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击者》 作品相关 公告1—关于更新 上雪的书就是这样子，无论是以前的《三青门外》，还是《投行之路》，亦或是现在的《抗击者》，不看到完本，读者也几乎不知道我要表达啥，尤其是那种每天追更的读者，看得云里雾里的也很正常。 想想《投行之路》四万字的时候剧情在哪里？王暮雪还在楼底下啃热狗被曹平生撞见…… 今天有个读者加我微信进群，提到这本书的更新速度比以前慢了很多，上雪承认，确实是慢得连我自己都难以接受。 以前上雪有啥私人情况都会在读者群说，说完了就以为所有读者都知道了，但现在看来还是有必要发条公告解释下更新速度的问题。 主要原因就是上雪怀孕，肚子里的宝宝特别讨厌我“坐着”的姿势，只要我一坐，她必在我的肚皮或者胃上来个几百脚，简直不是一般的胎动，那是在练武功！ 作家这个工作是非常规化的，创造性的占比很高，可以说除了机械化打字，其余工作内容都是创作。 人在创作的时候，最怕被打断，何况还是写一章，被一个练“佛山无影脚“的孩子打断几百次。 为了情节跟我脑海里想的一样，为了保证本书的质量，上雪必须不断重新检查内容，重新修改。 如果说原来的码字速度是一口气1000字，现在只能一口气10个字，写完三句话，我已经被踢了10次，于是我要回看这三句话很多次……这本书的每一个字，基本都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写出来的。 被踢到痛不欲生、胃酸倒流的我，也曾无数次想过对宝宝下手，抽她两下！但是她还没出来，打她就是打我自己的肚皮！想想我要干了还真就傻了，被别人打了还要自己打自己，多不划算？！要算账也要把这个恶魔弄出来再说！ 为此上雪也动过念头，让这小祖宗早点出来，哪怕动刀！ 但是无数妈妈用血的教训告诉我，出来了，就不是一两天更2000字的问题了，是彻底断更的问题了！所以上雪怎么样也要在她出来前写够十万字！毕竟十万字是个参赛评奖的指标…… 是的，这本书又参赛了，估计参赛作家又是上万，质量能不能拿奖那真不敢奢望，但是没得奖的原因决不能是字数不够！所以大家有点耐心，我会努力的…… 还有就是老读者几乎都不催更，因为上雪我从当作家的第一天起，就很佛系，完全达不到一个网文作家每天更新，时不时还加更的硬指标。 因为其实上雪认为如果我写得好看，我一天2000，一天8000，没有区别，读者都会觉得不够看，如果读者觉得够看，那就是因为我写得不好看，所以我干嘛要把自己往死里逼呢？ 一个作家，其实就是讲故事的人，最主要的目标，就是把故事讲好，故事要不有趣，要不充满悬念，要不意义深刻，总之让读者一口气整本书看下来有所收获，有所顿悟，这才是最主要的。 上雪在这里感谢所有有耐心的读者，尤其是那些知道上雪写得慢，还每天投推荐票和打赏的读者，真的是给你们跪拜三千！ 新书推广期，推荐票对于上雪这种作家界底层的小萌新特别重要，我没有背景没有资源也没有名气，书能被其他人看见与否完全靠大家支持! 这几年我会努力创作，以两年期为单位，一本长篇，一本短篇，长短结合，坚持不懈，你们多努力捧我，捧个十年，应该会有点儿效果……哈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序言 如果说上雪的上一本书《投行之路》适合被翻拍成精品行业剧，那《抗击者》会是上雪尝试创作的第一本以文艺电影风格为基调的中短篇小说。 文艺电影，是指那些不纯粹以商业赢利为目的而制作、不以夸张的电影特技和匪夷所思或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吸引观众眼球，而是关注一些深层思考如生命、人性、哲学，以形而上的方式关照电影本质与生命主题的电影。 文艺电影更多反映人，以及人在社会中的思考状态，此类故事更有深度，更能启迪人心，也更具有文化传承价值。 《霸王别姬》《我的父亲母亲》《七月与安生》《阿甘正传》《忠犬八公的故事》《放牛班的春天》《活着》等作品都是获奖无数，评分非常高的文艺电影。 上雪第一本长篇小说《三青门外》进入了名作堂；第二本长篇小说《投行之路》获得了第四届全国现实主义网络文学征文大赛一等奖，登上了阅文集团ip风云盛典并已经着手于实体出版和影视改编，以上两本书均为大格局悬疑局中局文风，从玄幻题材到现实题材，上雪在突破题材局限的同时，已经掌握了大构架叙事的写作技巧。 上雪是一个喜欢不断尝试新鲜事物，不断挑战自己的人。 换句话说，我不喜欢重复我自己。 我认为一个人如果待在自己的舒适区，其实是最危险的。 每一次全新的尝试，一定会付出代价，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上雪每开一次新书，就会损失一大批读者。 之前喜欢看玄幻题材的三青读者，纷纷表示上雪写的《投行之路》太专业，金融题材他们也不感兴趣，因为他们只喜欢看玄幻，看仙侠，撑死看看武侠，所以对于上雪的新作自动取消了关注。 但正是因为上雪大胆的尝试，通过《投行之路》我获得了一批喜欢金融，喜欢硬核专业文的读者，他们跟原先的三青老读者一样可爱，一样会在读者群里疯狂的讨论书中角色，一样会跟上雪说，如果这个故事能拍成电视剧或者电影就好了。 所以在这本《抗击者》开书之前，上雪要给老读者们打个预防针：从《三青门外》到《投行之路》，是从虚无缥缈的玄幻世界跳跃到现实世界，写作风格没变；这次从《投行之路》到《抗击者》，虽然同样都是现实题材，但上雪的写作风格会有转变，需要大家用十几章的篇幅去慢慢适应。 事实上，《抗击者》是上雪对更高层级写作技巧的一次尝试，希望大家可以跟上雪一起完成这次尝试，追到结尾，那时，上雪希望本书或多或少能够唤醒你们对人生新的思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1章 “咚咚咚！”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响起，李天明那近乎停止的眼波突然震荡了下。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清脆响亮，音调偏高，听上去属于一位十三四岁的男孩。“砰砰砰！” 坐在木头椅子上的李天明还没起身，男孩就已经失去耐心，开始砸起门来。 “快开门！” “砰砰砰！” “多少个月了！再不开门我叫警察叔叔把你抓走！”男孩此时的音量能传遍上下三层楼。 李天明起身走向门口，老旧的门锁“吱呀”了好几下才被打开，门外男孩怒意横生的脸出现在李天明面前。 男孩长相标致，眼睛又大又圆，乌亮乌亮的，有着如洋娃娃般雨帘似地睫毛，李天明认为，如果男孩不说话、也不做任何表情，还真有点像中世纪的壁画中，背后长着翅膀的那种小天使。 男孩此时两脚岔开，左边的脚掌傲慢地敲击着凹凸不平的地面，一见李天明便将双手插在胸前，挑眉一句：“房租！” 李天明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腮帮子，“看到凹下去的部分了么？” “别废话！给钱！”男孩对于眼前这个瘦得跟电线杆一样的男人没有一丝好感，此时的他只想收了房租赶紧去买小浣熊干脆面，这次最好能直接把零售店架子上的那十几包都买了，因为梁山108好汉，他就只差一张宋江的金卡没收集到了。 今年，是1997年。 这一年，香港回归，长江三峡工程大江截流成功，世界上第一只克隆羊在英国爱丁堡顺利产下后代，伊拉克客机自海湾战争后首次进行跨国飞行，泰国爆发金融危机波及整个东南亚，戴安娜王妃因车祸丧生…… 这一年，李天明22岁，刚刚大学毕业。 父母离异并各自再婚后，这个世界对李天明而言太过陌生，大学的最后半年，李天明彻底失去了父亲提供的本就不多的经济资助，每夜的孤独感比饥饿感更让他崩溃。 “我说了，下个月交，现在我全身上下只剩5块，如果你硬拿去，我就只能饿死在这里，然后你这整栋楼的房子都别想再租出去。”李天明面无表情道。 “把我当小孩？！”男孩鼻孔都瞪了出来，“5块只够买两碗粉，你活过今天也活不过明天，骗谁呢！” “你说的对。”李天明这时也学起男孩双手插在胸前的样子，靠在门边，居高临下地说道：“你说怎么办吧？” 男孩朝李天明身后探了探脑袋，发现木椅子下趴着一只很漂亮的黄白相间的狗，狗的眼睛又大又圆，毛很干净，此时它正茫然地看着男孩。 “你狗都养得起，房租交不了？”男孩指着那狗道。 李天明没回头，淡淡一句：“它都是自己去翻垃圾箱找吃的，不需要钱。” “你把它给我，我就允许你下个月再补房租。”男孩道。 李天明很果断地摇了摇头，“这样吧，你等下……”说完他回身从床底扛出了一个集满灰尘的大纸箱，轻放到男孩跟前，“这些当是抵押，你拿回去看，房租下个月给你的时候，我再去你家拿回来。” 男孩以为是什么金银财宝之类的，蹲下翻开纸箱一看，全是书。 这些书里有中国古典小说《世说新语》《封神演义》《红楼梦》，有诗经词曲文集《周易》《诗经》《论语》《孟子》，有史书传记《三国志》《春秋》《资治通鉴》《国语》，更有百家经典《老子》《墨子》《庄子》《荀子》《韩非子》…… 男孩一脸厌恶地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来指着狗喊道：“我就要它，不要这些废纸！” “不行。”李天明心想就算自己再落魄，也不能把外祖母的爱犬交给眼前的男孩，爱犬是纯种双色威尔士柯基，名mia（米娅），是一只六岁的母狗，跟外祖母一样有着纯正的英国血统，而男孩的恶名邻里街坊无人不知，李天明知道如果把米娅交给他，那以后很可能就见不到米娅了。 男孩眯起眼睛，好似看穿了李天明的心思，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只打坏小孩，狗我是不打的，你交上房租我就把它还你，而且我可以天天喂它肉，怎么样？” 米娅仿佛听懂了“肉”这个词，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朝门口走过来，李天明回身看着米娅因为缺乏营养而变得粗糙不堪的毛，以及瘦得突出的脊椎骨，咬了咬牙。 门关上后，李天明的周围充斥着隔壁邻居冷暖空调排风扇的吱呀声，这间屋子，最终只剩下他一个活物了。 桂市十二月的最后一天，窗外的凛凛寒流让李天明不禁缩回了床上。 他迅速给自己裹上好几层泛黄的床单，这些床单是他去楼顶的公共晾衣台上“拿”的。 李天明坚决将自己的行为称作“拿”，而非“偷”。 因为“偷”是拿了之后就占为己有，而李天明不是，他准备冬天一过就将这些床单放回原来那几根竹竿上。 “5块就只够买两碗粉，你活过今天也活不过明天……” 男孩骂得没有错，如果要活下去，李天明确实从明天开始就得想办法再借些钱，但他去哪里借呢？能借的朋友已经全借遍了，否则他不可能在父亲“断供”后还活到现在。 男孩是桂市一家大公司老板的儿子，老板名李云生，这家公司从事国防军工生意，在桂市家喻户晓。 李云生…… 蜷缩在被子里的李天明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他想着家里有好几栋房子可以出租，且租金全给儿子当零花钱的人，得多有钱？ 大概是这阵子李天明每天都没吃饱，致使他只要一躺下，很容易犯迷糊，迷糊中他梦见那个男孩带着一帮人又来撞门，老旧的门被轻易地撞了开，而后就是一阵又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最后，梦中的李天明庆幸自己终于不用这么辛苦地活着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2章 “关于工作，你先听我说……”头发有些泛白的王校长朝李天明礼貌地笑着。王校长，全名王志格，桂市第十四中学校长，矮胖，戴着一副老花镜，发际线明显后移，颧骨附近隐约出现了些许褐色老年斑。 “虽说天明你是汉语言文学专业，但我们现在不缺语文老师，倒十分缺英语老师，你张老师给我推荐你的时候，特别提过你外婆是英国人，而且你十五岁前一直跟外婆住，你的口语水平，可是全桂市的中国老师都达不到的。” “王校长，我生在桂市长在桂市，我是中国人，您看我的头发……”李天明说着微低头指了指自己的头发，“黑的，黑色的，我喜欢教语文，我……” 李天明还没说完，王志格就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喜欢，学生们放学了，你回家自己可以尽情喜欢，但工作，就要看社会需要。” 说到这里，王志格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社会现在急缺的，就是你纯正的伦敦腔！” 李天明正要说什么，肩膀又被王志格规劝性地拍了拍，“张老师跟我提了你家里的情况，相信我，当英语老师，你的生活会有很大改善，我们是市重点中学，从不禁止学生校外补课，你要知道现在最受学生和家长重视的学科，就是英语。” 王志格说完，拉开了抽屉，掏出一个牛皮信封递给李天明，“张老师寄过来给你的，现在工作不好找，我们学校指标有限，别辜负她的一番苦心。” 走出校长办公室，李天明靠在刷着白漆的墙上小心撕开了信封，里面装着200元人民币和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从事教育，成就更高的自我。 杂货店摊前永远铺着各式各样的报纸，李天明路过时停住了脚步，但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报纸上，而是看着那台有些裂痕的大红色座机电话。 “本地1毛1分钟，外地2毛。”面色蜡黄的老板看着李天明，从嘴里抽出了卷烟，徐徐向空中吐出一口白色气体。 王校长提到的张老师，正是李天明大学的汉语言专业课老师，200元人民币相当于张老师大半个月工资，李天明当然想亲自打电话给老师道谢，这笔钱无疑解决了李天明的燃眉之急，但电话费让他犹豫了。 就在这时，一群男孩追逐打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李天明闻声寻去，看到那个收租的男孩，也就是李云生的儿子，正在猛踹着地上的什么，其他男孩起哄地围在他旁边。 李天明快步走过去定睛一看，收租男孩踹的不是他物，正是李天明外婆的柯基犬——米娅！ 米娅原本干净的毛如今已经沾满了灰黑色的粘稠泥水，它眼神里满是惊恐，甚至连哀嚎声都不敢发出，但男孩下一脚准备踹向它时，它还是会龇牙做出防御的表情，就是这样的表情，进一步激怒了男孩。 “畜生，还想反抗？！我让你反抗!让你反抗！让你反……”男孩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李天明一把拉了开。 “啪！” 一个耳光在其他男孩大惊的瞳仁中，响亮地扇了下去。 “你……”男孩难以置信地瞪着李天明，他想还手，但粗略估计了下身高与体型的差距后，愤恨甩下一句，“你等着！我告诉我爸！你完了！”说完怒气冲冲地跑开了。 其他男孩见状，也纷纷逃离了现场，只不过他们其中一些奔跑时回头瞅李天明的眼神，是幸灾乐祸。 李天明上前将米娅抱起，感受到米娅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李天明唯一一件体面的白衬衣，也被泥水蹭脏了。 回到家，李天明拿出木桶帮米娅洗身子，这一次米娅没有如往常一样洗完后拼命抖身上的水。 它很乖地让李天明用毛巾擦干它的毛，眼眶一直红红的，泪水间歇性地流了出来，跟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看着李天明，但它的眼神里，却没有普通孩子应该有的埋怨、怪罪与仇恨。 这一刻，李天明眼前的视线也突然模糊起来。 把米娅抱出木桶后，李天明发现米娅一颠一簸地走回木椅子下，蜷缩着身子趴在地上，很明显，它的后腿折了，就跟李天明初入社会时的梦想一样。 李天明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白馒头和一个茶叶蛋，他将食物一分为二，自己一半，米娅一半。 看着米娅勉强撑起两只前腿，一点一点地啃着地上的茶叶蛋，李天明摸着它的头道：“你应该叫的，别人欺负你，你应该叫的，不仅要叫，还应该反抗，拼命反抗，你应该冲上去咬他，懂么？” 米娅抬起头来，李天明从米娅茫然的眼神中，看到了浑身沾满泥水的他自己。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 李天明内心骤然升起不详的预感，他想着一定是男孩带着爸爸来报仇了，门外站着的，应该就是那个桂市家喻户晓的大企业家李云生。 其实这间三房两厅的屋子原本属于李天明一家，但后来李天明父母离异后为了分家产，父亲索性把房子卖了。 当时买家不少，但李云生是唯一一个不需要银行贷款全款给现金的，且还允许李天明继续以租客的身份住在这里，租金也确实收得很低，这也是为何李天明宁愿受气，也没搬家的原因。 房子里除了外祖母留下的中国古典书籍，还有不少她从街市淘回来的民间艺术品，比如绣球、铜鼓、民族服饰、书画和各式各样的陶艺品。 李天明的外祖母对这些书和收藏爱不释手，这也是当初她为何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并执意与中国男人结婚生子的原因。 打开门，李天明瞳仁都放大了，他怔怔地杵在原地，因为站在门外的不是李云生，也不是那个讨人厌的男孩，而是他从小最依赖的外祖母：玛丽。 “明明！”玛丽看到外孙眼泪就激动地抱了上去，“毕业了，瘦了，都瘦成这样了！”玛丽推开李天明心疼道。 李天明嘴唇有些抽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玛丽上下打量了李天明许久，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然后又将李天明紧紧抱住，此时他们的脚边，是不停瘸着腿打转的兴奋米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3章 桂市第十四中学面积小得可怜，整个操场也就刚刚好四个篮球场大小，教学楼共三层，沿着长方形三条边建的，彼此相连，最后一条边留了口子当校门。 正如这所市重点中学校歌唱的那样： 小小方圆，方圆小小，竖立着一座智慧大厦 几度春风，几度春雨，吹开了桃花李花 …… 春季开学第一天，当李天明踏进老旧教室的那一刻，大半女学生眼睛都直了，正在整理上一门课笔记的席思雯突然被同桌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新老师好高啊……” 席思雯抬头望去，讲台已经挡住了李天明半个身子，席思雯面无表情重新低下头，轻描淡写一句，“还好吧。” “我是说鼻梁！鼻梁好高！”同桌一脸激动，“看上去好像混血……” 席思雯，14岁，第十四中学初二（六）班英语科代表。 “areyou？’”底下第二排的一个男生道。 李天明点了点头，从讲台上的粉笔盒里拿出一只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ho‘sitgoing”，写完后他敲了敲黑板，回身朝同学们问道，“ho‘sitgoing’，也不知道‘what’sup’……” 鸦雀无声的教室让李天明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他耐心解释道：“其实这三句都是向别人问好的意思，但外国人用后面两句的频率，远高于你们知道的‘howareyou’。” 李天明刚说到这里，就见一个身影从他面前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背影是个男孩子，李天明见他径直走到窗边单独的一张桌子处坐下，书包甩在地上，他的桌前就是扫把、垃圾铲以及大扫除用的红色塑料桶。 看清对方面容后，李天明下巴都要掉了，那正是催他交房租，踹米娅踹到残疾的男孩！现在已是上午第二节课，他才姗姗来迟。 “你迟到了，把名字写在黑板上，今天值日。”李天明朝男孩命令道，这个规定是依据王志格校长之前跟李天明强调过的校规。 男孩瞅见新老师居然是李天明，不屑一笑，但还是走到黑板前，用力写下了他的名字，字体歪扭，但还算清晰。 李子枫…… 原来大企业家李云生的儿子叫李子枫，这三个字李天明算是彻底记住了。 怎料李子枫写完自己名字后，就在他名字下面接连写了四个“李天明”外加一长串省略号，然后划掉了自己的名字，同时把粉笔朝身后一抛，趾高气扬道：“迟到一次，就值日一天，您欠我四个月房租，共120天，以后我值日，都麻烦老师您代劳了！至少要代劳120次哦！” 全班听后哗然，看着李天明抓紧裤腿无地自容的神情，李子枫笑得很得意。 李子枫家境优渥全校闻名，班里唯一一台空调，就是他爸李云生无偿提供的，原因是有次开家长会，难得一见的李云生听班主任汇报情况时汗流浃背，于是六班就成为了唯一一个教室里有空调的班级，也是因为这台空调，六班的教室被校长允许三年不用搬。 （校长王志格办公室） “校长，我认为给坏学生独立座位，并不能真正让他们变好。”李天明朝王志格道。 王志格抬起头，没有马上接话，他的面前是一张财务处提交的学校新一年预算表。 李天明走近一步认真道：“我小学到高中，班里都有捣蛋的学生，跟李子枫一样，他们的座位都与其他所有学生隔开，不是隔在最后面，就是隔在最前面，但都是边角位，这其实会加强他们跟其他同学的隔阂感，他们有些人会因此自卑，但更多人会继续肆意妄为，甚至变本加厉。” “所以你的意思，是去掉那个座位？”王志格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老花镜。 “对，我认为……” 李天明还未说完，就被王志格打了断：“好让那个李子枫十分方便地打同桌同学，抓前排女生的辫子，以及踩旁边男生的脚？” 王志格很淡定地啜了一口茶，看着一时语塞的李天明，“天明啊，别把学校想那么伟大，学校就是一个传授知识的地方，你的身份是老师，所以你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把你知道的知识让你的学生也知道，你要时刻记得，你不可能救每一个人。” 李天明闻言苦笑了一下，插起腰看着地面好一会儿，继而抬起头道：“校长，我认为教育是很神圣的……” “教育很神圣没错。”王志格立刻接了话，“但就算神圣到跟造物主一样，也不可能救每一个人，你看看我们成天上山拜的庙里那些神，能保佑人类不灭绝就不错了，此外不要指望更多。” 李天明注视着眼前的王志格许久，开始对他脸颊上的老年斑感到厌恶，走出校长办公室后，李天明的脑海里依旧是王志格那几颗褐色显眼的老年斑。 教育不可能救每一个人，学校只是一个传授知识的地方。 校长是一开始就这么认为的么？ 他真的是从当老师的第一天就这么认为的么？ 李天明这么问着自己。 此时他路过教学楼一楼的一排书架，架子上的书被翻得很旧，这让李天明获得了一丝欣慰，但走近一看，那些书内容劣质，漫画和小人书居多，李天明随意翻了一下，居然还翻到了厨艺类的食谱。 “老师好。”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李天明抬头一看，是一个绑着高马尾，眸光清澈的女生，她双手抱着厚厚一打作业本，女生气质恬静，眉毛很淡，唇色粉粉的，但眼神里有着一股与她这个年龄及不匹配的成熟。 “这是刚收上来的英语作业。”女生朝李天明说，随即她意识到李天明可能没记住她，于是走上前补充道：“老师我是席思雯，六班的英语科代表。” “哦，好，给我吧。”李天明想接过作业本，但席思雯却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4章 “老师，还是我拿去您办公室吧。”席思雯面容平静道。 “我正好要回去，你给我就行。”李天明伸出的手没有收回，但见席思雯仍旧没有要动的意思，他淡然一笑，示意席思雯跟他一起回办公室。 “公共书架那些书你看么？”李天明边走边尝试跟席思雯聊天，他所指的自然是一楼走廊上那些没营养的劣质书。 席思雯回头瞅了一眼那排书架，摇了摇头，“没看过，不过有些同学会去看，尤其是一些漫画，因为是免费的。” 李天明不明白，一所市重点中学，给学生免费共享的书籍不是中外名著，不是诗词散文，而是一些消遣娱乐类的书。 即便是漫画，那些书也没有一本出自黄玉郎、马荣成、青山刚昌或者宫崎骏这样的漫画大师，而是一堆不知名的民间画家，正规图书出版号都没有，李天明刚才随意翻开两本，其中还有一些暴力低俗的内容。 教师办公室在独立的一栋旧楼里，这座旧楼只有三层，由居民楼拆墙改成，由于周围树木太多，室内阳光长期不足，人一走进去就可以闻见阴冷的潮气。 一间办公室四张实木桌子，分别属于四个同科老师，这些木桌都成浅黄色，但表面总有一些李天明擦也擦不掉的黑色印记。 回到办公室后，李天明边给自己倒泡好的毛尖茶，边朝席思雯道：“作业本其实我拿回来也是一样的。” 席思雯放下了作业本，淡淡一句，“这是课代表的责任。”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把责任看得这么重，这道理有些人五六十岁都没悟出来。”李天明笑着啜了一口毛尖。 李天明钟爱毛尖茶，因其色泽清澈，滋味浓厚，高香持久，条索细圆却又不失锋芒，是中国难得的传统好茶。 “我还有四年就成年了，不小了……”席思雯瞅见了李天明的杯中茶，忍不住问道：“老师您这茶是英国的么？我知道英国人很少喝咖啡，主要也是饮茶。” “是不是你听说我有英国血统，所以我喝的茶就一定是英国的？” 见席思雯有些愣住了，李天明用指尖敲了敲白色陶瓷杯的杯身，“我爱好不多，这算是其中之一，你未来两年的所有英语课，可能都会看见我在讲台上放一杯，这茶虽然不贵，但年代久远，明代洪武年间就有了，当时还被选为朝廷贡茶。” 李天明说到这里，松弛的面容略微严肃了起来，“思雯你记住，不是所有的好东西，都是外国的。” 正处花样年华的席思雯，在李天明的眼中有些矛盾。 如果用颜色来形容这个女孩，她的外表是沉稳的蓝色，但头脑确是明亮的白色。 她说：“老师，您课上说外国人用‘hohat‘shappening’或者‘hat’shappening’，跟‘hohat‘sgoingon’或者‘areyou’，‘fine，andyou’其实在国外属于使用频率最低的表达？” “可以这么说。”李天明道，“不过你课后还能试着自己查查资料，去验证老师课上讲的东西，态度上本身就很棒了。” 听到这样的表扬，席思雯脸上也没有露出笑容，好似她的脑子里永远有一堆复杂而深奥的东西托着她的思绪，让她没有心思对外界回馈做过多的情绪反应。 李天明问席思雯，是不是真的很喜欢英语，所以才那么认真地学，还成为了英语科代表，席思雯回答说是因为她以后大学要去英国留学，所以英语必须要好。 “你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李天明强调道：“我问的是，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英语？” 席思雯说：“不是，是因为英语对我的未来很有用。” “有用，就是能帮你去英国读大学么？” 见席思雯点了点头，李天明继而问道：“你那么认真地学一门你并不喜欢的语言，而后顺利去了一个强大的国家，读了一所好的大学，毕业后你就一定能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么？还是说你以后选工作的标准又是那个工作对你有用” 席思雯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老师，我不知道。” 回家的路上，李天明有些自责，毕竟逼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去想未来的具体工作，确实太远了。 李天明也不知为何要抓着席思雯问那些问题，或许是他感觉其实他跟席思雯内心的差距，并没有实际年龄看上去那么大。 通过“拿作业本”的事情，李天明认为席思雯是有自我准则和自我坚持的人，所以李天明想从席思雯身上找到一些相同点，好让他自己在这个学校里不是那么孤单，但可惜，他好像找错人了。 李天明拿钥匙打开家门后，发现外婆玛丽不在家，正准备去煮饭，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这一次，站在门外的除了李天明八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的李子枫，还有一个长相温和，穿着朴素t恤的三十五岁左右男人。 柯基米娅一瞧见是李子枫，直接躲到了床底。 男人笑得很和善，手紧紧拽着李子枫，不用介绍李天明就知道这男人十有八九是李子枫的父亲，桂市军工企业的董事长，李云生。 “房租我已经补了两个月了，剩下的我下个月发工资就……” 李天明还没说完，男人就摆了摆手，“不用了李老师，您以后就住这里，房租我可以免除。” 李天明感觉自己听错了，房租免除？ 也就是白住？ 还有这种好事？ 李云生笑眯眯地把李子枫推到李天明跟前，“我听校领导说全校您的英文口语最好，我们桂市其实十几年前就开设了英语课，但我不太认同死做题的哑巴英语教学，我想送我儿子以后出国留学，所以如果您愿意每周给他辅导两次，学费就当房租了，您看如何？” 在父亲面前，肢体装得十分乖巧的李子枫，此时抬头看着李天明的眼神里，充满了蔑视与鄙夷，傲慢与不屑，当然，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还是李子枫最后盯上床底那个发抖小身影时，眼里放出的绿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5章 给李子枫当周末补习的家庭教师，李天明开始内心是抗拒的，那一刹那，他甚至想跟李云生说：“李先生，房租我以后每月都按时交，至于您儿子的英文补习，另请高明吧！” 只不过，李天明目前由于刚毕业，第一年工资很少，交完房租水电煤气费，也就只剩买菜钱，何况外婆玛丽也没有收入，由于她早期放弃了英国国籍，如今连英国政府的低保都没法领，除了本身的一丁点积蓄，生活目前要靠李天明支撑，这让李天明的日子更为拮据。 李天明母亲原本对于外婆玛丽具有第一赡养义务，但可惜这女人改嫁后就成了家庭主妇，本身没有经济来源，同时她也是个白眼狼，近两年几乎不跟家里联系，故玛丽也不好开口跟女儿要钱。 在李天明的童年记忆中，父母都在外地忙生意，聚少离多，外婆是他最亲的人，如今能够自食其力的他，不可能不管玛丽。 所以李天明确实需要钱，他本不甘为铜臭味奔波，但如果身上没有这股味道，对于命运，他居然连选择权都没有。 如今的李天明不敢去想那些除了生存之外的事情，他知道这样的日子不能过久，否则人类极强的适应力，会让他变得越来越习惯于仅仅只是忙碌的生存而已。 李子枫周六第一次上课，人就没出现，李天明只能借邻居家电话呼了李云生的bb机，于是周日，李云生提着一大袋进口樱桃，亲自把儿子送到了李天明家门口。 李云生走后，李子枫不怀好意的目光果然落在了柯基米娅身上，米娅吓得死死贴着床底最内角。 李天明强行将李子枫扯进书房，警告道，“你再敢动它，我直接告诉你爸。” “你告啊！”李子枫一把甩开了李天明。 李天明翻开英语练习册，拉开凳子朝李子枫命令道，“坐下!” “不坐！”李子枫边说边跳到窗边，把身子探出窗外，好像是看李云生的车有没有开走。 李天明索性自己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李子枫。 大概因为从书房的窗边视角无法直接看到父亲的车，李子枫悻悻转过身，瞧见李天明正盯着他，随即插起腰不悦道：“看什么？！” 李天明微微一笑，“你这种待人处事的态度，以后就算牛津剑桥毕业……” “找不到工作对吧？”李子枫打断道，他说着大步走近李天明，“我告诉你伪鬼佬，就算我李子枫不读书，照样找得到工作，我去我爸公司上班根本不需要文凭，即便不去他公司，我也有好几栋楼的房租可以收，一辈子都花不完！” “呵呵，啃老啃得这么理所应当啊？”李天明冷笑一句。 “我爸就我一个儿子，我不啃他也会求着我啃。” 李天明还没接话，李子枫转身就想往门外走，却被李天明一个闪身堵在了门口。 “让开，我不想学英语，更不想跟你这个伪鬼佬学英语。” “正好，我也不想教你英语。”李天明直截了当。 “那就让开！”李子枫提声一句。 “我让开的话，你爸又会来找我。” 李子枫一咬牙，使出浑身力气撞开了李天明，李天明本想跟他来硬的，将之关在房间里，但想着李子枫这种态度，就算绑起来也不可能学得进去，于是他索性让这个小祖宗摔门而去。 当然，不久之后，李云生的bb机又响了。 于是下一个周六，李子枫乖乖坐在了李天明的书房，因为客厅沙发上坐着他那正在处理公文的老爸。 不知为何，这一次是李子枫主动翻开英语资料，学的过程中，他嘴角还偶尔露出诡异的微笑。 李天明确实不想教李子枫这样的学生，尤其还是教一门他自己都不喜欢的学科，但李天明想着除了省房租，或许利用一对一的相处时间，真能改变些什么。 辅导时间是两小时，在距离下课还剩25分钟时，李天明突然低声朝李子枫问道：“你有喜欢的女生么？” “没有！你要干嘛？”李子枫回答得很干脆，眼神十分警惕。 李天明笑着摸了摸嘴角，“现在没有，将来也会有，有些技巧我可以教你。” 见李子枫满脸狐疑地没回答，李天明抽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了一句英文：imissyou。 “翻译一下。”李天明将笔递给李子枫。 “这还翻译个屁，是‘我想你’的意思。”李子枫根本没接过笔，皱眉道：“你让我翻译这种句子，是侮辱我的智商。” 李天明象征性地应了一声，索性收回手，自己在白纸上，就在那句“imissyou”正下方，用非常漂亮的楷体写下了这句英文的两句中文意思。 第一句出自徐干的《室思》：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己时； 第二句出自李白的《三五七言》：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李子枫瞳仁放大，只见李天明又写下了一句英文“ianttobewithyou”的中文意思。 第一句出自范成大的《车遥遥篇》：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第二句出自白居易的《长恨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李子枫看得下巴都掉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认识到，原来一句这么简单的英文，可以被中文翻译得如此高级。 李子枫当然没夸李天明，他吃惊的表情也是转瞬即逝，收拾书包时还嗤笑李天明老土，只不过最后，那张写了四句诗的纸被李子枫抽走，揉成一团塞裤袋里了。 听到李云生汽车发动的声音时，李天明似乎突然明白为什么李子枫之前的行为态度如此差，但今天学习时他偶尔会露出那样的笑容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6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班主任孙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将席思雯手中那有些褶皱的纸条抢了过来，并大声朗读。 纸条上的字迹还算工整，右下角署名：李子枫。 孙老师立刻转过身瞪着李子枫，严肃道：“告白还告出花样了？有这文采语文怎么还考不及格？”此时全班哄堂大笑。 “怎么？不及格犯法？”李子枫不以为意地嚼着口香糖，侧着身子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自己的桌面，一手搭在后座同学的铅笔盒上。 孙老师利落地撕了那张纸条，快步走到李子枫座位旁将纸屑扔在垃圾桶里，大声道：“现在是数学课!你影响别人学习，这就是喜欢？如果席思雯掉出年级前三，就是你的责任！” 李子枫听后不但没有悔意，眸光反而都亮了，他朝不远处的席思雯抛了一个媚眼，好似十分希望席思雯的成绩能因为他的情愫而有所波动。 “放学了叫你爸来一趟学校！”孙老师命令道。 （放学后） 李天明刚刚走出教学楼，就看到不远处一棵大树旁三个男生围着席思雯，其中一个男生正是李子枫。 李子枫嘴里叼着根干草，食指用力点了点席思雯的脑门，切齿道：“纸条是你故意拿起来晃的对不？！敢他妈的告诉老师，活腻了吧你？！” “我们枫哥喜欢你是看得起你！” “就是就是！别不识抬举!”旁边两个男生附和着。 “你们在干什么？！”李天明大声质问道。 那两个男生一看老师来了，直接没义气地朝校门口跑去，席思雯正想走，衣领却被李子枫一把揪住，李天明立刻上去扯开两人，“干什么？！”李天明怒斥李子枫道。 此时班主任孙老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李子枫！你爸究竟几点来？！” 李子枫吐出嘴里叼着的干草，“我说了，找不到他，不信你自己试试。” 孙老师一跺脚，气不打一处来，转身自己想办法联系李云生去了，临走前命令李子枫一句：“你给我站在那里！” “什么纸条？”孙老师走后，李天明朝席思雯和李子枫问道。 席思雯没回答，低头快步离开了，留下了仰着头不以为意的李子枫。 李天明看着李子枫这不可一世的样子，突然笑道，“又闯祸了？又得叫你爸来？李子枫，你有没有听过‘叶公好龙’这则寓言故事？” 李子枫皱起了眉头，不耐烦一句：“我听没听过你都管不着!我周末听你唠叨四小时已经很烦了，让我清静清静。” 李天明好似没听到李子枫的话，自顾自继续道：“叶公非常喜欢龙，他的衣带钩上雕着龙，各种酒具上雕着龙，厅堂、卧室、书房的墙壁和柱梁上也到处都雕着龙。人们知道他如此喜欢龙，便口口相传。有一天，天上的真龙听到了这件事，心里十分高兴，它腾云驾雾，从空中降落到叶公的庭院中。叶公看到真龙，吓得面如土灰，失魂落魄地逃离了家。” “你到底要说什么？”李子枫脸色十分不悦。 李天明面带微笑：“叶公其实并不是真喜欢龙，就如同你，并不是真的喜欢当个坏学生，你整天闯祸，努力表现得很坏，只是为了让你爸多分点时间给你，多关注你，我说的对么？” “啪！” 李天明本以为李子枫听后会讶异，会表现出心事被人说中的胆怯，但他没有，他只是嗤笑一声，并毫不客气地扇了李天明一个大耳光。 这个耳光非常响，因为李子枫没有吝啬他的力气。 周围路过的学生霎时间停住了脚步，门卫保安嘴里的油条都掉了出来，跟众人一起震惊地望着这一幕，学生打老师……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左脸上出现一个清晰红爪印的李天明完全懵了，只听李子枫道：“上次你扇我一耳光，正好还给你，老师你大概不知道，我是天蝎座！十二星座中最记仇的！” 此时的李天明才反应过来这耳光是怎么回事，因为他在李子枫欺负米娅时扇了李子枫耳光，李子枫说回去告诉李云生，让李云生找李天明算账，但很明显大企业家李云生并不想计较此事，跟学校打听了李天明的背景后，他反而还让李天明单独辅导李子枫。 同样作为雄性的李天明刚想采取下一步肢体行动，怎料李子枫一把甩开书包，摆出一副李小龙的弹跳状，“来啊，要干咱们就干一场，就在学校，当着所有人的面，看看干完后，是我离开，还是你滚蛋！” 李天明认为自己不过也就二十二岁，怎么好似完全不能明白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在想什么，八年的差距真有这么大么？ 那天，李云生始终未出现，孙老师无奈只能让李子枫回家。 为了保住饭碗，李天明并没有选择在校园里与李子枫正面冲突，他跟着李子枫一起出了学校。 街道两旁大树茂密，桂市的春夏季，路上爬着不少从大树上掉下的青绿色毛毛虫，满地都是，李子枫单肩背着书包，一跳一跳将地上的毛毛虫踩得稀巴烂。 李子枫的“虐虫”方式非常残忍，他故意只踩毛毛虫的一头，让虫子的内脏和血浆从另一头喷出，这些黏稠的液体多次溅到路边停着的单车轮胎上。 李子枫不停杀生的行为，让李天明不得不重新思考一件事： 青春期的坏，究竟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还是跟他原先理解的一样，是为了得到什么，刻意表演出来的。 正当李天明想到这里，李子枫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瞪着李天明道：“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说来也奇怪，李天明原本咽不下那口气，刚毕业的他内心还是有那么一丝年轻气盛，全然忘了自己为人师表。 李天明确实想跟李子枫干一场，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尾随李子枫回家的目的发生了转变，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子枫接下来对他说的这句话：“你不要妄想我会怕你，很多年前，我就杀过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7章 李子枫究竟有没有真杀过人李天明一开始自然无从知晓，但他从班主任孙老师那里了解到，李子枫从小没有母亲，只有一个忙得天昏地暗的父亲。 “我们学校好歹是市重点，如果他真有刑事犯罪记录，校长不可能收。”班主任孙老师说。 如果孙老师所言为真，李天明想不明白为何李子枫要那样说，此时孙老师的手在李天明面前晃了下，语重心长道：“天明啊，你来也有段时间了，有学生跟家长反应，说英语课你没按课本备课。” 孙老师，全名孙佳，三十六岁，身材苗条，拥有一头黑亮的及腰长卷发，是桂市第十四中学初二（六）班的班主任，主教数学，多次获得省市级特级教师荣誉，其担任班主任期间，班级重点高中升学率一直维持在45%以上。 “课本上的我都讲了啊……”李天明摸了摸后脑勺。 “或许你是讲了，但可能关于考试的重点，你讲得太少了，所以有部分学生巩固得不牢，直接体现就是这次期中考，我们班英语成绩从年级第一掉到了第五。” 李天明搞不明白，他确实每次上课都先讲课本和考试内容，最后剩下的时间会给学生们拓展。 比如昨天的英语课上，李天明就用最后十五分钟让同学们翻译寓言故事《庄子弃弹》。 《庄子弃弹》出自《庄子·山木》，讲的是庄子一天在栗园里玩，一只奇异的鹊鸟从南方飞来，这只鹊鸟的羽翼长达七尺，眼睛直径过寸，它擦着庄子的额头，毫不理会地飞到栗树林落下。 庄子撩起衣襟，很快找来弹弓，抬头望着鸟，寻找机会要弹射它。 正当庄子要弹射鹊鸟时，发现一只知了悠然自得地躲在浓荫里鸣唱，一点没去想自身的安危。它不知自己身旁的树叶下藏着一只螳螂，正探出两只刀钳般的大爪准备捕食它。 那只鹊鸟想趁此机会去捕食螳螂，它也没有顾及庄子正在树下准备弹射它。 庄子见到这一切，心有余悸地感叹道：“唉！物与物原来是互相牵连受损的，利和害也是互相招致的！” “孙老师，我觉得语言学习，课本外的拓展很有必要，这可以提升学生们除了应试之外的能力，甚至可以转变他们的处世态度。” 李天明拿《庄子弃弹》跟孙佳举例，通过这个故事，学生会明白事物之间互以为利，又互以为害，做事不能只顾眼前之利，而不顾身后之隐患。 “孙老师，我认为拿寓言故事锻炼学生的翻译水平最适合不过，寓言篇幅很短，故事结构简单，但含义却十分丰富，语言上深入浅出，大部分幽默风趣，无论是阅读还是翻译，都其乐无穷。” 孙佳还未来得及开口，李天明便自顾自继续道：“而且古代寓言内容十分丰富，包括国家治理、世态百象、为人处世、修身养性、思维方式、学习方法等许多方面，这些内容包含着社会发展的经验和教训，凝聚着我们中华民族的智慧。” 孙佳听罢，点点头道：“你说的都对，如果他们是小学生，或者是大学生，你完全可以这么教，但是中学，不可以。” 孙佳给出的理由十分充分： “天明你要记得，你教的是英语，英语是中考必考科目，是主科，对于他们的升学非常重要，中考不会考他们的课外翻译水平。” “我们是大班教学，一个班四十多个学生，你得首先保证这四十多个学生可以准确翻译出考点范围内的句子，背得熟课后单词，做得出完形填空。” “你的课外拓展或许可以提升一部分优秀学生的额外能力，比如席思雯这样的，但不能提高整个班级英语考试水平，尤其是那些课内知识都还没消化完全的学生，他们成绩上不去，家长会怪你，学生也不会感激你。” 李天明静静地听着孙佳的观点，这些观点都围绕着四个字“游戏规则”。 中学这六年的游戏规则告诉李天明，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方法也是对的，但就是会让学生无法高分通关。 可是这六年明明是最好的六年，是一个学生最灿烂的花季雨季。 在这六年里，学生无论是记忆力、观察力、推理力、空间力、计算力、创造力都在高速发展，甚至于是人格塑造的最好时机。 “孙老师，您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当老师呢？或者说您在决定当老师的那一刻，是否有最初的梦想？” 面对李天明的这个问题，孙佳只是淡淡一句，“我毕业于师范学校，工作是分配的，但我十几年来对得起这份工作，我让我的学生进了更好的高中，他们有更大几率上一个好大学，这意味着他们拥有更好的人脉，将来面对工作，他们有更多的自主选择权，这就是我作为老师的最大成功。” 孙佳的最大成功，在李天明眼里，就是学生们课桌上堆着的翻得很旧的数学习题集。 那些习题集李天明也借来看过，题型大部分差不多，但由于孙佳是班主任，所以学生们必须都要做。 孙佳有一句名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但在数理化中，得物理者得天下，殊不知物理题你如果想不出方法解，依靠数学死算大多也能硬解出来，只不过就是计算复杂点，步骤多一点。” 于是，数学，就被孙佳忽悠成所有科目中最保命的学科，故学生必须通过不断地重复练习牢牢掌握。 练习册孙佳会“塞”，其他老师也会“塞”，为了让学生们多花点时间在自己地科目上，老师们的忽悠招式数不胜数。 于是席思雯地抽屉里塞满了各科练习册，除此之外，为了给中考上一门保险，孙佳要求一些学生从初二起就要参加各种学科竞赛，最好能拿国家级或者省级竞赛奖。 每当李天明上课时路过各个班级的走廊，发现所有老师都在恶狠狠的教书。 作为市重点中学的老师，他们从我做起，在小环境里插上了高标准的旗帜，一丝不苟地按规则践行教育。 他们在黑板前站立，以一种永恒的姿势，他们以这种姿势支撑着教师的使命、学生的前途与家长的狂热。 李天明感叹，他们本应是最光辉、最可爱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8章 “校长，针对每周一次的校内活动，我认为可以举办古诗文竞赛，比如看到上句，写出下句，也可以填字，或者写出作者名和朝代，让各个班级派代表参与，根据正确率，排出每周的一、二、三名。”李天明道。 穿着一件深灰色短袖衬衣，老年斑又隐约增加了一两颗的王志格校长搓了搓手，笑道：“天明啊，你这个提议挺好，但是……” “范围可以框定为初中必备内容！”李天明没等王志格校长把“但是”说完，就打断道。 同桌开会的其他老师有几个开始打趣起来： “天明你不是英语老师么？” “对啊，需要学生们额外留校参与的活动，这么宝贵的时间，你不应该主张弄弄英语角么？” 王志格一听“英语角”三个字，眸光一亮，“这个好，这个新潮！我听说有几个学校已经在搞了，英语角可以提高学生们的口语水平，但他们都没有像天明这样口语地道的英语老师，天明啊……” 王志格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目光透过厚厚的老花镜凝视着李天明：“咱们学校不能读死书，中考考的那些内容不需要我们举办什么竞赛，学生自己就会背，但英文口语水平可以体现综合教育理念，到时上面来视察，我们作为市重点，也有拿得出手的项目。” 今年，是1998年。 这一年，中国女子体操运动员桑兰，在第四届美国友好运动会的一次跳马练习中不慎受伤，胸部以下高位截瘫；美军、英军空袭伊拉克；中国长江及淮河发生大洪水，4150人死亡，经济损失达2551亿元人民币。 但也就在这一年，《中华人民共和国防洪法》正式施行；中国签署了《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成为第37个缔约国；中央电视台首次在1号演播大厅举行《春节联欢晚会》；国民神剧《还珠格格》第一部开播；中国自主研发的歼10战斗机首飞成功。 李天明的教龄刚满一年，这一年里他每天做的事情就是翻开英语课本和无数习题集，备课，走上讲台，走下讲台，修改堆成山的作业和试卷，而后每个月领固定工资，很平常，但又有那么一丝荒诞。 英语角的开设吸引了不少家境良好或者喜欢凑热闹的学生。 “我不参加高考，我妈说高一就带我出国。” “老师您刚才的发音能再读一遍么？” “私下找您补课多少钱？” 来英语角的学生不缺自信，开朗好谈，也比较好学，但他们的思维大多十分固化，直接体现就是在李天明问出“’，比如你们现在每天做的就是不停写作业，为考试做准备，所以回答说：‘nothingnehenaatch，itisdestinedtobehurt’，当香烟爱上火柴时，就注定受到伤害。” 该学生以为李天明会夸奖他，怎料李天明脸一沉，沉默片刻后严肃道：“你告诉我，‘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美不美？‘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美不美？‘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美不美？‘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美不美？‘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美不美？‘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美不美？” 李天明声落后，原本吵闹的英语角瞬间安静了，然而李天明严肃的神色并未改变，他接着道：“刚才是说爱情的，说到用文字写景，‘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这些文字美不美？” 李天明走到那早已石化的男生面前，认真道：“没有什么语言应该是最美的，只要是人类的语言，只要这门语言能传情达意，只要情真意切，都是美的，但是美中，我们更应该看到字里行间所承载的历史与文化沉淀。” 于是，放学路过的席思雯就看到那天的英语角，在一个极为尴尬的气氛中散场了。 李天明瞅见是席思雯，道：“怎么这么多次都没见你来？你不是要出国的么？” “孙老师说英语角是针对初一初二的学生。”席思雯道。 李天明听后一脸无奈，因为这条规定明显是孙佳自己加进去的，为的就是不让这种课外拓展活动影响毕业班。 “你想来可以来的，孙老师也不会24小时盯着你。”李天明打趣道。 席思雯摇了摇头，“谢谢老师，可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9章 席思雯抱着一沓练习册，各科都有，纤细的背略微有些弯，她此时是侧身30度对着李天明，李天明猜测大概是席思雯的双肩包太沉了。 席思雯注意到李天明看她的眼神，手不自觉摸了摸脖颈后部。 那个部位并不顺滑平整，微微有些突出，李天明也不知突出的地方是脖颈骨还是肉，总之肯定是长期埋头写题造成的，已然没了女性绝美的那种天鹅颈。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我练了很多年舞蹈和形体。”席思雯出乎李天明意料地主动解释起来。 “什么时候练的？”李天明笑问。 “小学，爸妈报的兴趣班。”席思雯回答。 “那为什么现在不练了？” 听到这个问题，席思雯顿了顿，才开了口：“因为现在已经没时间有兴趣了。” 席思雯学习确实很刻苦，平常来办公室问李天明英语问题最多的是她，主动写英语作文让李天明批改的人是她，每天最晚回家的也是她。 整个初一初二，席思雯的年级排名确实也没掉出过前三，连王志格校长都认识她。 王志格校长认识席思雯的直接体现是，有次席思雯迟到，在校门口抓人记名的王校长只是叫她快进去，并没附加任何斥责，而列示迟到学生名单的黑板报上，也永远没有席思雯的名字。 李天明在席思雯的英文作文里，看到她引用英国作家乔治·艾略特（georgeeliot）的一句话：itewanttohavemoreroseswemustplantmoretrees（天空可不会下玫瑰雨，想要更多玫瑰花，我们就得栽更多树）。 “其实你不用每天把这么多练习册背回家，太重了，这些练习册中的题目重复率很高。” 听到李天明这么说，席思雯却道：“可是老师，我就需要重复，重复可以提高做题效率，也就是提速，这样考试时我才有更多时间想那些需要花时间仔细推敲的题。” 席思雯的母亲特别来找过李天明，席思雯那双褐色清澈的大眼睛完全继承了她母亲，当然，还有她那又长又直的偏黄长发。 “李老师多关照，我们思雯将来要去国外留学，口语方面还需要您提点提点。” 席思雯的母亲说着将一大箱荔枝搬下了小车，硬塞到了李天明办公桌下。 李天明看箱子就认得那个牌子的荔枝，属于南方个大肉肥核还特别小的超贵品种，汁多香甜，吃一颗就停不下来，完全秒杀当年唐玄宗送给杨贵妃的“妃子笑”。 “我女儿学习很刻苦的，每天不到半夜12点都不睡觉，她学习目标特别明确，除了每天完成常规作业以外，还规定自己各科多复习多少时间，多看多少题，特别细，是个特别努力的孩子。” “你认为你自己学习努力么？” 李天明曾经问过席思雯这个问题，而席思雯也立刻点了点头，李天明只是笑笑没接话。 李天明其实想说，这个世界上，努力本不应该存在的，因为努力是做不太喜欢的事情时，才会用的词语。 与席思雯截然相反的学生就是李子枫。 从李天明认识李子枫的那天，他跟“努力”这个词就完全搭不上关系。 通过李天明一年多的英语辅导，李子枫的英文水平有了非常大的提高，他的英语单科排名由倒数第一上升了二十多名。 但成绩的上升是因为他多花了时间，而且多花的这些时间还是被迫的，也就是说，他成绩的提高，也是“被迫”的。 “你就没想过有天你也会成为好学生么？”李天明问李子枫。 “我想当然可以啊，但这不就违背了老子的话么？”李子枫斜眼看着李天明，转着手里的圆珠笔。 李子枫上课特别喜欢转笔，他的五根手指极为灵活，笔在他的把玩下转出了花式艺术，且永远不掉。 “其他同学争得死去活来，让他们争好了，我大度，给他们留点空间。” 李子枫说着，还主动搬出了老子在《道德经》中强调的“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意思是“一个人只有不去争，天下才会没有人能与之争。” 李子枫的这种引经据典的思想当然是李天明日积月累不停灌输的结果。 老子这句话其实颇有深意，讲的是“不争”即是“争”的道理。 老子不反对人积极进取，只是这种积极进取的前提是顺应天道，而不能逆天道。 所谓“争”，乃是刻意之为，既然刻意就是逆天道而行，以老子看来，逆天道而行，结果往往是失败的。 所谓不争，即不刻意而行，应先认识事物的规律，再顺应事物的规律做事。人的行为一旦顺应天道则“无为无不为”，当然“天下莫能与之争”。 李天明本是想多让李子枫了解古代文化的精髓，怎料李子枫浑身甩也甩不掉的叛逆让他把典故用在歪理上。 李子枫的不争并不是为了争，他跟李天明强调过无数次，桂市最好的重点高中，就是十四中的直属高中，而无论他李子枫中考成绩有多差，十四中高中部的赞助生名额都会有他一个。 赞助生，即是成绩不达标，但能付得起高昂学费的“借读生”。 一般而言，各市的重点高中都会留有一小部分名额给这类赞助生，毕竟学校也是需要一些额外经费运转的。 “我们当然需要赞助生。”王志格校长道，“不然学校哪来额外的钱给学生们买课外书和搞活动？” “可是校长，摆在公共书架上的那些书，很多都不是正规的出版物，内容也……” “课外书嘛！当然就是让学生们放松的。”王志格没等李天明说完就打断道，他当然不会告诉李天明，那些书是书贩子来学校推销的廉价货，大多为了宣传都不要钱，既然不要钱，肯定多多益善，来者不拒。 “你说你让学生课外还看什么《资治通鉴》《三国志》，谁看得下去？”王志格暗示李天明从家里搬来的一堆史书传记和百家经典几乎没被人翻过，那些书出现在书架上就如同李天明的一些主张出现在这所学校里一样尴尬。 李天明走在葱葱郁郁的林荫道上，踩着遍地的青绿色毛毛虫尸体，呼吸着桂市夏日沉闷的空气，这让他感到胸闷气短。 于是他走进一家凉茶店，点了一碗带冰的黑凉粉，一口，两口，李天明没有获得他渴望的那种舒畅，反而感觉手越来越重，好似有什么东西压着他。 王志格明显的老年斑，席思雯沉重的书包，以及李子枫转着圆珠笔不屑的眼神同时出现在李天明面前；当然，还有班主任孙佳在家长会上激昂的话语： “我能让你们的孩子学得比他们想象中还刻苦，我能让学生在我40分钟的课堂里全神贯注，我能让他们考得比他们原来所能达到得最好名次更好!来这里就是吃苦的！这种竞争体制不要跟我谈什么因材施教！你们懂教育么？如果没有cd机，mp3随身听和游戏机，你们这些做父母的连让他们安静10分钟都做不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10章 “你可以把血液透析理解成换血，不过严格意义上不是‘换’，而是‘洗’。”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朝李天明道，李天明旁边坐着他的外婆玛丽。 医生身上的白大褂由于使用时间过长，已呈淡淡的鹅黄色，衣领处还有不少外露的歪扭线头。 “洗？”李天明有些不解，他对医学知之甚少，加上身体好，在他的记忆中，似乎四岁以后就没来过医院了。 “是的。”医生回答，“就是将你外婆的血液引流至体外，通过我们的透析器弥散、超滤、吸附和对流，清除血液里的代谢废物，维持电解质和酸碱平衡，同时清除体内过多的水分，然后把净化血液回输到人体里。” 医生说着指了指玛丽，“如果不继续做血液透析，你外婆体内的毒素就排不出去，排水也会有问题，她全身上下会出现大面积水肿。” 玛丽其实一年前就发现自己患了慢性肾衰竭，肾是人体的过滤器，一旦肾出问题，那么人体排废排水的功能自然就受到阻碍。 玛丽之前一直瞒着李天明，用自己的存款做着每周2次的血液透析，这就是为何每次李天明给李子枫上课，玛丽都借口去朋友家，早早地出了门。 后来玛丽存款耗尽，借了朋友的钱，朋友见玛丽几个月不还，碰到李天明时跟他提了一嘴，于是真相败露。 血液透析至少一周两次，一个月八次，加总费用几乎等于李天明的月薪，如果接着做透析，祖孙俩连买菜的钱都成问题。 “咱不治了，我都活六十八了，可以了，咱回家。”玛丽拉着李天明的右手，由于这只手是一路被玛丽反向拽着的，致使李天明感觉又麻又痛。 “治，必须得治。”李天明话音很淡，但眼神异常坚毅，“医生，开单吧。” 付款的整个过程中，玛丽都在试图阻止李天明，最后李天明双手卡着玛丽的双肩，俯身对她认真道：“求您了，不要让我没有家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玛丽安静了，她泪光盈盈地看着李天明把医生发的透析卡放进包里。 回家路上，玛丽坚持要走路，但李天明还是叫了一辆绿皮三轮车，因为走路需要40分钟才能到家，李天明怕玛丽身体吃不消，她此时的双脚肿的跟个萝卜一样，只能穿李天明45码的塑胶拖鞋。 玛丽一直握着李天明的手，她苍白的脸颊上长满了太阳斑，一头红褐色的卷发下是高挺的鹰钩鼻，与李天明不同，玛丽的眼睛是天蓝色的，李天明小时候曾经指着玛丽的眼睛说，那是天空的颜色。 然后玛丽就笑着告诉李天明，在中国古代，人们称蓝天不叫蓝天，而叫“碧天”或者“青天”。 “咱俩比赛，看看谁能说出包含‘碧天’或者‘青天’更多的诗句，如果你赢了，外婆就给你买绿豆冰棍。” 听到冰棍李天明就跳了起来，因为小时候他母亲对他格外严厉，说冰棍其实就是糖水和香精，对身体不好，所以从不让李天明吃。 “我先来！”李天明摩拳擦掌，“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见玛丽没接话，李天明非常识趣地补了一句：“出自杜甫的《绝句》。” 坐在摇椅上的玛丽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孟浩然，《越中逢天台太一子》，上逼青天高，俯临沧海大。” “李白，《蜀道难》，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李天明道。 玛丽悠然地扇着竹扇，“李商隐，《嫦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李天明转了转眼珠，“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玛丽笑着接着道：“黄庭坚，《念奴娇·断虹霁雨》，万里青天，姮娥何处，驾此一轮玉。” 李天明摸了摸后脑勺，皱眉道，“外婆我换个‘碧天’吧？” “行，你换。”玛丽道。 “温庭筠，《瑶瑟怨》，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李天明道。 玛丽不紧不慢，“张昪，《离亭燕·一带江山如画》，水浸碧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 见外孙又开始抓起了脑袋，玛丽提醒道：“刚才关于青天的，多想想李白，李白写诗很爱用‘青天’。” “李白……李白……”李天明自喃着，突然眸光一亮，“李白，《行路难》，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李白，《登金陵凤凰台》，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李白，《把酒问月》，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后来，玛丽说自己甘拜下风，因为她多一句都想不出来了，于是李天明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绿豆冰棍。 是不是糖水和香精李天明不知道，他所知道的就是好吃，且绿豆冰棍里确实有绿豆，只不过都沉积在冰棍下面，所以李天明喜欢撕开包装袋后就上下来回啃，上面一口糖水，下面一口绿豆，这就是他童年的满足。 李天明特别喜欢玛丽跟他玩这样的游戏，因为每次赢的都是李天明，在好几年的时光里，李天明一直觉得年幼的孩子记忆力就是比老年人好，所以自己赢理所应当。 后来回想起来，他发现其实都是玛丽在让他。 姑且不论玛丽故意自己说难的，把简单的诗句留给李天明，每次李天明快答不上来时，都是玛丽提点他才赢了比赛。 不管怎样，这样的比赛从简单的一两句，十几秒结束，到后来几十句，半个多小时才结束，李天明对于中国古代文学的兴趣随着他的知识积累不断上涨。 原来“青”在古代其实是蓝和绿之间的过渡色，但诗句中多指蓝色，而“蓝”在古代多指绿色。 古人描写农田多用“蓝田”，描写溪水会说“蓝溪”，描写叶子会用“蓝叶”。 如李商隐的《锦瑟》：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如李贺《老夫采玉歌》：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又如李益《杂曲》：蓝叶郁重重，蓝花若榴色。少妇归少年，华光自相得；当然，还有李天明最熟的白居易《忆江南》：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文字的演变其实也是历史的演变，演变的程度往往取决于历史的长度，字变，境不变，情也不变。 仔细品味，会让人产生一种时空遨游的畅快感。 随着李天明一天一天长大，他越来越喜欢这种畅快感，只不过好似在这个时代，除了外婆玛丽，似乎再没有人能感他所感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11章 “没有没有，我们非常欢迎您这样水平的老师加入我们的师资团队！”一位干瘦干练的中年女人朝李天明道。 那女人带李天明参观了她主办的英语学校，说是学校，其实只有一栋楼，楼高三层，粉红漆，现在是周末课间时间，楼上楼下充斥着学生的打闹声。 “以前初一才开始学英语，太晚了，现在9岁，也就是小学三年级就开始了。”中年女人边走边跟李天明说，“《剑桥少儿英语》和《新概念英语》是我们主打的课程系列，过两年等风气起来了，我们还会引进更高层级的《剑桥国际英语》。” “我周末可能不行……” 为了帮外婆赚医药费，李天明如今在家开设了小范围周末英文补习班，上午是加强班，共8人，针对的是学习成绩靠前的学生；下午是李子枫的私教课；晚上是提高班，也是8人，针对的是学习成绩中等的学生。 至于学习成绩差的（班级排名最后20名），他们自己放弃了，家长也不上心，根本就没想过孩子的现状还能考一个好高中，除了李子枫的父亲李云生。 补习班的钱对李天明来说还算好赚，他不用扯着嗓子喊话，不用站40分钟，每次他先花10分钟让学生们复习一遍课本内容，然后开始做题，做完后李天明就照着答案讲题。 当然，如果最后还剩点时间，李天明也会适当拓展一些英文短语。 其实这些内容学生在家自己都能做，只不过他们还是踊跃报名李天明的补习班，下课后，李天明还经常能从来接孩子的家长手中被迫领到不少礼物，比如月饼、水果、粽子甚至一大箱旺仔牛奶…… 而当一些孩子的父母看到李天明的外婆玛丽时，更是问李天明能否让玛丽跟孩子们对话，一周一次，全英文，为此他们愿意多付钱，李天明本是拒绝的，但玛丽说她自己正好太无聊了，也需要跟孩子们聊天，李天明没办法只好答应。 祖孙二人同时赚钱，家庭收入翻了一倍。 但这对李天明来说远远不够，他明白做血液透析不是长久之计，慢性肾衰竭最彻底的治疗方法就是换肾，但是国内的肾源很少，等五年都等不到，只有美国有希望，但是去美国的机票和手术费非常昂贵，李天明只有多赚钱才能将外婆送出国治疗。 于是他走进了这所校外私立的英语学校。 “理解，您是十四中的老师，周末没时间很正常。”中年女人笑道，“我们学校周一到周五晚上都开课，7:30至9:30，《剑桥少儿英语》是一三五，《新概念英语》是二四六，您看您要不选一三五？” “好。”李天明干脆一句。 私立学校的工资是李天明目前工资的两倍，只不过他要面对的是一群上课总是不能安静下来的吵闹小学生。 这些小学生大多都是三、四年级，9岁至11岁，与初中生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戴眼镜的比例还比较低。 这些孩子中，有的来上课时还背着小提琴等各种西洋乐器，有的则是不听课一直在看《哈利波特》，有的拿着布拉德·皮特（bradpitt）和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leonardodicaprio）的照片一直“舔”，还有的甚至直接睡觉。 “你怎么总在课堂上睡觉”李天明有次忍不了了，放学后把睡觉次数比较多的一个学生拉到走廊上质问道。 “因为困。”那位同学答道：“回家我还要做作业到12点，第二天6:40就得起来，我只有这种课外英语课可以睡觉……” “你不是才小学么？怎么会做作业到12点？”李天明问。 “我六年级了，不是地段生，要考十四中，报了奥数班和补习班，作业自然多。” 李天明双手插在了胸前，严肃一句：“没有足够的精力就不要报这么多的班，下学期你把课退了吧，不然这样是浪费父母的钱。” “我说退有用么？”那位学生回答，“正如我压根就不喜欢奥数，但我不喜欢有用么？谁让我家房子不在十四中那条街，老师我先回家了。” 看到那个小身影匆匆下楼的背影，李天明喉咙堵得慌，他不知道这些上课不认真听的孩子为什么一三五晚上还要走进这栋楼，课堂上让他们开小差的那些东西好似他们并不在中国。 是，李天明承认，布拉德·皮特有《加州杀手》《十二只猴子》，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有《不一样的天空》《罗密欧与朱丽叶》与《泰坦尼克号》，威尼斯电影节、柏林电影节、奥斯卡金像奖、美国电影电视金球奖让这两位男演员光环无限。 但我们也有《阿飞正传》《黄飞鸿》《霸王别姬》《暗战》这些优秀作品，怎么在桂市这样的地方，就引发不了共鸣呢？ 回家的一路上，李天明可以从那些星星点点的住宿楼中听到钢琴和小提琴的声音，当然，还有家长催促和责骂声。 琵琶、二胡、编钟、箫、笛、瑟、琴、埙、笙和鼓这些民族乐器的声音，有多久没听过了呢？ 李天明开始觉得自己挺可笑的，教英语有什么不好，赚钱有什么不好，那些家长和学生又有什么错？ 不认真的学生爱听不听，认真的学生以后可以读更好的学校，出国开眼界，回来工作选择权还大，有什么不好？ 此时李天明正好走到了家楼下的小卖铺，他跟老板说：“来根绿豆冰棍！” “不好意思，现在我们没有绿豆冰棍了，奶油雪糕还有巧克力甜筒你看下！”老板热情地拉开了冰柜。 李天明往冰柜里扫了一眼，看上去都甜到腻，他就想要清清爽爽的绿豆冰棍，但是整个冰柜，竟然没有一个牌子他喜欢。 “不了，谢谢。”李天明转身上了楼。 “回来了？”外婆玛丽帮李天明开门后，立刻跑进厨房端出一碗莲子桂花羹。 “我放了你爱的花生和芝麻，今天这莲子炖得很好，糊糊的，快吃！”玛丽催促道。 李天命没推脱，只是拉开椅子在餐桌上吃了起来，玛丽注意到孙子情绪不太好，随即问怎么回事，李天明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绿豆冰棍没了，以后大概都没有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12章 “你读书，一是要了解课文中的内容，研究文字；二是要了解作者，了解作者写这篇文章的目的、表达的情怀以及思维方式；三是要读你自己，读你自己的思考和对你人生的影响。” 这是校长王志格的声音，李天明透过校长办公室的窗，看到王志格桌前站着李子枫。 李子枫站姿拘谨，双手背在身后，嘴唇紧闭，眼神直勾勾看着王志格桌面上的木制算盘。 也就在这时，王志格透过老花镜瞅见了窗外的李天明，于是他朝李子枫挥了挥手：“行了，你先回去吧，好好学习。” 李子枫将桌上的课本快速收回书包里，微低着头小声说了句“校长再见”便直接走出了办公室，看到李天明后，他似笑非笑地直接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李天明感叹，李云生真是打点到位，连校长都可以拉来给儿子额外辅导。 当李天明进去后，王志格起身喝了一大口白色瓷杯里的茶仰头漱口，咕噜咕噜一阵，直接吐在了书柜前的绿植花盆里。 王志格回头瞄了一眼李天明有些讶异的神色，轻描淡写地解释道：“自己种的，跟它交流交流，坐。”王志格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 李天明今日突然被王志格叫来谈话，不知校长找他何事，坐下后，李天明心里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平常放学后，晚上都去干嘛了？”王志格开门见山。 李天明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城市不大就是藏不住秘密，去私立学校教英语的事情被发现了…… 此时那白色瓷杯被王志格“咚”的一声扣在桌面上，“你不知道我们学校的规定么？” 关于校外兼职，李天明知道有一些老师私下去其他辅导机构赚外快，尤其是数学和物理老师，所以他认为这项规定，也仅仅就是纸面上的规定而已。 “校长，我刚来的那天，是您说不禁止老师校外补课……” “那是针对本校学生！”王志格提高了音量，他从抽屉中翻出了一份学校规章的文件甩到李天明面前，“好好看看！你在自己家，给自己班，甚至隔壁班的学生怎么补都可以，但你给校外学生上课，就是兼职！我们十四中的任何教职工都不允许兼职！” 李天明刚想说什么，王志格就接着道：“你这么有空，自己的学生搞定了么？” “校长，六班英语平均分已经是年级第一了……” “你没来之前六班就是年级第一，孙老师带得好，你刚来的时候他们成绩还掉过一阵子，现在重回第一也是应该的，这个班的学生本来苗子就不错，但是天明，年级第一不意味着所有人英语都能上90，你多余的时间应该多花心思在这方面，提高升学率！”王志格说着用力敲了敲桌子，“如果所有老师都跟你一样，把多余的精力花在校外学生甚至小学生身上，我们学校重点率怎么保证？！” 李天明一咬牙，索性把自己的家庭困难跟王志格全盘道出，“校长，我需要钱，我……” “你需要钱就给自己的学生补课！” “我补了！”李天明据理力争，“整个周末都是六班学生的补课时间……” “那就给别班的学生补！七班八班九班呢？！十、十一、十二、十三班呢？既然你要赚钱就一起补了！在我们学校还怕找不到生源？总之你不能在校外兼职！这是规定！” 李天明咬了咬嘴唇，“如果给其他班的补，那其他班的英语老师……” “都是毕业班，你真有本事把学生成绩提高，其他老师求之不得！”王志格此时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事情并不像王志格说的那样简单。 公立学校老师工资普遍不高，想要额外捞油水就得补课，班里的学生都是各班老师稳定的资源，有补课意愿和经济实力的学生人数相对固定，如果公然招揽其他班的学生，势必会影响其他同科老师的收入，以后办公室的关系，就紧张了。 “这样，我也知道你家里有难处。”方才情绪有些激动的王志格突然平静下来，他坐回位置上，从包里掏出一个a4大小的档案袋递给李天明。 李天明有些疑惑地打开袋子，里面装着一张纸，抽出一看，纸上是一长列蓝色钢笔墨水手写的学生名字、所在班级、联系方式和目前的英语单科年级排名，名字李天明都不熟，排名大多靠后，甚至还有600多名的。 “这是……” “这些学生都不是你们班的，一共12个，去了你的英语角，回家跟家长提说想让你辅导辅导。”王志格双手握着装茶的那个白色瓷杯，虽然此时杯中已经没了热茶，但王志格仍旧来回揉搓着杯壁。 如果按英文口语水平，在九十年代桂市这所中学里，李天明确实是最拿得出手的老师，他在每次测验中念听力测试原文时，跟英国人讲话没有区别。 学生们口口相传，“中考磁带里放的就是英国人念的，要提高听力分数就得多听李老师讲英语！” 于是李天明也算在十四中小有名气，他的英语角虽谈不上热闹非凡，但也从不冷清。 “校外那个辅导，你是不是一定要继续？”王志格炯炯有神地盯着李天明。 李天明拿着手里的名单，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校长，至少让我教完这个学期，毕竟已经签了合同而且教了一半了……” “那行。”王志格指了指李天明手里的名单，“这些孩子你愿意免费收，一周两次，你校外辅导的事情，我就当没听说。” 毫无疑问，王志格态度上的一百八十度转变让李天明极为惊愕。 走出校长办公室，一路下楼的路上，拿着那份档案袋的李天明似乎明白了什么。 校外兼职的确是学校规章上禁止的，但确实也没有被王志格严格执行。 相反，王志格很可能经常利用自己作为校长的监管权力，让那些被他抓到把柄的老师做一些额外的事儿，比如李天明手上的这个名单。 这些学生既然能找到校长那儿，好处自然不会少给，只不过这些好处，目前而言跟李天明没有任何关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13章 平常白天李天明必须正常备课、修改作业和试卷；周一、周三、周五晚上李天明要去私立学校教《剑桥少儿英语》，周末两天都得辅导六班的学生。 所以李天明辅导“校长特殊名单”上学生的时间，自然被安排在周二和周四晚上，这也意味着，李天明再也没了任何休息时间。 那十二名“特殊名单”上的学生第一次来李天明家时，李天明发誓他一个都没见过，面对陌生而长满青春痘的面孔，李天明毫无印象。 很明显，这些学生根本没去过他的英语角。 学生们彼此也互不认识，课堂气氛异常沉默，有的学生因为李天明家木椅子不够而不得不坐在塑料小板凳上，全程黑着脸。 李天明发现这些学生上课根本不积极，虽然给题他们也做，但规定时间内经常做不完，错误率还极高。 李天明讲题时，大多人不是心不在焉就是在走神，问他们问题也必须要点名，否则等待李天明的，永远是客厅里的一片死寂。 几次课后，李天明将这些学生单独、轮流留下来谈心。 “是不是不喜欢英语？” “是，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所以成绩不好。”学生们给出的回答很一致。 “那为什么还来上课？”李天明问。 学生a:“我妈说您是十四中最好的英语老师。” 学生b:“因为要中考，爸爸说打游戏没出息。” 学生c：“因为我不想高考，我高中就出国，所以其他科都可以不好，英语不行。” “老师你很喜欢英语么？”有学生反问。 “我没有说很喜欢，但是……” “但老师你还是在这里教我们英语，而且你也没其他科目可以教，所以我们是一种人。” 我们是一种人…… 这句话一直徘徊在李天明的脑海里。 中考临近，白天李天明的办公室经常被问问题的学生挤得水泄不通，这导致李天明个人时间严重不足，他只得把作业和试卷带回家晚上熬夜改。 “老师您身体没事吧？我听您声音有些哑。”一次搬作业过来的席思雯道。 周日下午李子枫一边转着笔，一边调侃李天明，“教不过来就别收那么多学生，你看你，俩黑眼圈跟国宝一样。” “喝这么多热水，没事吧天明？”班主任孙佳露出了关切的眼神。 李天明摇摇头，“最近口干。” “哦，行，现阶段可不能生病，还有54天就中考了。”孙佳强调一句。 人生或许就是这样，你不想天下雨，可是天偏偏就下雨。 李天明一天早上醒来，外婆玛丽叫他吃早餐，他想回答“好”，可他的嗓子根本发不出声音。 过了十分钟，玛丽觉得不对，走进孙子房间，看到李天明头枕在床沿上，一只胳膊顺着床边垂下去，十根手指蜷着搭在地板上。 “吃早饭了明明！”玛丽边走过去边重复道。 见李天明没反应，玛丽弯下腰来一摸李天明的额头，奇烫无比，瞬间抽回了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把李天明的身子挪到床中间，被子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发烧了发烧了，别去学校了。”玛丽边说边小跑去厨房煮生姜红糖水。 但等她再回来时，李天明的房间已经空了，同时厕所里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 玛丽一拍大腿，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厕所门口，对着正在刷牙的李天明劝道：“别去了明明，晚上也别补课了！身体要紧啊！ 李天明朝玛丽做了一个没大碍的手势，同时拒绝玛丽给他量体温，匆匆拿塑料袋塞了两个馒头就出了门。 李天明的英语课是第二节，课前他拼命给自己灌了七八杯热水，才勉强找回了点声音。 站在讲台上的他，感觉头重得要双手撑着满是粉笔灰的桌面，才能继续保持站立的姿势，音量也要放到最大才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今天课堂内容是讲解昨天的模拟考卷，李天明就这样坚持了十分钟，感觉心脏跳得很快，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此时他的手臂突然被什么人拍了拍，侧眼一看，是穿着清新校服的席思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讲台上了。 “老师，要不我来讲吧？就是解释答案，我应该可以，我这次考了99.5分。”席思雯说着递上了自己的试卷，“如果我有讲的不到位的，老师您再补充。” 席思雯说到这里，竟然朝李天明露出了一个非常稀有的笑容，她笑出了八颗牙齿。 李天明认为，如果此时席思雯门牙上没有套着不锈钢牙套，那应该是他见过最美的笑容。 席思雯平常几乎不笑，脸上表情少得可怜，李天明原先以为是她成熟的一种体现，后来李天明才懂得，席思雯是因为不想别人看到她那难看的牙套。 作为老师，李天明虽然每天都站在讲台上，但他同时面对的是几十张面孔，想要具体了解一个学生真正是怎样的人，并不容易，尤其是异性之间。 席思雯坚持要自己亲自送作业本到办公室，可以看出她有原则，至少她尊敬师长； 席思雯稳定的学习成绩与起早贪黑的作息，可以看出她勤奋努力，目标清晰； 李天明知道席思雯很在意成绩，但他没想到席思雯可以在意到在课堂上哭。 确切的说，那次只有李天明注意到席思雯默默流眼泪，泪珠刚一掉下来她就迅速擦掉了，只不过擦掉后又掉了下来…… 因为那次她的英语成绩不是全班第一，而是第二，她的成绩相比于第一名，只少了0.5分。 之后李天明找了个机会，有意无意地跟席思雯说：“其实年级第1，跟年级第99，没什么差别，总分也就差了个20来分甚至更少……” “但是排名会贴出来，每次都会。”席思雯说。 家里的玛丽拿着修水果的刀，定定在厕所里站了很久。 她看了看洗漱池镜中的自己，想着孙子每天为了给她赚医药费，一直不停在给别人上课的背影，她握着刀的右手开始颤抖起来。 厕所门被她上了锁，但当她听到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刀不慎落在了地上。 “外婆，有粥么？”李天明沙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明明回来了？”玛丽赶忙抹干了眼泪，将刀迅速藏到洗漱台上面的柜子里，洗了把脸推门出去，看到李天明整个人瘫在沙发上，眼睛闭着，脸烧得红红的。 “要粥是么？外婆给你熬……” 熬粥的同时，李天明被玛丽劝回了卧室的床，但他强行将头枕在玛丽的大腿上，双手抱着玛丽的腰不让她走。 “今天学生不来了吧？”玛丽一边摸着李天明的头一边问。 “嗯。”李天明轻轻应了一声。 “粥一会儿就好了。” “嗯。” 李天明“嗯”了这声之后，玛丽眼前的视线模糊了，她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厕所的想法有多糟糕，此时她只记得李天明说：“求您了，不要让我没有家好不好？” 而昏昏沉沉的李天明脑海中不停浮现的话是： “老师，我们是一种人。” “但是排名会贴出来，每次都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14章 接下来的几天对李天明而言如世界末日，学生们的各种试卷如雪花一样飞到他的办公桌上。 虽然烧退了，但依然重感冒状态的李天明改试卷时，经常把学生们完形填空的答案看错行，以至于有些试卷的正确率低得惊人。 每每这时，李天明都得死命揉搓眼睛，重新细看，发现果然又是自己对错答案。 更要命的是，因为无法得到充足的休息，李天明的声音依旧没回来，任凭他怎么给自己灌热水都没用。 于是李天明不得不跪求别的老师给他代课。 当然，好处也要给足，之前学生家长送的那些礼物正好派上了用场。 可是临近中考，所有老师都忙得跟打仗一样，试卷和作业还是要李天明自己改，偏偏办公室的长管白炽灯总出问题，忽明忽暗让李天明头晕目眩，保修人员过来后好了一阵，但没多久又开始无端闪烁。 裹着两层大衣的李天明，靠着桌上并不很明亮的台灯勉强工作，他左手得一直撑着脸颊，否则头重得似乎可以直接砸在桌面上。 下课铃一响，李天明更发愁了，进来办公室问问题的学生络绎不绝。 “老师有时间么？帮我解释一下这题为什么选a？” “老师，这篇作文可以帮我看看么？” “我们老师不在，您不是英语老师么？问您不也一样么” 这些学生是哪个班的李天明不清楚，有他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总之大考在即，学生们就把所有老师当作大杂烩一样一锅乱炖，不管是哪个老师，能抓着人问就可以。 一开始，李天明还扯着他那跟乌鸦一样难听的嗓子艰难地回答，答到后面他实在发不出声音，只得向学生们不停摆手摇头，示意自己说不出话。 如此一来，他的确不用讲题了，但由于学生太多，搞得李天明课间光顾着摆手摇头，严重浪费精力和时间，有那么一刻，李天明想着要不是因为厕所没灯，他都想躲进厕所改试卷。 但从上午第四节课到下午第八节课的课间，李天明发现再也没有学生来问他问题了。 虽然仍旧有不少学生走进毕业班英语老师的办公室，但他们要不就是直接问其他老师，要不就是看到屋子里只有李天明后，朝李天明尴尬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李天明讶异于学校的信息共享之快…… 直到放学后，他背着包拖着步子出了楼，才看到李子枫带着两个小弟拦着前来问问题的学生。 “你你你……哪个班的？” “进去可以，别烦李老师就行！” “还哪个李老师，教英语的，最帅那个！” “他妈我管你什么来头，回去问你自己老师或者同学！” 李子枫今天穿着一件黑色t恤，大概是因为喜欢运动，他的肌肉十分结实，初三的他，已经长到了1.75cm，肩膀很宽，从背后看过去，跟一个成年男人无异。 李子枫无意间转过头看到了愣愣看着他的李天明，不羁一笑，“赶紧走吧，明天别来了，没你天又塌不下来，我可不是每天都那么有空。”说完朝两个小弟示意了一下，三人便朝校门扬长而去。 这一次李子枫的形象，在李天明心里发生了质的变化。 李天明一直认为李子枫不喜欢自己，他只是一个被老爸逼着跟自己学英语的坏学生。 李子枫经常对老师出言不逊，不在意成绩，可以破坏课堂气氛，可以威胁不喜欢他的女生，经常闯祸打架，甚至执拗地就是迟到了不值日，反复跟李天明强调其所欠的房租足够让李天明帮他扫地擦窗。 李子枫就是王志格校长说的，连上帝都救不了的人，是注定要独立坐在教室角落，与所有其他学生隔开的问题少年。 但就是这样的学生，今天出现在了这样的场合下，为李天明做了这样的事。 “哎哟天明，你说你还把钱还给我，太见外了！”张老师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这是李天明身体好后，拨打的第一通长途电话，为的就是确认他给大学张老师寄去的200元钱对方是否收到了。 “必须要还的张老师，非常非常感谢您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我寄了钱，您不知道那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此时李天明站在一个公共电话亭里，身子斜靠着玻璃说道。 如果说现在有什么事情稍微让李天明释然，便是他还清了工作前向朋友老师借的生活费，当然，还有他偷偷放回到住宿楼公共晾衣架的床单和被子。 “跟老师客气啥！一切都好么？学校好么？学生怎么样？好带么？” 张老师虽然已经年近50，但声音依旧很年轻，温婉细柔，若是没见过她本人，还会以为电话那头是一位30出头的知性女人。 “学校好，学生也很好，学习很积极，今年中考我们班英语平均分是年级第一。”李天明汇报道。 “那很好啊！你刚工作两年就有这样的成绩是非常好的开端，前途无量！”张老师的声音在李天明听来是打心眼里替他高兴。 李天明抿了抿嘴，问道：“老师，我想跟您请教一个问题。” “你说。”张老师的声音突然沉了一些，好似她预感到李天明这边发生了什么他解决不了的事儿。 “一个班有几十个学生，我们做老师的，是不是真的不可能救每一个人？” 听到这个问题，张老师沉默了一会儿后笑道：“以前还有人跟我说，有能力的人去创业，没能力的人，才去教书，如果我信了这句话，我这辈子也就没救了。” “但这里有位资辈很深的长者跟我说，教育，不可能救每一个人。”李天明道，他很识趣地没提及校长的名字。 中考顺利落下帷幕，但每每想起李子枫的背影，李天明心里都空落落的。 “那你自己是怎么认为的？”张老师反问一句。 李天明低眉思索了下，“我认为好学生自己就会学，自己会成长，自己会给自己加约束，做老师不能只是传道授业解惑，那些所谓的坏学生，其实更需要我们老师的帮助。” “所以天明你是有非常想帮助的‘坏学生’咯？”张老师笑道。 “嗯，我来的时候他初二，不过现在他已经毕业了，虽然每周我都在教他英语，虽然他家的条件也让他进了市重点高中，但回头想来，我好像对于这个学生……” 李天明说到这里顿了顿，而后突然叹了口气笑道：“老师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听到你叹气，我就想到了报纸上那些说我们教育的事儿。”张老师接着李天明的话，“大家谈到教育都摇头，都叹气，连我们老师自己都是，仿佛陷入无物之阵，跟着所有人一起沉沦，不甘心，但又挣脱不了，其实现在还好点，我年轻的时候，教育更加不是个样子，我当时就怪体制，但是我忘了，我也是体制的一部分。” 听到张老师这句话，李天明不禁握紧了电话筒。 “后来我才知道，比体制更重要的是我们自己，很多乱象，都是因为构成体制的我们，什么都不做……所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就不埋怨了，因为好像这一切也是我自己亲手造成的。” “那老师……后来您变了么”李天明问。 “变了一些吧。”张老师回答，“我确实很渺小，从能力上说也没什么撼动大局的力量，但我告诉自己，以后无论面对什么事情，不要想着‘我要彻底解决它’，而要想着‘我只是想调整一下、改善一下状况’，如果这么想，压力就不会那么大，也更有动力付诸行动。” 放下电话后，李天明突然茅塞顿开。 如果时间倒转回两年前，能让他再重新遇到李子枫一次，如果李天明不是将好的想法都放在心里，而行动上却只教李子枫知识，如果李天明真的每次都抱着，只是想改善一下李子枫学习态度以及与其他人相处模式的方向，去引导这个少年，是不是如今从十四中初中部走出去的李子枫，不会再被以后的老师安排单独的座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15章 原本这个世界没有“如果”，但由于十四中高中部校长退休，资历最高的王志格被推举为新任校长，他顺势整合了初、高中部，于是李天明的世界中，“如果”，出现了。 “如果”出现的这年，李子枫高一。 这年，是1999年。 1999年，全球人口首次突破60亿； 以美国为首的北约部队，用b-2隐形轰炸机投下五枚联合直接攻击弹药，轰炸我国驻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大使馆； 腾讯公司即时通信服务开通； 电视剧《还珠格格第二部》首播； 世界园艺博览会在昆明金殿举办； 中国首次举办世界体操锦标赛； 中葡两国政府澳门政权交接仪式在澳门文化中心举行，葡萄牙在澳门的殖民统治宣告结束； 根据古典名著改编的央视首部长篇动画片《西游记》播出； 也就是这一年，由《萌芽》杂志社主办“挑战中国语文应试作文教育”的首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引起了全社会，特别是语文教育界的极大关注，大赛被誉为中国“语文奥林匹克”，更有媒体称此为“中国语文教学制度改革的第一道曙光”。高中生韩寒在此次作文大赛中，以其独到的思维模式获得新概念作文一等奖。 李天明特别读了韩寒的这篇获奖作品，作品名为《杯中窥人》。 文中说：“被子不用叠，本来就是要叠开来睡的，然而这是第一个被人反驳掉的。懂么，这是规矩。我们之所以悲哀，是因为我们有太多的规矩。” 文中说：“中国人向来品性如钢，所以也偶有洁身自好者，硬是撑到出生后好几十年还清纯得不得了，这些清纯得不得了的人未浸水，不为社会所容纳，‘君子固穷’了。” 不知道为何，李天明突然觉得他的内心与这位少年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共振，可惜拥有这样思想的少年，太少了。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身穿十四中高中制服的李子枫双手插着口袋，头歪着叫住了走廊上的李天明。 李子枫的制服非常宽松，深蓝色和白色相间，款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像把学生像包粽子一样包起来，这种设计李天明认为是针对女生的，好似深怕女孩子青春期的身体发育会被异性看出来。 李天明转过身，朝一个暑假不见又高了半个头的李子枫笑道：“你爸说高中比初中更重要，所以对不起了，今后三年，你不仅课堂上能看到我，周末我们还是会见。” 高中比初中更重要，这句话王志格也跟李天明强调过，“所以天明啊，你要来高中部支援，我评估了下，高中更缺好的英语老师，这样，不会一上来就让你带高三，你从高一开始适应，八班和十二班交给你了。” 李天明原先对王志格说的这两个班没有概念，后来他才知道，八班是年级重点班，里面是中考成绩前60名的学生，学霸席思雯就在这个班。 而第十二班都是赞助生或中考成绩较差的学生，大多数都像李子枫这样，少爷小姐，其家长对于师资配备当然也是有要求的，毕竟交了那么多钱，老师也不能太差。 所以王志格为了平衡各方利益，第十二班的任课老师，有大半与八班重合。 然而李天明开始高中教师生涯的第一周，李子枫就又闯祸了。 时间是周五放学后，地点是离学校后门不远的一条小路上，李天明看到李子枫在一家网吧门口跟别人打架。 这次他周围没有任何小弟，他一人挑其他四个，李天明看到他的时候，李子枫的衣服全都是黄色的泥土，眼角嘴角都破了，颧骨处肿了一大块。 “让你明白这是谁的地盘！”那四个混混中的其中一个说着正要拿网吧门口的木椅子朝李子枫砸去，怎料被冲上前的李天明拦了下来。 “你们是哪个班的？！”李天明抢过凳子同时大声质问道。 对方见李天明一副成年人装扮，还是从校门口方向来，判断他很可能是老师，于是朝已经被打趴在地上的李子枫威胁一句：“长点记性！”说完直接走了。 李天明本想上前拦人问个清楚，但琢磨着自己单枪匹马，人数上完全不占优势，于是只能暂时作罢。 对方走远后，李子枫也爬了起来，朝地上吐了一大口带血的口水。 “打了十几年，你不累么？”李天明皱眉一句。 以前李天明从六班班主任孙佳口中，经常听到李子枫与别人打架，但他真正自己亲自撞见的，除了李子枫欺负柯基米娅的那次，就是这次。 李子枫用脏袖子抹了抹嘴角的血，单手提起地上的书包就想走，胳膊却被李天明一把拉住，“我在问你问题！” 李子枫猛地抽开了手，厌烦地吼道：“不关你的事！” 他正要走，却听见李天明用同样大的音量道：“再这么混下去你人生就混废了!你爸管得到高中也管不到大学！大学可没有赞助生这种说法！” “我废不废跟你没关系！有这时间你还不如去给那些所谓的尖子生多补补课！” “只要我还是你老师就关我事！”李天明严厉一句，此时他看到李子枫紧紧闭上了眼睛，直到李天明话音落下后，李子枫才满脸恶心地抹了一把脸，无语道：“你说话就说话，别喷人口水……” 李天明就这样跟着李子枫回家，一边走一边对李子枫进行灵魂拷问，李子枫前期还用言语反抗，后期步履匆匆，直接无视李天明的存在。 “不要觉得你爸有公司你就一辈子有依靠，你爸有一天会老，公司也有可能倒闭，懂什么叫坐吃山空么？” “行，就算你有几套房子可以收租，但租客也不是一直都稳定，而且就你这种挥霍的速度，再多房租都养不起你的欲望！” “人生从来都没有保障，你不要指望……” 李天明刚说到这里，李子枫已经上了他家的黑色皇冠车后座，甩给李天明的回答，就是关上车门那“砰”的一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16章 （校门口） 桂市第十四中学的高中部建在一座小山上，校门在山下，教学楼在山上，故每个踏进校门的学生和老师，都要徒步爬上352级台阶才能看到教学楼。 眼角和嘴角依旧带有紫色伤痕的李子枫一踏进校门，远远就看见李天明站在台阶上看着他。 李子枫脸一沉，收回目光快步上楼，但胳膊还是被李天明拉住了。 “干嘛？！”李子枫甩开了李天明。 “昨天那四个人是谁？”李天明边跟着李子枫边问。 “不认识。”李子枫急速朝前走。 “不认识怎么会无缘无故打你？” “你最近管得会不会太多？”李子枫不悦一句，“平常周末一大堆‘之乎者也’就算了，你又不是班主任！” （校长办公室） “你是说你想当第十二班的班主任？” 大概是因为同时管着初中部和高中部，李天明瞧见王志格校长双鬓又白了不少。 “对，我想试试带班。”李天明道。 “班主任的事情比一般任课老师多多少你懂么？”王志格脱下了眼镜，意味深长地朝李天明笑了下，“你那么忙，有时间” “校长，我已经没有在私立学校教英语了，合同到期我就没续了。” 李天明之所以取消了兼职，其一是他确实不想再被王志格抓着小辫子，其二也是因为高中学生补课需求更大，李天明盘算着校内的学生资源就可以满足他的资金需求。 王志格听到这个消息，起初愣了一下，而后默默喝了口茶没接话。 李天明道：“十二班有不少学生大学是要出国的，我觉得我当班主任也合适，毕竟这样他们会更重视英语。” “难得啊……”王志格说着放下了茶杯。 对于王志格这句欲言又止的话，李天明摸不着头脑：“校长，什么难得？” “难得你也觉得英语重要了。”王志格笑道，“不过十二班班主任这事儿，以后吧。” “校长……” 李天明刚想说什么，就见王志格朝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严厉一句：“现在谢老师做得好好的，无故换人，不合适，你实在要当，下一届吧。” 谢老师，全名谢愚生，现任十二班班主任，主教语文，其同时也是重点班八班的语文老师。 李天明听说谢愚生是从县中学挖过来的全国特级教师。 与其他老师不同，谢愚生不戴眼镜，头发也算茂密，带着一口咬字不是十分清晰的乡村口音，总爱穿一双黑色露脚趾凉鞋，那鞋细细一看，还是皮的。 上周李天明路过十二班教室，听见谢愚生在讲台上朗读着狄更斯《双城记》中的开场：“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代，也是愚蠢的年代。那是信仰的时期，也是破灭的时期。那是光明的季节，也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之春，也是绝望之冬。我们面前应有尽有，我们面前一无所有……” 台下的学生有的在写字，有的在看小说，有的与同桌窃窃私语，还有的甚至直接用勺子挖西瓜吃…… 总之，没有一个学生愿意将目光投向讲台，李天明眼眸中的谢愚生，更像是大雪中一朵独自绽放的红色海棠。 “谢老师，李子枫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得想办法解决。” 谢愚生若有所思地朝李天明点了点头，非常温和地回答道：“你说的对，找个时间我跟他好好聊聊。” 谢愚生此时怎么跟李天明说话，他就怎么跟李子枫说话，好似无论外界给他怎样的反馈，他都不骄不躁，不悲不喜，如一块浸泡在温水中的海绵一样柔软。 李子枫走出谢愚生办公室后的那个周末，便没去李天明家上课，周六未出现，周日亦然。 李天明尝试联系李云生，但此时的李云生正在外地出差，他也不知道儿子去了哪里，只说过两周回去了才能处理，正要放电话，却突然被李天明叫住了。 “子枫爸爸，我能否跟您了解一件事情” “你说。”李云生道。 “可能有些唐突……”李天明顿了顿，“子枫的妈妈，当年是不是……有难产的情况？” 听到这个问题，李云生那边好一会儿才出了声，声音低沉中带着些许冰冷：“李老师你怎么会这么问？” “哦没事，这只是一个猜测，我想是不是因为母亲的关系，对子枫造成了影响，我想……” “没有难产。”李云生打断李天明道，“她妈妈是在他10岁的时候走的，车祸。” 后来，李云生补充道： “我跟子枫的妈妈感情很好，所以我到现在都没有再婚，公司越做越大，我也越来越忙，很多时候，我确实对子枫的教育有所疏忽，所以我很感激你们这些老师，尤其是李老师你，子枫回家很少跟我讲话，但这两年，他提起李老师你就提过两次，其他老师他可是一个字都没提过……” “子枫以前不是这样的，小学的时候学习还挺认真，可能是因为他妈妈的关系，也可能是他无意中被一些朋友带坏了。” “总之我儿子本性不坏，他其实很聪明的，不是说男生学习上发力都在高中么？所以还是要麻烦李老师你……” 李天明本来以为，给李云生打了那通电话，至少能有点用。 但李子枫在学校里除了上课，看见李天明就跑，下课了准没影儿，且第二个周末，李子枫依旧没出现在李天明家。 更让李天明抓狂的是，李子枫没过几天就被曝出又跟别人打群架，性质比上次更恶劣，出现了有同学住院的情形，事情直接被捅到了校长王志格那里。 参与者中，有几个不是十四中学生，王志格联系了派出所的民警前来教育他们，有两个直接被带走了。 三个本校生受到了处分，而李子枫，最后的结局仅仅只是被警告。 “你别越来越过分了，如果闹出人命，你爸救不了你！” 李子枫可以听出李天明这回是真生气了，但他依旧没接话，只是想快步甩开这个人。 “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李天明堵在李子枫面前，“人生就一次！玩废了你有什么好处！上了重点高中怎么还变本加厉了！” “我没有变本加厉，我初中就这样，只是以前你没这么爱管闲事。”李子枫目光冰冷。 李天明愣了一下，继而质问道:“你初中至少没有无缘无故缺课！说！为什么上两周周末没来补课？” 李子枫眼神直视着李天明，“你少啰嗦的话，我就来。” 李天明一时间接不上话，直到李子枫走出了七八步，李天明才突然转身道：“你知道成功的反面是什么么？” 对着李子枫的背影，李天明严肃一句，“成功的反面不是失败，而是什么都不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17章 自从李子枫打架被学校警告后，每天放学他的身后总跟着一个李天明。 李天明并非一直跟着李子枫回家，他只需亲眼见到李子枫坐进他家那辆皇冠车，一切就在李云生的监控范围内了。 李天明会在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之前，准时出现在十二班后门，朝李子枫投去“慈母”般的笑容。 李子枫尝试过跑，尝试过最后一节课旷课，但都失败了。 李天明就跟狗皮膏药一样粘在李子枫屁股后面，在校园内横冲直撞的李子枫居然没有一次能成功甩掉。 十四中前后门的保安大叔好似都被李天明打过招呼，只要不是最后放学，谁也不让李子枫踏出校门一步。 有时李子枫盯着门卫保安肥肥的肚子，恨不得一脚踹过去，但他也知道学校的底线，去外面闹事就算了，如果伤了校保安，性质的恶劣程度就会升级，到时恐怕不是一张黄色警告牌能解决的。 被逼无奈的李子枫，选择了第三条路，在校外与李天明起争执。 “再跟着我，信不信我报警！”李子枫怒视着李天明。 “你报，看你跟警察能说什么。” “说你企图猥亵男童！” 李天明听后嗤笑一句：“我只是跟着你，可从没碰你，何况，你也早就不是男童了。” “怎么到了高中你反而闲成这样？”李子枫眯起了眼睛。 “你以为我想？！如果我们学校不是建在一个大坡上，如果不是前后门的路都不让停车，怕接送学生造成堵塞交通，你们家车就能直接停门口，我根本不用陪你多走十分钟路……” 李子枫不傻，他知道李天明之所以跟着自己直到上车，就是怕自己又拐去小路里的网吧或者游戏厅。 当然，李天明最怕的还是李子枫有机会接触那些街头混混，又与之起肢体冲突。 但李子枫今天再也受不了李天明这样管着他，他已经两周没进游戏厅过手瘾了，这种放学就回家的无聊生活快把李子枫憋出内伤了。 于是李天明不过才一眨眼，李子枫的背影便迅速缩小。 龟孙子！ 李天明骂咧地追了上去。 校门外的小路蜿蜒曲折，胡同口很多，不仅有行人，还有自行车、摩托车、以及摆摊大叔大婶的餐车。 17岁的李子枫正是人生奔跑速度最快的时候，身强体壮，反应敏捷，但他之所以每次都甩不开李天明，是因为李天明天天徒步三公里上班，来回就是六公里，如此两年多，极大地磨练了他的身体耐力。 所以只要李子枫没跑出李天明的视线，时间越长，李子枫的体力上的颓势就越发明显，最后的最后，他都会被李天明追上，李子枫校服领子前的扣子也因此被李天明扯崩过两次。 所以这次李子枫决定采用“多拐弯、多钻弄堂”的迂回战术，让李天明追丢他。 但在高速奔跑的情形下，就算是有预谋的拐弯，李子枫也经常被拐弯之后的情况吓一跳。 比如他会差点撞到牵狗出来遛弯的老大爷，会与某个骑自行车的小女孩碰个满怀，甚至还差点撞飞一妇女怀里抱着的婴儿。 大概是因为婴儿的教训，李子枫“迂回”了一阵还是决定放弃这种七拐八拐的策略，他开始拼命朝通向大路的方向跑，当然这个时候，身后李天明喊他“站住”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了。 怎知就在李子枫跑出小巷进入主街的时候，一辆大红色桑塔纳正高速向他逼来。 那一刻，李子枫身体僵住了。 他潜意识告诉自己别愣着！ 跑啊！ 继续向前跑啊！ 那车离自己还有点距离！ 跑啊！ 但他的身体好似完全不受控制地定在原地，直到车子的阴影爬上了他的上半身，爬上了他的脖颈，直到李子枫的整个身子被什么人用力往前一推…… 毫无防备的着地，让李子枫左边胳膊肘擦破了点皮，当他回过头时，桑塔纳的前车轮胎正从李天明的左脚脚踝处压过去！ “咔啦”一声响，一阵刺骨的剧痛传遍了李天明全身，他硬是忍着没叫出来，手指因为抓地过于用力都磨出了血…… 李子枫呆呆地看着轮胎停在了李天明的两腿中间，心跳仿佛停止了。 驾驶座的门瞬间被打了开，一个瘦瘦、一头卷发的中年女人慌乱下了车，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子枫初中的班主任，孙佳。 孙佳只不过是放学开车回家路过此地，由于这条路她经常开，速度也较快，再加上车子老化得有些严重，急刹车反应没有预想中灵敏。 看到趴在地上的李天明，孙佳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但她还是迅速回过神，快步向前把李天明勉强拖到了一边。 围观的人瞬间多了起来，连街边卖烤红薯的大伯都伸长脖子朝这边看热闹，大家都在看李天明左脚溢出的血迹，交头接耳。 整个过程中，李子枫都僵坐在原地，跟丢了魂一样，最后还是孙佳叫他帮忙把李天明一起扶上车，他才晃过神。 车后座上，李子枫两眼定定看着李天明左脚脚踝上的血染红了他米白色的球鞋。 “以后别跑了，你再跑，我铁定没法追你了。”李天明也盯着球鞋苦笑道。 “医院马上就到了。”开着车的孙佳急切一句，“实在对不起啊天明，我……” “不是您的责任孙老师，本来就是我自己无缘无故冲出来的，您来不及刹车很正常。”李天明忍着剧痛，朝后视镜中孙佳的那双焦急的眼睛挤出了一个笑容。 握着方向盘的孙佳两手全是汗，但此刻她居然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撞的人最后是李天明，而不是李云生的儿子李子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18章 医院内，孙佳带着李天明做各种检查，李子枫只是默默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他最后看到李天明脚上被打了又大又重的白色石膏，并听到医生话中带有“骨折”两个字。 “医生，恢复需要多久？”孙佳问。 “因为他筋膜和软组织神经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所以石膏拆下来后还需要百日左右才可以正常走路。”医生回答。 “那也就是这半年都只能拄拐了？”孙佳反复确认。 看医生点了点头，李子枫双手不禁扯紧了书包的肩带。 “没事的孙老师……” “怎么没事，你腿这样怎么上课？” “我拿张凳子坐着讲也行，必要的时候站起来一下写写黑板拐杖也够了，反正高一的课，也不是那么紧张。” 李天明就这样跟孙佳客气着，半推半就，不过最后他还是接受了孙佳包医药费的这个提议，等二人决定离开医院时，突然发现李子枫已经不见了。 “那孩子你说你还管！”孙佳埋怨一句，“他当时刚上来，就是初一，我也试过，根本没用，他内心就不想学好，他就是那种越叛逆，越得意的孩子，你越管他坏得越来劲儿！” 听了孙佳这话，李天明陷入了沉思。 孙佳继续道：“还有我说，十二班的成绩你就别太在意了，教好八班才是要紧，八班的孩子很多家庭条件一般，但成绩好，对于他们来说，只有高考这一条路，错不得！十二班出路多，用不着咱操这个心。” 李天明知道孙佳是好意，毕竟全桂市清华北大能考上几个，好苗子几乎全在八班，教好了，老师脸上自然有光，也更有像下一届学生和家长炫耀的资本。 想到这里，李天明只是笑笑，没发表自己的意见。 “你知道为何校长要把八班这样重点班的老师分给十二班么？”孙佳一边开车一边跟李天明八卦。 “因为十二班的家长也想要好师资呗！”李天明随口回答。 孙佳摇摇头，“不只是这样，天明你想想，如果老师一样，最后出来成绩天差地别，学校就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学生身上，跟家长说主要还是他们孩子初中底子不好，地基不好，这地基不好，再好的建筑师也建不了高楼啊！” 对于业界盛行的“地基理论”，李天明也只能一笑置之，因为这理论跟甩锅没区别。 高中老师怪初中老师，初中老师怪小学老师，根据这个理论，一个学生上不了超一流名校最根本的原因是幼儿园老师没尽心尽责，以及父母早教不到位，甚至可以追溯到父母基因不好。 李天明没有办法改变这些现象。 操控着方向盘的孙佳也有很多观念是长在骨子里的，只不过李天明下车时还是跟孙佳说：“对于李子枫，我还是想再试试……” 李天明虽然这样说，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还能怎么试，何况如今还废了一条腿，若李天明再想跟以前一样盯紧李子枫校外的举动，完全不可能。 但李天明就是不想放弃，脚上的石膏越重他就越不想放弃。 第二天，出现在孙佳车子前面、等在李天明家楼下的，居然是平常接送李子枫的那辆皇冠车。 孙佳才刚停好车，就惊讶地看到李子枫背着李天明下来了！ 李天明朝孙佳做了一个对不住的手势，而后灿烂一笑，一瘸一拐地上了那辆皇冠车，而李子枫则是走到孙佳窗前，待她摇下车窗后道：“以后您不用来接送李老师了，我包了。” 去学校的一路上，坐在后座上的李天明都看不见前排李子枫的表情，李子枫全程头都扭向窗外，一言不发，就连李天明试图发起的几次聊天，都在司机带答的尴尬情况下草草结束了。 但车子一在校门口停下，李子枫就迅速下了车，打开后座车门并同时转过身蹲了下来，意思是让李天明再上他的背。 李天明注意到此时进学校的学生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我用拐杖自己慢慢走就行了。” “快点。”李子枫命令一句，保持蹲着的姿势没动。 “我说……” “我让你快点！”李子枫催促道。 于是，李天明拖着沉重的石膏、拐杖和塞满教案的包，李子枫背着比他高的李天明，一步一步爬完了十四中正门口那几百级阶梯。 李子枫一直把李天明背到了教师办公室，同时向他要了一份课表，每次李天明上课，李子枫都会提前出现在办公室门口，背他上下课。 李天明试图跟背着自己的李子枫聊天，但李子枫却依旧对他爱搭不理。 “我明白了，你是行动派对吧？” “其实你不用过意不去，确实是我多管闲事才搞成这样的。” “以后最多接送我到十二班行了，八班太远，我自己去吧……” 李天明刚说到这里，李子枫终于开了口：“谁说我去八班是为了你？” 李天明闻言，眼珠转了转，“难道是为了看美女？你该不会还喜欢席思雯吧？！” “要你管！”李子枫一脸不悦。 “我都为你成这样了，以后你的事我都管了，管定了。”李天明笑道。 怎知李子枫突然两手一松，李天明差点因为没站稳跌在地上。 “你到底要怎样！”李子枫放声一句，全然不顾周围路过眼神异样的同学。 李天明整个人靠拐杖重新撑了起来，他低眉思索了下，一字一句对李子枫说：“我要你变回原来那个你。” 看着李子枫不解的眼神，李天明嘴角微微抽动了下，最后笑着补充道：“小学那个你。” 李天明没料到他这句话说出后，李子枫仿佛雕塑一样定在了原地，他的眼里逐渐闪出了泪光，最后他双拳紧握，朝李天明大吼了一声，确切的说，是嘶吼了一声，那声音仿佛可以割进他自己的肺里，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然后，李子枫带着这样的伤口，跟一个逃兵一样跑掉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19章 李子枫跑掉后过了15小时，即早上7:10，又重新出现在李天明家门口。 一如既往地，李子枫背李天明下楼，两人一起去学校，只不过不同的是，李子枫居然主动开口与李天明说话了。 “你这样管我，其实对你没什么好处。”李子枫说。 李天明笑了，“怎么没好处，我看好处挺大。” “你在八班多拔高几个尖子生，好处更大。” 听李子枫这么说，李天明有些意外，“怎么你小小年纪就懂这些？” 李子枫轻哼一句：“我如果出门不刮胡子，看上去可以30岁。” “你看，既然你懂这么多，说明一点不笨，管也管得值。”李天明说。 李子枫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喃喃道：“有病。” “我现在路都走不了，本来就有病。”李天明哈哈一句。 上车后两人没再说话，直到到了学校，李子枫背着李天明爬上了百级阶梯，才略微有些喘地说：“你知道么李天明，我压根没把你当老师。” “我知道啊，从你上次在我办公室门口拦人的时候就知道了。”李天明回想起当时自己重感冒说不出来话，是李子枫帮他挡着前来问问题的学生，“你把我当兄弟。” 听李天明这么说，李子枫本能地吐出了一个字：“切……” 不过他顿了顿后道：“既然是兄弟，就别为难我了，十二班这么多人，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就这个样子。” “没有人天生就该是什么样子。”李天明道，“而且你要承认，你的中考成绩，是十二班最差，品性态度也是，所以你才入学没两个月就又被放在角落的单独座位上，如果连你都改变了，上进了，其他学生就不差榜样了。” 为了避免李子枫怼他，李天明紧接着道：“人生只有一次，游戏也是一次，认真也是一次，你为什么不认真呢？好，就算你想浪费生命，但你还有几十年可以浪费，高中这么好的年纪，花季雨季，你尝试认真个两三年又有什么损失呢？” “你说的都对，可我就是不想，而且我就喜欢独立座位。”李子枫把李天明放到教师办公室门口，而后匆匆离去了。 看着李子枫的背影，李天明算是彻底理解了孙佳的话，有些学生，确实越叛逆，越得意，老师越管，他们就越来劲儿。 这种心理无疑是成长道路上的一股妖风，妖风不会无缘无故的来，且决不能把起风之因归咎于青春期，毕竟那些八班的优秀学生，也都处于青春期。 青春期即便不用来拼搏，也绝不该如李子枫这样，挥霍式的浪费，甚至撕裂式的毁坏。 大概是白天人的理性思维和警惕心理都会占上风，所以李天明打算晚上跟李子枫好好谈一次。 这天放学他没让李子枫直接背自己回家，而是说要去家附近一条巷子里的面馆吃晚饭。 李天明硬是把李子枫按在了座位上陪他吃，当然，他还专门点了老板的私家酒。 “你不是叛逆，希望自己越坏越好么？来！喝！敬这该死的青春！” 这句话对李子枫很有用，李天明看李子枫想都不想就往肚子里拼命灌酒，一杯又一杯，好似跟喝水一样，只不过毕竟那不是水，于是没过多久，李子枫便精神恍惚地一头栽在桌子上。 李天明让等在外面的司机晚几个小时再过来接，谎称面馆里有独立包间可以辅导李子枫英语课，由于跟李天明很熟，司机也没多问，直接把车开走了。 等李天明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回面馆内时，就看到不远处李子枫把头埋在双臂中，身子微微抽搐，走近才听到他在哭。 那哭声起初只是呜咽，而后越来越大，为了不影响其他客人，面馆老板不得不把李子枫拖到后院独立的房间里。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李子枫把眼泪哭干了，才好似清醒又好似迷糊地说：“也是一辆红色的车，就这样从她的左手压过去，最后车轮也停了，停在了她的后脑上。” 李子枫的这个描述，让李天明瞬间回忆起李云生提到的车祸，回忆起李子枫说：“很多年前，我就杀过人。” “我就看着，我什么都做不了！”李子枫说到这里又放声哭了起来，原来，他的眼泪没有哭干，力气也没用完。 “我爸恨我，他打我，他巴不得我死，无论我表现多好，他其实都巴不得我死！你们全都觉得他很和善，但他打我用的是钢管！直接从我家水龙头上锯下来的！” 李子枫哭得鼻涕都留下来了，“我要不是身上有我妈的血，他估计根本不想用钢管，而是直接用电锯！跟车子压断我妈脖颈一样砍下我脑袋！” 李子枫劈里啪啦说了很多，信息量很大，听了一个多小时后，李天明总算理清了故事的脉络。 原来，李子枫本是个学习挺好的学生，母亲因为是家庭主妇，一直与李子枫形影不离，接送李子枫上下学，给李子枫做好一日三餐，母子俩无话不谈。 只不过有次，李子枫的母亲就跟李天明一样，为了救儿子，将他朝前一推，自己倒在了车前。 自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李云生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把一切愤怒都发泄在儿子身上，即便李子枫捧回来了一张95分的数学试卷，李云生还是选择将儿子爆抽一顿。 于是李子枫开始自暴自弃。 “我发现我越坏，我爸反而就越怕，他怕啥啊？！他一个堂堂大企业家他怕啥啊？！我告诉你他怕啥！他怕我给他丢脸！”李子枫迷离地笑着，“他那张脸原来比我妈重要！我越撕他的脸，他反而对我越好，最后还反过来讨好我！你说他是不是很贱？！” 李天明的衣领被李子枫狠狠地抓着，“你说我爸贱不贱？！他贱不贱？！你说啊！说啊！” “很贱。”李天明回答，“但你身上血也有一半是你母亲的，想想你母亲，她又有什么错呢？为什么她的牺牲换来的是一个不学无术，天天就知道跟人打架的儿子呢？” 李子枫：“……” “还有我的腿，其实就算是好了，也永远不可能剧烈运动了，甚至于不能承受重物，你说我一大男人，不能扛重的东西，以后我娶媳妇儿都是问题，你自暴自弃的时候，是不是应该考虑你这条命是我用后半辈子换的？我又有什么错呢？为什么我的腿换来的是一个一心只想毁掉自己人生的学生呢？” 李子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20章 “你拿去吧……”李天明把一碗菜粥端给李子枫，指了指客厅的角落，柯基米娅正躲在那里。 李子枫瞅了瞅米娅，米娅虽然早已没了以往瑟瑟发抖的样子，但对李子枫的气味还是相当警惕。 “不了……”李子枫收回眼神，径直走向书房放下书包，“全世界都没有你家狗记仇。” “你多喂几次，它就会对你摇尾巴了。”李天明走进书房把菜粥递到了李子枫面前，示意这次无论如何都让他去喂。 李子枫白了李天明一眼，接过碗走回客厅。 李天明见李子枫在距离米娅三四步的距离便蹲了下来，将碗放到地上，朝米娅吹了吹口哨。 米娅闻到菜粥的香味刚想踏出前爪，但目光撞到李子枫的瞬间，又缩了回去。 李子枫回过头朝李天明一耸肩，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目光盯着米娅。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米娅好似当李子枫不存在一般，快速跑到食物面前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此时米娅距李子枫也就两步，这是三年来，米娅离李子枫最近的一次。 李子枫不知道，米娅之所以会突然跑上前来吃东西，是因为李天明的一个手势，只要米娅看到那个叫它吃饭的手势，身子就会条件反射般地冲向食碗。 李子枫看了一会儿，便尝试向前走一步，怎料米娅立刻停了下来，同时稍微后退了些，粥还从它的嘴边滴落在磁砖地上。 李天明透过电视机的屏幕，瞅见李子枫神色暗淡了不少，于是在身后示意米娅重新靠近食物。 米娅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慢慢照做了，不过在这之前，它习惯性地舔干净了地上的粥。 看着离自己只有一步距离的米娅吃东西的样子，李子枫慢慢蹲了下去，他想伸手去摸米娅，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他告诉自己，下次吧。 “狗永远记得喂过它们的人，它不会再怕你了。”李天明道。 “嗯。”蹲着的李子枫简短地应答着，身子没动，一直一直看着米娅。 今年，是2000年。 这年，中国政府首次派出民事警察执行联合国维和任务； 人类成功克隆猴； 微软发布ell，iunderstand.”(行，我明白了) 李天明摇头叹气道：“英文里表达‘我明白了’，说‘gotit’，而不是生硬的说‘iunderstand’。” 李子枫：“……” 李天明接着道：“还有，你以后去了英国，问别人叫什么名字，别老是用‘hatever’，你应该说‘anythingwilldo’；你先请，不要说成‘yougofirst’，听起来像命令别人，要说，‘afteryou’。” 李子枫：“……” 李天明：“还有还有……” 李子枫：“你再说我不出国了……反正席思雯家里出了事，也出不了国了。” 李天明：“……什么？席思雯家里出事了？！” _______ 上雪求推荐票，什么时候推荐票过万我就不求了~~上雪会尽量晚点上架让大家免费看多点的，求推荐票！！！票票记得全给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21章 “听说她家是开化工厂的，厂子不久前出了事故，搭进去几个工人，她爸被抓了，还赔了不少钱。”谢愚生朝李天明道。“嗯，我可能不能出国了。”放学后，被李天明叫到办公室的席思雯平静地说。 席思雯在承认这个事实时，没有低着头，没有怯生生，更没红着眼睛，她的牙套早已被拆了下来，但冷静的面容仿佛一副遗留的面具套在这个高二女生脸上。 “那现在是准备考国内的大学对么？”李天明问。 席思雯点了点头。 “你的成绩一直很好，国内的好大学没问题。”李天明安慰道。 “清华北大还不行，复旦和交大，如果高考失误，也很大概率上不了，我的物理不好，尤其是力学，大题总是想不出方法……数学也比较弱，没达到班里的平均分。” 其实就算席思雯不说，李天明也知道她目前的总分情况。 虽然席思雯在初中可以拿年级前三，但在全省精英荟萃、强者如云的八班，席思雯的班级名次总在倒数十名左右徘徊。 高中的数理化难度，会让一部分女生逻辑力和空间力上的劣势逐渐凸显出来。 由于语文老师谢愚生会让学生每周写一篇命题作文，写完不用交，而是直接由课代表订装成册，放在书柜后的书架上供班上所有学生翻阅和学习。 李天明偶尔也会去那个书架翻翻有没有好文章，只不过近期他去的勤快了些，看的目标对象也更有针对性，那就是席思雯。 席思雯表面冷静，可是她近期的文章里，会引用一些消沉的句子。 比如：人注定要徘徊在焦虑和厌倦这两极之间。 这是出自德国著名哲学家叔本华之口。 席思雯在文章里写道： “以前我一直无法理解这句话，总觉得话里的‘和’前后两个词语，应该互为反义词，但是‘焦虑’和‘厌倦’并不是反义词，难道人不应该徘徊在积极情绪与消极情绪间么？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高中的我们，确实没有资格享受积极的情绪，课后练习册已经无法用书包而是用箱子装了，这样的青春里有的，除了‘焦虑’，就是‘厌倦’。” 李天明发现，席斯雯的文笔虽算不上卓越，但她的作文中不乏独立思考后的感想，这些感想较为深刻，具有极强的可读性和启迪性。 毫无疑问，席思雯在文学上是有一定天赋的。 此时坐在办公桌前的李天明，仔细思考了一阵，才试探性的建议道：“思雯啊，如果你一定要清华北大，或者复旦交大，要不考虑……转文科？文科竞争没那么激烈，且很多理转文的学生都反应说文科轻松不少。” 席思雯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老师，我地理更不行，比物理还差，而且我对于经度纬度、秦皇汉武都没兴趣，我不喜欢背书，我也认为历史不应该是考我们哪年哪月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学文科的话，大学选专业很受限制。” 席思雯目前的矛盾很清晰，她的第一选择留学已经因为家庭经济原因搁浅了，物理数学成绩不理想，文科不仅不感兴趣，她还认为选择面窄，但如果她坚持学理科，也不一定能上超一流大学。 “那数学和物理有补课么”李天明问。 席思雯抿了抿嘴唇，“老师，即便我想补，家里目前也拿不出钱了，我妈把房子都卖了，现在租着房子住。” 虽然席思雯的语气依旧淡淡的，但这一瞬间，李天明竟然突然想自掏腰包给席思雯去补课。 可是外婆玛丽在美国医院肾脏移植排队名单前进了123名，这意味着再等一年，玛丽就可以飞往美国接受手术了。 但李天明也必须在这之前凑足高昂的手术费，这笔费用在他这几年疯狂地给学生补课的情况下，也就凑了一半左右，仍旧差得有些多，到时李天明还得拉下脸跟所有能借的人借钱。 因为这样，李天明把涌到嘴边的，想在经济上帮助席思雯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你周六周日下午来跟我上语文和英语的私教吧！李子枫专属私教，不要钱！他给我上课抵房租呢！”一个低沉的男生声音突然从办公室门口传来。 席思雯猛地一转头，看到站在门边的人正是李子枫。 李子枫穿着跟席思雯同样宽松的丑校服，双手插在胸前，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你应该没想过李老师其实压根不是英语专业毕业的吧？他大学学的是汉语言文学！那水平，秒杀所有语文老师，不把你语文拉到全班第一不可能。” 听李子枫如此吹嘘自己，李天明都有些不好意思，怎料席思雯十分镇定地问了一句：“你是每周都跟李老师补语文和英语么？” “well，其实本来只是去补英语的。”李子枫说着用下巴指了指李天明，无奈地两手一摊道，“但他老给我讲诗词歌赋，所以我就当两门课一起补了。” “你补了多久”席思雯问。 “三年多。”李子枫回答。 “那你语文和英语为啥还这么差” 不得不说，席思雯这句直接的话让李天明和李子枫都石化了，好半天李子枫才挤出一句，“呃……也不差啊！至少在我们十二班这两科我可是中上！而且因为我都没用心听啊！去上课完全是我爸逼的！” 此时的李天明无比感激李子枫没把锅甩给自己，但又一想，李子枫还真不能贬低自己的教学水平，毕竟这家伙此刻的目的就是为了拉拢席思雯跟他一起上课。 拆掉牙套后的席思雯，脸小了不少；且高中后她将及腰的偏黄长发剪到齐肩，由于长度变短，营养充足了些，发色也越发黑亮，整个人看上去又漂亮了不少，虽称不上“倾国倾城”、“惊鸿一瞥”，但做重点班八班的班花够格了。 看来，李子枫虽然在“初中纸条事件”后就对席思雯没了进一步动作，但他心里还是喜欢席思雯。 学生时代的喜欢能喜欢什么？ 肯定不是喜欢精致的妆容、丰厚的年薪与做家务的贤惠。 学生时代的喜欢，喜欢的是匆匆而过的背影，是被温暖阳光映衬下的侧脸，是一低头间那长长的睫毛，甚至是课堂上回答问题时那或清亮或细柔的声音…… 品尝着这份李子枫对席思雯的喜欢，李天明笑道：“思雯，你这么想，物理力学题，整道大题也不会超过20分，你周末来上课，上两年，老师保证让你语文再提高10分，英语也再提高10分，这样就可以弥补你总分上与其他同学的差距了，如何？” 见席思雯听后犹豫了，李天明补充道：“子枫说的没错，不要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22章 （李天明家） 李子枫抱着柯基米娅，看着第一次来补课的席思雯一丝不苟看答案解释的样子，忍不住问，“等李天明回来让他直接讲不就行了……” 李天明此时因下楼拿邮件，暂时离开了。 席思雯一边用红色圆珠笔在答案处划着波浪线，一边道：“自己能看懂的解释，没必要问老师，只问不懂的效率才高。” 李子枫蹙了蹙眉：“我估计以你的水平，答案你都能看懂，这样你还要李天明干嘛！” 席思雯听后将红笔“啪”地一声横拍在桌上，提高了音量：“别李天明李天明的，叫李老师，人家是老师！” 席思雯的一反常态，让原本一副慵懒姿态的米娅眼珠子都瞪大了，气不敢出，李子枫见状笑道：“你看，你吓到小动物了。”说着弯下腰把米娅放到地上，它仿佛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蹬着小短腿跑没影了。 直回身子的李子枫，习惯性地拿起一支黑色水性笔转了起来，边转边道：“你看你，光是固定搭配的错题归纳就可以记三本笔记本，这样学英语是不是太无聊，太死板了？” “那你认为应该怎样学？”席思雯反问一句，脸上明显带着不悦的神情。 李子枫停止了转笔的动作，盯着席思雯的眼睛道：“youknohy”席思雯条件反射地问道。 李子枫凑近席思雯，在她耳边坏坏地小声一句：“beyeyes.”(因为我眼中有你) 被麻出一身鸡皮疙瘩的席思雯立刻将视线转回试卷上，同时冷冷甩出一句：“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补了三年课，英语还是差我二十多分了。” 当李天明开门进屋，并走到书房门口时，就听见房间内李子枫正在跟席思雯说教。 李子枫说：“别总是你妈说，你妈认为，妈妈认为的大多都是错的！你说苹果没去皮不能吃吧？自来水也不能直接喝吧？为什么妈妈说只要用自来水洗苹果，就可以不用削皮直接吃？” 席思雯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李子枫继续道：“我妈当年还说隔夜水不能喝，我盖着盖子，也没落灰，为什么放一个晚上就不能喝了？我问我妈，上午烧开的水放到下午是不是可以喝，我妈说是，我就纳闷了，同样都是八个小时，为什么过了夜就不能喝？难道是晚上那八个小时有毒？” 席思雯：“……” 李子枫：“所以家长说的大多都是用膝盖想出来的！你妈跟你说要竞争，要考状元，你就觉得这条路是对的，是唯一的，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很多状元都很平庸！” 李子枫的这句话，让李天明想到了王守仁。 王守仁，幼名云，字伯安，别号阳明，浙江余姚人，是明代思想家、哲学家、书法家兼军事家、教育家。 王守仁说，如果把自己的成功界定在社会竞争上，后果一定很严重，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人成功也意味着无数人的失败。 每年高考，一个状元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垫背的孤魂野鬼；正如一个范进的诞生，不知道有多少个孔乙己被踩在地上奄奄一息。 故王守仁不考状元了，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到自我完善上，辅佐明孝宗、明武宗、明世宗三朝帝王；历任贵州龙场驿丞、庐陵知县、右佥都御史、南赣巡抚、两广总督等职；接连平定南赣、两广盗乱及宸濠之乱，因功获封新建伯，成为明代因军功封爵的三位文臣之一，成就远在状元之上。 最有力的证明就是，王守仁的父亲即是科举状元，但后人只记得王守仁而没人记得他的父亲。 关于王守仁的事迹，李天明好像跟李子枫提过，但好像又没有，毕竟时间跨度有三年，李天明跟李子枫说过的典故太多，他也不是每一个都记得。 此时就听李子枫质问席思雯道：“你想想恢复高考以来，那些状元现在都在干什么，都很成功么？我觉得高中这种竞争已经病态了，都拿这种状态放到社会，肯定是互相厮杀，互相拆台！” 李子枫的这番话有没有震撼到席思雯李天明不知道，但着实震撼了李天明自己。 三年的相处，李天明潜移默化地给李子枫灌输中国古代历史与文学，本以为他没听进几句，但从刚才李子枫的这番话看来，他的思想已经越来越接近李天明内心潜在最认同的那种思想境界了。 比起“学生以竞争为本”，李天明确实更主张“学生以自我充盈为本”。 “我觉得这是你成绩不好的借口。”席思雯反驳得振振有词，“没有士兵不想当将军，也没有哪个学生不希望自己可以是状元，头衔真落你李子枫身上你会不高兴？你爸会不高兴你说状元平庸，那不是状元的人就一定能比状元卓越？据我所知，那些无法适应竞争规则的人，那些不是状元的人，平庸的比例更大！” 李子枫还没来得及还口，就听李天明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题做完了吧？我们一起过一遍答案。” 席思雯见李天明回来了，居然可以收起刚才所有的不愉快，马上抓着李天明问不懂的题，李子枫一边转着笔，一边憋着气看席思雯认真学习的样子。 很奇怪，李子枫以前被席思雯吸引，就是因为她认真的样子。 席思雯上课时看老师写黑板的眼神，下课后追着老师问问题的背影，晚自习皱着眉头想解题方法的神情，李子枫都喜欢。 但此刻，席思雯越认真，李子枫就感觉自己越不喜欢她。 果然有些伊人，还是在水一方比较好，距离太近，美感就会消失。 好不容易熬到了两个小时下课，李子枫收起书包就想走，怎料胳膊被李天明一把抓住了。 “比赛么？”李天明当着席思雯的面笑问李子枫道。 “不了，没心情。”李子枫刚想甩开李天明，便听对方道：“奖励换了，这次你赢了，我下周陪你去游戏厅打三小时。” 此话一出，李子枫的屁股就黏回了座椅上，豪爽一句:“来！什么字！” 在席思雯疑惑的眼神中，李天明道：“东南西北的‘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23章 李天明和李子枫说的比赛，自然是李天明小时候外婆和他玩的“定字赛诗”游戏，规定一个字，谁能说出包含这个字越多的诗句，谁就能赢得比赛。 今日比赛题目是：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李子枫先下手为强。 在李子枫看来，赛诗与下五子棋一样，先发制人很关键，先落子的黑棋往往具有主攻优势，还能提前占个坑，赢面更大。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出自王维的《相思》，字面意思很简单，即：红豆树生长在南方，春天到了它将生出多少新枝呢？ 由于我国南方产的红豆鲜红圆润，色泽晶莹，所以南方人常将红豆制成各种饰物，比如项链、手链、脚链、耳环或者钥匙扣等。 李天明左手上就戴着两串红豆手链，那是他外婆玛丽很多年前从街边小摊淘来的民间艺术品。 李子枫此时正是瞧见了李天明左手上的手链，才脱口而出王维的这句诗。 他记得李天明以前跟他说过一个关于红豆的故事。 传说古代有一位女子，因丈夫出兵远征，战死边疆，因相思而在树下流泪至死，最后，女子化为一粒红豆，故后人又将红豆称为“相思子”。 故王维的这首诗，李子枫最爱的其实不是前两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而是后两句“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意思是：希望你多采摘一些红豆，它最能引起人们的思念之情。 全诗语言朴素无华，韵律却和谐柔美，富有深厚的情感，情因物起，表面似乎嘱人相思，背面却深寓自身相思之重。 当然，李子枫对这些理解是不感兴趣的，他就记得那个哭死在树下变成红豆的女人，当然，顺带也记住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这句诗。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李天明接话道。 这句诗对于一旁观战的席思雯而言并不陌生，一听“种”什么，在“哪里种”，外加田园风光的描写，十有八九就是陶渊明的诗句，几乎每个中学生都学过，该诗出自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三》。 陶渊明曾任江州祭酒、建威参军、镇军参军和彭泽县令等职，之后没多久便弃职而去，从此归隐田园。 归隐之后，他就开始疯狂写诗描述田园生活，因此又被称作中国第一位田园诗人。 李天明告诉李子枫：“其实陶渊明的诗句文采并不出众，走的也是纯朴风，比如他的这首《归园田居·其三》，大意是说他在南山下种豆子，结果豆苗都没野草长得好，所以他得一大早起来铲除杂草，晚上才能回去，由于回去的路上草木丛生，他的衣服都被沾湿了，但身上衣沾湿了并不可惜，只愿不违背他的归隐之心。” 李子枫听了嗤笑一句，“我看陶渊明的诗句都是大白话，无非是将大白话搞成五个字五个字的诗，生前红不了是肯定的，写这种谁会觉得他是才子……” “但陶渊明的态度，在后世看来就很难能可贵。”李天明说，“后人从陶渊明的诗句里，读的是他追求心灵的最大自由和心态闲适的优雅，读的是他悠然自得、与世无争的生活状态，这种状态让他的诗句自成一派。” 李天明虽然这样教育李子枫，但陶渊明真的闲适优雅，归隐之后内心安逸静谧么？ 《归园田居·其三》的最后一句“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不正是陶渊明内心的一种挣扎与不确定么？ 衣服湿了没关系，只愿不违背自己的归隐之心，可见在陶渊明披星戴月回家的路上，也带着对归隐生活的担忧。 正如现在的李天明，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了带着外婆活下去，为了适应十四中这个小社会，他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但在大学张老师的开导下，他也在尝试着做自己能改善的事。 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李天明对于自己当下的生活状态是忧虑的，对未来能换来的结果，也是不确定的。 大概这也是为什么李天明喜欢顺着外婆玛丽的喜好，聆听古人，好像他的境遇古人都遇到过，与其说是纵古贯今，不如说是无声的聆听，聆听几千年前另一个相似灵魂的声音。 李子枫一听李天明说了陶渊明的诗句，马上顺口说出了一句席思雯更熟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席思雯本来下了课就准备走，但这样的比赛让她挪不开脚步，作为学霸的她，只听了一两句，就自然会好奇李子枫这样的学渣究竟能说出多少带“南”字的诗句。 “淮南一叶下，自觉洞庭波”李天明道。 李子枫有恃无恐：“木落雁南度，北风江上寒。” “南去逢回雁，应怜相背飞。”李天明话音才落，李子枫便道：“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 李天明微微笑道：“南陌春风早，东邻曙色斜。” 李子枫听后，眯起了眼睛：“南见驱归北，西风趁向东。” “发迹来南海，长鸣向北州。”李天明波澜不惊。 李子枫微微握起了拳头，让他有些懊恼的是，他好似想不出能够跟李天明对账的五言绝句了。 “你说七言的也一样。”李天明一眼看破了李子枫。 既然对手让招了，为了能打游戏，李子枫也不客气，直接道：“京国多年情尽改，忽听春雨忆江南。” 李天明一边点头一边道：“南朝词臣北朝客，归来唯见秦淮碧。” “南村晴雪北村梅，树里茅檐晓尽开。”李子枫说出一句形式上跟李天明差不多的诗句。 “南朝旧事一芜城，故国飘零百感生。”李天明道。 “缘溪花木偏宜远，避地衣冠尽向南。”李子枫说出的这些诗句，连席思雯都不是很熟，她讶异于一个坐教室角落的坏学生，一个靠赞助生名额进入十四中高中部的学生，一个语文永远考不过自己的学生，诗句库比自己还广。 李子枫这次说完，李天明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南陌青楼十二重，春风桃李为谁容。” 好巧不巧，李子枫想到的也是这句，他绞尽脑汁，想了大概两三分钟，才终于又想出一个，“南浦西风合断魂，数枝清影立朱门。” 李天明听后，抿了抿嘴唇，沉默许久，最终无奈一笑，“你赢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24章 回到家的席思雯，脑海中浮现的依然是李天明与李子枫对诗的场面，以至于母亲叫她吃饭她都没听见。 “发什么呆呢？吃饭了。”母亲说。 席思雯心不在焉地扒了两口饭之后，就打开了电脑开始搜索起陶渊明。 那个时候的电脑虽然没有满目琳琅的应用软件，但搜索引擎早已普及。 陶渊明的诗大多描写的是田园风光的美好动人，抒发的是他在乡间生活的舒心愉快，字里行间里有对于官场的厌倦，对自己选择后的如释重负，以及对自然和自由的热爱。 席思雯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移动着鼠标，眼神紧紧锁在屏幕上。 席思雯好奇，这种好奇居然是今天突然才有的，她好奇古代男儿几乎志在考取功名，建功立业，为何陶渊明在正当壮年时选择逆流而下，归隐山林？ 网上的答案五花八门。 有人说，陶渊明起初的确有兼济天下的壮志，但他出身寒门，当时社会的高官几乎都被门阀士族垄断，如此一来，即便陶渊明为官再好，也难以晋升，仕途渺茫。 看陶渊明的官场履历，他的确做的都是祭酒、参军、县丞一类的芝麻小官，不仅壮志无法施展，还要苟合辱身与一些官场人物周旋委蛇，这使陶渊明的思想开始转变，躬耕自足、追求心灵的淡泊未尝不是另一种人生。 当然，也有人说，陶渊明其实本性就崇尚自由，追求心态的闲适和优雅，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思想转变的过程。 陶渊明的归隐被这类学者总结为两点：一是陶渊明本性使然，二是社会现实使然。 陶渊明在诗里写道，就任县令，是为生计所迫，后来辞职也是因为“质性自然，非矫励所得，饥冻虽切，违已交病”，由诗可见，陶渊明宁可饿肚子，也不愿意继续在官场上阿谀奉承。 席思雯盯着电脑里“陶渊明”三个字，思绪停滞了很久。 高二的她，还在这个属于她的社会里厮杀，她好似已经习惯了拿着屠刀，全副武装，保持一个英勇战士的样子，她已经这个样子很多很多年了，她的目标如此清晰，就是打败与她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学习的同学。 陶渊明所放弃的，席思雯认为自己无法放弃，她在想，这是不是就是陶渊明成名的原因？ 弃众人所不能弃，乐众人所不能乐者，伟人也。 “九点了，你还不写作业？”母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席思雯的思绪被霎时间拽回了现实，她赶忙关掉了浏览器，紧接着关机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书桌前，打开书包掏出练习册。 看着练习册中排列整齐的数学题，席思雯自嘲地笑笑，自己刚才在干嘛？ 陶渊明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陶渊明与高考有什么关系？ 那些古人究竟为何要为官，又为何要归隐，李子枫究竟能背出多少诗句，这些与上一个好大学有什么关系 席思雯想着这样学语文效率太低了，背那么多诗，不过就是让古文理解顺畅点，作文文采好一些罢了，综合成绩的提高依旧要靠背考点，原来李子枫上私教课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怪不得他的成绩依旧不如自己。 席思雯想到这里，微微摇了摇头，开始做起数学题来。 只不过她睡觉前，居然心血来潮从书柜里翻出了搬家时没扔掉的《唐诗三百首》。 席思雯当然不是要背诗，她只是想找到李子枫说出的那句，自己没有听过的“缘溪花木偏宜远，避地衣冠尽向南”出自哪里。 原来，这是唐代诗人郎士元的作品，席思雯从书中知道了“避地衣冠尽向南”指的是西晋末年，中原士庶大举迁居东南的意思，史称“衣冠南渡”。 后来，席思雯就在这首诗的背景，安史之乱的故事中睡着了。 其实，李子枫远远没有席思雯想象中的厉害，随意给一个字，李子枫就能立刻搜索出如此多的诗句，这明显不是半吊子上课李子枫的风格。 诗词比赛，只不过是李天明每次看到李子枫心不在焉时，跟他玩的游戏，为了让李子枫对这类游戏感兴趣，李天明都会提出比较诱人的奖励措施。 刚开始只要李子枫能背出三句，李天明那周就不布置家庭作业；接着李天明又提出如果李子枫能背出八句，不仅没作业还提前八分钟下课。 “那是不是我能背出50句，就提前50分钟下课？”记忆力正处峰值的李子枫兴奋一句。 “可以，但是同样的诗句兑换时间的次数只能三次，三次之后若在想提前下课，要拿新的诗句换。”李天明这么说，无非也是想让李子枫巩固得牢一些。 除了逼李子枫重复够次数，李天明也会尽力把每首诗背后的故事告诉李子枫，加深理解和记忆。 李天明这么做确实有私心，因为他很想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以及自己的专业教授给学生，既然在学校里当不了语文老师，那么私下补课顺带教教学生古诗词，也算是对李天明内心不甘的一种弥补。 李天明为此也特别与李云生通过气，询问是否可以在周末补课时间教李子枫语文。 李云生知道李子枫所有科目中最差的就是语文，到这个科目一般也没有学生特别补课，一听李天明本身就是汉语言专业毕业，李云生马上点头答应，一箭双雕，何乐不为？ 何况李子枫的语文成绩两三年下来确实进步不小，原来全班垫底，现在已经是中上了。 “‘南’字我们比过无数次了，我觉得你这么做，完全就是想把席思雯也拉下水。”游戏厅里刚换好游戏币的李子枫朝李天明道，仿佛看透了一切。 “怎么能叫拉下水？我这是让你在喜欢的女生面前展示才华。”李天明说着上了模拟赛车的驾驶座。 李子枫也坐了另一辆游戏摩托车上，一边投币一边道：“我已经不喜欢她了，不过我觉得她不会下水的，我这样不在意你教学效果的学生，全桂市没几个，你好好珍惜吧！” 李天明听后笑笑没接话。 此时，游戏音乐同时在两台机子音响里公放了出来，只听一个女机器人的声音道：“ready？go！” _______ 感谢大家的支持，上雪求推荐票，什么时候推荐票过万我就不求了~~上雪会尽量晚点上架让大家免费看多点的，求推荐票！！！票票记得全给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25章 十四中与英国伦敦某高中达成了一个暑期合作项目，双方互派学生进行为期21天的交流学习。 王志格校长很看重这次游学交流项目，这无疑能提高学校教学内容的多样性，对外还可以吹嘘成学校重在培养学生校外实践能力，十四中秉承先进开放的教学理念，加快国际化进程。 英语老师中口语最好的李天明自然是王志格钦点的带队老师。 队中学生一共15人，14人来自12班，爱玩爱闹的李子枫自然名列其中。 还有一个学校经费特别赞助的名额，获得该名额的学生可以得到全额游学奖励金，相当于机票费住宿费学费全免。 就这个名额，李天明向校长推荐了英语成绩很拔尖的席思雯。 席思雯原先认为这种跨国交流活动对高考毫无益处，其实就是去玩儿，不仅消耗精力还浪费时间，一个暑假回来，她可能会被同班那些高智商同学甩得很远。 但她想到自己因为家庭变故而无法出国读书，又觉不甘，百般挣扎之下，还是点头答应了李天明。 席思雯想着，或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有机会走出国门，好好看一看从小就一直向往的日不落帝国。 这一年，是2001年。 2001年，人类基因组计划大致完成； 荷兰正式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法律承认同性婚姻合法的国家； 乔治·沃克·布什就任美国总统，美国与英国挥兵攻打阿富汗，阿富汗战争爆发； 恐怖分子劫持民航客机撞入美国世界贸易中心及五角大厦，造成近3000人死亡，世称“911”事件； 中国神舟二号无人飞船发射成功； 北京赢得2008年奥运会的主办权。 世界贸易组织(wto)第四次部长级会议作出决定，接纳中国加入wto，中国成为其第143个成员国。 一行人刚下飞机，已是傍晚，天边的落日红灿灿的，还有不少大雁在远处盘旋。 席思雯托着行李箱，望着眼前的美景，内心感叹的却是：原来无论哪个帝国，太阳都终究会落下。 “卧槽好多鸟！”此时一个学生指着远处的大雁兴奋道。 李天明正要说什么，只听李子枫嫌弃一句：“什么很多鸟，读没读过书？！这叫‘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光秃秃的飞机场，哪里来的水，子枫你别乱秀了！”那位同学不屑一句。 “你看不见水是因为你站太低了！伦敦怎么可能没有水，泰晤士河听说过么？” 李子枫所说的泰晤士河，是伦敦的母亲河，也是这个国际大都市的标志。 李子枫在难熬的国际航班上没少缠着李天明给他科普，而李天明也仅仅只是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伦敦，后面对于这座城市的记忆，全凭外婆玛丽的口述描绘了。 来接众人的是一辆方向盘在右侧的红色双层大巴车，街道上男性普遍带着帽子，身穿褐色或者黑色披风，女性无论老少，都带妆出门，大红唇与擦得苍白的脸颊是伦敦女人的标配。 坐在大巴上层的席思雯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一切。 伦敦这座城，建筑古老而肃穆，墙上的斑驳是几百年雨水冲刷的印记。 此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快看！那就是大笨钟！” 席思雯顺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确实看到了远处有一座钟塔，钟有四个面，每个面各由312块乳白色玻璃镶嵌而成，透过玻璃，时针和分针隐约可见。 钟塔以及周围所环绕的建筑在席思雯看来如此熟悉，因为那片建筑群出现在很多外国电影里，但具体是哪部电影，席思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了。 “大笨钟最大的特点就是准确。”李天明的声音从席思雯身后传来，“那钟的误差不超过1秒，这其实对于整天暴露在风雨中的机械敲击装置而言，很难做到，但大笨钟做到了。” 车子大约开了40分钟，席斯雯和其他两个12班的女生来到了属于她们的寄宿家庭。 寄宿家庭的房子是一栋白色别墅，别墅前是一片漂亮的花园，然而别墅却坐落在一大片看不到尽头的大型别墅群里。 别墅群里的每一栋别墅外形大小完全一样，像复制粘贴出来的，如果要分辨出自己寄宿家庭的房子，除了门牌号之外，只能根据门前花园的布置来区分。 “一定要记得这片黄色的向日葵。”席斯雯这么告诉自己。 寄宿家庭的女主人是一位四十来岁的英国大妈，她招呼席斯雯她们进屋时不算热情，好似已经习惯了家里来这样的客人。 女主人只是流程式地带他们参观了房间，告诉我们一日三餐寄宿家庭都包，家里还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二儿子出去念书了，小儿子14岁，现在正在外面跟朋友踢球。 “我的小儿子很怕吵，所以如果等下他回来了，你们尽量保持安静。”女主人说。 席斯雯对于房子的印象还行，布置温馨，面积也挺大，但就是客厅里摆放着一台十分老旧的电视机，有点类似国内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那种小型电视。 第一天晚上，三个女生先后洗完澡，就说要下楼看看电视，没想到楼下客厅里正坐着一位金发少年，少年看上去正是初中年纪，席斯雯断定他就是女主人口中所说的小儿子。 那位金发少年很有礼貌地给三个女生让出了主沙发的座位，而后目光居然落在了席斯雯手里拿着的sony数码相机上。 席斯雯见他喜欢，就主动递给她研究，那金发少年把相机翻来覆去好一阵子，兴奋地说：“太神奇了，居然没有胶卷!” 他刚说完这句话，电视机就出了故障，屏幕前出现了一片雪花。 金发少年见状没多说话，直接走过去，朝电视机上面拍了拍，见其没有反应，便将电视机斜抬了起来，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一阵又一阵狂拍，最后，画面终于重新出现了。 金发少年的这一通操作看懵了客厅里的女生，席斯雯与其他两个伙伴面面相觑，心想： 自己真的来到了大英帝国的首都伦敦么？ 这个家庭真的是伦敦中心区的市民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26章 第二天，李天明带着所有学生来到了与十四中建立学习交流的伦敦某校。 这所学校只有一栋楼，灰白色，楼高三层，连校园都没有，更像一个不正规的私营办学机构，类似国内简陋的职业高校。 席思雯一行人被打乱到不同的班级，她与李子枫分到了一个班，每个班也就十来个学生，是名副其实的小班教学，同学都来自不同国家，欧洲的居多。 一位年轻的英国男老师走进教室，一屁股坐在讲台上，洒脱地双腿岔开，从包里掏出一根香蕉，边剥皮边向大家发问，“同学们，你们爱英语么？” 男老师有着湛蓝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披肩的金色长发随意扎在脖颈后方，本来其与身后的背景应该构成一幅唯美画卷，但他如此随意的上课态度震惊了席思雯。 席思雯不禁偷偷瞟了几眼旁边的同学，那些外国学生似乎对老师的行为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纷纷点头说喜欢英语。 “既然喜欢，那你们有谁看过《哈利波特》的英文原版？” 此时，七八个欧洲学生齐刷刷举起了手，英国老师用目光扫了一下没有举手的席思雯和李子枫，嘴角上挂着复杂的微笑。 这微笑让席思雯不太舒服，好似那老师对于亚洲学生不看英文小说的原版心知肚明，正是这样的心知肚明触到了席思雯敏感的神经。 第一堂课上，所有同学都得到了一份两页纸的试卷，试卷上全是选择题，那个选择题有四个选项，里面考的多是简单的词汇和语法。 “我需要了解你们每个人的英文水平，所以大家把试卷做一做，做完上来对答案，看看自己能得多少分。”男老师说。 说实话，试卷上的选择题对席思雯来说太简单了，基本都是初中知识，她的做题速度惊艳了全班，因为她全部做完只用了8分钟，跟着她第二个交卷的，是用时为12分钟的李子枫。 席思雯交卷对完答案，分数是96分，英国男老师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让她不舒服的笑容。 男老师给席思雯发了一张报纸，用手指点了点报纸上头版头条，那是一则政治新闻，男老师让席斯雯把新闻里说的内容转述出来。 席思雯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但当她真的把新闻内容看进去时才发现，生词太多，且各种省略句、倒装句、从句套从句让她根本没看懂整篇文章说的是什么。 “youarethetopstudentinthise，pleasegiveme……”（打扰下，请给我……） 怎料席思雯还没说完，坐在她对面的李子枫就打断道：“你想点什么东西不要说pleasegiveme……很不礼貌！” 说罢，他朝那位已经走到跟前的服务生道：“ayihavethebillplease？“ 回家的路上，席思雯回想起李子枫的话，回想起李子枫初中时英语挺靠后的排名，回想起自己做完完形填空后对答案的过程，甚至想起了那让她引以为傲的错题笔记本…… 不知不觉，天已经接近全黑，她发现她找不到住家前院那片向日葵了。 _______ 感谢大家的支持，上雪求推荐票，什么时候推荐票过万我就不求了~~上雪会尽量晚点上架让大家免费看多点的，求推荐票！！！票票记得全给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27章 席思雯本是和与她同住的12班女生一起回家，但由于她一直想着自己的事，走着走着就走散了。 这时，最后一丝夕阳也钻到了地平线下，席思雯的前方是一片黑暗，后方也是。 冷风吹过她脖颈的时候，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这就是伦敦，一个常年被雨水浸湿的城市。 席思雯的第一反应是，不能再往前走了。 但她借助路边别墅透出的微弱灯光往回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发现根本回不到别墅区边缘的那个广场，那是所有人最开始下巴士的地方。 这时席思雯头发已经全被打湿，贴着头皮十分狼狈，她隐约感到身后有脚步声，心一跳，立刻回过头一看究竟。 果不其然，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正朝她走来，由于路上灯光太暗，席思雯看不清男子的面容，只瞧那男子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头上带着连衣帽，衣服是一件宽松的运动服，至于什么颜色，已经无法分辨了。 席思雯怕那个男子跟踪自己，于是身子下意识贴着路边的墙，让那个男子从自己身边走过。 谁知那男子明明路过了席思雯，却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狐疑地打量着眼神并不敢正视他的席思雯。 席思雯心想完了，莫不是这男的要在这个无人清冷的小道上对自己劫财又劫色吧？ 如果真的是那样，自己只能没命地狂跑了！ 正当席思雯紧张到心脏都要跳出来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晃荡他们还在等你吃晚饭。” 席思雯猛一抬头，细雨中，那个人真的是李天明。 “李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席思雯又惊又喜。 “我得每天跟一户住家做一个简单家访，今天正好轮到你们家，我刚才……”李天明还没说完，胳膊就被席思雯抓住了，“老师你还记得去我家的路么……” 李天明愣了一下，而后，细雨中就是两个人并肩往回走的背影。 席思雯拒绝了李天明给她的外套，拒绝的理由是，她已经淋湿了，就没必要两个人都湿了。 “老师，今天课堂上我被分到了一篇政治新闻，我没转述出来。”席思雯叹了口气。 “这很正常，以后你多看新闻，多积累词汇就好了。”李天明安慰一句。 “我学了快八年英语，《哈利波特》英文原版我也没有看过。”席思雯自顾自继续道。 李天明转头看着微光下席思雯的侧脸，那张秀气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寞落。 李天明没有继续接话，而是跟着席思雯的步伐朝前走着，不快也不慢，果不其然，席思雯突然提声一句：“我觉得我以前努力都努力错了！我妈说，努力不一定能成功，但不努力一定很轻松，现在轻松，以后出社会就没什么好下场，但我那么努力，我连李子枫都比不过。” 李天明笑了，“他是不是把那文章转述出来了？” 席思雯顿了顿，才小声应了一声：“嗯。” 李天明深知在英语这个科目里，成绩一直都是全班乃至全校佼佼者的席思雯，是很难接受输给李子枫这样大家眼中不学无术的坏学生的。 “我现在觉得我考试试卷上哪怕只被扣0.5分，哪怕满分，哪怕高考得了英语单科状元，都是没有意义的！”席思雯的声音在雨水中特别清晰，清晰到李天明可以切身感受到其中的沮丧和怒意，这好似是席思雯第一次在李天明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现她的情绪。 “人生哪有那么多事情必须是有意义的……”李天明道，“我以前觉得赚钱没什么意义，但我现在每天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赚钱，这次作为带队老师陪你们出来，每天都有补贴，所以我才答应的，要不怎么办？前途和生命，可以用钱换，就连星辰和大海，现在都需要门票。” “老师你是不是其实根本不想当英语老师？”席思雯突然歪着头问。 不过她没等李天明回答，就笑道：“其实我们都知道，老师你想教语文，你以前英语课上各种寓言翻译，其实搞得大家很郁闷。” 李天明无声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我也不是说多喜欢当语文老师，我就是想做些什么，因为不做的话，感觉很不好，那种感觉让我浑身不舒服……那种感觉就是，很多美的东西，珍贵甚至无价的东西，被现在的学生忘记了，不仅是学生，家长们也忘了，甚至很多老师自己都忘了，可以说，整个社会，都逐渐在遗忘……” “老师您说的我们忘记的东西，是语文么？没忘啊……语文可是高考第一必考科目。” “必不必考，跟忘不忘，是两回事。”李天明道，“而且我说的，也不单单只是语文这个学科。” 说到这里时，他们二人已经走到了席思雯的住家，暖光从房子的窗户中透出，席思雯还想继续说什么，却听李天明道：“快进去吧，他们都在等你吃饭，记得把头发擦干换件衣服，别感冒了，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聊。” 席思雯朝李天明摆了摆手，小跑到大门前，刚想敲门，却又停住了动作。 她转头看着李天明问：“老师，你说我现在转变努力的方向，是不是太晚了？” “不晚，‘太晚’这个词要谨慎说，以前你也没错，你如果不那样的努力，可能很多人就看不到你，就不认可你。” 席思雯听后，朝李天明灿烂地笑了，她的笑容如山间清爽的风，似古城温暖的光。 李天明知道尽管今后的席思雯，还会是以前那个努力的她，但她经过今天发生的事，思想上已经变了，至少她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就这一点点的改变，李天明觉得，够了。 _______ 感谢大家的支持，上雪求推荐票，什么时候推荐票过万我就不求了~~上雪会尽量晚点上架让大家免费看多点的，求推荐票！！！票票记得全给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28章 伦敦给席斯雯的记忆，除了老态龙钟的城市气息，那篇她翻译不出来的政治新闻，女住家的老旧电视，小儿子看着sony非胶片相机新奇的眼神，还有就是关于文曲星和大英博物馆的场景。 文曲星是那个年代的特有产物，a4纸张的四分之一大小，类似一个翻盖的微型电脑，主要功能是查英文单词和玩一些简单的单机游戏，俗称便携式“电子词典”。 课间，很多欧洲的同学会凑过来拿席思雯的文曲星各种研究和讨论，他们没见过，更没用过，一听这小玩意儿可以代替五六本上千页的词典，均惊讶不已。 “这是你们中国发明的么？”一位西班牙同学朝席思雯问道。 “嗯，是的。”席思雯回答。 “好厉害！我还要抱着厚厚的牛津词典来上学，重死了！”那位同学说。 “你们中国是不是都是工厂？我买的东西好像大部分都是‘madeinchina’。” “对对，我的也是，好厉害！” 同学们口中接连两句“好厉害”让席思雯的神经如触电一般。 “好厉害”这三个词从黄头发蓝眼睛的人种口中说出来，竟然让席思雯有些惊讶，这种惊讶居然给她带来了片刻不适。 这种不适感就好似一个女人蓬头垢面久了，皮肤蜡黄，眼眶凹陷，体态佝偻，但突然有人夸她貌美如花一样。 中学历史课，饱受屈辱的中国近代史所占篇幅是最长的，故“西方列强”这种字眼深深印入了席思雯的脑海里，好似我们不应该有什么产品，尤其是电子科技类产品能让外国人说出“好厉害”三个字。 伦敦的旅游景点很多，这次游学的行程安排中自然都不会拉下。 只不过，给席思雯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其内拥有典礼厅、音乐厅、宴会厅、画廊等六百余个房间的白金汉宫，不是四壁挂着耶稣、圣母和使徒巨幅壁画的圣保罗大教堂，也不是其内发生的血腥故事数不胜数的伦敦塔，而是珍藏着世界文物和图书资料的大英博物馆。 大英博物馆拥有藏品800多万件，藏品之丰富、种类之繁多为全世界博物馆所罕见，其反映了英国18世纪至19世纪对外扩张，对各国文物进行疯狂掠夺的历史。 席思雯在这里看到了埃及罗塞塔碑、雅典帕特农神庙的大理石雕刻、法老阿孟霍普特三世头像、弗兰克斯首饰盒、波特兰花瓶、拉美西斯二世头像、以及元代鳜鱼图案的青花瓷盘等。 这些珍贵的文物按国家严格划分好区域，有些国家只有一层大厅的一个方块，唯独埃及展馆和中国展馆占地面积最大，独占一整层。 让所有人都停住脚步的，是中国展馆最尽头，整面墙的透明玻璃后，屹立着的有些残破的圆明园正门石牌。 “这就是真正的圆明园正门么？他们连正门都拆下来运走了么？”席思雯朝李天明问道。 “嗯。”李天明轻轻应了一声。 “可是拆走正门有什么用？这么沉，也没有多值钱……” 李天明看向了席思雯，“因为圆明园是万园之园，清政府用了150多年来修建和完善它，在那个时代，圆明园被世界誉为‘一切造园艺术的典范’，所以这个正门，意义非凡，象征着当时英国强大的国力，绝非金钱能够衡量。” “呵呵，好的东西都搬，搬不走就烧，跟土匪强盗没啥区别。”李子枫冷冷道。 “但这些土匪强盗，把这些抢来的东西保护得挺好的。”席思雯望着又大又宽的中国展厅默默说道。 展厅里的中国文物囊括了中国整个艺术类别。 从远古石器、商周青铜器，到魏晋石佛经卷、唐宋书画、明清瓷器等，它们均标刻着中国历史上各个文化登峰造极的国宝，门类齐全，美不胜收。 大英博物馆收藏的国宝级敦煌画卷及经卷多以万计，中央墙上有17.2平方米的河北省行唐县清凉寺壁画，其割痕虽犹可见，却难掩其久远的鲜丽及三位“浓丽丰肥”菩萨的雍容华贵。 席斯雯驻足在一副泛黄的东晋时期画作前，画里描绘了妇女梳妆妆扮等日常生活，画作名为《女史箴图》。 李天明说，《女史箴图》中描绘的故事有汉代冯媛以身挡熊，保护汉元帝的故事；有班婕妤拒绝与汉成帝同辇，以防成帝贪恋女色而误朝政的故事等。 虽然作品蕴涵了妇女应当遵守的道德信条，但其真实而生动地再现了贵族妇女的娇柔与矜持，成功地塑造了不同身份的宫廷妇女形象，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所处时代的妇女生活情景。 《女史箴图》是当今存世最早的中国绢画，在中国美术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它本为清宫藏品，更是乾隆皇帝的案头爱物，被收藏于圆明园中。 1860年，英法联军入侵北京，英军大尉基勇从中国获得并携往国外。 1903年，《女史箴图》被大英博物馆以25英镑的价格收藏，成为该馆最重要的东方文物，将其称之为“镇馆之宝”都毫不为过。 其他精品还有“北宗”之祖、唐代画家李思训的《青绿山水图》、五代江南画派代表人物巨然的《茂林迭嶂图》、北宋山水画三大名家之一范宽的《携琴访友图》、北宋著名画家李公麟的《华岩变相图》、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轼的《墨竹图》，商代青铜双羊尊、西周康侯青铜簋、邢侯簋、汉代玉雕驭龙、以及唐代黄玉坐犬《永乐大典》10册等。 此外，席思雯还被一个个瓷盘上的画作所吸引。 那些瓷盘大的碗碟大小，小的只有铜钱大小，但其上都雕刻着美丽精细的画作。 画作里有秀丽的山川河流，有农间耕作的祥和景象，有市井串流不息的人群，当这一切从一个个铜钱大小的瓷盘里体现出来时，让席思雯没有办法移开双眼。 璀璨、匠心、瑰宝、财富、历史、自豪这些词汇快速闪过席思雯的脑海。 “很多美的东西，珍贵甚至无价的东西，被现在的学生忘记了，不仅是学生，家长们也忘了，甚至很多老师自己都忘了，可以说，整个社会，都逐渐在遗忘……”席思雯想起那晚李天明这么说。 这些逐渐被人遗忘的东西，却被大洋彼岸的“强盗”精心保护了起来，每一件文物下面都标了详细的说明，但说明里的每一个字，在席思雯看来都是如此刺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29章 “你脑子怎么糊涂了？！现在当务之急是竞赛！拿个奖，等于给你高考上个保险！”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从李天明家楼下传来。 这是周日的一个下午，也是英国交换游学项目结束的四个月后。 李天明家所在的住宅楼正在施工维修，外围搭建了不少竹竿和绿色的细网，妇女声音穿透力极强，盖过了阵阵响起的施工声。 李天明朝窗外探出头去，透过绿网，他远远望见楼下站着两个人，一个看发型装扮是席思雯无疑，另一个是身穿咖啡色衬衫套装的卷发女人。 那女人由于是后脑勺对着李天明，故李天明无法看到其长相，不过李天明猜测这个女人应该是席思雯的母亲。 “你说你们班除了你谁不搞竞赛？你物理和数学或许不拔尖，但班主任都说了，你化学很不错的，完全可以冲一冲！” 席思雯听罢，只是默默一句：“我要上课了。” 她想从挡在跟前的中年女人身边绕过去，未料她纤细的胳膊被中年女人一把拽了住：“还上什么课，你语文英语够好了，明年就高考了……” “好什么，又没有满分。”席思雯说完甩开了中年女人，大步朝楼梯口走去。 中年女人一咬牙，追上席思雯用力扯住她的书包命令道，“站住！” “要迟到了！”席思雯皱着眉头，此时的语气极不耐烦，此时楼上传来施工队电钻的声音。 中年女人本想发飙，但她硬是把气憋了回去，开始语重心长起来，“现在是关键时期，可以说是你人生中最最关键的时期，关键时期方向一旦错，就什么都错了！咱们劲儿一定要往刀刃上使，要抓重点……” “妈！”席思雯提高了音量，“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懂什么是重点！我说了不会耽误其他学科，我就是不想搞竞赛而已！只是不想搞竞赛而已！而且化学，我压根不喜欢化学！可以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化学！我不喜欢化学您知不知道！一点都不喜欢！” 席思雯的母亲愣住了，好似这是她第一次从女儿的嘴里说出自己的喜好。 “你不喜欢怎么分数还挺高” “因为班主任就是化学老师，没人敢不好好学！化学就是背！背背背！背多分！”席思雯说着将身子用力一拧，书包带挣脱了她母亲的控制。 只见那中年女人眼珠子瞪得老大，眨巴了两下后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小雯，你仔细想想，你原先那么努力，努力得我都心疼，你努力了那么久是为了什么？不就是……”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身材高大，模样英俊的男人从楼梯口走了出来。 “阿姨好，我是李天明，席思雯的英语老师。”那男人边走近边微笑道。 中年女人眼波停顿了片刻，脸上立即堆起了僵硬的笑容，“您就是李老师啊？哎呀真是感谢你这么长时间对小雯的辅导，我是小雯的妈妈，您叫我小雯妈就行……” “小雯妈您好。”李天明顺着对方的意思称呼道，此时他已经走到了席思雯旁边，并朝中年女人礼貌地点头问好。 小雯妈一边从头到脚打量着李天明，一边称赞：“李老师真年轻啊，不说我还以为就是个大学生呢！” 李天明从对方略微尴尬的笑容中读出了一种担忧，小雯妈显然认为自己年纪轻，教学经验不会很足，尤其还跟她女儿年纪相差不大，说不定席思雯这段时间这么积极的来上课，不单单只是为了上课。 李天明也惊讶自己居然可以从一个笑容里读出这么多信息。 “多亏李老师您，我们小雯英语一直都是班里数一数二的，语文成绩也上去不少，现在写作都是散文甚至文言文了！” “是她自己刻苦优秀。”李天明笑答。 “老师我们上课吧。”席思雯刚想转身，就突然爆出一句，“妈！” 这一句“妈”拖得老长，语气中带有深深的埋怨与忍无可忍，李天明看到那中年女人的手依然死死拽住席思雯。 “小雯妈，思雯或许真的不太喜欢化学，她现在综合成绩已经很好了，您看是不是能……” “不好，哪里好了？！”中年女人打断道，“现在这成绩不上不下，够不着清华北大不说，高考只有一次，稍微有点闪失，第二梯队的大学都悬，李老师您帮我劝劝她，现在时间有限，搞个竞赛，这是免死金牌，否则一考定生死太不公平了不是？” 李天明刚想开口，只听女人继续道:“何况她还是个女孩子，我邻居家那女儿，就是高考那天生理期，发挥严重失常，真的，搞个竞赛，拿个国奖……” “我搞我也不会得奖的！”席思雯情绪有些激动，“搞竞赛很多知识都要学到大学内容，参加竞赛的本身都是尖子生，您以为国奖那么容易得呢？那么容易那人人都保送清华北大了！我说了我不喜欢化学，我其实也不喜欢物理和数学，还有您以前给我报的兴趣班我没一个喜欢的，您不要再逼我了！” “那你喜欢什么！”小雯妈插起腰，“喜欢天天背诗研究什么明代的瓷器么？！” 说着她撸起了袖子，朝李天明没好气道：“李老师不是我说，自从她来您这儿上课，尤其自从去了趟英国，时间都花在一些跟高考无关的事情上，看什么《战国策》《烈女传》《世说新语》也就算了，还去研究《永乐大典》一共多少册，现在每册每册散布在哪些地方，多少册失踪了，跟着魔了一样！” “可我就是喜欢啊！”席思雯大声一句。 “以前也没见你喜欢啊！”中年妇女也咆哮起来。 “那是因为以前的我不是我啊！我……” 席思雯这句话还没说完，一根锋利且厚重的竹竿由高空坠落，席思雯那午后阳光所映射出的影子由短变长，李天明脑子一片空白，甚至看不见他眼前中年妇女惊恐至极的神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30章 竹竿落下的瞬间，永永远远印在了李天明的脑海里。 那撞击声并不响亮，甚至有些沉闷，但却可以让一颗正在发热发光的心脏逐渐冷却。 沉闷的声响好似午夜的天雷，无数次让李天明从梦中惊醒。 那日，刚下皇冠车的李子枫，看到的场景是李天明在席思雯快倒地的瞬间紧紧抱住了她，两人一起往楼梯口的方向滚去，大概那个方向可以快速躲避坠落物。 席思雯母亲被第二第三根坠落的竹竿砸伤了脚和肩膀，所幸性命无忧。 施工方最终赔偿了多少钱李子枫不清楚，但多少钱，抵得过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高中女生？ 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此有朝气、美丽、青春的花朵，应该绽放于万里晴空之下，绽放于广袤无垠的原野上才对，所有逐渐向好的人或事，都不应该有一个这样的结局。 在李子枫看来，席思雯是怎样一个人？ 毫无疑问，她自律，她尊敬师长，她是三好学生，她是学霸。 李子枫记得当时在伦敦一家pizza店点pizza，他跟席思雯这桌原先点的是一个12寸的，点好餐后店员跑过来抱歉的说：“对不起，我们12寸的磨具用完了，您看可否换两个6寸的？” 大家想也没想就表示同意，只有席思雯皱眉打断道：“不对，圆的面积等于πr，你应该补我们4个6寸的pizza！” 店员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愣了两秒才道：“呃，您稍等，我去问问经理。” 最后，李子枫他们那桌居然真的获得了4个6寸的pizza，尽管菜谱上4个6寸的pizza总价比1个12寸的贵出不少，于是所有人都欣喜若狂，对席思雯赞叹不已，还说跟学霸混有肉吃，以后要多跟学霸混。 李子枫虽然对席思雯已然没了原先那种隔纱脸红的情感，甚至有些讨厌她那堆永远抱在怀里的笔记本，但当李子枫一次偶然路过8班，看到那永远空出来的位置时，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一样，堵得死死的。 晚上10点晚自习下课后，李子枫独自从窗户钻进8班空荡荡的教室，打开灯，坐在席思雯的位置上良久，才用削铅笔的刻刀写下：半生风雨半生伤，半句别恨半心凉。 李子枫的字迹李天明是认识的，而他也曾经在席思雯的位置上呆坐很久。 李天明依然记得席思雯那高高的马尾，褐色清澈的大眼睛，以及眼神里那股与她年龄及不匹配的成熟；当然，还记得席思雯彻底闭上眼睛前，与她母亲的对话。 “……看什么《战国策》《烈女传》《世说新语》也就算了，还去研究《永乐大典》一共多少册，现在每册每册散布在哪些地方，多少册失踪了，跟着魔了一样！” “可我就是喜欢啊！” “以前也没见你喜欢啊！” “那是因为以前的我不是我啊！” 李天明的指尖不停在桌面上来回滑着，“以前的你不是你……以前的你不是你……” “思雯你知道么，他们说人的一生中有两个生日，一个是自己诞生的日子，一个是真正理解自己的日子，如果这么看，你是不是还活着呢？如果你还活着，那么我呢？” 第二天，8班不少同学发现席思雯桌上又多了一行字，字迹与先前不同，上面刻着：“为你明灯三千，为你花开满城，静待一树花开，盼你叶落归来。” 这年，是2002年。 2002年，中国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 中国短道速滑选手杨扬在美国盐湖城冬奥会获得女子500米金牌，为中国代表团实现冬奥会金牌“零”的突破； 中国第二条沙漠公路建成通车，这条穿越“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公路全长117公里。 中国首家中外合资基金管理公司10月16日获准筹建，标志着中国在履行wto有关承诺方面迈出了重要一步，在中国证券业发展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中国完成水稻第四号染色体精确测序； 中国上海赢得2010年世博会主办权； 中国火车登陆海南岛； 中国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成功发射神舟四号飞船，进行无人状态下全面考核的一次飞行试验； 财政部、教育部在北京宣布，为资助中国高等院校中家庭经济困难、品学兼优的学生完成学业，国家决定设立国家奖学金，并于2002年9月1日起实行。这是中国首次设立国家奖学金，凡国家奖学金获得者，其所在学校减免当年的全部学费。 李天明想着，如果那天自己不让席思雯过来上课，如果他能早一点把席思雯拉回家，如果他能预感到高空坠物，甚至如果他不认识席思雯，是不是将来的席思雯，也能在大学里拿到国家奖学金？ 但如果她是那个拿到国家奖学金的席思雯，那么她会不会仍旧不是她自己？ 这个世界上，谁是真的自己？ 我是我自己么？ 李天明再次扪心自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31章 “李天明你记着，兄弟我欠你一条命，你记着！” 李子枫说完这句话，捶了李天明胸膛一拳，将书包甩上肩，吹着口哨下了楼。 这是李子枫最后一次来上课，由于他的雅思成绩优秀，加上校长的推荐信，他顺利进入了英国曼彻斯特大学。 但让李天明最高兴的并不是这个，而是高三以后，李子枫终于没再坐靠近垃圾桶的那个独立座位。 班主任谢愚生让李子枫在属于他的花季雨季里，拥有了普通学生都拥有的“同桌”。 李子枫跟李天明说：“谢老师太天真了，我上课爱说话，他以为把我调到一个不爱说话的同学旁边我就不说话了，他哪里想到，我把那个同学自闭症都治好了！” 李子枫之于桂市第十四中，确实是特别的存在，至少在李天明目前的教学生涯里，他是最特别的存在。 李子枫对李天明说：“其实我妈在的时候，我学习也就还可以，反正没进过班里前二十，那些科目真没多喜欢，而且我觉得所谓的不努力学习不考好成绩，出社会了就活不下去都是骗人的，我爸就是个初中学历的学渣，不照样让一帮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帮他打工么？！所以说，都是骗人的，就跟古代那最美的谎话“待我君临天下，许你四海为家”一样！” 李子枫对柯基米娅说：“你别叫米娅了，多俗啊！普通得谁都记不住！二爷我给你起个洋气点的名字，叫什么呢……松岛菜菜子如何？哎哟，看你眼睛亮得！想得美！咱们要爱国，要本土化！要不，叫鲁花花生油？上汤娃娃菜？广东皮皮虾？酸甜敌敌畏？旺旺小小酥……哈哈哈哈哈！” 李子枫对英国游学时的欧洲同学说：“我们中国人敢吃昆虫、蛇、老鼠还有大闸蟹，所以这就是为啥我们不可能拍出《哥斯拉》《奥特曼》这种大型怪兽电影和动画片。哥斯拉在中国根本长不了那么大，当它长到一个相对肥美、可食用的状态之下，就已经被什么麻辣啊、白灼啊、蒜蓉啊、十三香啊……给做了！” 李子枫对李云生说：“老爸你要多读点儿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的不是爱情，是战友之间的感情；‘父母在不远游’其实还有后面一句‘游必有方’，意思是只要安顿好父母，远游还是可以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是指不生孩子就是不孝，而是指后代没有尽到作为子女的责任才是不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中的‘为’是‘修行、修炼’的意思，讲的是人如果不修行自己的德行，天理难容。” 针对这句英文：“ilovethreethingsinthisworld，thesun，themoonandyou，thesunformoing，themoonfoight，andyouforever.”高三的李子枫是如此翻译的：“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而卿，为朝朝暮暮。” 在李天明看来，如果十四中高中部的八班和十二班是两个电脑瓷盘，那么八班是被高度格式化的一个，十二班是被轻度格式化的一个。 而李子枫，无疑是那个格式化进程中的bug，他的大脑始终保持着特有的“活性”状态，没有被禁锢，没有被宰制，他有着独特的趣味、飞扬的灵魂、别样的品格和潇洒的才情。 或许也只有李子枫，是李天明这五年教学生涯最大的安慰。 “教育最重要的还是人，教育的是人，终点也是人，我认为为人师者，应当抓住教育的核心，而教育的核心，就是点化和润泽生命。学生来学校学习，并不只是学习知识，应付考试，更重要的是从教育中发现他们自己，认识他们自己，体验他们自己，丰富他们自己，最终让他们成为他们自己。” 李天明在一次教师大会上如是说，他说完这番话后，现场响起了掌声。 只不过这样的掌声，在每一位教师发言完毕后，都会响起，李天明这次获得的掌声，并没有比其他老师的更大声。 校长王志格戴着老花镜，一直盯着手里的议程文件，甚至没有抬头去看李天明。 由于王志格也算李子枫的半个私人教师，这些年他也看到了李子枫在李天明的辅导下逐渐变化的过程，只不过，这种变化并不是必须的。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李天明，李云生也会给李子枫请最好的英语老师，他的雅思成绩不会差；而自己作为校长，也还是会不吝啬任何赞美之词，给这个“坏学生”写推荐信；最终的结果，大概率李子枫还是会被曼彻斯特大学录取。 “我们学校今年与美国那边达成了合作，他们会派一个志愿者老师过来教英文。”王志格推了推老花镜，目光囧囧地看着李天明，“新进高一的所有班级，一周把一节自习课改成英语外教课，至于英语角，就由天明你和新过来的老师一起负责吧。” “要不就让新老师负责吧，校长，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弄弄其他活动，比如古文竞赛，灯谜，诗词大赛等等，算是汉语角吧，汉语和英语同样重要，您说是不？” 李天明本以为王志格会一口回绝，未料这次他嘴角微微勾起，眼睛里透过一丝冷意，淡淡一句：“你要弄就弄吧，但仅限高一高二校区。” 王志格话音还没落，一个头发凌乱的中年女人就闯进了会议室，她的衣服还被学校保安死死抓着，“女士您不能进去啊！”保安道。 “李天明你烧成灰老娘都要找你算账！你烧成灰!烧成灰！” 那中年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席思雯的母亲。 自从席思雯出事以后，那女人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据说是找施工方赔偿，后来就找到李天明家，死活要他赔她女儿。 “要不是来上你这破课小雯不会出事！要不是你她不会不知道轻重缓急，她的物理数学不会下降！她一向都是最听话最乖的，就是因为你！全是因为你！你毁了我女儿!” 在小区里嘶吼、砸门、闹保安、甚至徒手勒着李天明外婆的事情那女人都干过。 “你烧成灰!你吃灰!你去吃灰!” 李天明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席思雯的母亲了，但今日，这个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女人又出现在他面前，并且她的状态告诉所有人，她已经疯了。 会议室里顿时乱作一团，不少老师闪到旁边，也有一些老师上前阻拦，帮忙安抚席思雯母亲的情绪，但撕裂的咆哮声依旧不间断。 王志格最后一拍桌子朝李天明命令道：“这对学校影响太坏了，你必须想办法解决！” _______ 每天写作，肚子里没有宝宝踢的感觉太爽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上雪求推荐票，才生完孩子10天就给大家更新，推荐票不给我给谁？！上哪里找那么拼的女作家？什么时候推荐票过万我就不求了~~上雪会尽量晚点上架让大家免费看多点的，求推荐票！！！票票记得全给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32章 “你个杀人犯！去吃灰！你去吃灰!”席思雯的母亲追着李天明回家的一路上都是这句话。 李天明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自己去吃灰，但女人扭曲的面容与成斗鸡状的眼睛都告诉李天明，她是真疯了。 李天明上楼时，席思雯的母亲差点就把李天明的裤子扒了下来。 李天明被逼急了，红着眼爆出一句：“你以为思雯是来我家那天死的么？！我告诉你，不是！” “呸！”那女人朝李天明吐了一口口水，“吃灰!杀人犯！” “旺!旺！”米娅的叫声传来，开门的人是李天明的外婆玛丽，玛丽一看疯女人又来了，于是赶紧道，“明明，咱们要不给她钱做补偿吧？” 李天明想也没想就摇摇头，“马上就手术了。” 李天明指的自然是送外婆去美国换肾的事情，机票已经买好，酒店也定好，医生也已经预约好了，出发就在一个月后。 这次跨国手术，不单要花光家里所有的存款，李天明还向能借的同事都借了钱，几百几千的凑，才勉强凑足了手术费和交通住宿费，眼下实在是多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 “她真挺可怜的……”玛丽还没说完，李天明就打断道：“等您康复了，我会努力多赚点补偿她的，但是现在……” “啊！”李天明还没说完，就见玛丽倒吸一口凉气并同时用双手捂住了嘴。 李天明顺着玛丽恐惧的眼神回头一看，只见席思雯母亲喘着气，背对着自己，探出头看着楼下。 李天明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他听到玛丽近乎崩溃的呜咽声，才慌忙低头四下一寻，糟了！ 米娅呢？ 米娅呢？！ 李天明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踉跄跑到楼梯走廊向下一望，那一楼楼梯口的位置，那个席思雯倒下的位置，血液逐渐从米娅的脑颅里涌出，最后像绽开的鲜艳红莲，包裹着它的身体…… 米娅在席思雯母亲的疯笑声中停止了呼吸。 李天明曾经跟米娅说，“别人欺负你，你应该叫的，不仅要叫，还应该反抗，拼命反抗……” 这次米娅叫了，还叫得很凶，但换来的结局，却是成功吸引了一个疯子的注意。 玛丽因此差点昏了过去，“它陪了我足足11年……11年啊！比你外公陪我的时间都长，人生能有几个11年啊……”玛丽跪在地上哀嚎着，眼泪浸湿了她双腿前侧的棉麻裤。 玛丽越是这样哭，席思雯的母亲就笑得越是放荡，她龇牙咧嘴的样子很凶残，这一刻，李天明认为，她根本没疯。 但最后，席思雯的母亲还是被鉴定为精神失常，住进了精神病院。 “她与丈夫已经离婚，原先的公司也早被关停了，家里现在只有负债没有存款，前夫还在牢里，父母都不在人世，女儿又……”陪同李天明一起去精神病院办手续的派出所民警欲言又止，意思是住院的钱，得李天明想办法。 可李天明能有什么办法？ 他当然可以不管，拍拍屁股走人，但如果这样，席思雯的母亲隔三岔五就会大闹一场，把李天明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不是闹家里就是闹学校。 小区的邻里街坊早就因为这件事对李天明一家颇有意见，甚至拉来居委会劝李天明搬走，而学校那边如果局面再次失控，李天明可能连饭碗都保不住。 最关键是，一个失去理智的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干出来，上次是米娅，下一次就不知道会是谁了。 面对那个民警，李天明握紧了拳头，思来想去，还是付了钱。 不管怎样，她毕竟是席思雯的母亲，李天明这么告诉自己。 全天候住院，24小时有专人看护的价格自然非常昂贵，因此玛丽出国手术的事情就被暂时延后了。 不能手术，玛丽就还是得定期去医院做血液透析。 “为什么透析的价格一直在往上调？”李天明朝医生问道。 医生耸了耸肩，“因为我们的设备在换，设备更新换代价格自然会上去，再加上你看看这些年的通胀，超市饭店里的哪样东西价格没涨？” 哪样东西价格没涨……李天明想想也是，以前桂市一碗粉一两一块钱，现在都要五块了。 但作为公立学校的普通教师，李天明工资的上升速度明显赶不上物价。 更糟糕的是，李云生把李天明所住的这栋楼的房子全卖了，因此房东换了人。 “老板要准备成立一家新公司，正在筹资，所以才卖房子。”李云生的司机拿了很多高级进口的水果来给李天明的时候如是说，那个司机因为有段时间定期接送李天明，故两人很熟络。 “新公司叫什么名字？”李天明问。 “说是有几个备选，我记不全，就记得其中一个是晨光什么……早晨的晨，阳光的光。” 李天明听这个名字觉得很熟，低眉想了想，而后恍悟道：“晨光不是水彩笔的一个牌子么？” “晨光科技！”司机的记忆突然闪现，“对，晨光科技。”说完他从后尾箱里拿出了那些水果，“这些都是老板给你的。” “为什么突然要筹钱成立新公司” “哦，听说是现在公司业务太杂了，不好上市，所以得聚焦，清理些历史遗留问题，成立新公司方便点……来来李老师，老板说这么多年多谢你对子枫的教育，如果不是你，子枫现在不知道浪荡成啥样，绝对不可能考进那么好的学校。” 司机同李天明一起将水果分批搬上了楼，李天明脸上却开心不起来，他自然知道司机这番话对自己的生活意味着什么。 房东易主，那么房租自然也无法免除，原本在李子枫毕业出国后，李天明也就没有任何理由不付房租，但李云生毕竟是熟人，房租优惠点还是可以的。 可现在新房东给出的价格是市场价，市场价必定随着通胀一起上涨，且涨幅不小，这导致李天明不得不每个月从工资里拿出相当大的比例支付房租。 看着皇冠车逐渐远去，李天明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重重叹了一口气，怎么好似生活明明前进，但却又不得不被逼着倒退。 “绝不能倒退……如果倒退，那以前的日子算什么……” 李天明一边这么自喃，一边朝小区堆街那个废旧回收站走去。 _______ 感谢大家的支持，上雪求推荐票，什么时候推荐票过万我就不求了~~上雪会尽量晚点上架让大家免费看多点的，求推荐票！！！票票记得全给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33章 “哎哟来啦？东西在老地方，自己挑吧。”废品回收站老板穿着一件高档白衬衣，叼着卷烟朝李天明道。 李天明朝老板点头问好，径直走到回收站厕所旁边的一个储藏室。 储藏室没有锁，几排堆满灰的木架子上摆放着各种修三轮车用的零件和工具，老板有十几辆三轮车，十几个工人，工人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摇手锣，骑着三轮车在各自负责的街道吆喝，回收废品。 废品类别繁多，有易拉罐，旧家具，旧电器，旧报纸等等，当然，也会有旧的书。 很多书不是没有封皮就是褶皱不堪。 如果没有封皮，又是好书，李天明就会自己用包书纸和毛笔写一个漂亮的书名，而后用胶水粘上去，一丝不苟； 如果书褶皱不堪，也好办，李天明就把那些书拿回家压箱底，压两个月，又平平整整了，只不过隐约有些折痕而已。 挑挑拣拣半小时，李天明今日收罗了《呐喊》《子夜》《雷云》《骆驼祥子》和《家》。 一本两毛钱，付钱时老板看着那本油渍满满的《雷雨》惊讶一句：“这全是油，你也要？” 李天明笑笑：“油可以处理的，把洗洁精倒入温水里搅匀，棉签吸取溶液擦拭即可。” 老板无奈地摇摇头，“别家用它垫酱油瓶，到你这儿就是宝贝。” “《雷雨》本身就是宝贝，这是我国近代的文学名著。”李天明一脸严肃。 “行行行，你小子以后肯定有出息，我是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爱读书，我呀，就爱这个！”说着把李天明给的一块钱在他眼前晃了晃，随后给手下人安排工作去了。 桂市十四中的教学楼墙边已经没了原先的书架，取而代之的一个小型图书馆，只不过，原先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人书还在图书馆中陈列着。 两个月后，油渍被处理干净的《雷雨》与其他被李天明翻新的书出现在了第一排书架上。 第一排书架，就是离阅读桌最近的那排书，也是学生走进图书馆后，首先印入眼帘的书架。 轮班值日的一个高一女生走到李天明面前开心道：“老师又来捐书了？” 女生体型圆润，胳膊肉肉的，齐肩的头发束在脑后，皮肤偏黑，脸上还有一些雀斑，她拿着图书馆藏书用的本子，把李天明新拿来的书一本一本记录下来。 女生叫陈冬妮，是新一届高一八班的学生，李天明对这个陈冬妮印象很深，因为她的座位，就是当时席思雯坐过的那个位置。 “上次拿来的书看完了么？”李天明问。 陈冬妮点了点头，“都看完了，李老师您都快成咱们图书馆的改造师了！” “我哪里能改造图书馆。”李天明尴尬一笑，手停留在那本《雷雨》上，沉默片刻才道：“我能改变这一个书架就不错了。” 临走时，李天明转过头看着陈冬妮道：“要确保我的书永远在第一排哦！” “遵命！”陈冬妮嗓音格外清亮。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2003年。 2003年，似乎潘多拉的盒子被人为打了开，整个世界都充斥着冲突与灾难。 重庆开县高桥镇发生井喷事故，含有硫化氢的天然气迅速扩散，造成243人死亡，6万居民撤离； 伊朗发生强烈大地震，3万人死亡，10万多人无家可归； 以美国和英国为主的联合部队在未经联合国授权下正式宣布对伊拉克开战，伊拉克战争爆发，最大规模的全球守夜祈和平活动在全球各地上演，再次表达反战诉求； 香港一辆行走天水围至荔景之香港九巴265m线智能双层巴士在早上于屯门公路被货柜车推至路边，不久即堕下数十米山坡，车长及20名乘客死亡，另造成20名乘客受伤。 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汇丰银行大楼和英国领事馆外发生自杀式汽车爆炸事件； 瑞典外长安娜·琳德遭到刺杀，在次日伤重去世； 中国著名演员，香港乐坛天王张国荣因抑郁症复发于文华酒店坠楼，终年46岁； 中国香港歌坛天后、著名女演员梅艳芳因癌症医治无效逝世，终年40岁； 迈克尔·杰克逊被控猥亵儿童遭逮捕； 一名美国商人在越南河内出现sars症状，一名世界卫生组织医生向世卫（who）报告在该地区发生了一种极具传染性的疾病，而后who发布sars全球警报。 学校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了sars，都知道这是一种极具传染性的疾病，只是桂市由于不是疫情高发地，故学校没有停课。 “数学!你会就是会，你不会，你一个字都别想写出来！”数学老师孙佳的声音从教室里传来，“当然，你实在不会，你还是可以写出一个字的，什么字？！” 孙佳说着敲了敲黑板，“什么字？”她提高音量重复着。 “咚咚咚！”黑板被敲得清脆，“是不是‘解’啊！是不是先写‘解’啊！除了‘解’还能写什么？”孙佳又问。 这一年，孙佳被王志格调来了高中部，与李天明搭档，教八班和十二班，孙佳是十二班的班主任，而李天明依旧是英语老师。 曾经答应让李天明当班主任的承诺，王志格似乎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除了‘解’，是不是‘设’啊！‘设’后面写什么？！是不是把题目里的所有已知条件写出来？！” 李天明站在走廊上，看着讲台上那个已经把长发剪短，烫了一头狮子卷的孙佳自说自话道：“做数学，大题，最忌讳三个字，什么？‘想当然’！答案不是脑子里想想就出来的！一定要算!动笔算！我看谁没动笔？！谁没动笔？！别抄同桌的，你自己写！别人的答案你抄得来，别人的人生你抄得来么？！” “你们数学，一步跟不上，你就步步跟不上！” “sars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想七想八，你开个小差，这节课全完了！你们三年全完了！一道题解不出来你都没信心学了！这道题做错的给我站起来!” 与孙佳相比，重点班八班那个化学班主任就好一些，但由于当时是他与席思雯的母亲说，席思雯可以参加化学奥林匹克竞赛，所以李天明对他一直没什么好感。 再加上他的名字难写又难记，以置于李天明几乎没记过，只知道他姓“单”。 单老师最让李天明记得的一句话就是：“才高中，不少女生就知道敷面膜了，甚至男生也开始敷，你们以为面膜可以抵抗sars么？敷了面膜你就可以不被传染么？不知道胶原蛋白大分子不能被皮肤吸收也就算了，涂那么厚厚一层玩意儿，不就是在脸上人为做了一个培养基么？还敷半小时，你们表皮各种细菌高兴坏了，等你敷完都四世同堂了！” 当然，最让李天明整个2003年一片惨淡的，还是从美国来的那个志愿者教师jerry（杰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34章 jerry是一个身高2.1米的大高个，走一步等于别人两步，李天明高度怀疑jerry在桂市买不到任何一条适合他的裤子。 jerry外表文质彬彬，高挺秀气的鼻梁上是一双略带妖媚的墨绿色眼睛，如果不看他的身体单看那张白皙的脸，不应该用英俊而应该用漂亮来形容。 jerry漂亮得时常收到女生写的英文情书，办公室外面往来的女生一下子多了三四倍，且学校广播室里都经常无端响起m2m的那首《prettyboy》（漂亮男孩）。 如果李天明是李子枫口中说的“伪鬼佬”，那么拥有金色头发的jerry毫无疑问就是“正版鬼佬”。 jerry的办公位被安排在李天明旁边，因为校长王志格认为李天明是唯一一位可以与jerry无障碍沟通的人，而李天明自然得担当jerry的翻译和学校导游。 “你的伦敦腔很正，我很少听到中国人说伦敦腔说得这么正的。”jerry来的第一天，就称赞李天明道，由于jerry不会说中文，故二人之间的对话均为英文。 “我外婆是英国人，我常年跟外婆一起住。”李天明解释说。 “原来如此，我去过英国，感觉英国太严肃了，整个氛围都很严肃，跟英音的发音一样，什么单词都要读得又硬又满，就连一个‘but’都要把‘t’读出来……”jerry说完朝自己嘴里塞了一块蓝绿色的树叶，边嚼边道：“不过以前我们美国人都挺崇拜会说英音的人，当然，那是以前了。” jerry看李天明的眼神意味深长，只不过，他见李天明好似没听到他说什么，而是盯着他嘴里的玩意儿，于是摸摸鼻子解释道：“这是烟，嚼的，有助于戒烟！要么……”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一个铁盒，里面全是那种树叶，李天明赶忙摇头，“我不抽烟，谢谢。” “不抽烟？”jerry有些难以置信，“你可真是妈妈的乖孩子。” 说完，jerry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泡了一杯速溶咖啡，很顺手的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垫在咖啡杯下，李天明看到那张纸是粉红色的，字迹清秀，一行一行的英文诗，一看就是某女学生写的情书。 “你们中国姑娘真可爱。”jerry调侃一句。 不知为何，这句话在李天明听来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当然，方才jerry那句更让人不舒服的话李天明自然听进去了，那句话是：“以前我们美国人都挺崇拜会说英音的人，当然，那是以前了。” jerry来学校两周后，一次李天明路过jerry上课的教室，发现jerry根本没在教书，而是用学校新进的电脑和大屏投影仪给学生们放《海绵宝宝》动画片。 第二天，李天明有意视察jerry上课的情况，发现他又是同样的整堂课都在给学生们放《海绵宝宝》，无论他去的是哪个班。 “你怎么不上课？”一日课间，李天明终于忍不住问了jerry。 “我怎么不上课了？”jerry反问。 “我看你一天天的在给学生们放《海绵宝宝》。” “瞎扯，我明明还放过《老友记》和《欲望都市》。”jerry一边说，一边把今日收到的情书信封揉成一团扔向垃圾桶。 李天明走到他跟前，严肃地看着他，“你是老师，你不觉得你应该讲些什么吗？” jerry耸耸肩，“老师应该讲的你们这儿的英语老师不都在讲么？我又不懂你们的高考考什么……” “不懂你可以学啊！”李天明有些激动。 “咳咳咳伙计!”jerry站起身，高出李天明一个头的他居高临下道，“你们学校之前说是让我提高学生们的口语水平。” “你提高的方式就是让他们看美剧？” “有问题么？”jerry质问一句，“电视剧里的对话才是英语，不是你们试卷上那些abcd！” “但看电视剧他们回家也可以看……” “回家看？”jerry没等李天明说完就立刻反驳：“你认为他们回家有时间看电视剧？你们英语老师布置的作业都做不过来！” “看电视剧也不能提高口语水平，他们还是没开口说，顶多增加点词汇和听力。”李天明道，“何况你作为老师课堂上全程都在看手机……” “那是因为我一个人得上十二个班，你只有两个班！”jerry吼了起来，“你上一节课重复十二次试试？你试试？！妈的！”说完，他用力一踢凳子，扬长而去。 （校长办公室） “知道了，我也正要找你说这事儿……”王志格校长啜了一口热茶，不慌不忙地朝李天明道。 李天明拉了椅子坐下，准备听王志格如何处置jerry。 “他想怎么上，随他，只要是与英语相关的，就行了……” 王志格这样的回应让李天明瞠目结舌，纵容老师在课堂上放电视剧，估计王志格校长是第一人。 “但我看很多学生也没在看，他们都在低头写自己东西，这样的英语课……” “这样的英语课我看挺好。”王志格道，“本来那就是自习课，我们高中部的学生都是各个初中的尖子，不会浪费时间，他们肯定都在写作业，这是好事儿。” “可这样不就与当初请外国老师来任教的目的相悖了么？” “天明……”王志格语气生硬了些，看着李天明的眼神也严肃起来，“我们学校的目的就是提高升学率，只要与这个目标一致的事情，都是被允许的，如果你们班哪个学生可以考理综状元，他在课堂上吃螺蛳粉我都没意见。” “那就还自习课给学生们好好写作业，看电视剧反而是种干扰，对于提高升学率也没有帮助……” “李天明！”王志格打断了李天明的话，办公室的气氛变得僵硬起来，王志格十指交叉扣在了一起，沉默片刻后才道：“jerry的父亲是三所美国名校的名誉董事，且他所任职的高中与我们已经建立了交流学习项目，寒假暑假都有各种夏令营和冬令营，这些经历你知道对于你们十二班那些想出国的学生有多重要么？” 事后，李天明除了苦笑就是苦笑，名誉董事确实对于学校招生有一定的话语权，至少其写的推荐信很有用，再加上合作交流的经历可以丰富大学申请的简历，无论从哪个f方面看，伺候好了jerry，确实有利于提高十四中国外名牌大学录取几率。 “如果我记得没错，你要搞你的汉语角对吧？你要搞就好好搞，其他的尽量少过问。”王志格说。 _______ 感谢大家的支持，上雪求推荐票，什么时候推荐票过万我就不求了~~上雪会尽量晚点上架让大家免费看多点的，求推荐票！！！票票记得全给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35章 王志格虽说允许李天明搞汉语角，但分给他的场地居然是一栋最老教学楼前的小块空地，教学楼目前被用来做物理、生物和化学的实验室，空地边上有一张破了一个角的乒乓球台，所处位置也比较偏，一般学生都不会主动走到那里去。 而jerry的英语角就可以在校园最中心的大榕树下开展，那棵大榕树正午时分的树荫长度都可以达到40米，绝对是酷暑下学生乘凉的好地方。 “你搞到jerry老师的签名没？” “当然啊！还搞到了他的……” “他的什么？！” “私照！哈哈！” “哇靠怎么要到的，给我看给我看！” “嘘……你们别……” “快！别装！好歹给我们拍一下……” 三五个女生从正在贴着灯谜纸张的李天明身后走过，看都没看李天明一眼，当然，李天明也没转过身看她们。 “下周就是演讲比赛了，得赶紧去英语角练口语啊!” “得了吧，你是去练口语的鬼才信？你就冲帅哥三米长的大长腿去的！” “怎么可能！” “你喜欢的除了尖下巴就是大长腿！” “别说了快点！这次要中心的位置!最中心!” “啧啧……还说不是为了帅哥……” 又两个女生路过，这次李天明回过了头，他看到了那两个女生的背影。 其中一个女生的书包上挂着一大堆明星照片的钥匙扣，偏偏那些照片还不小，比钱包照还大，作为书包的挂饰相当夸张，李天明看到照片上都是四五个黄头发、浓妆艳抹的男子。 那些男子的面孔李天明有些眼熟，因为在十四中周围的报刊亭上挂着的杂志封面，好像都是他们。 他们似乎是不一样的人，但却有着一样的黑色下眼线，盖住脖子的长头发，冷酷的眼神，或者说，假装冷酷的眼神。 “老师也喜欢神话？”陈冬妮的声音从李天明身后传来。 “什么神话？”李天明莫名其妙。 陈冬妮指着前方女生的背影小声道，“就是老师您一直盯着看的啊，那女生书包上的照片。” 李天明眨了眨眼，有些难以置信：“那几个男的叫‘神话’”？ “他们的组合叫神话，韩国的一个组合，之前挺火的，不过现在已经有点过时了。” 李天明看着前方女生远去的背影，听陈冬妮继续道：“之前还有一个组合也很火，叫h.o.t，不知道老师听过没？” 见李天明摇摇头，陈冬妮又继续问：“那n.r.g呢？” “没有，也是韩国的？” “嗯，都是。”陈冬妮回答。 “所以你也喜欢这些？” “我不追星，因为我不怎么听歌，但这些我还是知道的，不过最近电视台放的电视剧我妈追，《大长今》和《天国的阶梯》。” 这次还没等李天明问，陈冬妮就笑道:“也是韩国的，这两部电视剧都是，不过我比较喜欢之前的《蓝色生死恋》和电影《我的野蛮女友》，里面女主角一个叫宋慧乔，一个叫全智贤，都好漂亮。” “哦。”李天明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继续从破角的乒乓球台上拿起一张写了毛笔字的红色宣纸，用木头夹子挂在了他之前搭好的白线上，宣纸上写着：孔雀东南飞（打一字）。 “老师这是什么？”陈冬妮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灯谜。”李天明回答。 陈冬妮看到旧楼的西墙上已经贴了十几幅这样的红色宣纸，不禁疑惑：“这灯谜是用来做什么的？” “用来猜的。”李天明一边挂着新的灯谜一边回答。 “给谁猜” 李天明转过头看向陈冬妮，笑道：“你呀。” “啊？”陈冬妮没反应过来。 “还有跟你一样的学生，你猜猜看？” 陈冬妮又看了看眼前的“孔雀东南飞”，“是让我猜一个汉字么？”陈冬妮问。 “对，你猜猜是什么字。”李天明将双手插在了胸前，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汉语角”唯一的学生。 陈冬妮想了很久，叹了口气，“老师我猜不出来。” “是‘孙’字，孙子的孙。”李天明说。 “为什么是‘孙’？”陈冬妮满脸不解。 “一般谜面文字笔画所指的东南西北，其实是指上下左右，也就是上北下南，左西又东，孔雀东南飞，指的是“孔”字的东部，也就是‘孔’字的右边笔画‘l’飞了，‘雀’字的南部笔画‘佳’也‘飞’了，剩下‘子’和‘小’组合成的字，自然就是‘孙’。” 听李天明这么解释，陈冬妮恍然大悟。 “今天是15号，在我国古代，往年每逢农历正月十五，民间都会挂起彩灯，把写着谜语的纸条贴在彩灯上供人猜，算是元宵节的习俗。”李天明说着摸了摸那张写着“孔雀东南飞”的红色宣纸，“本来应该写在彩灯上的……” 李天明抿了抿嘴唇，没把经费不够的事情说出来。 “这挺好玩的。”陈冬妮说，“老师我帮你吧！” 说完，她就帮李天明挂起了剩下的灯谜，虽然在那个旧楼前的空地上，只有他们二人忙碌的背影，与偶尔路过的学生异样的眼神。 _______ 感谢大家的支持，上雪求推荐票，什么时候推荐票过万我就不求了~~上雪会尽量晚点上架让大家免费看多点的，求推荐票！！！票票记得全给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36章 “这是什么？诗词大会？还有灯谜？” “我们学校什么时候有这种活动了？” “每个月十五号，遇到节假日顺延。” “快走吧！无聊……” 几个学生在教学楼楼下的宣传单驻足了一小会儿，便匆匆离开了。 “李老师，你不能贴正门啊！正门是对外的……”一位满头白发的保安大爷叫住了李天明，眉头皱得老紧。 李天明一手拿着自己手写的“海报”，一手拿着透明胶，有些尴尬：“我贴的是里面，是内侧，学生放学离开学校可以看到，外面行人看不见，何况看见了也没啥吧，就是汉语角活动的宣传单而已。” “不行不行，有规定的，学校正门不能乱贴宣传单，除了高考放榜的榜单可以贴，其他的一律不行。” “我贴的是里面……”李天明强调一句。 “不管里面还是外面，都不行！”保安大爷此时已经用他的肥肚子顶开了李天明，挡在李天明与校门的柱子中间，“要贴到别处贴，贴这儿我会被扣工资的，真的。” 李天明无奈，只能转移阵地。 “后门也是门，也是对外的，不行不行，有规定的！”第十四中后门的保安大爷朝李天明说了同样的话，“李老师你要不贴食堂吧，食堂那墙不是贴了一堆公告么？” “那儿我已经贴了。”李天明道。 “那就行啦，学生看得见的，每个学生都要去吃饭的。”保安大爷一边说一边推着李天明往校内走，好似那个后门是他的私有财产一样。 “我就贴两天可以不？”李天明没有放弃。 “两分钟都不行，对不住了李老师，你回吧。”保安大爷朝李天明挥了挥手，示意此事无须再议，而后转身回到保安室去了。 “天明！逮到你了！怎么？又在贴传单？”jerry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嗓音清亮，一听就是每天不怎么讲课的那种佛系老师。 李天明看jerry朝自己走来，脸上挂着笑容。 “我说天明，大榕树、食堂和图书馆你贴就算了，怎么还贴到男厕所去了？”jerry语气中带着调侃，此时他已经走到了李天明身边，右胳膊一搭李天明的肩膀道：“要不来我的英语角吧，帮帮我，我这边人太多了，根本忙不过来。” 李天明面无表情地把jerry的手臂轻轻推了开，低声一句：“我的发音已经过时了。”说完正要走，不料jerry又把手搭了上去，这次他用了点儿力，语气中带着埋怨道：“我那天就那么一说，你怎么这么记仇” 李天明扭头看着jerry，“不是记仇，我说的是事实，现在学生更喜欢你的美式发音。” 见李天明又要走，jerry忙道：“要不这样，我让我这边的学生们过去你那边，给你的汉语角捧捧场？！” 李天明知道jerry幸灾乐祸，表面行善，实则是来羞辱自己的，他本想脱口就说“不用了”，离这种人越远越好，但沉默片刻后，李天明居然正视着jerry，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好啊，带多点人过来，最好每次都带，谢谢你！非常感激！” 李天明这样的回应明显出乎jerry的意料，看着李天明远去的背影，jerry从自己的裤带里抽出了揉成一团的汉语角宣传册，这是他从厕所门口撕下来的，嘴里嘟囔一句，“灯谜……切……什么玩意儿？！跟伦敦腔一样，都是过时的东西……” 其实，如若不是汉语角活动开展了四次，都几乎没人参加，李天明也不会迈出在学校里发传单这一步，弄得他跟搞传销的没啥区别。 除了传单外，李天明还在八班和十二班给自己的汉语角打广告，“每月十五号，遇到节假日顺延，大家有空都来参加！” 与此同时，李天明还让其他老师帮忙在各自的班级宣传。 老师们的回应是点头说好，学生们的回应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最后的结局是谁也没来，除了陈冬妮偶尔一两次露脸帮忙之外。 很明显，传单和口头广告并没起到任何作用，jerry也根本没真的让英语角的学生来捧李天明的场，jerry这个人对于教中国学生英文兴趣不大，但成为学校风云人物的兴趣很大，他特别享受被崇拜、被爱慕和被簇拥的感觉。 到是陈冬妮，除了自己帮忙，偶尔也拉上一两个好友来汉语角玩，顺便让李天明给他们普及普及传统文化知识。 只不过，这样的学生参与度让李天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冷。 他看着自己挂上去的诗，感觉他自己就是那个被诗句描写的对象。 诗里写着：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 无人与我捻熄灯，无人共我书半生 无人陪我夜以深，无人与我把酒分 无人拭我相思泪，无人梦我与前尘 无人陪我顾星辰，无人醒我茶已冷。 难道梦就只是梦，就只是心中所想，在现实世界中根本无法存活么？ 李天明就这么熬了一年，时间来到了2004年。 2004年，广受欢迎的美国nbc情景戏剧《老友记》最后一集播出，广告价格创下了每30秒200万美元的记录； 美国灾难片电影《后天》全球同步上映； 美国互联网巨头facebook创立； 美国勇气号、机遇号火星车在火星表面成功着陆； 美国总统乔治·沃克·布什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华盛顿总部发表讲话，提议争取最早在2015年、最晚不超过2020年让美国宇航员重返月球，并在月球上建立科研基地，为下一步将人送上火星甚至更远的星球作准备； 美国x-43a实验机在太平洋上空成功完成7马赫的极超音速飞行，打破世界纪录。 孙佳对李天明说：“天明啊，搞不下去就别搞了，梦不是实现不了，只是你的梦不能逆趋势，逆着趋势是不行的，趋势是什么，趋势就是全球化，趋势就是我们要向强国学习，自己才能变得强大。” 李天明对此就是笑笑，然后默默走开了，然而他那几乎无人参加的汉语角，依然在每月十五号，如期举办。 —————————————— 感谢大家的支持，上雪求推荐票，什么时候推荐票过万我就不求了~~上雪会尽量晚点上架让大家免费看多点的，求推荐票！！！票票记得全给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37章 “八班那个长得像混血的李老师不是教英语的么？怎么会是这个古诗词默写大赛的主办人” “我经度纬度，季风洋流都背不过来，谁有功夫参加什么默写大赛……” “听说咱们学校还有什么汉语角，也是他弄的。” “汉语角……有这活动么？” “当然啊！虽然我没去过，也不知道在哪里……不过这默写大赛你去参加吧，保准第一名。” “为啥？我可没背过几首诗。” “因为……你会发现只有你一个人参加，所以当然是第一名！哈哈哈！” “你你你……” “我听说他以前搞的什么诗朗诵大会，接对联大赛，都没人参加，很尴尬……” “你们难道都没关注过重点么……重点他不是英语老师么？搞这些干嘛？!” 一堆学生在李天明最新的告示栏下议论了起来，由于太过投入，他们完全没注意李天明正从他们身边经过，李天明刻意放慢了脚步，因此听全了上述所有对话。 是的，重点是我一个英语老师，所以我究竟搞这些干嘛？！ 我到底想干嘛？！ 我真的知道自己想干嘛么？！ 李天明反复这么问着自己。 李天明不是圣人，无数次他也怀疑当初搬给李子枫抵房租的那一箱书是不是废纸，自己辛苦从废品回收处淘回来的书究竟有没有人看，以及怀疑每月十五号坚持弄一个没人参加的活动意义究竟何在…… 而周围的人呢？ 李天明到现在还记得王志格说“你要弄就弄吧”时淡冷的眼神。 是的，就是那种淡冷的眼神，那就是周围人看李天明的眼神。 如果说有谁眼神稍微有些不一样，一个是陈冬妮，还有一个就是jerry。 陈冬妮的眼神起初是兴奋，后来也多了几分同情与无奈； jerry的眼神里带着藏也藏不住的几丝讥笑和嘲讽。 “怎么样，搞了一年了，该收心了吧？”校长办公室内，王志格对李天明道。 见李天明沉默，王志格笑着站了起来，双手背在后面，一边踱步一边说：“我就知道不依着你你不死心，现在是不是能把你那汉语角取消了？那栋实验楼准备拆了，五几年的房子，也该拆了，连带周围的空地，上个月下来了经费，我们学校准备在那里盖栋新的，过两年要扩招了。” “校长……”李天明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嗯？”王志格挑了挑眉，“怎么？有话就说。” “我觉得我很失败。”李天明道，“您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失败？” 王志格扶了扶眼镜，“怎么会这么想……你是我最拿得出手的英语老师，上届八班的英语平均分可是全省第一。” 看着李天明眼神中有些落寞，王志格马上调整语气，“哎呀天明我知道，你以前说你要当班主任的事情我记得，下一届，下一届就让你当班主任。” “我说的失败不是这个……”李天明说。 王志格看着李天明，李天明也看着王志格，其实王志格知道李天明认为自己失败的地方不是这个，李天明也知道王志格故意转移话题的目的，是不想让自己太难堪。 “天明啊，我说了，你来我们学校第一天我是不是就跟你说，喜欢归喜欢，有用归有用，很多时候喜欢不代表有用，那我还喜欢踢毽子和放牛呢，难道我能天天踢，天天放牛，难道我也要每月十五号搞个踢毽子大赛，放牛大赛么？这对于我当校长有什么用？” “校长你看《大长今》么？”李天明突然这么问。 王志格眨了眨眼睛，有些没反应过来。 “一部很火的韩剧，还有楼下那些学生，买的杂志，书包后贴的照片，全是韩国明星。” 王志格还没接话，李天明就自顾自道：“《大长今》我还真去看了，明朝使臣去他们国家的时候，剧里的女住长今和韩尚宫去伺候饮食，崔尚宫说要做满汉全席，可是明朝的时候，怎么会有满汉全席？！使者的发型也不是明朝的发型，而且穿的衣服，怎么能是明黄色，明黄色是皇帝才能穿的颜色……还有针灸，针灸明明是我们中国发明的……” “你想表达什么？”王志格打断一句。 李天明微微握起了拳头，低声一句：“我也不知道我要表达什么，但我觉得我是谁，应该由我来告诉大家，而不是让其他人帮我说我是谁，我是怎样一个人，我的过去是怎样一个人，最后还说错了……” “电视剧而已，这么认真干嘛……” “电视剧可以不认真，但历史应该被尊重吧？”李天明突然提高了音量，如果每次都得不到尊重，连我们中国人自己都不认真，那么以后会不会造纸术、指南针、火药和印刷术都成韩国人发明的了？会不会《红楼梦》《三国演义》都是韩国人写的了？” 王志格:“……” “所以校长，汉语角我还是要搞，就算依然没有一个人参加，我都要坚持搞！那栋楼拆了，我就换个地方搞，我不会影响正常的工作，但是我就是要搞，比赛我也要定期举办。” 上面这句话，是李天明这么多年来，在王志格面前说的让他自己感觉最爽的一句。 在离开校长办公室去往图书馆的路上，李天明连着长呼了几口气，这种激动喜悦但又充满迷茫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他走进图书馆。 陈冬妮今年高二，所以她已经没资格继续在图书馆当义工了。 果不其然，第一排书架上的书被人为移走了，现在上面摆着的全是外国名著。 然而最让李天明感到悲凉的是，即便是外国名著，也没有学生看。 坐在阅读区的学生们全部都在写作业，他们把图书馆当成自习室，确切的说，是“刷题”室，只有一个学生例外。 那个学生坐在一个独立的桌子前，碎发，长相俊朗，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脚边放着一个篮球，有着类似游泳运动员的很好看的流线型肌肉。 李天明看他有些眼熟，他貌似是前两天刚从别的城市来的一个转校生，听说他爸动用了不少关系，才将他塞进了八班。 此时那个男生正带着耳机，用手里的水性笔写着什么。 李天明乍看过去像是一首诗，这勾起了他的兴趣，因为他已经很久没看过哪个学生在白纸上写诗了。 走过去后，李天明看到了并不对齐的一行一行字，原来那是一首词。 男生抬头看着李天明，而李天明却认真的看着纸上的内容： 以敦煌为圆心的东北东 这民族的海岸线像一支弓 那长城像五千年来待射的梦 我用手臂拉开这整个土地的重 蒙古高原南下的风写些什么内容 汉字到底懂不懂 一样肤色和面孔 跨越黄河东 登上泰山顶峰 我向西 引北风 晒成一身古铜 渴望着血脉相通 无限个千万弟兄 我把天地拆封将长江水掏空 人在古老河床蜕变中 …… “老师你也喜欢周杰伦么？”男生笑着说。 “你叫什么名字？”李天明问。 “姜瑜期。”男生回答。 —————————————— 感谢大家的支持，上雪求推荐票，什么时候推荐票过万我就不求了~~上雪会尽量晚点上架让大家免费看多点的，求推荐票！！！票票记得全给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38章 这个叫姜瑜期的男生很特别。 他的外形给人很运动的感觉，再加上李天明第一次见他时他脚边的篮球，李天明认为他应该是那种一放学就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男生。 “这个谜底应该是‘人约黄昏后’”。姜瑜期抱着篮球，将李天明汉语角的一副红色宣纸取了下来，走到李天明面前朝他说。 “为什么？”李天明问，此时他的内心是惊喜的，毕竟坚持了这么久，姜瑜期是第一个猜出他灯谜谜底的学生。 （宣纸上的内容是：“炅”，打欧阳修词一句） “如果把‘炅’字的‘人’约开，也就是省略，那么这个字就剩下‘八’和‘日’。”姜瑜期说，“‘八’是‘黄’的最后一个部位，而‘日’是‘昏’的最后一个部位，所以看‘炅’猜欧阳修的词，自然就是‘人约黄昏后’。” 姜瑜期说得一本正经的样子，清气十足，李天明看着他，一时间竟忘了眨眼睛。 “李老师？”姜瑜期拿着宣纸的手在李天明眼前晃了晃，李天明才晃过神来。 “哦……呃……”李天明手不自觉搓了搓双手，“古文不错，那你记得整首词的内容么？” 姜瑜期没接话，而是顺手拿起破旧乒乓球台上那只毛笔，在宣纸的空白处，用小字写下：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姜瑜期用的是行书，字迹清秀飘逸，一看就是练过很多年毛笔字的学生。 当姜瑜期把欧阳修的这首词完整写出来时，李天明立刻就后悔了，词句中的“不见去年人”，让他想起了那个女孩，那个叫席思雯的女孩。 整首词名《生查子·元夕》，翻译是： 去年元宵节的时候，花市被灯光照得如同白昼。 与佳人相约在黄昏之后，月上柳梢头时同叙衷肠。 今年正月十五元宵节，月光与灯光仍同去年一样。 再也看不到去年的故人，相思之泪沾湿了春衫的衣袖。 “你是一看到‘炅’字，自然而然就想到这句词的么？”李天明问。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猜灯谜有时不仅需要有强大的联想力，还需要厚实的文学积累，而这两样东西，在被高度格式化的当代学生中，已经很少见了。 姜瑜期笑着摇了摇头，“我哪有那么神，我只是觉得灯谜是元宵节的一个传统文化，所以想答案的时候自然而然先往元宵节靠，看看有什么诗句是与元宵节相关的，不过老师……” 姜瑜期说着将宣纸重新竖起来，认真道:“我听说这首词其实不是欧阳修的作品，而是宋代女诗人朱淑真的作品。‘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按那时的说法，很让人生疑，大家怀疑是女子希望与自己的情郎私奔之词，但当时朱淑真已经嫁作人妇，故这句词给大家斥责为‘不守妇道’的体现，为了不让不良风气影响他人，又让好诗得以流传，所以才把作者人为改成了男诗人。” “哦？”李天明眼前一亮，“你还对这些研究得这么深？” “其实我没研究过。”姜瑜期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听我爸说的。 说完，他又接连猜出了很多灯谜的谜底，凡涉及诗句的，他都基本能回忆起整首词的内容、朝代、以及作者。 李天明很好奇姜瑜期怎么今天会来参加这种活动，后来他解释说是陈冬妮跟他无意中提起，他感兴趣，就记下了。 本来整个汉语角，清冷得只有他们二人的身影，怎料想到，此时又多了一个人。 这人不是陈冬妮，而是满头白发，大腹便便，双手背在身后，戴着一副金边老花镜的王志格。 “这是最后一次了，这里下周就得拆。”王志格的声音从李天明身后传来。 姜瑜期闻声望去，还没开口叫“校长好”，就听李天明道：“我换个地方。” “没有地方给你搞。”王志格语气强硬，两眼盯着那一堆宣纸很是不悦，“高二了，要专注。” 王志格是指李天明带的班已经高二，应当全面进入高考备战模式，不仅是学生，老师也应该进入这种模式。 “校长，我不会影响正常教学的。” “多多少少都会影响，比如你这几个小时，完全可以在辅导室给学生答疑。” “校长……” “你要搞下一届高一再说！”王志格没等李天明说完，就厉声打断道，他根本也没打算跟李天明讨价还价，意味深长地看了姜瑜期一眼，直接大步离开了。 王志格离开后，气氛变得很是尴尬，姜瑜期赶忙提出帮李天明收拾活动用的道剧，因为时间也差不多了。 “你以前练过毛笔字对吧”李天明边收拾边问，毕竟他也不想空气一直凝固下去。 “嗯，练过几年。” “谦虚了，绝对不仅只有几年，对了……你这颗篮球，今天是打不了了。”李天明看着远处的残阳收起了最后一束光，“我听说球场灯坏了，还没修好。” “是故意不修的。”姜瑜期边收拾边说，“我们少点时间打球，不就多点时间做题么”说完他朝李天明挤出了一个微笑。 “那你怎么不去刷题？”李天明顺势打趣道。 姜瑜期耸耸肩，“猜谜比较有意思，我很喜欢猜谜，未知的，需要探索的，我都喜欢，况且我以后想干的事情，不需要多高的分数和多好的大学，刷题没意义。” “你以后想干什么？”李天明好奇起来。 姜瑜期将最后一幅灯谜拆下，装进袋子后道：“警察。” 李天明接过了袋子，“这职业很危险，估计你父母不会同意。” “不同意我也要当。”姜瑜期斩钉截铁。 李天明笑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当警察？” “因为可以探索未知，挖出真相，扫除黑暗的东西，挺酷的。”姜瑜期眼里闪过一丝兴奋。 李天明听后，沉默片刻，道：“那如果现实是，你的周围除了你，都是黑暗的呢？” “那不可能。”姜瑜期想也没想就反驳，“坏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善良正直的。” 李天明叹了口气，道：“真好。” 姜瑜期不解，“什么真好？” “你的梦想真好，至少你的敌人都是一个一个的，是具体的，是看得到的。” 见姜瑜期没有马上接话，李天明继续道，“不像老师我，我的敌人根本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我想抗击，但发现连着力点都找不到，我不知道应该向谁挥拳……” 以前的李天明认为，人的梦想光明得可以照亮一切，后来他发现，其实只能照亮他自己而已；除了他自己，其他所有的地方都是黑暗的，那些黑暗，黑得太固执了。 “刚才你也看到了，就算再怎么努力，都没法改变，事也是，人也是，所有人都是。” “所有人都是么？你确定？”姜瑜期问道。 李天明听后，摸了摸鼻子，“当然了，或许你不是。” “只有我不是么？”姜瑜期的目光锐利起来，带着一种质疑。 “……”李天明抿了抿嘴，“我怎么感觉我现在就坐在你的审讯室，姜警官。” 李天明下意识的转移话题，是为了不让他自己回到那些令人痛苦的回忆中去。 李天明的那片梦想天空，确实是黑暗的，一整片都是。 他曾经幻想他是太阳，只要他发光发热，整个世界都是白昼。 后来他才承认，他只是很小的一颗星星，人们抬起头，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到他。 他的存在对于夜空而言可有可无。 李天明想着既然自己不是太阳，就点亮别的星体吧，如果他点亮的星体越来越多，那么夜空会慢慢变亮。 李天明确实是这么做的，他也确实看到过其他两颗因他亮起来的星星。 一颗是米娅，一颗是席思雯。 米娅对于陌生人的嘶吼，正如席思雯开始对自己以前的人生说“不”。 但是她们才刚刚亮起来，还没来得及被人看见，就陨落了；而周围的夜，依旧暗得令人窒息。 李天明也曾想，如果他不告诉米娅受别人欺负了应该反抗，不让席思雯来自己家里上课，一切都不会发生。 换句话说，只要当初他李天明不坚持一些可笑的行为，悲剧就不会上演。 “老师，我觉得您有点悲观，任何事情只要坚持和努力，没有完成不了的。”姜瑜期道。 “你不懂……”李天明将剩余的东西全部收好，转过身拍了拍姜瑜期的肩膀，“你不懂好不容易吹生的火苗，还没来得及燃稳，就被瞬间掐灭的那种感觉……” 李天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放弃，有的时候可以救人；而坚持，反而会杀人。”说完，他背着所有的东西离开了。 “所以老师！以后汉语角真不搞了么？！”姜瑜期远远的喊出了这句话。 —————————————— 感谢大家的支持，上雪求推荐票，什么时候推荐票过万我就不求了~~上雪会尽量晚点上架让大家免费看多点的，求推荐票！！！票票记得全给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39章 “所以老师！以后汉语角真不搞了么？！”姜瑜期远远的喊出的这句话，也是李天明不断问自己的。 王志格的态度很强硬，不管李天明之前在他面前甩下的那句话有多坚定。 亦或是，王志格洞悉人心的能力很强，可以猜测出李天明的内心其实并不坚定。 人怎能如此矛盾？ 总在坚定与犹疑间徘徊。 这样的自己让李天明不敢面对，但他又必须面对，面对那个昨天还斩钉截铁、今天就有些心生退却的自己。 明白点说，李天明每天活着不是在寻找答案，而是在尝试面对真实的自己。 他突然很想打个跨国电话给李子枫，如果说过去几年的教学生涯还给李天明剩了点什么，可能也只有李子枫了。 李子枫在英国，已经是一个大二学生了。 “电话费很贵，我给你打。”李子枫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电话重新接通后，李天明不悦道：“不至于，你这样我很没面子……” “兄弟你声音咋成这样了？” 李天明还没开口，李子枫就接着道：“这两年又没少玩命挣钱吧？” “不玩命就要被命玩了。”李天明说。 “你外婆怎么样了？”李子枫问。 “还没手术。”李天明回答。 这两年，跟以往的很多年一样，李天明确实在帮不少学生补课。 一是为了赚钱； 二是为了推辞不掉的望子成龙家长们的请求； 三居然是为了满足极其上进学生们的补习要求。 补习课上的大多数时间，李天明都在讲题。 很多时候，李天明看题目看得自己都想吐，那些五颜六色的习题集压在他的书房和办公室，一层又一层，挡住了窗外投射今来的大部分阳光，让李天明越来越压抑，压抑到有些窒息。 李天明现在的嗓音确实粗中带着点沙哑，一开始他自己都没察觉，只觉得说话要稍微用力，放大音量才能说清楚。 直到他去医院，查出声带已经长出了小结。 声带小结是一种特殊类型的慢性喉炎，由炎性病变形成，常见于教师、演员、歌唱家等职业用声者，长期持续高声讲话，音调过高或者过长时间的演唱等均可导致声带小结。 “你得禁声两周，而且以后也要少说话。”医生说。 “我是老师，没法少说话，更不可能禁声。”李天明回答。 医生抬眼瞄了李天明一眼，淡淡一句，“哦，那过几年小结长大，发不出声了，你就来割吧，不过你这职业，割了还会长，现在给你做雾化治疗。” 李天明朝医生点头说了声谢谢，但当他看到雾化治疗的价格后，看都没看缴费窗口一眼就直接走出了医院，并将医生开的单子扔进了垃圾桶。 “还差多少钱？”李子枫听说李天明的外婆玛丽还没得接受手术治疗，主动问道。 “没差多少了，只是因为上次排到了没去，所以又要等很长时间。” “我听一个日本同学说，多出钱可以插队。” 李天明听后立刻抓紧了手机，“加多少？” “挺多的，至少几十万……” 李天明两眼瞪大，“几十万光是用来插队么？” “嗯，我是这么听说的，我那个日本同学的爷爷就是这么插队排上的。” 见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李子枫疑惑一句：“怎么了？” 李天明当然只能沉默，凑足玛丽的医药费，以及支付席思雯母亲每年的住院费用都已让他高度透支，上哪儿再找几十万专门用来插队 连李天明自己都不相信，如今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除了治好外婆玛丽的病，居然是每个月十五号那没什么人参加的汉语角。 “不是吧，灯谜？”李子枫听了李天明的烦心事后，笑道，“不会有人喜欢的，喜欢也没功夫搞，你不知道十四中那帮人时间比钻石还贵么？” “什么叫十四中那帮人，好像你不是十四中的一样。”李天明说。 “我确实不是啊！”李子枫轻哼一句，“我爸硬把我塞进去的，也不问我意见，不过你搞这些东西，搞我一个人就算了，那帮书呆子根本不会理你。” “那从你的角度分析分析，他们为什么没兴趣参加？”李天明道。 “因为没用啊！”李子枫直截了当。 “怎么没用了？”李天明立即反驳，“灯谜是很有趣的文字游戏，不仅有趣，还有知识性、趣味性、艺术性，而且也具有一定的宣传教育作用，有思想……” “打住打住……”李子枫不耐烦起来。 “而且灯谜只是其中一项，汉语角也有诗词大赛……” “噗……”李子枫笑了出来。 李天明皱起眉头，“笑什么？” “是不是一样没什么人参加？”李子枫呵呵道，“我可是听学弟学妹说，英语演讲比赛场面很火爆，而且我还听说学校来了一个真正的外国人，是美国人，长胳膊长腿蓝眼睛……”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从我们学生的角度，英语演讲大赛拿个第一，在学校可以很风光，如果是我拿了，估计给我写情书的女生肯定一箩筐一箩筐的，你的那些比赛，没这效果，懂？” “不懂。”李天明冷冷一句。 “中文人人都会，拿个奖没什么牛逼的，懂？” “你知道我要搞的不是中文而已，这是传统文化，是具有传承价值的。” “我当然知道，但你就记住兄弟我俩字：没用！” 李天明后来没有问李子枫是不是他也曾经觉得，自己教的东西很没用，他不问，是因为他不想知道答案。 或者说，他害怕知道答案。 一个月后的十五号，姜瑜期又意外地看到了那些红宣纸。 只不过这次，红宣纸出现在学校后门的巷子里。 巷子里除了李天明的笔墨纸砚，还有卖牛杂的小摊，卖烧饼的小贩，以及卖冰糖葫芦的白发大叔。 李天明也看到了姜瑜期，这次他身边还有一个人，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气质中正，西装笔挺，皮鞋被擦得锃亮，他径直走向李天明，主动伸出手热情道：“您好李老师，我是瑜期的父亲，姜超，以前是教语文的。” —————————————— 感谢大家的支持，上雪求推荐票，什么时候推荐票过万我就不求了~~上雪会尽量晚点上架让大家免费看多点的，求推荐票！！！票票记得全给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40章 很多年后的李天明，非常后悔认识这个叫姜超的人，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感激这个人。 姜瑜期的父亲姜超虽然一副生意人装扮，高大，皮肤偏黑，但仍存一丝书生气。 据李天明所知，姜超目前是一家公司的老板，挺阔绰，搞关系能力也强，正因如此姜瑜期作为外市的学生，才得以最终进入八班学习。 “我也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毕业后就在教书。”姜超说。 “那怎么后来没教了？”李天明问。 姜超低头笑了笑，“是啊，没教了……因为一些家庭的原因。” “父母不支持么？” “不是父母……” 见姜超眼神有些闪烁，李天明很识趣地没继续问，怎料姜超接着就解释道：“是媳妇儿，她想过好日子，我就一小学老师，补课机会少，你现在还没成家，等你成家就懂了。” 李天明点了点头，那是他与姜超的第一次见面。 李天明没想到，他今后每次充满牛杂味的汉语角活动，姜超都会来，姜瑜期和陈冬妮时常也会来。 他们帮着李天明布置场地，招揽放学路过的同学，以及收拾现场。 姜超对于宋词颇有研究，他提议李天明可以在汉语角中增加接词或者填词游戏。 宋词是宋代歌曲中填的词，便于歌唱， 宋词实际始于南朝梁代，形成于唐代而极盛于宋代，凝聚了文人儒客的智慧精华，它以姹紫嫣红、千姿百态的神韵，与唐诗争奇，与元曲斗艳，代表着宋代文学的最高成就。 “太生僻的，占比少一点，主要还是增加普通学生的参与度，之前的灯谜题目可能有些难了，大家看不太懂，就不知道怎么参与，但很多著名的宋词大家都学过或者听过，能填出来的，觉得简单的，兴趣就大。”姜超对李天明说。 李天明仔细考虑后，表示认同，照做了，于是红色宣纸上出现了学生耳熟能详的宋词。 比如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比如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比如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学生们要做的，就是已知上句，填出下句。 果不其然，这样搞以后，路边驻足的学生多了起来，就连陈冬妮的兴趣都明显大了很多，填出了很多词。 她还提议说：“老师，既然是汉语角，就不应该局限于古代，当代也有很多词人歌词写得很好。” “比如谁？”李天明问。 “比如周杰伦的御用填词人，方文山。”陈冬妮笑着说。 陈冬妮来参加汉语角时，与姜瑜期一样，右臂下经常夹着一颗篮球，她的皮肤因为打球的关系变成了古铜色，汗水沾湿她刘海的样子，格外阳光。 “你一个女孩子也喜欢打篮球？”李天明很好奇。 “怎么？那你一个英语老师还搞汉语角呢！”陈冬妮回击。 陈冬妮现在完全没了那种初识李天明的客气，完全一副“我是你兄弟”的姿态。 跟这个女孩相处久了，确实会忍不住把她当哥们儿，因为她过来帮忙，搬东西的样子，拉朋友来给李天明捧场的举动，特别仗义。 但李天明偶尔翻阅八班后面书柜学生作文和每周摘抄内容时，无意中看到陈冬妮摘抄的诗都极其细腻，那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才有的细腻。 比如苏轼的无题诗： 前尘往事断肠诗，侬为君痴君不知。 莫道世界真意少，自古人间多情痴。 这首诗字面含义一目了然，说的是“我爱你，而你却不知道”，属于直抒胸臆的暗恋。 再比如杜秋娘的《金缕衣》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有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首诗表达的是希望俩人的关系，能够在互相接受的基础上，更亲密一些；其强调青春易逝，应当爱惜时光，诗里的情感热情奔放，是对青春和爱情的大胆歌唱。 李天明不知道陈冬妮是特别喜欢这种类型的诗，还是她此时正有着暗恋对象。 李天明也曾留意陈冬妮看自己的眼神，反复几次后，他的“雷达”告诉她，自己想多了，毕竟陈冬妮跟自己说话脸不红心不跳，眼神也毫不避讳，既没有礼物也没有情书，怎么看都不像对自己有爱慕之意。 不过陈冬妮后面有一个举动特别明显，就是姜瑜期来的时候她一定跟着来，且一定穿着同款球衣。 一次汉语角“当代词”的填词活动上，陈冬妮还争先填全了姜瑜期的偶像周杰伦的《东风破》。 “‘孤单伫立在窗口’前面是‘一盏离愁’”陈冬妮朝姜瑜期叫嚷道， “‘一壶漂泊’后面填‘浪迹天涯难入喉’，歌词都没我熟!你假粉丝吧？！” “我会唱的，只是写出来需要想一下而已。”姜瑜期嘟囔一句。 李天明不知道谁在用琵琶弹奏这曲东风破，但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他看透。 李天明由衷地希望眼前这两个孩子，长大后可以在一起。 为此，他不介意自己的汉语角成为让青春彼此碰撞的特殊地点。 李天明的汉语角就这样又开了一年，由于李天明选择的地点是校外，王志格虽然看到了，虽然脸拉得老黑，但他也无权干涉。 参加的学生人数虽然有向好的趋势，但依旧谈不上热闹，以至于李天明活动上大多数时间都比较无聊，此时的他已经可以准确说出卖糖葫芦的大爷一个小时抽多少根烟，知道哪几个网吧混混来吃牛杂经常欠账，以及做鸡蛋饼的大妈总共拥有几顶帽子。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2005年。 2005年，youtube正式上线 网络游戏《魔兽世界》在中国大陆正式商业运营。 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发射的人类第一个与彗星直接接触的深度撞击号撞击器成功撞击坦普尔1号彗星。 美国发现号航天飞机在肯尼迪航天中心发射升空。 韩国著名男子组合superjunior，以第一张录音室专辑《twins(knockout)》出道。 日本大型女子音乐组合akb48成立。 世界的目光好似都在美、日、韩这三个国家上。 “什么时候我们也可以让其他国家崇拜中国的明星，看中国的电视剧，听中国的音乐，阅读中国的著作……”李天明内心这么感叹。 这一年，对李天明而言是最平静的一年，所以他还有精力这么感叹，很快，他所有的生活都像被人接连捅了好几刀一样，血流不止。 —————————————— 感谢大家的支持，上雪求推荐票，什么时候推荐票过万我就不求了~~上雪会尽量晚点上架让大家免费看多点的，求推荐票！！！票票记得全给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41章 护士长看了记录后朝李天明平静道，“玛丽么？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来做透析了。” “她不来你们不会打电话催她来么？！你们不会打电话给我么？！我不是留了电话么！紧急联系人那里！你们怎么不打电话！你们怎么当护士的！”李天明咆哮道，此时透析室里面色蜡黄的病人纷纷看向他。 护士长下意识退后一步，身旁两个小护士也微微闪了开，很警惕地看着有些失控的李天明。 “血液透析是病人自觉自愿的，医院没有催的义务。”护士长严肃一句。 李天明发誓，如果对方不是个女的，他一定对其拳脚相向。 病人患有慢性肾功能衰竭，如果不定期做血液透析，体内的毒素就难以排出，用不了多久就会死亡。 其实就是自己慢慢把自己毒死。 停止透析后，死亡时间因人而异，有的人两周内就会出现生命危险，而有的人可以撑一两个月。 玛丽撑了两个月，最后化作一盒骨灰，被李天明捧在手里。 玛丽走的时候很安静，她穿着家常的睡衣，侧身躺在床上，还盖着被子。 李天明回家后以为外婆睡着了，便没打扰。 晚饭时李天明叫了玛丽好几次她都没反应，才慌忙摸了下她的脉搏，而后就是救护车，医院，死亡通知单，大闹透析室，火葬场…… “马上就排到了啊外婆……马上就排到了……” 李天明嘴里默默念叨着，眼泪从眼角滑落，他双手抱着玛丽的骨灰盒，一步一步往家走。 走到楼梯口时，李天明全身的肌肉忽然抽搐了一下，好似上面又会落下竹竿之类的致命物体。 李天明下意识仰头往上看，是外墙被修复得很干净的红砖居民楼。 那次施工之前，李天明还很嫌弃这居民楼破败不堪的外墙。 因为其象征着老旧、贫穷与苟活。 如今漂亮的红砖那么扎眼，那样的红仿佛不是漆，而是血，席思雯的血。 李天明的目光自动锁定了楼上第四层楼梯走廊，他仿佛能从柯基米娅的视角，看到席思雯母亲往下凝视着自己时，那癫狂恐怖的笑容。 那个曾经送给自己一大箱又一大箱红荔枝的女人，那个永远把女儿的人生放在第一位，却又亲手葬送了女儿人生的女人，也间接取走了玛丽的命。 玛丽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是她主动为之。 李天明觉得走上楼的每一步，脚都很重。 他回到家，将玛丽的骨灰盒小心放到她的房间，而后默默打开家里的保险柜，拿出存折一页一页在骨灰盒前翻着。 “外婆，我们有钱啊……就快排到了……我们有钱啊……您看……”李天明拼命翻着存折，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的数字长长一串。 “我们有钱外婆！您这是干什么！您干什么啊……我们有钱啊！”李天明的泪水打在了那串数字上，直到数字的墨迹开始有些许模糊，直到那一页的大半都被泪水浸湿，李天明才想起来去擦。 父母离婚，父亲断供，冷到去公共晾衣台上偷拿邻居的被单，被一个小孩催债催到全班都知道，在学校希望做的事情处处被阻拦，车子压过自己的脚踝，在医院查出声带小结……李天明都没有这么绝望过。 这一天，是2005年2月5日. 这一天，李天明没有家了。 将存折放入保险柜的时候，李天明无意间注意到一个白色信封，那信封似乎先前不在柜子里。 李天明打开一看，是一封信，信上是玛丽秀丽的钢笔字。 “明明，外婆爱你，其实爸爸妈妈也爱你，我们都爱你，你是我们的宝贝，所以你也要爱你自己，我们不在你身边时，你要更爱你自己。” 看到第一句话李天明就不行了，他赶紧将目光移开，抬头望向灰白色的天花板。 许久，李天明吸了好几下鼻子，才重新低下头。 “外婆这些日子看着你成长，看着你忙碌的样子，外婆很心疼，心疼的不仅是你的劳累，也心疼你的所有不开心。 外婆可以感觉到，你很充实，但你不开心。 外婆除了知道你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看的书，其实外婆对你并不了解。 外婆有时在小区里散步，也问了很多其他老人，他们对自己的儿女仿佛很了解，天天住一起，但谈到内心，却又跟陌生人一样。 外婆猜，可能你是不喜欢学校，不喜欢教书，不喜欢学生，但好像……又不是…… 外婆有时会从你讲课的声音里，听出你有多爱那些学生。 明明，你知道么，生活环境哪怕再生硬，再强势，束缚再多，都无法销毁我们个人的相对自由。 外婆就是这样，当时中国刚建国不久，所有人都不同意外婆来这里，但外婆还是来了，伦敦的家，英国国籍，父母和兄弟姐妹，什么都不要了，就是为了守住我心里的那“一厘米空间”。 那一厘米空间来自于大英博物馆的中国展厅。 外婆知道你也去过那里，外婆上中学的时候，每个月都要去一次，每次去都会在那些古文字画和瓷器前站上好久。 外婆当时就好奇，是怎样的一个国家，可以存在5000年。 是怎样一个国家，可以创造出如此华美的人间艺术品。 这一厘米空间，让外婆来到了山水美如画的桂市，让我可以零距离接触我爱的东西，后来，就有了你妈妈，又有了你。 你很小的时候，就会站在外婆面前背诗，你可能自己都不记得，你背诗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打断，也不允许任何人离开。 我们所有人一定要等你把最后一句背完，爸爸才能打开电视，妈妈才能去做饭，外婆我才能去上厕所。 呵呵，现在想起来，小时候的你，多可爱啊！ 非常对不起，外婆得了这个病，很不幸，但也很幸运。 因为这个病，外婆看清了痛苦的意义。 痛苦的意义，就是让外婆更加珍惜自己的生活，更加愿意花时间去感受生命，感受自己的心跳，以及感受只属于我的一厘米空间。 充分感受之后，外婆明白了，人活着不是一味的去避免痛苦享受快乐，而是要看清活着的意义。 外婆认为自己已经活出了这辈子的意义，因为外婆有你，有一个跟我一样热爱这片土地的你。 一些不可控的力量可能会拿走我们很多东西，但它唯一无法剥夺的，是我们自主选择如何应对不同处境的自由。 我们无法控制生命中会发生什么，但我们可以控制面对这些事情时自己的情绪与行动，也就是，人性最后的自由。 你看到这封信时，外婆应该已经不在了，请你不要难过，千万不要难过，因为这是外婆自己选的，此刻外婆是快乐的，自由的。 外婆希望，我的明明也是快乐的，自由的。 外婆会一直一直爱你，跟爱外婆这一厘米空间一样，永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42章 “啥？填周杰伦的歌词都可以得钱？”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快步走出校门。 牛杂摊旁此时已经聚集了一大堆学生，卖鸡蛋饼的大妈很不开心，因为她原本的摊位已经被人群占据了。 填出一句歌词得2块钱，相当于她一袋鸡蛋饼。 一袋鸡蛋饼要烤至少分钟，而那些学生只需要花十几秒，写写字就把钱给赚了。 大妈此时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当初不喜欢听歌。 学生们在一张又一张红宣纸上，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填着一句又一句美不胜收的歌词。 填完后的红宣纸只要挂起来，就可以去李天明那里领钱。 街景一直在后退，你的崩溃在窗外零碎，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一路向北》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窗台蝴蝶，像诗里纷飞的美丽章节，我接着写，把永远爱你写进诗的结尾，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七里香》 为你弹奏萧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而我为你隐姓埋名，在月光下弹琴。——《夜曲》 缓缓飘落的枫叶像思念，为何挽回要赶在冬天来之前，爱你穿越时间，两行来自秋末的眼泪，让爱渗透了地面，我要的只是你在我身边。——《枫》 天灰灰，会不会，让我忘了你是谁；累不累，睡不睡，单影无人相依偎；夜越黑，梦违背，有谁肯安慰；我的世界将被摧毁，也许颓废也是另一种美。——《世界末日》 卖糖葫芦的大爷皱着眉头看着这些词，站了许久的他忍不住凑到一个学生身边问道：“这个周杰伦，就是唱《双截棍》的那个周杰伦？” “嗯。”学生回答。 “那首歌好难听！”大爷脱口而出。 此时瞬时间无数双眼睛朝大爷看来，恶狠狠，好似看仇人似的。 那个学生无语地说：“您小声点，这里都是周杰伦的粉丝。” “不是吧……”大爷指了指斜前方不远处一个女生的书包，书包上挂满了钱包照大小的美男照，很是夸张，照片里的男人都是韩国明星。 “我记得周杰伦不长这样啊，他长得很丑……” 此话一出，大爷指着的那个女生，以及女生周围的无数学生，全都齐刷刷回过头，眼神似无数双截棍劈到大爷脸上。 被大爷最开始叫住的那个学生几乎石化了，最后叹了口气，拍了拍大爷的肩，“要不您以后去别的学校卖糖葫芦吧……” 大爷也看过《双截棍》的歌词，他自然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写的火歌，很火的歌，大街小巷都在放的歌，歌词不是情情爱爱，你侬我侬，而是根本听不清楚咬字的国术馆、茶道、铁砂掌和杨家枪…… 大爷并没换地方卖糖葫芦，人流量多了之后，他的生意也跟着被带起来了一些。 那个在他眼里，以前每月十五号才来摆摊的小伙子，现在每周周二和周四放学后都来摆，摆的时间由一个小时变成三个小时，有时更是一直摆到天黑，直到红宣纸上的题目都被路过的学生答出来为止。 小伙子轮廓很深邃立体，有点像混血，他走路的样子不太协调，但不明显，只有腿脚经常出问题的大爷会注意到。 小伙子以前在红宣纸上写的玩意儿大爷都看不懂，现在他好似能懂点了。 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邮差》 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凝住眼泪才敢细看。——《约定》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流年》 小伙子用有些沙哑的嗓音告诉大爷，这是当代著名词人林夕的词句，唯美、动人且韵味甚浓，之前的那些周杰伦的歌，词是方文山写的，一位台湾著名词作人。 说实话，听听歌，背背词就可以赚钱，大爷也想如此赚钱，毕竟他的糖葫芦制作过程并不省心，且一串才一块钱。 大爷盘算自己如果多背几首，收入说不定直接翻一翻。 于是大爷开始猛听周杰伦歌，猛记方文山和林夕的歌词。 在桂市这样的小城市，在那个智能手机还没普及的年代，大爷要记歌词，最便宜的方式只能是去二手音响店买盗版磁带来听。 谁知，大爷还没背出几首当代歌词，红宣纸上出现的内容就是：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浣溪沙》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玉楼春》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如梦令》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蝶恋花》 糖葫芦大爷呆愣愣站在原地，看着小伙子摊前依旧爆满的学生，无所适从。 摊位最上方挂着一个简易的牌匾，牌匾上写着： 本月主题：宋词。 “小伙子，这些是宋词？就是宋代的词？”糖葫芦大爷问。 李天明一边给学生数着钱，一边点头应道，“对对，挂上去就行。”他朝一个新来参加的学生喊道。 “那我是不是应该去买本《宋词》的书？” 听大爷这么说，李天明转头大量了下他，笑道，“不用买了，明天我送您一本，您拿回去背，这个月的主题都是宋词。” 大爷笑得有些僵，看着那些白花花来找李天明要钱的年轻的手，说道：“小伙子你是中彩票了么？” 李天明想也没想，就回答一句：“算是吧。” 李天明知道，外婆放弃了血液透析，是想给自己留一笔钱，一大笔钱。 毕竟在长辈眼里，老大不小的他也应该娶妻生子，买房买车了。 但李天明只想用这些钱守住他这“一厘米空间”。 其实没有这么窄，李天明看了看，这空间长宽怎么也各有0米，足够了。 钱如果这样花，能花多久李天明没去算，但他认真自己每一分钱都花得很值得，而且自从毕业以后，自己还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这时，每次都来帮忙的姜瑜期突然推了推李天明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了下。 李天明顺着姜瑜期的目光看到人群之外，远远站着一个人，那人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却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他定定看了李天明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开了。 他是jerry。 —————— 感谢大家的支持，上雪求推荐票，什么时候推荐票过万我就不求了~~上雪会尽量晚点上架让大家免费看多点的，求推荐票！！！票票记得全给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43章 2006年，三峡大坝全线建成； 青藏铁路全线通车； 百度百科正式诞生； 陕西戏曲广播正式开播； 中国外汇储备超过日本成为世界最大的外汇储备国； 刘翔在瑞士洛桑以2秒打破了尘封3年的0米跨栏纪录； 张艺谋执导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在中国大陆上映。 “看电影，说历史”是李天明“汉语角”的新设内容。 “同学们，你们有谁知道周杰伦演的《满城尽带黄金甲》其实是哪个名著改编的？”李天明左手拿着一大沓一元钞票的纸币问。 “《雷雨》！”几个学生异口同声。 李天明不多废话，直接给了那些学生每人两块钱，给完又问道：“那《满城尽带黄金甲》背景说的是哪个朝代？” “五代十国！” “盛唐灭亡！” 人群中有两个学生举着手喊。 “到底是盛唐灭亡还是五代十国啊？”一名理科生挠了挠脑袋。 “拜托，盛唐灭亡后就是五代十国啊！”理科生旁边的同学说。 “那他们说的哪个算对？”理科生问。 “都对。”李天明慷慨地抽了六块钱递给刚才回答问题的两个学生，每人三块。 因为古代题目比现代题难，李天明为了维持汉语角的参与度，所以主动增加了奖励金。 《满城尽带黄金甲》故事讲的是周润发演的王领兵造反，夺得了王位。 他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废了前妻，迎娶了后梁的公主，以此获取后梁兵力支持。 这位公主，即现任皇后，给王生了两个儿子元杰和元成。 但作为皇后，她却与前皇后留下的大儿子，也就是当朝太子有不正当关系。 王一直念念不忘前皇后，现任王后野心勃勃，元杰得知父亲逼着母亲吃毒药，答应了母亲在重阳节的那天发起兵变，于是腥风血雨的战争开始了。 “五代十国中的五代是指哪五代？”李天明接着问众人。 “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和后周。”一名学生流利地回答完这个问题后，顺利从李天明手里拿到了四块钱。 四块钱一道题让糖葫芦大爷和鸡蛋饼大妈嫉妒不来，他们彻底领略了什么是知识改变命运。 “五代十国是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的？”李天明边说边从裤带里抽出一张5元人民币，在众人眼前挥动着。 看到五元纸币，连一旁等着学生喊累来自己店里吃牛杂的老板都心动了。 糖葫芦大爷《宋词》还没背出几首，看着眼前跟天书一样的题目束手无策。 “后梁建立吧？” “不知道啊？！” “后梁建立没错！五代十国从后梁开始的！” “结束是赵匡胤。” “对对！就是赵匡胤！老师!赵匡胤！” 学生们七嘴八舌，这些学生大多都是文科生，为了抢答，嘴里出能蹦出啥词就蹦出啥词。 此时人群中一个声音响亮而有力，非常全面地回答道：“朱温在中原地区建立后梁，定都东京开封府，五代十国开始。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建立北宋，五代结束。” 众人闻声望去，都傻了眼，回答问题的不是学生，而是那个双手粗糙，面色黝黑，一身劳动人民装扮的牛杂店老板。 “老板历史不错啊？！”李天明将五块钱递给老板时赞叹道，说实话他很意外，毕竟这位牛杂店老板先前一直忙着店里的生意，从没参与过自己搞的活动。 那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店里关门早，闲来无事就瞎看看。” 他领完钱正要走，就听李天明接着问：“那您知道《满城尽带黄金甲》出自那首诗么？” “《问菊》” “《雏菊》？” 学生们叽叽喳喳开始乱答，李天明示意大家安静，等待老板的回答。 牛杂店老板想都没想，就答道：“黄巢的《不第后赋菊》。” 说完他自顾自吟了起来：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老板这诗也不白背，他刚想问李天明答题外加背诗能不能领十块，就听人群外一个极为不爽的声音传来：“挤在这里干什么！都散了都散了！”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青年，穿着故意剪破洞的牛子裤，嘴里叼着烟，手里拿了根木头，年龄大概在至22岁之间，青年的身边又有三个青年，他们手里均拿着木头。 不知为何，那几个青年李天明看着有些眼熟。 青年们手里拿着的木头，确切而言不是工地里捡的那种废木条，而更像是擀面杖，乍一看还有些雷人。 “他妈的散了！没听到么！”青年朝聚集的学生吼道，边吼边挥舞着“擀面杖”。 牛仔店老板此时转头跟李天明仓促一句：“他们经常闹事，小心。”说完赶紧溜回了自己店里。 不少学生见苗头不对，快速离开了。 女生基本跑了个干净，零星几个胆子大的也退远了想看热闹，结果被那叼烟青年用死鱼眼瞪了几下后，身子一缩，也跑远了。 糖葫芦大叔和卖鸡蛋饼的大妈同时没了影儿，一部分男生闪进牛杂店，假装点牛杂，头却不自觉还往这边看。 “你们想干什么？”此时一个人挡在李天明面前，面容冷峻盯着叼烟青年，他是姜瑜期。 叼烟青年将烟吐到地上，“你们特么也不看看这谁的地盘！” 听到“地盘”两个字，李天明瞬间回忆起来，眼前这四个青年应该就是当年把李子枫打趴到地上的那四个青年。 这么些年了，他们在大街上横行霸道居然连人数也没变…… 姜瑜期提高了音量，“我们在这里两年了，见都没见过你们，凭什么这里就是你们的地盘了？” 叼烟男子听后，用力将烟头吐出，眼里一股狠意涌出，“他妈的，兄弟们！给我上！” —————— 感谢大家的支持，上雪求推荐票，什么时候推荐票过万我就不求了~~上雪会尽量晚点上架让大家免费看多点的，求推荐票！！！票票记得全给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44章 “你要干嘛？！”十四中校门保安从悠闲的状态中觉醒，慌忙站起身按着自己桌上的固定电话。 “报警！外面打起来了！”陈冬妮边说边推开保安，拿起电话播了110。 其实，在李天明问牛杂店老板问题时，姜瑜期就注意道外面那四个青年正抄着家伙，不怀疑好意地朝这边走过来，他转身对陈冬妮说：“如果等下起冲突，你直接去保安室打电话报警！” 而此时，青年们挥舞着“擀面杖”，朝姜瑜期和李天明冲来。 姜瑜期与那个最凶神恶煞的叼烟男对抗时，另一青年企图抽姜瑜期后脑。 李天明迅速拿起写毛笔用的墨瓶，瓶口对着那青年，像扔飞镖一样扔了过去。 “噗！” 青年被黑了一脸、一脖子和半个上衣，连嘴巴里都是墨汁，牙齿好似瞬间消失了一样，不能怪别人，谁让他准备砍人时嘴巴张那么大。 李天明还没来得及欣赏自己的“作品”，就不得不扛起一张凳子与朝他扑来的另外两个青年对抗。 凳子的灵敏度毕竟不如棍子，李天明虽然可以挡住上半身的所有正面打击，但膝盖还是不幸地被“擀面杖”劈了个正着。 那一刻，李天明踉跄两步后直接摔在地上。 摔倒的瞬间，李天明心理咒骂道：“真该死！又是同一条腿！” 那条腿正是他救李子枫时，被车压过的那条腿。 上次脚踝的旧伤还在，这次又是膝盖，李天明想着这条腿不彻底废了估计老天爷不罢休！ 被墨汁喷了一脸的“黑脸男”此时张牙舞爪地前来报复。 他狂吼一声，黑色的眼珠周围爆出了红血丝，“擀面杖”朝李天明脑颅劈来的瞬间，黑脸男的衣领忽然紧紧勒住了他自己的脖子，使其狂吼声戛然而止。 李天明定睛一看，是姜瑜期在后揪住了黑脸男的衣服，并踢掉了他的武器。 由于黑脸男是四个青年中最矮最瘦的，也就1.68米左右，故已经长到1.87米的姜瑜期直接用蛮力将其脖颈扣在胸前。 黑脸男正要徒手反抗，就感到脖颈侧面忽然被极为冰凉的器物历史”。 有那么一瞬间，姜瑜期想把手里的人直接解决掉，让对方看看谁才是“怂包”。 但李天明不停的劝阻，把姜瑜期这股冲动之火浇灭了大半。 只要对方攻击的对象不是李天明，自己就没必要下手，姜瑜期这么想着。 见姜瑜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叼烟男仰头一笑，“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是怂包，孬种！读书有个屁用！还他妈读历史，有个屁用！孬种！” 说完，他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把现场的一切都毁了，线扯断，纸撕烂，工具敲碎。 最后，他用“擀面杖”指着李天明道，“以后别他妈在这里摆！否则见一次我砸一次！” 说完，叼烟男朝其他两个小弟使了个眼色，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我……我……我是被逼的，你放过我吧大哥，讨点生活而已。”被同伙无情抛下的黑脸男十分尴尬地对姜瑜期说。 姜瑜期本不想把刀放下，但往来人流太大，众目睽睽之下如果他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就不是自救，而像是故意伤害了。 “我几乎就没见过你，这里不可能是你们的地盘，说吧，谁派你们来的？”姜瑜期放下刀后冷冷一句，此时李天明也勉强站了起来。 “这个……”黑脸男欲言又止，但见姜瑜期的折叠刀再次弹了开，他赶忙有些结巴地坦白道：“一……一个大老板，我……我也不认识，没见过，只有我老大见过，说……说砸了你们摊子就给钱。” “你收了多少钱？”李天明问。 “还……还没收钱。”黑脸男退后两步，用袖子擦了擦脸，结果脸没擦干净，袖子全黑了。 此时，警察赶到，由于李天明残了条腿，现场凌乱不堪，一看就是斗殴现场，故李天明被送往医院，姜瑜期还有黑脸男被带回了警局审讯室。 根据黑脸男的招供，他们四个人是这片区的职业打手，也就是谁出钱就替谁打架，一般对象都是学生或者不敢惹事的老百姓。 黑脸男说自己确实不直接跟雇主联系，都是通过叼烟男，叼烟男是他们的老大。 但叼烟男的真实姓名他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叫毛子，大家都叫他毛哥。 李天明知情后郁闷不已，心想自己究竟得罪了谁？ 究竟谁宁愿雇打手，都要毁了自己这根本不赚钱，还倒贴钱的汉语角呢？ —————— 本书明天上架，感谢大家的支持，上雪求推荐票，什么时候推荐票过万我就不求了~~上雪会尽量晚点上架让大家免费看多点的，求推荐票！！！票票记得全给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45章 摊位被砸后的一周，李天明因膝盖骨骨折，不得不暂时放弃“摆摊”。 其实，自从李天明的“发钱式汉语角”火了之后，他就跟jerry一样，收到许多情书。 情书里不乏迷恋他混血轮廓和仰慕他才情的。 这些情书里有中文，有英文，有的署了名，有的没署名。 中文情书大多意境优美，比如： 听闻远方有你，动身跋涉千里。 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 我踏过你走过的路，这算不算相逢； 我还是喜欢你，铭心刻骨，从一而终。 遇到这类情书，李天明既开心，又不开心。 开心是人之常情，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被别人喜欢。 不开心，是因为李天明认为这样的文字太空洞了。 其一，如果对方是十四中的学生，对方怎么会“听闻远方”有自己呢？ 明明都在同一所学校，屁大点地儿，怎么还来个远方？还要跋涉千里？ 其二，这文字即使是不是抄的，也像抄的，而且中学生写情书，抄的概率很大。 毕竟写给情人看的东西，还是要美，不少人总觉得自己亲自想的不够抄来的美。 至于英文情书，抄的比例就更大，李天明发现好几封直接偷懒抄歌词的。 李天明其实不稀罕这些情书，但其中如果有原创作品，文采飞扬，情真意切，李天明还是会挑出来单独放在一个柜子里。 他甚至会把这些收来的情书分门别类，比如传统派、现代派、西洋派…… “可以啊天明，成大众情人了。”jerry路过李天明的办公桌，居然开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jerry这突然摒弃前嫌的热情，让李天明有些不适应。 按理说自己抢了他英语角的人流，还减弱了他校园里第一红人的热度，他对自己的态度应该愈发冰冷才对。 “啧啧啧，看这一堆堆的……”jerry看着李天明桌上的情书感叹，“有钱真好，真是太好了。” “什么意思？”李天明严肃起来。 “没什么意思。”jerry不以为意。 其实jerry不解释，李天明也明便jerry无非是想表达：你可以突然获得这么多女生爱慕，不是因为你比我帅，英文比我好，比我有个人魅力，而是因为你在汉语角挥金如土的行为告诉所有人，你很有钱。 “几乎都是粉红色，小女生写的吧？”jerry挑了挑眉。 “难道还是男生写的？”李天明反问。 “呵呵，那可不一定。”jerry从李天明桌上的信封堆里抽出一封深蓝色的晃了晃，调侃道，“这八成就是男生写的，我觉得，只有这男生的成功率大，其他女生都是陪衬，你说是……” jerry这句话还没说完，衣领就被突然站起的李天明死死揪了住。 李天明可以容忍他鄙视自己的口音，嘲笑自己的汉语角，调侃自己炫富收情书，但绝不能容忍他变相骂自己是弯的！ “你想干嘛？！把手拿开！”jerry身子站得直挺挺，凝目俯视着矮他一个头的李天明。 他表面镇定，但内心诧异于李天明一个瘸子居然这么迅速就能站起来，单腿承重还那么稳。 李天明攥紧拳头，他恨jerry恨得牙痒痒，这种恨意甚至超过了当年来催房租无数次，并且在全班同学面前羞辱自己的李子枫。 不过李天明并没采取下一步动作，毕竟老师之间如果打架斗殴，事情就大了，何况他现在左腿膝盖骨折还打着石膏，本身也不是jerry的对手。 于是李天明放开了jerry，让他的嚣张在自己的背影里燃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46章 “你们个别同学抄作业的水平真的有待提高，有抄错位的，有把c抄成6的，解题步骤还有人漏抄行的，你们以为分开交上来老师就发现不了么？！”班主任孙佳站在讲台上怒斥着12班的学生。 “不做作业和抄作业的同学，老师今天可以放你一马，明天也可以放你一马，后天还可以放你一马，但请记住，老师是教书的，不是放马的！而且你们未来的生活也不会放你们一马！” 此时下课铃声响了，孙佳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拿起教案气鼓鼓地走出教室，正巧李天明拄拐路过，她看到李天明时，脸更黑了。 “天明，你来一下。”孙佳说着把李天明带到人不是太多的走廊尽头，转身小声质问道：“你跟jerry是不是有不愉快？” 李天明因为跟孙佳已经很熟了，没把她当外人，就坦白道：“我跟他一直就不太愉快。” 孙佳顿了顿，问：“那最近是不是更不愉快了？” “他跟你说的？”李天明眨了眨眼，心想jerry至于这样么，不就是两人快要打架但最后没打成，这么点事儿还要告诉班主任？！ 孙佳又不是自己的家长，也不是校长，告诉她有什么用？ “他没跟我说。”孙佳面色严肃，“是有学生跟我反应，他对咱们十二班的学生区别对待，还有八班，都是你教的班。” “怎么区别对待？”李天明诧异一句。 孙佳此时环顾了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了，“他给咱们两个班的学生放的美剧都是没对白的。” “啊？！”李天明更懵了。 “就是没台词的那种……”孙佳换了个表述。 “比如？” 说实话，李天明一时间确实想不出什么美剧是没台词的。 “猫和老鼠。”孙佳道。 李天明：“……” 对于jerry这种幼儿园级别的报复水平，李天明都不想评论了。 他没就这件事找jerry理论，毕竟他不觉得jerry以前放美剧的行为，真正可以帮到那些上课埋头写题的学生，没台词的电视白噪音，说不定还可以让学生们做题更认真。 李天明喜欢学生总是埋头写题么？ 他当然不喜欢。 但他有什么办法呢？ 正如图书馆他苦心经营的那第一排书架，如今被硬生生搬到了后面，有的书因为太破旧，或因为书皮是不是原装的而直接被扔掉。 那本《雷雨》，李天明细心把油渍去掉的那本《雷雨》，如今他在图书馆里再也找不见了。 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而他那一厘米空间，校外牛杂摊旁的汉语角，由于上次被混混砸过场后，不少人传李天明得罪了黑道上的人，谁参加他的活动，或者跟他走得近，都会遭殃。 一传十，十传百，可畏的人言让忌惮蔓延。 参与的学生最开始就少了一半，再加上李天明尝试着取消奖励金，来的学生就更是寥寥。 “小兄弟，你怎么不发钱了？”糖葫芦大爷问道。 “我也不是大款，钱也有不够用的时候。”李天明一瘸一拐地收拾着摊位，他账户里的钱确实所剩不多，如今已经31岁的他，看着桂市水涨船高的房价，确实不敢再花钱了。 房子，不能租一辈子…… “绿杨烟外晓寒轻……”大爷摇头晃脑地读着红宣纸里的内容。 “这是《玉楼春》，所以今天主题又是宋词么？”大爷问。 李天明点点头，眸光发亮，“下一句您会是不？” “这是你送我那本《宋词》里头几首，碰巧背过。”大爷笑眯眯。 “那下句是？”李天明含着期待，他本以为大爷会直接回答“红杏枝头春意闹”，谁知大爷一脸不好意思，开口说的是：“我说了，你要不看着给我一两块？” 李天明听后沉默了，最后他给了大爷一块，拿走了大爷一串糖葫芦。 写着“绿杨烟外晓寒轻”的那张红宣纸，依旧空着，与其他所有的红宣纸一样。 大爷很郁闷，凭啥学生背诗词就可以白拿钱，而他就不行。 李天明收摊走远后，糖葫芦大爷向鸡蛋饼大妈说：“就是看不起咱，要不是我弟妹多，要我帮扛着家，我如今也是个高中毕业生！不就多读点书么？有啥了不起！” “就是！”鸡蛋饼大妈点头附和，“说不定那人两幅面孔，要不怎么一个老师还瞎得罪人，上次差点连累咱俩。” …… 回到家后的李天明心怎样都静不下来，于是他走到了楼顶，躺在公共晾衣架旁。 水泥砖的温度很冷，但他觉得内心更加冰凉，身体贴着满是灰尘的地面，居然还能感受到一丝温暖。 他想到了姜瑜期，那个猜出谜底“人约黄昏后”的学生，如果不是姜瑜期，可能自己现在伤的不仅是一条腿。 警方最终放过了黑脸男，也没死命追查谁是“毛哥”，笔录做完人就放了。 作为派出所民警，他们还有很多其他更严重的社会治安问题要解决，没耐心也没时间，故李天明依旧不知是谁出钱砸的自己摊子。 “没事老师，活动我们继续搞，如果下次他们再来，我一定帮您查出幕后黑手！”姜瑜期很坚定。 后来，活动李天明接着搞，参加的学生越来越少，也没有其他跟毛哥一样的混混再来砸场。 再后来不久，姜瑜期毕业，他顺利考入了警校，他把裁宣纸的折叠刀还给李天明时说：“老师，我一定不会是给我们做笔录的那种警察，这个凶手，不管用多久时间，我一定查出来！一定！” 李天明当时也以为，砸坏他最后这一厘米空间的，是一个人。 这个人不过是出了钱，雇一帮混混做事罢了。 但直到糖葫芦大叔让李天明给钱才肯回答问题，直到此刻，李天明才明白，那个出钱砸场的人，究竟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撕毁他生命中这最后这一厘米空间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是啊，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人。”李天明感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47章 李天明走回学校，高二排名榜前站着一个身穿深蓝t恤的男生。 男生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身高也就一米六左右，瘦弱，极其瘦弱，甚至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 他的白色运动裤只到膝盖，小腿裸露无疑，李天明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那腿……居然比自己的手臂还细。 一个男生，站在排名榜前，在学校里这是一个多么平常的画面。 李天明只是打算静静路过，他腿上的石膏早已拆下，拐杖也换成了一根很轻便的手杖。 李天明其实不用手杖也可以走路，只不过这次伤的是膝盖，心理作用让他依赖支撑，也让他再也不敢跑步。 “老师……”男生突然叫住了李天明，“下次汉语角是什么时候？” 说实话，这个问题刺痛了李天明，竟让他的鼻尖有些发酸。 男生没有移开步子，依旧站在他原来站的地方，看着李天明的神情很认真。 “你喜欢？”李天明问。 “嗯。”男生回答，“只要老师不拖堂，放学有空就会去，只是最近都没看到您在那儿了。” “我好像没见过你……” 听到李天明这句话，男生眼睛下意识看向地面，“我个子不高，又站得比较后面，也不太抢答，所以您可能不记得我。” 李天明走近男生，斜着身子靠在排名榜的石柱上，“你是知道答案不抢答，还是不知道答案所以没法抢答？” 男生的眼神看回了李天明，“大部分的题目，我都知道答案。” “那为什么不抢答，你不喜欢钱么？”李天明犀利一句。 男生明显怔住了，还没等他接话，李天明就道，“既然不是因为钱，为什么还喜欢我的活动？” “我就觉得……挺有趣的。”男生说。 李天明轻轻苦笑，“有趣在哪儿？” “嗯……比如……”男生抓了抓裤腿，“比如您会利用当代的歌词，电视剧或者电影，让我们巩固古代的诗句。” 李天明直回身子，将手杖放到两腿前面，双手搭在手杖上，正儿八经地问道，“《还珠格格》看过吧？放了七八年的电视剧了。” “看过一些，没看全。” “那我问你，紫薇和尔康的经典台词‘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出自古代那首歌？”这道题李天明没在汉语角的活动上问过，当下他是想测试男生的知识储备。 男生没想到李天明直接开始考他，有些诧异，但还是回答道：“应该是出自一首叫《上邪》的歌。” “歌词是什么？”李天明继而问道。 男生眼珠子看向左下角，抿嘴回忆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是哪个朝代的歌？”李天明依旧站得直挺挺。 “汉代的。”男生回答，“汉代民歌，乐府民歌。” 《上邪》是一首情歌，是爱情的忠贞之词。 作词人连用“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以及“天地合”这五件不可能的事情来表达自己磐石般坚定的信念、火焰般炽热的激情以及至死不渝的爱情。 全词气势豪迈，新颖深情，感人肺腑，可谓“短章神品”。 “你喜欢你背的东西么？”李天明问。 男生点了点头。 “这次考了第几？”李天明下巴一扬，指了指排名榜。 男生迟疑片刻，才缓缓举起手，指向了排行榜的最后一个竖排，李天明并不能通过男生的这个动作确定他是那竖排里的第几。 李天明眉头蹙了蹙，“刚才这知识挺偏的，你应该挺爱读书，怎么还考倒数？” “我是理科生。”男生耸了耸肩，“所以光是语文好，历史好，没用。” 李天明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听到“没用”这两个字。 校长王志格说过，捣蛋的李子枫说过，班主任孙佳说过，席思雯的母亲说过，就连jerry也好似说过。 只不过有的人是直接说，有的人是通过语气、神态间接表达。 “老师，我不喜欢这个榜。”男生最后说道。 这句话让李天明瞬间回忆起席思雯，回忆起席思雯因为差第一名0.5分而在课堂上哭。 李天明跟席思雯说：“其实年级第1，跟年级第99，没什么差别，总分也就差了个20来分甚至更少……” 席思雯说，“但是排名会贴出来，每次都会。” “撤掉排名榜？”校长王志格抬起了头。 “是的。”李天明目光坚定，“其实学校也是一个小社会，排名榜上的位置就好比他们在社会中的位置，处于中低阶层的人，不会愿意把自己的现状公之于众。” 李天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因为这件小事走进校长办公室，亦或是，这根本不是一件小事。 原本心灰意冷、想彻底放弃的他，因为一个穿着深蓝t恤的瘦男生，而看到了一丝亮光。 原来众多学生里，人群中，还是有那么一个陌生人，觉得他李天明那一厘米空间有趣。 这个人对他不是姜瑜期的那种友情，不是陈冬妮给予的同情，也不为答出问题后而得到的人民币。 这个陌生人就是那么单纯地喜欢着他李天明那很“没用”的活动。 所以李天明决定自己还是要做些什么，他告诉自己，即便伸手不见五指，即便什么都看不见，也不应该停止拼命点燃火柴的动作。 见李天明又想来搞事情，王志格笑笑，摸了摸他忙得没时间剃的斑白胡须，“天明，你也说了，学校就是一个小社会，只有让那些成绩不好的学生认识到自己的位置，才会咬牙，才会努力，才会发奋图强。” 李天明摇了摇头，“但是校长，这会伤了他们的自尊。” “没有成绩谈什么自尊！”王志格突然一拍桌子，怒斥一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48章 王志格就像一颗炸弹，一点就爆；确切的说，是没点就爆了。 李天明未料王志格会突然发火，他只是想友好地沟通，平心静气地协调，甚至只是单纯地给学校提些建议，完全没想着吵架。 “你放眼社会，哪个没成绩的人有自尊可言？！” 王志格此时直接站了起来，走到李天明面前，正声道：“你上次说撤掉每个班的独立座位，我撤了；你要搞汉语角，我也让你搞了；你经常私自往图书馆里塞书，任意改变书架的位置，负责老师跟我反应我也由着你去；还有学校外面根本不让乱摆乱放，你被举报很多次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还要撤掉排名榜？！你看看整个桂市，整个中国，哪所高中没有排名榜？！到底你是校长还是我是校长？！” 李天明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志格就跟机关枪一样地继续道：“上届你隔壁班，有个混混就是因为没独立座位隔出去，经常欺负同桌，拿笔戳人家手臂，家长来找好几次，差点打起来，是我压下去了！学校的书必须由学校统一采购，逐本统计，如果谁都可以往里面塞，那学生们你塞一本娱乐杂志我塞一本黄色小说不是全乱了套了？!” “校长，我放的都是名著，比如《雷雨》，比如……” “我刚才说的你听不见是么？！”王志格厉声打断，“必须由学校统一采购！这是规定！” 李天明刚想开口，王志格瞪眼吼道：“你别说话！” 气头上的人，通常只想表达自己。 被喷了一脸口水的李天明，想说的是学校书架里也有一些不堪入目的小人书，都是王志格为了节省经费的结果，自己从破烂堆里低价买来的书除了卖相差点，内容比原来那些书高端大气上档次多了。 李天明认为王志格不至于故意收集小人书给学生看，他只是贪便宜，又没细看书里内容，毕竟有些小人书，书名起得正儿八经，不翻开研读根本猜不到内容青少年不宜。 当然，他王志格是校长，日理万机，也不太可能有时间仔细看。 “你的心思应该多放在教学上！同时搞好跟其他老师的关系！”王志格指着李天明的鼻子骂道，“你带的两个班英语课的事情，我不想说了，你不要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学生！” 李天明眨了两下眼睛，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王志格指的是什么。 应该就是自己跟jerry关系弄僵，然后jerry拿八班和十二班学生出气，放《猫和老鼠》的事情。 李天明认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jerry在挑事。 他拿学生给自己的情书开玩笑，也是他小家子气拿学生开刀，怎么到了校长这儿全都是自己的不是？ 难道就因为自己没有一个当名校独董的老爸 难道就因为自己不是美国人？ 李天明刚想到这里，王志格就说道：“你应该多想想以前张老师如何栽培你，希望你成为最出色的老师，外婆过世我很遗憾，但你节哀的同时也要居安思危，你周围没有那样的语言环境，你的口语水平要想办法维持，还有你的发音，是不是也应该学点美音？毕竟现在去美国留学的越来越多……” 后面王志格还说了什么李天明已经没印象了，或者说，他根本听不下去。 应该学点美音，李天明也不知为何，他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49章 因为声带小结，李天明现在的说话声越来越粗，像是重感冒的那种粗。 王志格虽说把李天明训到了尘埃里，但李天明临走时，王志格还是塞给他自己用的润喉喷雾，并嘱咐一句：“保护嗓子，咱们教师这工作，是一辈子的。” 这好像是李天明进入十四中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校长的善意。 他最后对王志格说，“校长，如果排名榜不能全撤掉，就只公布成绩前100的学生行么？” 王志格沉着脸没回答，朝李天明挥了挥手，转身回到办公位上继续看材料了。 回到家，李天明的手机响了，是姜瑜期的父亲，姜超，那个以前的语文老师，现在的生意人。 放下电话，打开门，姜超已经站在门外，他身穿西装，手上却提着菜和一条大活鱼，画风很不协调。 姜超小眼睛，圆下巴，鼻梁也不高，如果不是他自己说，没人会认为他是姜瑜期的父亲。 “小七像他妈，很像。”姜超在厨房边做着红烧鱼边笑着说，“他妈当年是我们镇上一枝花，要不我也不会非她不可。” 李天明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姜超娴熟做菜的背影，觉得画风更违和了。 虽说姜超经常来帮自己搞汉语角，给活动内容提不少建议，确实熟络，但也没熟络到两个大男人可以在家一起做菜的地步。 姜超把锅盖盖上，用毛巾擦了擦手，“这鱼要焖八分钟。” 因为姜超以前是老师，故李天明尊称其为“姜老师”。 “姜老师……”李天明欲言又止，他想问姜超今天突然搞这么一出所为何事。 “我们家小七啊，从小就爱问问题，什么都问，什么都怀疑。”姜超一边洗着砧板一边自顾自道：“他以前指着我们家冰箱说，爸爸，为什么冰箱是个柜子，而楼下小卖部的冰柜是个箱子呢爸爸，为啥明明是太阳晒我，但却要说成是我晒太阳呢？” 姜超关上水龙头，把洗好的砧板放在台上，拿起篮子里的黄瓜切了起来，“还有这黄瓜，小七说黄瓜明明是绿色的，干嘛要叫黄瓜不叫绿瓜？” 说实话，姜瑜期提出的这些问题，连李天明自己都没想过，只听姜超继续道，“有次我们邻居家着火，我让他跟我一起救火，他拿盆我拿桶，一趟又一趟，我们俩衣服都湿完了，火灭了以后他就问，爸爸，我们明明是在灭火，为啥要叫救火？真要说救，应该说救人，而不是救火，火不用救，让它自己烧就好了……” 听到这里，李天明也笑了。 “还有一次，我有一个学习的机会，带小七去陕西，那是唯一一次我带他去那么远的地方。陕西不是大街小巷都是肉夹馍么？他吃着肉夹馍，就又问，说爸爸，这明明是馍夹着肉，干嘛起名字叫肉夹馍？” 听到这里李天明问，“他为啥总问您这样的问题？” “好奇呗……”黄瓜下油锅的呲呲声传来，姜超咧着嘴摇头道：“他小时候那会儿，我还是个语文老师。” 黄瓜出锅，姜超又利索地放油放蒜，爆香后把瘦肉放入锅里翻炒，美妙的肉香顿时充盈了整个厨房，李天明都饿了。 “小七第一次坐电梯就皱着眉头，说爸爸，我们明明站在电梯里，没有座位，为啥要叫坐电梯？我们家装修卫生间，安了马桶，他就说这是人坐的，为啥叫马桶？然后顺带还问，人走的路，路上都是车，没有马，一匹马都没有，干嘛要叫马路……” “那时他几岁？”李天明问。 “七八岁吧。”姜超回答，“再大一点，他问的就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 姜超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问，为什么喝酒的叫夜店，而过夜的叫酒店。” 李天命怔住了，片刻后才问道：“那这些问题您是怎么回答的？” 姜超把黄瓜再次放入锅中与瘦肉一起翻炒，“我说这就是语言习惯，没啥为什么，爸爸虽然是老师，但爸爸也不是什么都懂，很多问题，需要你自己去探索。” 此时红烧鱼差不多好了，姜超给鱼翻了个面又焖了一会儿，焖的时候他麻利地收拾着厨房。 两个热腾腾的菜上了桌，姜超拿出了一瓶二锅头，拉着李天明陪他喝。 “我们小七啊，就是爱挖事情。”姜超拿着酒杯跟李天明碰了碰，“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自己都忘了，有天他突然告诉我，古代说的‘救’，有‘止’的意思，所以‘救火’也就是‘止火’。我问他，我说你哪里看来的啊？他说是一本叫《说文》的书……还在那里自己统计，说《三国志》里，‘救火’出现5次，‘灭火’只出现1次；《三国演义》里，‘救火’出现9次，‘灭火’没出现；他还说近代白话作品，比如《水浒》《西游记》《红楼梦》《儿女英雄传》等44部作品，用‘救火’的有62句，用‘灭火’的只有很少，好像14句吧，我也不太记得了。” “他还统计这些啊……”李天明很诧异。 姜超猛地点了点头，同时给李天明夹了两筷子菜，“我们小七啊，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那是不惜代价都要搞清楚，不搞清楚他自己都睡不着……所以李老师，那个什么叫毛子的混混，以及背后想砸你摊子的人，小七一定给你找出来，不管用多久，他就这个性子。” “我真不关心那个人是谁了，反正汉语角我也不打算搞了。” 听李天明这么说，姜超嚼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沉默半晌，突然朗声吟了起来：“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吟到这里他下巴一扬，示意李天明接下去。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李天明说。 姜超摇头晃脑，“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李天明很自然地接着话。 姜超笑了，酒杯停在他手中，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天明，好似终于准备说明此次来意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50章 “李老师……你知道么，我很羡慕你。”姜超说。 “为什么？”李天明问。 姜超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眼睛转而看向桌上吃了一半的菜，“因为你都在做自己，不像我……” “这个从何说起……”李天明笑了，他的笑容中有酸楚，有苦涩以及自责。 他觉得全世界最不像他自己的人，就是他自己。 “至少你能坚持自己想坚持的东西。”姜超说，“我曾经也和你一样，为红宣纸上那些文字痴狂，为我大中华的文化痴狂，为高尚的教育痴狂，现在呢……” 他从白衬衣左边口袋拿出一张名片，甩在桌面上，名片上写着某某贸易公司总经理。 “我没说赚钱不好，不赚钱怎么给老婆买漂亮衣服，买房子，买车子，怎么把小七搞来市重点？有钱真是太好了！”姜超说着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时，他补了一句，“真是太他妈好了！” 李天明刚想开口，就听姜超突然问，“对了李老师，你有女朋友了么？” 见李天明摇了摇头，姜超把酒杯敲在桌上，“很好！享受自己！晚点找，千万千万晚点找，我告诉你，你一旦找了，结婚了，有孩子了，跟我一样了，你就没法做自己了！你放学你不回家，不赚钱，还把家里的存款倒贴给学生，你老婆那张脸肯定得黑一年。” 李天明审视着姜超，姜超刚才做菜那娴熟的技巧，还懂边炒菜边收拾厨房，说明平日在家都是他做的多；赚了钱，姜超第一个讲出的是给老婆买漂亮衣服，而后才谈到车子房子和孩子，说明他老婆在他心中的地位很高。 李天明推断，姜超下海经商，多半也是有个希望他赚大钱的太太，而且这位太太，说不定还经常对他黑着脸。 “不过李老师，有件事我说出来你别生气……” 李天明闻言稍微坐直了身子，“你说。” “别生气啊……”姜超摸了摸下巴，犹豫了一会儿才语重心长道：“我们其实不应该在汉语角设置什么奖励金，不管是五块十块，还是一块两块，都不好，这样到头来学生们冲的那个东西，不是喜欢，而是钱。”姜超手指关节敲了两下桌子，重复一句，“还是钱。” 李天明点头笑笑，眼神没去看姜超。 姜超夹了块瘦肉塞进嘴里，边嚼边说，“这句话其实我以前就想说，但看到参与的学生多了，总比冷清的好，就一直憋着，憋的我真挺难受的，今天终于说出来了，你千万别不开心。” “我确实不开心了。”李天明突然收住了笑容。 姜超怔住了，他没料到李天明真会介意，就见李天明突然自嘲一句，“不过不是因为姜老师你，是我自己，我觉得没什么头绪，也没什么方向，我喜欢一样东西，而且这东西很好，很珍贵，但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让别人也喜欢。” “这根本不是喜欢的问题，喜欢不能当饭吃。”姜超说，“是重视问题。” 李天明没接话，等姜超做进一步的解释。 “明月几时有，没人重视，大家都在忙，谁管你明月几时有？明月就跟我们这些中年男人一样，明明是家里的顶梁柱，但没人重视，也没人关心，可以说最不受重视的就是我们！” 姜超有些激动，他放下筷子，拿起酒杯与李天明桌上的酒杯自顾自碰了一下，因为力道不小，要不是李天明及时扶着，杯子就被姜超碰翻了。 “李老师啊，喜欢没用啊，真没用，重视才有用！喜欢我可以做，做多做少无所谓，做的时候我开心就行，但是，我也可以不做，对吧？我也可以不做，不做大家都开心，反而只有我不开心，这样想来牺牲我一个也没啥，但是，但是……” 姜超微醺的神情告诉李天明，酒精在他身体里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但重视就不一样，很不一样。”姜超说道，“我以前最开始，刚毕业那儿会儿，是教历史的，上课就是我自己在对自己说，下面一潭死水，后来我受不了，说要当主科老师，于是就教了语文，教语文没钱，因为大家都不找我补课，说到头，这个主科就是最讽刺的，每次考试都是第一个考，看似最重要，但其实最不受学生重视，不少家长学生还认为，语文不好，那就是天生的不好，没必要补。” 姜超说到这里把凳子往前挪了挪，“李老师，我们重视它，只要我们重视它，我们就会去做，尽管可能我们做的过程不是这么开心，其他人也不开心，但有什么关系？重视了我们就会去做，而且可能做的比喜欢还认真，因为我们知道这是对的，是有意义的，你说是不？” 姜超迷离的眼神似乎是醉了，“只要重视了，那些喜欢的，不喜欢的，不就都来了！你看看物理，有多少理科生真的喜欢物理？还有你的英语，有多少学生是真的喜欢英语？但是那么一股英语学习热哪来的？就是因为重视！足够重视！” “那是因为英语有用，汉语没用。” 不得不说，李天明抛出的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到姜超头上。 李天明将身子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所以姜老师，我们想要把别人认为没用的东西，强加给别人，还要别人自主的、积极的学，做不到，至少不用钱，做不到。” 姜超一拍桌子，“有什么做不到！” “我说了，因为别人认为没用。” “那就让别人觉得有用啊！”姜超吼道。 “怎么让别人觉得有用？”李天明也提高了音量。 姜超拍完桌子后的手停在半空，整个人跟按了暂停键一样。 良久，他才挤出一句：“……我也不知道。” 李天明很是无语，心想你不知道你理直气壮地喊那么大声有用？ 因为酒气，姜超的脸和脖子已经全红了，“憋屈死了！”姜超说，“真是活得憋屈死了，说实话李老师我今天找你就是避避风的，呆在家我憋屈，也不可能跟员工说，作为一个老板，我也没有所谓的同事，想来想去，只有来找你了。” “吵架了？”李天明问。 姜超低着头，而后摇了摇，确切的说，是甩了甩，好似他想把酒气甩掉，“不提了，不提了，没啥要提的……要不我们一起搞事情吧！怎么样李老师？！” “啊？”李天明完全没反应过来。 “对，我现在有钱了，不能啥都听她的，要搞搞事情！”姜超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51章 姜超说的“搞事情”，是想在校外做个文学培训班。 “我骨子里还是想当老师，教书育人，李老师，我们不是讲知识，我们是培养一个又一个灵魂，谦逊、儒雅、博学……多神圣？”姜超说。 办校外培训班，其实跟开一家公司没有区别，因为姜超说这个培训班如果想一直运作下去，就不能赔本。 既然不能赔本，那么就得研究如何赚钱。 李天明学校毕业后就当了老师，可以说他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对于校外弱肉强食的社会规则一无所知。 换句话说，除了通过教书，李天明没有尝试过其他的赚钱方式。 “这些不用你懂李老师，你给学生们上课就行了，其他的我来。”姜超非常自信，“我问过了，去小学找间教室，每周租一个上午或者下午，再招生，学费用来付租金，剩下的都是我们的。” “那学习材料呢？”李天明问。 “学习材料以诗经词曲为主，费用打包在学费里，羊毛出在羊身上。”姜超眉飞色舞地说了半天，说他认识哪个哪个学校的校长，可以便宜租到教室，说他想好了怎样打广告招生，学费最后怎么定，说到最后，因为酒精的作用，他彻底趴倒在桌上。 李天明真把这些话听进去了，他仔细思考了一晚上，鸡血满满，但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应该很大。 首先，开培训班，即便能收到学费，也需要早期投入一些钱，这些钱谁出？是姜超还是自己？还是两个人都出？如果是两个人都出，每个人出多少？到头来收益怎么分？ 其次，生源上哪里找？在大街上发传单么？还是另外花钱贴海报打广告？ 再次，现在十四中这些好学生都对诗经词曲没兴趣，还有哪些人会有兴趣？难道是学习差的学生么？李天明觉得希望不大，毕竟李子枫那种被父亲强压着跟自己上课上好几年的是少数，就如同参加汉语角答题而不为钱的学生，也是少数。 最后，十四中不允许校外兼职，如果这次自己搞培训班再被校长王志格抓到，他又会塞什么活给自己就不一定了。 想完这些，躺在床上大半个晚上的李天明突然很是自责。 自己什么时候也变成做事犹犹豫豫的人了？ 向外踏出一步有这么难么？ 担心没人捧场，担心被领导盯梢，担心这儿担心那儿…… 做喜欢的事，自己居然还担心投入本金与收益分成，那自己与那个答一题就希望获得一两块钱的糖葫芦大爷有什么区别？ 以前所有的无奈都是因为要救外婆玛丽，以及改善祖孙俩的生活环境，但现在外婆没了，就连米娅也没了，自己又没家没孩子，还有什么可顾及的？ 李天明揉了揉眼睛，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 他就这样一直想到了天亮，不知道为何，姜超昨晚的那句“要搞搞事情！”居然是李天明认为自己最接近梦想的一次。 他疲惫，却睡意全无。 谁知，吃早餐时，李天明拖起宿醉在自己家里的姜超，与他提起这件事，姜超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我有说么？不是吧？确定是我说的么？我怎么一点儿没印象，我就记得昨晚我们吃鱼来着……” 李天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52章 普通人或许就是这样，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 原本坚定的，转瞬就犹豫了； 原本犹豫的，转瞬就坚定了。 李天明一直认为自己就是普通人，但他又不甘心只做普通人，他的内心依旧有一团炽热的火焰在燃烧与翻滚，时刻提醒他此时的状态并不舒服，至少他不甘心自己工作了将近十年，周围的一切还跟原来一样。 席思雯的母亲原本也是普通人，她只是希望女儿考上最好的大学，拥有光明的前途。 但此刻她却不是一个普通的精神病人，至少没人知道她是如何绕过护士和安保，逃出精神病院的。 放学后，李天明像往常一样朝校门口走去。 校门外，熙攘的人群中站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女人，她两手揉搓在一起，面色苍白，嘴唇脱皮，头发中夹杂着不少银丝，身上还穿着李天明熟悉的咖啡色衬衫套装。 李天明一辈子都记得，施工用的竹竿从高空坠落的那天，这女人穿的就是这身套装。 她正是席思雯的母亲。 大概是因为精神病院里没有理发店，席思雯母亲原先的卷发已经长到了腰间，新长出的头发是直的，但直中又带着些许毛躁，一看就是很长时间没打理过头发。 一看到这女人，李天明浑身如被电击了一样，汗毛竖起，全身发麻，而后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真是该死！ 这女人怎么又出现了？！ 她是怎么跑出医院的？！ 她究竟想做什么？！ 席思雯母亲虽然身子没怎么动，但那双眼睛犹如雷达一样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其扫过李天明时，李天明以为她会跟以前一样，朝自己扑过来又喊又叫，扯着自己衣领让自己去吃灰，甚至大庭广众扒自己裤子…… 但是没有，这次……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人的目光交汇后，席思雯母亲下一秒就将视线移了开，如蜻蜓飞过湖面，连水都没有点，好似此时的李天明对她而言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无法挑起她任何情绪波动。 那双写满沧桑的眼睛，就这么继续在人群中搜索着。 李天明明白了，她是在等席思雯。 就如同她几年前的每一天一样，放了学，她就在同样的位置站着等席思雯，有时候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 李天明原地伫立了一会儿，一番思想斗争后才下定决心，迈开步子低头快步朝前走。 他此时虽不再借助手杖走路，但若走快了，还是会有一瘸一拐的感觉。 正当李天明一步一步逐渐靠近席思雯母亲时，紧闭的双唇他手心都有些发凉，他祈祷着那女人千万别认出他，就让他真的像一个陌生人一样离开这里。 怎料正当他身子路过席思雯母亲，像一个罪犯逃离现场时，一句“李老师”让李天明不寒而栗。 “李老师，是不是已经下课了？”席思雯母亲忽然间拦住了李天明，“我们家小雯还在教室里对吧？”说着她指了指教学楼。 她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礼貌的笑意，眼神如雏菊般淡然，好似今天只是她来接孩子放学的普通一天。 “呃……对……”李天明强装镇定。 眼前的女人，眼角鱼尾纹很是明显，再加上泛白的发际线，近看整个人看上去比原来老了十岁。 “上次的荔枝甜么？”席思雯母亲笑问道。 李天明愣了一下，赶忙回答，“很甜，谢谢。” “那就好，我家还有很多，您喜欢以后多给您拿点儿过来。” “客气了客气了，不用破费，谢谢。”李天明连道，说完他转过身正想走，白衬衣的后衣领就被人揪了住。 李天明回过头，原来那双如雏菊的眼睛霎时间充满了阴冷的气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53章 “小雯喜欢你对不对？”席思雯母亲凝着眉。 “啊？！”李天明没反应过来。 席思雯母亲把李天明的衣服揪得更死了，“小雯喜欢你，所以才自杀的对不对？！” 席思雯母亲这句话说的很大声，周围不少放学回家的同学头都扭了过来，脚步也逐渐放慢。 李天明二愣子摸不着头脑，席思雯什么时候喜欢自己了？ 她又什么时候自杀了？ 眼前这女人的思维怎么突然间从过去拉回到现在，而且还拉得相当凌乱…… 李天明猛地侧身后退，顺带想把自己的衣服扯出来，未料席思雯母亲抓得很死，好似那衣服已经长在她皮肤里一样。 “阿姨您记错了，她不是自杀，是意外，我跟她也只是平常的师生关系。” “意外？！呵呵……你居然好意思说是意外？你个杀人凶手！”席思雯母亲咬牙切齿，冷冽的笑容里竟能透出火光，李天明衬衣上的一颗扣子已经被她扯崩了。 李天明知道这女人的精神病又发作了，他本能地往回家的路跑，但没跑两步就直接撞到一辆横向骑来的单车，单车上是一位背着黑色双肩包的瘦弱男生，男生整个人被李天明撞倒在地，还滚出了两三米远。 李天明定睛一看，是那似曾相识的深蓝t恤，男生不是别人，正是那天站在排名榜前的男生。 男生说来参加汉语角就是因为兴趣； 男生说光是语文和历史好，对一个理科生而言没用； 男生说他不喜欢那个排名榜。 男生那细胳膊细腿，风吹大点估计单车都没法稳。 看着不远处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男生，席思雯母亲指着李天明道：“又杀人了！大家快看！大家看啊！看到了吧！他李天明又杀人了！” 李天明上前将男生扶起，身后席思雯母亲像猛兽一样地朝他扑来。 大概是因为裤子曾经被这疯女人差点扒掉的关系，李天明这次不打算客气了，他直接发挥男人的优势，牢牢锁住了席思雯母亲的手。 尽管膝盖处有些疼痛，李天明依旧动用全身力气稳扎在地，手肘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非礼啊！”席思雯母亲尖利地叫声仿佛给周围的行人都按下了暂停键，无数长满青春痘的面孔之中，是一个歇斯底里的沧桑女人。 “非礼啦！李天明非礼我！李天明衣冠禽兽！你杀人……” 她刚说到这里，挣扎着的双手就突然被放了开，这让她差点踉跄跌倒。 李天明当然不愿跟她纠缠，只想快速逃离现场并找个地方打电话报警，怎知这女人厚颜无耻地又来扯他裤子…… 确切的说，席思雯母亲并不是每次都故意扒李天明裤子，而是每次李天明要跑的时候她都本能地抓目标物身上任何她能抓到的东西。 向前冲弯腰抓到的东西对这个女人和李天明的身高比而言，就是裤头何况李天明又喜欢把衬衣扎在裤子里…… 被撞倒的男生爬起来揉了揉眼睛重新将挂在耳边的近视眼镜戴上后，瞅见李天明居然反向朝学校里面跑去。 李天明也是逼不得已。 刚才这么一撞让李天明瞬间想起当初追李子枫时，自己差点没命。 放学后校外车水马龙流量太大，若是跑快，就不可避免地各种撞人撞车，李天明想着与其这样还不如往学校里跑跑到个能隔开这疯女人打电话的地方就行。 “别跑！你个杀人犯！强奸犯！吃灰的强奸犯！”席思雯母亲紧追其后语无伦次。 李天明一瘸一拐，速度远没达到可以把席思雯母亲甩开的地步，他的衣服或者裤子差一点点又被她揪住。 席思雯母亲看到李天明朝楼梯口跑，她也拼尽全力地追着上楼，一层两层，三层四层…… 到达顶层后，两人跑过一个长长的走廊“砰”的一声铁门撞击，将席思雯的母亲与李天明暂时隔了开铁门之外的空地是天台。 不巧铁门不是一块铁板，而是由十几根铁杆焊接而成，有点像牢笼门，席思雯母亲手可以轻易地穿过来揪着李天明。 最该死的是，门锁居然坏了，奈何李天明怎么锁都锁不上。 李天明清楚，如果锁不上，只要自己一松懈，那女人就会破门冲出。 “你还我女儿！杀人犯！”席思雯母亲高分贝地叫喊着，“杀人犯！去吃灰！还我女儿！” 因为撕扯，李天明衬衣上两三颗扣子接连崩了出去，他用脚顶着门锁的位置，双手跟席思雯母亲博斗着。 但毕竟腿受过两次伤，扭打的过程中李天明不慎摔倒，门被撞了开，眼看席思雯母亲就要扑到在自己身上，李天明一阵绝望。 谁想这时，一个细胳膊突然出现在席思雯母亲的脖颈前，将她用力向后一勒。 席思雯母亲整个人瞬间向后仰去，下巴顶着天，眼珠子都爆了出来。 是那个深蓝t恤的男生！ “老师，跑！”男生大喊。 李天明爬起来时迟疑了片刻，只听那男生边把席思雯母亲往后拖边重复，“跑！他跟我没仇，跑！” 男生的身子很瘦弱，但他还是奋力将席思雯母亲脱离李天明三四米远。 李天明刚站稳，眼前的一幕让他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原本受制于人的席思雯母亲，突然将身子扭向了走廊边。 走廊的围栏并不高，只见她用力向下躬身，将其身后的男生直接像摔跤运动员摔对手一样，摔了出去…… 李天明看到了一条深蓝抛物线，听到了腰椎骨撞击石砖围栏的那声“喀拉”，闻到席思雯倒在自己怀里时，那种压抑到窒息的死亡气息，那种气息，很凉，很腥…… 那件深蓝t恤，一点一点被粘稠的鲜血染红，而后变暗，变黑…… 今日的李天明，又站到了当时俯视米娅的视角，看到了席思雯母亲狰狞的笑容，那样的笑容里，有嘲笑，有得意，有畅快，但更有绝望与悲凉。 李天明眼前的状况就跟他的生活一样，零碎，混乱，空白，不规律，更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 就如同席思雯突然逝去的生命，没有人可以给李天明一个合理的解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54章 “什么是玻璃”校长王志格疑惑地看着孙佳。 “就是……同志。”孙佳回答。 “同志不是一种尊称么？”王志格问。 孙佳摇摇头，“很久以前是，现在说的就是玻璃，拼音手写字母是bl，英文就是boy‘slove，也就是……同性恋。” “李天明是同性恋!”王志格双手一拍桌子跳了起来。 孙佳抿了抿嘴，“我也是……听说……” “你听谁说？”王志格满眼严厉。 孙佳有些无奈，“大家都这么说……” “什么叫大家都这么说？具体是谁跟你说的？” 孙佳吞吞吐吐，“学生，老师……” “哪个老师？具体点！”王志格反复敲了两下桌子。。 “好几个老师都这么说……”孙佳知道王志格的意思，但她自己确实不想得罪人。 王志格不依不饶，“说名字！哪几个老师？！” “jerry。”孙佳逼不得已，说了外国人的名字，至少jerry挤不进国内老师的日常圈子，除了李天明的八卦，他极少跟别的老师说三道四，且这次风言风语的最源头，好似就是来自jerry。” “jerry怎么说？”王志格问，“孙老师，别让我挤牙膏，痛快点，来龙去脉，说清楚，说详细！” 见校长已经彻底不耐烦，孙佳赶忙道，“是这样的，高二那个男生坠楼，有好几种说法。有的说是跟席思雯母亲扭打过程中不慎掉下去的，有的说是李天明把他推下去的，还有的说是那男生暗恋李天明很久，告白后被拒绝了，自己跳下去的。” “瞎扯！”王志格双手背在了身后。 孙佳赶忙补充，“跟席思雯母亲扭打不慎坠楼，是李天明自己说的，但那个男生根本不认识席思雯的母亲，警方调查到他们两人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您说陌生人与陌生人，为什么会跑到当年那个叫席思雯的女的怀孕了，所以才自杀的。” “怎么又是自杀了？不是说是李老师想让她打胎她不愿意，才直接把她杀了的么？是谋杀！” “这么变态啊？！怪不得人家母亲要追杀来学校，是我妈，也肯定不会放过这样的老师。” “他们两个有一腿我一个学姐早看出来了，我学姐说当初去英国，最后一个名额，也是唯一一个全奖名额，不用钱的，她想去来着，李老师直接跟校长力荐席思雯！” “哈哈，人家两个人去英国大概是旅游或者蜜月吧？” “谁说不是！说不定孩子就是那个时候怀上的。” “我学姐还说，李老师以前在他们班后面看作文，专挑席思雯的看。” “啧啧啧，好可怕……” “我还听说那女生的位置上有李老师写的字！” “真的么？” “真的，就在八班，有人看到李老师坐她座位上，写很肉麻的东西，什么花开满城，等你之类的……” 上面这些流言，还算是正常版本。 不正常的版本，就说李天明其实不喜欢女人，他交往的男生很多，席思雯爱而不得，轻生了结。 大家这么传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李天明是同志的证据很多。 “他喜欢男的，你们看他一把年纪了，一个女朋友都没有，也不结婚。” “我学长说他以前就喜欢泡小男生，他前男友好像叫什么子枫的，听说他有次脚伤，他那个小男朋友一直背他来学校背了好几个月……” “你们别这么乱说吧，又没证据，人家说不定只是友情互助。” “怎么没证据？有人看到他那个小男朋友在桌子上写‘半生风雨半生伤，半句别恨半心凉’，后面他还回了，就在同一张桌子上。” “回什么回什么？！“ “对对，就在我们班教室，我坐过那个座位，回的是‘为你明灯三千，为你花开满城，静待一树花开，盼你叶落归来。” “哎哟！好酥！” “这次坠楼的男生还写情书给李老师，jerry老师说那男生给李老师的情书他都看到过，深蓝色的信封，跟那男生死时候穿的衣服颜色一模一样……” “天啊！好可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55章 给李天明的深蓝色信封里，是红杠条的信纸。 信纸里写的并非情爱，而是一个学生的心声，这个学生是谁不得而知，因为并没有落款。 信中内容如下： 老师，尼采说知道为什么而活着的人，便能生存。 可我觉得我一直生存着，但却不知为什么而活。 我的目标很清晰，跟我周围的所有同学一样，但我却很空虚，这种空虚让我无比寂寞，寂寞到我想给老师您写这封信，即便老师您根本不认识我。 其实每次放学我都不会走学校后门，因为那不是我回家的方向。 知道您的汉语角是因为班上很多同学都去，大家说可以赚钱。 我为的不是钱，为的就是那股好奇，那股热切，那股渴望。 说实话，老师您的汉语角活动挺可笑的，恕我直言，真挺可笑的。 我敢说参与的同学，那些最积极的同学，真正的注意力从来不在老师您挂的红宣纸上。 班上有同学说您有三十几套房，所以钱对您来说跟餐巾纸一样廉价，我是相信的，因为其他看起来比较穷的老师，全都做不到您这样。 我是一个没有勇气的人，我从来都站在人群之后，不敢暴露自己，甚至不敢在这封信的落款处署名。 正因为没有勇气，我感觉自己越来越瘦，十七岁的我，青春在飞速流逝，不仅是青春，我的整个生命都在飞速流逝。 我想通过努力来阻止这种飞逝，我想唤出属于我的生命活力，补偿所有的仓促潜逃。 但我越是想让人生深沉充分，它就飞得越远，就如同我想让我的考试名次往前冲，它就越是靠后，直到它终于沦落到最后一排。 无论我多在意那个排名榜，无论我每次放榜在排名榜前站多久，我的名字最终还是去到了最后一排。 我想给老师写信，因为老师给其他同学发钱的样子我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您一个别人都看不到的您，老师您知道么那一刻您的眼神里有灿烂的光。 我回家照了照镜子，那样的光在我眼里是没有的。 我写到这里，居然又想翻开写作工具书看看有什么名人名言可以引用看看有什么优美的句子可以摘抄，正如这封信的开头，我引用尼采的话一样。 我被此刻的自己吓了一跳，被自己这样的习惯吓了一跳。 信不应该是这样子写的。 信就是对另一个人说话，掏心掏肺地，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上个暑假，爸爸带我参观工厂，爸爸指着一堆机器告诉我说那是流水线，生产产品的无人流水线。 爸爸说如果我不好好学习将来甚至不会有什么低端工作给我做，因为这些工作机器都可以完成。 但讽刺的是，每次考试尤其是语文考试写到作文的时候我转头看看周围的同学我突然看到了当时在工厂里的流水线。 放在班上后面书架上大家的文章，我经常去看，那些不是文章，而是一个个产品，标准化产品，是的，用爸爸的话说，就是标准化产品。 所有老师对我说的那些话，也都是标准化的，他们看到了我，但是他们并没发现我。 我热爱的历史文学，老师您也热爱，我看得出老师您很热爱。 只不过渺小的我什么都没做，而老师您像梦想家和诗人一样去宣扬，像信徒和殉道者一般地去朝圣，您有肉体的投入，有灵魂的参与，有精神生命的极度支撑。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我想给您写信，大概只有您可以理解我的文字。 原谅我没勇气署名，因为我很怕这样一个弱小的自己，写作文都像标准化产品的自己，被老师眼里的光亮刺到。 但此刻的我，写到这里的我，是开心的，因为我相信我的生命，正在被另一个高尚的灵魂，虔诚的聆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56章 看到这样的信，李天明自嘲得厉害。 他认为自己并不拥有什么高尚的灵魂，他的灵魂前段时间还在为开校外辅导班的事情计算收益成本； 他的灵魂此刻还在后悔，为何当初在楼顶，不直接把席思雯母亲推下去。 这个普通得平凡，但却癫狂如恶魔的女人，就跟粘在他李天明头发上的口香糖一样，又脏又恶心，还怎么扯都扯不掉，如果当初在楼顶，直接推下去，多好…… 不知名的男生坠楼之后，李天明两眼发懵的时间并没有那么长，他自己都被自己恢复冷静的速度吓了一跳。 或许经过了席思雯，米娅，以及外婆的突然离世，李天明的承受力逐渐增强，他的内心，比先前要麻木。 血液浸湿深蓝t恤的那刻，李天明看席思雯母亲的眼神异常冰冷。 他厌恶那女人狰狞得意的嘴脸，厌恶她毛躁又斑白的头发，甚至厌恶她那件咖啡色衬衫套装……准确的说，不仅仅只是厌恶，而是憎恨，恨之入骨，这种恨里全然没了先前对她中年丧女的同情，连一丝丝同情都荡然无存了。 李天明整个人异常放松，他一步一步走向疯女人，他知道如果他用尽全力，那女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周围没有人，一个目击者都没有。 那时，凛冽的杀意已经席卷了李天明全身。 眼前的女人对他来说不再是一个人，就跟摧毁他李天明最后一厘米空间的凶手一样，不是一个人。 李天明跟笑出了脏兮兮牙齿的席思雯母亲搏斗了一小会儿，是的，只是那么一小会儿，那个疯女人双手就被李天明牢牢锁死，整个人被按压在石砖围栏前。 女人双手的皮肤松弛，李天明觉得就连她的骨头也是松弛的一块软榻无力的连骨肉扔下去，又有什么可惜？ 只不过在李天明就要采取行动的时候疯女人的眉角让他瞬间想起了席思雯。 那是跟席思雯一样的一字眉淡淡的棕色，自然低调，沉静的颜色。 “老师您说我现在转变努力的方向是不是太晚了？”席思雯说。 李天明眼前的画面，居然变成了席思雯在伦敦住家的门前，在那个细雨绵绵的晚上，回过身来看着他的笑容。 一个平常一脸严肃、正儿八经、不苟言笑的女生笑容竟然如此灿烂李天明当时就觉得，如山间清爽的风，似古城温暖的光。 于是，李天明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任由疯女人后来在警察面前胡言乱语。 李天明一直认为席思雯母亲没有没有完全疯，她有记忆力她的陈述还有理有据。 她对警察说：那男生就是李天明推下去的，不信你们检验他的衣服和身体他身上，一定有李天明的指纹或者dna！ 当然由于席思雯母亲曾经被鉴定为精神病还有精神病院住院记录以及偷跑出来的证据且男生身上也同样有她的指纹和dna，所以无论她怎么栽赃李天明，她自己都无法自净清白。 最后，警方从对楼楼道口的监控查到了这一幕。 好险，还有一个角度错位的监控无意中拍到了那真实的一幕，胡子拉扎的李天明才被放出了派出所。 但真相是什么，只有警察相信，其他人，甚至根本不在意。 他们只关心他们听到的故事是否足够有吸引力，足够能让他们消磨掉无聊的午饭时光。 “看不出来李天明你好那口……” 李天明回到办公室，所有的老师目光瞬间都锁定在他身上。 jerry斜坐在自己的桌子上，一脚撑地，一脚不停地抖动，眼神瞟了一眼李天明桌上的情书。 那些李天明分好类的情书，不知被谁全翻了出来，杂乱无章地散在桌上，最上面的，就是那深蓝色的信封，信纸已经被挖出来摊开，毫无疑问，大家都看过了。 “坠楼那男生喜欢你啊……”jerry嚼着烟草接着道，“有同学汇报说，这封信就是他写的。” 其他老师很识趣地收回目光假装在做自己的事，有些老师干脆拿起教案提早出了办公室。 喜欢？ 信里的情感当然不是喜欢，顶多是一种敬仰、欣赏或者崇拜。 但李天明已经不想辩解了，他把所有的信一股脑全扔进了桌子下方最大的柜子，拿起教案就往外走，但他才走出门口，就正面撞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校长王志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57章 “天明啊，你来一下。”王志格一脸凝重。 李天明内心还是有些忐忑，隐隐的不安开始在他的血液里生长。 王志格一直在李天明前面走着，背着手，这是他习惯性动作。 从这个角度看王志格，李天明恍然觉得校长原本硬朗的身躯佝偻了许多，肩胛骨中央的“驼峰”清晰可见。 王志格一路上没说话，走着走着，李天明竟发现王志格带他来到了那栋已经拆掉的实验楼面前，王志格停下的位置，原本还放着一张破旧的乒乓球桌。 新楼的地基在打着，巨大的深坑下是一堆带着安全帽的工人与黄色的挖土机。 王志格转过身，指着眼前的方形深坑朝李天明道：“天明你看，这像不像我们十四中？” 李天明一愣，不明白为何一个坑会像高中。 “如果把学生的一生比作一栋楼，那么现代社会，他们能盖多高很大程度上是由高考分数决定的，就这地基，地基就是分数，而我们这些老师，就是挖地基的人。” 王志格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我已经挖了很多年了，因为高楼就是这样起的，所以我们就得这样挖，也只能这样挖。” 李天明看着眼下搬着钢条的建筑工人，看着开挖土机的工人，看着他们干瘦的身形，黝黑的皮肤与好似已经全然麻木的神情。 “我们都在这坑里，出不来了。”王志格说，“除非有一天，设计师告诉我们，楼不是这么盖的。” “校长，您想对我说什么？”李天明问。 “我想说的是，你虽然在跟我们挖着地基，你也挖得不错，但你仍然不是一个好的建筑工人。” 王志格眼角的皱纹荡漾了一下，阳光从云后探出，直射在王志格的老花镜上，反射出来的光模糊了他的双眼。 “天明，你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想法，而你的这些想法，连我这个做校长的都很为难，坠楼的那男生……” “那男生跟我不是那样的关系。”李天明立刻说道。 “我知道。”王志格断然一句，“我知道。”他重复着，“至少我相信你。” 也不知为何，王志格的一句“我相信你”让李天明眼眶霎时一热。 校园里的流言他李天明自然也听说了不少从路过行人看他的眼神里李天明确实找不出任何信任、怜悯与同情。 就连他自己班上的一些学生，那些原本上课头也不抬的学生还时不时会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讲台上的他。 这种目光与当初那些知道自己欠李子枫四个月房租的学生有些类似。 好奇，嘲弄讥讽，不屑怪异…… “近期有不少家长来找我。”王志格说“他们说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那些孔孟之道，不应该是主流。” 李天明皱了皱眉，什么孔孟之道？ 难道校长是在暗示自己？ 暗示自己在学校中宣扬的红宣纸是非主流的孔孟之道？ “咱们要向前看要向更重要的事情上看。” “校长关于这点您重复了无数次了，我一直是这么做的，我也……” “你先别说话。”王志格声音严厉起来，他脱下了老花镜，用衣角擦了擦“你确实一直在跟我们一起这么做，但天明你没专心如果你专心起来，你会比现在更出色很可惜……你没专心。” “校长，我……” “但凡你专心点席思雯就不会出事。”王志格自顾自继续强调声音变得平静“你专心点，张亚东，也就是坠楼那男生，大概也不会认识你，还给你写信，帮你解围，他不帮你解围，楼出了李天明意料之中的一句话。 “天明，你离开这里，离开十四中，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前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58章 王志格对李天明以往的态度都是没沟通两下就吹胡子瞪眼，最后让他滚这次，倒显得温柔许多。 事出反常必有妖，校长态度的巨大转变，不过是容不下他李天明的一种小小补偿罢了。 李天明扛着一个大背包，离开十四中大门的那刻，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百级阶梯前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站着一个班的高一新生，那些新生都穿着统一的迷彩服，带着统一的帽子，脸上挂着统一的表情。 军训了，又一年过去了。 李天明漠然看着踏步朝前走的方阵，一张张稚气未脱的年轻的脸，他清楚直观地看到了四个字“去差异化”。 万分无奈，他李天明这近十年的教学生涯，都不过是为了实现这四个字。 李天明转过身朝前走，校外人群熙攘，李天明无意中看到一位母亲牵着十来岁的男孩，指着十四中的校门说，“儿子，你一定要考来这里，十四中是我们这儿最好的中学。” “不是。” 那位母亲话音才落，就听到这两个字，面前看着自己的，是一个背着黑色布包的男人。 男人还走到她儿子面前，很认真地重复道，“不是。” 小男孩正要问“不是什么？” 男人却已转身走远了。 李天明当然不认为十四中是一所好学校，但是十四中是不是一所好学校，其实连十四中自己都决定不了。 李天明回想自己的过去，非常平凡，日复一日，但又非常荒谬，荒谬到没有逻辑。 到家后的一个月，李天明几乎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他与外界唯一的连接，就是楼下有外送服务的便利店和一台旧电视。 《恶作剧2吻》《斗牛要不要》《终极一家》《终极一班》《公主小妹》…… 一部接一部，被迫的，李天明面无表情地看完了这些热播电视剧。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与剧里的男女主角千差万别，却又出奇一致。 李天明的生活里从来没有那样的梦幻与完美，但剧情确是一样的荒诞。 他问着自己，李天明从1997年到现在你做成了什么事？ 从1997年到现在，李天明不过还是那个连图书馆的一排书架都改变不了的人。 他曾经以为他至少还有一点点骄傲。 这一点点骄傲就是李子枫，那个性子不走寻常路的李子枫那个一下飞机就可以说出“落下与孤鹜齐飞”的李子枫。 但是就连李子枫都跟他说，老师你要大家喜欢并重视的那些东西没用。 是的，李子枫确实学了，自己也改变了不少，但他骨子里还是认为没用李天明觉得这是自己最大的失败。 观念的改变有多难教育就有多难。 李天明想到了席思雯，一个过去十几年都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的女孩； 李天明想到了那个坠楼的深蓝t恤男生张亚东，一个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却在自己喜欢的事情面前胆小退缩的男生。 他们都死了，都直接死在了李天明面前。 他们的死是偶然还是必然？ 李天明想了很久，看似只有这两个人死了但其他学生，那些李天明不认识的学生有多少跟席思雯和张亚东一样？ 那些学生每天来上课，放学了就复习每周测验每月考试每半学期就挤在排名榜前看自己考了全校第几，他们看似生机勃勃，还会跟其他同学聊天，还会因为考不好在老师办公室里哭，会跟家长吵架，中午去食堂排队还能你争我抢，但是…… 他们其实都死了。 李天明买了不少酒，大概是因为便利店的酒并不高端，李天明喝得头很痛。 他脑海里经常浮现出十四中大门的样子，那个门，好像一个墓碑，墓碑之后，又好似有很多很多墓碑，一望无际，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场。 但可悲的是，里面老师，学生，以及外面的家长，没有人真正关心那是不是坟场。 是的，没有一个人关心。 李天明记得大学专业课张老师跟他说，学校必须以学生为本位，教育必须立足于人性，教育不是差事，不是饭碗，应该是也必须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校长王志格伟大么？ 班主任孙佳、谢愚生伟大么？ 他们就在那个地基的坑里，来来回回，忙忙碌碌，用看似激情，其实极度冷淡的灵魂工作着。 也许一开始，他们也跟自己一样，对于这样的环境觉得讨厌，他们怒骂过，诅咒过，嘶吼过……但时间一久，他们的嗓子就哑了，身心也疲倦了。 于是他们逐渐适应，主动迎合，甚至开始为自己的改变而感到理所应当。 最后，他们还会得意地跟李天明说：楼，就是这么建的。 他们永远待在了地基之下，爬不出自己亲手挖的高墙，正如他们的学生，就像一栋栋高楼，被永远被框在了那地基的小小范围内。 更悲哀的是，楼越高，对地基就越是依赖，以至于组成大楼的每一块磁砖，都习惯了封闭和被保护，满足了被圈养的安全感。 李天明看透了这些，但他又能做什么？ 他只能扛着自己的所有工作物品，走出那个坟场，坟场太大了，他无能为力。 他挂上的红宣纸，都可以被人撕得粉碎，连几张红宣纸都保护不了的人，又哪里有能力管更大的事？ 只不过他还是不甘心。 这种不甘心的最大来源，就是他李天明无法看着周遭人看红宣纸的眼神，与看坟场的眼神是一样的，一摸一样。 就是那种漠不关心的眼神。 头痛到炸裂，但李天明还是坚持盯着电视屏幕，他想让那些荒谬的剧情催眠自己，否则他无法入睡，但是一个偶然，他在电视里看到了一个傻傻的男生。 那个男生长相土里土气，一口乡村音，穿着军装，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偏僻野地里铺路。 烈日下，一块砖一块砖地自己运，没有车，没有任何人帮忙，甚至不知道铺路是为了什么，但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想铺一条路。 同伴都嘲笑他，但他一直一直这么坚持着，坚持着，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看不到头。 终于有一天，总部派来的视察的直升机发现了这条路，路的中心，还是一个大大的五角星。 于是这个被边缘化的士兵，就因为这条路，被调回了核心部队，最后通过自己顽强得拼搏精神，进入了有兵中之王之称的特种部队。 这名士兵，叫许三多。 而这部电视剧，名字是《士兵突击》。 李天明看了两集就在电脑上把这部电视剧一口气看完了，看到眼眶红肿，看到忘了喝水，嘴唇干裂脱皮，胃由于过度饥饿而绞痛。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 李天明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开门，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菜和鱼，门外是姜瑜期的父亲，姜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59章 姜超这次做的是桂市特有的啤酒鱼，鱼肉中弥漫着淡淡哀伤的酒香，跟姜超吃鱼时脸上的神情一样。 李天明猜测姜超肯定又是跟老婆闹不愉快，跑来自己这里打发时间，怎料姜超开口说的是：“哎，最近很背，买的股票都亏了。” “你炒股？”李天明问。 “没怎么炒，就是看好几家公司，买了点。” “哪些公司？” “阳鼎科技，辽昌刚上市不久的企业，还有些别的。”姜超见李天明没接话，继续道，“现在已经出来了，不玩了。” 他李天明此刻身心疲惫，既吃不下什么，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何况他本就不懂股市，也不认识什么阳鼎科技。 想起电视里的许三多为了在残酷的野地训练中保持体力，连生的老鼠肉都能吃下，李天明就感觉自己的内心还是有那么一股燥热之气。 姜超给李天明夹了块鱼，苦笑一句：“怎么感觉李老师你心事比我还重？” 李天明右手来回转动着啤酒杯，“我被炒鱿鱼了！” “啊？”姜超没反应过来。 “我已经不是十四中的老师了。”李天明目光一直盯着杯中酒。 “为什么？”姜超很是不解。 李天明沉默片刻，“因为命运，呵呵，我的命运一直在跟我开玩笑，有时我觉得电视里演的，都比我的生活有逻辑，说出去肯定没有人信，但这就是我的生活，真真实实的生活。” 见姜超一副越听越迷糊的样子，李天明笑道，“开玩笑，是因为十四中是一所好学校，很好的学校，不需要我这样的老师。” “可你明明是很好的老师啊！” “我不是。”李天明矢口否认。 “你是，小七说你是，我也觉得你是。” “我不是！”李天明放大了音量。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李天明与姜超四目对峙着，直到姜超的电话突然响起。 铃声是一手女生的歌，吐字十分清晰，歌里的每一句话，李天明都听懂了。 歌词： 全世界都在学中国话 孔夫子的话，越来越国际化 全世界都在讲中国话 我们说的话，让世界都认真听话 姜超没接电话也没把电话按掉他只是迅速把手机拿起，不让李天明看来电人是谁。 李天明猜测姜超是想让对方以为他只是没听见电话铃声不是故意不接。 也应为这样李天明听到了更多歌词： 约苏珊娜，开了间禅风loungebar 柏林来的沃夫冈拿胡琴配着电吉他 各种颜色的皮肤，各种颜色的头发 嘴里念的说的开始流行中国话 多少年我们苦练英文发音和文法 这几年换他们卷着舌头学平上去入的变化 仄仄平平仄仄平 …… 李天明忽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杯子被重重扣在桌上他站起来，斩钉截铁，“姜老师，我要搞事情！” “啊？！” “我们一起搞就按你那晚说的！” 也不知为何李天明整个人都充满了电，就连带血丝的眼睛都发出了光芒。 这一年，是2007年。 2007年世界田径锦标赛于日本大阪举行，中国短跑飞人刘翔获得110栏冠军，实现集奥运会冠军、世锦赛冠军、世界纪录保持者于一身的第一人。 第57届柏林电影节评委会宣布由中国导演王全安执导的影片《图雅的婚事》获得本届电影节最高奖──金熊奖。 国家统计局局长谢伏瞻宣布，初步核算显示2006年中国gdp为209407亿元，增长10.7%增速比上年加快0.3个百分点。 中国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用“长征三号甲”运载火箭，成功将北斗导航试验卫星送入太空。 中国自行研制的“嫦娥一号”探月飞船成功发射升空。 中央电视台中文国际频道由原来的单一版本同时对外播出拆分为亚、欧、美三版对外播出。 “天超国学学校”在李天明与姜超的张罗下正式开张了。 办校思路遵从了姜超那夜醉酒时说的话姜超管运营李天明管教学，姜超偶尔想来给学生上课的话也可以来。 构想很美好，李天明拿出了还剩的全部积蓄，姜超也出了些，两人找了一所人流量大的小学，租下一间教室，印了学习资料，还额外花钱搞了横幅、海报和传单。 “咱俩名字合起来还挺牛的，‘天超’，呵呵，这名字真有劲儿！”姜超说。 学校的名字李天明并不在意，他只是希望能够在这所学校里做些他认为有意义的事。 “你这国学不是教毛笔字的么？不是毛笔字的话不学。” “诗词？我回家自己教我儿子都行。” “这些历史内容初中高中也有教吧？那不需要。” “不用不用真不用，传单别处发去。” 李天明跟姜超两人积极招揽学生两星期，一无所获。 他们坐在教室第一排桌子上，看着空空如也的座位，双眼无神。 这结果跟李天明之前担心的一模一样，生源是第一大难题，他也知道很难，但他还是这么做了，无所顾忌。 姜超：“要不……我想办法找朋友在网页上打广告？” “多少钱？”李天明问。 姜超摇头，“要问过才懂，估计几千上万，得看在网页什么位置，还要是多大流量的网页。” “可我已经没钱了，你那里还有么？” 姜超有些惊愕，“之前那是你全部积蓄？” “嗯。”李天明原本挺直的背松了下来。 姜超摸了摸后脑，“我股市里亏了不少，家里又看得紧，公司的钱也不能随意挪……” “我懂。”李天明打断道，他说完从桌子上跳下，径直往教室门外走去。 姜超不知道李天明要去干嘛，但他没追出去，而是独自发呆了大半个下午，正要回家，就见李天明领着五六个孩子往教室走来。 姜超有些吃惊，李天明这么快就拉到学生了？ 今天课的内容是：古文里你听过最美的话。 李天明写下了许多古文里表达爱的诗句。 比如：情如风雪无常，却是一动即殇； 比如：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在比如：三生有幸遇见你，纵然悲凉也是情； 学生中有一初中年纪的短发女显得不耐烦，“老师，有爱的话当然美，如果没有爱呢？没有爱还能美么？” “没有爱当然也能美。”李天明道。 “怎么美？”短发女双手插在胸前，“比如‘我们分手吧’，用古文怎么说才美？” “你可以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李天命道。 “那一个男的想说他不爱一女的了，也就是我不爱你了，怎么说才美？” 李天明想了想，在黑白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我与春风皆过客，你携秋水揽星河。 只听李天明解释道：“我和春风都只是你人生中的过客，你携带着你喜欢的秋水拥抱灿烂的星河，说的就是我不爱你了。” 短发女神色有些诧异，因为这句诗真的挺美，原来当渣男都可以当得这么美。 下课后姜超才知道，刚才李天明滔滔不绝的一个小时，是免费的。 “只要能打开生源，我不介意前期免费。”李天明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60章 周一到周五几乎招揽不到学生，大街上一个稚嫩面孔都没有，故李天明和姜超的国学学校只能开在周末。 而李天明周末的生活，便是早上在各种早餐店前发传单，下午给零星拉来的家长和学生免费上课。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句话的意思是：等到秋天九月重阳节来临的时候，菊花盛开以后别的花就凋零了。盛开的菊花璀璨夺目，阵阵香气弥漫长安，满城均沐浴在芳香的菊意中，遍地都是金黄如铠甲般的菊花。” 李天明看着讲台下眼神不是很聚焦的学生，继续道：“‘满城’是说菊花遍满京城；‘尽带’是指这遍满长安的菊花都披上了黄金甲。‘满’、‘尽’二字表达出菊花夺魁天下时的奇观。重阳佳节，菊花盛开，整个长安成了菊花的世界，充分展示出农民革命风暴摧旧更新、主宰一切的胜利前景。” 李天明说到这里，注意到台下只有一个绑着马尾辫的圆脸女孩从始至终十分专注。 马尾辫女孩十一二岁的年纪，头发黑亮，嘴角边有一颗醒目的红痣。 听李天明讲完，她低头仔细看着手里的讲义。 上面写着： 这首诗运用比喻的手法，赋予菊花以英雄风貌与高洁品格，把菊花作为广大被压迫人民的象征，以百花喻指反动腐朽的封建统治集团，形象地显示了农民革命领袖果决坚定的精神风貌。全诗辞采壮伟，设喻新颖，想象奇特，意境瑰丽，气魄雄伟。 李天明继续道：“此诗的作者是黄巢，他在起义之前曾到京城长安参加科举考试，但没有被录取。科场的失利以及整个社会的黑暗和吏治的腐败，使他对李唐王朝益发不满，借咏菊花来抒写自己的抱负，才写下了这首。” 下课铃一响，一些家长便走上讲台问李天明： “老师，您这课免费到什么时候？” “是一直免费么？” “还有别的老师教么？也是免费的么？” 不知为何，这些家长的态度让李天明瞬间想起了当年的糖葫芦大爷。 大爷说自己回答出了问题，能不能得钱？ 李天明想不明白，难道这些学习内容不给钱就引发不了别人的兴趣么？ 甚至他口干舌燥地讲了两个小时，在他人眼中就是一文不值，应该永久免费么？ 李天明被那些家长的态度堵得如鲠在喉，他一边收拾着粉笔，一边淡淡回答：“这两周都免费以后不一定。” 家长领着学生们悻悻走了李天明拍了拍包上的粉笔灰，走出教室门无意中在那些离去的背影中看到了那个绑着马尾的女孩。 就在那时马尾辫女孩也回过头看了李天明一眼。 她目光清澈，但伴随着淡淡的寒气好似早冬树上结成的薄霜，透明中泛着微蓝。 女孩的头发在残阳的照射下乌黑秀丽薄薄的一层光，竟似月圆之夜。 那样的眼睛与头发，李天明分明先前没见过，但不知为何在女孩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李天明觉得熟悉，十分熟悉，好像他很久之前，他就认识这个女孩。 只可惜，后来的两三个月李天明都没看到女孩来上课，而他的国学学校也因为经费耗尽，无法继续支付教室租金而不得不关停。 李天明在街边买了两瓶豆浆递给姜超一瓶。 “我只喝酒。”姜超说。 “酒对身体不好。”李天明硬是把豆浆塞给了姜超，自己蹲坐在路边喝了一大口。 姜超无奈开了瓶正要坐下未料李天明突然站起返回店里当他再回来时，姜超的左肩被人用冰啤酒瓶敲了一下。 “你不是说对身体不好么？”姜超诧异。 李天明已经拉开了易拉罐，“如今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喝不死就行……” 姜超虽然认为李天明前后自相矛盾，但他还是果断抛弃豆浆，给自己灌下了整灌啤酒，毕竟他此时的心事，可不仅是学校倒闭这么简单。 “你看过么？”李天明突然道。 见姜超摇摇头，李天明说，“这是观众评选出的美国到目前为止最好的电影，讲的是一个银行家被诬陷杀了人，关进监狱40年，完成自我救赎的故事。”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我应该看过。”姜超陷入了回忆，“好像那个银行家帮各种狱警避税，帮监狱长洗黑钱，最后还成了监狱图书管理员，但其实他这几十年都在挖地道，用一张美女海报挡住，最后越狱成功了。” “嗯。”李天明轻轻应了一声，“监狱长为了让他继续在监狱里为自己洗黑钱，把能证明他清白的唯一证人都杀了，他是通过正常所有渠道都没法洗清罪名，才越狱的，因为他确实什么法都没有犯，本就不应该被关在那样肮脏的地方。” 李天明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姜超，“但姜老师你知道么，让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那个银行家男主，而是监狱里的其他人，尤其是那个已经六七十岁，在监狱中度过了大半辈子的老图书管理员。” 姜超没接话，等他接着说下去。 “那个老人离开监狱后，被分配做超市里帮别人装东西的员工，但他做了没多久，就在家里自杀了。在肖申克的监狱里，大多数人都经历了拼命反抗，到逐渐习惯，再到本能地依赖，直至离开监狱酒无法生存的过程。” 李天明喝干了手里的啤酒，“今天我觉得我就跟那些人一样，离开了十四中，不去做我在那所学校里做的事，就没法生存，我现在卡里就剩6000块。” “去私营学校教书或者当家教呢？” “那就是我在十四中的时候做的事情。”李天明说，“我怕回去，我不喜欢看到那些学生，那些不是我想要的学生，我骨子里也不是他们想要的老师，我以前只是把自己装成他们想要的老师而已，私立学校的老师我不是没当过，差不多，什么都没变，所以我怕回去，我怕时间再久一点，我就被彻底改造了，从肉体到灵魂，都与那些我不认可的人和事融为一体，甚至成为那些东西最坚固的捍卫者。” “确实可悲，但也很正常。”姜超把啤酒瓶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李老师你就是一张未被格式化的磁盘。” “呵呵，这个比喻我以前好像在哪里听过。” “被格式化的磁盘，电脑就无法写入和读取，不能为人所用，逐渐地，自然地，就会被这个社会拒绝，乃至被整个世界遗忘。” 李天明一怔，“连姜老师你也是这么认为得么？” “是的。”姜超道，“但是我跟你一样，不甘心，不然我当初就不会鼓励小七去你的汉语角，现在更不会跟你一起搞学校，我不想你被遗忘，也不想我自己被遗忘。” 两人说到这里，突然身后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老师好。” 李天明转头，身后站着的正是那个他从未谋面，却似曾相识的马尾辫女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61章 马尾辫女生怀里捂着一张cd，李天明定睛一看，封面是穿着粉色衬衣的周杰伦，他戴着牛仔帽，坐在一匹粉红色的马上，那马，好像是游乐园里的旋转木马。 马尾辫女生注意到了李天明的眼神，低头不好意思道，“周董新专辑。” “你是杰伦迷对吧？”李天明笑问。 “嗯。”女生回答得很简短。 “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女生说，她走到李天明面前，“对了老师，关于您上次讲的《不第后赋菊》，我其实有问题想问。” “你问。”李天明把啤酒罐下意识放到身后。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这句诗，您说的翻译是：等到农历九月初八大概是寒露节气时，百花凋谢唯有菊花怒放。” 见李天明点了点头，女生接着道：“但是老师，据我所知，重阳节是九月九，不是九月八。” 马尾辫女生的这个问题让一旁的姜超提起了兴趣，他什么也没说，静待李天明作答。 “只是为了押韵么老师？”女生追问。 “确实是为了押韵，但也不全是。”李天明道，“九月八是重阳节前一天，黄巢之所以不写九月九而写九月八，表达的正是一种迫不及待的情感，他迫不及待地想掀起革命浪潮，推翻当时已腐败不堪的李唐王朝。” 一旁的姜超道，“这位同学，诗人写诗，挥笔时往往具有一种诗情，情感来的时候，跟奔腾湍流的河水差不多，收不住的。黄巢就是希望革命的暴风雨早日到来，因为当时的老百姓多一天都受不了了。” 李天明手里攥着豆浆瓶，“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再跟你详细分析下这首诗。‘我花开后百花杀’是把腐败的唐朝比喻成‘百花’，而农民革命则是生机盎然的菊花，‘我花开后百花杀’这句诗，暗示农民革命风暴一旦来临，腐败的唐王朝立刻就会像‘百花’遇霜一样变成枯枝败叶；第三第四句‘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中的‘冲天’二字写出了菊花香气浓郁、直冲云天的非凡气势；‘香阵’二字说明金菊胜利时决非一枝独放，而是群体皆荣包含了朴素而深刻的天下太平观念；‘透’字又显示了菊花香气无所不至的进取精神。而第四句中的‘满’和‘尽’则状摹出整个长安成了菊花的世界，充分展示出农民革命风暴摧旧更新、主宰一切的胜利前景。” “但是老师作者黄巢为什么会想到用菊花做比喻呢？”马尾辫女生道。 姜超此时把问题接了过去，“因为起义时临近重阳节且我国自古重阳节就有赏菊花的风俗重阳节其实就是菊花节。” 李天明听过淡淡一笑，进一步解释，“菊花历来被视为我华夏的国花，用菊花比喻百姓再适合不过故咏菊花就是咏百姓的气节，境界必须瑰丽、必须刚劲雄迈，必须写出国魂，否则就是下品之诗了。” 在李天明眼里，黄巢的这首诗托物言志成功塑造了主人公那身披甲胄，手擎长剑气冲霄汉的千古英雄形象。 满城尽带黄金甲，语调斩截、气势凌厉像一簇簇闪动着反抗精神的火焰，闪烁在历代反抗权威者的民众心中。 “黄巢这个人虽然是农民起义的领袖但他原来也是个读书人参加科考不中看透了朝廷的腐朽，最后被逼无奈，才决定起义的。”李天明说。 李天明还告诉面前的马尾辫女生，公元875年时，黄巢率数千人在曹州起义，3年后其被推举为起义军领袖，人称“冲天大将军”。 公元881年，黄巢攻破唐朝京都长安，建立农民政权，国号大齐。 但由于他没有巩固好根据地，被敌人反扑，最后因弹尽粮绝不得不被迫撤出长安。 转战山东后，黄巢于公元884年在泰山狼虎谷战败自杀。 《不第后赋菊》是黄巢一生最鼎盛时期的作品，也是他流行最广的一首诗，所以张艺谋导演就借用了其中的一句作为影片名。 “你知道么，这首诗最妙的地方就是，全诗都在歌颂菊花，但却不见一个‘菊’字。透过那些黄色的菊花，就像电影里一样，让人看到威武雄壮的黄金铁甲军即将攻破长安的磅礴气势。” “但是老师，《满城尽带黄金甲》的电影讲的并不是农民起义，而是皇后跟太子通奸，皇帝要杀皇后，皇后的儿子要杀掉皇帝的故事。”马尾辫女生说。 “嗯，所以那不是真实的历史，仅仅只是电影。”李天明回答。 “为什么他们不拍真实的历史呢？”女生问得很认真。 一旁的姜超打趣，“大概是你的周杰伦演不了一个本是秀才的农民起义军吧。” 马尾辫女生眨巴了两下眼睛没说话。 “我开完笑的。”姜超赶忙解释，“可能家族斗争更好拍，不过这黄巢确实是很有才情的，他写的其他诗句也很好，‘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都是他写的，可惜了，科举没中，能力得不到施展，不得不被迫打打杀杀。” 马尾辫女生看向李天明，“这些老师您也一定知道吧？” “知道什么？” “关于黄巢更多的故事。” “嗯，知道，从他写的其他诗，人们觉得他没有自杀，而是出家当了僧人，因为他写过‘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 “那为什么老师您在课堂上不多说说这些故事？” “啊？” “如果您多说说这些故事，我想很多同学会留下来付费报班，因为这些故事比诗本身有趣。” 李天明犯了一会儿愣，“你觉得一个读书人被逼着拿起刀，在血海里刀光剑影最后出家的故事有趣？” “当然。”马尾辫女孩点点头，“比张艺谋的电影都有趣。” 李天明没说话了，反而是姜超好奇地问，“同学你挺好学的，叫什么名字？” 当马尾辫女生平静回答后，李天明手里的豆浆瓶直接滑落，瓶碎，豆浆洒了一地。 女生说：“我叫席思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62章 世上竟有如此巧事，美好的事物，以怎样突然的方式离开，如今就以怎样突然的方式回来。 就好似你看到微风吹散眼前的漫山蒲公英，但翻过一座山头，又是一望无际的白色蒲公英。 现在的这个席思雯，手里抱着周杰伦《牛仔很忙》cd的这个席思雯，用一句话打开了李天明的新思路，正如同以前的李天明用一句话帮席思雯找到了自己所爱一样。 是的，为什么以前他李天明老是专注于诗词，专注于中文文字外在的华丽优美，而弱化了文字背后所传承的故事呢？ 当然，李天明并不是有意弱化故事，只是没有特别强调而已。 电话那头的李子枫得知此事后，沉默良久才开了口，“她说的没错，就是故事。以前你让我背的那首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其实压根没兴趣知道什么寄托情思，健美高雅，妙笔生花，韵律和谐柔美，情调，怀思，语言风格等等，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最记得的就是你说古代有一位女子，因丈夫战死边疆，天天在树下哭，最后哭死了，化作红豆，所以人们称红豆为相思子。” 李天明闻言，抿了抿嘴唇，只听李子枫继续道，“先不管这个故事有多荒谬，但它确实挺美挺深刻的，最关键是，因为那个化为红豆的女人，我才体会到这首诗表达的爱情主题，才能认同红豆这种东西可以表达想念之情所以‘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句诗，我可以记一辈子还是那种带着感情的记一辈子。” 放下电话李天明在家想了整整一天，终于决定把姜超约出来。 “我想最后试一试。”李天明跟姜超说“姜老师，你那里还有钱么？我们再试一试好么？就最后试一次重新租教室重新制作教案，因为我好像逐渐理解国学的含义，逐渐知道怎样才能留住学生了……以后收入你拿大头，我拿小的。” 姜超皱眉无奈直摇头“真没了之前能拿的都拿了，公司现在经营上也遇到了很大的困难，供应商总是在催我付钱，之前跟你喝酒的时候我不接的那些电话就是他们，都没跟你说你也别跟小七说。” 得知这个消息，李天明万分沮丧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存款，咬了咬牙还是上网向私立学校投了简历。 在桂市，校外的私立学校多是夜间和周末兴趣班且没有文史类课程。 李天明的个人简历让他不出意外地又做回了一名英语老师。 他选择了压力最大但收入最高的留学机构教的是托福和雅思的口语和作文课程，一周七天工作六天。 为了重新开设国学学校，李天明得赚钱，重新赚钱。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只不过之前的那个站在原点的李天明，那个曾经迷茫、困惑、挫败、毫无方向的李天明，现在不一样了。 在留学机构，只要老师肯不要命地接课，工资和奖金收入是以前的李天明想都不敢想的。 然而资本积累的时间才过了不到三个月，李天明就被留学机构管事的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这个主任才28岁，又年轻办事又麻利，说话语速很快。 “李老师，可能下一季度的托福雅思的口语课不能让您接了。” “为什么？”李天明问 主任用手指指了指李天明的嗓子，没说话，李天明立刻意识道是自己声音的问题，由于声带小结加重，李天明现在的声音又粗又沙。 “是学生投诉么？”李天明直截了当。 主任既不肯定，也没否定，他岔开话题道：“您要不换成阅读吧，托福和雅思的阅读，阅读课让学生看的时间多，您可以不用说那么多话。” “但口语课……”李天明说到这里止住了，他本想说口语课钱多，因为这门课老师进入的门槛高，必须口音纯正，但他还是把话噎回去了。 留学机构距离十四中不远，李天明回家的路上心事重重，竟错了方向。 低着头的他走着走着，便听到熟悉的下课铃声，那是由八个音符组成的简短音乐，似教堂里的钟声，牛杂香味扑鼻而来，李天明抬头一看，“桂市第十四中”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李天明第一反应就是躲，脚步下意识后退，左手用风衣的衣领遮住了半边脸，他怕臭名昭著的自己被学生们认出。 说巧不巧，孙佳提着一个装有馄饨的塑料袋匆匆往校门里赶，才几个月不见，她脸上的皮肤似乎又松弛了不少，李天明知道那是她的晚餐，作为班主任，她的晚饭时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天明并未开口去叫孙佳，反倒被另一个人叫住了，扭头一看，是穿着泛黄白衬衣与棕色布裤的语文老师谢愚生。 谢愚生那双显眼且有些违和的露脚趾黑皮凉鞋依旧没换。 他气质温文尔雅，当年教育李子枫时他是何等谦和的姿态，现在看着李天明就是何等姿态。 “李老师，你的国学学校办得怎么样了？”谢愚生开口便问。 李天明很是诧异，“谢老师你怎么知道？” 谢愚生笑了，“想要知道总有办法。” 李天明依旧半遮着脸，他目光边四处扫着路人，边低声说，“关了，过去想法不对，招不到学生，现在有了想法，但没钱了。”李天明很坦白。 “有了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说么？”谢愚生问。 李天明看了看谢愚生，又看了看学校的方向，“今天晚上不是我轮班。”谢愚生看清了李天明的顾虑，示意他自己并不赶时间。 李天明迟疑片刻，拉着谢愚生在离学校步行十多分钟的一家面馆坐下，将自己的设想和具体计划告诉了谢愚生。 “我想做成一件事，一件我一直以来就想做成的事，我一定要做成，不然我总觉得，空，憋得慌。”李天明说。 谢愚生听到这里，碗里的面几乎没怎么动，面条已将面汤里的水吸了干，死死沾着碗边。 沉静片刻，他道，“你需要多少钱，二十万够么？” 李天明撑大了眼睛，“谢老师……” “这些年一直住着学校宿舍，存了些钱。”谢愚生笑着解释道。 李天明激动万分，直接站了起来，“我一定连本带息得还上！” “不用还，不是借给你的。” “啊？” “算是投资，周末有空我也来帮忙。”谢愚生说。 在李天明的生活中，如果李天明自己是主角，主角是鲜艳的红色，那谢愚生毫无疑问就是个小配角，还是配角中最不引人注意的白色。 但其实白色也分很多种，粉白，奶白，灰白，米白，雪白…… 谢愚生，究竟是哪一种白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63章 “鬼谷子？” 台下的学生和家长疑惑地看着讲台上的李天明，看着他洋洒而下的三个大字。 “鬼谷子。”李天明敲了敲黑板，“战国时期的传奇人物，我们不去管他原来的名字是什么，不用考虑他的祖籍，更无需在意他所属的民族、出生年月等，大家只需要知道，他，鬼谷子，是中国古代著名的谋略家，纵横家。鬼谷子流传下来的纵横术，凝聚了通彻天地的智慧，他通晓数学、兵学、政治学、博弈学，更懂得出辞吐辩、审时度势。” “为啥他要叫鬼谷子？”一个十二三岁的男生问道。 “因为传说鬼谷子住在一个叫云梦山鬼谷的地方，所以他自称鬼谷先生。”李天明回答。 男生歪着脑袋，“好吧，这个名字好诡异，感觉神秘兮兮的，那鬼谷子就是那种常年隐居的人咯？” “嗯，往往这样的大纵横家，都是精修于深山，深谙自然规律，天道奥妙，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问话的还是那个男生。 “重要的是鬼谷子的弟子都很有谋略，大多不是丞相就是将军，他们都精通纵横术，而背后的恩师鬼谷子，实则才是左右列国存亡，推动历史走向的人，所以鬼谷子也被称为‘谋圣’，谋略的谋，圣人的圣，在我国的文化史上，鬼谷子是与老子、孔字并列的艺术大家。” “老师，您刚才提到的纵横术，纵横家，到底什么才是纵横？”台下的席思雯问道。 当然，这个席思雯，就是在街边无意中点醒李天明的席思雯。 席、思、雯……怎么会这么巧，名字里每一个字都一样。 不仅如此，她的学习态度、眼神感觉和说话谈吐也非常接近，只不过李天明知道，眼前的席思雯，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 生命大概是会轮回，跟历史不断在这个世间重演一样。 “纵横，纵是竖的意思，‘纵横’字面上理解就是一条竖的，一条横的。”李天明在黑板上开始画了起来。 众学生和家长均仰头看着，李天明画的是一副中国内陆地图，只不过没按现在的省份与直辖市划分，黑板上呈现的是七块不同大小的不规则区域。 区域的最左边占地面积最大，也最宽，李天明在这个区域里写下了一个字“秦”。 “春秋战国！这是春秋战国的地图！那是秦国！”台下立刻有学生说道。 李天明点了点头，他分别又在地图的右边六个区域中写下了其他国家的名字，而后转过身对众人道：“大家应该不陌生，春秋战国有七个国家，七雄争霸，分别是齐、楚、燕、韩、赵、魏、秦。大家可以看到，除了秦国，其他六个国家国土都是南北相连，纵向的，竖着的，他们上下联合起来对抗秦国，叫做‘合纵’，而西方的秦国，自西向东与各个诸侯国横向结交，巩固和壮大自身实力，叫做‘连横’。我们经常提到的‘合纵连横’就是这么来的，‘合纵连横’的简称就是‘纵横’，‘纵横’说的就是战国时期推行的外交政策。” “所以纵横术是一种外交政策？”其中一个学生家长忍不住开口问。 “对，合纵连横就是这七个国家相互拉拢，又相互对抗的一种外交手段，也算是一种军事斗争。战国后期，要属齐国和秦国这两个大国最强，所以秦国向齐国示好，希望借助齐国的力量把其他几个小国吞了，而其他小国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南北联合起来对抗强国，以防止自己被强国兼并。所以，合纵的目的在于联合许多弱国抵抗一个强国，而连横的目的，就是强国笼络其他强国，共同进攻弱小的国家。 李天明说到这里，台下十几双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是李天明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说的东西，让聆听者真正感兴趣。 有了谢愚生的支持和李天明自己教英语的工资，国学学校又办了起来，今天便是正式授课的第一天，当然，这是试听课，学费也是全免的。 台下坐着的主要是小学和初中阶段的学生和家长，人不多，但总归对“国学”二字有点兴趣。 “老师，从地图上看，这秦国和楚国差不多大，难道楚国不强大么？它面积比齐国大多了。”一个初中生问。 李天明笑笑，“一个国家国力和军事实力，不能仅仅只看占地面积，就如同当今的日本跟澳大利亚比，是不是小很多？但是日本无论是经济实力还是军事实力，都远在澳大利亚之上。” 见那个学生做出了恍悟的神情，李天明继续道，“其实楚国也不弱，所以对齐国而言，连横这一策略，既可以联合秦国，也可以联合楚国，这就是所谓的‘朝秦暮楚’，比喻一个人做事经常立场态度不坚定，反复无常。后来的历史大家也知道了，秦国的实力不断强大，成为了东方六国共同的威胁，于是合纵成为了六国统一抵抗强秦的策略；而连横，则是六国分别与秦国联盟，以求自保，秦国也不闲着，它一直也在搞连横活动，破环六国之间的合纵，孤立各国，让它们相互猜忌，失去彼此之间的信任，以便各个击破。” “等一下老师，没搞懂。”另一个学生问，“秦国的连横我理解，它想统一天下，所以搞散敌人逐个击破，但那六个国家怎么立场不坚定，一会儿又要对抗秦国，又要拉拢秦国？还能这样？” 李天明点点头，“对于强者，很多人都是表面上拉拢他，背地里却联合其他人想暗算他，所以这就是我们国学课的意义，国学不仅可以学习传统文化，研究历史，还能读懂人心。” 李天明说着，目光不自觉投向了坐在教室最后面的谢愚生和姜超，他们脸上都挂着淡淡的微笑，家长们亦然。 但学生的表情就显得有些茫然，尤其是那些年纪小一些的孩子。 他们中有的才读小学二年级，刚才上课的全过程，这些孩子虽然没开小差，但他们也确实提不出问题，李天明有些后悔，跟这些孩子谈人心，似乎太早了。 但似乎…… 也不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64章 姜超虽然拿不出钱，但他听说李天明已经筹资成功，重新开设国学学校，第一时间便赶来支持。 印刷教案的费用，姜超说他勒紧裤带也要帮忙付。 这节免费试听课的教案，是姜超昨晚才弄好的，昨晚夜雨不小，一些学生的教案上还有水渍风干后的褶皱。 教案上正印着： 战国中期，齐、秦两国最为强大，东西对峙，互相争取盟国，以图击败对方。 其他五国也不甘示弱，与齐、秦两国时而对抗，时而联合。 大国间冲突加剧，外交活动也更为频繁，出现了合纵和连横的斗争。 合纵连横内容的后页，印的正是与春秋战国相关的著名诗词。 比如春秋： 辅车相依，唇亡齿寒。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比如里提到的： 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再比如： 楚国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不得商於又失齐，楚怀方寸一何迷；明知秦是虎狼国，更忍车轮独向西。 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李天明并没过多地给学生解释这些诗词，而是接着“合纵连横”这个主题给学生们往下讲故事。 “既然合纵连横是一种外交手段，是一种军事斗争，那么擅长使用合纵连横这一谋略的人，就被称为纵横家。”李天明说着，在黑板上写下了两个名字：苏秦、张仪。 随即他转过身来，面带微笑： “苏秦和张仪，就是战国时代非常有名的纵横家、外交家以及谋略家。 他们都是鬼谷子的徒弟，这在还有很多古代的权威经典书籍中都有记载。 当初是苏秦先学成下的山，他克服了重重困难最后受到了燕王的重用，背靠燕王开始了他的合纵策略，即联合六国统一抵抗秦国。 当时的苏秦在社会上已经混得风生水起，家里更是不缺金银财宝，但他知道，这个世界上阴和阳，缺一不可，一人独大，势必不可长久。 于是，这位苏秦先生想起了自己的好同学，张仪。 苏秦认为张仪的智慧和才干与自己旗鼓相当，且苏秦听说张仪也下了山，离开了师父鬼谷子，寻找一个能施展才华的机会，只不过处处碰壁，穷困潦倒。 于是苏秦脑中就萌生出了一个深远宏大的计划。 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是首先找到张仪，游说他来自己身边为自己效力。 苏秦派了一个信得过的人，专门去找张仪。 这个人在找到张仪后，假装自己不认识张仪，跟陌生人偶然遇到，逐渐结识那样，慢慢与张仪成为朋友，然后闲谈中有意无意地跟他说：我听说你的老同学苏秦现在混得位高权重了，你的才干真不在他之下，你怎么不去找他呢？你与其自己闯，风餐露宿的，不如去投奔你这位老同学，你就算给他当个副手也行啊，好歹有个用武之地。 张仪一听，认为对方说的有理，就主动上门找了苏秦，想谋个一官半职。 没想到苏秦的迎客态度十分冷淡，假装公务繁忙，让张仪在院子里等了大半天，一直等到吃饭时间也不见他。 饭点的时候，苏秦派仆人搬个小桌子小凳子，让张仪在院子里缩着身子吃，饭菜也很粗糙，一看就是下人吃的，心高气傲的张仪哪里受得了这种气，他觉得二人同学一场，自己居然受到这个待遇，这苏秦发达了就这样羞辱当年的同窗，这种人不投靠也罢。 于是张仪直接一掀桌子，不吃了！ 他发誓一定要自己闯出一片天，一定不能寄人篱下，一定要报复苏秦，你苏秦不是搞合纵么？那我就去秦国，搞连横，破坏你的合纵！ 张仪没想到的是，他完全中了苏秦的计谋，因为故意冷落他其实是苏秦的第二步。 苏秦就是要用这个方法刺激张仪，他认为张仪的本领不在自己之下，张仪到秦国去正好，他受了刺激更能发奋图强，而不是仅仅只甘于做自己的副手。 如此一来，苏秦自己搞合纵，他同学张仪搞连横，一阴一阳，一正一反，此布局才能长时间把控天下大局，才能把这出博弈大戏唱得精彩。” “老师，是不是就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主角是正派的，就必定要有个反派角色跟主角对抗？”下面的同学问。 “没错。”李天明点点头，“有人唱反调，戏才好看，生活才有趣，所以苏秦正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反派角色，甚至于是他一手扶持了张仪这个反派角色，与他自己作对。” “苏秦真是这么想的？史书上有记载么？”一个学生家长朝李天明投去了质疑的目光。 “史书上只记载了张仪投奔苏秦，被苏秦冷落的这件事，没有具体描写苏秦内心的想法。”李天明说，“但是他大概率是这么想的，因为如果苏秦不是故意冷落，他明知道张仪要去秦国搞连横，要破坏自己的合纵，他一定趁张仪没走远就把他杀了，不会那么太太平平地让他离开。” 见那位家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李天明清了清嗓子，喝了一口毛尖茶接着道： “故事到这里还没完，苏秦在张仪离开后，马上叫了个心腹，带上一堆钱去追张仪。 同样地，这个心腹按照苏秦的指示，又是假装自己不认识苏秦也不认识张仪，制造偶然相遇的假象，与张仪攀谈甚欢后开始赞叹张仪的才华，并表示自己愿意用钱帮助他打通秦国达官显贵的关系，好让张仪能够尽快接触到秦王。 大家要明白，在那个年代，一点背景和经济实力都没有的张仪是几乎不可能见到秦王的，他独自去秦国很有可能被逼到在街边要饭，苏秦正是明白这点，所以才暗中帮助张仪。” “后来呢后来呢？”一个小学生迫不及待地问道。 “后来，苏秦派去的这个心腹确实用金钱买通了很多秦国的大官，让他们推荐张仪，于是张仪顺利见到了秦王。” 李天明继续说，“张仪本身智慧过人，很快便受到了秦王的重用成为了秦国的丞相，于是他马上开始了他的连横策略，报复苏秦，但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一直跟着他的，为他打通关系的人告诉他，张仪先生，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要回去复命了。 张仪很疑惑，就问说什么任务？你要复谁的命？ 那个人回答复苏秦的命。 是苏秦先生让我一直陪着先生，帮先生解决经济和人脉问题，好让先生顺利成为秦国的丞相，那人说。 张仪听后感动不已，原来他一直认为的那个不念旧情的老同学苏秦，居然这样出力帮自己。” “等一下老师……”一个学生举手道，“这个苏秦为什么一定要培养一个对手？难道就是为了好玩？为了棋局精彩？他也可以把张仪留下来啊，既然张仪这么聪明，让张仪给他干活，这样他不是更加得力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65章 “是的，你的问题提得很好。”李天明示意那个学生把手放下，“苏秦帮助张仪去秦国谋取仕途，确实不仅仅只是为了棋局精彩，一阴一阳，平衡天下。” 李天明走下讲台，慢慢经过一个又一个学生和家长的身边。 “大家可以想想，苏秦既然认为他的这位老同学是位能人，才干不在自己之下，那让这样一个人长期当自己的副手，会出现什么结果呢？” 学生们没人接话，一位学生的父亲想了想后开口道，“会不会是因为怕张仪超过他？” “对了。”李天明立刻给予肯定，“大家想啊，张仪这种能力的人。就算刚开始为了混口饭吃跟着苏秦，但他不太可能长期只甘于做苏秦的副手。张仪的才干需要更大的空间施展，如果将来他得不到这样的空间，得不到他想要的平台，那么他说不定会造反，而且万一燕王看上了张仪，那苏秦自己的地位就不保了。” “就是一山不能容二虎么老师？”学生问。 李天明笑着肯定，他从教室后面又往前走，同学们的目光一直锁定在他身上，哪怕回过头，他们也不嫌累。 “不让张仪有机会： “明明你想，这苏秦是搞什么的？搞合纵的，合纵就是联合六个国家对抗秦国，那万一合纵失败了呢？” 李天明挠了挠脑袋，“合纵失败了……” “你看啊，当时的天下，总共就七个国家，苏秦已经串联了六个，万一失败了，他能去哪里？” 李天明恍悟，“秦国，失败的话只能去秦国了！” “这就对了，合纵失败，苏秦只能投靠敌国，也就是秦国，而张仪在哪儿？他就在秦国当着丞相呢！苏秦又是张仪的大恩人，没有苏秦，张仪已经饿死在路边了，又哪里有机会当上秦国的丞相呢？所以你说张仪能不帮苏秦么？即便张仪不能说服秦王收下苏秦，作为一国丞相，私下给苏秦安排个容身之所还是很容易的，所以秦国就是苏秦的退路，就是苏秦的基地，而张仪，就是苏秦最坚固的后盾。” 李天明听后若有所思，“外婆，这个故事听起来太顺利了，如果天不随人愿，如果张仪去到了秦国，即便见到了秦王，也不被重用呢？如果张仪混得不好，那苏秦这盘棋不就没下成？” “混得不好也没啥。”玛丽继续绣着手帕，“如果张仪在秦国不得志，那么秦国自然也就没人推行连横政策，苏秦这边的合纵就会非常顺利，六国会更加团结，苏秦作为伟大的外交家，身份地位也会更加水涨船高，他那个时候苏秦名声就更大了，地位不是张仪可以撼动的，所以苏秦完全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把张仪请回来任个一官半职，这样也不会对他自己构成威胁。” “也就是说，苏秦也是张仪的后盾了？” “是。” 李天明由衷感叹，“外婆，这个苏秦好厉害啊……” “鬼谷子的徒弟，确实很厉害。苏秦让师兄弟互为攻守之势，又互为对方得退路和基地，我混得不行了找你，你混得不行了找回我，关系硬如钢，但在外人看来，这两个人几乎就不联系，关系淡漠，根本猜不到他两人能有如此深厚的感情，这就等于为对方加了一道安全网，彼此做对方眼线的时候，没人会起疑心。” 李天明把玛丽当年告诉他的道理，一字不拉在课堂上讲了出来。 不少家长感叹： “这苏秦确实高啊，这种战略布局只有他这样的高人才能想出来。” “所以人家是纵横家啊……” “就是，你拿枪指着我的太阳穴，我都想不出来。” “我还说他为啥会花这么多钱给自己培养一个敌人，原来是给自己留后路……” “这么一比，我们确实是普通人，苏秦比我们普通人聪明太多了，我们看得没人家高，也没人家远。” 学生们也相互交流起来: “苏秦这样的同学太够义气了，我也想要有这样的同学。” “对，苏秦是个好同学。” “可不是，又送人，又送钱，不要太好!” “这么看，还是苏秦比张仪聪明一点，张仪根本没察觉出苏秦的计策。” “那这样其实张仪自己也应该知道，他比苏秦还是差一点咯？所以他应该也不敢轻举妄动吧？感激人家之外，也应该有点畏惧人家。” “你们说的都对。”李天明已经走回讲台上，示意大家安静，“为何跟你们讲这些，因为这在我们现实生活中都用得到。” 李天明目光依次在台下的家长身上停留： “大家想，如果在公司里，工作中，我们跟一个同事或领导特别好，并且将这种特别好的关系展现在众人面前，有的人就会说三道四，或者说一个人坏话时总是防着另一个人，毕竟你俩好么，还有的人见不得别人关系好，会嫉妒，会说三道四。 这个时候，我们不如学学苏秦，学学他对待张仪的方式。我们表面跟这个人冷淡，不常搭话，不常往来，在别人面前，我们跟这个人就是普通同事，但其实我俩已经好的穿一条裤子了，避开其他所有人的时候，我们无话不谈，是战友，是知己。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这样一来别人不知道我俩好，在说什么敏感事情时，不会刻意回避我们，我们会因此获得第一手消息，获得最真实的信息。 一个关系很好，但表面上并不熟的同事，其实是我们观察办公室情况的窃听器，监控仪，在一个公司里，聪明的领导，有时候常用这样的手段去管理团队。 所以你们千万不要以为，那个平常跟领导说不上几句话的同事，不是领导安插在你身边的亲信。 你说的每一句话，最终都会传到领导的耳朵里，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下课后，李天明的报名表上多了一大排名字，这些名字之后，是收的第一期学费。 一个家长问，“李老师，你收大人么？不仅是我孩子，连我都想听你的课。” “为什么？”李天明问。 “因为有用。”那位家长回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66章 因为一节课，李天明收获了第一批正式的付费学员，这些学员的年纪在8至16岁，家长旁听的，只要班上还有多余的空位，均不收学费。 没过多久，通过老学员介绍，新学员越来越多，一个教室坐不下这么多学生和家长，于是李天明除了多开了一个班外，还特意为家长们开设了成人班。 成人班讲的东西，要更细，更深。 比如李天明不仅仅只是给成人介绍苏秦和张仪，还会介绍其他的一些纵横家，比如公孙衍。 中有记载，公孙衍和苏秦曾经联合“天下之士合纵相聚于赵而欲攻秦”，这个策略是由公孙衍首先发起，苏秦再游说六国推动六国最终完成联合抗秦。 李天明说，“国力强大的国家，总是试图削弱并逐渐吞并较弱的国家，而较弱的国家，为了生存，就互相联合起来抵抗强大的国家。抵抗不了的时候，又纷纷投靠强国，以求自保。‘合众弱以攻一强’，就是‘合纵’；“事一强以攻众弱”，就是“连横”。纵横策略，不仅被运用在战国时代，可以说能被运用在任何时代，任何领域，大到国家，小到公司，作坊，个人团体，都顺应纵横的规律，战争、收购并购、抱团、分裂，就是这么来的。” 李天明在课堂上不仅给学生们引经据典地讲故事，时间多出来的时候，他还会讲很多故事所属时代的诗词歌赋。 李天明发现，他这样教学，学生们对于讲义内容的兴趣大大地提高，而且从课堂发言与课后提问的踊跃程度可以看出，这些学生是真发自内心的对上课内容喜欢和好奇。 李天明也曾笑着问一些学生为什么喜欢自己讲课，那些学生回答： “不知道，就是喜欢。” “我觉得老师你讲的故事挺有意思的，比考试的有意思多了。” “因为我记得住啊，记得住，就用得到。” “为了少走弯路，祖先都走过的弯路，我学了，我就不用走了，或者说，少走点。” “可能是觉得自己站得高了吧，学得越多，视野就越开阔。” 天超国学学校由原来的一个班变成了两个班、三个班、四个班、五个班…… 李天明教不过来，姜超和谢愚生也都来帮忙授课，后来，李天明不得不跟姜超商议，外聘了一些与李天明教学理念相同的兼职老师。 学校的财务由姜超打理，扩租场地和找老师也大多都是他在负责，姜超态度认真负责，让人放心。 只不过，姜超每次过来都差一点迟到，上完课便立刻匆匆回家，李天明认为，姜超家里人大概不知道他来教课的事情，知道了，应该也不支持。 而谢愚生就坦荡很多，他说获得全国特级教师这么多年，语文教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欣赏与认可自己，觉得自己在讲台上说的东西，有用。 “你不怕校长知道么？不能兼职。”李天明好意提醒谢愚生。 “知道就知道吧，大不了离开十四中。”谢愚生说，“这么多年了，我带了一届又一届学生，我还是他们的班主任，但我觉得我就是白色的，陪衬的，没人注意，甚至连我自己都注意不到我自己……挺可悲的，那么多年，我就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老了，天明，我以前其实就看着你，只不过是远远的看，看你改变李子枫，改变席思雯，看你在学校旁边挂的红宣纸，看你举办的诗词大赛……看到你，我就不想这么继续老下去。我告诫自己，很多年以后，白的东西，只能是头发，其他……不应该是白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67章 天超国学学校越办越好，一次庆功宴上，姜超有事没来，李天明、谢愚生和几个老师一起吃了一次高档大排档。 大排档，其实就算在装修高级的店里，也只是大排档而已，但这是李天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下馆子吃饭。 “学校还在扩张阶段，我们要省一点。”李天明说。 “怕啥，回去找姜老师报销。” “对对，找老姜报销。” 其他老师哈哈道。 这些老师中有跟李天明一样，从公立学校离职的，也有偷偷跑出来兼职的，更有的是纯国学爱好者，因为声音洪亮、口齿清晰且会讲故事，被李天明留下来当正式老师。 老师，需要天赋，但更重要的是耐心和技巧。 一个对你而言很简单的知识和道理，对别人而言不一定简单。 每个人在接受新事物时，都需要一个过程，所以老师，需要用最大的耐心，慢慢讲述，娓娓道来。 单就这一点来说，在座的老师都是合格的。 “我觉得咱们这样教书，就是开心，走心，反正至少我是走心了。” “可不是，为了走心，我自己都要把教案研究很久，一些典故隐射出来的教育意义，远比故事本身重要。” 老师们边吃着烧烤串边讨论起来。 “我原来教书其实是有一套公式，讲课本，讲题干，讲答案，我还经常跟同学说，这道题你答出来，你就上北大，不然你就只能上东大，南大和西大。” “可不，你说咱们这么讲，还真有人喜欢，最近不是报名了好几个五六十岁的么，这样下去，我们可以专门开一个老年班了。” 李天明边吃边笑，在旁边安静的听。 教育，可以有自己的技术标准，但又不能仅有技术标准，因为高尚的教育，是能上升到艺术层面。 而作为教育舞台中心演讲者的老师，应当知道怎样洗去技术化的雕琢，走进台下学生的心灵，寻找他们的所求，关注他们的情感，以及启迪他们的心灵。 一堂好的课，应当对聆听者的灵魂，有所影响。 而故事，席思雯提点李天明的故事，是那么重要，尤其是好故事。 一段别被奉为经典的好故事，一定揭示出了人类群体中的某种非常普遍，但又不被人注意到的意识和思维，是人类独有智慧和情感的体现，这样的故事，往往一经道出，便深入人心。 “你说咱们活到现在，图的是什么？”谢愚生脸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涨红起来，“图的就是一种选择，那句话说的好，前半段的人生哲学是选择好。” “那后半段呢？”有老师问。 “后半段的人生哲学是不后悔，把所有积蓄都拿来投资这个学校，我不后悔。”谢愚生眼神坚定，“我以前都在重复，同样的课本，同样的教案，同样的内容重复一遍一遍又一遍，还有那些辅导书，那些习题集，我连哪道题在哪一页都记得，但这次不一样，搞这个学校，我觉得我是在创造，造一件具有生命力的活的东西。” 谢愚生的这个观点，李天明非常认同，他也感觉自己是在创造，不仅是创造了一个学校，还创造了一个让他喜欢的他自己。 虽然很艰辛，但这个创造的过程，弥补了李天明生命中的巨大空虚。 即便目前所有积蓄都给了学校，即便平日买菜都不敢多买点肉，但李天明依然觉得很快乐。 以前的他，无法被人理解，无法获得重视，在一个被框死的环境里更无法创造价值，李天明认为，那才是最辛苦的人生。 小时候，孩子总要问父亲：“爸爸，山的那边是什么？” “山的那边还是山。” “山的那边的那边呢？” “还是山。” 山让我们很疲倦，我们总想看到海，但在没有看到海之前，我们就老了。 原因其实并不是我们走得慢，也不是山的那边不是海，而是我们明明想看的是海，但却往背离海的深山走去。 李天明认为这一次，自己走对了。 他很感谢谢愚生，也很感谢姜超，如果不是姜超醉酒跟他说出了开学校的设想，李天明很可能现在还在十四中的那个地基坑里，坑完自己的整个人生。 此时李天明的电话响起，来电的人，居然是姜瑜期。 “老师，我抓到当时砸咱们场子的幕后黑手了。”电话那头的姜瑜期说。 姜超说的没错，他的儿子，确实是那种未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能够去数各大古典名著里，到底是“救火”出现次数多，还是“灭火”出现次数多的孩子，如今真的信守承诺，为李天明找到了仇家。 这个仇家说出来李天明都不认识，居然是学校门口附近不远处的一家网吧店老板。 由于李天明当时采用了发钱政策，汉语角十分火爆，间接地抢了放学时间段网吧老板的生意，老板一不做二不休，收买了几个混混去解决掉李天明。 那家网吧店，就是当年李子枫常去的网吧店，而那些混混，也经常泡在网吧里，跟老板有交情也是正常的事。 “你是怎么查到的？”李天明问姜瑜期。 “蹲点呗。”姜瑜期说，“我前两年课不是特别多，没事就过去校门口蹲着，观察观察，他们这种混混其实都是划片区的，那个叫毛哥的，学校片区混熟了，就一定还会继续在那儿混，我就撞撞运气，结果还真被我撞上了，他们又犯了事，我直接报了警，抓了个正着，审讯的是我学长，同个警校的，我就拜托我学长无论如何要把当年的事情一并审清楚。” “他们这样就老实交代了？” “一开始没有，跟上次一样，嘴硬得很，主要是这次他们打人下手太重，导致那个人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很可能没命，没命的话，他们就是蓄意杀人了，谋杀。我们告诉他们时，他们吓得不清，听说什么都招可能会判轻一点，就老实了。” 虽然李天明早已不在意这件事，但他却对姜瑜期这样执着的精神很是佩服。 第二天，他买了两大袋烤牛肉窜，来到了姜瑜期家的小区，想当面谢谢这个学生。 他远远就看见了姜瑜期高大的背影，他穿着白色的体恤，站在一堆人中间。 那堆人有的惊恐，有的胆怯，有的凑进去瞧个究竟。 李天明拨开人群，他看到地上躺着一个男人，血肉模糊，那张脸被粘稠发黑的血沾满，李天明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李天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那个人…… 是姜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68章 合纵连横变化无常，就跟李天明的人生一样。 李天明这一辈子，不怕苦，不怕累，更不怕路途遥远，就怕鞋子里头，有钉子。 姜超，就是这颗钉子。 国学学校收上来的所有学费都由姜超保管，而账目上的那些钱，已经随着姜超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当李天明搭着姜瑜期的肩膀，亲眼目睹姜超遗容的时候，脑子并不是空的。 姜超吃着鱼，一脸醉意地跟李天明说要开学校； 姜超屡次从家中躲出来找人喝闷酒； 姜超没接桌上不断响起的手机； 姜超说公司资金吃紧，他还欠着供应商的钱； 姜超说他买股票，但是已经清仓了，那只股票，叫阳鼎科技； 姜超还说搞灯谜太难，学生参与度不高，应该搞宋词…… 姜超在李天明的脑子里说了很多很多，他没说的是，原来那个小学教室的租赁费用只有姜超报出来二分之一，剩下的一半钱去哪里了，没人知道；而姜超这个人为什么会死，至少当时站在人群中的李天明也无从知道。 姜瑜期哭了，这是李天明第一次见姜瑜期哭，他的哭泣，没有声音。 李天明五味杂陈，姜超尸体被蒙上白布抬进救护车里时，李天明像生吞了几根尖利的鱼刺，从喉咙到胃，都在滴血。 姜超是生意人，住的小区还算高档，走廊与电梯中都装了摄像头。 从摄像头里看，姜超确实是一个人上的天台，无人等候，无人尾随，警方最终以自杀结案。 “他买什么股票，他就是自己作死，现在把我们全家都搭进去，他开心了？！你爸就是个废物！” 李天明终于见到了姜超的妻子，这个在姜超心中排在第一位的女人，虽人到中年，穿着打扮仍然时髦，跟姜瑜期长得很像，大眼睛高鼻梁，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 只不过这女人一开口，李天明便不再觉得她美了。 现场有邻居，有警察，有姜瑜期，更有其他陌生人，女人把姜超种种不是全吼了出来，好似姜超并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仇家。 “对，是，之前他是赚了点钱，可不就尝到了甜头了？！我警告过他无数次股市不能碰不能碰，他听么？！尝到甜头就疯了，拉也拉不住，整天表面上搞公司，回家搞诗词歌赋，其实心里整天想着的就是不劳而获，一夜暴富！现在好了？整个家都搭进去了，搭进去还不算公司也搭进去，后来他还不心死，又跟我说搞点别的赚钱，他去想办法，鬼个知道他搞的是什么，天天晚上周末不回家，这男人眼里就没有家！有家的男人能借高利贷么！那是高利贷啊！”妇人指责到这里终于流出了眼泪。 搞点别的…… 李天明心里咯噔一下。 姜超跟妻子说搞点别的赚钱，难道就是办学校么？！ 天超国学学校，难道就是姜超用来赚钱，填补他股市漏洞的工具么？！ 那他之前说的那些什么人生梦想，什么还是喜欢当老师都是假的？！ 欠着巨额高利贷，他姜超还能有心思追寻理想？ 李天明颓然。 金用火试，人用钱试，李天明和谢愚生拿出全家家当这么一试，姜超是个什么人全明白了。 曾经的知己战友，变成了吃肉的狼。 都说登天难，求人更难；黄连苦，没钱更苦；江湖险，人心更险。 不论以前所有相处与所有情感是否真挚，人心叵测的证据就是：国学学校公共账户余额为零。 “我爸不是自杀的。”姜瑜期红着眼，但话音却很冷。 一些人劝他，说警察过去一个月的监控都查了，天台没其他人上去过。 姜瑜期根本不听，他十分笃定：“我爸是被推下去的，我一定要找到凶手。” 听姜瑜期这么说，李天明第一反应也想规劝，他怕姜瑜期是因为受到的刺激太大…… 但转念又一想，李天明似乎明白了什么。 股市被套、高利贷本息无法偿还直接导致了姜超的死，而李天明也大致了解了一下阳鼎科技的股价，近一两年确实波动有些异常，原先涨得很好，但接连就好几个跌停，且一直被死死按在跌停板上，姜超因为原先加了杠杆，高利贷到期，资金周转困难，最后不得不纵身一跃，让债主放过家人。 去年，即2007年，李天明没注意到的是，中国上证综指下跌8.84%，深证成指下跌9.29%，创1997年以来最大单日跌幅，并引发世界其他股市的大幅下跌。 美国第二大次级房贷公司新世纪金融公司因其经营的次级债坏账问题严重导致公司市值迅速蒸发而被迫申请破产保护，揭开了美国次级房屋信贷风暴的序幕。 而今年，2008年，世界顶级投行，百年老字号，誉称“华尔街最凶斗牛犬”的雷曼兄弟公司于纽约南区法院递交破产申请，正式宣告破产。 美国次贷危机至此演变为百年一遇的全球金融危机。 李天明不懂金融，但这些大消息全球广播、电视台、报纸都在循环播报，他也大致听说过。 “一定有问题。”这是姜瑜期的结论，也是姜瑜期跟李天明说的最后一句话。 白衬衫被风吹起浪纹，姜瑜期的背影如此干净，他终究还是那个为解开谜题誓不罢休的少年，而只有李天明知道，这一次姜瑜期要寻找的幕后黑手，大概率，也不是一个人。 李天明相信姜瑜期能够找出真相么？ 他当然相信。 只不过现在他已经开始不相信自己是否能够坚持了。 “下个月租约就到期了，你们是续还是不续？” “天明，钱没了我们怎么续租教室？” “对啊天明，这都是学生们的钱，没教室我们没法上课，他们会告我们诈骗的！” “如果还剩一两个月大家还能凑点儿，好多学生交了一年的学费，我们怎么办？” 几个老师垂头丧气，谢愚生的头发一夜之间也白了不少，毕竟这个学校是他所有的积蓄。 而李天明呢？ 他应该怎么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69章 李天明被再次打回原形的这年，是200年。 撇开全球金融危机，撇开李天明的个人遭遇，200年对中国来说是好的一年。 200年，上海艺术人文频道、上海外语频道正式开播； 第49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团体赛在中国广州举行； 北京奥运会主要场馆之一的国家游泳中心“水立方”竣工并交付使用，北京奥运火炬登上了珠穆朗玛峰峰顶； 北京奥运会上，中国共夺得5块奥运金牌，荣登金牌榜榜首； 百度百科正式版成功上线； 中国“福建土楼”、江西三清山被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神舟七号载人飞船发射，中国航天员翟志刚首次出舱进行出舱活动，之后安全返回，宣告成功。 李天明穿着五年前的白衬衫，顶着烈日站在姜超的坟前。 “你这么走了，那帮债主并没有放过你家人。”李天明对着姜超的墓碑说，“玻璃、门、家具……他们能砸的全砸了，还好瑜期上的是警校，有一些师兄弟的关系，带着妈妈一起住进了警队宿舍，要不然……” 李天明说到这里停住了。 他原本是来数落姜超，账户里的钱款被姜超转移光了，国学学校也无法继续开办，李天明的梦想随之再次破灭，数落几句实属应当，他没就地掘坟都算仁至义尽了。 但也不知为何，想起姜超当初每天到汉语角帮忙挂红宣纸的样子，想起他举着酒杯说开学校时神采奕奕的目光，想起他帮忙排版和打印教案以及周末还抽空上课的态度，李天明骂不出口了，他很纠结，他的内心正在被先前姜超给予的真实感受反复拉扯。 姜超或许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国学，也是真心实意地想做回老师，想办学校，否则赚钱渠道这么多，他为何要选最吃力不讨好的一种呢？若说他觊觎李天明的存款，那么在一开始办学的时候，他就可以全部转移，根本不用等失败。 李天明遇到谢愚生，以及谢愚生肯帮忙重开国学学校是偶然事件，姜超先前不可能预料到。 不过一开始时，李天明自己的存款确实没多少钱，姜超骗去的意义不大，远不如现在学校办起来了，谢愚生的投资和预收上来的学费多。 李天明觉得心情很重，确切的说是每一次的呼吸都很重，他告诉自己别再为对方找理由，坏人就是坏人，被坑了就是被坑了，认栽认命，以后看人识人要格外小心……但他脑子里又有一个声音又不断提醒他：不要把事情只想成一种样子，每一件事情，很可能都不仅有一种样子。 你一瓶啤酒我一杯豆浆地在街边谈心的那次，是真的，那时的李天明是真能感觉到，他与姜超的心离得很近。 树倒猢狲散，国学学校欠着一大帮学生的学费，为了自保，原来一起吃大排档的老师们溜得贼快。 “你看李老师，我们原先签的合同是一年的，现在学校困难，我也不强求剩下的薪水了，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合作吧。” “我就是个打工的，还跟你一样是文学专业，基本没储蓄。” “不瞒你说，我原来是有十万积蓄的，但我妈上周做了个大手术，全搭进去了，对不住了李老师。” 大难临头，面对众多债主，这帮老师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忙，借口一个比一个假。 那个说自己是月光打工族的李天明还勉强相信，但说上周他妈妈做大手术的那位老师，怎么他之前吃大排档的时候不说？ 不说就算了，那老师先前也看不出任何心情不好，也没请假…… 李天明不知道他身体健康的母亲大人得知儿子编的借口，会不会吐血。 “不会的。”谢愚生说，“他母亲说不定还会夸儿子理由编得好，这样他们家口袋里的钱就不用往外掏了。” 李天明面对谢愚生很是愧疚，毕竟先前那二十万，是他所有的所有。 “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你自己也是受害者……再说，二十万只是我存折里的所有，没了钱，我们还有星辰和大海。”谢愚生安慰李天明。 星辰和大海在李天明的认知里，也需要钱，这点他在伦敦时就跟席思雯强调过。 何况此类谎言，何其美丽，安慰人可以，让国学学校起死回生，不可能。 如今的谢愚生能做什么？ 他什么也不能做。 所幸他仍旧是十四中的老师，所以他回去了，回到了李天明眼中，也是他谢愚生自己眼中的坟场，无奈继续着他的“白色人生”。 由于国学学校留的联系方式都是李天明的，他电话被打爆，回家时也被学生以及学生家长堵在家门外，大家向他讨个说法，但他能有什么说法，他是真的没钱赔。 “我是相信你李老师才直接报了一整年的课程，结果呢？” “对啊！骗子！还有其他几个老师，你们一个别想跑！” “抓不到他们当然要抓你！亏你还是讲国学的，你真是给我大中华丢脸！” “李老师你不还钱我们就天天在这里堵！” “堵什么！直接让警察把他抓走！” “我看大家都别废话了，直接告到法院去吧！” 学生和家长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 唯一庆幸的是，没有人动手打人，他们对李天明顶多是扯一下衣服，或者用力推一下肩膀。 为了避免被人告到法院，李天明最终跟所有上门讨债的人签了借条。 借条上的总金额，他得工作七八年不吃不喝才能还完。 “李老师，之前是您主动提的离职，在我们这工作还不到四个月。”英语培训学校人事部的负责人说。 “对，但那是特殊情况。”李天明回答。 “所以现在回来也是特殊情况？” “是的。” 那位负责人皱着眉头，明显对李天明把他们这里当“职业备胎”的态度很不满。 “老师我们已经招满了。” “啊？满了。” “这种高薪的职位还是比较抢手的，我们要求也高，这点李老师您应该也是清楚的。” 负责人见李天明沉默不回答，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叹了口气，“还有个后勤的职位，帮录一下学生信息，排各个老师的课表，购买教材这些杂活，您看有没有兴趣吧。” 李天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70章 全桂市就那么点儿大，有点小道消息大家恨不得迅速往外传，反复讨论。 由于之前在十四中出了那样的事，李天明如今在任何一所公立学校当老师都是不可能的。 他之所以选择回到这家英语培训机构，主要还是因为钱多自由离家近。 不过，这是在当任课老师的情况下。 后勤部门是常规的朝九晚五，中午有一小时吃饭，时间上没任何自由可言，再加上工资薪酬也一般，因此李天明没有立刻给对方答复。 他一路沉着脸回的家。 对于这家培训机构，李天明确实抱有一定的歉意，毕竟之前做的好好的，谢愚生突然答应投钱搞国学学校，李天明立刻就递出了辞呈，十万火急奔赴梦想。 整件事情是他毁约在先，人家如今还愿意赏个后勤的活儿已经很给面子了。 再加上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200年，不是99年，桂市即便不是一线城市，但口语利索的老师越来越多，李天明这样的不再是众星捧月的金子，何况他的口音还仍旧是日渐过时的伦敦腔。 为了不停安抚之前难缠的各种债主，李天明费劲了口舌，直接后果就是他的声音更哑了，以至于他用这样的声音面试其他培训机构，得到的答复都是委婉地让他回去等通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为了赶紧交上下个月的房租，李天明最终只能接受那个朝九晚五的，不用直接面对学生的后勤工作。 李天明不明白，所有人的生活都在前进，很多人搬进了大房子，开上了好车，各种饭店酒店生意兴隆，桂市的发展在前进，国家经济和综合国力也在前进，而唯独只有他，只有他李天明，在倒退。 有些东西，你越是使劲，你就离它越远。 李天明感觉自己是在试图用手抓水，手握得越紧越用力，水就从指缝中溢得越快，最终，手是空的，什么都抓不到。 李天明抬起头，竟然是晴天，这晴天还前所未有的蓝，衬托之下，云白如雪。 树叶随风摇曳，小区前的花圃还飘散出阵阵桂花香，远处孩童嬉笑玩耍，老人乐呵呵地下棋，没人注意到失魂落魄的李天明，李天明的心里在下雨，暴雨，但周围的事物，竟都不配合他。 走到家楼下时，李天明看到了依旧梳着马尾辫的席思雯，下次她背着黑色的书包，两手是空的，没再抱着周杰伦的专辑。 大概是因为席思雯站的位置，又或许是李天明意识混乱，他看到席思雯第一眼后，居然冲过去把她往楼梯口内拽。 由于李天明力度太大，席思雯的书包背带差点被扯断，好几根线头直接爆了出来。 “老师您干嘛？！”席思雯一脸错愕。 李天明喘着粗气，冷静了两秒后走出楼梯口往上一看，并没有任何竹竿，也没绿网，施工方早已撤走，墙体崭新。 “老师？”席思雯又问道。 李天明甩了甩脑袋，定睛一看，眼前的席思雯，确实是另一张脸。 “哦，没事，你怎么来了？” 席思雯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张纸，打开递到李天明面前，李天明一看，是自己手写的欠条。 “这是我爸爸跟您要的。”席思雯说着塞到李天明手里，“我不要。” 李天明愣了一会儿，才道：“拿着吧，欠钱要还理所应当。” 他把纸塞给席思雯，但席思雯直接又将之塞回到李天明手里，“我说了我不要！” 李天明叹了口气，放弃道：“行吧，你说不要就不要。” 他正要往楼上走，怎料席思雯拉住了他，“我要您给我上课，上面的钱用完了我再给。” 李天明难以置信，“啊？” “我要您给我上课。”席思雯重复道。 “上课？” 席思雯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爸爸不知道这事儿吧？” 见席思雯没回答，李天明苦笑，“你爸爸不可能让你继续到我这儿来上课，他要是看到你现在跟我在一起肯定得把我打一顿，回去再把你打一顿，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我的么？说我是骗子，诈骗团伙的，说不定还会诱拐小孩，都恨不得离我远远的。” 席思雯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抹微笑，“我爸从来不打人。” “呃……气上来就打了。” “可是老师您不是骗子！”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那是因为你年纪太小了。” 楼道口一高一矮两个人就这么相向对峙着。 夕阳收住了最后一丝光亮，收完棋盘回去的老大爷走进楼梯口，看到这幕有些尴尬。 老大爷迟疑片刻，终于决定还是不要多问，轻手轻脚跟做贼似地绕过二人，没走两步，便听到男人对女孩说，“好吧，我给你上课。” 就这样，每周末，席思雯都来上课，李天明辛苦弄的那些教案，从这个意义上说，没有白费。 后勤部门的工作杂乱无章却又无聊至极，一天，李天明看到学校里来了新的老师，立刻跑到人事处打听。 “你们不是说老师职位已经没有了么？” 人事部主任抬起头，“天明？” 李天明跑到主任桌前再次质问，“你们不是说老师职位已经没有了么？” “这不有别的老师走了么？有人走，自然就有人来。” “可是……”李天命顿了顿，“可是有人走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 主任扶了扶眼镜，“怎么？你还要当老师？你这工作才刚上手。” “可以的话我当然要当啊！” 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天明一眼，做了一个请回的手势，“行了知道了，下次告诉你。” 下次，下次果真来了新老师。 “也不是所有的招聘都经我手。”主任的隐含意是，新老师是校领导塞进来的。 再下次，又来了新老师。 主任又说，“这是全市口语比赛一等奖，专教雅思口语的，我记得天明老师你没法教口语不是么？” 于是李天明明白了主任的意思，如果继续待在这里，他注定只能做后勤。 折腾了年，33岁的李天明，好似已经折腾不动了。 一个月又一个月地过去，李天明开始觉得杂活不费脑，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休息，休息的过程中还可以领钱，何乐不为？ 这种想法，与身体的这种配合…… 太可怕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71章 库尔特●冯内古特说，我们必须经常地跳下断崖，并在坠落的过程中，赶紧生长出可以飞翔的双翼。 但现实时，我们往往经常被人推下悬崖，然后由于坠落的过程毫不费力，竟忘了要生长翅膀。 李天明就是我们中的一个，而他比我们堕落的理由更充分。 他告诉自己：“你已经努力扑腾很多很多次了，但翅膀依旧长不出来，还有人在悬崖之上不停朝你射箭，丢大石砖，甚至拿枪指着你，所以你能怎么办呢？” 李天明白天做着繁杂的培训机构非教职工作，晚上回家偶尔还要应付前来讨债的债主们。 为了解决拿到工资付完房租后，先还谁钱的问题，李天明按月设置了百分比，每季度，按照百分比归还所有债务人预收的学费，保证公平。 这样的生活，李天明一活就是7年。 只要李天明不跑，按时按量还钱，那些家长们倒也没有把他逼死。 这7年中，有时也会有好心的同事以及热情的邻居大妈给李天明介绍对象。 李天明虽然不想以相亲的方式认识自己未来的另一半，但毕竟年纪摆在那儿，生活既无助又寂寞，他最终没拒绝。 三十多岁的年纪对于没结婚的男人而言不算太大，再加上李天明身高外形都好，长得就是混血帅哥的样子，起初也吸引了不少女人愿意出来跟他吃饭看电影。 但在得知他不仅没房没车，做的工作没前途，还欠了一屁股债后，所有的女人都跟他处成了普通朋友，或者变成通讯录里吃过一次饭的陌生人。 这7年，是2009年至2015年。 2009年，中国超越德国成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中美进行了首次战略与经济对话，世锦赛的男子800米自由泳以及女子马拉松比赛，中国实现了零的突破。 2010年，中国自主研制的ac313直升机首飞，填补中国民用直升机领域的空白，成为继美国、俄罗斯、欧盟后具备自主研制能力的国家； 中国浙江吉利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在瑞典第二大城市哥德堡与美国福特汽车公司签署最终股权收购协议，以18亿美元收购价将沃尔沃轿车公司纳入旗下； 上海世界博览会在中国上海世博文化中心举行； 美国oracle公司举办的全球数据库建模大赛，中国代表队获得了第三名的成绩，实现了中国在此项大赛的得奖零突破； 中国大陆第一条海底隧道——厦门翔安海底隧道全线贯通。 2011年，中国的新一代隐形战斗机——歼20试飞成功； 微信发布1.0测试版； 中国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世界单机容量最大水轮发电机组，在向家坝电站进入正式安装阶段； 中国李娜成为法网100多年历史上首位亚洲单打冠军，她也是亚洲历史上首位大满贯单打冠军； 孙杨在男子1500米自由泳比赛中获得冠军并打破世界纪录； 神舟八号和天宫一号首次空间交会对接成功，中国从此成为继美俄之后世界上第三个掌握空间交会对接技术的国家； 中国北斗卫星导航系统开始试运行服务。 2012年，中国首艘航空母舰“辽宁舰”交付海军，中国从此跻身航母大国；世界最长高铁——京广高铁开通运营。 2013年，“高分一号”卫星成功发射；广州恒大历史性夺得亚冠联赛冠军；嫦娥三号月球探测器成功软着陆月球； 2014年，教育部公布中国恢复高考以来最大力度的改革方案。 2015年，北京、张家口获得2022年第24届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主办权；长征六号运载火箭发射首飞成功；中国药学家屠呦呦获得201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成为中国第一个诺贝尔奖女性得主。 这7年，中国从基建实力、经济实力、航空实力、军事实力、科研实力以及体育实力都得到了很大的增强，不过最令李天明欣慰的还是2015年的高考改革。 2014十八届三中全会指出必须改革“一考定终身、考分是命根”的教育考试模式。 这次改革不再是小大小闹，不再是单项地、局部地改，而是系统地、综合地改。 以前的大学招生，考试竞价体系单一，考试评价方式单一，选拔人才渠道单一，哪哪儿都单一，以置于中国最顶尖的学府中，都是一帮最会考试的人。 而改革之后，考试会分类，不再是全国统考；评价学生的方式更综合，录取的标准更多元，给了学生和学校双方更多的自主选择权。 当然，最让李天明意外的是，谢愚生告诉他，王志格校长退休前将十四中排名榜的木板搬走了好几块，而剩下的木板，只够排前一百的学生名字。 “这是校长、我、孙老师一起在学校的老师中陆陆续续募集的，给你的。”谢愚生递给李天明两个鼓鼓的牛皮纸信封，“钱不多，但都是老师们的心意。” “这个钱我不能要。” 李天明刚要推脱，谢愚生就认真道，“必须拿着，我们的事儿我都跟校长说了，现在全都是你一个人在扛，校长刚开始没怎么吭声，但后来说得动员大家帮你，不然你太累了，这钱刚开始太少了，我也没好意思给你，后来校长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跟其他老师提起你，提多了，大家自然也愿意帮一点小忙。” “我看是谢老师你一次一次又一次跟大家提我吧。”李天明苦笑。 谢愚生摇摇头，“是校长，当然了，我也有提，但你也知道我在学校的影响力，那跟王校长肯定是比不了的，没有他帮我们，其他老师也不会买账。” “这钱我真不能要，之前谢老师你还亏了二十万。” “我是亏进去二十万，但学校欠下的债务，也是你一个人顶到了现在，所以你别推辞了。”谢愚生将钱硬塞到李天明怀里。 李天明觉得那钱很重，并不是重量重，而是分量重。 他顿了顿，开了口，“但他为什么要突然帮我？”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我问他，他也不愿意多说，后来可能是其他老师问的也多了，他说的也简单。” “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是好老师。” “……” “他还说，你这样的人，少，需要被支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72章 固执和改变，有时候就如水和沙，不相容，却可以共存。 王志格跟李天明发过很多次脾气，甚至一度认为李天明不仅可笑，还是个疯子。 他最开始特别看不起李天明的种种行为，觉得他不懂得审时度势，不知轻重缓急，李天明那些跟出成绩毫无关系的举动和想法，都是应当被掐死在萌芽之中的。 在桂市第十四中，他王志格就是上帝。 上帝心情不好，可以让萌芽枯萎；心情好了，也可以让萌芽生长。 王志格突然允许李天明搞汉语角，不过就是上帝被愚蠢的平民磨得耳朵起茧，动一动小拇指，让平民自娱自乐的一个瞬间的决定。 但后来，除去李天明带班的英语平均分，李子枫的父亲李云生告诉王志格，李天明是位好老师；谢愚生告诉王志格，李天明是位好老师；就连一贯跟自己站在一条战线的孙佳，偶尔也会感叹，李天明是位好老师。 基于此，王志格对于李天明的认知是有所改观的。 但改观，并不意味着他王志格可以舍生取义，让学校继续被弄得鸡飞狗跳，保李天明前途顺坦。 在王志格眼里，好老师并不难得。 作为市重点中学的十四中，多少其他同市中学和县级中学的特级教师挤破了头都要进来，就为了可以获得更优质的生源，让他们的教书生涯成绩再辉煌些。 为了止住谣言，王志格想着自己牺牲一个李天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李天明出现。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实也确实出乎王志格意料。 他面前再也没出现第二个李天明。 再也没有一个老师，为了班里一个坏学生的座位找到他校长办公室； 再也没有一个老师，会为学校图书馆的藏书以及排名榜的事情跟他这个校长发生争执； 再也没有一个老师，每次开会都坚持一样事情，哪怕这件事情，是像汉语角那样让所有人嗤之以鼻的活动。 其实，自从李天明因为失去场地，把汉语角开到了校外，还拿出自己的积蓄来鼓励学生们参与，王志格内心就已经开始被触动了，只不过他每次依然只是冷冷经过，给李天明摆脸色，跟家里人对这件事冷嘲热风，甚至最后当面斥责李天明行为的出格。 关于后来的汉语角，他王志格对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都不是他内心真实所想。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是啊，红宣纸上的内容确实很美，偶尔看到这些的王志格回到家，时不时也会自顾自摇头晃脑吟上几句。 李天明被开除后，王志格想来又想去，竟逐渐对李天明怜悯起来，甚至他有时会因学校里没有李天明而觉得空寥。 直到他听说李天明创办了一所国学学校，才输了一口气。 真好，这个小伙子还在坚持，他应该会一直这样坚持下去吧，王志格这么想着。 “学校早关了，天明现在在一家英语培训机构工作。” 无意间听谢愚生这么说，王志格十分诧异，但当他知道前因后果，并且确认李天明因为个人履历和声音原因，遭到教师职业的排斥时，王志格寝食难安。 他也不知自己的心情为何会如此复杂，当初那个志气满满，喜欢逆流而上的小伙子，就这么被大环境打垮，逐渐越来越平庸了么？ 逐渐平庸的结果是什么？ 那不就是跟他王志格自己一样么？ 不行，这是不被允许的，至少王志格认为，这是不被允许的。 原来他有多固执，现在他就有多想改变，因为他王志格也是普通人，他自己顺应时代，健康富足，只要别人不惹到他的生活，他也是非常愿意看到百花齐放的场景的。 那个可怜的小伙子，自己能帮，就尽力帮一下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73章 鼓鼓的两叠钱，其实真没多少，四万元不到。 李天明却抓着它坐在床前一整个晚上。 这个晚上没有月光，但李天明的内心却逐渐亮了起来，如黎明到来的过程。 人，是会变的。 如今就连校长王志格都变了，还有什么不能变呢？ 李天明想起自己很多很多年前，跟那时还很顽劣的李子枫大喊，成功的反面不是失败，而是什么都不做，而现在的他自己确确实实什么都没做，所以他李天明，也变了。 李天明将手里的牛皮纸信封不停来回揉搓，动作重复次数太多，纸张开始发烫。 不知不觉，天已全亮，李天明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提示：李子枫。 看到这个名字李天明笑了，臭小子，昨晚还想起他来着…… “我开了家公司，兄弟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李子枫声音已然是成年男子，只不过跟李天明说话依旧不客套。 “什么公司？”李天明问。 “教中文的。”李子枫很来劲，“兄弟我在欧洲混这么些年，也捕捉到一些机会。” 李子枫从英国曼彻斯特大学毕业后，就一直没回国。 看到外面的世界他才明白，继承家业与收房租过活，真不算是太光彩的事。 李子枫起初也应聘了一些大小公司，但最终都因为签证、身份或者说是国籍问题没留下来，毕竟欧洲本土的就业机会十分吃紧。 当然，这是李子枫对外的说辞，最根本的，还是他自己傲气不减，也不太愿意寄人篱下，替他人打工。 后来，李子枫与几个同学不停创业，但由于缺乏经验，总是失败，最后同学都扛不下去回国了，只有李子枫还依然在异国他乡苦苦寻找着机会。 他不放弃，也自然有不放弃的资本，毕竟他的老爸是李云生。 “教中文？”李天明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是说没用么？” “怎么没用了？”李子枫嚷嚷着，“哎呀那是以前，英国这边，甚至整个欧洲，都有很多孩子需要学中文，但是当地的中文老师又很贵，所以我就想搞个培训机构，让这边孩子拥有的选择更多，价格更便宜。” 李天明蹙了蹙眉，“我没听太明白，什么叫选择更多，价格更便宜？” 李子枫有些不好意思，“呃……呵呵，那个……自然就是让中国本土的老师，教国外的学生，薪水嘛虽然比不上在欧洲本地教，但肯定是高于国内时薪，不会吃亏的。” 李天明好似听懂了，“所以你是想……” “我想远程！就是那种视频对，或者对多，小班教学，兄弟你就过来任职就好，确切的说你都不用过来，你家里摆台电脑，配个高清摄像头，在家工作都行，多自由啊！这边外国学生的生源，app设计，还有整个运营我来想办法。” 所有运营他负责，自己只负责教书，这套路也太熟悉了，李子枫这句话换个人说，那活生生就是姜超。 “你准备烧多少钱？”李天明直截了当。 “多少钱都烧得起，我老爸的公司准备上市了，晨光科技，听过吧？”李子枫笑着，“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次的机会真的很好，兄弟你以前不是汉语言文学专业么？英文又好，外国学生听不懂你还可以用英文给他们解释，再加上你本身又是老师，有教师资格证，你最适合了！” 李天明：“……” 此时此刻，已经踩过一次大坑的他，仿佛看到前面又是一个巨大的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74章 鼓鼓的两叠钱，其实真没多少，四万元不到，但李天明抓着它坐在床前一整个晚上。 这个晚上没有月光，李天明的内心却逐渐亮了起来，如黎明到来的过程。 人，是会变的。 如今就连校长王志格都变了，还有什么不能变呢？ 李天明想起自己很多很多年前，跟那时还很顽劣的李子枫大喊，成功的反面不是失败，而是什么都不做，而现在的他自己确确实实什么都没做，所以他李天明，也变了。 李天明将手里的牛皮纸信封不停来回揉搓，动作重复次数太多，纸张开始发烫。 不知不觉，天已全亮，李天明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提示：李子枫。 看到这个名字李天明笑了，臭小子，昨晚还想起他来着…… “我开了家公司，兄弟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李子枫声音已然是成年男子，只不过跟李天明说话依旧不客套。 “什么公司？”李天明问。 “教中文的。”李子枫很来劲，“兄弟我在欧洲混这么些年，也捕捉到一些机会。” 李子枫从英国曼彻斯特大学毕业后，就一直没回国。 看到外面的世界他才明白，继承家业与收房租过活，真不算是太光彩的事。 李子枫起初也应聘了一些大小公司，但最终都因为签证、身份或者说是国籍问题没留下来，毕竟欧洲本土的就业机会十分吃紧。 当然，这是李子枫对外的说辞，最根本的，还是他自己傲气不减，也不太愿意寄人篱下，替他人打工。 后来，李子枫与几个同学不停创业，但由于缺乏经验，总是失败，最后同学都扛不下去回国了，只有李子枫还依然在异国他乡苦苦寻找着机会。 他不放弃，也自然有不放弃的资本，毕竟他的老爸是李云生。 “教中文？”李天明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是说没用么？” “怎么没用了？”李子枫嚷嚷着，“哎呀那是以前，英国这边，甚至整个欧洲，都有很多孩子需要学中文，但是当地的中文老师又很贵，所以我就想搞个培训机构，让这边孩子拥有的选择更多，价格更便宜。” 李天明蹙了蹙眉，“我没听太明白，什么叫选择更多，价格更便宜？” 李子枫有些不好意思，“呃……呵呵，那个……自然就是让中国本土的老师，教国外的学生，薪水嘛虽然比不上在欧洲本地教，但肯定是高于国内时薪，不会吃亏的。” 李天明好似听懂了，“所以你是想……” “我想远程！就是那种视频1对1，或者1对多，小班教学，兄弟你就过来任职就好，确切的说你都不用过来，你家里摆台电脑，配个高清摄像头，在家工作都行，多自由啊！这边外国学生的生源，app设计，还有整个运营我来想办法。” 所有运营他负责，自己只负责教书，这套路也太熟悉了，李子枫这句话换个人说，那活生生就是姜超。 “你准备烧多少钱？”李天明直截了当。 “多少钱都烧得起，我老爸的公司准备上市了，晨光科技，听过吧？”李子枫笑着，“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次的机会真的很好，兄弟你以前不是汉语言文学专业么？英文又好，外国学生听不懂你还可以用英文给他们解释，再加上你本身又是老师，有教师资格证，你最适合了！” 李天明：“……” 此时此刻，已经踩过一次大坑的他，仿佛看到前面又是一个巨大的坑。 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喜欢抗击者请大家收藏：抗击者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75章 事实上，无论李子枫再怎么霸道、无理与没商量……只要李天明不答应，谁都不可能绑着他在电脑前给那些欧洲学生上课。 只不过国家腾飞的这些年，李天明总觉得少了什么。 既然少了，自己就应该努力去填补，但李天明经历过的这十几年告诉他，他一个人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如果往外踏出一步，自己会不会再次被推下悬崖？ 坠落的过程固然轻松，但心情却是扭曲且复杂的。 最关键是，在被推下悬崖的那一刻，会让人生信念再次崩塌。 “我不去了，祝你公司一切都好。”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休息下，太累了。” 李天明这么对李子枫说。 李子枫不甘心，居然亲自飞回了桂市，跑到李天明家砸门。 让李天明想不到的是，李子枫居然变成了一个三头肌大壮汉，理着板寸头，皮肤黝黑，t恤都被他穿出的紧绷感，一看就是国外长大的华人模样。 “兄弟你都休息7年了还休息个啥？”李子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看你现在脚也好了，走路根本看不出来，嗓子也好了，气色也好，哪哪都好！” 李子枫不点出来，李天明都没发现自己声音的好转。 他现在说话与常人无异，大概是因为7年没有讲课，声带小结已经消下去了。 曾经二度受伤的左腿，也因得到了充分的休息而基本恢复如初，李天明偶尔扛水上楼，也没觉得左腿骨头或者肌肉有任何不适之感。 “身体的恢复是很容易的。”李天明说。 他没接着说下去，他希望李子枫可以自己揣摩，但李子枫似乎完全没那根神经去揣摩。 “真的老师你相信我，我们这次可以搞个大事业，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差老师你了。” 李天明笑了，“你居然为这件事都愿意叫我老师了。” 李子枫怔了怔，摸摸后脑，“必须是老师啊哈哈！是不是还要称呼‘您’啊！老师您就帮帮我，只要您肯加入，我叫您爸爸爷爷都可以啊！”李子枫说到这里竟然背都躬了起来。 “过了过了。”李天明摆摆手，“太假……不是我说，你小子为什么非盯着我，这么多老师可以教汉语，只要中文说的标准点的都可以，为什么非得是我？” “不是谁都可以，我这培训机构也是有门槛的，一定要有教师资格证才可以，普通人可能自己说的好，但没有教学经验根本不懂怎么教，会砸了我的牌子！而且我说了，兄弟你本身就是搞语言的，汉语好英语也好，当老师又这么多年，你这样的我很难找啊！” “你在外飘太久，不太了解国内了，我这种老师现在挺多的，何况你不是工资高么？招人不难。” “可是我不能保证那些老师跟你一样有热情。” “我现在哪有热情？”李天明指了指自己，“你看看我，全身上下，哪有一点热情？！” 李天明音量放得很大，他最后几乎是连挤带推把李子枫“请”出了门外。 我就是不想去，就是想休息，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去的！ 李天明心里不断朝门外说，尽管他不确定李子枫是否已经走了。 四十岁的男人，此时幼稚得跟个孩子一样。 他也惊讶于自己原本逐渐明亮的内心，居然可以瞬间暗回去。 理由很多，但好似又毫无理由。 他去厨房给自己炒了两个鸡蛋，就着昨天煮的白米饭随意扒了两口，而后躺回沙发上放空自我。 但他失败了，他脑中全是繁杂不堪的思绪，辗转十几次，李天明终于坐起。 他走进外婆玛丽的房间，打开保险柜，将空了的牛皮信封放了进去，他的债，才刚还完，他想喘口气，只是想喘上一口气，难道这样也错了么？ 李天明刚想把保险柜关上，手却停住了。 保险柜里还有一层抽屉，是放李天明户口本和出生证明的，李天明已经七八年没有打开了。 也不知为何，李天明想把这两个珍贵的信封跟自己最重要的证件放在一起，毕竟这是校长和其他所有老师的心意，若非如此，李天明的债明年才能还完。 他用钥匙打开了保险柜里的小抽屉，映入李天明眼帘的并不是户口本，而是一张他没见过的蓝色银行卡。 银行卡被粘在一个a4信封纸上，纸张被折了起来。 李天明赶紧打开一看，一张小卡片掉在了地上，而纸上的内容，居然是外婆玛丽的字迹： 明明，卡里有15万，密码是你生日。 简短几个字，却让李天明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外婆怎么还会有15万？她之前的积蓄分明都花完了啊…… 学生来家里上她的课持续时间也不是特别长，而且学费都是进自己的银行卡，家里和医院的大小花销李天明一清二楚，玛丽不可能还有多余的钱。 难道…… 难道她后来下午和傍晚去老年人培训中心不是听课，而是给别人上课？给那些退休的老年人上英语课？ 李天明跌坐在地上，看着玛丽的字条和银行卡。 李天明盯着这八个字良久，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早知道有这个钱，自己就不用堕落这么多年了！ 外婆怎么不在当初的那封“遗书”里告诉自己？！ 这真是天大的完笑！ 但李天明转念一想，如果外婆去世后自己就知道有这笔钱，那自己不是在汉语角上挥霍光，就是全部投资给国学学校，最后一定全部打水漂，说不定因为这笔钱的原因办学规模更大，欠的债更多。 如此看来，李天明还得万分感谢玛丽，把钱放在这样的地方。 外婆身体都那样了，居然还想着额外给自己存一笔钱，李天明鼻子瞬间眼热鼻酸，无所适从。 他捡起地上掉落的卡片，打开一看，是玛丽写的十个字。 这十个字是：明明，努力生活，不负此生。 努力生活…… 不负此生…… 李天明的眼泪直接打在了裤腿上。 他想外婆了，他以为他忘了，但他没有，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深爱着玛丽，就如同玛丽也如此爱他一样。 李天明原地平复了很久，才赶忙抓起手机，给李子枫拨了过去。 “我答应你子枫，我加入！我加入！” “你开门。”李子枫说。 “啊？”李天明没反应过来。 李子枫重复道，“你开门。” 李天明眼珠子撑大，慌忙起身去开门，李子枫居然还站在门外。 “欢迎你的加入。”李子枫朝李天明微笑地伸出了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76章 那天晚上李天明同意加入后，李子枫声情并茂地坦白：“其实为什么一定要你，是把你当兄弟，创业阶段，不想着兄弟想着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可能会想着教那些外国人汉语，这颗种子，是你很多年前种下的，如果我们成功了，你就是改变我李子枫一生的人。” 李子枫这么说，李天明突然觉得有些感动。 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是多有成就感的事情？ 只不过，李天明才感动了一个晚上，就在第二天与李子枫讨论新公司具体细节时无语了。 李子枫的真正心思，那真是比学生时代复杂太多。 “不是自己上课就行么？你还要我拉老师？”李天明错愕。 “当然，你不也说我不熟国内么？兄弟你人脉肯定比我强，你认识那么多老师。” 李天明摆了摆手，“我跟他们都不熟。” “不熟也好过我认识都不认识！”李子枫把正想站起身的李天明强行按下，一脸陪笑，“兄弟你工作后的同事，以前上学的同学，不都是可以联系联系的么？” “你有多少个老师帮你拓展师资？” 见李子枫一脸僵硬笑地看着自己，李天明难以置信，“不会只有我一个吧？” 李子枫肩膀撞了下李天明，“就靠你了啊！” 李天明愣了半秒，爆出一句，“疯了吧你？！” “没疯啊！”李子枫一脸无辜，“不靠你靠谁兄弟不就是用来靠的么？” “谁是你兄弟！”李天明真是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你现实一点，我就算拼了命给你拉20人也不够，按你设想的，学生只要想约课，登录app任何时候都可以约，都有老师有空，你老师怎么样也得好几百人吧？” “那个设想只是最后呈现的状态。”李子枫说，“刚开始不可能那样，肯定由小规模慢慢做大，一点点做，等你拉的这20个老师满负荷了，我们再慢慢扩招学生。而且我李子枫肯定保证老师工资，也就是说，刚开始即便没有学生约课，也不会让你这些老熟人饿肚子，现在桂市时薪什么行情，我溢价5%。” 按李子枫的设想，李天明只要能召集初始师资团队，他李子枫就有办法保证公司运转下去，因为他初始资本金够多，可以两头补贴，也就是既补贴学生上课，也补贴老师讲课。 “咱们要搞学生赚人头，肯定是要贴钱的，不然人家凭什么试咱们的服务？”李子枫摆出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就跟互联网抢流量一样，都得砸钱，只要肯砸，不怕不来人；来了人，只要咱们上课水平好，不怕人留不住。而且我会按上课的次数以及学生评价给老师奖金，老师，我2，怎么样？他们收入高，不怕不介绍更多的人来，到时候你介绍来的这20位老师再搞20个，就是400……” 李天明一敲李子枫脑门，“你可真能想！” “企业家就是要敢想啊！”李子枫说着激动，不自觉站了起来，“要搞钱，要成功，要当大企业家，就得会做梦，做那些打工人不敢做的梦！我爸教我的！” 李天明微微眯了眯眼睛，“这种话好像是你爸会说出来的。” “哎呀！他说得儒雅一点！但意思差不多！总之兄弟，你愿不愿拉，都得拉！你已经答应我了！” 李天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77章 拉老师这活儿不好干，李天明大学汉语言专业的同学是不少，但联系至今的几乎没有。 他打开同学录，翻着里面陌生的座机号码，思索再三，还是鼓起了勇气。 陈梦平，空号。 黄宝钗，空号。 梁顺昌，空号。 邢壮，嘟……嘟……嘟…… “喂？” 终于听到人声的李天明心情一振，不对，等下！ 怎么是个女声？还是个五六十岁的女人声音。 大学那个人如牛的邢壮不是男的么？不过座机一般都是家里电话，接电话这女人很可能是他母亲。 “喂？你哪位？”对方重复道。 “我是李天明，请问这是邢壮家么？” “打错了!”对方想也没想就回答。 “等下等下，您先别挂，邢壮是我大学同学，男的，高高大大的，您确定不认识？” “我自己认不认识我还不清楚么？没听说有谁叫‘形状’，都说你打错了！”女人明显已经不耐烦。 李天明听罢只得连连道歉挂了电话。 究其原因，应该是这个号码邢壮家不用了，通信公司就卖给了其他人。 李天明叹了口气，大概是为了给自己打打气，他很自然地直接给谢愚生拨了过去。 “子枫弄的培训机构，我们当老师的怎么样都得支持支持。” 果不其然。谢愚生听完李天明的大致介绍，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说他可以白天上课，晚上兼职，只不过这件事不能让十四中其他老师和校领导知道。 李天明立刻答应保密，不过这也意味着，十四中以前他认识的其他老师，都不能联系了。 “我毕业后一直就在十四中……” “我懂。”李天明还没说完自己难处谢愚生就打了断，“你给我点时间。”他说着挂了电话。 而后不过一个小时，谢愚生居然回了李天明电话，告知他自己拉来了两个老师。 这两个是他以前县里学校的语文老师，收入不高，急需这种私活儿改善生活。 李天明喜出望外，不过他还是很负责地跟那两位老师都通了电话，主要是听听其普通话说得怎么样，若是满口方言那就误人子弟了。 一轮沟通下来，对方发音都还算标准，不过毕竟是南方人，儿化音淡了一点，除此之外几乎也没什么大毛病，而且这两位老师本身教学的也是汉语言文学，专业上还是匹配的。 李天明到现在才相信面由心生这句话。 谢愚生看上去淳朴和善好相处，实际上他就是个淳朴和善好相处的人。这人虽然穿凉鞋的品味不怎么样，但心地善良，被李天明坑了一次还依然原因相信别人，助人为乐，这样的人应该同乌龟一样长命。 眼下，自己，谢愚生以及他拉来的两位老师，共4人，离答应李子枫拉20人这个目标还差16人。 还差16人，应该怎么办？ 李天明下楼吃了一碗粉，一边用店里的牙签剔着牙，一边想自己怎么那天就脑抽了说出20这个数字，结果被李子枫咬着不放。 如果说的是4，自己现在已经完成任务了……想到这里，李天明沉了口气上了楼。 进房间后，他仍旧无奈翻出了那本同学录，开始尝试一个一个地联系，哪怕是那些以前同班时没说上过几句话的同学。 说实话，那些同学的面容李天明甚至都记不清了，名字有好几个李天明也没啥印象，只不过每人一页，不同的笔记，证明着他们曾经确确实实与李天明同窗过。 “你打错了！” “啊？我不认识什么谭晓玲……” 空号…… 空号…… 毕竟是近20年的号码，结果跟李天明预想的一样，但他依旧一页一页往后翻，一个一个地打。 “李天明？大学同学？哦哦……天明啊！当然记得啊！最近怎么样？你怎么有我家里电话？哦哦，哈哈，我都忘记我写过那玩意儿了，加个微信吧！” “李天明啊！我听说你在重点中学当老师！” “李天明，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嗨也是赶巧我在爸妈家，这电话一直就是爸妈家电话，我住青阳，出差回来的。” 皇天不负有心人，39个同学，就这样终于被李天明联系上3个。 “多大的公司？” “新成立的啊，总部在欧洲？这么高大上……” “哦哦，我是挺感兴趣的，不过我毕业后就不干这行了，开酒店，挺忙的。” 李天明其实也能想像，要一帮平常几乎不联系的人毫无理由地相信自己，加入一家创业公司的难度有多大。 所以，他唯一联系上的3个同学，最后一个都没答应，不过倒是互相加了微信。 李天明无奈刚要合上同学录，一张白色的小卡片掉了出来。 李天明的眼神瞬间聚焦了，他清晰地记得那是他20岁那日，专业课张老师送给他的。 卡片上写着：也许我们穷其一生也不能至，但要敢于向往。 张老师…… 她在自己毕业活不下去的时候，还特意邮寄给自己200元钱呢！ 张老师……对啊！怎么能把她忘了！ 自己的同学只有39个，但张老师带过的学生那就数不胜数了！让张老师出面帮忙岂不是比自己省力很多？ 李天明立刻给张老师去了电话，心潮澎湃。 无论是古代社会还是现代社会，学生大多都是尊敬师长的，他们或许会拒绝同学的请求，同事的请求，老板的请求甚至父母的请求，但老师的请求，一般很少会拒绝。 张老师对自己当初厚爱有加，倾囊相授，这次一定会帮自己的！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李天明赶忙挂断，仔细看了看手机通讯录，没错啊…… 这是张老师的手机号没错，之前自己每年还给她发信息，她还回了。 “她多久前回的？”李子枫问。 “最近啊……” “最近是多近？” 李天明查了查短信记录，“两年前……” 李子枫神色一灰，“大哥！两年前是最近？！她肯定换号码了！” “但是我只有她这个电话。” “那也就是完全联系不到了？你要不问问你那些同学，还有谁有她电话……” 一想着还要给那帮同学打电话李天明就不情愿，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个人认识张老师，因为他跟张老师以前是高中同学，张老师也是通过这个人给了自己200元生活费。 这个人就是…… 校长王志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