕高丽人复仇,他担心的是这个王朝会因此而分裂。 同舟社现在就像后世的列强,高丽就是腐朽的大清。 在同舟社能够取代高丽,统治这片土地之前, 要让高丽王朝成为同舟社的代理人,不断为己方输血, 同舟社就“有义务”维护其“国家统一”和“政局稳定”。 其实,徐泽本就打算一旦收到好处,就积极表态,支持王俣稳定高丽政局。 有什么比联姻,更能体现同舟社社首与高丽王室“一家亲”呢? “其三,有利于同舟社日后插手高丽事务。” 吴用说完即起身,前行三步,下拜。 “待社首日后廓清四海,定鼎九州,更能早日收复这些汉唐旧土,再现我天朝盛世!” 见吴用如此郑重其事,徐泽有些哭笑不得。 开疆拓土很简单, 靠金国和随后的蒙元那套落后的体制,都能轻松实现, 但盛世,哪有那么容易? “起来吧,为了‘天朝盛世’,这门亲事,我应了!” …… ps:福宁宫主为肃宗王颙最小的女儿, 正史上,她生于公元1096年,此时已满21岁。 实际上,福宁宫主在高丽睿宗九年就已经册为公主, 并嫁给了检校户部尚书、柱国王演。 为了剧情需要,将其年龄和婚配情况进行了修改。 高丽睿宗王俣的大女儿承德公主,年龄应该正合适, 但是,徐社首脾气大,让他平白比王俣矮一辈,怕是得罢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二十四章 助剿 高丽权西北面兵马使崔弘宰率领的三万勤王大军, 刚行至大同江边的松林城,朝廷的诏令就快马送至。 诏令主要传达了三层意思。 一是所有兵马立即返回驻地,严防金人东进和驻地民乱。 并监督勤王民军全部就地遣散,违令者以作乱罪论处。 二是策宫主福宁为公主,实封新安州, 当地驻军须与随后赶至的公主卫队移交防务。 三是西北面兵马使驻地由椵岛移至松林。 诏书上的旨意虽然只有三条,但信息量极大, 崔弘宰接过诏令,就立即询问使者。 “开京究竟出了什么事,王上怎么样?” 传诏的内侍安甫麟与崔弘宰熟识,上前一步,小声道。 “相公,王上很好,朝廷已经与同舟社议和,不用再打仗了。” 关系虽熟,但诸如赔款割地、大王即将下罪己诏之类的事,安甫麟还是不敢说出来, 万一因为自己乱说话,引得大军不稳, 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崔弘宰也没有再为难其人,当即要安排洗尘宴, 但对方却以还要继续传诏,不敢耽搁为由,匆匆离去。 能被安排出外办差的内侍,无不是精明能干之辈。 安甫麟虽然没有告诉崔弘宰开京中的具体情形, 但“王上很好”“不用再打仗了”两点,就已经足够了。 “王上很好”是崔弘宰最关心的, 毕竟,他个人的荣辱富贵全系于王上一身, 只要撑过了这波动乱,西北面兵马使之前的“权”字就可以去掉了。 若是王上“不好”,那搞不好就会有波折, 甚至,还有可能成为朝堂争斗的牺牲品。 至于“不用再打仗了”,则是底下士卒们最关心的。 勤王之事,急如星火, 但今天是接到勤王令的第三天, 自己统帅的大军,才从平壤赶到临近的松林。 不是崔弘宰不急,胆敢延误军机,而是因为大军士气实在低糜。 自征伐义州开始,大军就一直在途中奔波,没有得到及时的休整。 尤其是同舟社反攻高丽后,征北大军更是被反复牵着鼻子跑,士卒们非常疲惫。 更关键的是,每被同舟社调动一次,就要吃一次败仗,对士气的打击太大了。 底层士卒甚至到了谈同舟社色变的程度,掉队逃跑的人越来越多。 实际上,同舟社水师炮轰江华岛, 金缘中风无法理事,崔弘宰接过征北大军指挥权后, 其人就已经在着手率军勤王。 但因为士气低糜的原因,各地分散驻军的准备严重滞后。 正式收到勤王令后, 众将都强调“贼军势众”“征北军是勤王的关键,万不容有失”之类的理由, 反正就是一个意思:要等更多的人壮胆才敢东进。 其实,崔弘宰手下众将的道理并没错。 勤王令一下, 赶不赶得走侵略者暂且不论,国内先乱起来是必然的。 勤王大军中,除了疲于奔命的常备军以外, 还有很多自发勤王的“义军”。 在高丽的政治格局下,能组织大批“义军”的, 基本都是掌握了当地大部分社会资源的各地豪族。 至于这帮人究竟是起兵勤王,还是准备“划地为王”,只有天知道。 能逼得拥有开京三万驻军,数十万百姓的朝廷, 不顾国家动乱的后果,也要急召全国兵马勤王, 只能说明贼军确实势众, 至少不是两万余已经丧胆的征北军能够面对的。 强行带着这些人进京,不是勤王, 而是给敌军送装备和人头,顺带打击其余各路兵马的士气。 实际上,收到勤王令后, 不到两天时间,崔弘宰就完成了开拔, 并走到松林,已经是极高的效率了。 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众将只需要考虑军事上的风险, 但身为统帅,他却必须把政治上的风险摆在首位。 哪怕是在开京城下打了败仗,也比“拥兵自重”“坐视开京沦陷”要好。 幸好,这道及时到来的诏令,解决了军中上下的风险,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肯定也有人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比如各地的“义军”首领。 领兵在外,朝堂的事,崔弘宰管不了,也不敢去管。 这些或为了自保,或是别有目的“义军”,才是他要重点考虑的事。 想通此节后,崔弘宰立即召集众将, 宣布朝廷诏令,安排各军返回驻地的序列, 明确下步督导勤王“义军”遣散的政策限度。 得此好消息,众将士气复振—— 毕竟,动乱刚刚开始,率先组建私兵的人, 都是没什么见识的“小豪”,或者“土豪”, 真正的顶级豪族,是不屑于玩这一套的, 其显赫的门第就是最好的招牌, 真等世道彻底乱了后, 他们只需要登高一呼,必然是“应者云集”。 打击这类跟脚不深,又意图不轨的“义军”, 显然要比去开京,和京营都打不赢的同舟社作战, 风险更小,收益也更多! 当然,众多的勤王义军中,也不乏一些“另类”, 比如“心怀忠义”,毁家纾难的“义士”; 或是极少数身无长物,仅剩“一身抱负”的“壮士”。 这两类人也不用打, 前者看到朝廷诏令,就会自行解除兵马,绝不会作乱。 后者丢一个小官,便能为官军出生入死,正好用以平乱。 北路勤王大军匆匆出发,又急忙赶回之时。 南路却出了一点波折—— 南京勤王兵马“不遵诏令”,竟然“兵围开京”。 国主王俣震怒,“请求”的同舟社兵马助剿, 徐泽派陈达率所部五百人和三千新附军迎敌。 新附军的家人基本都在开京罗城内, 同舟社顺利拿下罗城, 既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也为他找到了“为家人而战”的责任感。 而同舟社一边压制半月城内的朝廷兵马, 一边还将罗城治理的井井有条, 让原本“为活下去而战”的新附军士卒,看到了“活得更好”的希望。 此战,是新附军的正名之战。 其部气势如虹,呐喊之声直入云霄, 将士们个个奋勇争先,攻势如潮, 硬生生将两倍于己的南京勤王兵马打得落花流水, 让“传诏”并随军“督战”的李资谦都看得目瞪口呆, 随后,陈达率军一路驱赶败军至南京城下。 但陈达并没有攻城, 因为南京守臣“得知”统兵武将“抗旨”, 已经捉拿其人,并押出城请罪。 出兵前,陈达得了徐泽吩咐, 表示“同舟社只负责助剿,绝不干涉乃高丽内政”。 这一仗,徐泽重在立威,打的是击溃战, 陈达率部高歌猛进,其实杀伤并不多,留下了很多的溃兵。 考虑到徐泽一再强调要“保持高丽的稳定”, 李资谦代表国主公开宣布二人罪责, 并指定官员收拢溃兵,稳定南京秩序后,随军返回了开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事大 等李资谦随陈达回到开京城内时,城中的气氛又变了不少。 在高丽开始履行部分和议条约后, 徐泽撤去了一些半月城南大门的兵马,并搭出了舞台—— 没错,他就是要安排随军的演出队在此演出。 最初,台子是背对着南大门的, 演出的剧目是重新改编,更贴近开京人口味的。 虽然国主已经下了罪己诏,宣布战争结束, 但同舟社的兵马毕竟还没有撤走,战争并没有真正结束。 而南大门正是两军“对垒”之处, 害怕冲突随时会再次爆发,最初来此看戏的人并不多。 不过,各国百姓对精神生活的渴望都一样, 等到这些胆大的人回到家中,添油加醋一番宣传后,场面立即火爆起来。 不断有人涌来,看了上午的一场,还赖着不走,等下午的一场, 来的晚的人靠得太远, 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 只能看别人后脑勺了,仍跟着傻笑。 徐泽干脆组织看戏的人领号, 看过了的人还想再看,就只能在场外了。 场面如此火爆,就连守在半月城上的高丽官兵也忍不住了, 连续听了两天的叫好声, 这些高丽王朝最“忠勇”的兵士开始“抗议”了, 他们找军官抱怨,强烈要求看一场戏, 大王都宣布战争结束了,还守什么城? 实在不行,咱们就放下武器,到罗城看戏去。 事关军心士气,军官不敢遮掩, 层层汇报,直到国主处。 王俣虽然窝在宫城里, 但整个城中的变化却是随时有人汇报到他这里, 徐泽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大军在罗城驻下后, 整顿市容、军民共建的工作做得不亦乐乎, 而有了新附军及其家属的榜样示范,见效甚至比新安州还要快。 对同舟社一套又一套层出不穷的手段,王俣是真怕了, 他终于理解了金富轼“罗城大半百姓也要背弃朝廷”的担忧, 一再催促臣子们赶紧履约,早点送走徐泽这尊瘟神。 唱戏什么的他不懂, 但要是让守城军队真跑到罗城看戏,那这乱子可就真闹大了。 王俣无奈,只能派使臣出城, 找到自己的“妹夫”,商量给半月城军民加演戏剧之事。 徐泽当然是本着同舟社和高丽良性互动的需要,派演出队进半月城演出了。 这里要说明一点, 徐泽虽然答应了和亲,却不认王俣这个大舅子, 因为他已经有正妻赵竹娴了,不可能休妻再娶。 福宁公主是你们高丽人硬塞给我的,只能做小妾。 要是你们看不起我,那就别送了, 反正还没有“收货”开封,也就不存在“退货”扯皮的问题。 高丽大臣一向重面子,张口闭口将礼仪挂在嘴边, 当初,金国遣使高丽, 要求“许我和亲,结为兄弟,以成世世无穷之好”, 高丽众臣“极言不可”,甚至有人主张斩金使以快人心。 监察御使金富仪却提出不同意见, 认为“汉之于匈奴,唐之于突厥,或与之称臣,或下嫁公主,凡可以和亲者无不为之。今大宋与契丹,迭为叔伯兄弟,世世和通于蛮胡之国屈而事之者,乃所谓圣人权以济道保全国家之良策也。” 其人主张接受金朝和亲要求,遭到群臣嘲笑,提议自然未被王俣采纳。 现在,还是这帮臣子,却都装起了傻子, 对于送公主给一个商社首领做小妾这么丢脸的事,全作不知, 反正丢脸的是王室, 要是真傻了,为国家争这口气,搞得徐泽再翻脸, 怕是所有人的里子面子甚至连小命都没有。 金国再厉害,也是远在天边, 徐泽却是已经打进了城,还住了下来, 谁不怕,谁敢“看不起”他? 高丽长期夹在辽、宋两个大国之间,却能够保持一定的外交独立性, 就得得益于其以现实利害为基础,以小事大的“事大主义”, 同舟社虽然还没有立国,却能够灭国, 就凭这一点,将公主送给同舟社社首徐泽做小妾,不寒碜! 高丽国主王俣便是这样完成自我心理建设。 尤其是看过同舟社的新剧后,其人更加肯定了这点想法—— 徐泽绝非池中之物,等其问鼎天下之后, 说不定自己想送他公主做妃子,还要看别人乐意不乐意要呢。 王俣是以爱好文学著称的君主,而且文学造诣相当高, 比起大宋天子赵佶可确实不如,但比后世某位全能老者却是强了太多。 因此,他在看戏的过程中, 是带着艺术鉴赏和帝王评点的心态,得出这番结论的。 演出队在半月城的演出非常成功, 仅仅是一场,便让半月城内叫好声不止, 就连王俣也按赖不住,跑出宫来“与民同乐”。 见演出效果超出预期,高丽国主也亲临现场, 乐和根据之前徐泽的指示,又加演了一场这段时间刚刚排练的剧目。 新剧的背景是随着金国进攻大辽失利,转入战略相持, 金国为了获取更多的战争资源, 悍然发动对高丽的战争,抢人、抢粮、抢土地, 英勇不屈的高丽人民奋起反抗,与野蛮的女直生番做艰苦卓绝的斗争, 但金人久经战阵,兵强马壮,战力远超高丽,战争打得异常艰苦。 故事便发生在遭金人围困数月的云山城, 因长期围困、外援断绝,城中粮食不足, 男主三兄弟冒险出城,历尽艰辛,终于猎到一头肥鹿, 正待扛回城分给守军时,却被金人抓住。 金人将他们押至城下,要求对城中军民劝降, 并承诺他们劝降成功后,就赏三人官职。 老大来到城下,大喊“坚持住,援军就要到了,金人就快不行了!” 结果,被愤怒的金人杀掉。 换上老二,还是鼓励城中军民,大喊“援军已经到了,金人的末日就在眼前!” 气急败坏的金人又杀了老二, 换上老三,面对两位兄长的遗体,笑着说“我看到了金人的末日!” 就在金人举起刀,把老三也要砍死之时, “爱好和平、维护正义、播撒希望”的同舟社神兵天降, 杀死了所有金人,解救了一城军民。 这个新剧仅有两幕,节奏也很紧张压抑, 不过几个“丽奸”演,一口开京口音,瞬间将观众带入剧情中, 从上一剧目的大团圆到这一幕的深刻沉重,让观众们心情激荡不已。 侵略者编排抵抗侵略的剧目,看似荒诞至极, 但看戏的高丽君臣和军民却一点也没觉得不适。 相对于刚刚接触,就打败本国,且军纪极严的同舟社, 高丽人心目中最可憎、又最可怕的敌人,一直都是率兽食人的女直人。 不仅仅是恐惧于女直人起兵之初,多次屠城的黑历史。 经历了十年的曷懒甸争夺战的人都很清楚, 当年尹文肃公可是几乎将当地的女直人屠戮一空, 高丽人和女直人之间,彼此都是有血海深仇的。 金国崛起后,就成了高丽人的噩梦。 刚刚经历了同舟社攻城的观众们不禁反思, 若这次攻城的是女直人, 开京会怎样,城中军民的结局又会怎样? 就这样,两场剧目, 一场热闹非凡,叫好声不断, 一场气氛压抑,看得人心里只冒凉气。 不知不觉中,绝大部分的人再看同舟社的军队时, 就比之前的敌视、惧怕,多了更多复杂难明的情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二十六章 纷乱 炮轰开京半月城南大门一旬后, 徐泽带领的同舟社超大型“国事访问团”,圆满结束了高丽之行, 在东道主王俣的“挥泪道别”中,乘船北去。 这次“国事访问”,增进了高丽国与同舟社之间的战略互信, 为日后双方开展更加深入的交流与合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高丽君臣展现了足够的诚意, 特别是国主王俣接受“邀请”,出宫来到罗城同舟社军中,与徐泽密谈后, 同舟社徐社首也主动释放“善意”,修改了之前达成的部分协议, 如将江华县驻军数量由三千人降为两千,战争赔款由五百万贯降为四百万贯, 并且,将同舟社与高丽国的关系调整为“战略同盟”。 当高丽遭受金国、日本等国侵略,或受到海盗骚扰,以其自身力量无法解决时, 同舟社会尽盟友的义务,应邀出兵,帮助高丽赶走侵略者。 鉴于此战之后,高丽王室声势受损,豪族势力开始抬头,王权有再度旁落的危险, 徐泽还承诺,同舟社可以帮王俣秘密编练一支“只忠于国主”的新军, 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应国主之请”出兵,帮助高丽平灭境内的叛乱。 除此之外, 同舟社还会“帮助”高丽开发矿山和无人荒岛、改进生产技术等。 徐泽的“慷慨”和“大度”,把高丽国主感动得“热泪盈眶”, 可惜,因为接连的备战和战争赔款,高丽已经差不多掏空了家底,实在拿不出更多的物资以表达谢意。 徐泽当然不可能再向自己的妾兄讨要礼物,还赞叹高丽人文鼎盛,不愧“小中华”之美誉。 王俣则心领神会,表示欲将传承自新罗王朝的王室藏书,全部抄录副本后,送给自己最亲密的“妹夫”。 徐泽并不盲目自大,他相信任何文明都有其鲜明特点,都值得学习、借鉴和对比反思。 世上本就没有完美无缺的文明,取长补短,博采众家之长,才能让中华文明更加成熟。 由于长期依附于华夏文明,高丽从体量和质量上,都不够看,但也有其可取之处。 高丽之前的新罗延续千年,其国也稳定两百年, 相比于中原百余年就有一次的动荡和浩劫,整个高丽半岛遭受的战乱破坏要少得多。 长期的稳定,使得很多文明成果都以书册的形式保留下来。 这是一笔难以估价的财富——王俣这份礼物确实充满“诚意”。 徐泽当然不能推却王俣的盛情,当即笑纳。 不过,此事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他也不怎么急切。 同舟社大军进抵开京时, 要么隐藏行迹,声东击西, 要么狂飙猛进,直下江华, 除了遭兵灾的部分州县,其余地方的百姓还没明白怎么回事, 就开始了全国兵马勤王的动荡。 随后,又因为遣散勤王军的诏书及时下达, 大规模的动荡并没有出现,但小范围的拥兵自重,兵匪勾结问题还是有的, 为了回报王俣的诚意,徐泽决定撤兵的时候,再“帮”他一次。 徐泽要大张旗鼓的再次宣传战争结束,震慑不法,维护高丽社会稳定。 这次撤军,共分为两路三波。 陆路上, 新附军大部护送福宁公主“就藩”新安州。 其部已经换着开京城兵甲库的全新甲械,转职为“公主卫队”。 一路吹吹打打,招摇过市, 所过之处,万人空巷,争相目睹这一“盛事”。 海路上, 先是水师护送远洋商队调拨的商船, 满载着高丽王室送给福宁公主的丰厚“嫁妆”和三千“陪嫁奴仆”, 运至——登州之罘湾。 以后,还会慢慢运送“陪嫁奴仆”的家人。 参与大战的同舟社官兵,则先转至江华岛,而后再分批撤离。 等做完这一切,时间已经进入了四月份。 这段时间,各国也是大事不断。 金国, 北线完颜斜也兵出出河店,拿下春州,泰州后,再无动作。 完颜阿骨打命令部队就地转入防守, 拿下两州后,金军由内线转入外线,防守压力骤增。 金国的底子毕竟还是太薄,又不清楚辽国内部的具体的情况, 担心战线拉得过长,会被辽军拦腰一击翻了盘, 完颜阿骨打要将精力调整到经营内部上, 以逐渐革除部族陋习,慢慢向稳定的国家形态过渡。 不过,对于一个文字都没有的奴隶制国家而言, 这一点显然要比军事上的改革难太多。 上月,完颜阿骨打就在诏令中, 郑而重之地处置违背近亲结婚禁令的人—— “自收宁江州以后,同姓为婚事,杖而离之”。 部族陋习难改,近亲结婚屡禁不止, 逼得大金皇帝不得不下诏“真·棒打鸳鸯”。 建国以后,摊子越铺越大, 原本就很多的内部矛盾,却没有因为建国而变得更少, 甚至,随着新的情况不断出现,新的矛盾也不断积累, 之所以没有爆发, 不过是因为这些问题都掩盖在军事上不断胜利的光芒之下而已。 作为高瞻远瞩的掌舵人, 完颜阿骨打越发感觉到内政比军事更加重要和棘手, 不处理好内政,军事上再多的胜利,打下再大的江山, 最终,都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包括其弟完颜斜也在内的各个军功勋贵,却不会这么认为, 毕竟,金国的体制注定了位置再好,没有相应的战功支撑,也别想服众, 想要更好的位置,必然要追求更多的战功。 完颜斜也便一再汇报上京道兵力空虚,辽军已经丧胆, 建议要么继续西进,突袭临潢府, 要么南下,攻破凤州、乌州, 进而会合南线军,夹击赖在辽河不走的三万辽军。 斜也当然知道兄长不会放他继续进兵, 此举重在表明自己的战功要比完颜斡鲁显赫。 性子稳重的斡鲁自不会犯糊涂,和暗班勃极烈比战功。 实际上,随着徐泽对南线金军的“松绑”, 完颜斡鲁基本整合辽阳府的力量, 并趁着同舟社与高丽大战的时机,会合迪古乃、娄室、婆卢火等部共两万人,逐步挤压辽军的活动半径, 南线的形势已经打开。 只是辽军站有地利,又坚守不出,暂时捕捉不到战机而已。 完颜斡鲁也有意趁着同舟社分身无术之机, 照搬徐泽的痞赖做法,狠狠地敲同舟社一笔竹杠,以报一箭之仇。 可惜,徐泽手把手地教了这么久,他还是没学到精髓。 派往东南路的探子有去无回不说, 藏于南部山中的盗贼也被李逵率兵赶了出来, 又搅得辽阳府鸡犬不宁。 幸好辽军铁了心做缩头乌龟,就是不应战, 不然的话,前线打仗,后方遭贼,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搞不好就会再翻盘。 辽国, 东北统军司不战而溃,丢失春州、泰州两地后, 上京道的防御出现了极大的空档, 为了防备金国下步的行动, 辽国朝廷不得不再次征兵征粮,以补上这个窟窿。 此举,很自然会遭致反弹—— 又又又有人叛乱了。 二月,易州涞水县人董庞儿, 以反抗官府横征暴敛,征兵征粮为名,率千余人暴动。 董庞儿起事后,立即率部四处烧杀抢掠,裹挟青壮为兵, 数日时间就发展到万余人。 好在西京留守萧乙薛和南京统军都监查刺反应迅速,领兵前去镇压。 双方大战于易水,仓促成军的董庞儿部不敌,一战而崩。 一个月后,董庞儿在奉圣州再次聚集近万人——又被萧乙薛统帅的辽击败。 再次失败后, 这个打仗本事全没有,“转进”技术超一流的董庞儿,又一次消失了。 因为战乱导致消息阻隔,这一情报,到上个月才收到。 暂时解决了转进健将董庞儿的问题后, 辽帝耶律延禧才有精力处置之前不战而溃的统军将领—— 诏东北统军司涅里、合鲁、涅哥、虚古等被弃市。 …… ps:董庞儿奉圣州战败,销声匿迹一段时日后, 率余部转战于云州、应州、武州、朔州等地。 后来,还与宋朝取得联系,表示愿助宋反辽。 赵佶大喜,对这个流寇许以燕地王之,并赐名赵翊, 董庞儿上表自号“扶宋破虏大将军董才”。 最后,“扶宋破虏大将军”董庞儿——归附了金国。 …… 另外,高丽剧情告一段落,准备请假一天,养养脑子,正式请假条明天再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半年感言兼请假一天 一、感言 5月21日发书,到昨天11月21日,正好6个月。 半年时间内,除了刚上架的时候,因为胡乱改书,导致后台被锁的两天外,持续不断地更新了84万多字。 加上修改和删掉的稿子,早就超过百万字了。 这个成绩,也就触手怪大神们个把月的更新量, 但对于一个千余字材料都要打磨个把星期的机关工作者来说,自认为是了非常不得的进步。 为什么要写书? ——源于讲一个水浒故事的冲动。 很多追到此处的书友,可能已经忘了本书是“水浒”同人文, 但作者君没忘, 本书自始至终都在围绕“水浒”主线展开: 究竟是怎样的世道,才会逼得越来越多的人“上梁山”, 让这些原本鲜活的、有灵魂的“人”,变成了没有魂魄、放纵欲望的“魔”? 古公檀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於歧下。 檀父为部落找到了“水浒”“歧下”,奠定了八百年国祚的周王朝根基。 回到本书开头的“毒点”,执念入魔的施耐庵没能为上梁山者找到“水浒”“歧下”,便坑了我们的主角。 他让徐泽继续担起为上梁山寻找“水浒”“歧下”的使命—— 建立一个让多数“人”不再变成“魔”,让部分“魔”还可以再变回“人”的“新秩序”。 二、为什么要请假 本书虽然是水浒同人文,也有大纲,但基本没有什么“固定剧情”,一切全靠推演,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伤脑。 高丽剧情告一段落,想休息一天,养养脑子,然后认真构思下阶段的剧情。 三、本书的成绩怎样 说来惭愧,7月1日上架,到10月份才拿到全勤。 发书前,黄金三章、网文特点、读者需求、上架技巧等等——统统不知道。 非常感谢已经离职的山月编辑,若不是他茫茫书海中签了我,这本书也许早断了。 然后,再次感谢兄弟姐妹们的鼎力支持! 均订已经超过了350,有从扑街爬起来的趋势。 发书半年,算毛收入的话,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月工资了吧? 估计从下个月开始,每月的积分,够请两次假了。 最后,祝大家周日玩得开心。 明天就恢复更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二十六章 约谈 征伐高丽之战持续的时间虽短,但取得的战果辉煌,收获也极为丰富。 随着大批熟练匠人和巨量的战争赔款逐步到位,同舟社必将迎来更加快速的发展期。 进一步巩固和扩大同舟社在高丽的利益, 并推进登州、辽东、高丽,甚至海东四地一体化进程, 是徐泽必须优先解决的问题。 这中间,又涉及到同舟社军队的再次扩张,水师力量的重新设置,四地人力物力财力等资源的优化配置等系统工程。 而做好这一切的前提,是一个相对安全稳定的外部环境。 除了正忙于开创人间道国的大宋外,能够同时威胁东南路和高丽的金国,便是其中最大的变数, 返回镇海府后,徐泽就一直在考虑解决金国的问题。 四月下旬, 东南路征讨高丽的军队大部返回东南路,辽阳府留守金军的剿匪也进入尾声, 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东南路同舟社兵马突然调整防务, 集结重兵于宁州和穆州两地,摆出一副要攻击辽阳的态势, 惊得正与辽军对峙的南线金军仓促回防。 幸好辽军铁了心就做缩头乌龟, 面对金国明显的兵力变化,连派兵试探胆量都没有, 不然的话,一次重兵突击,可能就要让战线出现重大漏洞的金军全线溃败。 一举突破南线,改变双方攻守之势的大好机会就这样被辽军白白浪费掉了。 气急败坏的完颜斡鲁立即遣使穆州,欲要询问徐泽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完颜斡鲁的使者没能见到徐泽,因为他不在穆州,也不在镇海府。 实际上,徐泽已经提前出发,自己送上门来了。 金国耀州,水军营寨。 同舟社仗着强大的水师, 丝毫不把金军放在眼里,一再逼得南线统帅完颜斡鲁吃瘪, 让金军上下得了“没有水营恐惧症”。 金国的决策层明知道发展水营也不可能是同舟社的对手, 但完全不发展,必然处处受制于人。 耀州临海的水营,就是金人的希望所在。 大半年时间里,要人给人,要物给物, 完颜阿骨打下定了决心, 即使勒紧了裤腰带,也要打造一支——至少可以自保的水营。 只是,水营的建设太难了。 没有什么技术难度的独木舟和小木筏确实很容易造, 但这些东西在海战中只能送人头。 要造真正能打仗的大海船,难度就不止上升了一两个层次, 不仅要非常专业的工匠, 还要木料、漆、胶、桐油等原材料, 仅大船所需的龙骨一项,就有极高的要求。 不是什么木料都可以做龙骨,最好是用柚木,但柚木稀少珍贵,苦寒的北方还没有,只能用其他木料替代。 即便找到替代木料,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木料的处理。 为了保证战船的强度和耐用性, 造船木料砍伐后,不能淋雨, 去皮后,最好在木料端头涂上清漆。 然后经历长达数月甚至数年的阴干处理,以保证木材内部的水分缓慢而均匀的挥发。 而且,阴干也有技巧,要竖着放置, 如果横着放置,要在木材下面放垫木; 还不能有风吹; 空气湿度也必须合适,湿了干了,都不行。 即便如此,木料阴干也不可能百分百成功,总会有废品。 没有多年的积累,造大船? 徐泽之所以能这么快就拉起一支强大的水师, 靠的是大宋朝廷不遗余力的支持, 如果没有朝廷批准建设之罘湾船厂,并在全国征调工匠和原材料, 徐泽就算再怎么会折腾,也只能望洋兴叹。 而金国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缺工匠,缺木料,缺技术,什么都缺, 几乎从零开始的水营建设进展极为缓慢, 大半年过去了,仍然只有十余艘训练船, 而且,基本是当初辽民遗留下来的商船,另有数量若干的小渔船。 这样一支可怜兮兮的“水营”,遇到了刚从高丽战场回来的同舟社无敌水师,简直就是羊入狮群。 收到巡哨船报警, 正在训练中的金国水营全员出动, 然后,就看到了一支无比强大的超级舰队, 仿佛遮住了水天一线,铺天盖地而来。 为了金国的荣誉和皇帝的重托, 金军水营猛安只能命令其余船只赶紧撤回水寨内, 自己则带着唯一的一艘“大船”, 前去喝问对方为何要擅自闯入自己的防区。 徐泽命张顺用炮舰回答了对方的提问。 击沉这艘破烂船后, 徐泽却没有命水师乘胜追击,并歼灭其余的金军“战船”, 还让阮小七搭救了几名在海水中挣扎的金人。 给了这几名“幸运儿”一艘救生小船, “去喊完颜斡鲁过来,我只在此等三天,他还不来的话,就全灭耀州水营,再攻打辽阳府。” 鸭绿江之战,众多高丽战船被俘的“盛况”自然被西岸的金军探子侦察到。 完颜斡鲁为此还颇为兴奋, 同舟社能够打败了高丽人的水师,说明他们投入的兵力很多。 胜一次,尝点甜头更好, 这样才能彻底激怒了高丽人,正好让双方死磕, 最好是拖上大半年,甚至一两年, 等南线解决了辽人威胁后,再收拾被高丽人拖疲了的同舟社。 但事态并没有向他期待的方向发展, 同舟社大举增兵宁州和穆州后, 他就知道,那个没脸没皮的男人回来了! 而且——肯定打了胜仗,又要邀功请赏了! 只是,没想到, 徐泽这次更过分,居然直接打上门来! 做了一年的“邻居”,完颜斡鲁自认为还是了解徐泽的为人, 这个可恶的敌人虽然极端无耻,却不卑鄙,自有一股英雄气概。 喊自己见他,安全问题肯定不用担心。 若是避而不见,“攻击辽阳”也绝不会是徐泽的口头威胁。 最终,完颜斡鲁冷着脸登上了徐泽的座船, 并没有暴跳如雷,甚至还非常冷静—— 因为在这之前, 捡了一条性命的水营兵士惊恐地告诉他, 同舟社掌握了雷神的力量, 隔着很远,就用神雷撕碎了他们的战船。 完颜斡鲁对此半信半疑, 信的是他的皇帝完颜阿骨打在出河店和黄龙府两战中,也曾借助风神和水神的力量。 不信的是,徐泽鬼点子特别多, 所谓的“雷神”,肯定是某种金人还不知道的手段。 但他分辨不清徐泽到底是真是假,不得不保留足够的虔诚和谨慎。 上船的时候,完颜斡鲁特意留心看了, 不过,其人本就对战船了解不多, 而这艘用于双方会面的船,又是徐泽特意选择的老式战船, 自然不会有什么发现。 东南风吹拂,海上波浪虽不大, 但随浪起伏的战船,仍然让不习大海的完颜斡鲁缺乏安全感。 徐泽也很“体谅”他,安排其人随自己扶舷站在船头。 这次,没安排翻译, 完颜斡鲁虽然还说不利索,但已经能听懂汉语了。 “斡鲁元帅,这次喊你来,是想向你道别。” 此话大大出乎完颜斡鲁的预料。 自带兵进入辽阳后,徐泽就成了其人的噩梦。 他不止一次的幻想没有徐泽的东南路会怎样。 现在,这个可恶、可怕、又可敬的对手, 却亲口告诉他要走了,心里竟然有些——淡淡的失落? “你,要去,哪里?” 徐泽很满意对方的表情。 没白费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 自己对其人换着花样地调教—— 啊呸,折磨! “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开创更大的事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歌舞狼烟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还是不懂 完颜斡鲁的脸僵住了。 “开创更大的事业”,意思是说东南路这潭水太浅了,不够徐泽施展。 同舟社接壤的各方势力也太弱了,不配做徐泽的对手。 虽然早就隐隐猜到徐泽心气极高,根本没拿自己当作同量级的对手, 但知道归知道,徐泽如此不讲体面,当面狠抽自己的脸, 真的好吗?! “哈哈,不用舍不得,我一时还不会动,总要等这边的事都理顺了才会走。” 徐泽很随意地拍了拍完颜斡鲁的肩膀。 “有些话和你当面讲清楚了,后面才能少很多麻烦,也免得你们总是提心吊胆。” 徐泽的玩笑话却让完颜斡鲁笑不起来,其人与徐泽接触这么久,自然知道在他面前最好别耍心眼,很干脆地问: “什么话?” 徐泽看了看完颜斡鲁因晕船已经开始发白的脸。 “不要再打同舟社的主意!” 完颜斡鲁一脸茫然,道:“我,怎么不懂,社首的意思?” “真不懂?” 徐泽饶有兴趣地盯着完颜斡鲁上下打量,搞得后者极不自在。 “带上来!” 一队士卒应声从船舱内带上来四个五花大绑的囚徒, 被绑之人脸上浮肿,神情萎顿,应该是吃了不少苦头, 看发型和服饰,不是女直人。 完颜斡鲁不认识,更加茫然了。 徐泽暗叹造化弄人,就连这“老实人”也被自己带出演技了。 “这段时间,东南路抓了不少从辽阳方向过来的探子。” “野性重的,全部当场杀了;老实听话的,留下来有活干。” “还有这些,一直不忘回到辽阳,我便带了过来。” 完颜斡鲁的确不认识这些人, 身为一军统帅,具体安排谁做探子这点“小事”不可能让他亲力亲为。 而且,这个时候,即便知道是自己的人,其人也不能承认了。 “社首莫,要乱说,我,没派人。” “既然元帅不认识——丢了吧!” 随着徐泽一声令下,几名探子被逐一丢下了水—— 没有绑缚大铁球之类的东西——徐泽并不是一个暴虐的人, 被五花大绑后,丢进浪涛不断的海水中, 要是还能自行解开绳索,游到岸上去的, 徐泽自然不会介意饶这人一条性命。 不过,奇迹并没有出现。 因为上甲板至海面的落差,四名探子先后丢入水中后, 除了溅起的水花更大和随后冒出的气泡外, 便如秤砣般直入水底,并没有人能挣扎着露出水面。 完颜斡鲁脸色由白转青,徐泽此举警告的意味如此强烈,他却只能忍着。 徐泽转身,看了看完颜斡鲁额头因为晕船渗出的细汗,决定不再耽搁时间。 “说正事,我准备派个使团,去会宁府见你们的皇帝,你给安排一下!” 见皇帝? 准备做什么! 得知同舟社重兵集结穆州和宁州,完颜斡鲁就猜到高丽败了, 但具体战况如何,却不可能猜得到。 现在,很显然,同舟社不仅赢了,还赢得很辉煌, 以至于徐泽要求见皇帝,肯定不是去要犒劳封赏之类, 这个年轻人确实没脸没皮,但政治眼光和手段却远超自己, 肯定不可能做这种没品的事。 “你们,打赢了,高丽?” “嗯!” 徐泽点头承认。 “至少十年内,你们不用再担心高丽人会来捣乱了!” 完颜斡鲁被徐泽话中隐含的信息震惊了。 “我,听不懂,你的话——” 徐泽从杨喜送过来的托盘中,取出毛巾,递给完颜斡鲁。 “别紧张,擦擦汗!” 完颜斡鲁懒得跟徐泽解释自己是晕船出的汗——因为对方肯定知道这一点。 他娘的,骑马那么颠都没事,这才下海多久,就这样了。 “高丽败了,很惨!国都开京城都被我们攻破了!” “什么?不可能!” 完颜斡鲁惊得手中的毛巾都掉了,同舟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而且,既然攻破了别人的国都, 为什么还要返回东南路,待在高丽那块土地,不比这里陪金国玩更好吗? 徐泽一把抓住掉下来的毛巾,重新递给完颜斡鲁。 “老完颜,睁开眼吧,时代变了,没有什么不可能!” 完颜斡鲁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自从生女直人联盟扩张到曷懒甸地区后,与高丽的接触就多了起来。 这些年,为了战与和,双方多次派使, 其中,有少部分女直使者,是进过开京城的, 返回按出虎水后,便带回了这座城池极度险峻雄伟的传说。 论起防御性来,辽国的上京临潢府,都没法和开京比, 刚刚完工的金国会宁府,与之更是没有可比性, 同舟社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攻破开京城, 那会宁府在其面前,还不是纸糊的一样! 徐泽见完颜斡鲁被惊呆,招呼杨喜取来一份文件。 “这个,你带回去,交给你们的皇帝看看,他应该非常感兴趣。” 完颜斡鲁接过徐泽递过来的文件,茫然地打开。 完颜希尹的女直文字创立工作还没有结果, 斡鲁能接触到的文字,除了契丹文字,就是汉字。 他知道这上面是汉字,至于写的啥,他就不知道了。 “什么?” “。” 这份协议的名字很古怪,以完颜斡鲁有限的汉语储备,还有些不太理解, 但他还是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 “同盟?” “对!就是同盟。” 明知道对方听得懂,徐泽却又故意补充一句。 “同舟社和高丽结为同盟关系,战略上共进退,一方遭遇第三方袭击,另一方无条件出兵支援。” “这,这怎么可能?!” 完颜斡鲁人老成精,他可不会相信什么“遭遇第三方袭击”“支援”之类的鬼话, 这份协议的潜台词分明是说,一方袭击第三方,另一方也会立即出兵。 同舟社和高丽共同的第三方是谁?! 一个同舟社都这样难缠了,再加一个高丽, 这,这,金国真的要退回按出虎水吗? 不对,徐泽确实有威胁自己的意思, 但他喊自己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威胁而威胁。 完颜斡鲁终于调整好了情绪。 “你们,不是才和,高丽人打,完仗?” “对呀,是才打完。” 见完颜斡鲁仍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徐泽接着道。 “我直接说结果吧,免得你胡思乱想。” “此战的目的是为了惩罚高丽背信弃义,擅自攻击保州的行为。” “同舟社虽然胜了,但我们不取高丽一土,不伤高丽一民。” “高丽人被我们的‘仁义’感化,签署了这份协议,自愿与同舟社进行深入合作。” 完颜斡鲁彻底懵了,以女直人有限的历史和斗争哲学,确实无法理解这种复杂的操作。 徐泽笑问:“还是不懂?” “嗯!” “其实,我一直在教你的,可惜你悟性太差,学不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