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儒墨染》 第一卷 烟云竹海 楔子 风,看不到也摸不着,身处其中,它无所不在,随处可遇的,就像某种力量,今天朝南吹,明日向北吹,明明感受的到,却只能选择承受,有时一路顺风,有时寸步难行。 - 烟,看得到却抓不着,稍有风吹,它聚散无常,捉摸不定的,就像某种关系,刚才是一个样子,过会儿又是一个样子,来时痴迷难悟,去后无影无踪,有时美如梦,有时要人命。 - 儒,柔也,术士也,深知世道人心的力量,运筹于帷幄之中,隐匿在万人之后,或为私欲,或为公允,搅动天下风云,造就世事无常。 - 墨,是一种工具,更是绝世兵器,可诛人于无知无觉,亦可救人在千里之外,它也是一种颜色,映衬着人心的颜色; - 染,着色也,传染也,不知源头,不见终结,就像瘟疫,不!它更像流言,全凭它处得来,任意这边传去,众生对瘟疫尚且惊恐远去,而对流言,却挤破头皮,唯恐不得! - 《风烟儒墨染》——它们在何处?它们无处不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一章 青楼 十月十六,丑时。 大恶,诸事不宜,百事皆凶。 西风吹寒,鸣条百里,这个时节,植被已是枯黄参半,夜空正是一轮皓月千里,清辉洒满大地。 从天空鹰眼俯览,阔野苍茫,大河“禹江”自西向东,奔流入海。 大禹治水时期,“禹江”洪水冲击形成的东南大平原上,坐落着一座宏伟城池:谷阳! 谷阳城内,一条两丈宽“谷阳河”,自“禹江”分流,从北方向东南,蜿蜒而过,汇入大海;由石砖堆砌而成的谷阳河两岸,各是一丈三尺宽的河岸大街;谷阳河上,三十丈一座石桥,两丈一颗河柳。 两岸大街,行人寥然无几,商户闭门歇业,家家早挂起长明灯,唯剩下一家风月场所,大门敞开,灯光大泄,依稀听得见许多人的欢声俏语。 一个老和尚庄严肃穆,从南向北,在河东岸的青石宽街上慢行;右手拄着一根九环禅杖,左手拨着一条十八界念珠;光头迎着长明灯,看上去满是佛光,凉风一来,一袭袈裟随即曳动。 和尚行至灯光大泄处,立定站好,转身面向大门。 门上,两个大红灯笼间挂着一方牌匾,金笔墨书着“怡春院”三个字;门内几张朱漆桌椅上,横七竖八拥着风尘男女,寻欢作乐;二楼粉色纱幔间,出双入对,自是春光无限。 和尚白须慈目,面上四大皆空,举足踏入堂内。 “咦?” 堂内两息之后已无人声,而后欢声再起。 “嘶~,大师深夜来此,是为化缘?” “哈哈,已然丑时,化个貌美娇娘,也未尝不可。” 又是一阵哄笑。 …… 和尚面不动色,充耳不闻,右手轻提九环禅杖,向地一杵,“咣叮叮”环响,堂内随即陷入禅定,所有人的行为哑然静止,连青瓷酒壶呛出的酒水,也定在空中。 “嗯?” 这一声是和尚发出的。 他斜眼一瞧,左侧角落的桌边,独坐一个大龄儒生,桌上摆着一柄湛蓝长剑,在佛门禅定大力之下,竟还能悠然自得的喝着酒,绝非凡人! 和尚回过眼来,闭上,又是一动不动。 这时,门外缓步迈进一个老道,身着藏蓝长袍,方脸,川字眉心,目露凶光,头上梳着道髻,耳下垂两长髻,唇上八字胡,下巴一撮小胡须,左手携一口漆黑长剑,蓝袍左胸口,还绣着巴掌大太极图案;竟也不受和尚禅定之力影响! 道士站定,右手一缕胡须,“哼”了一声,道:“和尚,你好不卑鄙!竟撂下我一人对付鬼兵,趁机寻了过来?” 和尚纹丝未动,声音已然发出:“阿弥陀佛。你要杀,我要度,本不是一路,你又何必半道劫来,硬与老衲同行?” 道士偏过头去:“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路遇邪魔,也定要伏魔卫道,难道,还要留它多活几日,多害些人不成?” 和尚道:“我佛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岂能不分青红皂白,妄造杀孽,来路上已经多费口舌,老衲再不想与你多言,劝你早回‘云中’去吧。” 道士怒目一瞪:“秃驴,贫道不回,你又当如何?” “嗯?”和尚怒目睁开,随即又压住嗔念,道:“臭道士,你当真要和老衲抢这林姑娘?” 道士大为惊奇,道:“她又不是你普洪秃驴的内人,何来抢字!” “嗯?——哼!臭道士。” 普洪乃是灵州城外-须弥山上-桦树林中-昭华寺-四大班首之一,地位何等尊崇,佛法更是无量,竟被这一脸凶相的云虚子气得难以自持,可见这一路而来,两人没少拌嘴。 一个温柔且轻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大师切莫斗气,奴家不值得。” 二楼,楼梯口,左转,一根柱子后面,缓缓挪出一个白白美妇,着一件青衫不整,似是刚刚睡醒,腰肢一靠,倚在雕花木栏上,双手抚弄一缕黑发,眼中无尽秋水,仪态极尽妩媚。 只是脸色苍白,少有红润,好似大病初愈。 她青色薄衣内,也只一件白色亵(xiè)衣,在这深秋凉夜,竟也不觉得冷! 道士望一眼美妇,眼中精光一闪,喝道:“哼!鬼王,鬼域往生城舒舒服服你不住,竟来阳间作恶!今日我与昭华寺的普洪大师在此,定要除了你这孽障!” 道士说这番话时,好似全然忘记了先前还在骂普洪作秃驴。 普洪道:“你认得鬼王?” 道士胸有成竹:“在我皓月七星观的藏书阁中,有她的画像,如何不认得?” 普洪摇头,似是深表惋惜:“非也,非也,眼前并非鬼王,乃是鬼王胞妹-鬼姬-林双双。” “嗯?” 道士川字眉心一紧,一捋胡须,沉思道:原来如此,原以为藏书阁中,鬼王画像多画了一幅,原来鬼王还有个妹妹! 普洪已不想搭理他。 鬼姬轻声道:“普洪大师,你已从灵州经过洪川,一路跟着奴家来到谷阳;云虚道长,你也在洪川遇见奴家,便不肯放过;原以为二位自持身份,不会轻易来这青楼,没想到两位如此执着;奴家只想在此借宿一会儿,寅时就走,绝不曾有过半点害人之心,两位又何苦为难。” 普洪慈悲道:“若非见你一路上未曾害人,老衲早已出手,又何必跟你行七日七夜的路,到此苦口婆心劝你。” 云虚子不满:“嘿,我说和尚,你竟跟她七日七夜也没动手?难道非要见她害人了,才肯出手?你一定要跟着她,她又岂能害人?” 普洪不作理会。 鬼姬身子轻转,背一半身子在柱子后面,柔声道:“大师说,众生平等,那在佛祖眼中,鬼和人岂非一样?你说要为奴家超度,洗脱怨气,可奴家已是千年的鬼,早已习惯,眼下又有心愿未了,更不想轮回,请大师不要再执着于奴家了。” 普洪面色肃然,平静道:“非也,非也,以鬼眼看人,满地都是鬼,以佛眼看人,众生皆是佛,老衲是在度你成佛。” 云虚子已是不耐烦,冲普洪道:“你不杀,也不叫我杀,哼,是鬼,就该在鬼域好好呆着,到阳间来,就是作乱,依贫道之言,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最好!” 鬼姬缓缓转到柱子另一侧,露出半张脸来,声音温柔且轻,带一丝可怜:“道长有所不知,奴家是逃出来的,那些鬼兵就是冲着奴家来的,奴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了。” 云虚子一抖手中长剑:“鬼性狡诈,多有作恶,驱鬼除魔乃是我道门分内之事,你若铁心不回,今日贫道断不能放过你。” 斜眼一瞪普洪:“普洪和尚也休想拦我。” “哎。”普洪惋惜一叹:“你也未必就打得过她呀。” 云虚子怒眉一挑:“秃驴,你敢小瞧我道门仙术?” 普洪闭眼不作理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二章 对剑 “哼。” 云虚子踏上一步,“噌”一声长剑出鞘,这就要动手。 —— “咦?” 这一声,是角落中一言不发的大龄儒生,心中想的。 云虚子身影一直被普洪挡着,儒生自顾饮酒,不曾看见,此时见到云虚子手中长剑,不免多看两眼; 那柄剑,漆黑剑鞘上,镶有七星连珠;剑约摸有三尺二寸长,宽二寸五分;剑身通体银白,根处嵌一颗紫色晶石;法力一动,紫色晶石立刻发出亮光,整把剑都泛起了丝丝紫气。 —— 普洪亦是跟上一步,“叮铃铃”环响,九环禅杖一横,挡下云虚子:“此处人杂,不可动手!” 云虚子一剑挑开禅杖:“人杂人杂,何处不人杂?”靸(sǎ)鞋往地一顿,飞身跃起,这就冲向了二楼。 鬼姬一惊,转身,闯入一间闺房。 云虚子也冲进去,站定,立刻瞧见前方一扇木窗大开,鬼姬已是飞出。 他偏头又见,右前方一张绣床上,赫然是一双被禅定的欢爱男女,脸上一红,怒目一瞪,“哼”了一声,飞身追出窗外,落在一条无人小巷,一跃又跳上楼,它从天而降,是七星宫仙人所赐,上应天星之力,共有七柄,此剑便是七剑之一,名为:摇光!你不必小心,能死在此剑之下,也算得上一件幸事。” 声音犹未尽,云虚子携杀气已去。 鬼姬眼波柔光逝去,精光一闪,锐利如刀,立剑,静等他来。 摇光剑吹起八尺紫色剑岚,魂缺剑吐出九尺幽蓝华光;两柄剑在主人手里,此刻锋芒尽显, 仿佛它们原本就有八九尺身长。 一鬼,一道;一幽光,一紫气,在明月之下,城楼之上,终于相碰! “呯呯”“哄哄”不绝于耳! 声音若奔雷远去,剑光如闪电裂过! 谷阳城内,也不知惊醒了多少寻常人家,推门而出,遥望一眼,惊见天空一个紫色神仙,和一团不可名状的幽蓝鬼气大战,气流四射,剑气乱飞,立刻又紧闭门窗,吹灯拔蜡,抱起孩子,在床上暗自祈福。 一道,一鬼,这一交接,竟是上百回合!从城楼打到天空,又从天空落在城楼,复又飞出城外,从空中打到郊野,随即又在郊野分开。 两人相距约摸十丈,执剑静静而立;云虚子在西,鬼姬在东。 普洪也已从城楼落下,来到郊野,立在二人南方。 一阵西风卷地,荒丛中草屑低飞,是两人对剑,殃及的黄草;旁边一颗直挺挺小槐树,闻风就倒,断成五节,竟被二人各砍了两剑。 鬼姬身上仅有的青色薄衣,袖口和衣摆,凡是不贴身的地方,几乎都被割裂;西风一来,裂衣飘起,白皙手臂和修长双腿,立刻显露,短小的白色亵(xiè)裤,依稀可见,娇柔身段在月华中,又添几分风韵。 鬼姬气息平稳,神色清冷,声线轻柔:“道长,时下初冬,西风凄冷,奴家逃来太急,身上只这一件薄衣御寒,竟也被你扯成这样。” 云虚子一身藏蓝长袍,也已破烂不堪,露出里面白色棉衣; 他觉得鬼姬这话是在嘲讽,怒将起来,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哼”一声:“这真是奇怪了,鬼也会觉得冷吗?” 摇光剑正朝剑尖突突着八尺紫气。 他赫然将剑竖起胸前,半蹲身姿,足下靸(sǎ)鞋踏走九宫,口中念起道诀: “颠倒三五低昂步罡足履北斗三台七星……(摘自:奇门遁甲之玉女反闭局)” 摇光剑恍似有一道紫光射向月空北斗七星宿。 不知哪里卷起一股阴风。 入天那道紫光,复又射回,引来月空一道粗壮的煞白极光,从天而降,落入凡尘,砸在八尺紫剑之上。 云虚子立剑沐浴在极光中,酷似成仙!面貌狰狞,又似十分吃力! “喝呀!” 高亮喝声穿越谷阳城天际,摇光剑压下剑尖,向前一戳,粗壮的煞白色极光立即射出,搓飞起草皮,冲向鬼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三章 斗法 鬼姬眼波惊讶化为凄然; 也早有动作; 右手魂缺剑,正吐九尺幽蓝,立于胸前;握剑鞘的左手,剑指齐眉,抚住剑身; 闭眼,柔声,启咒:“ 九幽阴灵兮诸神已弃; 悲舞之魂兮载歌而泣; 秽土不安兮白骨难为; 天地离离兮忠魂无寄; ……” 色凄凄,声哀哀,情切切,魂幽幽。 魂缺剑“嗡嗡”颤鸣,像有三千罪鬼抽泣;鬼纹又乍亮几分,好似这就要爆裂开去; 阴风从地底吹起,伴着黑气升腾;幽灵从深渊闯出,要看谁在哭魂! 无数幽灵守护,层层黑气包裹,抱成一个两丈多高的鬼球;鬼球之上,满是恶灵大口,一片落叶靠近,也要被一拥而上,哄抢夺食。 戚戚鬼叫,哀声四野;早看不见鬼姬身影,也透不出一丝幽蓝剑光。 煞白极光撞上黑色鬼球,恶灵与黑气立刻反击,一拥而上,悍不知死,前仆后继! 一道,一鬼,已是全力相拼;数息之后,胜负也分。 鬼球渐渐消融,幽蓝色剑光也逐渐绽出;煞白极光已经抵在魂缺剑上,鬼姬单薄身影,倔强而又柔弱;她正用最后的鬼气努力坚持着。 煞白色极光终于弱去,消散。 两人在月下归于平静。 云虚子晃荡两步,站稳,右手摇光剑紫气已经收敛,有剑鞘的左手抓着胸口,嘴角一丝血迹; 他万万想不到,鬼姬看去柔弱,修为却高!与她近战上百回合,都没能占得上风;他怒急起来,因此,发动了拼命时才用的道家无上真诀,竟也被鬼姬抗住,此刻,真气已然干枯,胸口隐隐作痛。 他以肉身持剑,接引极光,久拼鬼姬不下,后力不足,致使反噬之力入体,受了内伤。 鬼姬手中魂缺剑垂下,剑身鬼纹沉寂;她身躯轻颤,立在风中,启唇轻轻吸着凉气,嘴角也有一丝血迹; 恶灵几乎吃尽了她的鬼气,因此极为虚弱; 魂,血之精;魄,气之灵;魂由血生,魄由气生; 所谓鬼,便是人死后,魂之精气与魄之灵气,脱离肉身保护,聚而不散,合二为一了; 无肉身保护,魂魄极容易腐蚀受损; 因此,鬼姬在对抗极光时,即使动用鬼道的高深鬼术,招来恶灵保护,也难免被波及伤到;那可比受点肉伤要难过的多; 因为,她流的血,并非肉身之血,而是,血之精华,是魂血! —— 普洪正要发话; 忽听一个悠然自得的声音,从南面传来,声音很沉,话音也并不高,“哼哼”一笑,道: “皓月七星观的‘阴符天机诀’,还有鬼域往生城的‘九幽悲魂曲’,真是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向南方循声望去,城楼东北角飞檐,正站着一个身影,头上便是那一轮皓月,清辉洒在他身上,西风吹过,立显几分潇洒。 普洪一眼认出,是怡春院里,那个自顾饮酒的大龄儒生,道:“阿弥陀佛,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儒生飞身跃下城楼,左手提着长剑,一步步踏上来: “无意狂澜泛泛秋,江湖萍水各悠悠。浮舟一叶舒舒至,映面红花淡淡羞。姓不高,名不大,家中排老三。” 鬼姬一双清明鬼夜眼,早在怡春院就已看了清楚; 此时再看去,月华洒在儒生身上,身姿伟岸,白色儒衣磊落,腰间精美玉佩闪着月华,手中湛蓝长剑夺目,国字脸上,剑眉星目,正添几分朦胧! 他背着月色而来,摸不透脸上神情,白衣轻飘,仪态带着几分儒雅;他走得也并不算快,但话说完,正好走到近前,站定。 普洪道:“原来是芸香阁大儒叶之舟,失敬,失敬。” 叶之舟道:“哦?大师竟也认得在下?” 不等普洪答话,云虚子声音已来:“秋意澜,江萍儿,叶之舟,花映红,百年前,正魔大战之后,此诗就已天下扬名,有谁不认得?” 循声望去,十丈开外,云虚子盘腿端坐着虚白玄气,离地约摸一尺五寸,正闭目修养。 叶之舟似作谦虚:“虚名,虚名。” 又抱拳,挨个作江湖见面礼:“这位是灵州昭华寺的普洪大师!这位是云中皓月七星观的云虚道长,这位姑娘在下也已耳闻,是鬼域往生城,鬼王胞妹,鬼姬,林姑娘。” 此举像是表明,大家的名号,他也都知道。 作完礼,复又感叹:“想不到今夜的谷阳,竟有如此际遇,实在难得呀!” 谷阳乃是芸香阁守望之地,他几个在此“兴风作浪”,惊扰平民,都生出一丝愧疚。 普洪道:“老衲一心善念,跟随林姑娘到此,若惊扰了谷阳百姓,实非所愿。” 云虚子闻言不悦:“和尚,你这是在怪贫道啦?” 叶之舟道:“二位言重了,久闻普洪大师慈悲为怀,云虚道长疾恶如仇,果真是闻名不如一见!” 这话两头安抚,立刻平下双方心火。 这时,鬼姬轻声问道:“夫子,可也是为奴家而来?” 叶之舟望向鬼姬,相距约摸八丈; 她拢腿姿态,飘坐着淡墨色玄气,离地约摸也是一尺五寸,想必魂力受损,血之精气不足,面色憔悴,也正闭目修养,迎着西风,轻轻吸食着月间阴气。 叶之舟道:“姑娘出洪川不久,在下就已经在此等候。” 普洪一惊! 他本想带鬼姬回昭华寺,度她轮回,证一份无量功德! 想不到,道家的云虚子还未打发走,又多一个儒家的叶之舟!鬼姬怕是性命不保啦! 四下一片沉寂! 鬼姬缓缓睁眼,眼波凄迷离散:“想不到,我一个无家可归的弱女子,竟惹来儒释道三家大师为难。” 复又下巴轻扬,望向天空那一轮皓月,幽幽叹道:“哎~,天地之大,竟再无奴家容身之所。” 一行清泪滑下,滴落,晶莹剔透,像一颗清秋晨露。 普洪念一声佛,似还不愿放弃度她的念头:“你若愿意随老衲去须弥山受戒,老衲可保你轮回。” 鬼姬道:“大师,自从在灵州遇上,你便说,要度奴家轮回,既不忍出手,也怕奴家作恶,就一路随行而来,奴家知你宅心仁厚,有慈悲心肠,你再容奴家两日,等过了谷阳,到了东华,奴家再同你回昭华寺可好?” 云虚子猛然开眼:“鬼性狡诈,不可轻信!她鬼修极深,怨气极重,眼下被我重创,魂力受损,正急需吸食活人的阳气疗养,若不趁此良机将她拿下,后患无穷,过两日她若逃去,怕是苍生之祸呀!” 话语落地,紧接着“咳咳”两声,揉一揉胸口。 普洪愁起面容,左手拨过三颗念珠,稍微沉吟:“老衲不能理解,你出得鬼域往生城,需渡一条玄阴河,再翻越一片玄阴山,后又闯进我灵州宝地,再入洪川,现也已至谷阳,为何又执意要去东华?你该当知道,这一路对你而言,处处都是险关呐!” 叶之舟亦有疑惑:“普洪大师所言甚是,在下听得,姑娘的姐姐既是鬼王,鬼域又怎会待不下去?” 鬼姬面露难色,沉吟许久,轻声道:“奴家,不能说。” 她不回鬼域,又不说苦衷。 道家与鬼域结怨颇深,云虚子眼下就要杀她!叶之舟又岂能安然无恙任由她途径谷阳? 想到此处,普洪心中已有决定。 他面上有大慈悲,无小怜悯:“老衲已然放你两城,你仍执迷不悟,今夜,怕是过不得谷阳了。” 话音未落,普洪已轻轻提起九环禅杖,往前一杵,“叮呤呤”环响,当即闪露出佛门法相,法力从僧鞋向外,吹似狂风,把两丈之内的荒草,压得贴地,复又归于平静。 鬼姬不再修养,站起身来,散去淡墨色玄气,滑出灰白色魂缺剑,眼波满是倔强,静等风来! 她一只孤魂野鬼,孤立无援,天地之间,一片苍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四章 巧遇 正当此时,决命关头,北方浮出三两闲语。 —— 童声:“小石,你看那边有人!” 童声:“我看见了,有四个人!” 老声:“胡说,分明是三个!” 童声:“就是四个!” —— “嗯?” 儒释道三人心头一紧。 丑时过半,居然尚有行人! 天地月华中,北方荒草际,一高两矮,一大两小,三个人影!正沿大道,向南,直朝谷阳走来。 此刻: 鬼姬在东,云虚子在西,中间正好夹着这条北门大道,离三路人最近。 叶之舟与普洪在南,离之最远。 三人一鬼,修为相差不多,同时动手,云虚子和鬼姬必先到达,云虚子很难从鬼姬手上,先行抢下三个人,鬼姬必然得手! 如此,云虚子,普洪,叶之舟,个个眼波锐利,直盯着鬼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好似一个呼吸,都可能会惊动鬼姬! 鬼姬也已发现,眼角余光瞄一眼三路人位置,回眼又盯儒释道三人,眼波竟有一丝狡黠(xiá)! 这一僵持,三个路人越来越近。 —— 明月下,三路人。 高的人,隐隐看得出,是一个花甲之年的教书先生;矮的人,依稀可辨,是两个舞勺之年的新晋少年郎。 教书先生走在中间,两少年郎分带左右。 教书先生道:“小石,你再看看,到底是三个还是四个?” 他左手少年道:“明明就是四个。” 教书先生又问右手少年:“小虎,你也再看看,到底是几个?” 他右手边少年道:“先生,真的是四个,一个和尚,一个夫子,一个大姐姐,还有一个是……神仙道长!” 他看云虚子飘坐半空,以为神仙! “嗯?” 教书先生挤着眼又望一望:“小石,你也看得见有什么大姐姐吗?” 叫小石的似是惊讶:“先生?那么大个姐姐,您看不到吗?” 那字翘起长音,似怕说得不够清楚。 小虎道:“先生,下了马车,又走了这么久的路,您怕是眼花了吧,要不要歇一歇?” 教书先生打死也不相信,有什么大姐姐,认为他俩串通一气! 他又不想与学童较真,叹口气:“不用,不用,前面就到了,诶,我老喽,要是年轻时候,早在太阳下山前就进城了。” 走一段路,又道:“你俩娃娃真好命,咱们齐云书院近百年了,才得出你们俩个,前面到了谷阳,就会有芸香书院的人来接你们,到时候,可千万不能再说胡话了。” 小虎道:“先生,你认得接我们的人?” 教书先生:“年轻时候见过一个。” …… 听得老少三人谈话,叶之舟吃了一惊! 日前,齐云书院陈老夫子来信,要为芸香阁送来两个神童,三岁能背诗经,五岁识千字,七岁可对偶,八岁初识音律,九岁会作诗,十岁可作国画,十一岁已同大人奕棋! 信上本说,天黑前就到谷阳的; 又听,有在外游历的弟子,从洪川传来消息说,昭华寺的普洪大师,正同皓月七星观的云虚道长,追着一个女鬼,直奔谷阳而来; 芸香阁掌门秋意澜怕有闪失,派了师弟叶之舟走这一趟; 竟没想到,真的就给碰上了! —— 老少三人已经接近,与鬼姬相距不过十丈,所有人屏住呼吸。 鬼姬动了! 飞出的身姿横在空中,离地一尺,如一阵阴风掠过荒草,直扑老少三人而去。 云虚子几乎同时飞起,似欲抢先劫下鬼姬。 叶之舟的人冲起,手中湛蓝长剑也已出鞘,甩出,飞击鬼姬而去! 普洪脚下用力,僧鞋搓飞起两片草皮,也冲过去! 叶之舟的剑先到; 那柄剑,约摸三尺三寸长,宽二寸五分;剑柄呈湛蓝色,两面前后,各嵌一颗圆润白玉;剑身银白,两刃间,有两条宽三分湛蓝色晶条,嵌透剑体,相距七分,从剑根两寸处,并行直下,止于剑尖三寸处; 叶之舟出剑时,两条湛蓝色晶条,发出湛蓝色雷电在剑身蔓延,月夜中格外耀眼,像一条刚出深渊的雷龙,剑指鬼姬肋下! 鬼姬凌空腰肢一扭,仰面翻身,剑从她腋下擦衣而过,定入远处草地;剑过时,她身躯似被电击,身姿跌下半尺,随即伸手撑地,又飘飞起来,速度丝毫未减! 鬼姬与云虚子又在距离老少三人一丈处相遇,对剑拼了两招,立刻收手,掠过老少三人! 云虚子在老少三人背后停下,呈单膝跪地姿势,右手横剑护住身后,内伤疼痛起来,左手紧捂着胸口,嘴角又有血迹;他回头一看,只剩下教书先生和一个少年,方知少了一个。 鬼姬掠过老少三人,在五丈外停下,怀中搂着一个少年。 她似乎也是拼尽了余力,紧紧搂住少年,支撑起身体,努力吸食着月间阴气。 也幸好她是只鬼,分量很轻,因此少年能支撑的起。 少年瞪大眼睛,僵身一动不动,似是吓傻了! 普洪和叶之舟晚到,立在云虚子两旁。 叶之舟招手,地上剑立刻飞回他手中,剑体湛蓝色电光霹雳,所有人不禁望一眼那柄剑! 这一切,也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余下的少年惊呼道:“先,先生,小石被大姐姐抓走了!” 教书先生回过神来,立刻搂住身边小虎,两腿一软坐在地上,话也说不出来,只张嘴用力呼吸,梳理着心中淤气;他也总算相信,此处还有个“大姐姐”了。 叶之舟抢道:“姑娘,且慢动手!实不相瞒,你手中少年,是我芸香阁未入门的弟子,在下今日正是为他而来,只要你把他还给在下,在下这就离去,绝不为难你,如何?” 云虚子“哼”一声,道:“她要是能还给你,今日黎明,太阳就要打西边儿出来了!”又怒眼望向普洪:“普洪秃驴,眼下你可满意?” 普洪深感自责:“罪过,罪过,林姑娘,你该当知道,今日之境,你已是绝无逃脱可能,又何必徒添罪孽。” 叶之舟似怕鬼姬不信任他,又道:“姑娘,你也应当有所耳闻,烟云竹海芸香阁向来一言九鼎,叶之舟更是说一不二,还请姑娘三思而行!” 鬼姬搂着小石,似乎心情很是满足,眼波满是柔光。 她盯着儒释道三人,不做理会,唇齿轻启,悄悄向小石耳中吹一口气,声音已入小石耳中:“小朋友,你不要怕,帮姐姐一个忙好不好?” 竟是鬼语之术! 声音吹着耳朵,有一丝冰凉,很温柔,很轻,很虚弱。 小石惊恐神色稍微缓和一些,竟点了点头! 鬼姬又吹一口气:“姐姐在你身上藏一件东西,你不要告诉别人,有一天,它若响了,你就能见到姐姐了。” 她将一只手藏于小石身后,不知从身上何处解出一个铃铛,拿在手上,铃铛上还穿着一条红绳,鬼手一伸,探入小石肉身,片刻又拿出手来,铃铛不见了! 说来可能不信,明明是个铃铛,却一声也不见响! 小石打了个冷颤,一动也不敢动! 他竟觉得一只冰冷的手,从背后伸进胸腔,在心上一阵乱摸又出去了! 鬼姬复坐于地,牵小石手,转过他身,仰面而望,看清小石惊呆了的神色,放声轻道:“小朋友,你不要怕,记住姐姐的样子好不好。” 小石点点头。 他看清楚了,月华洒在她微扬的脸颊上,素颜显得苍白,带着笑意,她有修长的眉毛,眼睛很亮,眼波泛着慈光,尖尖脸蛋,嘴巴微张,露出两颗皎洁小虎牙——就是这样一位温柔貌美的大姐姐,用冰凉的手摸了他的小心脏! 鬼姬多看两眼小石; 他身着短小青衫,干干净净,青丝带扎着学生发髻,稚嫩脸上,有一双杏仁眼,眼波很清澈,带一丝惊恐。 就算抢到这位少年,她也确无余力在普洪与叶之舟面前逃脱;所幸的是,她已将希望留了下来,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是希望! 鬼姬起身,双手搭住小石肩膀:“夫子,你可说话算数?” 叶之舟立刻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云虚子一惊,道:“莫非,今日黎明,太阳真的要打西边儿出来了?” 鬼姬稍作犹豫,轻轻将小石推出去。 小石僵身就朝外走。 叶之舟立刻收起剑,冲过去,抱来小石,还给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立刻搂住,再不撒手,相互宽慰一番,自不必说。 叶之舟果然信守承诺,与众人告辞,带着老少三人离去。 鬼姬望一眼普洪,又道:“普洪大师,奴家已想好,这就跟你回去。” 普洪长舒一口气,念一声佛:“善哉!善哉!” 云虚子不答应,起身道:“和尚!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什么也没干,说带她走,就带她走?” 普洪道:“若不如此,又能如何,留给你杀?你杀了她又能如何,再等得鬼王来杀你?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让老衲带她回昭华寺,洗脱怨气,度她轮回,圆一份善果,岂不更好?” 话未落地,已带鬼姬上路。 云虚子无能辩驳,反问道:“秃驴,你就不怕鬼王杀到你须弥山去?” 普洪头也不回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五章 芸香 曲终人散,人走茶凉;谷阳城外,归于平静。 叶之舟与老少三人一路交谈,得知这位教书先生,便是齐云书院的陈夫子,今已六十八岁高龄。 但就是这位老夫子,在得知叶之舟身份之后,再不敢言老,只以“小可”自称。 因为陈夫子三十六岁时,曾代表齐云书院,从齐云镇来到谷阳,参加某个儒学交流会,主持活动的芸香阁代表,便是叶之舟的高徒:左明羽! 而今陈夫子已是迟暮之年,叶之舟却似正当壮年,更别说一面之缘的左明羽?怎不叫人感慨万千? 叶之舟领陈夫子三人来到谷阳书院,衣食住行的日常所需,也早已备好,可供陈夫子久住游玩。 老少三人沐浴后,在客房休息下,正听见打更五声,显然,丑时已过,刚入寅时。 天亮时,晨钟报晓,已告辰时,谷阳书院所有师生,尽数梦醒,姗姗而起。 小石和小虎一路奔波,本该正是疲乏,但小石夜里,不知怎的,净做噩梦!害得小虎也跟着睡不香,闹到天微亮,才睡的香一些,直睡到巳时才醒;似是有人吩咐过,竟也没人来管;话说回来,从寅时到巳时,也才三个时辰,并不算多。 书院早备好丰盛早饭,和崭新的白色黑边幅儒衣;换上新衣,洗漱完毕,吃完早饭,这才被人引去。 一路上,大楼高阁,上下两层回廊,假山池鱼,白墙褐瓦,不时有朗朗书声传来,隐隐听得出有先生伴读。 小石和小虎都是乡镇“出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登时吃惊;但有一处不同——小虎吃惊全带着兴奋和好奇,而小石吃惊满载着惊恐和担忧,仿佛随处都可能再跳出一只鬼来抓他。 不一会,两人被引到一处雅堂,见到三个老夫子,正伴着叶之舟,同陈夫子笑谈。 小石和小虎入得雅堂,众人又围着他二人一阵谈话,多是一些高抬奉承之语,不足为道。 小石似是昨夜受惊过度,这一路而来,除去回答小虎两句之外,再不多言,连陈夫子问话,他也有句没句,叶之舟和其他夫子问话,更是干瞪眼不出字,反倒是小虎,处处在替小石搭话圆场,深得叶之舟喜爱。 以往这些琐碎杂事,叶之舟都是交给大弟子左明羽来办的,这次例外,更不愿久留,随即告别,带起小石与小虎二人,动用芸香阁飞天儒术“登云履”,脚踏虚云,奔向南天,空留四个老夫子一阵呜呼哀哉的感叹。 —— 谷阳向南,从空中俯览,一马平川,鲜有大山;阡陌井然有序,农舍参差错落;树林苍翠,炊烟袅袅。 小石和小虎第一次在天上飞行,都是心惊肉跳,紧紧抓住叶之舟,生怕撒手就会摔死。 叶之舟步登虚云,不时在云间蹬腿跳跃。 如此飞行大约一刻半钟,远处大地浮现出一片竹林,一望无际,浩瀚无边,大风吹过,此起彼伏,碧浪滔天。 又飞一刻钟,竹林中浮出一个书院,出奇的是,竟比谷阳书院还要小!少去许多繁华,只多一些雅静;院内假山池鱼,宽阔大院,院外也有竹林幽亭,溪水楼阁,依稀有人影飘飞,追逐嬉戏,见叶之舟过来,纷纷见礼,称呼“师叔”。 叶之舟越飞越低,终于落了下来。 脚下是长宽十丈的方形院落,石砖地面正中央有一丈大小的“孺”字;西面是宽阔长廊一堵扇窗白墙;东边是宽阔长廊一排厢房;南方是白墙中间一个巨大拱门;北方是长廊中间连着一个文雅大堂;大堂两丈高的屋檐下,一方大牌匾书着“芸香阁”三字。 叶之舟带着小石小虎进入大堂。 巳时将尽,大堂内空空荡荡,正前方高堂上,一张黑色书案后面,芸香阁掌门秋意澜正在看书,高堂两侧各有一盏香炉,也不知焚着什么香料,满堂都是香气。 秋意澜身着一件天蓝色的白兰花纹儒衣;黑白相间的头发,被一根天蓝丝带系成发髻;长形脸上,苍眉鹰眼,八字胡须,额头浮现几条皱纹,看起来神色冷峻,年纪颇大。 他察觉到有人进来,抬眼一瞄,换了个姿势继续看书,道:“师弟一路辛苦,随便坐。”音色带着细腻的沙哑。 叶之舟立在堂下,作揖,用低沉声音道:“谢过掌门师兄。”随即在左侧客席坐下,留小石小虎站在堂中。 小虎一碰小石,两人似是约好,一同长揖到地,恭敬道:“见过圣人!”小虎声音高亢,盖住了小石声音。 “嗯?好,好,好,免礼。”秋意澜不禁抬头又瞄小虎一眼,问道:“是谁教的?” 小虎答:“回圣人,是书院陈先生教的。” 小石见小虎已经搭话,默不作声。 “嗯。”秋意澜应了一声,心中对小虎很是赞许,继续看起书来。 叶之舟道:“诶?萍儿师姐,映红师妹还有洛师弟怎不见来?” 秋意澜搁下书,“呵”了一声,似有埋怨:“你还问,他们几个从辰时便来我这儿等,等了将近两个时辰,还不见你来,这会儿,怕是正在回去的路上念叨你呢。” 叶之舟苦笑两声:“这也不能怪我呀,陈夫子马车坏在半路上了,一大把年纪,徒步走到谷阳已是丑时过半,偏巧还在谷阳城北门,遇上了从洪川来的女鬼,惊扰一场,你是不知道,那女鬼身份可不一般,乃是鬼王胞妹林双双。” 秋意澜微微吃惊:“嘶,诶呀,亏得是叫你去啦,快说来听听?” 叶之舟将昨夜如何发现鬼姬,普洪和云虚子如何在青楼相会,细细讲起。 才讲到青楼一处,忽从门外接连闯进三人。 一个浑厚饱满的声音,抱怨道:“呵!好呀叶师兄,你昨夜可在谷阳城青楼快活了,连时辰都忘记了,叫我和两位师姐还有掌门师兄,大清早白白等你两个时辰——见过掌门师兄!” 只见一个莽撞胖子,大步上来,随手朝秋意澜作揖,扭头砸在叶之舟下席。 这胖子正是叶之舟口中的洛师弟:洛万通! 洛万通身着一件青色无花纹的宽大儒衣,青丝带扎着儒生发髻,圆形脸上似有怒气,浓眉细眼闪着精光,腰间挂一块羊脂玉佩,两手空空,不见佩剑。 他后面是两个美妇,走的极为端庄: 一个徐娘不老,风韵正存的江萍儿—— 身着一件淡紫色的白梅花纹儒衣,梳着凌虚髻,菱形脸上,一弯上挑眉,眉下一双柳叶眼;腰间挂一块红色翡翠,左手提一柄绿色长剑;看上去,一脸正经,神情庄重,不苟言笑:“见过掌门师兄。” 一个温柔端庄,清丽大方的花映红—— 身着一件米白色的红枫叶纹儒衣,头上梳着垂鬟分肖髻,轻妆淡饰,鸭蛋脸上,有修长的眉毛,眉下是一双荔枝眼,腰间挂一块祖母绿翡翠,左手提一柄米白色长剑;此时看上去,嘴角下弯,似乎不乐:“你可算回来啦——见过掌门师兄。” 两女纷纷向秋意澜见礼,入右侧客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六章 面圣 叶之舟剜了洛万通一眼,似是心疼他身下那张座椅,又看向对侧尾席:“映红师妹,你可千万别听师弟瞎说,我昨夜那是去办差……” 花映红脸色一冰:“叶师兄,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可不干我事。”声音轻盈悦耳。 洛万通在一旁“嘿嘿”偷乐。 叶之舟脸上犯愁。 忽听秋意澜道:“啊,叶师弟,还是从头讲一遍,让大伙儿都听听吧。” “哦,对,师兄说的是,这个。” 叶之舟立刻会意,当即从发现鬼姬进入谷阳城,跟着她进入青楼说起,直讲到从鬼姬手中救下小石,深夜带到谷阳书院休息;添油加醋,说的惊心动魄,讲完又道:“此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是如此,各位怎看?” 花映红新奇道:“这两小孩儿才多大年纪,竟已开阴阳两界眼?先天资质定是不低,可惜是俩男孩儿。”话未落,已盯着小石和小虎细细打量起来。 叶之舟道:“师妹说的不错,师兄啊,我看,就赐名吧。” 秋意澜稍顿:“嗯,不急,不急。” 他已从叶之舟口中得知二人名字,此刻又问道:“你叫陆小虎?” 小虎深深作揖:“回圣人,是!”声音洪亮,带着稚气,听得周围人精神一振,纷纷朝他望来一眼。 “嗯。不必拘礼。”秋意澜点点头,又问道:“那么,你就是余小石了?” 小石也不知是在想昨夜的“大姐姐”,一时失神,还是觉得,问过来的是一句废话,没必要回答,总之,瞪着眼睛,闷不做声。 大堂内安静了许久,周围人个个皱起眉头,都觉得那小孩儿太不给秋意澜面子。 小虎抬手一碰小石,小石醒悟,这才长揖到地:“回圣人,是。”声音不高,稚气中带着一丝拘谨,似是在等秋意澜说免礼,不敢直起身来。 秋意澜舒一口气,似是觉得,总算找回些面子:“也不必拘礼。”心中对他不甚喜欢。 小石直起身来,眼光躲闪,不敢正眼看人,全不胜小虎的昂首挺胸! 左侧洛万通,道:“一个看起来聪明机灵,大大方方,怎么另一个一副唯唯诺诺模样……” 小虎替小石圆场,两手供在胸前:“禀告圣人,小石必是昨夜受到惊吓,还没回过神来!” 所有人不禁又看小虎一眼。 叶之舟也道:“昨夜情形,确实太过凶险,小石年纪太小,又是初次离家,受到一些惊吓也是难免。” “嗯。在理。” 秋意澜应一声,四下环视一圈,眼神留在从未吱声的江萍儿脸上;似是先前看太久的书,有些疲乏,打了个哈欠,伸起懒腰:“江师妹……”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惊!为何会惊?跟着我多念两遍:江师妹,江师妹,僵尸妹…… 江萍儿脸色立刻难看! 秋意澜懒腰伸到一半,顿住,已知道自己放松过火,说了不该说的话了,立刻正襟危坐。 洛万通只在一侧“嘿嘿”坏笑。 江萍儿瞪一眼洛万通!虽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但那一脸的嗔怪也是郑重其事的! 洛万通笑到一半,憋了回去。 秋意澜尴尬道:“呃,是萍儿师妹!你……你也来说两句?” 江萍儿神色似有不悦:“又无女弟子可收,没话说。” 秋意澜更觉得尴尬:“哦,那,那咱们就照旧,先来测一测二人的先天资质吧。” 他从座上站起,转身,从东墙上取下一幅画,摊在黑色案桌上,又将一块方巾垫上,手按在方巾上,口中似是念叨了两句。 只见画上泛起白色光华,一颗水晶球被秋意澜垫着方巾从画中捧出,约摸有碗口大小,看上去晶莹剔透,无色无华,只是,球里面有七颗大小相同,排列整齐的气泡! 秋意澜右手托球,背着左手,走下高台,站到小石小虎中间。 圣人立在前!压力巨大!小石僵身低着头,小虎也是紧张。 秋意澜稍作沉吟,挪一步到小虎面前:“小虎?你先来吧,把左手放上来。” “是!” 小虎拱手一拜,踏上一步,从衣袖中抬出左手,摸上;冰冰凉,很光滑,也不知什么材质。 水晶球,透明,无色,没有变化! 连一道光,一丝颜色,也没有出现! 约摸五息过后,水晶球还是没有色光浮现,但两边客席静坐的四个人,已经离开座位,凑了过来,附身盯着水晶球,看的津津有味,神情专注! 洛万通道:“我说,掌门师兄,你这如意球,该不是坏了吧?” 秋意澜示意小虎可以了。 小虎放下手,看见水晶球上自己的巴掌印记,是刚才紧张到出汗了。 秋意澜托起如意球,迎着大堂外的阳光,仔细瞅了瞅,只见球中七颗气泡,少了五个! “嘶——”他深吸一口凉气,一脸的不可思议,道:“莫非真是坏啦?” 叶之舟哈哈一笑:“嗯!因该是坏啦——掌门师兄,这小虎,我欲收他作‘亲传’弟子,你看如何?” 亲传二字拉高了两个音阶! 洛万通嘿嘿一笑:“叶师兄,你也好意思再和我抢?” 脸色一正,又郑重其事道:“掌门师兄,自从上一代掌门师伯,决定开始收下一代弟子到今,也有百年了,你也看在眼里,总不能每次都亏待我吧?” “这个……”秋意澜稍作沉吟:“啊,先坐,先坐。坐!坐!” 四人入座,秋意澜一个人在大堂内踱步,沉思。 花映红盯着小虎看个不停,道:“竟是没想到,这孩子先天七窍,竟开了五窍!” —— 芸香阁收弟子,对先天七窍是极为看重的! 所谓先天七窍,便是指人的“眼二”“耳二”“鼻二”“口一”七窍; 这七窍,是人与外界“灵气”联通的主要窍门,也联通着人体内部所有的内脏器官,以及血脉经络;修炼的快慢,全凭七窍通了几处来决定; 试想,一个用七窍吸收灵气的人,和一个用一窍吸收灵气的人,哪个更快?只怕“七窍的人”都已经飞升入圣了,“一窍的人”还在街边摆摊算命呢! 世间绝大多数普通人,只能感受到空气,是感受不到灵气的,因为先天七窍对外界灵气“一窍不通”,这部分人,就只能望天兴叹啦; 有极少部分聪明人,先天开有一窍,虽然能吸收灵气,但非常缓慢,希望渺茫,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够修炼,只勉强能够入门修炼; 还有一类万中无一的高才,先天开有两窍,虽然已经够格,但放在天下,修仙门派众多,不免落入下乘; 只有先天开启三窍的绝世奇才,才勉强挤入中乘; 至于先天四窍的“上乘之人”,那就更是大海捞针,可遇而不可求了; 更何况,眼下,小虎竟有五窍! 难怪众人会感叹:秋意澜的如意球是坏掉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七章 奇才 江萍儿似也坐不住了:“是啊,要是个女孩儿该多好。” 洛万通道:“嘿嘿,映红师姐,你枫林别院里的小莫离,不也是五窍吗?还有萍儿师姐,你紫檀别院中,夏雨彤师侄当年也有四窍吧,你们也应该看得见,叶师兄尚文别院中,也早有一个先天四窍的左明羽师侄了,只有我梧桐别院中,尽是些歪瓜裂枣的门外弟子,先天三窍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不成器的丁书宝,亲传弟子就更别提了!这回,轮也该轮到我了吧?要不然,哪一天我死了,梧桐别院可是连个接手之人都没有了!” 叶之舟假作安慰,道:“诶~!什么死不死的,师弟言重了!这收弟子呢,是要看机缘的。” 洛万通正要说话,叶之舟抢道:“诶~,听我把话说完——我平常不出竹林办事,出得一回,还正巧遇上此子,该是有缘吧?” 洛万通道:“叶师兄,话不能这么说,你出去办事,遇到的人可多了去了,就拿我院中那个,那个,哦对,那个李俊才!先天一窍的资质,不忍心退回去,硬塞到我院中来,说让他先去我那儿锻炼锻炼,一去就是四十年,怎不说他和你有缘了?” 叶之舟道:“一事归一事,李俊才先天一窍,本就是走后门才进来的,怎能和此子相比?” 洛万通“嘿嘿”一笑,道:“怎么不能比了,都是你领进门的,凭什么资质不好的给我,资质好的你领走?” 叶之舟道:“师弟啊,学习环境很重要!人与人也不同,要量才而用,你那儿本就是厨房,不是教传弟子的地方,所谓,君子不下厨房,小虎乃是世间罕见的奇才,总不能让他去你那‘厨房’别院吧?” 他这“厨房”别院,正说到洛万通软肋。 洛万通蓦地站起,道:“叶师兄啊,你每次和我抢人,都是这么几句,能不能换一点新鲜说辞?我厨房别院怎么了,我厨房别院就不能有个像样的弟子了?有本事你别去我那儿吃饭!” 他不理会叶之舟的目瞪口呆,面向秋意澜:“掌门师兄呀,以往,连先天三窍资质的,也尽都被你俩抢去了,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作师弟吧。”话落,拱手拜了两拜,复又把手负在背后,偏过头去,挺肚而立,脸上似是怒气,也有委屈。 秋意澜宽慰道:“洛师弟,你且莫动气,坐!坐!坐!诶~,快坐下!” 罗万通坐下。 秋意澜长舒一口气,似是终于拿定主意,道:“我看,此子,嘶,嗯,我看此子也实在是个罕见之才,他的去处,也一定马虎不得,思来想去,不如,不如就留在我芸香总院吧,也省得你们两个争来吵去。” 花映红没能忍住,噗嗤一声,掩面而笑。 叶之舟和洛万通万万没想到,还有个最大的竞争对手,瞪大了眼睛望向秋意澜。 洛万通抢先道:“掌门师兄,你这可就不厚道了,你院中亲传弟子,已有黄敬文,萧沐云,前些日子才收一个上官雁!而且我怎记得你收上官雁时,口口声声说,下一个绝不再抢了?” 话都让洛万通抢去,叶之舟只得道:“掌门师兄,洛师弟此话在理!” 秋意澜道:“诶~,此子与以往的那些,不同,不同,不同……” 他三人似是没法子商量出个结果了。 忽听江萍儿正色道:“你们三人在这里抢来抢去,怎也不问问人家孩子愿不愿意?” 花映红也道:“师姐说的是,既然你们三人都有意愿,不如让小虎他自己选吧,毕竟,这关系着他日后前途。” 三人沉思: 秋意澜觉得这个办法最是公允,而且他身为掌门,对自己的吸引力,还是很有自信的,道:“嗯,两位师妹所言甚是。” 叶之舟沉思,他与小虎一路随行,颇有亲近,自觉没有亏待他的地方,也算占一些便宜,道:“嗯,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算得上公平了。”话落,入座。 洛万通稍作沉吟,无奈道:“行,就这么办吧。”也入座。 他是最没有底气的一个,但也找不出反驳的绝佳理由,只得祈求老天开眼了。 秋意澜已经回到高堂,将如意球放在桌上,坐下,望向小虎:“小虎,你都听到了?需从我们三人中挑选一个做你的师傅,你可要好好想想,不急,不急,等想清楚了,你再回答。” “是!” 小虎沉思: 洛万通脾气暴躁,而且那个“厨房别院”很是古怪,不好; 秋意澜虽说是掌门,但他门下弟子也最多,又刚收一个叫做“上官雁”的,难免会有人和他争东西,也不好; 叶之舟脾气温和,而且一路上,也颇有好感,昨晚,他一柄湛蓝飞剑,丢出霹雳火花带闪电,实在太酷太炫太亮眼!更重要的是,他门下只一个亲传弟子,非但不会有许多人和他抢东西,还会有个大哥哥在旁边时刻照护,岂不更好? 想定,小虎朗声道:“禀告圣人,弟子想清楚了!” “嗯?”秋意澜也不知是觉太快,还是怕他一时糊涂,选到洛万通“厨房别院”去了,提醒道:“要不要再想想?” 小虎道:“回圣人,弟子已经想好啦!” 秋意澜道:“嗯,你既已选好,只需走到那人面前,称一声师父便可。” “是!” 小虎既已想好,毫不犹豫,大步踏在叶之舟面前,长揖到地,朗声唤道:“师父!” 叶之舟见小虎朝自己大步踏来,心中一惊,随即大喜!只等小虎叫了声师父,才哈哈畅快一笑,两手抬起小虎,道:“好!好!好!免礼。免礼。” 他喜出望外,盯着小虎越看越喜欢:“嗯,呵呵……哦,对!为师说话算数,也趁你四位师叔伯都在,能做个见证,你给为师磕九个头,之后,为师再带你去祖师祠堂,给列位祖师上三炷香,你便是我叶之舟的亲传弟子啦!呵呵,哦,对了,你左师兄,人也是极好的!”脸上乐开了花。 “谢师父!” 小虎当即磕了九个“砰砰”响头,听得叶之舟一阵“哎呦呦”的心疼。 秋意澜看的摇头叹息,着实惋惜。 洛万通更是一脸沮丧,偏过头去,不忍相看! 四座无不羡慕。 叶之舟满足过后,令小虎立在身旁,竟还很谦虚,拱手一推,道:“哦,对了,还要劳烦掌门师兄赐名呢!” 秋意澜也想起来,神色带着惋惜,道:“哦,对,赐名,赐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八章 疑惑 高堂左边,似乎还有个内室,秋意澜起身,走出两步,再一转身,不见了,出来时,已不知从何处捧来一卷黄色“玉名册”,在书案上摊开,坐下,沉思起来。 玉名册:借用“玉册”形象。册制,用黄玉制成长一尺二寸,阔一寸三分的“玉简”,编制成册,用以记名。 秋意澜仔细斟酌半晌,道:“有了——他叫小虎,虎,肉食者也,山林之尊,万兽之王,正所谓,云从龙,风从虎,赐他一个“风”字,就叫‘子风’如何?” “陆子风?”叶之舟略加沉吟,看向小虎:“嗯,就叫陆子风如何?” 小虎长揖到地,道:“多谢掌门师伯赐名!” “嗯。”秋意澜应一声,心中又生惋惜。 江萍儿与花映红也都暗暗念了两声,将这名字记在了心上。 秋意澜左手执起“玉名册”,右手从桌案笔架上,取来一支毛笔,起身走下高堂,立在小虎身前:“仰起头来。” 小虎隐隐看见玉名册上,有着稀稀落落的名字,心中已然猜出,这就是芸香阁的“家谱”了,扬起额头,又瞄见秋意澜的苍眉鹰眼,犀利无比,心中一惊,连忙闭眼。 秋意澜道:“我要取走你一丝精魂来写玉名册,会有点痛,你不能乱动。” 叶之舟安慰道:“只是一点点,对你日后修行毫无影响,徒儿不必担心。” 小虎也不懂,只管“嗯”一声。 秋意澜右手执笔,悬在小虎眉心,心念一动,笔尖发起灵力,轻轻一提;小虎“嘶”一声,似是疼了一下,就见一丝血红色精魂,从小虎眉心引出,融入笔尖;秋意澜随即行笔如飞,在玉名册中写入“陆子风”三字,又在下面写明了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入门,师承某某。 你若看得见玉名册,就会发现,玉名册上有两种名字:第一种名字是淡墨色的,另一种名字是暗红色的; 这两种名字,相同之处在于,都非是写在“玉简”表面,而是渗入其中,就似写进了玉简内部。 不同之处在于,活人的名字都是暗红色的,而死人的名字都是淡墨色的,因为亡者名中的精魂都已沉寂,只留下淡墨色墨痕,只有活人的精魄还在活跃着,显现出暗红色墨迹。 此刻,陆子风的名字,写在最末尾。 秋意澜回到高堂,稍顿,放下手中玉名册,挂起那一杆毛笔,垫着方巾捧起如意球,迎着光望一望,又放下如意球,入座了。 如意球中的七颗气泡已经恢复到了六颗,还差一颗尚待恢复,需再放一放,以散尽球中灵气。 此刻,陆子风立在叶之舟左边,堂中,只剩下小石静静而立,默不作声。 花映红见叶之舟那声徒儿叫的得意,也不知是气他,还是在安慰洛万通,道:“这两小孩儿是一起的,也都是开了先天阴阳两界眼的,那一个资质超绝,这一个,说不定更好呢。” 江萍儿也道:“虽说性子闷了一些,但好在年纪还小。” “嗯。”秋意澜也道:“人不可貌相,测一测,才能知道。” 已无人再和洛万通抢小石,这话明显在安慰。 洛万通自然听得出来:“这一百年的人才,莫非都挤在近几年了,前些年苦寻不见,这几年竟出现两个五窍,要再能来一个更好的,还叫其他门派怎么活?” 叶之舟得了便宜,要买个乖:“诶~,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洛万通偏头望去,无端来气:“我说,叶师兄,你已然得了宝贝徒弟,还不快回去喝两杯,好好庆祝一番?” 叶之舟呵呵一笑,满脸理解:“师弟放心,放心,待会儿,这小石资质不论再好,师兄也绝不和你抢,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一副豁达模样。 洛万通偏过头去,不去理会,顺带瞄一眼小石,心下祈祷:这个“闷葫芦”,资质别差到哪里去就行! 堂上,秋意澜又垫着方巾捧起如意球,迎着光瞧一瞧,七颗气泡已然恢复如初,随即走下高堂。 四座收声,不再言语,静待结果。 秋意澜立在小石面前,见他拘谨模样,也不问准备如何,直接道:“小石啊,你把左手放上来?” 小石拱手作揖,深深一拜,没有吱声,抬起左手,摸上如意球;也是冰冰凉,很滑。 五息过后,四座也已凑过身来,细细端详。 “咦?” 花映红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萍儿想想,也道:“要不,换一个吧。” 洛万通愣神,不说话。 叶之舟神情不定:“嗯,再换一个吧。” 四座散开,沉思入座。 秋意澜托起如意球, 迎着堂外阳光看一眼,“嘶——”吸了一口凉气,又仔细看两眼,这才放下,一脸凝重,眼珠在小石身上转了又转:“嗯,如此结果,我也不信!就换一个吧。” 他转身步入高堂,从东墙下面一个画缸里,翻找出一个画卷,摊开,同样方法,取出一个如意球,转身走到小石面前:“小石啊,你再试试。” 小石又试一次,四座又来细瞧,之后,纷纷提着一口气,无有言语,沉思散去,入座。 秋意澜托起如意球,迎光一瞅,蓦地!抬起头;稍作沉思,转身缓步走回高堂,放下如意球,入座。 四座都未作声,气氛很是沉重。 叶之舟看一眼小石,若有所思:“此事……定有蹊跷,定有蹊跷。” 花映红也道:“若结果真是这样,那真是奇怪了。” 秋意澜想起什么:“叶师弟啊,依你看,齐云书院的陈夫子,为人如何?” 叶之舟凝眉,稍作思索,答道:“这倒不敢说,但,其他书院都是三五年,就想尽法子的想要送几个试试,可齐云书院,百年才说要送这两个,总不会有错吧?” 罗万通道:“这也难说。” 花映红道:“叶师兄,如你昨晚所述不假,那这结果定有问题,还头一次听说,一窍不通的人,能看得见鬼的?” 江萍儿也道:“是啊,我也不信,一窍不通的人,能看得见鬼。” 叶之舟闻言一顿,起身道:“江师……哦不,萍儿师姐,昨夜之事,我可是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呐——师兄,你是知道我的为人的。” 秋意澜抬手示意,道:“你的为人,绝对是信得过的!哦,当然,刚才两位师妹的话,也并没有半点要质疑你的意思,只是,此事有些不合常理。” 叶之舟沉思入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九章 赐名 洛万通道:“莫非,是昨晚那个林双双,做过什么?” 秋意澜眼珠一转:“嗯,极有可能,极有可能……” 四座恍有所悟。 秋意澜来到小石背后,一只手运气推拿半晌,找不见端倪所在。 四座也有来试,都无所获。 一时无解。 小石心中忐忑,一面想知道昨夜“大姐姐”在她心上藏下什么东西,一面又怕真的被人发现了。 可四座暖暖的灵气,在他身上过来过去,竟无一人洞察到问题所在! 秋意澜无奈道:“此子骨骼强健,经络通顺,本该是个人才——啊呀,只可惜,咱们芸香阁自古对鬼神之术,敬而远之,不是十分擅长呀。” 叶之舟略作沉思:“昨夜,昭华寺的普洪大师,还有皓月七星观的云虚道长,俱是在场,与那鬼姬相距也只五丈,按说,她是没有机会下手的,就算我没看见,他二位总有一个看得见吧,可是,他二位也不曾有过任何反应……嗯,可能不大,不大。” 秋意澜点头,似是信服,思量道:“不是如意球的问题,也不是女鬼作祟,叶师弟也定然不会说谎,那便是此子,昨夜谎称见鬼了?” 陆子风在一旁听得着急,道:“小石他从不说谎!” 四座纷纷望向陆子风。 陆子风心道:坏了,忘记说‘启禀’二字了! 叶之舟替他解围,道:“啊,对!昨夜,我看得仔细,小石与鬼姬眼神举止,俱有互动,不似作假!” 秋意澜沉思半晌,舒了口气:“不论如何,眼下结果已出,大伙儿说说,该如何处置呀。” 洛万通默不作声,蹑手蹑脚,不敢有大动作,似乎本就是个乖巧谦虚不愿惹人瞩目的人。 叶之舟气往下沉,偏头捏着小虎儒衣,捻来捻去,似乎对布料的纺织技术,忽然来了兴致。 花映红似是故意捉弄:“叶师兄,你怎不说话了?” 叶之舟干笑一声:“哦,映红师妹呀,呃,我看今天天气不错,不如等事情完了,一起去走走?” 江萍儿竟也来凑热闹:“恐怕不行了,今天是映红师妹公开授课的日子。” 洛万通似是觉得,横竖都是躲不过去的,直截了当道:“按规矩,从哪来,回哪去,不就行了。” 秋意澜似正琢磨。 花映红不忍:“齐云书院百年才送来这两个,怎好留一个,再送回去一个?” 叶之舟似是十分体谅花映红,也道:“是啊,你们是没有见到陈夫子那信心满满的样子,齐云书院可是将百年希望,都寄托在这两个孩子身上了!” 秋意澜也看一眼花映红,犯愁道:“事情有些蹊跷,送回去,又怕冤枉,叫齐云书院寒心,难办呀……” 洛万通道:“诶?那叶师兄不如将他也收入门下,让两人做个伴儿,岂不更好?” 叶之舟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他两人极为熟悉,若是收在一个院中,只怕有了玩耍的人,无法专心修行呀!” 秋意澜道:“嗯,此话在理。” 洛万通闻言,立觉不妙——叶之舟不能收,掌门也不会要,又不送回去,江萍儿和花映红更不沾边儿,那就只能落在他头上啦——以往不都是如此? 一时竟无人言语。 江萍儿见他们都不明说,干脆道:“我看,照旧吧。” 洛万通眼睛立即睁大。 “嗯?——”这句话终于说到秋意澜心坎:“我看行!” 花映红念叨一声:“总归是个去处。” 叶之舟也道:“啊!我看也行!况且,此子也并非就是表面上的一窍不通,只是不知因何原由,深藏不漏!师弟,你就先带回去吧,等过些日子,再来测一测,说不定就好了。” 洛万通不能苟同:“两颗如意球显示的结果一模一样,清清楚楚,还能有假?咱们芸香阁数千年来,几时收过一窍不通的人了?可不能坏了规矩。” 叶之舟道:“诶~,如意球虽不会有假,难保不会有其它原因,此事尚无定论,先留他在你哪儿观察些时日,不算坏规矩,不算坏规矩。” 江萍儿和道:“嗯,只要不传授本门功法,就不算坏规矩。” 秋意澜见江萍儿也已表态,和道:“嗯,我怎记得,师妹这句话,好像是万通师弟你两年前亲口说过的,是为谁说的,我怎记不起来了……” 叶之舟似是记性好,提醒道:“掌门师兄你忘了?那女娃叫做小玲,是万通师弟院中柳大厨的女儿。” 洛万通被揭老底,瞪大眼睛,挨个看一遍,一脸悲壮:“好啊,我就知道你们是一伙儿的!” 秋意澜道:“诶~,师弟,且莫动气。” 洛万通道:“如何不气,咱们让祖师爷评评理!凭什么好的你们领走,不好的尽都丢给我?” 小石听在耳中,觉得自己就像菜市口,那王婆婆菜篮子里发蔫儿的青菜,尽都被人嫌弃。 陆子风最清楚,在齐云书院中,只有小石才有能力与他争夺齐云第一神童的美誉,眼下心里焦急万分。 秋意澜闻得洛万通把祖师爷都搬出来啦,只得“干咳”两声!不再言语; 在座都是聪明人,立刻心领神会;那意思分明就是在说——谁占了便宜,谁出来收场! 叶之舟随即安慰道:“师弟,莫生气,这也没办法,你那梧桐院里最缺人手。” 洛万通眼睛瞪的更大:“你现在知道我那儿缺人手啦?刚才和我抢人的时候,怎不见你说!” 叶之舟无奈道:“师弟呀,下次,下次啊,下次师兄绝不和你抢了!” 洛万通自知这个弟子是推不掉的,占了便宜立刻收手:“这可是你说的!两位师姐可要为我作证!” 花映红道:“师弟放心,师姐帮你记着!” 叶之舟也道:“放心,放心,决不食言——掌门师兄,我看,可以赐名了。” 秋意澜见他们已商量好,道:“嗯!名字我早已想好——他乳名小石,石,山体石也,坚定不移,顽固难化,正所谓:玉出于石,在山而木润,韫石而山辉,赐个“玉”字,叫子玉如何?” 洛万通瞅了两眼小石,越看越不喜欢,但小石好歹逼出了叶之舟那句“不抢人”的承诺,也算功劳不小,应该帮小石把把关,于是道:“余子玉?嘿嘿!一个名字里,有两个‘愚’,不笨才怪!” 呃。 四座无语。 秋意澜谦让道:“既然不喜欢,那,大家一起帮着取一个吧?” 江萍儿道:“还是让万通师弟自己取吧,旁人取的,只怕不合他意。” “嗯。”秋意澜又道:“那万通师弟,你取一个吧?” 洛万通懒得想名,觉得小石就挺好,大手一挥:“不赐名也罢。” 花映红若有所思,似要好人做到底,道:“陆子风已经赐名,怎能厚此薄彼?这样吧,我也想了一个,我看他进来之后默不作声,一副然然可可模样,不如,就叫‘默然’好了。” “余默然?”秋意澜念一声:“嗯,映红师妹极少赐名,这一次难得赐名,定有深意。” 他只说定有深意,却不说透,自然是为了把表现机会让给叶之舟,话说完时,看一眼叶之舟,果见叶之舟正在思索! 叶之舟细细琢磨,道:“嗯!古书有云,‘恭默思道’,‘默而识之’,‘默’字取的十分贴切,也极有内涵;古书亦有云,‘恶乎然?然于然,恶乎可?可于可’;‘然’字,取得也是极好的!映红师妹,非但端庄貌美,更是博学多才,真是让人钦佩呀。” 洛万通闻言嘿嘿一笑,忘却生气,也用“非但更是”造句,取笑道:“没想到叶师兄,非但外表看起来斯斯文文,马屁拍的更是文邹邹,真是让人钦佩呀。” 四座皆笑。 洛万通说恼就恼,说笑就笑,可见秉性率直。 叶之舟也跟着笑,倒不生气,可见脾气和修养是极好的。 这一笑,气氛变好,秋意澜也松下心来,道:“嗯,映红师妹这个名字取得极妙,就叫余默然如何?” 洛万通点了点头,撇一眼小石:“还不快谢!” 小石闻声一惊,分明听出怒气,慌忙对花映红深深作揖:“谢,谢映红师伯赐名。” 花映红眼前一亮,望一眼小石,浅思道:并无人教他,他竟也知道如何称呼,看来,刚才谈话,他都有仔细听在耳里,还听出了每个人的名字,如此心性,也不枉她亲自赐名了。 她见小石躬身等话,道:“嗯!不必拘礼。” 小石起身,瞄一眼花映红,似是觉得这人怪好。 秋意澜起身,进入内室,出来时,手上捧着另一卷玉名册。 小石和陆子风这才知道,原来,“亲传弟子”和“门外弟子”,是分开来记名的。 秋意澜手执这卷玉名册,取来毛笔,令小石仰起头,在小石眉心引出一丝血红色精魂,疾笔如飞,只写下“余默然”三字,并不写入门八字和师承。 墨水成字,名义落款,陆子风也似乎松一口气。 余默然一直默不作声,大眼却没闲着,四座表现已尽收他的眼中; 他不明白,大家为什么都不喜欢他; 他只是没有刻意去做什么,却发现,大家都已不喜欢他; 他更不知道,人的第一印象是一张冰冷且会传染的标签,一旦贴上,就很难改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十章 梧桐 此事,也已告一段落;四座,纷纷打道回府。 今日秋高气爽,天气大好,叶之舟全胜而归,带着陆子风心满意足,走的最早;他已把“外事”交予高徒左明羽处理,自是悠闲自在,也有空带着陆子风熟悉环境。 芸香总院向北,竹林间宽阔石径,叶之舟伟岸身姿,漫步路中央,如一只带头大鹅,不时介绍沿途风景;陆子风学着样子,满脸兴奋,跟在身后,似一只学步小鹅。 走一段路,“大鹅”忽然停下脚步,“小鹅”一不注意,撞了上去。 叶之舟哈哈一笑,道:“撞上来了吧,来来来,以后,不要跟在人后,大可并肩随行。”伸手将陆子风领带身边,并排继续漫步。 竹林间,不时出现飞来飘去的弟子,见到叶之舟人,纷纷落下见礼,又飞走。 —— 江萍儿已把部分“教务”,交予高徒夏雨彤打理,无事就赏些花花草草,也是一身轻松。 花映红院中莫离虽小,但她也挑选了一个不错的弟子徐湘湘,替她暂且分担一些“总务”事由,只是,今日偏巧轮到她公开授课,无暇闲游。 最惨的,当属洛万通,掌管“后厨重地”,连个像样的弟子都没有,不添乱就行,更别说分忧,那是遥不可及的清福,晚上梦一下就行了。 —— 芸香总院向北,竹林间宽阔石径,洛万通宽大身体,横在路中央,大摇大摆在前领路,如一只霸道的棕熊;余默然低头看路,不时用眼睛扫射周围,小小身体,跟在石径右侧最边边,像一只让道的小鹿。 走一段路,“棕熊”忽然停下脚步,“小鹿”心中一惊,也停下来。 洛万通似是觉得,身后久无声响,怕是人跟丢了,回看一眼,怒目一瞪,道:“放着宽阔大道你不走,怎么走路边儿?” 余默然一颤,默不作声。 “哼。”洛万通继续前行:“没出息的样子……” 余默然已不想跟着洛万通走,但又必须跟着他走。 况且,眼下已是午时,余默然也饿了,他已听出洛万通的地方,是个厨房! 竹林间,飘来飞去的弟子,多是远远看见就绕开飞走,躲不开的,只好落下见礼,又飞走。 这也算是不成文的规矩吧,总要领着新弟子回去,不如顺带认认路,若不然,走丢一个,那可就丢人了! —— 余默然大眼扫射一路,记得路过四个岔口,经过两个幽亭; 忽然,前面翠绿竹林尽头,浮现大片金黄!抬眼一望,原来是大片梧桐树。 梧桐树,树干光滑,高大挺拔,枝叶茂盛,叶大优美;深秋季节,透着阳光望去,正是一片丰厚唯美的金黄。 石径上,落叶已被扫去两边。 沿路前行,耳边渐渐浮出人声,似在嬉戏。 前方路尽头,出现白墙褐瓦大拱门,拱门上大墨迹书着“梧桐别院”四字,不时有人影从四面八方飞入。 梧桐别院很大,有东西前后四处院落,中间还有一个中庭大院。 前院是厨房,人声嘈杂。 走进前院,正前方坐落着两层高楼,大牌匾书着:玉食楼。 东西两侧各是一排房间,用来存放酒水食材。 玉食楼一楼尽是厨房,许多人忙来忙去,看衣着打扮,俱不像是芸香阁弟子;二层楼一排落地门窗大开,依稀可辨有上百人在里面,围桌吃饭,谈笑风生。 洛万通带着余默然,从西院绕行,路过一处假山池鱼,穿过一条长廊,来到中庭。 中庭大院,长宽十丈,地面石砖铺就,正中央地面有一丈大小“儒”字; 西面长廊白墙中间,一个拱门,通向来时的西院; 南面长廊白墙中间,一个高檐正门,正门外是一片假山亭湖; 一排东厢房夹着一个过道,似乎通向东院; 北面一间厅堂,屋檐下牌匾书着“梧桐屋”。 —— 洛万通推门而入,坐上高堂,看余默然一眼,抄起书案上一本书看起来。 余默然静立,默不作声,大眼扫了一圈; 这间梧桐屋和秋意澜的芸香阁一样摆设,只是要小一些。 等到午时过半。 门外迈进一个少女,道:“先生——咦?” 少女弯腰新奇一瞅余默然,似是没见过这么小的,问道:“先生,他是新来的弟子?” 洛万通应一声:“嗯。” 少女身着黄色梨花裙,头上梳着丫鬟双髻,大眼睛闪闪,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牙,个子与余默然一般高! 余默然一羞,眼波满是惊讶,暗想:这里怎会有女弟子的? 少女问:“我爹见到您回来啦,也不去吃饭,所以叫我来问问,您是去‘玉食楼’吃饭,还是送过来?” 洛万通想想,道:“你去找丁书宝,叫他送过来。” 少女道:“嗯,那我去啦!”转身出门去。 洛万通打量一下余默然,见他规规矩矩静立许久,放下书,问道:“今年多大了?” 余默然似是开始适应环境,语气也稳重一些,道:“回师父,今年十一。” 洛万通问道:“齐云书院有多少人?” 余默然答:“共有师生,一百六十二人。” 洛万通疑惑:“怎会这么少?” 余默然道:“许多人说,读书无用……” “嗯?” 洛万通大眼一瞪:“哪些人说的?” 余默然想想,道:“我,我娘就说过,读书无用,不如搬一块儿砖头,挣一份子钱划算。” 洛万通眉心一拧,似有些理解,但又不赞同:“哼!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这话要让江萍儿与花映红听到,可不得了! 余默然道:“我娘也,也是听别人这样说,才这样说的。” 洛万通道:“那你怎么还在读书?” 余默然道:“我,我爹说,搬一块儿砖头,挣一份子钱,不如读书,将来当个大官儿,挣的钱快……” “嗯?” 洛万通又瞪大眼睛:“你爹,也是听别人说的?” 余默然道:“我们,县太爷,有八房姨太太,出入都是大轿,人人羡慕,连县太爷家,那个养狗的,都很威风……” 洛万通腰板一直,似在生气,嘀咕道:“这个李俊才……” 余默然惊奇,却不知这事,与那个李俊才有什么关系。 半晌,洛万通又问道:“你来,他们是怎么说的?” 余默然道:“他们说,我,我运气好,学成神仙,就能挣大钱了。” 洛万通忽而哈哈笑起,道:“哎呦,你呀,你,你也算老实!” 稍作沉思,又道:“你若真有先天阴阳两界眼,那我也相信,你绝非就是一窍不通的,嗯——别人若问起,你切不可说一窍不通,就先说,是先天一窍吧。” 余默然似觉有人在笑话他,莫名有些失落:“弟子知道了。” “嗯。” 洛万通应一声,继续看起书来。 余默然其实很奇怪,洛万通这样脾气的人,怎么会看得进去书的?但洛万通确实又津津有味的看起书来了。 余默然依稀看得见,那本书,书名叫做“风烟儒……”,其他的字,就看不见了。 真是个奇怪的书名,也不知是写什么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十一章 桑落 洛万通看有十几页的书,门外进来一个男子。 中规中矩的个子,身着芸香阁弟子的白色黑边幅儒衣,丰润长脸,眉清目秀,气色很好,身上还带一丝酒气,似是喝酒了。 他左手提一口乌黑长剑,剑两端各挑着一个饭盒,看一眼余默然,道:“师父,我给您送来了。” 话落,把饭菜往书案上摆。 余默然一看,两个饭盒。莫非有一个是自己的? 他早就饿了。 洛万通放下书,一丝酒气入鼻,嗅两嗅,眉梢一挑,学做诗兴大发,带几分玩味,道:“嗯,桑落酒……有诗云,色比琼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十千提携一斗,远送潇湘故人。取“桑落泉”泉水,用“东华”沃土精粮,入口绵绵,清香甘甜——酒窖里又来新酒了?” 男子一顿,复又把两盒饭菜全都摆上,退几步,咧嘴笑道:“师,师父,您真是学识渊博,遍通四海,这都能闻得出来——刚才,确实从东华“桑落酒坊”送来一些新酒,弟子总要把把关,所以,就,就只尝了那么一小口……” 洛万通眯起眼睛,脖子一伸:“真的,就只尝了一小口?” 男子郑重其事,道:“师父,千真万确,弟子待会还要赶着去‘大书堂’,听映红师伯讲学,绝不敢乱来。” 洛万通摆出一副恍然如此模样:“这么说来,是你替为师分忧,为师,还需夸奖你一番了?” 男子一笑,作揖道:“弟子不敢。” 洛万通脸色忽冷,道:“丁书宝!” 丁书宝一震,已笑不出来。 洛万通道:“为师怎不记得,这次进购的单子上,写了桑落酒——是不是你添上去了?” 丁书宝无能辩驳,只好招认,道:“弟,弟子知错了……” 洛万通手上书欲要砸他,一想,似是舍不得那一本“风烟儒什么书”,又放下来,道:“你要是能知错,就不叫丁书宝了——说,进购了多少?” 丁书宝道:“二十,坛,坛。” 洛万通见他吞吞吐吐,问道:“坛,还是缸?” 丁书宝道:“缸,缸……” 洛万通把手上书猛地推到地上,动作不甚温柔,怒目而视! 本想着,他买两坛尝尝也就算了,竟私购二十缸! 丁书宝小心捡起书,恭敬放上书案。 洛万通问道:“你少买了什么?” 丁书宝道:“弟子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少买师父的单子呀——是,是弟子和,和东华桑落酒坊老板娘,赊,赊来的……” 洛万通道:“胡说!人能平白无故赊你这么多?” 丁书宝似有委屈:“弟子只说,弟子是替咱们芸香阁厨房出来采购的,觉得她家酒香,又没有预算,她,她就同意了,本来说好是二十坛的,谁知道,她早上派人送来二十缸……” “嗯?” 洛万通眉头一皱,觉得十分蹊跷,问道:“人家就没有找你要账?” 丁书宝可怜兮兮道:“来的那些人,只问酒窖在哪里,一卸下,什么也不说,就,就走啦,弟子拉住一个人问,他,他说,多出的那些,是老板娘特地吩咐,说是送的……” 余默然在一旁听得十分惊奇,见过哭爷爷告奶奶赊账的,没见过赊账还带送这么多的! 显然,东华桑落酒坊的老板娘,是位与众不同的商人,听到芸香阁震耳欲聋的仙号,知道儒家向来注重“君子之道”,不为五斗米折腰,更不食嗟来之食,不怕他赖账,干脆就把“坛”弄成“缸”了,多送些来,还能扩大宣传,将来弄个大牌匾,大字写上“儒家芸香阁专供名酒”,再雇上十几个人,站在大街上,就这么一吆喝:“儒家芸香阁专供名酒嘞!专供有文化人喝的酒喂!文化不够的您别来嘿!” 那可就名震四海了,既有文化,又有品位。 遇上这档子事儿,洛万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丁书宝道:“要不,弟子给她退回去?” 洛万通似觉丁书宝“诗书礼乐”中的“礼部”书籍都白读了,道:“人家送来的,就是‘礼’!当面不收可以,既收下了,哪有再退回去的道理?正所谓‘礼尚往来’,退回去,不就成了‘断绝来往’之意了?传出去,要说咱们儒家芸香阁,清高自大,拒与人往来了!” 丁书宝一想,君子无功不受禄,罗万通铁定不会白收的,试探道:“师父,要不,您就批些钱得了……” 洛万通哼一声:“尽给为师添麻烦!你要不提芸香阁名号,哪有这档子事儿?” 丁书宝哑口无言。 洛万通舒一口气,平下心火,道:“回头,给你掌门师伯送去一些!” “啊?”丁书宝一惨。 洛万通喝道:“啊什么啊!” 丁书宝道:“这事儿,就,就不必让掌门师伯知道了吧……” 洛万通稍缓,无奈道:“你呀……你掌门师伯十几年没换口味啦,他要是喝的顺口,为师就批。” 丁书宝眼波一亮,脸上立刻泛起笑容:“多谢师父,掌门师伯哪儿,弟子一定多送去一些,嘿嘿!” 洛万通长舒口气,这就打算放过丁书宝,准备开饭。 余默然听得十分惊讶,不禁多看两眼丁书宝。 丁书宝似是察觉到有人看他,也打量余默然一眼,道:“师父,他就是小玲说的小师弟吧?” “嗯。” 洛万通应一声,似还有些怒气:“他交给你了,暂时就先住你哪儿,去吧,不要碍着为师吃饭,嗯对了,他也还没有吃饭。” 丁书宝应声道:“哦,那师傅慢用,弟子先带小师弟去吃饭了——小师弟,快走。” 他一迈出门外,深深呼吸,换口清新空气,如蒙大赦,捋一捋胸口,胸中压着的巨石不见,轻松无比,笑得很开心! —— 余默然刚来,话不多,但丁书宝却十分健谈,也不嫌余默然年纪小,一路问东问西,态度十分谦和,似乎早把先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从梧桐屋行到玉食楼,他已成功打开余默然话闸。 原来,整个梧桐别院,就只有丁书宝一个先天三窍资质的“宝贝”,洛万通大夸丁书宝有眼光,会选师傅,十分袒护他。 可丁书宝却说,当年全是因为嘴馋,听了那个“厨房别院”的名号,一时糊涂,才进来的。 不过他又安慰自己说,也幸好嘴馋,来了梧桐别院;因为,其他别院里,像他这样先天三窍资质的,能摆上两三桌,绝不会享受到今日这般待遇。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十二章 风语 玉食楼,除去大厨和大厨带的几个副厨以外,全是芸香阁弟子,跑堂打杂的小二,别想啦,就是自己! 一楼厨房前,放着十几口大竹筐,每筐内各是一种“菜牌”,走的时候,记得选好下次要吃的饭菜,恭敬呈给大厨计数,大厨整理得知,下次需要准备的饭菜种类和数量,以做到心中有数,保证各取所好的同时,尽量避免浪费。 大厨备好菜,弟子们自行端取,吃好还要把碗碟送回厨房,不够的请大厨再做。 芸香阁的弟子,那都是万中无一的,资质再不济,品德再不好,这点自律还是有的!若不然,送回各自书院回炉,那可不是丢人这么简单的事了。 二楼左右各有楼梯,四面八方开着落地门窗,大厅宽敞明亮,整齐排列有三十副朱漆桌椅,用饭的人已廖然无几,异常清静。 芸香阁的饭菜没有什么忌讳,怎么好吃,就怎么来,五花八门,全谷阳的厨师,挤破头皮要进来做饭,所以,好厨师是不愁的。 余默然和丁书宝坐在东南角一张桌旁。余默然坐西,丁书宝坐东,阳光明媚,视野极好,桌上摆着几道菜,还有半壶酒,想必是丁书宝先前未喝完的桑落酒。 此时。 丁书宝惊讶道:“你家境怎么可能普通呢?这真是奇怪了。” 余默然吃着饭,道:“怎么奇怪?” 丁书宝道:“咱们芸香阁收弟子,最低下限,也是先天二窍资质,怎能不奇怪?” 余默然道:“不是有个李俊才的吗?” 丁书宝喝口酒,道:“李俊才?咱们这一代有一百六十几个弟子,就只有你们两个是先天一窍的资质,他是四十多年前入门,而且是谷阳城城主的儿子,三年前谷阳城城主病危,也才叫他回去接任城主之位,你说,你家境普通,谁信?” 余默然眨眨眼睛,似在疑惑,也正吃惊。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说县太爷威风,洛万通生气,会念叨一声李俊才了。 余默然回过神,道:“可我说的是真的。” 丁书宝不以为然,吃几口饭,道:“诶?对了,你是哪个书院来的?” 余默然道:“齐云。” 丁书宝道:“哦。齐云,齐云……” 念叨两声,又吃口饭,忽然顿住,道:“哦~,我好像知道了——你入门的时候,映红师伯是不是一直替你说话?” 余默然一想,确实是,点头。 丁书宝道:“那叶师伯,也肯定为你说话了。” 余默然又点头。 丁书宝继续吃饭,也不问了。 余默然问道:“是为什么?” 丁书宝看四下没人,悄声道:“我好像记得,映红师伯,也是你们齐云书院的。” 余默然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她要给我取名字。” 丁书宝惊讶道:“你名字是她取的?” 余默然应一声。 丁书宝一副果然如此模样,道:“难怪你的名字,和枫林别院里的那个莫离一样奇怪。” 余默然道:“怎么奇怪?” 丁书宝道:“别人取名字,都是积极向上的意思,再看看你们两个的名字——余默然,是‘我沉默不语’的意思;莫离,是‘不要离别’之意,你说奇不奇怪。” 余默然已是惊呆,同样的名字,被三个人说出三种话来。 许是因为名字一样奇怪的缘故,余默然对莫离也起了好奇心,问道:“莫离是谁?” 丁书宝道:“她呀,她是映红师伯的宝贝疙瘩,你以后就知道了!” 喝一口酒,又提醒道:“嗯,对了,映红师伯帮你说话这事儿,以后,可谁也不能说。” 余默然道:“为什么?” 丁书宝道:“让别人知道,会嚼舌根,说映红师伯开后门了。” 余默然心中一沉,没想到自己刚来,就攀上这么大的关系,还给人添下这么大的麻烦,以后打死也能不说。 这时,叫小玲的少女,端两碟菜上来。 丁书宝道:“哎,小玲,够了够了,吃不完要浪费了。” 小玲在南坐下,道:“丁老伯,我也还没吃呢。” 丁书宝嫌弃的“诶”了一声,道:“叫宝哥!” 余默然奇怪,问道:“师姐,你怎叫师兄丁老伯?” 丁书宝与小玲相视一眼,忽然笑起,还好他俩修养不错,极力克制,没喷出饭来。 小玲努力咽下口里食物,埋怨道:“都怪你,差点就没个吃相啦——我要是你师姐就好啦,我爹非乐个半死不可。” 丁书宝也道:“小师弟,别乱叫,小玲比你还小一岁,要叫你哥哥。” 小玲娃娃脸上,立即不乐意,铜铃大眼瞪向余默然,道:“你十一岁啦?” 余默然含口饭菜,点头,样子有些呆。 小玲似觉委屈,问道:“可我比他先来两年,为什么叫他哥哥?” 丁书宝道:“礼貌而已,不叫也行,又没有血缘关系。” 小玲道:“那我不叫行不行?” 丁书宝道:“好好好,不叫不叫,又没人逼你。” 吃一会儿饭。 小玲忽然扭头问道:“那我叫他什么?” 丁书宝思索道:“我家小师弟叫余默然,你呢,叫他小余?小默?嘶,要不叫小然?啊呀,随你便——你怎么不问他呀,问我。” 小玲想想,道:“那我叫他小然行不行?” 丁书宝道:“行行行,你乐意就行。” 小玲对余默然道:“小然?” 似是先喊一声,看灵不灵! 余默然还真应了一声。 小玲咯咯一笑,道:“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叫他丁老伯,我现在告诉你,他已经快五十岁啦!” 余默然大眼瞪向丁书宝,口里含着饭,样子极呆!怎么看丁书宝也不像老伯,倒像刚成年的小伙! 丁书宝像是藏严实的宝贝被人挖出来了,需要反击,也道:“小然,你刚才叫她师姐的事儿呀,师兄没说清楚……” 小玲立即捂住耳朵,使劲摇头,道:“诶呀!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丁书宝却没停下,道:“她是楼下柳大厨的女儿,先天资质比你还差!所以两年前柳大厨带她进来,师门没收,咱师父顾及柳大厨的面子,才说情,留她在梧桐别院,跟着学习琴棋书画这些书面知识——她的资质,可是一窍不通!” 似怕说得不够明白,最后要补上一刀。 小玲要捂丁书宝的嘴巴,可手太短,够不着,只得作罢。 余默然听丁书宝一口气念完,心中非但没有惊讶,还猛地一沉。 他忽然明白,先前洛万通为什么特意叮嘱他,别说是一窍不通了,原来是怕他说漏嘴,传到柳大厨耳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 风,吹着心,有一些清冷。 语,还在笑,满载着善良。 耳中笑声渐行渐远,似乎已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当午的太阳虽然明媚,但却升在深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十三章 竹林 小玲似是生气了,道:“哼!本来我想提醒你一件事的,现在我不说了!” 丁书宝一愣,随即又喝口酒,似在抛砖引玉,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提醒我待会还有讲学,要少喝点酒对不对,我可是千杯不醉。” 小玲坏笑一下,扭头对余默然道:“小然,你想不想知道?” 余默然回过神来,道:“知道什么?” 小玲道:“枫林别院的映红先生,未时到申时,要在大书堂讲两个时辰的学,现在午时将尽,马上就要未时。” 说罢,一指丁书宝的鼻子:“他要迟到了!” 丁书宝脸色一变,放下酒杯,正经问道:“别乱说,不是未时过半,才开讲吗?” 小玲道:“你去给先生送饭的时候,那个唐玉柯来找过你,我说你去先生那儿了,他不敢去,所以就叫我转告你,今天改时辰了,未时就要开讲了!” “这个唐玉柯……” 丁书宝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天玉食楼这么清静。 小玲恐他不信,补充道:“我说真的!他说,映红先生要讲的学,好像很重要的样子,而且要多讲半个时辰!讲的是……” 把头一歪:“咦?他说,‘什么花生鸡书’来着?” 丁书宝一阵疑惑,猜道:“是造化生机术吧?” 小玲道:“嗯!就是这个‘枣花生鸡书’!还不让我去!” 丁书宝一怔,起身道:“哎呀呀,不妙不妙。” 他走出两步,回头道:“哎,对了,小玲,我小师弟就交给你了,你待会儿带他去抱两床被子来,他和我住一个屋,我走了!” 小玲似是不乐意,道:“你其实不用怕迟到,你就说要带小师弟不就行了?” 丁书宝道:“哎呀,你不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课’,而是‘儒术课’,很重要的!” 小玲一听“儒术”二字,顿觉要紧,道:“那你快去吧。” 丁书宝道:“那我走了,你记得多领两套衣服,还有藏好我的酒!” 话说完,即动用飞天儒术“登云履”,飞走了。 身法轻盈,步步登云。 余默然一看,他也会飞,羡慕无比; 但却不惊讶,因为已经习惯了。 —— 芸香阁的大厨就是厉害,做的饭菜令人不忍停口,齐云书院的饭菜拿出来一比,简直淡然无味。要是让皓月七星观的云虚子过来尝两口,定要怒骂:读书人整天就知道享受。 小玲吃到七成饱就停口,余默然吃到精光才罢口,小玲直说他饭量大。 小玲起身,将空空的碗碟收起,手法很快,十分纯熟,这招“收碗神功”必是练过几年。 余默然觉得不好意思,想要帮忙,却也插不进手,刚好看见丁书宝的酒壶“幸免于难”,慌忙捧起,跟她下楼。 小玲让余默然在门口等她,她进去厨房,将碗碟放进一个大盆中,又取走丁书宝的酒壶,熟练藏好,似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厨房里有一些人,其中一个大伯,一副厨师打扮,身躯微胖,个子不高,似乎就是柳大厨了。 小玲和柳大厨说几句,又指一指余默然,父女俩一笑,似很开心,又跑出来了。 小玲道:“走吧?” 余默然一指十几口大竹筐,道:“我不选吗?” 似是惦记着晚饭。 小玲道:“你连菜名都叫不出,等以后知道啦再选,我爹说了,晚上要你和我一起吃饭。” 余默然受宠若惊。 出了梧桐别院大门。 小玲道:“你知不知道,我爹为什么叫你和我一起吃饭?” 余默然也正疑惑,道:“不知道。” 小玲一笑:“我以前吃饭,总爱吃不干净,他刚才问我,今天怎么吃得这么干净,我说是你吃干净的,咯咯咯~”笑得很开心。 “嘿嘿嘿~”余默然也跟着瞎开心; 他也已知道,刚才父女俩为什么指着他,笑得那么开心了 小玲道:“我以前吃饭,总不爱吃盘子底下带酱汁的,他就说我挑食,浪费!” 语气透出一丝委屈。 余默然道:“你是不是怕,给别人添麻烦?” 小玲新奇一望:“咦?你怎么知道的?” 余默然闻声一笑:“因为,如果酱汁弄得到处都是,擦桌子的人会很麻烦,洗衣服的人会很麻烦,如果不吃,就只是收拾碗碟的人会很麻烦,而且,刚才吃完饭后,你都是抢着收拾的……” 小玲铜铃大眼盯住余默然,看得出神,看的余默然都不好意思了,而后,她嘻嘻一笑,自己也觉得,在别人脸上发呆很害羞了。 —— 风,吹着心,带着暖春的生机; 语,载着笑,是少时的真善美。 被人需要这种感觉,无论多小,都是足以让人开心的, 被人理解这种感觉,无论是谁,都是足以萌生好感的。 少年少女,一面之缘下,竟生出一丝亲近的感觉,当真奇妙。 —— 梧桐别院东南方向,有条宽阔石径在林间延伸,余默然和柳小玲走在上面,四周竹林,身后已不见梧桐。 余默然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小玲道:“去阿离哪儿!” 余默然思索,阿离一定就是那个莫离,问道:“枫林别院?” 小玲道:“嗯!” 余默然不解,问道:“为什么?” 小玲也不解,回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家都是去哪儿领的!” 走一段路。 余默然问道:“那儿有人?” 小玲道:“为什么没人?” 余默然道:“他们不是都去大书堂了吗?” 小玲一想,也对:“我也不知道,反正去了就知道了。” 余默然心下认同。 突然, 小玲顿住脚步,不走了。 余默然正要问她为什么不走了; 小玲却猛地转身,一打余默然,撒腿就往回跑。 她口中大呼:“小然快跑!小然快跑!” 余默然直盯着小玲,觉得她平白无故跑的蹊跷。 无端的一阵风浪,从余默然背后吹过,压迫感十足,吹的竹林间枯叶纷飞。 余默然一愣神,生出不祥之感,疑惑转身,只见到一个灰白色“妖怪”的大胸脯!身子一僵!立刻吓得魂飞魄散!一动也不敢动! 小玲已跑出两丈,扭头一看,余默然贴着妖怪傻站,也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似怕一动,妖怪就会吃掉余默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十四章 妖怪 这妖怪,长着双角龙头,狮身如意尾,肩高七尺,高昂起头颅,竟有一丈身高,全身灰白色细密毛发,看起来光亮整洁。 它面上毛发最短,脖子到前肩毛发最长,四肢腰粗,雄赳赳而立,大爪子缩进爪垫之中,只露一排爪尖,看起来凶悍无比! 此时,它也正用一双可怖的龙眼,盯住余默然,上下打量,满是不认识他的神情,不时低头嗅他一嗅,像是闻一闻他的肉香不香,其后,又绕着余默然来回踱步,观赏半天,似又失去兴趣,转身欲走,走出两步,又回头撇了余默然一眼,最后,四爪踏云,凌空一跃,这才向着蓝天奔离。 它脖子到前肩的长毛,迎风吹起,酷似一双灰白色翅膀。 余默然清晰感觉到,妖怪大口哈着热气,忽又嗅了他两下,凉飕飕的,仿佛魂都跟着被吸走了。之后,就吓得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小玲见那妖怪飞走,跑上来:“你怎么不跑?” 她见余默然不做声,弯腰一瞅,又叫魂一样的唤两声,道:“小然,小然?” 余默然僵着身,失魂落魄,眼神涣散,干瞪眼不说话,显然已被吓坏 小玲也不知如何是好,索性,陪他傻站。 竹林间灵气充足,空气清新;天空中丽日偏西,微风暖洋。 天气大好!可对于余默然来说,却是落叶惊魂。 脑海一片空白,六识封闭,只觉整个大地都在旋转,几乎就要晕倒。 这妖怪,可比昨天夜里那位温柔貌美的“鬼姐姐”,要可怕的多。 过半晌。 余默然才缓过神来,眼珠四下一转:“它……它走了?” 小玲蹲在一旁,苦着脸,正在寻思,余默然要是吓傻了,她如何向“丁老伯”交代,闻声一喜,站起道:“你没事?太好了——它已经走远了!” 余默然大大松一口气:“吓……吓死我了。” 小玲“咯咯”笑起!也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觉得余默然后知后觉,憨傻可笑。 余默然看她笑得开心,竟也跟着“呵呵”傻笑。 …… 小玲继续向前走。 余默然也跟着走。 小玲道:“我刚才喊你快跑,你怎不听?” 余默然惊魂未定:“我,我没看见它。” 小玲眼睛一瞪,似埋怨他不听话:“没看见,你就不跑了?” 余默然见她耍厉害,不敢作声。 小玲见他不反驳,说教道:“它要是吃了你,看你怎么办。” 余默然惊道:“它吃人?” 小玲道:“他连房子都吃,更别说你是肉做的了。” 余默然惊疑道:“它吃房子……那它刚才怎没吃我?” 小玲皱起眉头,似也觉得奇怪,道:“我怎么知道,我是听‘丁老伯’说的,他说,有一次,叶之舟先生,想骑着它出门办事,它不乐意,张口把祖师祠堂里面的一个房子给吃掉了,从那以后,除了掌门先生,就再也没人敢骑它了。” 余默然觉得不对劲儿,道:“你认识它?” 小玲道:“我都来两年了,当然认识了。” 余默然道:“它是咱们书院的?” 小玲道:“嗯!” 余默然道:“那你还怕它。” 小玲道:“我刚来的时候,丁老伯带我去见它,它也吓了我一跳,从那以后,我见到它就跑,当然怕了。” 走几步路。 余默然问道:“它是什么妖怪?” 小玲思索半天,道:“想起来了,我听丁老伯说,它好像叫‘皮?休?’(貔貅)” 余默然似也不认识这两个字,道:“皮?休?” 小玲道:“它可厉害了!我听丁老伯说,它没事就在这‘烟云竹海’里瞎转悠,晚上就在祖师祠堂里睡觉,那些小鬼小怪,一闻到它的气味儿,就都不敢进来了。” 余默然一听,它的气味能赶走小鬼,顿时生出几分好感,可又实在害怕它,心中矛盾起来:“那,它是好的,还是坏的?” 小玲道:“丁老伯说,它是瑞兽,他说瑞兽就是好的,可是,它长的确实太吓人了。” 余默然似还在担心吃人的事,要打听一下貔貅的口味嗜好,问道:“它喜欢吃肉?” 小玲想想:“我也不知道——不过,听丁老伯说,以前,从南面的大海里,跑进来一只三颗头的大蛇,被它知道了,它要吃大蛇,大蛇就拼命的跑,跑到咱们这里来,吓坏了很多人!我就想,它那么喜欢吃大蛇,一定是喜欢吃肉了?再说,有哪个妖怪不喜欢吃肉?” 余默然越听越害怕,竟同情起大蛇,道:“大蛇有三颗头,一定很聪明,怎么还会被它发现?” 小玲道:“你不知道,它的鼻子可灵了!这么大的烟云竹海,有什么东西一进来,过不了多久,它就能知道了——” 话声未落,恍然大悟,道:“咦?咯咯……我知道它为什么跑来吓唬你了。” 余默然也恍然大悟:“因为它不认识我?” 小玲道:“嗯。” 余默然忽觉心中阴霾散去,眼前豁然开朗,道:“那它刚才闻了我,是不是就算认识了?” 小玲也不能确定:“可能,就算是认识了吧……” 余默然道:“那它以后,还会再来找我吗?” 小玲“咯咯”一笑,似嫌他胆小,道:“应该不会,要是下次再见到它,你学我跑不就行了。” 余默然不能苟同:“它那么大一只,有四条腿,还会飞,我怎么能跑得过它。” 小玲道:“咦?对呀……” 她忽然觉得,前两年的路,都白跑了,又道:“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 可怕,源于未知,一旦了解,就不那么可怕了。 惊悚过去,竹林间的空气又清新起来,阳光也明媚起来。 —— 枫林别院,院如其名,坐落在一片枫林之中。 花映红平生喜爱枫树,连身上那件米白色儒衣,都是红枫叶样式的花纹。 眼下,下元节刚过,谷阳恰如深秋,枫叶正是红黄相间,色泽绚烂,形态别致静美,优雅大方,午后的阳光散落林间,斑驳透亮,美不胜收,若等到夕阳西下,那一暮“枫林夕照”美景,绝不是寻常人能享的眼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十五章 枫叶 小玲冲进枫林,弯腰在石径边捡起一片枫叶,抬头透着阳光瞅一瞅。 枫叶透亮,红中带黄,叶边正泛起一圈光晕。 她脸上一笑,似很开心,低头寻觅起下一片红枫叶。 余默然也被枫林美景吸引,只是用眼睛四处看,走的也慢了一些。 小玲眼波不见余默然,转头一看:“你快来。” 余默然应一声,跑上前,见她已捡起一把红枫叶,还在捡。 小玲起身,整理手中枫叶:“你也来看看,哪个更红一些?” 余默然走上来,手指移来移去,终于停下:“这个。” 小玲似不认同:“这个?我怎么觉得这个更红一些?” 她把其它的都扔了,左右手上各捏着一片枫叶。 余默然又仔细看看:“就是这个,不信,你对着太阳看看?” 小玲高举两手枫叶,透着太阳瞅一瞅。 余默然也凑过来瞅一眼:“你看?我没说错吧?” 小玲一瞧,果然是余默然那片更红一些,黄色也更少一些,似乎有些挫败感:“你怎看出来的。” 余默然有些害羞,道:“就是那样看的。” 小玲奇怪的看他一眼,低头继续寻觅更红的枫叶。 走出一段路。 余默然忍不住了,问道:“你捡枫叶作什么用?” 小玲道:“我听说,送别人红枫叶,两个人的关系就能好,越是红,就越是会好,这叫‘红叶传情’。” 她说的很认真。 余默然虽没读过《流红记》,但他与陆子风“九岁作诗”的感人事迹,却也不是齐云书院陈夫子编造出来的, 红叶传情的含义,他还是知道的。 他一想,这里就他们两个人,不是送给他,还能送给谁? 于是,问道:“是,送给我的?” 小玲回头白他一眼,道:“你想得美!” 余默然脸上一红,也觉得自己“想得美”,才刚认识一会儿,就以为人家要对他“红叶传情”? 可是,她又能送给谁? 小玲道:“你要是没事,也来帮我找找。” 余默然应一声,也帮忙寻起。 —— 两人在林间寻寻觅觅;不多久,已是枫林尽头。 前面空地,出现一座白墙褐瓦的别院,应该就是枫林别院了,四周静悄悄的。 小玲道:“你就只捡了一个?” 余默然道:“就这个最好。” 小玲心中了然,开始整理手中厚厚一打枫叶,太多理不过来,索性蹲下身子,在地上刨起来,道:“你也来看看。” 余默然走上前:“你怎么捡这么多。” 小玲道:“我觉得差不多的,都捡来了。” 两人蹲下一阵挑拣,最终选定一个通红通红的枫叶。 小玲道:“我们来比一比。” 余默然把一路挑选出来的红枫叶拿出来。 两人对着太阳一阵比较,相差甚微。 小玲道:“一样红,就这样吧。” 余默然不服,道:“明明我这个更好。” 小玲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余默然道:“你那个,有一些斑点,像是虫卵。” 小玲一听虫卵,心上一阵恶心:“胡说,哪有?” 余默然道:“你再仔细看看?” 小玲对着太阳细看,道:“在哪儿?” 余默然觉得奇怪,拿手一指,道:“你看!” 小玲眯着眼睛,仔细一瞧,那一块地方,果然和其他地方不同,有七八点微小斑痕。 她疑惑道:“你那个没有吗?” 余默然道:“我特意看过,没有。” 他对着太阳举起枫叶,让她细看——果然没有! 小玲拿走余默然那片枫叶,道:“那就要这个了。” 她觉自己那片枫叶,捡来不易,扔掉可惜,推给余默然,道:“这个就送给你吧。” 余默然脸上一红,已接过枫叶。 —— 枫林别院不是总院,也不是厨房,所以要小些;前院是教书讲学的书堂,后院是存放杂物的地方,东院和西院用来住人。 余默然与柳小玲绕道前院正门,这才见到大拱门上书有“枫林别院”字样,院内空无一人。 小玲喊道:“有没有人在,湘湘姐?” 大院前方书堂中,传出一个少女的声音,道:“谁?” 书堂的门开着,里面迈出一个小姑娘,身穿芸香阁弟子儒衣,梳着结鬟发式,规规矩矩站在檐下,远远望去,十分乖巧。 小玲道:“阿离?就你一个人?” 叫阿离的小姑娘,用手遮住太阳一望:“小玲?你怎么来了,她们都去大书堂了。” 小玲一笑,走上前去,道:“那你怎么没去?” 莫离道:“师父要讲的,我还没学到。” 小玲已到跟前,送出枫叶,道:“送给你!” 这里是枫林别院,到处都是红枫叶,并不显得稀奇。 余默然却十分新奇,原来小玲要“红叶传情”的人,是这位唤作“阿离”的小师姐。 莫离接过枫叶,也感到十分不解,问道:“作什么用?” 小玲道:“你也不知道?” 莫离道:“什么?” 小玲道:“红叶传情,这可是我们两个,找了一路,挑出来最好的一片——不信你问问他,这片,是他捡来的。” 说完,一指余默然。 余默然一惊,立刻害羞,脸上直发烫,都不敢正眼看人了,心中暗想:是你要“红叶传情”的,说我干什么! 他又看见手中,小玲送的那片枫叶,连忙藏在身后。 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莫离奇怪的看两眼余默然,低头盯着手中红枫叶,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小玲道:“对了,他叫余默然,是梧桐别院里刚来的小师弟。” 又道:“小然,她就是莫离,比我还早来,你得叫师姐!” 余默然害羞,只在心里唤一声师姐,终究是没能出口。 小玲道:“咦?你怎么不说话?” 莫离解围道:“你是不是带他来领东西的?” 小玲道:“嗯,本来是丁老伯带他来的,可是他去大书堂了,所以,就叫我带他来了。” 莫离道:“师父说,下午可能会有人来领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去后院吧。” 说完,与小玲并肩同行,在前领路。 她俩一路上有说有笑,余默然跟在后面,显得规规矩矩。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十六章 蹭饭 出了枫林别院,还是那条枫林石径。 身后已不见白墙,远处也未见竹林。 余默然心中介怀枫叶的事,终于问道:“你先前,为什么说枫叶是我捡的?” 小玲奇怪道:“本来就是你捡的。” “我……” 余默然想了想,道:“那你知道什么是红叶传情吗?” 小玲道:“我不是说过了,送给别人,关系就能变好。” 余默然忽然觉得,她口中的红叶传情,好像和书上说的不太一样,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小玲思索道:“好多人都是这样的,在大书堂,我经常看到,有人在别人的书里,放红色的枫叶,我就问丁老伯,他说,这叫红叶传情,送了关系就能变好。” 余默然惊讶道:“丁书宝师兄?” 小玲道:“嗯!他在湘湘姐的书里就放过,没过几天,湘湘姐也在他的书里放了一片更红的,我就问湘湘姐为什么,湘湘姐说,只是相互打个招呼而已,可丁老伯说,送的枫叶越红,关系就越是会好——紫檀别院的夏雨桐姐姐,收到的最多,有七八个人给她送过呢,丁老伯说,因为她最受欢迎。” 余默然道:“所以你就送枫叶给师姐?” 小玲道:“嗯,你总算明白了——想要和别人关系好,就要送枫叶,越是红,就越是会好,收得越多,就越是受欢迎,记住了?” 余默然目瞪口呆,心中已把“红叶传情”和“红叶题诗”,划分为两个概念…… —— 两人一路歇歇停停,回到梧桐别院已入申时,太阳挂在梧桐树梢,看上去不冷不艳。 中庭大院,只有林间鸟叫,寂静无人,洛万通的梧桐屋也合着门,人似乎不在。 东厢房第一间屋,推门而入,屋内一室一厅,客厅里三张凳子围着一个圆桌,桌上有一副茶具;左边卧室内,并排放着三张床,两张床上被褥凌乱,一张床上空无一物,西面有个窗户。 余默然道:“这里住有两个人?” “嗯。”小玲将被褥放在那张空床上,四周观望一眼,似也是第一次进来。 房间还算清洁,空气也还可以,除了不叠被子以外,并无不妥。 余默然整理床铺:“除了丁书宝师兄,还有谁?” 小玲走到客厅圆桌边坐下:“还有一个唐玉柯。” 齐云书院的卧房全是床,走路都要挤出去,而眼前这间屋子,宽敞的像客栈,竟还有客厅。 余默然似觉浪费:“为什么这么大的屋子,只住三个人?” 小玲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先生说,这叫‘三人住,必有我师焉’。” 她掂一掂茶壶,倒下一杯水,喝到一半呛了出去,吐着舌头。 余默然问:“你怎么了?” 小玲苦着脸道:“这个丁老伯,在茶壶里装的全是酒,吐!吐!” 余默然对丁书宝酗酒的印象,不由得加深几分。 他看另两张床上都有枕头,而他却没有,以为是少领了,道:“我怎么没有枕头?” 小玲道:“有,在画里面!” 余默然盯着领来的两卷画,终于知道它们是做什么用的了,心中十分惊奇,道:“是怎么放进去的?” 小玲道:“是儒术‘江山入画’,厉害吧?” 余默然回想起,齐云书院的陈夫子曾说过,道家法术叫道术,佛门法术叫佛法,儒家法术叫儒术;他又想起,在芸香总院时,见秋意澜用这招江山入画术,从画中取过“如意球”,立刻深信不疑,道:“厉害。” 小玲道:“画里的东西,等丁老伯回来,让他帮你拿出来,我要走了。” 余默然应一声,送她出门,看她走远,心底对她十分感激。 中庭大院,只剩下余默然一个人。 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剩下对未知的敬畏。 这种感觉叫什么。 余默然静立许久,直觉给这种感觉取名,叫孤独。 他仔细观察一遍新家,睡意袭来,躺在床上渐渐睡去,一路所遇,纷沓而来,许久,才睡得沉稳一些。 —— 不知过了多久,余默然被叫醒。 他睁眼坐起,见到一位高大魁梧的师兄,国字脸,眯缝眼,面色和善,带着自然的笑意,看起来和善可亲,手里还有一把木鞘长剑,正仔细打量着他。 他见余默然醒来,唤道:“小然?” 余默然点头。 魁梧师兄似觉找对人啦,道:“快来,有人让我叫你一起去吃饭。” 余默然想想:“丁书宝师兄?” 魁梧师兄道:“嗯,还有小玲。” 余默然道:“你是唐玉柯师兄?” 唐玉柯颇为意外:“小宝师兄和你说的?” 余默然道:“是听小玲说的。” 唐玉柯心中了然,道:“走吧。” 余默然一揉睡眼,跟唐玉柯出门。 月亮升起,太阳早已落山,梧桐别院透着属于深秋的清凉。 唐玉柯动用儒术“登云履”,带余默然直朝玉食楼二楼飞去。 —— 芸香阁晚饭时间定在酉时,眼下酉时刚过,已是戌时,显然已过饭点,玉食楼本该是空无一人,可二楼一个角落里,还剩下两盏灯笼依旧亮着。 余默然在灯下桌旁见到丁书宝,小玲也正往桌上摆着饭菜。 小玲正在埋怨:“这是我们的,不许你再吃了。” 唐玉柯插话道:“人我带来了,可以坐下了吧。” 丁书宝道:“坐坐,小然,快来吃饭。” 唐玉柯坐在北,丁书宝坐在东,余默然坐在西,柳小玲站在南。 小玲道:“你们这叫蹭饭!” 丁书宝道:“有道是‘有饭不蹭非君子’,蹭饭就蹭饭了。” 小玲见他脸皮厚,道:“你们不是已经吃过了?” 唐玉柯道:“都半个时辰了,又有点饿喽。” 小玲无奈道:“小然,你快看他们,吃饭的时候不叫你,现在又来抢我们的了。” 余默然还不懂如何拆解此等场面,只好默不作声。 丁书宝道:“谁说我不叫了,我是听你爹说,要让小然陪着你吃饭,我才没叫的——还不是因为你总爱吃不干净,那多浪费,所以,宝哥只好也来帮你了。” 小玲嫌弃道:“我不要你俩帮,有小然就行,你们都是大人了。” 丁书宝道:“好了好了,就这一回,你爹都同意了,你就别那么小气了——你把我的酒藏哪了,快去帮我拿来。” 小玲哼他一下,下楼去。 丁书宝叹口气,嘀咕道:“才认识半天,就比我亲热了……” 唐玉柯“呵”的一笑:“没听小姑娘说,我们都是大人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十七章 入夜 小玲取来丁书宝的酒壶,又端两碟菜上来,坐下开始吃饭。 楼下传来柳大厨的声音:“书宝,你们等会儿,记得熄灯。” 丁书宝朗声回道:“嗯,好,弘笙,你快去休息吧,这儿有我,放心!” 柳大厨道:“那我走了。” 丁书宝道:“啊,好!” 小玲质问道:“你让我叫你宝哥,那你怎么不叫我爹叔叔?” 丁书宝道:“吃饭的时候少说话,哪来那么多问题。” 小玲不乐意,道:“我问题还多,那你是没有和小然在一块儿,他的问题才多呢,从我见到他开始,他说的全是问题。” 丁书宝道:“我小师弟刚来,当然有很多不懂的要问。” 吃几口饭。 小玲又找丁书宝的麻烦,道:“那你知不知道,今天小然被欺负了,差点就要死了。” 丁书宝一惊:“胡说,哪个妖孽不长眼,敢跑来咱们这里找事。” 唐玉柯也道:“嗯,芸香阁地界,谁不知道咱师傅的脾气,没人敢来惹事。” 小玲道:“去枫林别院的路上,那只貔貅跑来,差点儿就把他给吃了!” 丁书宝一怔,道:“诶呀,我下午急着去大书堂,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新入门的弟子按照旧例,是要先去拜见芸香阁护林神兽貔貅的,寓意教那位兽尊大人认识认识新来的弟子,以防万一。 唐玉柯无奈道:“这就没办法了,那尊大神,咱师父也惹不起。” 丁书宝也安慰道:“没事儿没事儿,新入门的弟子,它见得多啦,也就跑来看一眼,认识一下——咱们家兽尊,不吃小孩。” 余默然最怕给别人添惹麻烦,听得小玲又提起此事,心中觉得惭愧,很是过意不去。 他已亲身领教过洛万通的爆脾气,宁可闭口不言此事,也绝不想再去找骂,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更不能因为自己,再放洛万通出去“欺负”别人了。 —— 夜色渐深。 中庭大院,梧桐屋里亮着灯,透过门缝看去,洛万通似乎在看书。 东厢房几间屋灯全都亮起,窗户上一排人影晃动,说话声音都很克制,似怕惊扰到洛万通。 第一间屋内,丁书宝摊开余默然的两卷画,动用起灵力,用“江山入画术”取出一堆日用品,一堆作画所需颜料,三套衣物,两把木剑,两套文房四宝,厚厚一叠宣纸,一张琴,一盘棋,还带一个枕头。 卧室有个柜子,上中下三层,余默然将这些东西收拾收拾,放入了柜中。 丁书宝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小然,弄好了没,弄好了就过来。” 余默然关上柜子走过去。 丁书宝将书递给余默然:“这本书,是咱们芸香阁的门规,我替你去紫檀别院领了一本,你先学着,到时候,师父若是问起你,你可要回答的上来。” 余默然接过书来看,书名叫做《芸香弟子规》,竟有四十二页,问道:“都要背下来?” 唐玉柯拿着木盆正要出去,闻言一笑,道:“不用背,你把它读熟,师父若是问起,能大致答对就行。” 丁书宝也拿起木盆:“你现在知道了吧,咱们儒家芸香阁表面上挺自在,实则门规最多,什么佛门戒律,什么道门清规,和咱们芸香阁一比,那简直都不算规矩——拿着盆,跟师兄走。” 余默然拿了木盆,跟丁书宝和唐玉柯一起出门,道:“那师傅什么时候会问。” 丁书宝道:“师父也不一定会问,但万一要是问起,你若答不上来,就一定会罚你抄书的。” 余默然一惊,暗想,这四十二页的书要是抄起来,也不知多久才能抄完。 唐玉柯道:“小师弟,你可是不知道,咱们的小宝师兄,都抄了七遍了。” 丁书宝一笑:“你还说我,你不也抄了五遍了。” 唐玉柯似是回忆起了那一段“难忘的岁月”,关爱道:“是啊,所以,小师弟,你可不能偷懒。” 丁书宝道:“这也没什么,小师弟,你别看书有那么厚,其实,所有门规总结起来,也不过‘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大类别,你只要牢记师兄这八字箴言,那一本书还是很好记的,这可是师兄的经验之谈。” 唐玉柯似不认同,道:“小师弟,若说经验之谈,小宝师兄的八字箴言还是太长,其实,这整本书,就只写了四个字。” 余默然惊疑道:“哪四个字?” 唐玉柯和丁书宝异口同声,道:“仁!义!道!德!哈哈哈……” 说完,他俩笑了起来。 余默然却糊涂了。 —— 玉食楼一层,厨房最边有一间供水房,正有陆陆续续的人前来取热水。 有三个芸香阁男弟子,正守着三口大锅灶烧水。 丁书宝正要取水,惊讶道:“咦?这不是张少阳师兄吗,今天是你们屋值日?” 一个消瘦男子正往大锅里添水,似乎心情不好,道:“师弟,你都看见了还问。” 唐玉柯已开始用木瓢取水,感叹道:“日子过得可真快。” 丁书宝也开始取水:“可不是,一眨眼,七天又过去了。” 余默然上前,学着样子取热水。 张少阳道:“咦?这是咱们新来的老十九吧。” 丁书宝也学着张少阳先前语气,道:“师兄,你都看见了还问。” 张少阳一笑,道:“长得挺俊俏,可惜,进了咱们的厨房别院。” 另一个烧水男子道:“少阳师兄这话可就不对了。” 张少阳道:“哦?怎么不对?” 那男子道:“能进咱们厨房别院的,谈不上可惜。” 这话引起张少阳等三名烧水男弟子一番苦笑,仿佛在余默然身上看到了他们曾经的影子。 丁书宝也苦笑一下,道:“做事吧,哪来这么多牢骚。” 另一个烧水男子道:“咱们别院都七年没来过新师弟了,你们就别打击老十九了。” 张少阳似觉在理,道:“师傅把他交给你,你可要好好带。” 丁书宝道:“那是自然,我们走了。” —— 梳洗完毕,返回屋内。 三张床被丁书宝并在一起,顶着北墙。 余默然坐在床上,翻起那本《芸香弟子规》。 丁书宝道:“小师弟,先别管那本门规啦,明天是咱们屋的值勤日,快睡。” 余默然放下书,道:“值勤日是什么?” 丁书宝躺下,道:“明天早起,把咱们别院的大小道路打扫一遍,小亭石凳都要擦干净,还要帮厨房洗碗碟,给厨房挑水,晚上还要烧热水,还要给师伯们送饭。” 唐玉柯道:“咱们别院加上你总共十九个弟子,住了七间屋,这七间屋轮流值勤的,明天就轮到咱屋了。” 余默然已经明白。 他从身上摸出一片红色枫叶,夹在书中,将书藏在枕下,准备入睡。 灯已灭,人也息。 余默然许是因为白天睡了一会儿,现在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黑夜像是一张深渊巨口,吞噬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余默然害怕起来,用被子紧紧裹住全身,就像入秋的蚕蛹,需要给自己做一个安全的蚕茧。 余默然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终于被上天眷顾,进入梦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十八章 值日 夜在沉睡中瞬逝,年少尚不觉光阴贵。 翌日,辰时,中庭大院。 洛万通带着十几个弟子,聚起虚白玄气,飘坐半空,纳气清修。 小玲提着大饭盒沿着回廊走来,见状不敢作声,直径进入了梧桐屋,出门正要离去,被洛万通叫住。 小玲走上前去,道:“先生,早饭给您放在屋里了。” 洛万通点头,冲弟子道:“都散了吧。” 十几个弟子纷纷跃起,朝着玉食楼方向飞去。 洛万通起身,散去虚白玄气,转身向梧桐屋走去,小玲跟在后面。 高堂上,洛万通开始进食,问道:“其他别院也送了吗?” 小玲答道:“早去送了,丁书宝和唐玉柯飞的快,去完芸香总院和紫檀别院,就去了尚文别院和枫林别院,现在刚回来,要我去叫他们吗?” 洛万通道:“不用……余默然呢?” 小玲道:“他只去过枫林别院,又不会飞,要慢一些,不过现在也应该回来了。” 洛万通点头,吃了两口,道:“今天是谁授课。” 小玲道:“今天并没有哪位先生要授课,还是去大书堂读书,不过,监读的是催耀文先生。” 洛万通止住筷子,似在思索,道:“以后,让他跟着你一起去。” 小玲疑惑道:“跟我一起,那谁教他儒术。” 洛万通道:“他……和你一样,不学。” 小玲惊讶道:“为什么?” 洛万通眉头一皱,道:“无需多问,去吧。” 小玲不敢多问,转身出门。 洛万通似是没了胃口,舒了口气,沉思起来。 —— 巳时,梧桐林。 丁书宝,唐玉柯,正领着余默然清扫林间石径。 林中有风,落叶不止。 丁书宝回头道:“小然,过去的就别再管了,这季节正开始落叶,扫不完的。” 唐玉柯也回望一眼,道:“没看出来,咱们这小师弟做事这么较真。” 丁书宝也觉如此,道:“咱只管把昨夜的扫了,新落下的呀,是明天人该管的事,啊?” “哦……”余默然应一声,虽有犹豫,但还是向前扫起。 不多时,忽闻丁书宝叹气,道:“哎……每每到了这一天……总有些懊悔……” 余默然不解,道:“为什么?” 唐玉柯道:“他这是懒病又犯了。” 丁书宝臆想道:“这要是在掌门师伯门下该多好,执勤日,只要像这样打扫打扫就行了,哪像我们,在这‘厨房别院’里,还要帮着厨房挑水劈柴擦桌子烧水……” 唐玉柯道:“我们是没得选进来的,你就不同了,是你自己要来的,你这呀,就叫自作自受,认命吧。” “我……”丁书宝无可辩驳,叹口气,道:“诶……谁叫我嘴馋呢……” 唐玉柯道:“这就是命,你要有本事,也叫咱师父收你做亲传弟子,这样,什么活儿都用不着你做了。” 丁书宝撇他一眼,并不反驳。 余默然早有疑惑,道:“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这儿。” 丁书宝稍顿,道:“也不是不喜欢……你看啊,掌门师伯身为掌门,坐拥本门根基,统揽决策大权,手握财政命门,监察各院,院中弟子自然没什么杂务可做;萍儿师伯,掌管‘教务’,安排授课内容,年终会考,督察各院弟子,她院中弟子,也不见得就有什么杂务可做;叶师伯掌管‘外事’,他院中弟子,最多也就外出接个人,主持一下民间书院间的文化交流活动,在我看来,简直是美差呀。还有映红师伯,掌管‘总务’,负责本门日常所需用品,她院中弟子,也就抱抱被褥,外出买些文房四宝什么的。哪像咱们师父,脾气暴躁不说,掌管膳食,呆在这厨房,咱们也跟着受累……要是让你选,你选哪院?” 话落,又摇了摇头,道:“你呀,也是没得选,要是有的选,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余默然确实没得选,非但没得选,还被嫌弃。 唐玉柯顿住,忽然道:诶?小师弟,听说,叶师伯收了一位了不得的宝贝弟子,是和你一起的?” 丁书宝顿住,也看向余默然。 “嗯。”余默然并未停下,只低头应了一声。 丁书宝羡慕道:“哎呀呀,这下你们齐云书院可是要扬名立万了,先天五窍资质,将来一朝入圣,就算做不了新任掌门,那也是咱们芸香阁镇派级人物了……” 又道:“小师弟,你虽然资质不好,可有这样的相识,也算命好了,日后他若肯帮你,在你有生之年,也有望突破本门功法第二层了,少说,也能让你多出一甲子阳寿——哎?什么时候,给师兄也引见引见?” 余默然有些沉郁之色,道:“本门功法是什么,很厉害吗?” 丁书宝和唐玉柯都是一怔,想不到余默然会这样问。 唐玉柯道:“那是自然,等你进了琼楼藏书阁,就明白了。” 丁书宝讲解道:“本门功法,唤作《天地人和-圣道心源录》,修的是圣心七窍,以先天七窍为基石,引天地灵气入体,疏通后天七窍,每进一窍,都可使人延年益寿,人与人不同,少的,能多出一甲子的阳寿,多的,便能多活一世。而且,每进一窍,都可使人更加聪慧,通达,有生之年,若能修成传说中的圣心七窍,便有机会窥破天机,超凡入圣,位列仙班,长生不老……” 说完,懵懂起来,回过神来时,似乎意犹未尽,叹口气继续打扫,道:“只可惜,修圣之路,太难了,古今尚无一人,能达到那种境界,历代掌门穷极一生,也只是半圣之境……” 余默然听得入神,竟羡慕起陆子风来,问道:“小虎,他也能修成圣人吗?” 丁书宝疑惑,问道:“小虎是谁?” 余默然答道:“掌门师伯赐名,他现在叫陆子风了。” 丁书宝恍有所悟,道:“哦……原来他叫陆子风——或许吧,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不过,以他的资质,若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应该能达到掌门师伯的高度,半圣,自然也称得上圣人。” 唐玉柯道:“那也是几百年后的事情啦,咱们能不能活到那一日,也是两说,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丁书宝不免叹气:“也是……,若要问厉不厉害,普天之下,能比咱们芸香阁功法更高一筹的,恐怕,也只有东华天君所留的《长生书》了……” 唐玉柯似也认同。 余默然锤头扫地,心中为陆子风高兴,也为自己感到迷茫。 —— 午时,玉食楼。 众人闲谈,丁书宝等人像往日一般聚坐进食。 小玲话突然少了起来。 丁书宝察觉,问道:“咦?小玲,有心事?” 小玲不答,丁书宝也不问了,似乎知道她本就藏不住心事。 果然,小玲忍不住问道:“小然,先生为什么也不许你学儒术?” 丁书宝与唐玉柯闻言一愣。 就听丁书宝道:“小玲,你是听谁说的?” 小玲道:“今天早上,先生说的,还说以后,要他跟我一起读书。” 丁书宝转眼看向余默然,似在等他搭话。 余默然低着头默不作声,他已经答应洛万通,绝口不提一窍不通的事。 丁书宝似是猜出缘由,道:“小玲,别再问了。” 气氛有些沉闷。 吃几口饭,丁书宝正色道:“小师弟,你别怪师兄多嘴,师傅既不许你学儒术,我劝你,还是早点回家吧……” 小玲问道:“为什么学不了儒术,就要回家?” 丁书宝不语。 少顷,唐玉柯叹口气,解释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凡人的一生,不过百年,就算小师弟学了儒术,以他的资质,也只不过多活几十年。师父他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如,趁现在还没什么感情,撇清关系的好……况且,既希望渺茫,不如早些回去,侍奉双亲,尽些孝道,娶妻生子,与妻子携手终老,也不失为一种惬意的人生,一种福气……总比等到百年之后回去,亲朋不再,物是人非,空留许多遗憾的好……” 小玲似乎对这件事情感同身受,安慰起余默然,道:“哼,不学就不学,有什么了不起的,小然,吃饭,下午我叫你一起去大书堂读书。” 余默然低头不语,似乎已吃不下饭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十九章 情酒 芸香阁传至秋意澜一代,虽谈不上更进一步,但也不至于中道败落,只是天命难违,超凡入圣之外,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如今尚存于世的,也有数十之众,大多闲云野鹤,游离在外,也有那么些饱学之士,留居于烟云竹海各处,无事,也应江萍儿的安排,来大书堂教导教导后生弟子。 崔耀文便是其中之一。 大书堂有藏书万卷,历代失传的珍本孤本,竟也大都找得见。然而,大书堂平时是不甚热闹的,只因这大书堂藏书虽多,却无一本是与儒术有关的,尽是些“之乎者也”“宫商角微”的民间读物,唯有众人口中的书呆子,才会常常光顾这里。 小玲这两年间,在柳大厨威逼利诱之下,变作一个假书呆子,被“囚”在这大书堂读书,早已觉得枯燥烦闷,生活无趣,如今忽然多了余默然这么一个同龄人作陪,倒也觉得生活添了几分颜色。 去过几次后,余默然倒是喜欢上了大书堂,有书万卷对他来说,日子也不那么漫长了。小玲在余默然的影响下,对大书堂也没了往日那般抵触。 余默然只是一味读书,时不时的分心答话,柳小玲却是耐不住性子去读的,但她也找了个办法,她叫余默然读书的时候,小声的读出声来给她听见,她只像在听说书先生讲故事般,听到动人的故事,便听的津津有味,听到“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便会当成摇篮曲,听的昏昏沉沉直至入睡。 柳大厨察觉小玲对大书堂多了几分的热情,倒也乐于见到她与余默然做伴儿读书。 流言是止不住的暗流,日子一久,余默然的事情也就传开了。大家只是远远的议论两声,似乎都在刻意的和余默然保持着距离,只有丁书宝对他似乎还保留着往日的几分热情。 —— 另说,陆子风随叶之舟回到尚文别院,左明羽对其十分照护,替他上下打点,连到枫林别院领取被褥等物,也是左明羽亲往代领。 又熟悉了两日烟云竹海的环境之后,陆子风被带到芸香阁祖师祠堂,举行了正式的拜师礼,秋意澜亲临主持,江萍儿,花映红,洛万通,崔耀文等一辈人,皆来观礼,许多弟子也都前来围观。 陆子风逐个奉茶,挨个拜见,凡是长辈的,都算认识了一遍。 在典礼上,洛万通自觉膝下无望,自然是最失意的那个,当晚他与同辈师兄弟难得一聚,把酒言欢,半场借故不胜酒力,回了梧桐别院,见徒弟们的一排屋窗还都亮着,隐隐有嬉闹声,不由得驻足廊下,意味深长的看上一眼,只叹口气,失意的进了梧桐屋。 其后的日子,叶之舟每日督促陆子风习练芸香阁根基心法《圣心七窍》,并亲身传授入门儒术,耐心讲解疑难,俨然一副溺爱模样。 —— 是日。 冷阳渐渐高升,微风动叶十里。 尚文别院中,叶之舟的居所:尚文轩,堂前雅院。 叶之舟闭目凝神,聚起虚白玄气,带起陆子风,端坐于低空修炼,口中低语:“……意气者,身之充也,充不美,则心不得;意气者,精气之极也,专于意,一于心;执一不变,能君万物,日月之与同光,天地之与同理……” 讲到此处,止口。 他开眼见到一只纸鹤闪着灵光飞入墙来,伸手接了住,拆开一看,是一封简信,便收进袖中,道:“今日就到此吧,为师有事,要去一趟芸香总院,你自己也要勤加习练。” 话落,缓缓放下陆子风,散去虚白玄气,欲要离去。 “是,师父。” 陆子风应一声,从玄气之上下来,立稳身形,似还有话想说:“师……师父。” 叶之舟止步,侧回身子,等他问话。 陆子风难为情道:“弟,弟子想出去走走。” 叶之舟已猜出他的心思,道:“只怕,出去走走是假,探望故人是真吧。” 陆子风低头嬉笑。 叶之舟亦是笑道:“你呀,想去就大胆的说,为师还能不让你去?去吧去吧,记得早些回来。” 走出两步,想起陆子风不识路,又道:“要不要为师给你找个师兄带路?” 陆子风道:“不用,师傅不必担心,弟子不聋不哑,大不了,找位师兄问路就是了。” 叶之舟满意的点了点头,方才飞去。 —— 芸香总院,翠竹碧水一亭榭。 亭榭中石桌上有一副茶具,一碳炉,炉上烫着一酒壶。 秋意澜坐于旁,神情似有些倦怠,放下手中书,自斟一杯,一饮而尽;起身舒展腰肢,来到亭边远眺;望秋水泛泛,知北雁南归,倦怠之色渐消,咏道:“不作皱眉事,何烦古押衙。且尝桑落酒,更沦雨前茶……” 忽闻身后和道:“风锐霜初结,天寒日易斜。莫言秋色老,犹自有黄花。” 秋意澜并未意外,似乎早知叶之舟的到来,言到:“听闻,北方已是大雪封山,前日洪川也天降风雪,正应了时令啊。” 叶之舟步入亭中:“确是谷阳少有的景色。” “坐。”秋意澜回身示意,两人相对而坐:“师弟来得正好,前几日,万通师弟派人送来的新酿,我这儿正烫好一壶,不妨先来尝尝。”说话时,已取来茶具斟酒。 叶之舟见酒开颜,乐道:“大老远就闻到这儿的酒香了,过来一瞧,果真是师兄你在,也省得我到你的住处扑个空,可得好好尝尝。” 秋意澜感慨道:“自从万通师弟负罪受罚在后厨,已不知多少岁月了,如今,他能打破旧习,给咱们弄些新酒喝,着实不易呀,来来来。”话落,举杯对饮。 叶之舟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嗯,是这个味道,是这个味道呀……师兄喝着可舒心?” 秋意澜抿一抿唇,道:“嗯,入口绵甜,清香醇厚,味道别具一格,回味悠远,不错,不错。” 叶之舟这才说道:“掌门师兄有所不知,前尘往事虽然深刻,可终究都会有看淡的一日,习惯就不同了,若不用点外力,是很难改变的,师兄能喝上这桑落酒,当真要好好感谢我了。” “哦?”秋意澜颇有兴致:“这是为何?” 叶之舟斟起双杯,娓娓道来:“早前,我与映红师妹出门办事,夜宿地方书院,院士经东华商旅捎来一些地方美酒,请我与师妹来尝,饮下之后,久久不能忘怀,前段时间,我见丁书宝那小子要出门,知他此去是为厨房采购之事,也知他是个好酒之人,于是,问话间,说道:“你觉得最好的酒是什么?他说一醉之后,头不觉得痛,便是好酒,我说,如此固然是好,但算不得最好。他想不出来,便反问我,我只告诉他,你此次出门,到东华桑落酒坊走一趟,便知道了。” 秋意澜一笑,举起杯来,端详道:“如此看来,师弟你不但知他好酒,此去固然会买酒,还知他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他此去东华桑落酒坊,喝到这回味无穷的美酒,必然如你般心心念念,想不带回来一些都难。如此看来,这最好的酒,岂非就是让人饮下之后念念不忘的酒?” 话落,饮尽杯中酒。 叶之舟亦是举杯端详,思绪渐起:“是啊,所以,我为它取了另外一个名字,叫情酒,一饮之下,如相思挂怀……” 秋意澜浅笑,起身来到亭水边远眺,道:“师弟,你知我所言并非此意。” 叶之舟不解:“哦?那是何意?” 秋意澜回身道:“你,要我明说?” 叶之舟道:“这最好的酒,岂非如此,难道师兄另有高见?” 秋意澜深意一笑,道:“自然有的。” 话落,回坐,斟下一杯酒,道:“这最好的酒,却是心心念念的酒,这桑落酒也却是回味无穷,然,原因却不全在酒,而在一个情字……师兄说的可对?” 又道:“我非但知道,你那晚在地方书院饮酒,还知你酒醉之后,对映红师妹说了些闻者脸红的话,做了些轻浮之事……” 叶之舟忽而脸红了起来,忙止住秋意澜的话,道:“这,这……是酒醉失德,酒醉失德,师兄是从何处听来的?那晚酒后虽有失德,可是……” 秋意澜打断道:“诶~师弟莫急,你难道忘了,本门弟子在地方书院的所有花销,都是要各书院承书信来报备说明的,那位院士出于一番好意,把事情都写在了书信之中,希望先代掌门师伯能促成两姓之好,我继任掌门之位,闲来无事,翻阅旧宗时,无意间知道的。此事再无旁人知晓,你可放心……自古以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映红师妹却是倾城之……” 叶之舟已是羞愧难当。 秋意澜适时止口,邀叶之舟同饮一杯,捋起灰白鬓发看上一眼,叹道:“我等虽是圣道中人,可岁月终究有数,你与映红师妹,眼下虽芳华未尽,然终有尽时,酒醉之言算不得数,且莫叫师妹再等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二十章 家世 叶之舟自饮一杯千愁绪,无言望着空杯。 秋意澜也随一杯长者情,换个话题道:“哦,对了。师弟此来,可有事相商?” 叶之舟回神,想起初衷,自袖中取出那封简信,递予秋意澜看:“方才明羽来信,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秋意澜掠一眼简信,“哎呦”一声懒叹,撑起身躯,道:“一起回吧……”与叶之舟相伴,漫步回了芸香阁大院,又吩咐几个弟子去各院传信,入芸香阁正堂闲聊坐等。 —— 各院皆有书堂,却都比不上大书堂的宏伟气派。 大书堂建立之初的用意,是为立德树人,故而与藏书阁区分,前者收容民间万卷以育德,后者典藏儒术心得以育才。 岁月流转,刀光剑影之中,“才”字日渐突出,“德”字渐渐消沉,大书堂而今,已是冷冷清清。 讲师堂上,崔耀文满头华发,一身灰白儒衣,正倚案看书。 偌大堂下,十几个弟子散坐而读,谈书论道间,不时夹杂着些许嬉笑,但声音不高,都有克制。 大书堂四壁书架环绕,类目分明,不时有弟子归书取阅。 在坐弟子大都成年样貌,只最里角一张书案上,对坐着余默然与柳小玲,稍显得明眼。 小玲伏案听书,余默然悄声咏念。 小玲正是睡眼朦胧,忽见门外有人似在对自己挥手,凝神望去,又见那人似有所指,疑惑地看一眼余默然,悄声问到:“小然,门外那人是在叫你吗?” 余默然顺着小玲的目光望去,惊道:“小虎?” 一别数日,如隔三秋,想念之至,不由得唤出声来,声虽不高,但也引起了崔耀文和在座弟子的关注,一眼望去,便都瞧见了门外略显不安的陆子风。 因拜师礼上备受瞩目,在座大都认了出来,议论之声渐起。 陆子风见此,所幸稍安了下来,对崔耀文恭敬一拜,道:“尚文别院陆子风,见过崔师叔。” 崔耀文威严换做祥和,应了一声,道:“如你之才,还能到这里来,难得,难得,去找个位置坐吧。” 陆子风本是找人,经这话一说,众目相投之下,只得规规矩矩进门,来到余默然处并肩坐下。 此举,又惹来众人议论。 崔耀文看在眼里,只咳了两声,四下议论之声也都收敛了许多。 片刻,崔耀文再抬眼望时,竟不见了陆子风,随之不见的,也有余默然和柳小玲二人,神色稍显失望,叹气摇头,继续看起书来。 大书堂毕竟不是说话之处,陆子风示意之下,与余默然悄悄离开,柳小玲自觉孤单,将落在案上的书放回书架,也跟了出去。 出得大书堂,余默然竟显得热情了许多,小玲不由得对陆子风刮目相看。 路上,陆子风问东问西,又一番自说自话,话语未断,不觉,已深入竹林。 说话间。 小玲道:“你师父和师兄那么疼你,他可就不同了,这么多天了,先生问也没问过一句……” 陆子风安慰道:“小石,你不要着急,师叔伯他们说过,等过段时间,兴许就好了呢?” 余默然心有忧虑,也但愿如此。 小玲道:“那都是骗人的,我来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可现在,还不是这样……” 陆子风不大相信,惊疑道:“你和小石一样……难道,你也是‘一窍不通’?” 小玲闻言,也惊疑起来,看一眼余默然,似是明白了什么,道:“你是说,小然他测出来的,也是一窍不通?” 余默然忽然生出源自谎言的羞愧,虽是洛万通交代他那般说的,但话却是从他口中说出,他觉得自己就是撒了谎。 陆子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有些内疚,但为时已晚,只能亡羊补牢,道:“小石他定是测试有误,不然,绝不会是这样的!” 小玲耿直道:“我爹问过很多人,他们都说,掌门先生的如意球,是天降神石所铸,世上就只那一对,数千年来,从未出过错。” 陆子风不能辩驳,问道:“那,那要真是这样,小石他会怎样?” 小玲道:“可能,要被送回去了吧……” 陆子风绝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问道:“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玲直白道:“我爹找洛先生说情,才让我留下来的,而且,我也不能算是这里的弟子。” 陆子风又问:“不是在名册上,已经记过名字了吗,还能反悔?” 小玲道:“那个黄色的册子?我爹,李叔,张叔,还有我,大家进来的时候,都记过名字的呀?” 余默然这才知道,那本册子,既不是用来记亲传弟子的,也不是用来记门外弟子的,只是用来记外来人员的。 陆子风愣神之后,安慰道:“小石,你放心,我去找师傅求情,绝不能把你送回去!” 小玲不解,问到:“为什么,我爹说,这就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再说,家里有娘亲,回家挺好的呀。” 陆子风不认同,道:“他和你不一样!” 小玲道:“有什么不一样?” 陆子风生出大男子气概,道:“你是姑娘,回家那叫‘待字闺中’,就算学不到儒术,也能找个富贵人家,当然不会有什么,他是小子,他老爹很爱面子,出门时敲锣打鼓,还放了一路的鞭炮,传得十里乡镇人人皆知,若是被送回去,那些人会戳碎他的脊梁骨哒,非但会被瞧不起,就连爹娘也会抬不起头哒,他娘会骂他没出息,他爹也非打死他不可!” 小玲听罢,既气愤他对姑娘的歧意,又觉得余默然可怜。 她也似乎明白了,她爹爹为什么明知结果,却依旧求洛万通说情,不肯送她回家陪伴娘亲的缘故了。 —— 烟云竹海。 竹下石径,少年少女在言谈,竹上天际,却有一个身影极速飞来。 他双手携剑附在后腰,显得身姿从容,一身白色锦衣与黑发飘飘,又显着神情淡然,俨然一副英年才俊模样,只片刻,便落在了芸香阁大堂前。 此时,方能看清他手上,是一把褐色长剑,剑鞘和剑柄光滑发亮,非晶非铁非木,倒像是泥作的瓷器,剑鞘上还有个白色异兽纹。剑藏于鞘,看不出有何神奇之处。 那男子略正仪表,步入大堂之中,见长辈齐坐于堂,作揖四下拜道:“弟子左明羽,拜见诸位师伯,师叔,师父。” 四座早察觉到左明羽归来,见其一身素衣扮相,知他是直奔此处而来,并未来得及回尚文别院更换儒衣,此刻,都止住闲谈,望着他步入堂中回禀。 秋意澜道:“明羽此去数日,辛苦你了,事情可都办妥了?” 左明羽回道:“回师伯,事情都已办妥——弟子先行去了齐云书院,得知,齐云书院这些年来,由于学舍年久失修,加上地方偏远,学术名家大都不愿前往代课,加之,齐云镇大户人家,多将子弟送往郡城求学,以至于学生渐少,无力挽回。现如今,尚有学生一百五十六人,留宿的学生,要数十人挤一间房舍,授业先生,加上陈夫子,尚有四人,要教授诗,书,礼,乐,棋,画等功课,往往是,一个授业先生,兼顾数门课程,日夜操劳。” 四座闻言,皆露同情之色。 秋意澜道:“回礼可送去了?” 左明羽回道:“如往常一样,都送去了,只是……”话语至此,迟疑起来。 叶之舟适时接话,道:“哦,是这样,子风入门已有定论,但,余默然……师兄尚未决断,因此,明羽此行,我只叫他备了一份回礼,打算,日后有了决议,再一并报给师兄知道。” 秋意澜点了点头,沉吟道:“这一份回礼,怕是不够……” 片刻,似有决定,道:“子风之才,非比常人,改日,再送去一份吧,也免得陈夫子心有所虑。” 叶之舟应下一声,记在心里。 秋意澜又道:“啊,明羽,接着说。” 左明羽接着道:“弟子经几日暗访得知,子风师弟,世代久居齐云镇,祖上出过几位名动一方的文士,据当地人所言,其父为人随和,行事谨慎,也是当地颇有名望的读书人,算得上书香门第。家中除了高堂双亲,还有一个长几岁的哥哥,和一个年幼的妹妹,以及几个佣人。除去数十亩良田,于镇上还有一家商号,也算是膝下无忧,丰衣足食。弟子备了回礼,登门拜访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四座听后,已心中了然,似乎对左明羽办事都很放心。 左明羽见四座长辈并无问话之意,缓一口气,又接着道:“弟子之后,去了齐云镇所辖的永宁村,村中民风淳朴,因村民对外来人也都警惕,弟子不便多问,余默然祖籍尚未确认,只知,自其曾祖父起始,便已在永宁村,家中除去双亲,还有个年长两岁的姐姐,其父亲有些工匠手艺,给大户人家做长工,倒也能维持生计,做事高调,好吹嘘遛马,有些人缘,但也难免惹来一些闲话。弟子不敢自作主张,只在近处看了看,也只见过其母亲和姐姐。” 话落,静等。 叶之舟道:“我也曾听陈夫子谈过,大致如此,听闻要送他两家孩子来此,都欢喜得不得了,陆家尚且耐得住性子,余家恨不得立刻要摆酒席,宴请全村了,呵呵……”话落,干笑两声。 洛万通却道:“只怕,有人要空欢喜一场了。” 眉宇间,似有愁绪,又道:“晚送回,不如早送回,免得越往后拖,牵扯得越多。” 花映红听不惯丧气话,道:“师弟怎么还不明白,人家孩子送来时,本说是两个神童,如今收下一个,另一个却在谷阳被鬼姬挟持后,测出来失了灵性,这间隙发生过什么事情,都还没弄清楚,便送回去,如何对得起那孩子。” 叶之舟自觉做事未能周全,叹道:“是我的疏忽……” 秋意澜转回话锋,道:“今日,就事论事,先不谈其它的,大伙儿来先说说,这两个孩子底子如何,有无疑点。” 四座细细考量后,都是摇头。 秋意澜似有定夺,道:“既然,身世并无可疑之处,那陆子风,便这么定了,准许授予腰牌,出入藏书阁修学,至于余默然嘛……再过些时日,过些时日再看看吧。” 四座闻言,不再多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二十一章 打劫 至此,陆子风受领腰牌,出入藏书阁修学儒术,余默然则每日与柳小玲枯读于大书堂。 可奈,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这日,正午时分。 余默然独自去往枫林别院送饭,途中,遇到貔貅闲游,他自觉跑不掉也不想留,犹豫间,一阵风压来,便又被兽尊貔貅拦住了去路。 这貔貅虽是上古血脉,先天神兽,然,灵智却不及万物灵长的人族,此刻,竟像头狮子一般嬉戏起来,似要余默然陪它玩耍。 余默然经上次一遇,吓破了胆,更有了经验,只装死一般站在原地不动,期望着它快点离去。 貔貅见余默然装死,凝神打量一眼余默然,又见他手中提着大饭盒,以为玩具,张嘴夺下,衔于口中,卖弄起来,看那神态,像是得了战利品在那里炫耀,寓意是要引余默然与它争抢玩儿闹。 余默然哪里敢和它争抢,只觉得那貔貅一定是饿了,所以才要抢他的饭盒。 貔貅得不到回应,终觉得无趣,闲游去了。 那数千岁的貔貅脾气真也古怪,芸香阁有百余弟子,它都不屑看上一眼,偏偏逮住了余默然使劲儿欺负,都说貔貅有灵,却不知看上了余默然哪一点了。 余默然被打了劫,滞在原地,两手空空,傻了眼。 他见貔貅散步而去,不知如何是好,但见到它口里饭盒还没有吞下,便觉得还有一丝曙光,于是,亦步亦趋的跟在貔貅后面,期望着它没有吞下是出于不喜欢吃的缘故,过会还能吐出来再被他捡到。 那貔貅也像是个老顽童,见余默然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似是知道他很是在意它口中饭盒,既不还他,也不吞下,只衔在口中,还不时的回头炫耀一下,似怕余默然跟丢了。 余默然像是被萝卜引着走的毛驴,不知不觉间,已经迷失在烟云竹海深处,不清方向,不知路途,只得跟着貔貅闲游。 —— 梧桐屋。 洛万通用完饭,静坐一会儿,执起书案上一张清单看了看,起身来到门外张望,正好瞧见东厢房张少阳推门而出,便叫了住。 张少阳未敢怠慢,一个箭步上来,道:“师父有何吩咐?” 洛万通道:“去把丁书宝找来。” 张少阳本不受青睐,很少被洛万通问话,如今被叫住,还以为终于能有所用处,没想到还是败给了丁书宝,无奈,唯有应声做事,去找丁书宝。 他方才转身,又被洛万通叫住,问道:“少阳啊,现修学于藏书阁几层。” 张少阳心中一跳,回身答道:“第,第二层。” 洛万通稍显失望,道:“你滞留藏书阁二层已将近三十载了,可有突破迹象。” 张少阳羞愧,回道:“未,未有迹象。” 洛万通叹口气,又问道:“你入门年有几何? 张少阳答道:“回师父,大概,已有,五十几年了……” 洛万通道:“为师若没有记错,再过两个月,便已整整一个甲子。” 张少阳流露出悲伤之色。 洛万通不在询问,背过身去,摆了摆衣袖,无奈道:“你走吧。” 张少阳走出两步,觉得不妥,回身问道:“师父,您是要我去哪。” 罗万通重复道:“去找丁书宝来。”话落,坐回高堂静等。 张少阳似松了一口气,道:“是,师傅。” 转身离去。 过去了许久。 丁书宝匆匆闯进梧桐屋,道:“师父,您找我?” 洛万通瞪他一眼,似是等得太久,等出了肝火。 丁书宝立刻规矩,恭敬拜道:“弟子,丁书宝,拜见师父。” 洛万通将书案清单向前一推,道:“过几日,便是冬至,这是厨房所需清单,你去办吧。” 丁书宝应一声,上前取过清单看上一眼,单子上尽是做饺子所需的各种食材。 洛万通取来一本书,正准备赏阅,见丁书宝静立堂中,不曾离去,问道:“你还有事吗?” 丁书宝嬉笑,试探道:“师父,弟子前几日给掌门师伯送了一些酒,不知,不知掌门师伯作何评价,合不合口味……” 洛万通旧事重温,生出些许微怒,盯着丁书宝半晌,才道:“作何评价,为师不知,不过,倒偏巧合了你叶师伯的口味了,他连着派人来要了几回了,哼,为师倒是好奇,你莫不是和你叶师伯串通好了的,怎知他的胃口呀?” 丁书宝闻言,也是一愣,想起整件事情的起因,方才预感自己可能是上当了。 幸而洛万通只是随口一说,并未认真。 洛万通也自然知道丁书宝所忧何事,又道:“上次采购的清单,为师已经把桑落酒写上去了,你掌门师伯也已经过目,等年关算账之时,自会算进去的。” 丁书宝一笑,感激道:“多谢师傅。” 洛万通却道:“你先不必谢我,我正要问你,你可知《芸香弟子规》中,你已犯下哪一条?” 丁书宝见洛万通正襟威色,不敢狡辩,认罪道:“因,因公,假私……” 洛万通哼一声,撂下书,道:“你今日敢因公假私,明日便可依正行邪!” 他顿了顿,又道:“念你是无心之举,权且记下,这次出门再敢胡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丁书宝规矩拜道:“谢师傅教诲,弟子知错了。” 罗万通见丁书宝一反常态,不苟言笑,更不反驳,规规矩矩模样,反倒像极了在走过场,看不顺眼起来,问道:“你在藏书阁三层也有些年头了吧?” 丁书宝正欲开口回话,便听洛万通又数落起来:“你看看你们这帮弟子,整日里就知道戏耍玩儿闹,有哪个给为师长过半点脸面,一个个,不想着给为师分忧也就罢了,还整日里惹事生非,诺大的梧桐别院,就你一个资质最好,也才修炼到圣心三窍,你去其他别院里看看,哪个又低了圣心三窍的修为,啊?马上又是年末大试,我倒想看看,你们能混日子到什么时候……” 丁书宝委屈道:“师父,这事,它也不能怪……” 话到一半,忽听门外一个温婉的声音传来道:“枫林别院徐湘湘,拜见洛师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二十二章 湘湘 宛如群鸡交鸣中的一声莺啼,不会觉得突兀,反而清新脱俗。 丁书宝心中窜起一只小鹿,止不住地欢跳,回望一眼,果见门外立着梦中佳人,气血上涌,汹涌澎湃,眼中淡去世间所有,唯剩下几步之遥的小鸟依人,靓丽清新。 洛万通抬眼一瞧,门外徐湘湘欲喜还羞模样,十分的乖巧可人,只觉得去热消火,再瞥上丁书宝一眼,这就打算放过他,语气也温和下来,问道:“哦,何事。” 徐湘湘步入堂中,侧脸偷瞧一眼丁书宝,知他方才挨骂,忍不住笑他一下,回禀道:“我家师傅和小师妹的饭食,往常都是由厨房送来的,从来没有误过,今日久等不来,我家小师妹又饥饿难耐,所以,师傅命我前来……前来问洛师叔一句话。” 洛万通未待生气,便听出一丝端倪,眉头一皱,问道:“一句话?什么话。” 徐湘湘似壮了壮胆子,问道:“师傅她很生气,所以,叫我来问问,说,是不是洛师叔把……把厨房大院外的竹子都砍了,种上梧桐树,把门口的厨房二字改成梧桐别院,就可以不用给她送饭了。”似是话开了闸,也就没什么顾虑了,说到后面,竟显得伶牙俐齿起来。 这番话,当真是火上摔油罐子,要火炸了,丁书宝也听的后颈发凉。 洛万通听此一问,浑身一震,双眼冒火,气喘如牛,手上也失了分寸,把书案抠出一块木板,攥在手心,震成碎屑。 徐湘湘吓了一跳,赔礼道:“师叔息怒,是,是我师傅叫我这么说的……” 洛万通怒气稍缓,慢起身来,哼的一声,一把甩掉手中木屑,负手而立,问丁书宝道:“今日,是谁当值!” 丁书宝乖乖答道:“是,是弟子‘那一‘(nèi)屋。” 徐湘湘闻言,望丁书宝一眼,为他担忧。 洛万通眼波厉光一闪。 丁书宝再不敢拖延袒护,道:“师傅息怒,枫林别院那边,早早就叫小师弟去了,兴许只是慢了一些,也兴许这会儿已经送到了呢。”话落,用哀求的目光望向徐湘湘,似在寻求她的认同。 徐湘湘未能会意,如实答道:“不可能,我生怕错过,特意留心,一路寻来,怎会不知?” 丁书宝闻言,遁入绝望,暗恨自己的心上人怎会如此呆笨。 想那余默然本不受洛万通的待见,而花映红则对余默然多有关照,眼下之事虽是无意,但也开罪到余默然头上了。 洛万通忍下羞辱,对丁书宝道:“你现在,马上叫厨房,再备好饭菜,你亲自给你师伯送去!” 丁书宝应下一声,正要出门,被徐湘湘话语拦住:“哎……洛师叔息怒,弟子既来,就不必麻烦丁师兄了。” 洛万通稍顿,言道:“也好!哼,你马上去把余默然那个呆瓜给我找来!” 丁书宝有心帮忙,却无力袒护,只得应声告退,与徐湘湘一同出门。 路上。 丁书宝摇头叹气,嘟囔道:“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徐湘湘问道:“什么完了?” 丁书宝叹道:“你怎么能这么呆板呢……” 徐湘湘白他一眼,不再作声。 丁书宝愁绪渐起,牢骚道:“你说你,好端端的,对我师父说那些话做什么,这下可好,我小师弟怕是完了,完了。” 徐湘湘娇嗔道:“我又怎么了呀。” 丁书宝道:“你师傅说的气话,你怎么能学给我师傅听呢。” 徐湘湘一向是个乖乖女,辩解道:“是我师傅叫我这么说的呀。” 丁书宝评理道:“你师傅那是气话,她怎么和我师傅闹脾气都可以,不过就是师姐教育师弟,你怎么能学呢,那话要从你口中说出,不就是大逆不道了吗,我师傅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么爱面子,你叫他怎么下的来台,况且,他一直都不喜欢余默然那小子,这下可糟了。” 徐湘湘不知所以,问道:“若不然,你要我怎做。” 丁书宝道:“你若是不声不响,到厨房备下饭菜就走,不就小事化了,万事大吉了吗。” 徐湘湘质问道:“那若是我师傅问起,我怎么说。” 丁书宝道:“你师傅本是性情温婉之人,她也只是一时生气,怎会记得那么久,再说了,她若问起,你随便敷衍两句,等她气消了不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吗。” 徐湘湘思量这番话,分明是叫她去做欺瞒,她又岂能做这等欺师背德糊弄油滑之人? 当即娇怒起来,步子加快,脚下生云,欲要飞走,方才踏云两步,又想起什么事情,落下,自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信笺,犹豫一下,扭身推在地上,这才头也不回,步云而去。 丁书宝见此一幕,反应过来,一拍脑门,悔之晚矣,上前拾取信笺看时,正是一封回信情书,再看佳人去处,人已不见,又作些许踌躇,决定,寻余默然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二十三章 问责 丁书宝找来唐玉柯,两人先去枫林别院四周寻找,没能找到,再去尚文别院问陆子风,未果,后去大书堂,也未能找见,又在烟云竹海各处搜寻,终不见余默然半点踪迹,心中生出最坏打算,于是,回到梧桐屋禀报。 洛万通把可能的地方一一问遍,最后问到柳小玲。 于是,丁书宝与唐玉柯又去问柳小玲,柳小玲也说不知,三人作伴,又找一圈,终无所获。 忽听,柳小玲担忧道:“他该不会是被那只貔貅给吃了吧。” 丁书宝与唐玉柯相视一眼,齐声说道:“祖师祠堂?” 兴许是因为两人都知道兽尊貔貅就住那里,平时没人敢去的缘故,竟都没去找过。 丁书宝与唐玉柯即刻动身,朝着祖师祠堂飞去,留下柳小玲在竹林里着急。 祖师祠堂古朴庄严,正殿格外敞亮,前方高台之上陈列着历代祖师牌位,高台之下,兽尊貔貅睡卧在地,一只前肢攀在饭盒上,看样子像在假寐,余默然似个笨贼,呆立在不远处。 丁书宝与唐玉柯两人不知何时已经立在门外,望见里面情形,都不敢说话,只“嘘嘘”几声,朝着余默然招手。 似察觉到门外多了两个人,貔貅抬起头来瞅上一眼,生不出丝毫兴趣,便又蹬直四肢,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睡觉去了,它打哈欠时深吸的一口气,似要吸走面前一切,带起的狂风扯得门窗啪啪作响。 三人目瞪口呆,不敢妄动。 只等貔貅又闭眼睡下,丁书宝才又向余默然“嘘嘘”招手。 余默然也发现了丁书宝在向他招手,但见到貔貅伸了懒腰之后,那支压住饭盒的前肢已经挪开,就想着把饭盒偷出来。 于是,他暗暗告诉自己“貔貅是不吃人的”,以壮胆量,蹑手蹑脚过去,正要成功,又被貔貅察觉,不动声色之下用前肢压住了饭盒。 余默然无计可施,向门外望上一眼,见到丁书宝和唐玉柯使劲对自己摇头招手,终于放弃饭盒,走出门外。 祖师祠堂外。 丁书宝与唐玉柯终于放松下来。 余默然惦念饭盒,说道:“师兄,它抢了饭盒……” 丁书宝早已猜出缘由,此时又经余默然亲口确认,终于接受事实,哭笑不得。 唐玉柯抱怨道:“小师弟,你怎么能这么老实呢,它要抢你就给它抢去好了,干嘛还要跟着它跑到这儿来,难不成你还认为自己能抢得过那尊大神吗。” 余默然想起洛万通的暴脾气,便已胆怯了七分,更想起自己不受洛万通待见,另三分底气也就没了,哪里敢空手回去叫他知道,一心只想着赶快要回饭盒,没成想迷了路,被带到这里来了,于是道:“我迷路了。” 丁书宝闻言,只得叹气,道:“你这次闯祸了,本来师傅心情就不好,映红师伯又派人来,当面羞辱师傅,找你出气还找不到你的人,火上浇油啊……” 唐玉柯爱莫能助,只得道:“赶紧回去吧。” 两人夹带余默然飞回梧桐别院,正见到洛万通带着柳小玲,负手立在院中,上前拜见。 柳小玲一抹黄色梨花裙,乖乖脸上满是担忧,似是为余默然说了不少好话。 兴许是凉了半晌,怒火已消去大半的缘故,洛万通抬手指着余默然正要发难,发现火气已经不足,指了半天,只能甩手作罢,但又憋气,于是问丁书宝道:“在哪里找到的?” 丁书宝接到话语,顺势将事情的原委细细道出。 洛万通听罢,火势又起,道:“那畜生喜欢抢,你就给它抢去好了,还不赶快回来再给你师伯送去一份,跟着它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指望着它能再给你吐出来吗,那就是一强盗,谁不知道它是一个只进不出的主!还从来没听说过,它抢走的东西,还能再吐出来的!” 见余默然低头蔫儿在那里,又道:“你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你到这里也有些时日了,怎还能迷路,真是丢人现眼,你这几日吃的饭,都进了脑子化作浆糊了吗。” 话落,缓一口气。 丁书宝趁着间隙,陪笑道:“师傅,您先消消气……” 不料,洛万通哼他一声,道:“你也好不了,为师当日把他交给你了,可你呢,就知道酗酒误事,你有带他去祖师祠堂,给那畜生见过一面吗,若非如此,那么多人它都不找,怎么偏偏找上‘这一’(zhèi)小子呀?” 丁书宝一愣,与柳小玲相视一眼,思量道:你这小姑奶奶,平日里白白对你好了,这才相处多久,没想到已经可以为了那笨小子出卖宝哥了,真是世态炎凉啊。 柳小玲也思量道:你看我做什么,我也只是实话实说呀,都过去这么久了,谁知道先生还会骂你呀……” 在场之人都不敢接话了,唯恐再引火上身。 洛万通稍歇,又数落道:“哼,连个饭都送不好,你倒是说说看,留着你有何用处?” 许是半天骂不出余默然半个字来,觉得十分无趣,稍作思量后,开罪道:“去给他找个书案来,摆在院当中‘儒’字之上,从现在开始,哪儿也不准去,罚抄《芸香弟子规》两遍,抄不完,不准吃饭,也不许睡觉。” 话落,长袖一甩,云游而去。 丁书宝唐玉柯二人应诺,见洛万通走远,长舒一口气,松懈下来,再看余默然愣在原地,已被骂糊涂了。 丁书宝入梧桐屋,在画缸里找出标有书案两字的一幅画卷,来到大院中央儒字上面,解开画绳,抖开画卷,只见灵光一闪,凭空“抖”出一张书案,又收起画卷,未有言语,转身步入梧桐屋,将画卷放归原处。 这一串动作看起来轻车熟路,那一招名唤“江山入画”的儒术也使的顺心顺手,似对罚抄书这件事情,颇有经验,极为老道。 唐玉柯把书案摆正,叹口气道:“小师弟,别愣着了,快去把文房四宝和《芸香弟子规》找出来,早抄完,早解脱。” 余默然沉默不语,低头朝着卧房走去。 柳小玲见事已至此,也算有个结果,她又帮不上忙,也不会安慰人,所幸离去。 丁书宝与唐玉柯见也已帮不上什么忙,便也结伴匆匆离去了,幸而今日大书堂开有儒术课,并无人来围观取笑。 中庭大院,午后斜晖,梧桐叶落,清风习习,唯剩余默然席地而坐,铺纸研墨,就着书案,抄起书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二十四章 抄书 看少年笔迹,三分认真,二分青涩,一分委屈,细看时,字字透着五分倔强。 似过了许久。 一道娇小身影拂过书案,一抹黄色梨花裙掠过眼角,一个油纸包被塞在少年笔下。 余默然抬头看时,正见到柳小玲在书案那头席地坐下,支手托腮,一脸愁绪的看着远方,也不说话,于是,打开了油纸包,发现里面裹着一只烧鸡,勾醒腹中馋虫,咕噜叫了两声,才想起自己未吃午饭,感激一眼柳小玲,犹豫不决起来。 柳小玲催促道:“你快吃吧,这里没别人,除了我,没人会知道。” 见余默然无动于衷,又道:“先生去琼楼了,不到晚上,他是不会回来的。” 余默然咽咽口水,终究没有要吃的意思。 柳小玲奇怪道:“你怎不吃?” 余默然心中想起一句圣训:君子必慎其独。并不解释。 柳小玲又道:“你怎也不说话了。” 余默然想要开口回应,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而那些强求的闲语,说了,倒不如不说。 柳小玲嗔怪道:“饿死你算了。”话落,伏在案上,手指画个圈圈,自顾自无聊起来。 大书堂被儒术课占用,她无处可去,也无人作陪,自然甚是无聊。 余默然望她一眼,眼中秋水泛泛,一波忧伤,一波无奈。 他把油纸包重新包好,藏在身下,又接着抄起书来,想着,尽快抄完,就可以到大书堂,念书里的故事给她听了。 斜阳西去,余晖渐长。 柳小玲不知何时已回了前院,梧桐别院的师兄弟也陆续归来,大院中央的儒衣少年越加显眼,议论之声渐起,有好奇心重者,上前盘问,余默然也是自顾抄书,闭口不答,众人见他不识趣,不再管他。 丁书宝与唐玉柯也来看上一眼,吃饭去了。 日没西山,昏黄半落。 洛万通尽兴而归,众弟子看见,纷纷退避,院中又作清静。他瞥一眼余默然,轻哼一声,进了梧桐屋,片刻,屋内亮起烛光,莹窗透亮。 柳小玲随后而到,一如既往将晚饭送进梧桐屋内,片刻,提一盏纸灯出来,轻轻摆上余默然的书案,相顾无言,径自离去。 灯火尽歇,月色撩人。 寂静院中,余默然孤灯伴月,对影三人。 —— 丁书宝与唐玉柯从供水房值班归来,远远看余默然一眼,回屋去了。 屋内烛光亮了许久。 唐玉柯催促道:“这一天都快累死了,快熄灯睡吧。” 丁书宝在灯下执笔苦思,闻言,答道:“我哪睡得着啊,都快愁死了,你身累不过睡一觉便好,怎比得上我的身心俱疲啊。” 唐玉柯嘟囔道:“你还身心俱疲……呵,不就是给你的湘湘师妹写个情书,哄她开心嘛,有什么可累的,明天再写吧。” 丁书宝苦道:“你一个‘与月老结下了仇,被剪断红绳无处系’的人,懂什么呀。” 唐玉柯听不下这话,坐起身道:“我怎么不懂了,人家好不容易找了个由头,来回你一封情书,想与你,结伴双双话情思,你倒好,出言句句怒红颜,你说你,好端端的不和人家谈感情,和人家讲什么理呀,人家能把信丢你给就不错了,若换做是我,准撕碎了再仍给你。”话落,又躺下去了。 丁书宝闻言,竟然觉得句句在理,叹气道:“还不都是为了那小子……你先睡吧,我明天一早还要出门办事,苦啊。”苦思起书信。 唐玉柯也叹口气,闲聊道:“哎,你说,师傅他这两日,哪来的这么大脾气。” 丁书宝答道:“再过几日,便是初九了。” 唐玉柯疑道:“十一月初九?” 两人相视一眼,不再言语,都已心领神会。 —— 次日,丁书宝出门办事,一晃两日。 除去柳小玲闲来无聊,给余默然提上一壶茶水,作陪一会儿,再无人管顾。 这日。 余默然已被枯风吹的双唇干裂,饿的头昏脑胀,但也总算抄完了书。 他抬头看眼天色,午时已过,太阳向西,从地上爬起,扑打扑打儒衣,又发现身下油纸包已被自己压瘪,捡起来放上书案,又整理整理手抄,向梧桐屋走去,推门而入,发现里面空空无人,才知洛万通不知何时已经出门,于是,回书案旁坐等,此时,腹中馋虫咕叫,再无所顾忌,打开油纸包,也不管什么味道,啃了起来。 柳小玲闲来无事,逛到中庭,见余默然摸样,上来问道:“你抄完了?” 余默然点头,终于应她一声。 柳小玲走上跟前,看他吃的是几天前的东西,说道:“那都放两天了,不能吃了,你等着。” 话落,跑回前院,许久,捧了一碗汤面过来,再看余默然,已经把那只瘪鸡吃进肚子里去了。 小玲白他一眼,道:“给你,是午时剩下的,我已经热过了。” 余默然见她挽着衣袖,手上还留着没洗干净的黑炭指印,想起这个时辰厨房里也已没人,便知她是亲力而为,心中十分过意不去。他领了情,接过碗筷吃了起来,胃口不小,显然是真饿了。 柳小玲等他吃完,收拾碗筷,送回了厨房。 余默然温饱之后,睡意袭来,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柳小玲回来,见他睡着,不愿打扰,在书案一侧小坐一会儿,又起身来,把一提纸灯放回梧桐屋,将一盏茶壶送回玉食楼,这一番收拾,显得的人乖巧勤快。 她在整理白宣纸时,从下发现一片红枫叶,觉得十分熟悉,迎着太阳看时,似曾相识的地方也有七八个微小瘢痕,惊奇一眼余默然,伏在案上,盯着枫叶发起呆来。 余默然醒来时,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屋内亮着灯火,窗外已是夜色。他伸个懒腰,起床查看,发现他的文房四宝和那本《芸香弟子规》,已被人收拾好,放进了自己的柜中,他又拿起书看了看,见书里夹着那一片枫叶,又放了回去。 片刻,唐玉柯拎着木盆回房,说话间,余默然才知道,是洛万通归来,看过他的手抄之后,命唐玉柯将他抱进房间里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二十五章 情书 经此一场,余默然长了记性,处处避着洛万通,避不开的,也只低头走过,连个招呼也不敢去打。 又经几日。 丁书宝出门回来,每日晚上对着情书饮酒叹息。 余默然不敢作声,把头默默蒙在被子里。 唐玉柯着实忍不下去,道:“你说你,弄得满屋酒气,要是师傅进来,又得骂人了。” 丁书宝闻言,默默打开窗户。 阵阵夜风吹了进来。 唐玉柯无奈道:“行行行,你喝你喝,赶紧把窗户给我关上。” 丁书宝闻言,又默默关上窗户。 唐玉柯心里骂他几句,口中却道:“你那情书都看了八百遍了,还没记住啊。” 丁书宝悠悠叹道:“记住是记住了,字字也写在我心,可是,此一时,彼一时,这些天,湘湘她,不理我了……” 唐玉柯这才确诊他是相思病犯了,哭笑不得道:“你不是写了封情书吗,送去呀。” 丁书宝呆滞望来,道:“你听不懂什么叫‘她不理我了’啊。” 唐玉柯呵的一叹,道:“你一个‘与月老结下了仇,被系上红绳打着结玩儿’的人,非但丢了魂儿,连心智也都丢了,你难道不会找个人代你送去啊。” 丁书宝抬头看一眼“月老”,回眼又看唐玉柯,道:“我能找谁去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映红师伯管教甚严,最恨有人私会她门下弟子,要不,你替我送去?” 唐玉柯呃住,打个冷战,摇头道:“我,我不去。” 稍顿,嘀咕道:“你找个小点儿的去呀,就算映红师伯撞见,也不会疑心一个小鬼吧……” 丁书宝一点即通,脸上绽出笑容,爬上余默然的床,做起了说客。 余默然得知事情由他而起,自感罪孽深重,赎罪的时刻就要到来,容不得半点推脱,于是应下此事。 丁书宝稍作沉思,把信笺夹在了一本书里。 那是一本新书,是一部新作,是丁书宝出差捎回来的民间巨著。 两人说好,值日当天,余默然到枫林别院送饭之时,将书亲手交到徐湘湘手中,若有谁问起,便说是来还书的。 为此,丁书宝特意带余默然到祖师祠堂,郑重其事的向兽尊貔貅介绍一回,望它以后不会再找余默然的麻烦。 —— 这日,清晨。 又轮到丁书宝“那一”屋值日。 余默然怀揣书信,一路顺利到达枫林别院,正要迈进院门,便见迎面走出一位貌美师姐。 貌美师姐看他一眼,问道:“你是谁,怎没见过,有什么事吗?” 余默然本想说,他是梧桐别院里,新入门的弟子,但又自觉底气不足,于是,答道:“我是来送饭的。” 貌美师姐又问过他的名字,才道:“给我吧。” 话落,伸手接过饭盒,没成想还挺沉。 她正要转身,见余默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回身问道:“你还有事?” 余默然稍作犹豫,答道:“我有事要找徐湘湘师姐。” 貌美师姐打量一眼余默然,猜出他是梧桐别院新来的小师弟,便问道:“所为何事?” 余默然答道:“我有本书要还给她。” 貌美师姐奇怪道:“书……什么书?” 余默然噎住,他也不曾读过,不知怎样回答。 貌美师姐起了好奇心,又见他一副老实巴交摸样,想来,觉得一本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由她转交也未尝不可,于是,逗他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怎不记得什么时候借过你书呀,要不然,你先拿出来,给我看看?” 余默然听这一说,信以为真,自怀中取出书,递到她手上,既已送到,转身走了。 貌美师姐见手上,果真是一本名唤“风烟儒墨染”的新书,想来,是徐湘湘什么时候出门买了回来,又因故借予了他人,也不是没有可能,便没有疑心。 她本想还回去,看余默然已经走掉,只得拿着书,先给花映红送饭去了。 花映红正在书堂给莫离讲学,徐湘湘也在作陪,见弟子于文文提着饭盒进来,问道:“来的是谁?” 于文文回道:“是一个叫余默然的小师弟。” 花映红与莫离小姑娘都吃了一惊,都没料到,前几日怪罪的人,竟然是他。 于文文将饭盒提上跟前,又把手中书搁在书案上,推给徐湘湘,说道:“湘湘师姐,那位小师弟说,这本书是还给你的。” 话落,往桌上摆起饭菜。 徐湘湘看着书名,惊疑道:“给我的?” 于文文道:“这不是你的书吗?” 徐湘湘疑惑,正要伸手去拿,却被花映红抢先一步。 花映红看上一眼书名,起了好奇心,随手翻看起来,竟没想到,从书中滑落一张折纸,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堂内四人都惊一跳。 花映红以为书签,低头看上一眼,又觉不像,弯身拾起,打开一看,竟是情书,思量之后,新奇的看上徐湘湘一眼,继续看起信来。 那一眼的新奇,虽未有责怪,但也意味深长。 徐湘湘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低头胡思乱想起来。 于文文见事情弄巧成拙,觉得不妙,摆好饭菜,悄悄退走。 莫离小姑娘觉着气氛诡异,反而好奇。 花映红细细看过之后,放低信笺,竟会心笑起,花枝乱颤,还不时看上徐湘湘一眼。 徐湘湘更加胡思乱想起来,觉着,最大可能就是丁书宝,若真的是一封情书,非咬掉他一块儿肉下来不可。 花映红笑罢,问徐湘湘道:“你想不想看看,这上面都写着什么?” 徐湘湘低下头去,不敢作答。 花映红直盯着徐湘湘,看得出神,又取笑道:“你还别说,咱们家湘湘生的如花似玉,乖巧可人,又正是情窦初开,豆蔻的年华,绝不输给紫檀别院的那一个夏雨彤。” 这一番夸奖,说的徐湘湘忍不住的脸红耳赤。 花映红接着道:“也难怪,就连那样老实巴交的少年,也会忍不住,想出这样的法子,给她写情书了。” 徐湘湘听的奇怪,抬头看了一眼。 花映红将信递给她,道:“你就真的不想看看?可莫要辜负了那孩子对你的一片痴情呀。” 徐湘湘越听越离奇,大着胆子接过信笺来看,只见满纸墨痕,分明都是丁书宝的笔迹,却并不见丁书宝的落款!心中顿觉侥幸。 花映红见她看完,问道:“余默然那孩子也不错,虽说年纪还小,但总有长大的一日,他既对你如此有意,你对他又是如何?” 徐湘湘嘀咕几声,说不成话。 花映红又问道:“你也相信,这封信出自少年之手?” 徐湘湘无言可对。 花映红摆正态度,伸手拿回那封信笺,正色道:“你既不愿说,为师也不问了,呵,有这封信在,还怕找不着人吗。” 话落,收起了那封信笺,见徐湘湘似有不舍,轻哼一声道:“怎么,你心疼了?他敢背着我,打你的主意,为师就要他好看,这封信呀,你别再想了,为师替你收下了,吃饭!” 话落,不再理她,动起筷子给莫离夹上菜,吃起饭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二十六章 初九 余默然回到梧桐别院,经丁书宝细细盘问,再三确认,私以为事情办妥,绝无纰漏,安心下来。 人事已尽,只待天命。 傍晚时分,天气忽变,阴云汇聚,世间被一片愁色笼罩,直到次日清晨,依旧是墨云抱雨,将下未下。 众弟子照例,早早相聚在梧桐屋前,等候洛万通早课。 梧桐别院前身本是厨房,因此,院中并无书堂,每日早课都是相聚院中,众弟子把昨日修行所遇困惑,说给洛万通知道,由洛万通一一讲解。 洛万通本就瞧不上门下弟子,时有懈怠,每逢雨天,便不早课,眼看天空阴云不散,随时有雨,众弟子不知是走是留,议论纷纷。 忽听梧桐屋吱呀一声门开,院中立刻安静。 洛万通脸色阴沉,环视一圈,目光在丁书宝身上稍作逗留,又抬头望下天色,踏出门外,负手来回踱步,手上还捏有一张折纸。 片刻,洛万通停下步子,呼出一口闷气,转身面向弟子,道:“今日,不讲早课,不过,为师有一封信,想要念给大家听听。” 话落,把手中折纸拿在胸前甩开,念了起来。 刚一开口,丁书宝便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竟是一封情书,众弟子哗然。 洛万通朗声读过一遍,朝众弟子抖一抖手中信,啧啧赞叹:“好文笔,好才学啊,如此才学,入我门下,可真是屈才了呀,既有这等才学,年末文试之上,高榜题名,那也是易如反掌,真给为师长脸啊。昨天你们映红师伯还夸我来着,说,芸香总院弟子造化生机术了得,尚文别院弟子春秋易剑诀了得,紫檀别院弟子天音方物术了得,她的枫林别院弟子江山入画术了得,唯独咱们梧桐别院弟子,那是情书最为了得呀!问是不是我教的好,大家说说,是我教的吗,我有这么好的才学吗,看看这封信,啊?为师也是自愧不如呀!” 话落,呵一声,稍歇,望向丁书宝,道:“丁书宝,你来说说看,为师该如何回答你映红师伯这个问题呀?” 丁书宝低头不语。 洛万通把信撕碎了捏作一团,丢在地上,道:“不要以为没有落款,为师就认不出是谁的字迹了,我倒要看看,年末大试,你们能考出什么花儿来,武试是没指望了,文试总可以吧,要真有本事,就考出个文榜前三甲来,为师光明正大的给你们去提亲!” 缓口气,似决定了要给丁书宝留点面子,道:“谁干的事儿,谁自己清楚,回去闭门思过,把芸香弟子规抄一遍给我。” 话落,嘟囔两句:“哼,年年考试,年年垫底……”转身走了。 众弟子立刻炸开了锅,纷纷把目光投向丁书宝。 丁书宝看一眼地上碎信,故作镇定,回屋去了。 余默然不被允许参加早课,一个人呆在屋里,洛万通骂人,他通过窗户全都看见在眼中,虽不知那封信为何会在洛万通手里,但也知道自己又闯祸了。 丁书宝回屋,眼神带着杀气,一连瞥了余默然几眼,都不说话,只翻出一本《芸香弟子规》,取出文房四宝,在桌子上默默抄了起来。 唐玉柯有心调解,又把送信之事,细细问过余默然,终是弄不明白,这信为何会在洛万通手上,只得作罢。 他想去吃饭,但眼下情形,不放心余默然和丁书宝单独相处,于是问丁书宝道:“你要不要去吃饭。” 丁书宝气道:“我哪还有脸出去见人,气也气饱了!” 唐玉柯无奈,只好领着余默然去吃饭,一路上,都在宽慰。 饭后,回屋,三人各司其事,默默无语。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檐下雨花碎碎,微风丝雨凉凉。 柳小玲换了一身淡青色花裙,撑一把油纸伞走来,到门外收了雨伞,靠在门口,探头向屋内看了一眼,见人都在,于是,迈进屋里,来到丁书宝身边,嘴巴凑上耳朵,悄声道:“湘湘姐要我给你送来一封信,还不能让别人知道。” 丁书宝闻言,眼波泛起生机,满脸含笑,急不可耐的想要看信。 柳小玲从青袖中取出信,交给丁书宝,道:“我已经给你了,就不关我事了,我走啦。” 到门口拿起油纸伞,又朝余默然喊一句:“小然,下午去大书堂,我走啦。”说完,迈出门去。 丁书宝打开信,细细看过。 只见信上,徐湘湘把她师妹于文文冒领书信之事细细说来,直说到她师傅收了信,要找丁书宝的麻烦,还叫丁书宝小心保重。 这封信当真是场及时雨,丁书宝了解了事情原委,又觉徐湘湘气已消弭,对他也是关心有加,怒气顷刻间消散,心情愉悦起来,仿佛天下所有的奉承词汇,都比不上徐湘湘一封书信。 唐玉柯凑过来,也看一遍信后,放下心来,说道:“这回,你可冤枉小师弟了吧。” 丁书宝道:“什么冤枉不冤枉的,我可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听我说过小师弟一句气话吗?”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也心虚的笑了笑,又道:“不过呀,这事儿,确实怪我,怪我太急,我要是叫小玲去送就好了,毕竟,她是个姑娘,又认得人,绝不会出这样的事儿的……” 话落,懊恼一番。 唐玉柯圆场道:“这气消了,也该饿了吧,从昨晚到现在,也没见你吃过什么东西,让咱们家小师弟给你找些吃的来,权当赔罪了好不好。” 话落,叫余默然去厨房找吃的去了。 余默然正要出门。 丁书宝道:“哎,小然,把我的酒壶一并带来,啊?” 余默然应了一声,欣然出门。 丁书宝眼中带笑,三魂六魄早飞到枫林别院徐湘湘那里去了,只留下一魄,尚在抄书。 饭点早过,厨房已是空无一人,余默然冒着小雨来到厨房,正巧见到厨房里放有一个饭盒,见四下没人,以为是剩下的,于是,找出丁书宝的酒壶,一并提了回去。 丁书宝接过饭盒,打开一看,惊出了一身冷汗。 唐玉柯问道:“小然,这饭盒,你在什么地方找来的?” 余默然回道:“厨房。” 丁书宝道:“你见到师傅了吗?” 余默然摇头。 丁书宝又盖上饭盒,递给余默然,匆匆说道:“快送回去,在什么地方拿的,还送什么地方去,快去,快去!” 余默然看丁书宝唐玉柯二人神情紧张,不敢多问,又把饭盒送回厨房,他第一个念头,便是问自己,难道又闯下什么祸了? 他一路小跑,回到厨房,刚一进门,正巧碰上洛万通。 洛万通提着把油纸伞,打量一眼余默然,看到他手上饭盒,沉着脸道:“我说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原来是你提去了,说,提着它干什么去了?” 余默然低头,不敢看他,老实道:“回师傅,丁书宝师兄在抄书,他早上没吃饭,弟子想给他找些吃的。” 洛万通似是心情极为低落,反而平静下来,他稍作思量,已猜出大概,问道:“他看一眼之后,立刻便叫你送了回来,是也不是?” 余默然点头应了一声。 洛万通似连骂人的兴趣都没有了,稍缓,沉下心来,转身围上灶衣,走到灶台前,挽起衣袖,道:“会烧火吗,过来,加把火。” 余默然把饭盒放归原处,连忙上前,帮忙烧起了灶台。 洛万通化身大厨,看锅掌勺,余默然化身帮厨,烧火洗菜,不一会儿功夫,洛万通已做出几样饭菜,洗净了手,道:“拿去吧。” 话落,放下袖口,撑起雨伞,提着饭盒,径自走出了梧桐别院。 圣人道:君子不下厨房。 余默然看着洛万通的举动,十分惊奇,也十分意外,他忽然觉着,洛万通不骂人的时候,人还是很好的。 他带着洛万通新做的饭菜,回到卧房,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唐玉柯也是愕然,丁书宝更是感动。 捎待,丁书宝感慨道:“小师弟,你可真是躲过了一劫啊。” 余默然不解。 唐玉柯低声解释道:“今天,是十一月初九,咱师娘的忌日,每年的今天,师傅都会亲自下厨,做师娘最爱吃的菜,到坟上祭奠。” 余默然这才恍然明悟 ——饭点过后,洛万通趁着玉食楼空无一人,最是清静,便一个人来到厨房,为祭奠亡妻准备饭菜,做好之后,忽见门外下起雨来,于是,去取雨伞,这间隙,正巧被余默然撞上,惹出后面事来,洛万通并未怪罪于他,多半是要感谢他从未谋面的师娘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二十七章 情窦 这场雨淅沥了两天两夜,其后的日子,一天凉过一天,谷阳最冷的阶段就快要过去,大家都盼着今年能见到一场大雪,但事与愿违,直到天气放暖,也只下了场零星小雨。 转眼月余。 这日: 云淡风轻午后天,书来笔往染流年。 青梅竹马书堂事,这个皮来那个贤。 大书堂中。 余默然一如既往咏念着书中故事,柳小玲伏案听书。 那本书,书名唤作《青琐高议》,是一本文言志怪,传奇小说集,收录着许多古人笔下感人的事迹,多已成为诗词歌赋中的陈年典故,柳小玲最喜欢听余默然念这样的书,似觉得听这些故事,总比听那些圣人的大道理,更加的不负流年。 今日,书已念到卷五,第二篇。 “湖中烟水平天远,波上佳人恨未休。 收给鸳鸯好归去,满船明月洞庭秋。” 这一篇《远烟记》,戴敷的诗句,仿佛依旧回荡在烟波诡谲的拂柳湖畔。 柳小玲情窦还不开,但也恨从心生,埋怨那是一个纨绔子弟,玩物丧志的最后悲鸣。 但这场穿越历史而来的人鬼悲情,还是让这个年纪的柳小玲,生出一些异样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而在余默然看来,那多半是读者对忠贞爱情的惋惜和向往之情,高过了主人公的可恨之处。 前尘苦乐后人尝,一生情事一篇章,故事不论好坏,都已读过,余默然抬手翻了过去,下一篇是《流红记》。 他愣了一下,想起柳小玲红叶传情的乌龙之事,看一眼她,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绝不能让她知道这个故事,于是,抬手又翻了过去。 柳小玲听出异样,从桌上抬起头,伸手夺过书,翻回去看一眼,又怪异的看向余默然,问道:“这篇还没听过,为什么要翻过去?” 余默然道:“这一篇,不好看。” 柳小玲反问道:“我又没听你读过,怎知道好看不好看?” 话落,嗔怪余默然一眼,把那篇《流红记》摊开,压了压,推给他。 余默然纵有百般不愿,也敌不过她嗔怪一眼,乖乖念起书来。 柳小玲神色越发怪异,通篇听完,已羞的脸红耳赤。 她忽觉内心的一道枷锁,就在刚才,被一片红叶轻易撞破,青涩的心灵,迎接初次的冲撞,有些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稍许。 柳小玲安定一些,一改常态,低声问道:“你,你早就知道?” 余默然应了一声。 他早就知道,他早就知道…… 柳小玲心中念叨两句,弄不清楚自己的灵魂,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事情,只觉得很不适应,于是,哼他一下,责问道:“你早就知道,怎不告诉我?” 余默然回答不上来。 柳小玲胡思乱想一会儿,生出逃走之意,带着心事,起身溜出门外,。 余默然愣在当场,心中也正经历着异变,似有一种情愫,不知所起,已然萌芽。 —— 芸香阁年末大试,在这两天已经结束。 大试过后,大书堂重新变得空闲。 余默然和柳小玲依旧在大书堂伴读,只是,时常会心不在焉。 按照芸香阁旧例,新弟子入门三年后,方可参加年末大试,入门一甲子年限内,到达圣心四窍修为的外门弟子,可升为亲传弟子,未达到的,要被责令出师。 张少阳入门已满一个甲子,洛万通眼下正是心烦,令他收拾东西,出师云游去了。 所以,成绩一经公布,梧桐别院弟子,便集体被洛万通叫去梧桐屋前罚跪,每人头上都顶着本书。 只剩余默然,躲过一劫,不在其列。 不在其列,反倒显眼。 这日,清晨。 早饭过后。 余默然终是被洛万通叫走,带往了芸香总院。 余默然心中明白,这一天终究是要来了,他到芸香阁已整整两月,身如浮萍,于心未定,倒不如今日一刀来个痛快。 秋意澜,江萍儿,叶之舟,花映红,早已入坐芸香阁,只等洛万通把余默然带来,报一声掌门师兄,入座,芸香阁“秋江花叶洛”,五院再次聚首。 余默然拱手一一见礼,起身等话。 在座五人望一眼余默然,若有所思,都不说话。 花映红见此,说道:“洛师弟,是你急着叫我们过来的,你先说吧。” 洛万通闻言,道:“说就说,映红师姐,你这段时间,可找了我不少麻烦,你有理在先,又是师姐,师弟不敢造次,但你可知道,这些事情,件件都和“这一”小子有关?” 花映红听出,他这是秋后算账来了,温和道:“你有气呀,冲我来就是了,师姐担的起,再说,三岁孩子都知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是师之惰,关他什么事情?” 洛万通呵的一声,装腔道:“我哪敢和几位怄气呀,你们院中弟子个个都比我院中强,自然最好调教,再看看我那些弟子,年年大试,武也不行,文也不行,资质本就低劣,还有一身的臭毛病,叫我怎么调教的好?” 四座都不搭话。 洛万通稍作缓和,似也觉得自己牢骚太多,收敛下来,温声说道:“我今日带他来,也并不是要拿他撒气,相反,正是为他着想,他到我院中已有两月,若情形还未改观,久留也不是办法,为他日后前程着想,不如早送回去,另谋出路,莫要误人子弟才好。” 四座觉着这句中听,沉思不语。 秋意澜听明来意,心中有数,径自取来画卷,用江山入画术,捧出如意球,下堂,对余默然测一遍灵性。 四座静等。 结果一出,一如既往。 余默然心灰意冷。 洛万通一副果不其然摸样,静等秋意澜给个定论。 秋意澜沉思回座,问道:“都说说看吧,如何处置,最为妥当啊?” 洛万通心意已定,不再说话。 花映红道:“反正,送回去,是不妥的,人家把孩子的前途和命运都交给咱们芸香阁,现在出了事,又送回去,岂不叫天下人耻笑。” 洛万通反问道:“那就这样留他下来,白白耗费大好时光?哼,将来出去了,连个立命的本事都没有,那才叫天下人耻笑呢!” 江萍儿看在眼里,权衡之下,适时说道:“你们这两个月争来吵去,无非就这两方观点,依我看,倒不如给这孩子一个选择的机会,他要走,便给些财帛送他回去,他想留下,到也好办,万通师弟那儿,可都是谷阳的名厨,叫他跟着厨房做事,学几年厨艺,倒也不算亏待他。” 秋意澜听这办法可取,连连赞赏,问四座都无异议,便又询问余默然的意向。 余默然不愿回乡令父母蒙羞,选择留下。 洛万通见余默然之事,终于有个定论,便把他领给大厨柳弘笙交代一番,再不管他。 至此,在柳弘笙的安排下,余默然每日早上在玉食楼学厨,下午和柳小玲在大书堂伴读。 流年似水,这一晃,即是三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二十八章 初夏 这年,初夏。 柳小玲年方十四。 黄衣胜蝶,长发及腰,眉黛青山,双瞳剪水。 邻家有女初长成,隐在竹林人未识。 …… 烟云竹海有条小溪,从高处来,途经梧桐别院,流向枫林别院。 柳小玲和余默然在去年今日的小溪旁,种下一块茉莉花圃,以便花开时节,制成她父亲最喜欢喝的茉莉花茶。 初夏,正是茉莉花扦插的尚好时节。 按说,一块花圃泡茶足以,但柳小玲仍旧拉上余默然,要在旧花圃旁新开一块花圃。 余默然问她:“为何要种那么多。” 柳小玲答他:“我喜欢。” 还有什么理由,能比这个理由更加充分。 于是,开垦,插条,培土,浇水,忙完之后,日已西沉,两人在溪边休息,面向夕阳,相伴无语。 柳小玲偷看一眼余默然,见他望着斜阳发呆许久,感觉离他很远,轻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余默然看她一眼,又望向远方,眼中秋水泛泛,一波宁静,一波致远。 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很多次了。 余默然不知如何回答。 许久。 柳小玲轻声道:“你坐过来一些。” 余默然又看她一眼,眼中满是柔情,靠她坐了过去。 柳小玲把头一歪,枕在他腿上,抬手递出一根耳勺,道:“我耳朵痒了。” 余默然一汪浅笑,接过耳勺,为她掏起耳朵,动作很是轻柔。柳小玲想必很是舒服,脸上洋溢着笑意。 她重新感知到了余默然,离他是如此的亲近。 这两年,余默然很少回家探望,因为,回家,就少不了亲戚的盘问。 他父亲是个自高自大的人,余默然每次回家,定会在街坊面前,借他芸香阁弟子的身份,大肆吹捧,也时常有人借着陆子风的事迹,用言语撩拨,要逼着他当众表演。 每逢这样的情境,余默然便都沉默不语,时间一长,街坊都觉得他心高气傲,不太合群。 他父亲吹捧的次数越多,余默然越是不敢说出真相,更不敢回去。 那易碎的虚荣,压得余默然快要喘不过气来,而他眼中的前程,依旧迷失在竹林里。 柳小玲发觉,余默然愈加的沉默寡言了。 她不明所以,亦不知所措,只能想些事情,和他一起去做。 柳弘笙远远撞见二人在一起,亦不免摇头叹息,为女儿的将来担忧,着想。 远方。 初夏的余晖淡淡,一抹清香,一抹忧伤。 —— 尚文别院陆子风,与枫林别院莫离,已是芸香阁新一辈的翘楚。 一个玉树临风,一个风华绝代,年方十五,修为已是圣心二窍,芸香总院门下同龄的上官雁,也是望尘莫及。 见者皆言,此二人有当年“剑圣许无涯”和“画圣白素素”年少时的风范,可谓,前途无量。 余默然在玉食楼学厨,过目不忘,柳弘笙倾囊相授,待他匪浅,大书堂伴读,书破万卷,徒有心志,却身不由己。 三年来,除去柳小玲,便也只有陆子风得空会来看他。 这日,午时。 洛万通正在梧桐屋里看书。 柳小玲敲门进来。 洛万通问道:“为何这么晚……” 抬眼瞧见柳小玲两手空空,未提饭盒,一皱眉头,止住话语。 柳小玲道:“我爹让我请您去玉食楼用饭。” 洛万通暗想,他极少去玉食楼,这次被柳弘笙请去,或有其他事情,于是,应一声道:“知道了。” 抬手一挥,示意柳小玲先走,他随后就到。 这个时辰,弟子们都已用过饭,玉食楼里人去楼空,只有柳弘笙坐在一张桌旁,静候着洛万通。 余默然上楼将最后一道菜摆上桌,下楼去了。 片刻,柳小玲上楼说道:“爹,我已经叫过了。” 柳弘笙应一声,道:“你下去,和小然一起出去玩儿吧。” 这是柳弘笙头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柳小玲有些意外,却很开心,应一声下楼去了。 不多时,洛万通蹬云而来,落在楼上。 柳弘笙起身相迎。 洛万通轻挥衣袖,叫他不必多礼,径自坐下,执起筷子,笑道:“呵,还真是丰盛啊,坐坐坐。” 话落,夹起菜来。 柳弘笙执起酒壶,等他吃下一口,为他斟上一杯,回座,问道:“可还合口?” 洛万通点头,打趣道:“嗯,不错,不错,你的手艺,都吃这么多年了,岂能不合口呀。” 柳弘笙敬下一杯酒,摇头道:“这一桌子的菜,并非是我做的,而是我叫余默然那小子做的。” 洛万通神色稍显诧异。 柳弘笙道:“你别看‘这一’小子平常一声不响,对厨师这门手艺却极有天赋,我这大半辈子攒下的这点本事呀,他只用了三年便都学去了,我已是没什么可教他的了。” 洛万通有些惊讶,说道:“看来,当年把他交给你,是交对人了,他学得你这一身本事,将来在俗世之上,就算是有了立命之本,我这也算对得起他了,也不枉我和他师徒一场。” 柳弘笙又敬下一杯酒,道:“是啊,呃……这不知不觉,我到这里,也有十年了。” 洛万通知他还有话要说,道:“是十年又两月。” 柳弘笙听闻洛万通记得如此清楚,心中感激,但还是说道:“如今,有余默然那小子在,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洛万通有些吃惊,道:“走,好好的,为何要走呀,你有什么难处,只管说,我给你办就是了。” 柳弘笙道:“小玲那丫头,到这里也有五六年了,这些年,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她也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娘时常在家里念叨,这十年来,一家人也见不着几回面,家务事儿全靠着她娘一个人张罗,许是操劳过度,近来身体又不太好,实在放心不下……” 洛万通已近三百岁,这样的说辞,他已听过太多,说道:“既如此,我也不好留你了,只是,总得等我再找来个人来吧,你就,先再委屈一段时间吧。” 柳弘笙谦虚道:“不委屈,不委屈……” 此事商定,两人又饮酒闲聊起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二十九章 眉心 梧桐林,小溪旁,茉莉花圃。 旧花圃中,茉莉已有花开,其白如雪。 新花圃里,有的已落地生根,有的还需换补。 两人忙完,又是静坐。 …… 柳小玲道:“你说话。” 余默然道:“说什么。” 柳小玲道:“什么都行。” 余默然并不想说话。 柳小玲道:“我爹,今天头一次让我和你一起出来玩儿,你不高兴吗。” 余默然道:“高兴。” 柳小玲道:“那你说话。” 余默然道:“说什么?” 余默然受她逼迫,想陪她说话,却不知说些什么才有意义。 柳小玲生气了,转过身来,用手指戳一下他的眉心,又转过身去。 片刻,问道:“知道什么意思吗?” 余默然稍作思索,说道:“一点,眉(没)心。” 柳小玲道:“你知道就好。” 余默然心生愧疚。 片刻,柳小玲柔声道:“我知道,你想和陆子风一样,可是,你必须得面对现实呀,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就可以的,我爹说过,这就是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大家各安其位,乐天知命,方是最好的——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余默然深深望她一眼。 他忽然觉得,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从未有过的孤独。 他没有说话,不想和她因任何事而争辩,只是隐忍着心中的倔强,纵使他的坚持,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柳小玲又安慰道:“我有时会想,先生他们也没什么好的,反而觉得他们有些可怜,活那么久,都只是为了修炼,修炼那么久,也都只是为了一个,从来都没有人成功过的事。其实,像我爹那样,也挺好的,虽然平凡,但也很幸福。” 余默然不只觉得洛万通等人可怜,他觉得整个儒佛道都很可怜,穷极一生,忘却所有,也都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夙愿。 可是,既然虚无缥缈,为何还有那么多人,穷极一生,倾尽所有,而去追寻,一代无果,更要培养下一代人? ……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若连这点希望都没有,那做人和草木有何分别。 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生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 几日后,下午。 玉食楼已是人去楼空。 柳大厨把柳小玲叫到身边。 柳小玲道:“爹,什么事。” 柳弘笙沉思半晌,道:“你准备一下,过几天,我们回家。” 柳小玲一喜,道:“好呀,是不是我娘又想我了?” 柳弘笙干笑,不置可否。 柳小玲道:“那我们回家几天,什么时候回来?” 柳弘笙沉思片刻,道:“不回来了。” 柳小玲一愣,道:“啊,为什么?” 柳弘笙道:“我已经向洛先生请辞了。” 柳小玲一惊,道:“请辞……为什么呀?” 柳弘笙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难道不想你娘吗?” 柳小玲道:“想是想,可是……” 柳弘笙道:“可是什么?” 柳小玲含思不语。 柳弘笙道:“我看,你是出来久了,把你娘也忘了,诶……这些年,你娘一个人在家打理家务,日夜操劳,叫你爹于心何忍呐?你也这么大了,你再看看别的家里,像你这么大的,哪一个不正待字闺中?” 柳小玲闻言,生出一丝倔强,低头不语。 柳弘笙叹口气,道:“爹也是没有办法,你娘书信里时常念叨,再说,总归是要回去的,只是碰巧选在了眼下,你去准备一下吧。” 话落,转身走了。 柳小玲踟蹰许久,满是心事。 她独自来到凉亭,静坐许久,这才离去。 …… 夏日当空,梧桐叶上挂满光晕,柳小玲与余默然结伴,漫步在梧桐林中。 柳小玲也学余默然不说话了。 余默然问:“怎么了。” 柳小玲答:“没事。” 兴许是走累了。 柳小玲道:“去大书堂吧。” 余默然道:“那儿的故事,都念得差不多了,你要听那些大道理吗。” 柳小玲道:“听什么都行。” 余默然见她心不在焉,定有心事,她不愿说,他也不会再问。 一连几日。 两人都在大书堂,余默然念书,柳小玲发呆。 从大书堂回去,在玉食楼分别,一个西院,一个中庭。 …… 这日,夜色渐深,柳弘笙的房里亮起烛窗,灯影重重。 柳弘笙将柳小玲叫进了屋内。 柳小玲低头不语,正在等话。 柳弘笙稍顿,道:“你回去,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柳小玲神伤淡淡,不愿离去。 柳弘笙道:“怎么,还没想好吗。” 柳小玲一阵委屈涌上心头,忍不住掉出眼泪。 柳弘笙叹气,踱步,片刻,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舍不得那臭小子是不是?” 柳小玲哭得更伤心了。 柳弘笙无奈,道:“明天,是走定了,你最好去和他说个清楚。” 柳小玲低声道:“我不想走……” 柳弘笙道:“由不得你。” 柳小玲哽噎不语。 柳弘笙稍顿,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谁家的女儿像你一样?” 柳小玲委屈道:“我为什么要和她们一样……” 柳弘笙道:“住嘴!” 柳小玲倔强道:“我不想和她们一样。” 柳弘笙惊疑道:“你还学会小然被她欺负,我倒是有一百个相信,说小然欺负她……不可能,不可能。” 唐玉柯叹口气,摇头作罢,与丁书宝继续下棋。 —— 柳小玲出了中庭,在假山池鱼小亭处,停下脚步,背着身嘤嘤哭泣。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余默然第一次见她哭的这样伤心,仿佛整颗心都溺在了她的眼泪当中,快要透不过气来。 他没有吭声,在等她开口,虽羸弱之躯,可刀山火海。 但她终究是没有开口。 …… 两人在小亭的石阶上坐下。 柳小玲无言望着夜空,繁星点点,颗颗都似离人泪,数不清多少离别,才汇聚成了眼前的迢迢银汉。 余默然问道:“你怎么了?” 柳小玲道:“没事。” 相伴无言。 片刻,柳小玲又道:“那片枫叶,你是不是还留着。” 余默然道:“嗯。” 柳小玲笑道:“你真傻。” 余默然道:“我不傻。” 柳小玲惊奇的看他一眼,试探道:“不傻,你还留着它做什么?都枯的泛黄了,扔了吧,枫林里面,随处都能找得见。” 余默然沉默不语。 柳小玲见他如此,开心的笑出了眼泪。 她知道,他沉默不语,就表示着他不同意。 余默然不安,又问道:“你怎么了。” 柳小玲没有回答,自顾自说道:“你知道茉莉花的含义是什么吗?” 余默然不懂,问道:“是什么?” 柳小玲有些失落,却笑道:“你答应以后帮我照顾那些茉莉花,我高兴了才告诉你。” 余默然道:“嗯。” 柳小玲见他答应,放下心来。他答应了,就一定会去做。 …… 余默然送柳小玲到西院门口,正巧撞见柳弘笙在门口等她,见她回来,也安下心来。 柳小玲低头不语,径自进屋去了。 余默然见她进屋,上前见礼,唤了一声柳师傅,问道:“小玲她怎么了。” 柳弘笙稍作思索,答道:“她没事,她娘最近身体有恙,明天我要带她回家探望,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余默然信以为真,回屋去睡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三十章 初别 清晨,天色将明未明。 梧桐别院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柳弘笙回乡,厨房里的相识皆来相送,洛万通为弟子早课,并未前来送行。 柳小玲登上马车,从窗外回望,与余默然相视无语。 马车启行,渐行渐远。 —— 【天净沙·初别】 梧桐古道清晨。远天昏晓平分。 顾盼离言未忍。前途莫问。策鞭催马勤勤。 —— 柳弘笙的副厨张师傅,接替了柳弘笙先前的位置,余默然以为他只是暂代,并不在意。 次日,巳时。 余默然被洛万通传唤至梧桐屋。 洛万通道:“先前,我听你柳师傅说,你对厨艺颇有悟性,现已学得他一身厨艺,得到他的真传,那日,他在玉食楼摆下的一桌酒菜,也是出自你手,可是真的?” 余默然答道:“是弟子做的。” 洛万通点头,又道:“既然如此,你也算是有用之才了,有些事,还需你自己做主,你也知道,柳师傅,他已经辞别回乡,我已经叫他的副厨‘张师傅’,接替了他主厨的位子,眼下有一个副厨空缺,人还未到,你若想做,便先给他当个副厨,若是不愿意,那我也不强求,这几日,你准备一下,我叫丁书宝送你回去。” 余默然听出端倪,问道:“柳师傅,他不回来了?” 洛万通稍觉奇怪,回道:“他没有和你交代几句?” 余默然沉默不语。 洛万通已经会意,说道:“他既然已经辞别回乡,自然不会回来了。” “自然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 …… 余默然内心深处,兀的乌云狂涌,天地换色,只怕日后,岁月永不流转,日月再也无光。 洛万通见他思量很久,问道:“你可考虑好了?” 余默然一瞬间,又想起了他的父母,他是他父母的骄傲,这份骄傲,建立在沉默孕育出的谎言之上,是他绝不想破碎掉的念想,再大的委屈,他也要继续忍受,不在沉默中爆发,那便在沉默中灭亡。 眼下,此地,也已是再无牵挂,纵然最后万劫不复,也只是他一个人。 余默然忍下情绪,片刻说道:“弟子,愿意留下。” 洛万通见他双眼已经泛红,也不知他在倔强着什么,不愿再和他多说话,只应一声,道:“既如此,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你我也算是师徒一场,日后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开口,若是没其它事的话,你就先去吧。” 余默然无言,躬身行一个礼,转身,木纳的走出了梧桐屋。 —— 陆子风每日早上听叶之舟讲解疑难,下午又去藏书阁三层苦修,这日黄昏,他终于得空,来梧桐别院看望余默然。 玉食楼中,有许多人正在进食,闲谈之语,嘈杂一片。 他两人躺在玉食楼顶上的飞檐上,瞭望夕阳。 陆子风喋喋不休的讲了许久他的经历,见余默然恍若不闻,又把他的剑戳了过去,道:“你看,就是这把,你可别小看了这把剑,它可是我师傅年少时候用过的,先前,传给了左师兄,现在,又传给了我,虽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也是削铁如泥……” 余默然忽而问道:“你知道茉莉花的含义是什么吗?” 陆子风愣住,奇怪他一眼,思索起来,道:“茉莉花……我好像在‘琼楼’里的一本书上看到过,你想听?” 余默然道:“想听。” 陆子风似觉得没趣,但还是说道:“相传啊,有一个大家闺秀名叫真娘,出身于书香门第,从小聪明娇丽,在逃避战乱途中,与家人失散,被坏人诱骗,卖进了青楼,真娘才貌双全,老鸨同意她只卖艺不卖身,很快她便名声大噪。一个富家子弟,人品端正,也有几分才气,他看上了真娘,想要娶她为妻,但真娘已有父母定下的婚约,就拒绝了他。那富家子弟思念之极,不肯罢休,重金买通了老鸨,想要夜里强行留宿真娘,逼她就范,真娘自知无法反坑,为保名节,悬梁自尽了……” 说完,生出叹息。 余默然道:“后来呢。” 陆子风道:“后来,那富家子弟后悔莫及,厚葬了真娘,并在她的坟上种满了茉莉花,发誓永不再娶。传说,茉莉花以前是没有香味的,但自那以后,茉莉花散发出了阵阵清香,人们都说,是真娘的香魂,化作了茉莉花神。” 余默然道:“所以呢。” 陆子风道:“所以呢,这茉莉花的含义,就说不准了,一种人说,它代表了真娘对感情至死不渝的忠贞态度,另一种人说,真娘,她可遇而不可求,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 余默然道:“有何分别。” 陆子风道:“当然有分别,一个当你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约对象,一个当你是图谋不轨的富家子弟,岂能没有分别。” 余默然道:“若有人,和你一起种呢。” 陆子风奇怪他一眼,问道:“为何这样问?” 余默然出神片刻,道:“小玲,她走了。” 陆子风道:“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 余默然道:“走了,就是走了。” 陆子风怔住了。 他岂能不知小玲是谁,更加知道“她走了”意味着什么。 陆子风不说话了。 片刻,余默然又道:“她一直叫我说话,后来也不问了,让我去大书堂读书给她听,听那些大道理,我早就该知道,她只是想听我的声音而已,什么都可以…… “她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走的前一晚,她来找我,她哭了,哭得很伤心,说我傻,我说我不傻……我真傻,我真傻,我就是一个傻子……” “她叫我把枫叶扔了,我就是不肯开口,告诉她,我不想仍,我想一直留着,她问我,知不知道茉莉花的含义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定是从丁书宝那里听来的……” 他在说话,眼泪默默在流。 陆子风默默的听。 到这里三年多了,陆子风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多的话,伤心的话。 他本不是一个肯对别人诉说心事的人…… 玉食楼,早已人去楼空。 飞鸟归巢,残阳泣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三十一章 违逆 一连几日,余默然彻夜难眠,他渐渐明白一个道理: 命运,绝不能寄托于别人! 哪怕诸天神圣,尽数违逆,他也要亲手去试一试那道仙门。 纵然天雷齐下,魂断南天,那也此生无怨。 他已下定决心。 —— 这日。 仲夏的清晨。 余默然来到梧桐屋门前静等。 洛万通正要出门,见余默然不知何时已静立在门口,问道:“你有事?” 余默然忽地跪倒在地,道:“求师傅教我儒术。” 洛万通似没听清楚,道:“你再说一遍。” 余默然又道:“请师傅教我儒术!” 洛万通怔了半晌,不知他闹的是哪一出,但见他异常坚定,沉着脸道:“我不是你的师傅,我也教不了你!” 话落,长袖一甩,径自出门。 余默然默默无语,长跪不起。 梧桐别院弟子见到此景,都已见怪不怪。 无人管顾的可怜人,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洛万通黄昏时分归来,见余默然还跪在原处,本想进屋,又觉得他倔的可恨,回身问道:“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 余默然道:“求师傅教我儒术。” 洛万通觉得他无理取闹,道:“你一个一窍不通毫无灵性之人,如何能学得会儒术啊?若不是你来时的晚上,偏巧撞见了那只女鬼,撇不清缘由,早就送你回去了,岂能留你到今日,还学得一身的好厨艺?” 稍顿,又觉得他可怜,哼一声道:“人要有自知之明,这世间芸芸众生,如你这般,何其多哉,若都倔成你这样,岂非是一场浩劫?” 余默然道:“弟子,想试一试。” 洛万通见他冥顽不灵,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倔驴,转身进入梧桐屋,关上了门。 夜色深沉,中庭大院只剩下余默然长跪不起。 唐玉柯叫他回屋睡觉,他也不理,只得把他关在门外。 屋内。 唐玉柯无奈道:“怎么会有这么倔的人呢。” 丁书宝打趣道:“他小名叫石头,石,山体石也,最是顽固难化,不倔才怪,算了,由他去吧。” 谷阳的仲夏很是酷热,余默然没过两日便坚持不住,昏厥过去,他醒来之后,丁书宝劝他吃了一些东西。 理由是:有力气才能继续倔。 洛万通为了让余默然死心,时隔三年,又带他到芸香总院测试资质,可依旧是一窍不通,毫无灵性。 按常理,寻常人早已知耻而退,但余默然好似连尊严也不顾了,回到梧桐别院之后,依旧在梧桐屋前长跪不起,定要求洛万通教他儒术。 如此厚颜无耻,又臭又硬的倔驴,洛万通也是平生仅见。 天空不作美,夜里忽来阴云,下起仲夏大雨, 洛万通推门而出,站在廊下,见余默然依旧跪在风雨里,纹丝未动,劝道:“你这又是何苦,万事皆由天定,众生自有命数,你纵是跪死在这里,又有何用……你三测灵性,都是一窍不通,我就算把功法传授给你,你也是学不会,你说,我又何必冒着功法外泄的风险,多此一举呀?” 他见余默然无动于衷,又回屋去了。 烛火尽灭,雨夜无光,余默然抬手摸上自己的心。 那一晚,谷阳北城门外,鬼姬林双双对他说的话语,声声在耳,字字于心,可他苦等了三年的声音,依旧未响。 他想知道,鬼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他更想知道,那千年无误的如意球,是否真的能够断人生死! 次日清晨,骤雨停歇,旭日初生,晨鸟飞鸣。 洛万通半开屋门,见余默然依旧跪在那里,看他狼狈不堪样子,是抱着有死无生之志而来,由着他跪死在门前,于心不忍,叹一口气,迈出门外,上前唤道:“余默然?” 余默然虚弱回道:“师傅……” 洛万通见他还有一口气在,放下心来,沉思半晌,想出缓兵之策,道:“不是我执意不教你,要我传教授业,需有两个条件,第一,需是先天二窍资质,第二,需先在大书堂修德;第一则且先不论,第二则嘛,俗话说,德才兼备,以德为首,德若水之源,才若水之波,要学才,需得先学德,若想让我传你功法,便先去大书堂修德吧。” 余默然磕头道:“谢师傅,那弟子修德,要修到什么时候。” 洛万通推脱道:“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过几日再说吧。” 话落,长袖一甩,云游去了。 余默然蹒跚爬起,回屋去了。 几日后,余默然恢复如初,又来到梧桐屋前静等。 洛万通出门,一见他便头疼不已,说道:“你不在大书堂修德,来做什么?” 余默然道:“弟子想知道,修德,要修到什么时候。” 洛万通敷衍道:“大书堂藏书万卷,你通读一遍再说。” 余默然至此不眠不休,盏灯苦读,住进了大书堂。 之前的三年有余,他已将大书堂中的书读完大半,自诩聪明绝顶,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又用一年光景,读完了大书堂万卷藏书。 又逢仲夏,这日,余默然又来到梧桐屋前静等。 洛万通似早已忘记了他,问道:“你有何事?” 余默然道:“回师傅,师傅让弟子在大书堂修德,书,弟子已经读完了。” 洛万通吃了一惊,那万卷藏书,纵是自己去读,起码也要十年,他到此不过四年又七个月,怎能读完? 洛万通不信,一连问他数十个典故,余默然都对答如流,主人公,年月,出处,何时何地因何事件,答的丝毫不错。 洛万通见典故难不住他,又考起道理,问道:“何为德?” 余默然答:“德,自然本心也,是内在的梳理表现在外的行为规矩,是有志于道,是自我教育。” 洛万通道:“何为有志于道?何为自我教育?” 余默然道:“学习道理,把道理记在心中,即是有志于道;遵循所学道理,规范自己的行为,即为自我教育。” 洛万通道:“何为德相?” 余默然道:“德在心而形诸于外,称为德相,譬如走路,仪表,可表现出一个人的德性。” 洛万通道:“圣人为何推行人道?” 余默然道:“大富则娇,大贫则忧,忧则为盗,娇则为暴,此众人之情也。圣者则于众人之情,见乱之所从生,故其制人道而差上下也。” 洛万通道:“君子与小人何异?” 余默然道:“君子知德守德而学道,小人失德损德而无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洛万通眼见,上的道理,已问不倒他,便想起了上代掌门许无涯传位时,把他们师兄弟都叫去,问的一个问题,道:“我再问你,何为德之七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三十二章 七字 余默然极力思索,努力回想,也记不得大书堂里的万卷藏书之中,有哪一处提到过“德之七窍”。 他被问住了。 洛万通见此,得意道:“呵,大书堂藏书万卷,这么短的时间内,你怎可能读的完,想要投机取巧,蒙混过关,劝你倒不如趁早放弃的好。” 话落,甩袖出门。 他断定余默然决计答不出这个问题。因为,就连当年正是叱诧风云的秋意澜,都没能答出这个问题。 余默然站在院中,苦思冥想。 他只知三纲八目: 【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为三纲;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八目; 却不知德之七窍为何物。 他几乎可以确定,大书堂万卷藏书之中,绝没有哪一本书,提到过“德之七窍”。 既非古人总结出的道理,那自然是要后人从自我修身之中总结。 于是,余默然把大书堂万卷藏书中的种种相关道理,细细回想,又结合自我意志,渐渐融会贯通,忽而有所开悟。 半晌已过。 洛万通返回梧桐屋,见余默然静立门前,似从未离去,问道:“你想出来了?” 余默然道:“弟子,好似有所明悟。” 洛万通吃惊道:“说来我听。” 余默然稍作沉默,道:“弟子以为,德之七窍,只在‘志’‘明’‘守’‘恕’‘独’‘贤’‘公’此七字之中。” 洛万通把这七字暗自复述一遍,觉得很有意思,疑惑道:“如你所言,德之七窍,竟只在这七字之中,那我问你,这七个字,又作何解释。” 余默然沉寂稍许,答道: “是七字,也是七德。 志:志道之德也,是有志于道,把道理记在心里。 明:通达之德也,是通达于理,明白志道的意义。 守:自省之德也,是自我教育,规范自己的行为。 恕:平恕之德也,尊重别人的操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大德之前,人人平等。 独:慎独之德也,君子必慎其独,即便四下无人,也要遵守自己的德行。 贤:圣贤之德也,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公:众人之德也,普天之下,若人人有德,大道中庸,天下为公,至此,可天下太平也。 弟子以为,此七德,便是德之七窍。” …… 洛万通惊住,陷入深思。 他回想起百余年前的那个夜晚: 正魔大战之后,先代掌门许无涯重伤不治,自知将要不久于人世,便把他们众师兄弟聚在一起,问下这个问题,谁若能回答得上来,便是芸香阁新一代掌门,可直到许无涯撒手人寰,饮恨九泉,竟也没能等到一个人回答上来,之后,风渐良与秋意澜竹林一战,再也不忍心回想下去。 深深舒一口气,洛万通看了一眼余默然。 真正的答案谁也不知,但余默然年方十六,才是志学之年,能有这样的见解,足以见他绝非庸才。 洛万通已开始对他刮目相看,接着道:“我问你,对于才和德,你又作何见解。” 余默然道:“才如健骨,无之则不能立;德如强魂,无之则不为人。人生于世,天地循理,先而为人,后而学立。” 洛万通道:“圣人,愚人,君子,小人,于才于德,又有何不同。” 余默然道:“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 洛万通不再问了,沉寂半晌,说道:“你先去吧。” 余默然还不愿走,轻声唤道:“师傅……” 洛万通也轻声回道:“容我,再考虑考虑。” 余默然稍微踟蹰,向着玉食楼去了。 洛万通见余默然离去,一个人沉思踱步,慎思许久,心中五味杂陈 他已相信余默然所说,绝非虚言,只是一时还无法接受,一个被如意球再三断定成一窍不通的人,怎会忽然变得如此惊世绝伦。 他想弄个明白,也必须弄个明白。 次日清晨。 洛万通一个人来到芸香总院,又经弟子指引,来到一处幽静的无名小榭。 翠竹碧水一亭榭,环境十分静雅。 秋意澜立于碧水中央,静如止水,左手负于背后,右手剑指额头,神色淡然,似在神游太虚;随他心念一动,碧水各处,汲出水柱,轻出水面,或作动物,或成房屋,演化万物,如梦如幻,似是秋意澜在这尘世之间,打了一个盹儿,做下一个梦境。 洛万通见秋意澜正在熟悉“造化生机术”,不去打扰,径自坐在亭榭之中等他。 片刻,衍生万物化作雨珠,跌落碧水。 秋意澜醒来。 他见洛万通在小榭等他,脚下轻点,踏出虚云,飞了过去。 洛万通起身迎他。 秋意澜问道:“师弟,你一脸的愁绪,可是有事?” 洛万通道:“还是余默然‘那一’小子的事儿。” 秋意澜道:“你不是叫他去大书堂修德了吗,我还听耀文师弟说,‘那一’小子倔强的很,硬是住进了大书堂里。” 洛万通无奈,将余默然四年又七个月通读大书堂的事迹,讲述了一遍。 秋意澜听罢,也是大大吃惊,沉思许久,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了打算?” 洛万通道:“我打算带着他出一趟门。” 秋意澜稍微思索,已明白他的用意,点了点头。 洛万通接着道:“余默然这小子这么多年来,死缠不放,多半是当年被鬼姬林双双挟持过的缘故,就中情形,依我看来,并没有叶师兄当年说的那么简单,这里面到底还发生过什么,眼下也不得而知,这么多年过去,也唯有带他去寻找当事人,当面说的明白了。” 秋意澜道:“按你叶师兄所言,当年在场之人,共还有三位,一位是云中皓月七星观的云虚道长,一位是灵州昭华寺的普洪大师,另一位,便是往生城鬼王林青青的胞妹-鬼姬林双双。只是不知,在你叶师兄离去之后,这林双双究竟如何了……你此去,有何安排呀?” 洛万通道:“我打算先向西,去云中拜会云阳真人,再往北,去灵州拜访普恒禅师。” 秋意澜点头道:“你打算何时动身。” 洛万通道:“明日一早。” 秋意澜放心不下,道:“你少在江湖走动,怕这两位还不曾见过你,你且先随我回去,待我写下两封书信,予你带在身上,一来,是聊表问候,二来,可证你身份。” 话落,两人结伴而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三十三章 云中 洛万通得了书信,回到梧桐屋,叫人捎话给余默然,要他做好准备,明日一早在梧桐屋前等候,随他出趟远门。 清晨,余默然早早便在梧桐屋门前等候,心中万分忐忑,不知洛万通是否是要送他回家。 洛万通晨起,提着一口佩剑出门,见余默然已经在门前等候,上到前去。 余默然迎上行礼,唤一声:“师傅。” 洛万通应下一声,道:“你可准备好了?” 余默然道:“弟子准备好了,师傅是要带弟子去哪儿。” 洛万通道:“带你去见几个人,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去澄清一下,你是否还能继续留下,就要看此行的收获了。” 余默然的担忧,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此去天高路远,洛万通不再耽搁。 他左手携着佩剑,右手托住余默然,念动蹬云之术“登云履”,向着西天飞去。 天空之中,余默然俯视大地,觉得万里江山是一幅绝大的水墨图,而芸芸众生不过只是匆匆看客,尚不及画中一滴水墨来得更有价值;他觉得自己的命运,被身后一只大手牢牢掌控,就像一朵云彩,任凭被风吹向东南西北。 身不由己。 生死也不由己。 他看了一眼洛万通手上的佩剑,那柄剑,剑柄和剑鞘银光闪闪,云龙雕纹,有一颗红色宝石,镶嵌在距离鞘口半尺的龙口之中,剑虽在鞘中,却也似卧龙在渊,只要看它一眼,任谁也不会轻易小觑它主人的威严。 那就是掌握自己命运的关键所在。 它是剑,更是才学,是一个人必有的傲骨! —— 云中城以北,从北方洪川境内蜿蜒而来的洪川山脉南段,终于有了尽头,山脉尾部形成月牙状的岔口,环抱成一个山谷,远远望去,恰与夜空北斗七星宿交相辉映,因山谷呈现月牙状,故而,被称之为“月牙谷”。 月牙谷地下有数条灵脉汇集,灵气异常充沛,山壁环绕之下,灵气上冲,在正上方形成了一座巨大的空中岛屿,名曰“飞来岛”。 道家皓月七星观在此建派,已有数千年之久。 经过历代道家弟子的不懈努力,又人工炼制出七座悬浮小岛,呈七星拱月之貌,环抱在飞来岛周围,以北斗七星命名,分别为:天枢岛、天璇岛、天玑岛、天权岛、玉衡岛、开阳岛、瑶光岛,并称“七星飞岛”。 若说烟云竹海芸香阁,是“结庐在人境,而无马车喧”的儒家雅致;那月牙谷飞来岛,便是“华表千年孤鹤语,人间一梦晚蝉鸣”的道家风骨。 虽是截然不同的景观和造诣,却又都是名震天下的一方圣地。 几日后的清晨。 洛万通带着余默然来到了月牙谷外。 望一眼气势磅礴的月牙谷飞来岛,和鬼斧神工的七星飞岛,余默然心中不由地肃然起敬。 两人走到谷口,被一个青年道士看见,上来迎接,询问事由。 洛万通如实回答,并将秋意澜写予云阳真人的书信交给青年道士。 青年道士让二人稍后,念起道诀,乘风直上,飞入飞来岛去,片刻,返回。 青年道士作礼道:“师尊有请。” 洛万通回礼道:“烦请前面带路。” 话落,带上余默然,随青年道士飞上飞来岛去。 飞来岛上,绿树环抱之中,有一座古朴的七星殿,殿门两侧有一副对联; 右上联:皓月开宗,飞来仙岛,紫气东来三万里。 左下联:七星传道,落入凡尘,函关初入五千年。 七星殿的门前,是一方宽阔的太极道场,道场之上,云阳真人正在等候,中等个子,身形消瘦,容颜虽老,却精神朗朗,着一身朴素道衣,还有着黑白相间的长须和道髻,脚下白袜和靸鞋,看起来一尘不染。 洛万通带着余默然,跟随领路道士落在太极道场之上,与云阳真人见过礼数,寒暄几句,说道:“我师兄的信,真人可有看过?” 秋意澜书信上有详细说明,云阳真人也已心中有数,道:“书信我已看过,实不相瞒,据我师弟所言,鬼姬当晚,已随着灵州昭华寺的普洪一同离去,其后的事,便不得而知了,当年,他受伤归来,我也没有细问,我已叫人寻他去了,先请屋里喝杯茶,具体情形,还是等他来后,再说予你听吧。” “请。” 云阳真人转身时分,不动声色的看了余默然一眼,心中生出好奇,决定试上一试,下一步落脚一瞬,真气已从脚下荡开,只一瞬间,便又收了回来。 余默然正在走路,忽觉天地之间,有那么一瞬间的顿然凝固,令他打了个踉跄。 洛万通清晰的感知到,有一张八卦阵在刚才一晃而逝,那死门方位正是余默然脚下之地,不禁回头看上一眼,见余默然安然无事,放下心来,疑惑的看一眼云阳真人,未有说话。 云阳真人惊疑道:“此子身上,果然有些蹊跷。” 洛万通道:“真人可是探查出了什么?” 云阳真人无有言语,与洛万通在一张茶几前坐下,提那一壶冷茶,倒出两杯热茶,一杯给洛万通,一杯留给自己,道:“他天生灵脉极广,定是先天灵气极为充沛所致,但却又察觉不出一丝灵气痕迹,毫无灵根气象,实乃匪夷所思。” 洛万通道:“不满真人,当年,我师兄查探过以后,也是这般疑虑,就让他在门中留待查看,不敢轻易冒险传他儒术,其后,经本门如意球再三验看,终是不见起色。” 云阳真人听明他内心所想,沉思片刻道:“细细想来,原因可能有两种,其一,她母亲定是先天灵气极为充沛之人,因此,在胚胎时期,便助其孕育出了如此灵脉,他本人却是毫无灵根之人,故而查验不出一丝的灵气。其二,便是受后天外力所为,灭杀了他的先天灵根所致。” 洛万通似也认同,点头道:“此事缘由,我也曾这般想过,只是,无论哪一个结果,最终,他都已是毫无灵性之人,本想送他回去了事,怎奈,他执意不肯,前些日子,我忽然发现他聪明过人,因此,觉得他是受外力所致最为可能,便带他出门,想把此事弄个清楚,好叫他也能明白,不再纠缠。” 云阳真人稍顿,又道:“此症,实乃平生仅见,不知,可否让贫道为他查验一二?” 洛万通道:“实不相瞒,我也正有此意,我芸香阁历来,有关鬼道之术的功法研究,少之又少,而道家恰恰精通于此,若能有真人相助,再好不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三十四章 心念 云阳真人起身挪出两步,与余默然对面而立,左手负在背后,抬起右手翻出一指,轻轻点上余默然的额头,仰面冥思。 看起来平淡无奇的一指,却令余默然浑然一震,遁入惊涛骇浪之中,无边的浩然之气从泥丸宫涌灌而入,在身体各处吹鼓游走,温暖而又肆意,轻柔却又莽撞。 余默然觉得自己像只拔了毛的公鸡,被人拎在手上验货,毫无隐私,别扭至极。 许久,总算熬了过去。 云阳真人收起那一根指头,陷入沉思。 洛万通也已起身,上来问道:“可有眉目?” 云阳真人回神,答道:“并无外力损毁的痕迹可寻,不过,他心脉之中,却似乎隐隐有着一丝郁结之气。” 洛万通释然道:“这个……我也知道,他性格本就内向,一直都是郁郁寡言。” 云阳真人摇头道:“只怕,并非如此?” 洛万通道:“何出此言?” 云阳真人道:“与寻常不同,方才那一丝郁结之气,隐隐之间,含有几分怨念,与他本人的怨念似有不同,更像是别人留下的怨念,若非仔细查验,实难分辨。” 洛万通不解,问道:“此话何意?” 云阳真人道:“怨念,向来都是施展鬼道之术的原力,贫道猜测,这位少年,可能是被鬼姬迷了心窍了。” 洛万通惊疑:“多大把握?” 云阳真人稍作思量,断然道:“七成可信。” 洛万通不是十分信服,问道:“若只是小小的‘迷心之术’,又岂能瞒得过我?” 云阳真人摇头道:“若真是迷心之术,凭阁下的修为,弹指即可破除,可依贫道看来,并不是那么简单,那一丝怨念十分隐晦,挥之不去,遣之不散,不似飘零之气,倒像是有根之物。” “有根之物……”洛万通暗自琢磨几句,问道:“是何根源?” 云阳真人稍作斟酌,道:“在我观中有一宝贝,名叫玄水宝镜,或可探知一二,随我来。” 话落,引洛万通与余默然出了七星殿。 方才走出几步,天际传来一道嘹亮的啼鸣之声,一个绝大的黑色影子在飞来岛上横掠而过,众人抬头望去,见到一只大鹏仙鸟,在天空盘旋两圈之后,飞落月牙谷中。 云虚子已从大鹏仙鸟背上飞身跃下,落在太极道场,快步赶到众人面前,见礼道:“方才,随仙鹏遨游云海去了,不知阁下造访,失迎,失迎。” 洛万通回礼道:“客气,客气。” 云阳真人做中间人,为双方介绍一番,相互认识之后,并肩同行,向着玄水宝殿走去。 路上,云虚子将当年谷阳之事细细说来,与叶之舟所言一一吻合。 …… 玄水宝殿之中,有一个太极池,池中央有个坐台,余默然在坐台之上盘腿坐下,坐台下沉些许,从太极池的阴阳鱼眼之中,涌出阴阳灵水,相互交融,形成一面玄水宝镜。 余默然感觉座下有一股暖流蔓延全身,十分舒适,渐渐昏沉,进入一个梦境,梦境之中,余默然见到了许多人,除去他的亲人,还见到了微笑的柳小玲,骄傲的陆子风,愤怒的洛万通,恐怖的貔貅,模糊不清的鬼姬…… 时过境迁,余默然转眼进入一个夜晚,来到一个陌生的城镇,站在一条无人街巷。天空高挂一轮血月,街道空无一人,凄风阵阵,死寂阴森。 家家户户都在熟睡。 忽然间,大地剧烈颤抖,耳畔响起呜鸣之声,山崩地裂,大河决堤,好似天神震怒,要破碎人间,又似魔王出世,欲涂炭生灵,顷刻之间,万顷房屋尽毁,百里山洪漫漫,一方幸福人间,转眼化作人间炼狱。 好大一场地震! ……洪水退去,余默然在岸边醒来,挣扎着爬起,来到高处远望城镇,见到无边的怨气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一起,形成一只恐怖的怨灵,怨灵望他一眼,即刻朝他扑来,仿佛世间只剩下了他一个可餐的活物。 余默然徒然惊醒,已是满头大汗,玄水宝镜中的画面也定格在怨灵扑来的一幕,余默然又吓一跳,从坐台上站了起来,玄水宝镜中的画面渐渐消散,阴阳灵水分离,归入太极池阴阳鱼眼之中。 洛万通、云阳子和云虚子也都惊出一身冷汗。 如此可怖的怨灵,也都是闻所未闻! 洛万通叫下余默然,问道:“那玄天宝镜之中,突然的一场浩劫,可是你亲眼所见?” 余默然如实答道:“是刚做的一场噩梦,从未见过。” 云阳真人眉头凝重,道:“玄水宝镜,可照世间百念,诸般心念,无所遁形,只要是它照出的镜像,那就必然是这世间发生过的事情……眼下已可以断定,那一丝怨念却有存在,且并非出自于他本人。” 云虚子性格直爽,一向喜欢直来直去,不似云阳真人说话这般谨慎,哼一声道:“还有什么好说的,除了鬼姬,只怕也没有别人了,依我看,他定是遭了鬼姬的毒手。” 云阳真人看眼余默然,惋惜道:“贫道已经尽力了,究竟是何缘由,只怕,唯有去昭华寺找鬼姬当面问的清楚了。” 洛万通担忧道:“她伏法已近五年,不知此去,还能不能见到。” 云虚子道:“那帮和尚,整天只知道给她念佛诵经,真要是让他们斩妖除魔,各个都是推三阻四,就凭鬼姬那一身高深的鬼道修为,她若不愿轮回,谁也奈何不得,你尽管放心去吧。” 洛万通不在逗留,与云阳子、云虚子辞行,带着余默然离开月牙谷,向着北方飞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三十五章 灵州 沿洪川山脉南段北上,海拔渐高,在云中与洪川交界处,有一处大峡谷,最深处六百余丈,谷底水面最宽处三百余丈,因山体岩石多为红色,故而得名“红石大峡谷”。 红石大峡谷将洪川山脉横向切断,分为南北,大河禹江由此横穿而过,奔流直下,乃是天下最为壮丽的自然景观之一。 再由此北上,经过洪川西境,便是灵州。 灵州城外东南方,有一处山峦,名为须弥山,山上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桦树林,享誉天下的昭华寺便坐落在山阳一面。 洛万通带着余默然又经几日,到达须弥山下,见石阶起源之处,立着一座牌坊,上书“须弥山”三字,觉得来对了地方。 看看天色,已是午后时分,仲夏的烈阳炙炙,却依旧有许多香客正欲上山请愿。 两人随着香客,沿石阶向上攀行,在石阶尽头,终于见到一座古朴院门。 院门大开,一个小和尚静立在门口,似是在接待香客。 洛万通正要上前询问,却见那小和尚朝他望上一眼,迎面走来。 小和尚走到跟前,看一眼洛万通那柄剑,双手合十,行礼道:“这位施主可是远道而来?” 洛万通答礼回道:“正是,请问这位小师父,普恒方丈可有在寺中?” 小和尚道:“方丈已知二位前来,命我在此静候,请随我来。” 话落,在前引路。 洛万通稍作迟疑,随后,跟着小和尚进入寺庙,余默然紧随在后。 大雄宝殿门口,有个巨大铜鼎,香客正陆续往里栽香祈福,殿内青灯古佛,木鱼声声,也正有香客叩拜祈愿。 洛万通跟着小和尚绕过大雄宝殿,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禅院,远远看见院中阴凉之处,睡卧着一只白色的庞然大物,一惊之后,也已心中了然。 这只庞然大物名为“谛听”,生着虎头,头有独角,龙身狮爪,毛发洁白,相传,它前身为白犬,因受地藏菩萨感化,悟得佛性,得了神通,化身成为通灵神兽,极通人性,有忠诚不二之心,坐听八百,卧听三千。 普恒方丈定是通过它,知道了洛万通的到来。 余默然望一眼谛听,内心也惊一跳,看它摸样,竞和貔貅一样高大凶猛。 谛听自顾熟睡,并无理会,若不是它身躯随着呼吸起伏,倒像是个死物。 小和尚在禅院中停下,对洛万通行一个礼,道:“请两位施主稍待。”话落,欲要进禅堂禀报。 洛万通抬手止住小和尚,从身上取出秋意澜的书信,递给了他,未有言语。 小和尚接过书信,看上一眼,心中会意,转身进入禅堂。 片刻,普恒方丈拄着一根天龙禅杖,从禅堂走了出来,他看起来中等个子,身躯偏瘦,白眉长须,似个古稀老人。 只是,那一根天龙禅杖,丈身有天龙八部众的刻纹,在阳光下金光熠熠,十分夺目。 普恒收起书信,漫步走上跟前,见个礼,说道:“方才,谛听尊者发出讯息,说,有一位高人已到山下,不成想,竟是芸香阁大儒,失迎,失迎。” 洛万通作揖回礼,道:“哪里哪里,在下贸然到访,实在有些唐突。” 余默然也见礼道:“小辈,见过方丈。” 普恒对余默然点头应下一声,又侧身对小和尚说道:“宗明,去把你首座太师叔请来。” 宗明小和尚也应下一声,转身离去。 普恒方丈请洛万通入禅堂小叙,不久,等到普洪进来。 礼数之后,三人同坐,听洛万通把余默然的事情娓娓道来…… 普洪听完之后,叹道:“本以为当年令鬼姬伏法,已是善终,岂料,还是惹下如此恶果,罪过呀。” 洛万通道:“他若命中有此一劫,躲也躲不过去,只是不知,鬼姬现如今,还在不在贵寺之中。” 普恒道:“她眼下,正在本寺‘金铃宝塔’之中受戒。” 洛万通道:“可否让在下与她见上一面?” 普恒道:“固然可以……师弟,既是你惹下的因果,便由你亲自走一趟吧。” 普洪起身见礼,道:“是,师兄。” 话落,引洛万通与余默然去了金铃宝塔。 —— 金铃宝塔坐落在昭华寺深处的一个僻静院落之中。 宝塔有八面,九层,每层八个飞檐之上都挂有一个金色佛铃,共计七十二佛铃,每个佛铃上都刻有几句不同的经文梵咒,每面十八个佛铃合在一起,又恰都是一篇完整的感化经文,每有一面风来,就有十八佛铃迎风作响,亦如十八圣僧齐声诵念。 当有邪物触发宝塔中设下的禁制,七十二佛铃便会同时响起,催发七十二佛咒同时奏效,那又是一篇山呼海啸般的佛门降魔大咒,便是鬼姬这般修为,也是难以消受的起。 因此,金铃宝塔还有另外一个全称,叫做:七十二金铃镇魔宝塔。 —— 普洪带着洛万通和余默然,在塔前五丈处停下脚步,道:“请二位在此稍候。” 话落,走上前去,立在宝塔门前念起几句佛咒,宝塔各面墙壁隐隐有佛经浮过,这才推门而入。 宝塔之内,八个角落都是一尊佛像,八面墙壁之上,又各书着一篇佛经,装饰简单古朴,除去楼梯和一些经书之外,便只剩下中央几个黄色蒲团。 鬼姬依旧是那一身破裂青衫,背对着门,屈身伏在中央几个蒲团之上,睁一双眼睛静静发呆。 她感觉到身后门开,普洪进来,悠悠起身,在蒲团上坐好,问道:“大师今日,想要为奴家讲什么经?” 普洪摇头道:“老衲今日前来,并不讲经。” 鬼姬似有些失落,轻轻说道:“长日慢慢,有时候想想,听大师讲一些经文,也是好的。” 普洪心中空无一念,道:“门外有两个人,远道而来,只为见你一面,你意下如何?” 鬼姬疑惑道:“远道而来……奴家在人世间,早已是了无牵绊,怎不记得、还有什么相识?” 普洪道:“有一位,你定是认得的。” 鬼姬奇怪道:“哦……那人是谁?” 普洪道:“你一见便知。” 鬼姬浅思些许,略整妆容,才道:“请大师、让他进来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三十六章 对话 普洪转身出塔,走到洛万通面前,道:“阁下有什么想问的话,尽管去问吧。” 洛万通对鬼姬一无所知,不敢冒险带余默然进去,因此,对普洪道一声谢,留下余默然,只身进入金铃宝塔。 佛门宝塔方一进,便见她羸弱背影、破烂衣衫漏芳华;再绕上前去看一眼,又惊见她花容月貌,病弱含羞惹人怜。 纵使洛万通自诩“阅尽人间三百岁,余生至此是孤鸿”,也不得不佩服普洪“浮图本是红尘客,一入佛门色是空”。 可奈,可奈,千年之前良家女,如今已是鬼魅人…… 洛万通面向鬼姬,在一个蒲团上坐下,手中紧紧握着佩剑,不敢有丝毫松懈。 鬼姬望一眼洛万通,锁眉细想,并不曾认得他,但见他手中宝剑,却有些眼熟,问道:“这位夫子,可是从烟云竹海而来?” 洛万通颇感意外,道:“正是。” 鬼姬又问道:“奴家曾听闻一首藏名诗,不知其中所题的‘秋江花叶’四位大儒,夫子是哪一位。” 洛万通道:“世人只知秋江花叶,却不知,上,还有风,下,也有洛。” 鬼姬道:“奴家少问江湖之事,洛夫子莫怪。” 洛万通道:“你怎知,在下是洛,不是风?” 鬼姬道:“奴家有所耳闻,知风渐良风夫子的手中,是仙剑月白,只不知洛夫子手上仙剑龙息,竟、也已出世。” 洛万通看一眼手中龙息剑,道:“姑娘说的不错,在下手中这把,确是龙息剑,自它出世之后,在下便极少在江湖走动,眼下,竟被姑娘一眼认出,看来江湖之事,也未必少问呀……” 鬼姬道:“奴家也是在姐姐的画楼里看到的,芸香阁三十三把不世出的名剑,在那里,都能看得到,奴家的姐姐……很喜欢那些画。” 洛万通道:“你好歹也是千年鬼修,说自己少问江湖之事,未免有些可笑。” 鬼姬道:“奴家的姐姐,很疼奴家,怕奴家在人间受欺负,便不让‘渡伯’渡奴家到人间来,人间的事,奴家也都是从姐姐的十二鬼卫那里听来的,奴家以前,很喜欢听那些人间的故事……可是现在,已经没有谁,会再给奴家讲这些事了……” 说完,低下头去,眼泪也已滑下,落在她腿上,溅起泪花,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逝。 洛万通并非是普洪那般六根清净无喜无悲之人,见她委屈摸样,生出一些怜悯之意,已不忍心对她过多质疑。 鬼姬悲伤情绪稍定,略整容颜,道:“奴家忆起往事,一时失态,让夫子见笑了。” 洛万通见鬼姬性情文弱淡雅,说话大方得体,想来,她生前,也定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于是,渐渐放下了戒心,说道:“无妨,无妨。” 鬼姬道:“方才,听普洪大师说,洛夫子远道而来,只为见奴家一面,不知所为何事?” 洛万通稍作迟疑,道:“不瞒姑娘说,在下今日前来,确有一事,想要问上一问。” 鬼姬惊疑道:“问我?奴家与洛夫子于今日方才萍水相逢,不知夫子想要问些什么。” 洛万通道:“你可还记得,五年前,下元节后,在谷阳城外被你掳去的那个少年吗?” 鬼姬眼波闪过一丝惊色,说道:“那位少年名叫小石,奴家怎会忘记。” 洛万通道:“你既然记得,那在下便想问你,那天晚上,你可有对他做过什么?” 鬼姬眼中闪过复杂之色,似在追忆,片刻,回神道:“奴家那夜,并未伤害过那位小朋友。” 洛万通觉得她在撒谎,道:“在下怎知,姑娘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鬼姬道:“洛夫子,请你相信奴家,奴家绝不曾伤害过那位小朋友。” 洛万通有些失望,用话语逼迫道:“鬼就是鬼,做不出人的事情来。” 鬼姬听这一句,如针刺耳,问道:“洛夫子,你为何不肯相信奴家。” 洛万通将云中一行,余默然在玄水宝镜中做下的那场噩梦讲述了一遍。 鬼姬惊了一跳,紧闭双眼,想要逃避,却又不由自主的陷入回忆,脸上浮现痛苦之色,咬紧牙关,强忍着把话听完,片刻,才缓过神,睁开眼来。 洛万通见她如此,心中已能确定,问道:“他心中那一丝的怨念,是你留下的吧?” 鬼姬轻轻摇头道:“不是奴家,不是奴家……” 洛万通见她不愿承认,道:“我心中有数,你不愿承认也无妨。” 鬼姬争辩道:“那怨念,真的不是奴家的。” 洛万通道:“你既做得出来,又怎不敢承认,这是佛门净地,在下客行至此,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鬼姬道:“奴家所言,句句属实,夫子不信,如之奈何。” 洛万通不愿再多言,起身道:“实话告诉你,在下今日带他前来,并非是来向你问罪的,无论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都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等一会儿,在下叫他进来,你要给他说个明白,反正,无论是他天生如此,还是你做的手脚,他都已是个毫无灵性之人了,无法修圣,更与仙门无缘,叫他接受自己的命运,不要在死犟着了。” 鬼姬惊疑道:“夫子为何要说他无法修圣,又为何说他与仙门无缘。” 洛万通反问道:“你当真不知?” 鬼姬道:“奴家不知。” 洛万通又坐回来,道:“好,那在下就给你说个明白……” 话落,将余默然近年来的经历,细细讲述一遍。 鬼姬听完,又是泪眼两行。 洛万通问道:“现在,你可明白了?” 鬼姬点头答道:“奴家已经明白了……” 洛万通道:“这便好办了,在下这就去叫他进来,既是你当年对他动的手,那就还由你来给他说个明白,好让他早些醒悟,回家另谋生活去吧。” 话落,准备起身。 鬼姬连忙唤道:“夫子请慢……” 洛万通问道:“你还有话要说?” 鬼姬稍顿,道:“奴家还有话要说……” 洛万通又回身坐好,道:“你说。” 鬼姬沉思半晌,道:“夫子说的对,是奴家在他身上做了手脚。” 洛万通一幅果然如此摸样,问道:“姑娘,你愿意说了?” 鬼姬点了点头,道:“奴家可以说,不过,要先请洛夫子答应我一件事情,否则,奴家死也不会说的。” 洛万通问道:“你想要在下答应你什么事情?” 鬼姬道:“今日,洛夫子与奴家的谈话,绝不可以让第三个人知道。” 洛万通惊疑片刻,道:“你以死相托之事,就如此的简单?” 鬼姬轻轻点头。 洛万通道:“在下答应你就是了。” 鬼姬道:“夫子说话算话。” 洛万通道:“我洛万通一言既出,百死无悔。” 鬼姬稍作犹豫,说道:“他并非是个毫无灵性之人,那晚,奴家本想抓他们两个的其中一个,然后胁持他经过谷阳,前去东华,但当奴家抓到他以后,便放弃了原先的想法。” 洛万通惊疑道:“这是为何?” 鬼姬道:“因为,奴家发现他身上,有一个奇特之处……” 洛万通问道:“是何奇特之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三十七章 鬼话 鬼姬稍顿,终是说道:“洛夫子可知,鬼道术语中的‘七魄脉轮’?” 洛万通略加思索,道:“既是鬼道术语,在下又怎会知道。” 鬼姬解释道:“命魂带着先天灵气,转世住胎为人,在降生以前,先天灵气会一分为七,孕育出【海底轮,本我轮,太阳轮,心轮,喉轮,眉心轮,顶轮】七个先天脉轮,构成七魄,这便是鬼道的‘七魄脉轮’。” 洛万通明悟道:“这是鬼道的说法,在我圣道之中,将其称为‘先天七脉’,因先天灵气一分为七之后,化成‘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玄气,故而,此七脉又可以颜色作区分,称为先天‘气魄’。” 鬼姬道:“道法自然,殊途同归……既然夫子知道,奴家想问上一问。” 洛万通道:“你只管问。” 鬼姬道:“若是有一个胎儿,先天灵气极为充沛,以至于‘先天七脉’孕育圆满之后,还未用完,会怎样?” 洛万通道:“盈满则溢,若还未用完,那先天七脉之中的七色玄气,便会沿着新生的经络,向五脏六腑扩散,在沿途孕育出若干灵脉。” 鬼姬道:“若还未用完呢?” 洛万通道:“若还未用完,便会继续扩散,从而疏通先天七窍。” 鬼姬道:“若是疏通了先天七窍以后,还未用完呢?” 洛万通痴痴一笑,道:“在这世上,绝无这样的胎儿。” 鬼姬道:“洛夫子,为何这般肯定?” 洛万通道:“先天灵气若是疏通一窍,便会经此一窍泄漏到肉身之外,因此,想要疏通先天七窍,便如同竹篮打水,难之又难。” 鬼姬道:“若只是假如呢?” 洛万通稍顿,说道:“正所谓,‘天主正,地主平,人主心,心之在体,君之位也,心处其道,七窍循理。’——假如,先天七窍全部疏通,而先天七脉溢散之势,依旧得不到完全宣泄,那多余的七色玄气,就会汇聚在心中,重新融合成为先天灵气,等命魂的先天灵气全部用完,胎儿停止孕育,降生下来之后,他心中汇聚的先天灵气,便会永远积藏下来。” 鬼姬道:“这样的心,结构异于常人,生有七个灵窍,小巧玲珑,称之为‘七窍玲珑心’,相传,吃它一片,可花容月貌,丑姑变作美娇娘,吃它一颗,可再塑灵根,傻子亦能拜仙门,有这样一颗心的人,万年不遇,可一旦出世,便是通天彻地之才……奴家说的可对?” 洛万通惊疑道:“你既是知道,又何须问我。” 鬼姬稍待片刻,道:“奴家非但知道,还亲手摸过。” 洛万通又吃一惊,但决不相信她说的话,打趣道:“呵,是吗?那真是恭喜姑娘了,味道想必一定很合口吧。” 鬼姬道:“夫子说笑了。” 洛万通道:“如此稀罕之物,摸都摸过了,岂能不尝两口?” 鬼姬道:“鬼也有好坏之分,奴家与他无冤无仇,又岂会害他。” 洛万通眉头一皱,沉思半晌,问道:“你所说之人,该不会,就是当年的小石吧。” 鬼姬道:“奴家说是,洛夫子可愿相信?” 洛万通惊疑道:“这就是你说的奇特之处?” 鬼姬道:“正是。” 洛万通惊了半晌,质问道:“若他真有这般资质,岂能探查不出?纵是你千年道行,鬼术高明,瞒得了我掌门师兄,又岂能瞒得过你的死对头-道家的云阳真人?” 鬼姬道:“奴家在那位少年心上,绑下了一件宝物,名叫同心铃,同心铃上嵌有一颗六道神石,他之所以测不出半点灵性,正是因为有那颗六道神石在作怪。” 洛万通道:“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鬼姬又道:“同心铃中,封印着一只可怕的怨灵,夫子已在玄水宝镜中见过了,他心中那一丝怨念,就是那只怨灵的。 洛万通找不出话语中的破绽,于是,又生出疑虑,问道:“且先不说,姑娘是鬼王的妹妹,单说这同心铃上的六道神石,便是一件十分了得的宝物,你与他萍水相逢,为何要待他如此?” 鬼姬挣扎片刻,终是不愿说出真相,于是,违心说道:“奴家何其有幸,能遇见七窍玲珑心,自然是想让他入我鬼道修行,做奴家的鬼道传人,因此,不愿让别人知道他的修行资质,才把同心铃绑在了他的身上,遮住他一身的灵性,只为有朝一日,等奴家脱身,再去寻他。” 洛万通听先前的真话,不大相信,听这假话,却十分信服,又问道:“那你又为何,肯将此事告知在下,你原本就要成功了。” 鬼姬道:“洛夫子,你看这座宝塔,从表面上看,它只有七十二个佛铃,可只有住过才会知道,这塔上的每一块砖,都刻有佛咒,不仅如此,这墙壁之中,还藏有七十二个圣僧舍利,奴家这些年中,已不知试过多少次了,每试一次,修为就会弱去几分,越试,也就越是绝望,奴家已不想再试了。” 洛万通道:“你放弃了?” 鬼姬道:“不放弃又能如何,奴家已是逃不出去了,倒不如成全了夫子,也算没有埋没了他。” 洛万通斟酌半晌,道:“既如此,那他心上的同心铃,姑娘又作何打算?” 鬼姬道:“奴家留着已无用处,倒不如送给他做个防身之物,权当留个念想,再者说,洛夫子,你难道就不怕整天都有人惦记着自己爱徒的心吗——还是说,洛夫子,你也惦记着……” 洛万通怒起眉梢,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鬼姬道:“奴家只是担心而已。” 洛万通道:“劳姑娘费心了,他在我门中已近五年,也称呼了不少声的师傅,难道,还比不上姑娘对他萍水相逢的情谊吗?” 鬼姬道:“自然比得上……那夫子现在,可是愿意相信奴家所说的话了?” 洛万通沉思半晌,道:“在下,愿意相信一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三十八章 返回 鬼姬道:“如此,奴家也算是为他正名了。” 洛万通忧虑道:“只是,那同心铃中封印的怨灵,可是个十分凶险之物呀……” 鬼姬道:“夫子大可不必担心,那道封印,是历代鬼王口口相传的‘鬼神咒’,又有六道神石相辅,千年以来,除了奴家的姐姐,无人可破。” 洛万通思忖半晌,长舒一口气,定下心来,起身道:“既如此,在下也就放心了,想要问的,也都已问完,告辞了。” 鬼姬道:“夫子且慢。”。 洛万通已走出几步,在她身后停下,问道:“姑娘还有话要说?” 鬼姬犹有犹豫,道:“夫子这一去,定是天涯路远,再不可期,看在奴家将实情相告的份上,可否让奴家再见他一面,说几句话。” 洛万通稍作思量,道:“我看,不必了。” 鬼姬道:“这是为何,夫子方才还叫奴家亲自和他说个明白,现在怎又不肯了?” 洛万通道:“若姑娘所言不假,那他日后,定是我芸香阁的中流砥柱,芸香阁与鬼域虽无世仇,但也终究是道义有别,还是教他撇清关系为好。” 鬼姬道:“奴家已身陷佛门,日后命途难说,就连对他说几句道歉的话,也不肯吗。” 洛万通忧虑起来。 鬼姬见此,又道:“夫子若是怕奴家对他不轨,只隔着门说几句话也好……” 洛万通稍微斟酌,叹一口气,道:“也罢……长话短说。” 话落,出门去了。 ——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诡如烟。 有些人萍水相逢的一语,却重的过有些人欢情时的海誓山盟。 余默然与鬼姬,只隔着一道门。一个静立不语,神情漠然;一个静立无言,神伤淡淡。 近五年的竹林往事,近五年的佛门苦楚,有很多话想听,又有很多话想要问,可直到要说的时候,又不知从何说起。 终于,鬼姬问道:“小朋友,可还记得姐姐吗?” 余默然道:“记得。” 鬼姬道:“那你说说看,姐姐,长什么样子……” 余默然道:“琼楼里,有你的画像,小虎拿给我看过。” 鬼姬似放心下来,道:“你的事,我已听你师傅说了,是姐姐不好,姐姐对不起你。” 余默然道:“没事。” 鬼姬道:“你恨姐姐吗?” 余默然不答,问道:“你和我师傅说清楚了吗。” 鬼姬道:“说清楚了,都已经说清楚了,你师傅也已经相信了,回去以后,他一定会教你的。” 余默然道:“不恨。” 鬼姬却很悲伤,道:“姐姐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却什么也没有说,你我萍水相逢,又是姐姐找的你,你本不必如此。” 余默然道:“我答应过你,可是,到现在,它也没响。” 鬼姬落下一滴眼泪,道:“你不必再管它了,它响不响,自有命数……以后,你一定要好好修炼,再见到姐姐时,无论姐姐说什么话,你……你也一定不要再相信了……你可记住了?” 余默然稍作沉默,道:“记住了。” 鬼姬含泪点了点头,萍水相逢,却可生死相托,人生一世,能够遇见,何其有幸。 她抬手想要去触摸门外那张脸,无奈,又放了下来,转过身去,道:“你走吧,江湖路远,你要自己保重。” 话落,坐回了蒲团。 余默然眼波微动,稍顿,转身离开。 至此,山高路远,后会无期。 —— 洛万通带着余默然,与昭华寺的普恒、普洪辞行之后,向着东南方的烟云竹海,急急飞去,心中不断回想着鬼姬话语,越想越真,觉得是自己否极泰来,时来运转,紧紧揽着余默然的后腰,神色万分笃定,像是刚得了天下至宝,越是早回,就越觉得安心。 他设立梧桐别院已近百年,太需要这么一个人才作为传人,来立门面了。 —— 几日之后的烟云竹海; 夕阳斜晖,红霞万里。 洛万通带着余默然,径直飞入梧桐别院,落在梧桐屋前。 他见玉食楼很是热闹,知眼下正是晚饭时间,便让余默然先去吃饭,又随便叫来一个弟子,去给他取饭,他自己进入梧桐屋坐等。 消息很快传到秋意澜耳中。 秋意澜命弟子到各院传唤,请来叶之舟、江萍儿、花映红三人,入座芸香阁静等,又命弟子前去请洛万通。 洛万通许是饿得很,吃完饭,方才领着余默然前去会晤。 芸香阁大堂之内。 洛万通向秋意澜见礼,在叶之舟下席入座。 已入炎天六月,大家都知洛万通连日劳累,并不怪他有怠慢之嫌,反而纷纷说他辛苦。 余默然躬身一一见礼,静立堂下。 秋意澜免了礼数,问道:“师弟此行,可还顺利?” 洛万通道:“也还顺利。” 秋意澜道:“事情,可都查清楚了?” 洛万通已答应鬼姬遵守诺言,路上早已想好说辞,回道:“只查清楚一半。” 四座纷纷疑惑。 秋意澜道:“一半?且先说来,大伙儿听听。” 洛万通稍作沉吟,把云中一行,细细讲来,但在话语中,却把玄水宝镜中看到的怨灵,改成了鬼姬。 讲到灵州质问鬼姬时,也只说道,鬼姬先是死不承认,后有玄水宝镜为证,方才承认,是她那晚趁着月色,在余默然身上动了手脚,却又咬紧牙关,誓死不说用了什么手段,最终无奈,只得无功而返。 余默然闻言一惊,也不知该相信鬼姬当日之言,还是该相信洛万通当下之话,心中十分不安,只觉得自己的命运,又化成了无根浮萍,飘忽不定起来,他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静待洛万通日后安排。 四座听完,都信以为真。 花映红看一眼余默然,叹口气道:“那鬼姬与他无冤无仇,怎会如此绝情。” 洛万通假意一哼,道:“她是鬼道中人,又是鬼王的亲妹妹,自然薄情寡义,依我看,她无非是不想让咱们芸香阁,将来多一个天赋异禀的弟子。” 花映红大为惊奇,看向洛万通,道:“天赋异禀?” 四座听到这四个字,也觉得十分稀奇。 洛万通故作自然,道:“怎么,师弟的话,有何不妥?” 花映红一笑,道:“并无不妥,并无不妥,只是,自他入门以来,还是头一次听你这么形容他的。” 洛万通也觉得自己用词有些反常,辩驳道:“我是给那鬼姬气的,哼,她不想看到咱们门下弟子好,我便偏要说好。” 四座呵呵笑起,纷纷理解。 笑完,叶之舟道:“这才像是你的作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三十九章 拜师 洛万通道:“怎么,难道要帮着外人说话,挤兑自家弟子吗?” 四座纷纷赞他做的极好。 江萍儿道:“看来,万通师弟这一趟,也并非是无功而返呀。” 花映红打趣道:“嗯,他这一趟呀,去得太值啦!” 叶之舟似有同感。 秋意澜却道:“嗯,至少已经确定,是那鬼姬所为。” 话语至此,四座不再言语,怕下面再聊,便会聊到余默然处置的问题。 —— 叶之舟自知此事由他而起,不愿提及此事。 花映红有心庇护,也不开口。 江萍儿把事高高挂起,清冷旁观。 洛万通心中有鬼,反而十分期盼有人先提起话头。 —— 秋意澜见此,只得道:“看来,今日又劳烦大家空跑一趟啦,若无其他事情,就都散了吧。” 叶之舟和花映红闻言一喜,起身告辞。 洛万通闻言一愣,却是不愿散场,抬手止住二人,道:“诶……且慢,且慢。” 四座闻言,止步,都以为洛万通终究是要把余默然逼上刑场,该来的也终究躲不过去,于是,回座,静待他发难。 秋意澜问道:“万通师弟,你还有何事要议?” 洛万通道:“当年大家说好了的,要他在我院中留待查看,可眼下已经四年又八个月过去了,依旧如此,就没有人想说点什么吗?” 花映红道:“万通师弟若是有话,你就说吧。” 洛万通稍顿,定下心来,道:“好,那我可就说啦,此事虽是鬼姬所为,但归根结底,也是叶师兄那晚办事不力造成的局面,咱们芸香阁也就脱不了干系了。” 叶之舟被他问责,无奈道:“那依师弟看来,该如何处置啊。” 洛万通道:“依我看,此事不宜再拖,不如……不如咱们索性就试他一试!” 花映红疑惑道:“师弟,你这又是作何打算?” 洛万通道:“此事倒也简单,咱们先让他入门学习儒术,他若是学会了,那咱们也算还了他的清白,没有一误再误,可他若学不会,岂不就死心了,到时候再送他回去,他想必也已无话可说。” 江萍儿担忧道:“儒术乃是本门立派之本,岂能儿戏,再说,他身上疑点不明,怎可说试就试。” 洛万通道:“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花映红惊疑一眼洛万通,附和道:“这件事上,我与万通师弟,在前些日,虽有所分歧,但万通师弟今日所言,我是十分赞同的。” 江萍儿道:“不可坏了门规。” 洛万通嘿嘿一笑,道:“萍儿师姐,你那门规,只怕早就坏了。” 江萍儿瞪来一眼。 洛万通止住笑意,道:“你忘啦,谷阳老城主的儿子李俊才,也不够入门资质,走了掌门师兄的后门,才进来学习儒术的,你若要治罪,那可得先找掌门师兄。” 秋意澜觉得尴尬,不敢辩驳,偏过头去。 江萍儿看一眼秋意澜,十分无奈,道:“先代掌门师叔命我打理‘教务’,执掌门规,监察各院,若是将来出了岔子,谁来负责?” 洛万通稍顿,狠下心来,道:“既是我提出的法子,出了什么事,我担着就是了!” 四座大出所料,十分惊奇,纷纷望一眼洛万通。 江萍儿道:“万通师弟,你出一趟门回来,怎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洛万通故作镇定,道:“你们把他推到我院中这么多年了,有谁管过,我若是再不管,岂不真就误了他的前程啦。” 叶之舟见众人不语,顺势说道:“万通师弟以一方之任,据理力争,着实让我惭愧啊,此事,我亦有责任,就请萍儿师姐和掌门师兄,网开一面吧。” 江萍儿见他们几个都不反对,只得道:“既如此,我也没有异议了,咱们有言在先,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可莫怪师姐无情。” 洛万通道:“若是日后出了什么事,任凭师姐处置就是了。” 江萍儿经此一说,不再言语。 秋意澜乐于如此,于是,顺水推舟,道:“难得万通师弟有这样的担待,那这件事情,就依你的意思去办吧。” 此事终于有个了结。 余默然心中万分感激,一一答谢。 洛万通望一眼余默然,心中祈祷,希望自己是押对宝了。 —— 洛万通带着余默然回到梧桐别院,已是夜色初临,中庭大院的门窗也都亮起烛光。 众弟子好奇,纷纷隔着门窗向外窥探。 洛万通简单交代余默然几句,各自回屋休息。 丁书宝与唐玉柯拉住余默然,将他此行细细询问一番,这才放他睡去。 次日清晨。 众弟子已聚在梧桐屋前,等待早课,经这些日子的放养,似都有些懒散了,低语的牢骚不断。 吱呀门开,众弟子立刻安静下来。 洛万通走出门外,目光巡视一圈,见人都到齐,冲着众人压了压手。 众弟子会意,纷纷运起灵力,聚起虚白玄气,盘腿飘坐低空。 只剩下余默然静立在人群之后,格外显眼。 洛万通望见余默然,朝他招了招手。 余默然走到人前,向洛万通见过礼数,静立等话。 洛万通稍作思量,道:“你入我院中,已有四年又八个月之久了,也叫过我许多声的师傅,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我自知这些年来,并没有真正传授过你什么本事,你也并没有正式的向我行过拜师之礼,如此,岂不是有名无实,叫人耻笑?所以,有些话,必须要当着众人的面,来讲个清楚,你可准备好了?” 余默然道:“弟子准备好了。” 洛万通道:“你觉得,我待你如何?” 余默然道:“师傅为弟子作保,恩重如山。” 洛万通道:“既如此,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余默然道:“弟子愿意。” 洛万通道:“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天地之大,亲师为尊,拜师一事,绝非儿戏,乃是一生之事,是生死相托,你可想清楚了?” 余默然屈膝跪下,神色决然,道:“弟子心意已决,生死无悔。” 洛万通点头道:“你既是愿意,那便当着众师兄弟的面,给我磕三个头。” 余默然略整儒衣,郑重的向洛万通磕下三个头。 洛万通看他半晌,想必已是满意,转身面向众人,道:“好,苍天在上,厚土在下,众人在前,先师在后,从今往后,无论是生是死,你都已是我洛万通的弟子,排行十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四十章 心法 余默然叩拜答谢。 洛万通扶他起身。 众人之间,早有相传,说余默然是一窍不通的资质,所以,大家时有在背后讥讽取乐,此时见洛万通之举,都不明所以,十分惊愕,却又不敢非议。 唯有丁书宝和唐玉柯,昨夜已经问过话,当下心如明镜。 —— 朝阳渐渐热辣,变得不可直视,朝霞也褪去羞红; 梧桐林中,光晕斑斑,树影憧憧。 一个僻静之处,洛万通亲自在为余默然讲学。 洛万通道:“为师从今天开始,传你儒术,但在此之前,按照旧例,需问你一个问题,你听好了——《芸香弟子规》中,偷师学艺者,该当何罪?” 余默然道:“偷师学艺者,按离经叛道之罪论处,废其所学,逐出师门。” 洛万通道:“私传功法者,又是何罪?” 余默然道:“死罪。” 洛万通满意的点了点,道:“很好,为师的问题,你回答的很对,但为师还是要告诫你几句,功法乃是立派之本,命门所在,任何一个门派,想要成千秋伟业,就必然会对其功法严加约束,所以,凡是与功法相关的罪名,你可绝不能犯,记住了?” 余默然道:“谢师傅教诲,弟子记住了。” 洛万通稍顿,道:“既如此,那就开始吧——本门入门儒术,名唤《圣心七窍》,虽是入门儒术,却也是所有儒术的根基所在,乃是修圣的起源,因为,它是本门修炼的根基心法,是运用万千儒术的灵力之源,若连它都学不会,那其他的儒术,就更加无从学起了,为师背给你,你要仔细听,准备好了吗。” 余默然道:“弟子准备好了。” 洛万通稍加思索,开始背诵: “……肝窍于目,心窍于舌,脾窍于口,肺窍于鼻,肾窍于耳;官窍者,神气之门户也,清阳上升,则七窍空灵,浊阴上逆,则七窍窒塞。肝主筋,心主脉,脾主肉,肺主皮,肾主骨;凡人之身,骨以立其体干,筋以束其关节,脉以通其营卫,肉以培其部分,皮以固其肌肤……(出自:《四圣心源》)” 余默然闭目凝神,仔细的听,每当听到有不确定的字眼时,便会开口询问,由洛万通另加说明。 一遍过后。 洛万通问道:“你试着回想一下,看能记住多少,等会儿,为师再背一遍给你听。” 余默然闭目沉思半晌,将通篇回想了一遍,睁开眼道:“弟子记住了。” 洛万通惊疑道:“都记住了?” 余默然道:“嗯。” 洛万通似有不信,道:“那我问你,何为圣心?” 余默然稍作思索,道:“天主正,地主平,人主心;心之在体,君之位也,心处其道,七窍循理;定心在中,耳目聪明,四肢坚固,可为精舍;精,气之精者也,气,道乃生;凡物之精,此则为生,流于天地,谓之鬼神,藏于心中,谓之圣心。(出自:《管子》)” 洛万通又问道:“何为圣人?” 余默然答道:“精存自生,其外安荣,内藏以为泉原,浩然和平,以为气渊,渊之不涸,四体乃固,泉之不竭,七窍乃通,乃能穷天地,破四海,谓之圣人。(出自:《管子》)” 洛万通再问:何为先天七脉。 余默然也答得一字不差。 洛万通不由得惊疑半晌,回想起了他通读大书堂的事迹,心中断定他有过目不忘的才能,对他的信心,又坚定几分。 于是,说道:“你既已背下,那便练一练试试。” 余默然闻言,闭目凝神,按照《圣心七窍》心法,修炼起来。 —— 首先,将清阳上升,使七窍空灵,把“外界灵气”吸入体内,等体内灵脉和灵窍都被注满时,再将浊阴上逆,使七窍窒塞,通过“先天七脉”孕育,把“外界灵气”炼化成“后天七色玄气”,当“后天七色玄气”汇聚心中,便会融合成“后天灵气”,为修炼者所用。 如此循环往复。 —— 余默然觉得自己的心中,聚起一股暖流,越聚越多,逐渐演化成一个气旋,气旋之中,有一股不可思议的气力,竟可随心念调用,心中惊喜,也已知道,这便是心法中说的“后天灵力”,于是,睁开眼来。 洛万通问道:“如何?” 余默然答道:“弟子,已经学会了。” 洛万通闻言,反倒紧张起来,问道:“方才,纳气时,你开了几处窍门?” 余默然稍作回忆,答道:“七处。” 洛万通身子轻轻一颤,愣了半晌,问道:“你眼下心窍之中,可有个气旋?” 余默然答道:“有。” 洛万通脸上浮现惊喜之色,道:“你试一下,调用气旋之中的‘后天灵气’在你心中探查几圈,试试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灵窍。” 余默然闻言,闭上双目,在心中探查几圈后,疑惑的睁开了眼睛。 洛万通问道:“共有几个灵窍?” 余默然答道:“七个。” 洛万通眼波闪出震惊之色,片刻,不由自主的,呵呵傻乐起来。 —— ·纳气时,七处窍门全开,是他“先天七窍资质”的佐证。 ·七窍玲珑心的特征之一,是心中有七个先天灵窍。这七个灵窍,是“先天七色玄气”汇聚心中,重新融合成“先天灵气”之后,“先天灵气”又与“先天七色玄气”相互作用,开辟出的七个灵窍空间。 而其他资质的人,修炼《圣心七窍》时,有一个瓶颈:需人为开辟出一个灵窍,使修炼而来的“后天灵力”,得以在灵窍之内,生成气旋,演化气海。 他方才修炼时,没有经此瓶颈,轻而易举的,就练成了气旋,说明,在他心中,有先天便已形成灵窍,是他“七窍玲珑心”的佐证。 —— 所以,洛万通忍俊不禁的乐了起来。 乐的很痴,乐的很傻。 鬼姬没有骗他。 他赌对了。 也赌赢了。 这世上,绝没有人能想得到,万年以来,资质最好,距离超凡入圣、位列仙班最近的人,稀里糊涂的,成了他这么一个人的弟子,做了他这么一个人的传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四十一章 金秋 余默然没有笑,自柳小玲不辞而别以后,这片梧桐林就变得冷清了,所有的笑声都显得有些聒噪,唯有独处时的宁静,能让他觉得淡然。 万般皆苦,唯有自渡; 淡然,即是一种自渡。 总有花开花谢,亦有云卷云舒,既不随心愿,那便世事随风。 他已变得淡然。 洛万通笑声渐歇,转而为一种愁绪。 他沉思半晌,道:“方才的一席话,为师要你守口如瓶,日后有任何人问起,你绝不能说,记住了?” 余默然道:“弟子记住了。” 洛万通满意的点了点头。 …… 陆子风从叶之舟那里得到消息,十分欢喜,来到梧桐别院探望余默然,经丁书宝的指引,终于在梧桐林中寻到这里。 洛万通见他们兄弟情深,便放余默然随陆子风叙旧去了。 中午。 丁书宝,唐玉柯,余默然,陆子风四人,在玉食楼聚坐同食。 经丁书宝提议,饮起酒来。 余默然本不会喝酒,但心有情劫,经不住劝,酒过三巡,醉了过去,剩下三人谈笑风生。 三人送余默然回房,正被洛万通撞见,拦了下来,遣回陆子风后,又对丁书宝一番责骂。 余默然醉酒,十分安静,只想着睡,洛万通骂丁书宝的时候,他已自己摇晃着回了屋。 一觉睡醒,已是三更。 至此,余默然每日都在茉莉花圃修炼,再无它事。 —— 三个月后。 余默然已将心中灵窍里的气旋,孕育完全,初步形成气海,越过最难的“开窍”一步,初入圣心一窍境界。 如此快的速度,纵是洛万通早有准备,也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已打算,让余默然提前进入“琼楼”修学。 这日,清晨。 丁书宝与唐玉柯结伴而回,见洛万通等在门外,上前见礼。 洛万通道:“你小师弟呢?” 丁书宝与唐玉柯相视一眼,见唐玉柯也摇头,便道:“他一早就出去了。” 洛万通道:“去哪了?” 丁书宝道:“不清楚,不过,弟子猜,他是去了小溪旁的花圃。” 洛万通疑惑道:“花圃,什么花圃?” 丁书宝道:“是茉莉花圃” 洛万通道:“在哪儿?” 丁书宝道:“就在东面的小溪边儿上。” 洛万通道:“我怎不知,那儿有什么花圃?” 丁书宝道:“是三年前,柳小玲和小师弟,他们两个人种下的……” 洛万通眉梢一拧,沉思道:“小玲?” 半晌,又道:“他经常去哪儿?” 丁书宝听出一些意味,稍有犹豫,道:“嗯。” 唐玉柯也道:“他若没别的事,就会到那儿去修炼,要弟子去叫他吗?” 洛万通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话落,向东院走去。 丁书宝与唐玉柯相视一眼,道:“师父,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唐玉柯叹气摇头。 —— 已入金秋九月。 又是秋林凋叶落,晨光漫野是金桐。 曾经醉眼弥留处,不见青梅已普通。 —— 梧桐林,小溪旁,茉莉花圃。 茉莉花已结果,第三期花也已开放。 余默然飘坐低空虚云,闭目清修。 洛万通站在梧桐林中,遥望一眼,若有所思,而后,踏着满地的黄色桐叶,漫步走来。 干枯的桐叶被踩得沙沙作响。 余默然睁开眼来,见洛万通走近,起身行礼。 洛万通朝他点头,应下一声,似看周围环境不错,环顾一圈后,生出一些雅致,轻轻闻了闻空气中的花香,走进茉莉花圃,欣赏起花来。 片刻,道:“嗯,环佩青衣,盈盈素靥,临风无限清幽。出尘标格,和月最温柔。堪爱芳怀淡雅,纵离别,未肯衔愁。浸沉水,多情化作,杯底暗香流……不错,不错,是你和小玲种下的?” 余默然道:“嗯。” 洛万通似没听见,回头望他一眼,道:“是你喜欢,还是她喜欢?” 余默然道:“她喜欢。” 稍顿,又道:“她说,她爹很喜欢喝茉莉花茶。” 洛万通眉头一皱,思索半晌,道:“我只知他喜欢喝青茶,尤其喜欢青茶中的极品-铁观音,怎不知他还喜欢茉莉花茶……嗯,不过,常言道,窨(xn)得茉莉无上味,列作人间第一香,这茉莉花,确是香啊……” 余默然心中激起千层浪,眼中秋水泛泛,一波疑惑,一波忧伤。 柳大厨若不喜欢茉莉花茶,那柳小玲又何故要种? 若只是她喜欢,又何须这样的说辞。 仅仅是因为一个故事吗? 她若是真娘,那他又是哪个? 她既选择不辞而别,又为何还要他答应照顾这些花。 是她还在期待着重逢? 还是已把往事花葬。 …… 洛万通见他失神,问道:“你经常到这里来,是睹物思人,还是,你也已喜欢上这些花儿了。” 余默然回过神来,没有回答。 洛万通当他已是默认,叹口气,走出花圃,道:“凡事,要多向前看,你眼下,正是大好年华,该当刻苦修炼儒术才是,你可知,本门功法总称是什么吗?” 余默然道:“弟子曾听丁师兄说过,本门功法唤作《天地人和-圣道心源录》。” 洛万通道:“嗯,它收录着本门所有的儒术,以及历代先圣所著的儒术心得,还有一些未完成的儒术研究,共计三万余卷,乃是本门根基所在,现藏于‘琼楼’藏书阁中,我来,便是想告诉你,你眼下已是圣心一窍境界,可以去那里修学了,你想去吗?” 余默然道:“弟子想去。” 洛万通道:“嗯,随我来吧。” 话落,向着芸香总院漫步而去。 余默然跟在身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四十二章 琼楼 芸香总院的前院,正中央有一座古朴塔楼,方正四面,共十二层,高处有一方竖匾,书着“琼楼”二字。 琼楼分有四阁: 前三层,为奇闻阁,收录着民间的奇闻异事,和芸香阁曾经参与调查过的重大事件,以及行走江湖必备的一些常识。 中七层,为藏书阁,从藏书阁一层到藏书阁七层,对应圣心一窍到圣心七窍境界,收录着历代先圣在不同境界,对于不同儒术的修炼心得,以及拓展研究。 十一层,为剑阁,收录着芸香阁三十三柄仙剑,和历代先圣对这些仙剑的使用心得,以及独创绝学。 十二层,为天地宝阁,乃禁室,室内,芸香阁镇阁至宝“天地仪”,已经运转了数千年之久,日夜镇守着琼楼,守望着烟云竹海,乃是芸香阁防御核心所在,是重中之重。 洛万通带着余默然进入芸香阁,见秋意澜正在看书,上前见礼。 秋意澜免了礼数,问道:“师弟,何事呀?” 洛万通道:“是来给他领玉的。” 秋意澜道:“领玉?他学会啦?” 洛万通道:“嗯。” 秋意澜惊疑半晌,犹豫不决。 洛万通催道:“师兄不必多虑了,我既已收他为徒,日后,他若惹出什么事来,我这做师傅的负责就是了,就请掌门师兄‘赐玉’吧。” 秋意澜稍顿,无奈道:“好好好,赐玉,赐玉,就还依着你的意思办吧。” 他转身进入内室,取来一块黄玉腰牌,以手为炉,灵力为火,片刻间,便将黄玉炼成了乳白色的白玉,又执笔在余默然眉心引出一丝精魂,将余默然名字写入玉中,递给了洛万通。 余默然答谢,洛万通告辞。 两人出了芸香阁,向前院走去。 秋意澜目送两人离开,心中似有几分忧虑。 前院十分宽敞,有若干人正飘作低空虚云,闭目运功,研究着琼楼里的所学。 洛万通带着余默然来到前院一角,停下脚步。 他望一眼不远处的琼楼,将玉牌递给了余默然,叮嘱道:“琼楼里有本门至宝‘天地仪’镇守,这玉牌你一定要收好,进入琼楼时,一定要记得带在身上,若没有它,你绝不能进去,否则,便会触动‘天地仪’,惹来横祸,记住了?” 余默然接过玉牌,道:“弟子记住了。” 洛万通点了点头,似还不放心,又叮嘱道:“这玉牌之中,有你掌门师伯的灵力印记,还有你的一丝精魂,想要安然无恙的进入琼楼,这两者都需对上,所以,如果哪天弄丢了,千万不可作假,你也不必担心害怕,再向你掌门师伯要一个就是了,千万别学上次,被貔貅抢了饭盒,人都找不见了。” 余默然神情浮现出一丝窘态,道:“弟子知道了。” 洛万通点了点头,道:“嗯,你去吧。” 余默然躬身行礼,转身向着琼楼走去。 洛万通看他走远,这才离去。 —— 琼楼的门开着,不时有人出入。 门两侧有一副对联: 右上联:文心煮酒,酹饮千秋遗梦; 左下联:儒术烹茶,敬尝万世流芳。 上有横批:千秋万世。 门内立有一个训碑,正对着门口,训碑上刻着“横渠四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 余默然迈入门内,绕过训碑,向楼内走去。 第一层楼内了无几人,显得有些宽敞,书架上都是民间的奇闻异事,很少人会在这里长久逗留,但余默然却对这里情有独钟,按陆子风所言,那个茉莉花的故事,应该就收录在这一层,他很好奇,想亲自读上一遍。 一连几日,余默然都腻在琼楼里看书,时常废寝忘食。 洛万通也已有所察觉。 这日中午,他来到丁书宝房间,一番询问后,索性,就让丁书宝和唐玉柯去给他送饭。 洛万通走后。 唐玉柯心有不满,道:“师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人了。” 丁书宝道:“你还没发现呀,自从出了一趟门回来之后,师父就开始关心他了,他的修炼资质一直都是个迷,现在看来,已经很清楚了。” 唐玉柯道:“你清楚什么了?” 丁书包道:“他回来后,师父立刻收他做了弟子,传他心法才三个月,便让他入琼楼修学,这说明什么?说明他非但不是一窍不通,还可能是‘先天四窍’的资质。” 唐玉柯惊疑道:“不可能吧。” 丁书宝道:“师父让他入琼楼修学,就说明,他起码已经开窍,凝聚出气旋了,你当年入门,开窍用了多长时间?” 唐玉柯道:“我……切~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呀。” 丁书宝道:“若我记得不错,你用了整整两年,可咱们这位小师弟,只用了三个月,我说他是‘先天四窍’资质,已经算是往低处想了,诶……想想都觉得可怕。” 唐玉柯道:“那咱们前些日问他,他怎么不说?” 丁书宝道:“你傻啊,他那么老实都没说,定是有人交代过的。” 唐玉柯道:“你是说,师父?” 丁书宝道:“那还能有谁?以前,师父都是命我代他传教入门心法的,现在却亲自教导他,你不觉得奇怪吗。” 唐玉柯道:“是有些奇怪。” 丁书宝道:“反正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指不定再过段时间,师父就要收他做亲传弟子了,到时候,看谁还敢在背后,说他一窍不通。” 唐玉柯道:“不是你说他一窍不通的吗?” 丁书宝道:“我,切~怎么可能是我呢,我有那么大嘴巴吗?” 唐玉柯“呵”地一笑,道:“谁不知道你呀,整个烟云竹海里头,只怕也找不到第二个喽。” 丁书宝白他一眼,道:“胡说八道。” 唐玉柯道:“好好好,反正呀,我是从你这儿听说的,别人问我,我也是照着你的原话讲的,不关我事。” 丁书宝稍顿,道:“我也是从小玲那里听来的。” 唐玉柯道:“小玲她还是年纪小啊,告诉你,岂不就等于告诉了所有人?” 丁书宝道:“信不信我作一首淫诗骂死你。” 唐玉柯道:“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丁书宝稍顿,叹口气道:“以前呀,是觉得他有个陆子风那样有前途的好兄弟,现在看来,他也不是那么简单呀,反正,趁现在,能处好关系,就赶紧处好关系。” 唐玉柯道:“那今天,谁去送饭呀?” 丁书宝略想,道:“我去吧,顺便看看他在读哪一本书,也好探一探虚实。” 唐玉柯道:“那你就去吧,记得回来,也告诉我一声。” 丁书宝不再言语,沉思着向玉食楼走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四十三章 叙旧 琼楼,一楼的奇闻阁里空无一人。 丁书宝提着饭盒进门,一眼望见余默然,走上前去,道:“小然,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也不知道回去吃饭呀,给,师兄给你送来了。” 余默然合上书,接过饭盒,有些难为情,道:“师兄,你不必管我,我还不饿。” 丁书宝道:“师兄知道你是抗饿的,可是,师父他不知道呀。” 余默然眼波微动,道:“师父?” 丁书宝道:“可不是吗,你现在可是师父的宝贝了,这都好几天了,他能不察觉吗,快吃吧,吃完,师兄再送回去。” 余默然心中生出些许感动,稍滞,在一处案几上吃起饭来。 丁书宝见他手中书已搁在案几上,便拿来翻看几页,眉头一皱,道:“小然,你这些天都在一楼看这些书?” 余默然道:“嗯。” 丁书宝若有所思,十分不解。 片刻,余默然想到些什么,止住了筷子,稍作犹豫,问道:“师兄,你可知,有关真娘和茉莉花的故事,在哪一本书中吗?” 丁书宝疑惑道:“真娘和茉莉花的故事……我怎么没有印象啊。” 余默然道:“师兄,你不知道吗。” 丁书宝思索半晌,摇了摇头,道:“我若是知道,一定会有印象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余默然有些失神,道:“没什么。” 丁书宝惊疑一眼,道:“不对,一定有什么。” 他想起茉莉花圃,便又想到柳小玲,似有些明悟,道:“你这些天,该不会一直在这里找那本书吧?” 余默然沉默不答。 丁书宝当他已是默认,叹口气道:“这都快两年了,师兄劝你,还是想开些吧,若是让师傅知道了,一定会骂你不思进取的。” 余默然只是漠漠的吃着饭。 …… 若丁书宝不知道,那柳小玲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也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故事。 —— 十月十六,又逢下元节后。午时。 琼楼。 陆子风一袭磊落儒衣,手持一柄长剑,大步踏进楼内,望见余默然,脸上一喜,道:“小石,我找了你半天,原来你真的在这儿!” 余默然闻声一喜,望定他,其笑淡淡,道:“小虎?你怎么来了。” 陆子风道:“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啦?” 余默然似已忘记日子,道:“什么?” 陆子风道:“你可真行,这都能忘,今天可是咱俩入门的日子,到今天为止,咱俩到这儿已经整整五年了。” 余默然一愣,脸上强笑。 陆子风上前揽住他,道:“怎么样,是不是该喝两杯,庆祝一番?” 余默然听到喝酒,有些犹豫。 陆子风夺下他手中书,放归书架,替他答道:“当然是要庆祝一番了,丁师兄已经在玉食楼等着了,走走走,一起去吃饭。” 话落,把余默然推出琼楼。 陆子风又道:“听丁书宝师兄说,你不但学会了入门心法,还到琼楼来修学了,我开始还不大相信,现在看来,这是真的啊,你全好了?” 余默然不想说太多话解释,只“嗯”一声。 陆子风道:“我就说,先前一定是测试有误,不然,绝不会是那样的结果,他们还不相信,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吧,怎样,还是我了解你吧?” 陆子风见他不搭话,又道:“你不高兴吗,那我可要替你高兴啦?” 余默然终于被他的话痨打败了,笑道:“白痴……” 陆子风见他已是真的在笑,十分高兴,道:“自从到这儿以后,我已经很少见到你笑了,知道你好了以后,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余默然没有说话,心中却十分感激他,人生能有他这样一个朋友,足矣。虽说有些话痨。 陆子风道:“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有多高兴?” 余默然道:“你还是老样子,不问也知道。” 陆子风道:“你知道?那你说说看。” 余默然无奈道:“你一定又要说,高兴的,像和尚的木鱼,秋天的石榴——” “合,不,拢,嘴!”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咯咯笑起。 余默然道:“这些天,怎么不见你来琼楼?” 陆子风道:“我在圣心二窍境界已经两年了,琼楼藏书阁二层的书,也都已读完了,再突破之前,很少会来琼楼的。” …… 两人说话间,已到梧桐别院。 玉食楼中。 丁书宝,唐玉柯,余默然,陆子风,四人再次同坐饮酒。 为避免上次教训,这次都很克制酒量。 尽管如此,饭后,已都是七分醉意。 散场之后。 余默然带着陆子风散步到茉莉花圃,来给花圃浇水。 茉莉花正在凋谢,一阵风来,飞花落溪旁。 陆子风也帮他浇水。 浇完水,两人在溪边休息。 陆子风道:“你打算替她照顾这些花到什么时候?” 余默然道:“不知道。” 陆子风道:“连你自己也不知道?” 余默然道:“不知道。” 陆子风道:“为什么。” 余默然道:“她没说。” 陆子风道:“我实在是不明白,她既然决定不辞而别,为何还是没有放过你。” 余默然道:“是我不愿放弃,与她无关。” 陆子风道:“这世上,所有的诀别,都应该是最绝情的,像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才最教人难耐。” 余默然沉默许久,道:“我很好,也并没有觉得不好。” 陆子风叹口气,看他如此,十分无奈。 许久。 陆子风道:“有没有开心的事啊?” 余默然道:“你找错人了。” 陆子风道:“正巧,我有一件开心的事,你想不想知道?” 余默然道:“你想说就说。” 陆子风道:“好,那你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余默然道:“什么地方?” 陆子风道:“去了就知道了。” …… 余默然还不熟练飞天儒术“登云履”,飞得较慢,陆子风索性带着他飞。 不一会儿,进入枫林。 余默然奇怪道:“枫林别院?” 陆子风道:“对。” 余默然不解,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陆子风道:“带你见一个人。” 余默然道:“谁?” 陆子风道:“你别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余默然很担心,却也没再问。 陆子风在枫林别院不远处落下,领着余默然向院墙靠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四十四章 莫离 到了墙根,陆子风脚踏虚云飘起,探过墙头,向墙内窥视。 余默然左右张望,认出这是前院东墙,悄声道:“你要做什么,快下来。” 陆子风不做理会,似是看到了什么,痴痴在笑。 余默然担忧道:“你快下来,让映红师伯撞见,就大事不好了。” 陆子风断了兴致,落下,悄声道:“你放心,映红师叔被我师傅请去赏画了,这会儿不在。” 话落,已聚起虚云,托着余默然,爬上墙头。 今日秋高气爽,阳光和煦; 院中三两枫树,零星落叶。 书堂门前,有一张书桌。 书桌上,一个女子,正在临摹一幅画。 青丝绾绾,儒衣胜雪。 美的,像一幅画。 江山如画,她似画中仙。 —— 脚下红绳地上牵,牵来际遇是为缘。 缘中媛女堂前画,画未摹成已似仙。 —— 陆子风一脸痴样,叹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红叶飘零处……” 余默然探头,也望一眼,道:“莫离?” 陆子风惊疑道:“你认识?” 余默然点了点头。 陆子风奇怪道:“你怎么会认识的?” 余默然道:“刚来那天,领东西的时候,就见过了。” 陆子风愣了半晌,想起,是左明羽代他来领的,悔不当初,道:“早知道,我就亲自来了。” 余默然道:“还是快走吧,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陆子风道:“急什么呀,好不容易来一回,先等会儿。” 余默然十分无奈。 莫离面向南方,一边观摩桌上古画,揣摩作画人的手法,一边在纸上临摹,体会学习。 院中十分寂静,恍似有私语之声入耳。 她直起身,凝眉望向东墙头。 陆子风与余默然慌忙把头缩了回去。 两人相视一眼。 余默然道:“被她看到了?” 陆子风摇了摇头,似不确定。 …… 莫离见有男子爬墙头,似在偷视自己,心下一惊,有些羞恼,慌忙背过身去。 她不知墙外人走还是没走,见不远处地上有颗石子,便阁下笔,上前捡起,转身扔了过去。 吧嗒一声,石头打在褐瓦上,弹回来,掉在地上。 这举动,惊到了书堂内正在看书的花映红。 她搁下书,起身迈出书堂,望向东墙。 …… 陆子风与余默然也惊一跳。 两人相视一眼。 余默然担忧道:“快走吧。” 陆子风反而兴奋,道:“再等会儿。” 余默然道:“还不走吗?” 陆子风笑道:“怕什么,反正她都知道了,上去打个招呼?” 余默然摇了摇头。 陆子风道:“那你等着,我上去打个招呼。” 话落,探出头去,正巧与花映红四目相对,大惊失色,醉意立刻清醒一半,跳下墙头,催起余默然,道:“快跑快跑快跑。” 余默然闻言,立刻运起尚不熟练的“登云履”,跟着他飞起。 陆子风见他已用出“登云履”,便不再管他,向前飞逃。 花映红飞出墙外,望一眼,喝道:“站住!” 余默然闻声顿住,乖乖落下,不敢再动。 陆子风嗤笑一声,低语道:“站住,傻子才站住呢!”头也不回的飞远了。 花映红见一个已飞的没影,便不再管他,对站住的人道:“你过来。” 余默然稍作犹豫,转身回去。 他见徐湘湘和莫离也已出来,十分羞愧。 花映红惊疑道:“怎么是你……你往前站一些!” 余默然走上两步,规矩站好。 花映红眉头一皱,闻到一丝酒气,道:“喝酒啦?” 余默然沉默不语。 花映红一笑,道:“看不出来,你还学会喝酒了……老实说,刚才那人是谁?” 余默然不语。 花映红道:“你说不说?” 余默然不语。 花映红打趣道:“行啊,出一趟门回来,还长能耐了,上次是给我们家湘湘送情书,现在更了不得啦,喝了点酒,都敢爬我们家墙头啦,这要是在不管,下次,你是不是打算要搬进来住啦?” 莫离闻言,忍俊不禁。 余默然也羞红了脸。 花映红道:“我再问你,你说还是不说?” 余默然不语。 花映红道:“好呀,这可真是酒壮怂人胆,那你先说说看,爬我们家墙头做什么?” 余默然不语。 花映红道:“是来看我们家湘湘,还是又看上我们家阿离啦?” 莫离听的一羞。 余默然依旧不语。 花映红见软的不行,就要来硬的,于是,道:“你以为,你不说话就没事啦?我还不信了,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把话给我说个清楚,就别想着回去啦,我倒是要看看,最后,谁能拗得过谁?” 余默然似很为难。 花映红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那人是谁?是不是丁书宝?” 余默然不语。 花映红无奈道:“好!你倒是挺讲义气,只是不知,他是不是也像你一样讲义气……你过来。” 话落,走到东墙边。 余默然跟上。 花映红道:“站上去。” 余默然惊疑一眼,又低下头去。 花映红道:“你不是喜欢爬我们家墙头吗,师伯这次,让你光明正大的爬个够。” 余默然不语。 花映红道:“怎么,你这么快就忘记怎么爬了?要不要师伯帮你?” 余默然犹豫半晌,无奈,聚起虚云,飞了上去。 花映红见他“登云履”使得有模有样,就算早有耳闻,也还是惊奇不已,道:“你师傅可真是捡到宝了。” 稍顿,又道:“站好了,你要是不说出那个人来,就不许下来,听见了没有?” 余默然不语。 花映红叹口气,道:“你要是想说了,就叫人。” 话落,飞回院中,进书堂看书去了。 莫离也飞回院中,瞥一眼余默然,稍作犹豫,继续临摹起画来。 徐湘湘飞上院墙,悄悄问道:“哎,师弟,那人真是丁书宝吗……你放心,师姐不说。” 余默然摇了摇头。 徐湘湘放下心来,落入院中,回书堂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四十五章 子风 枫林别院的墙头,罚站着一名男子。 真可谓:十分显眼,前所未闻! 顷刻间,传遍了整个枫林别院。 众女子纷纷好奇,按耐不住,要前来一观,看看这厮,究竟是怎么一个风流人物。 胆子小的,结伴在远处,遥望一眼,嬉笑而回; 胆子大的,聚在墙下,用话语撩拨,欢声而论。 一时间,前院好不热闹。 余默然低头不语,僵立不动,眼神乱飘,不敢看人。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卖艺的猴子,被人无情的围观取乐。 莫离似也已无法专心摹画,慢眼望去,若有所思,稍缓,收起画卷,进书堂去了。 花映红见她进来,问道:“画完了?” 莫离未语。 花映红道:“来,我看看。” 莫离犹豫一下,呈上画卷。 花映红打开一看,见一个女子画像,已有神韵,尚未点睛,显然还没画完,问道:“还没画完,怎么不画了?” 莫离犹有犹豫,道:“嗯,累了,明天,再画……” 花映红见她如此,生出疑虑,但听见外面的嬉闹声,又想起墙头上还站着一个呆子,便已然会意,道:“好,那就明天再画,这幅画十分难得,作画的这个梅山居士,虽不知是何许人也,但其手法奇特,造诣高超,绝非泛泛之辈,你要认真体会学习。” 莫离道:“嗯,知道了。” 花映红细观几眼手中画卷,道:“嗯,虽未完成,但也可见三分神韵,拿去吧。” 话落,将画卷还给莫离。 莫离接过画卷,入书堂深处放好,从书架上翻出一本与作画相关的书籍,坐下读起。 花映红递个眼色给徐湘湘,继续看起书来。 徐湘湘会意,起身迈出书堂,来到院中,望一眼东墙,道:“喂,姐妹们,都快散了吧,有什么好看的,吵到师傅看书了。” 围观女子闻声望来一眼,见是徐湘湘,纷纷笑议着散去。 唯剩东墙头上的余默然,漠然而立。 …… 陆子风一路狂飞至枫林深处,回头望一眼,见并没有人追来,松一口气,落了下来。 等上许久,不见余默然赶来,以为他飞的慢,只是走散了。 他在枫林里找上一大圈,无果,又回到梧桐别院里找。 丁书宝告诉陆子风,余默然并未回来,问他怎么了。 陆子风回答没事,心中却大呼不妙。 他一路摸回枫林别院,远远望去,见余默然静立墙头,显然是被逮到了,哭笑不得。 笑,是因为余默然境遇十分滑稽; 哭,是因为事情因他而起。 陆子风飞上一颗枫树,见四下无人,院中也无人,便来到墙根,对着余默然“嘘嘘”两声。 余默然偏头,向墙下瞄一眼,见陆子风在偷笑,转正目光,道:“你怎么回来了。” 陆子风道:“我见不到你,当然回来找了。” 话落,又苦笑道:“你说你,怎么还被抓到了。” 余默然道:“你还笑,你不是说映红师伯不在吗,怎么又在了。” 陆子风疑惑道:“我怎么知道。” 余默然道:“你快走吧,别管我了。” 陆子风白他一眼,道:“切、你说得轻巧,我要是真走了,那还是兄弟吗。” 余默然道:“反正都这样了。” 陆子风沉思不语。 余默然道:“快走吧,映红师伯不知道是你。” 陆子风道:“你闭嘴,让我想想。” 余默然道:“还能怎么办。” 陆子风不语。 他沉思半晌,也没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又决计不愿独善其身,叹一口气,似已下定决心,纵身一跃,跳上墙头,与余默然并肩站在了一起。 余默然道:“你做什么。” 陆子风道:“这还看不出来,当然是陪你了。” 余默然望他一眼,见他已是无所顾忌,便知,再多说也是无用。 他早有预料陆子风会这样做,既撵不走,就随他去吧。 因为,若换作是他,也同样会这样做。 这是陆子风的个人操守,他必须要尊重。 一切只在一个“恕”字,此乃平恕之德。 …… 远处,有女子发现墙头多出一个人来,便进入书堂,向花映红禀报。 花映红领着几人迈出书堂,望东墙一眼,眉头一皱,飞上墙头。 她凝眉打量一眼陆子风,道:“是你?” 陆子风稍作犹豫,终是承认,道:“是我。” 花映红见他也似有几分醉意,道:“你也喝酒啦?” 陆子风道:“今天,是我们两人入门满五年的日子,一时高兴,所以,就喝了一些酒。” 花映红有所明悟,道:“你既是已经跑了,怎又回来了。” 陆子风稍顿,道:“事情由我而起,不愿旁人代罪,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关师弟的事。” 花映红一笑,道:“hàng、你倒也算是讲义气,也不枉他对你守口如瓶的情谊,那我问你,你喝酒就喝酒了,跑来爬我们家墙头做什么?” 陆子风犹豫不决,道:“是,是……” 花映红道:“是什么?” 陆子风十分不愿说出口,道:“是我饮酒滋事,知错了。” 花映红道:“饮酒滋事……怎么没有滋事到别人家去,偏偏跑到我这儿来啦?” 陆子风道:“我,我见枫林秀美,很喜欢,就进来了。” 花映红道:“你也喜欢枫林?” 陆子风道:“喜欢。” 花映红道:“喜欢枫林就喜欢枫林,怎么还爬上墙头了?” 陆子风道:“我……我不曾来过,酒力上头,一时好奇,就没忍住。” 花映红已活了三百多岁,真话假话,她一听便知,眼下,却也找不出毛病,只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陆子风有些心虚,岔开话题,道:“师叔,我师傅不是请您去赏画了吗。” 花映红道:“你怎么知道?” 陆子风道:“我听左师兄说的。” 花映红道:“所以,你就趁我不在,跑来了,是也不是?” 陆子风心中一痛,觉得自己话多了,道:“不是,我,我是想说,我出来喝酒,师傅他不知道……要是师叔回来了,那师傅不见我,定会问起的……” 花映红稍作斟酌,道:“你师傅的画,已被我拿回来了,我们家阿离临摹的就是。” 陆子风闻言,恍然明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四十六章 默然 花映红接着道:“哼,醉酒滋事,亏你说得出来,这是借口吗?还真是什么样的师傅,教出什么样的徒弟,别的没学会,酒色倒学的有模有样,这要再过些日子,那还得了?” 陆子风不以为然,低头不语。 花映红道:“别以为我有那么好糊弄,你的那些花花肠子,师叔呀,一早就看穿了——站好!” 陆子风规矩站好。 花映红道:“这次,幸亏我回来的早,要不然,你自己说说看,还想撒什么疯?” 陆子风醉意又清醒几分,虚心道:“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花映红看他半晌,道:“这次呀,定要让你长点记性才行,还敢有下次?” 陆子风不语。 花映红叹口气,不打算再说教下去。 她稍顿,望一眼余默然,似是顾念他多年送饭的情谊,道:“默然,你可以走了。” 话落,飞下墙头。 陆子风道:“哎,师叔,那我呢。” 花映红回身,道:“你呀,给我老老实实站着,让你师傅找上一会儿再说,师叔先帮你醒醒酒。” 陆子风目瞪口呆,原以为,他把师傅搬出来,会有点儿用,现在看来,帮倒忙了。 花映红望一眼余默然,疑惑道:“默然,你怎么还不走?” 余默然不语,似不愿走。 陆子风碰他一下,低声道:“快走。” 余默然也低声道:“你怎么办?” 陆子风道:“别管我,你先走。” 余默然无动于衷。 花映红似有不乐,道:“你下来。” 余默然无动于衷。 花映红道:“你下不下来?” 余默然无动于衷。 花映红惊奇道:“我家的墙头,你还站上瘾了,要赖着不走了是吧——你难道就不怕你师傅?” 余默然有几分犹豫之色。 花映红担忧道:“我再问你,你下不下来。” 余默然无动于衷。 花映红无奈道:“好呀,又和我家的墙头犟上啦,行,你们兄弟情深,讲义气,回头,你师傅罚你的时候,可莫怪师叔没放你走。” 余默然无动于衷。 花映红没法子,叹口气,道:“好好好,那你就陪他站着吧,你想站多久,就站多久,师叔呀,不管你了。” 话落,转身走了。 书堂门口远望的徐湘湘与莫离,见花映红回来,不敢再逗留,进入书堂。 眼下,已是申时。 陆子风见人都已回书堂,气定神闲的看一眼余默然,道:“你是不是傻啊,我豁出这一世英名不要,来换你,你怎么能不走呢?” 余默然一脸漠然,道:“你才傻呢,我都已经这样了,你又回来做什么。” 陆子风稍顿,叹口气,道:“还说不傻……我师傅知道了,最多给我讲一些大道理,就相安无事了,可你师傅的脾气,谁不知道,要是让他知道你这样,那还得了?” 余默然沉默片刻,道“已经习惯了,再说,这事,早已经传开了,躲是躲不过去的。” 陆子风道:“那你早回,总比晚回要好的多吧。” 余默然无言。 陆子风叹口气,道:“这回可好,咱们两个,真成难兄难弟了。” 余默然回想起什么,道:“谁是师兄,谁是师弟。” 陆子风道:“当然你是师弟了。” 余默然道:“你凭什么说我是师弟。” 陆子风一愣,道:“我比你早入门,自然你是师弟了。” 余默然道:“我们同一天来的,你又凭什么说你早。” 陆子风不服气,道:“同一天是没错,可是,我的名字比你的名字,先入‘玉名册’,自然是我比你早了。” 余默然漠然一笑,道:“反正,我不同意。” 陆子风无奈道:“好好好,我又没指望你能叫我一声师兄。” 余默然见辈分已经说清楚,似是满意,不再言语。 陆子风笑他一下,又环顾一眼四周,片刻,道:“你别说,从这里看去,风景还真是不错呀,只你一个人看,未免太可惜了。” 余默然道:“我倒希望,只是我一个人在看。” 陆子风道:“为什么?” 余默然道:“你太烦了。” 陆子风苦笑,片刻,道:“我巴不得你能嫌我烦呢。” 余默然道:“为什么。” 陆子风道:“你要是真的嫌我烦呀,就赶快走,我巴不得你现在走得远远的。” 两人一起苦笑。 —— 染,着色也,传染也,且必然随风而染。 风,即是流言。 一传二,二传十,十传百。 一人说猫,三人成虎。 不多久,余默然的荒唐事,便染红了半边天,成了永远抹不干净的风流韵事。 说来奇怪,在这件事中,余默然远远红过了陆子风。 或许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余默然老实,做出这样的事情,反差极大,说起来更富有趣味性,且他前途堪忧,说起来无关紧要; 也或许是因为,陆子风后来才到,本就少了些新鲜度,且是叶之舟亲传弟子,前途无量,更是为兄弟情谊,投案自首,说起来会惹是非。 人,总是这样。 既有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又有先入为主的思维,更有捏软柿子的习惯。 总之,烟云竹海之中,余默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四十七章 教育 酉时,红霞万里,枫林夕照。 余默然望着夕阳,眼神茫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子风见天色渐晚,显得有些着急,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枫林上空飞来一名男子。 他手持褐色长剑,身姿从容,转眼,落在墙头。 陆子风侧目一瞧,见左明羽落在身旁,似见到了救星,惊喜道:“师兄!我……” 左明羽颔首以应,道:“不用说了,师傅他都已经知道了,叫我来带你回去。” 陆子风道:“嗯。” 左明羽道:“你等着。” 话落,他跳下墙外,绕道正门,向书堂走去。 花映红望门外一眼,见左明羽已来,起身迈出书堂,在门口等他。 左明羽走至门前阶下,站定,躬身见礼,道:“左明羽,拜见师叔。” 花映红道:“嗯,是你师傅叫你来的?” 左明羽道:“是,师傅自知管教无方,脸上无光,所以,叫我代他前来,向师叔赔罪,子风他正是年少气盛,不免犯错,回去之后,师傅定会严加管束,请师叔海涵。” 花映红稍顿,道:“明羽,我问你,子风出门,你师傅知不知道?” 左明羽道:“知道,今天是子风入门满五年的日子,所以,师傅就答应他了。” 花映红已断定陆子风说了谎话,若有所思,片刻,道:“嗯,带他们两个走吧。” 左明羽作礼道:“谢师叔,明羽告辞。” 话落,来到墙边,叫下陆子风和余默然,从正门离去。 三人刚出门,正巧遇上丁书宝。 一番说辞之后,四人分别。 丁书宝带着余默然回梧桐别院。 左明羽带着陆子风回尚文别院。 —— 梧桐别院,梧桐屋门前。 余默然跪在院中,一言不发。 丁书宝站在一旁。 东厢房内,众弟子透过门窗在看。 洛万通神情气恼,兀自在骂: “余默然呐余默然,你叫为师说你什么好,你现在了不得了呀,那可真是名声大噪呀!” “为师才刚刚盼着你一点儿好,你倒好,先把为师的脸给丢尽了。” “你到外面随处听听,现在哪一个不知道你余默然的大名!” “平时看你倒是挺老实的,竟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本事,啊?” “连你映红师叔的墙都敢爬了。” “简直是色胆包天,胆大妄为!” “你在大书堂修的那些德,这么快就化成浆糊啦?” “不知道什么叫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你那德之七窍中的‘守’字,被你吃完,拉进茅房里头啦?” “还是说,学会了点儿儒术,便觉得自己可以上天啦!” “你倒是说说看,《芸香弟子规》中,你自己该当何罪呀?” “哼,饮酒滋事,窥觊女色,是不是想让为师送你回齐云书院,你才长记性呀?” 他又看向丁书宝,道:“还有你!” 丁书宝委屈道:“关我什么事……” 洛万通道:“跪下!” 丁书宝跪在地上。 洛万通道:“你敢说,不是你带着他去喝酒的?” 丁书宝再不敢作声。 洛万通道:“教他什么不好,怎么偏偏教他饮酒?” 丁书宝不语。 洛万通道:“以后,不许他再喝酒,他要再喝酒生事,唯你是问,听见了没有!” 丁书宝心有委屈,却不敢反驳,道:“弟子听见了。” 洛万通道:“还有,从现在开始,梧桐别院不欢迎陆子风,听到啦?” 丁书宝道:“弟子听到了。” 洛万通道:“你最好记住。” 稍顿,又道:“去拿两张书案来,罚抄芸香弟子规两遍,抄不完,不许睡觉。” 话落,转身进入梧桐屋。 —— 尚文别院,尚文轩堂内。 陆子风立在堂下,垂头不语。 叶之舟在堂中沉思踱步。 片刻,他舒一口气,停下,道: “无妨,无妨,外面的闲言碎语,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等风头过去,就好了。” “只要你日后,能知错便改,好好修炼,将来定可成为‘人中龙凤’。” “到时候,再回头看,人们就会说,这也不过只是,你年少时的小小风趣之事,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谁还没有个年少气盛的时候,又有谁,没有在那个时候,犯下过一点点过错呢?”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只是,下次再想去,千万别再‘另辟蹊径’了,堂堂正正,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进去,不是更好吗?” “正所谓,大丈夫,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大丈夫立于世,顶天立地,坦坦荡荡,想做什么事,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做,小人行径,切莫为之呀。” “你可记住了?” 陆子风道:“谢师傅教诲,弟子记住了,也知错了,以后,绝不敢再犯了。” 叶之舟道:“嗯,你也玩一天了,还没吃饭吧?来来来,已经有人送来了,为师还给你留着呢。” 话落,走到高堂之上,把书桌上的饭盒打开,把饭菜往书桌上摆, 陆子风十分感动,心中万分悔恨,道:“弟子自知犯错,损了师傅颜面,师傅之恩,弟子受之有愧。” 叶之舟道:“你既已知错,善莫大焉,只要下次,不犯同样的错误,师傅就替你高兴了,此件小事,不必介怀,来,快来吃饭。” 陆子风道:“谢师傅。” 话落,走上前去,开始吃饭。 叶之舟道:“也让你玩儿了一天了,吃完饭,就去好好休息,你的‘江山入画术’,也才学个皮毛,从明天开始,你要认真学画,不可再贪玩了。” 陆子风道:“嗯,弟子知道了。” —— 夜色降临,梧桐别院的灯火也都亮起。 中庭大院,正中央的“儒”字之上,并着两张书案,书案上放有两盏纸灯。 丁书宝和余默然面对面,席地而坐,正在抄书。 余默然道:“师兄……对不起。” 丁书宝道:“没事。” 余默然道:“我连累你了。” 丁书宝道:“师兄呀,入门四十多年了,早已经习惯了。” 话落,又道:“你也别怪师傅,他就那个脾气,咱们别院里,从来没有一个,能给他争气的,师兄虽然问不出你的资质,但也能猜的得出来,师父他呀,很看重你,要不然,我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就不会跟着你一起受罚了,更不会连陆子风,也都拒之门外了。” 余默然稍微沉默,道:“师父,他不让我说。” 丁书宝一愣,笑道:“你这么老实都没说,师兄早就猜出来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还是十分疑惑。 究竟怎样的资质,才能让洛万通,连说都不敢说? 他又望一眼余默然,不再想下去,继续抄起书,道:“师兄也有责任,陪你受罚是应该的,这些年,师兄带过很多师弟了,没一个成气的,现在轮到你,没教会你什么好的,反倒先让你学会喝酒了,不被骂才怪呢,你以后,千万别学师兄,整天吊儿郎当的混日子,要好好修练,咱们梧桐别院以后,可就指望你了。” 余默然不语,心中却十分感激丁书宝。 他到梧桐别院这么久,第一次听到这样鼓励的话。 没有责备,没有迁怒,没有否定,没有质疑; 只有一丝宽容,一丝信任; 这对他来说,足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四十八章 心事 —— 此事之后,余默然哪也不去了。 若有儒术课,便按时到大书堂学习儒术,若没有儒术课,便在琼楼修学; 闲了,便去茉莉花圃清修,不闲,也定是在与洛万通学剑。 转眼两个月,又逢年末大试。 洛万通以余默然学习儒术未满三年为由,不让他参加武试; 却又以余默然入门已满三年为由,让他参加文试。 文榜公布之日,余默然力压“芸香总院黄敬文”与“尚文别院左明羽”二人,高居榜首,震惊了整个烟云竹海。 洛万通大喜过望,觉得这是一件从未有过的体面之事,无论走到哪里,都觉得自己脸上十分光彩。 一夜之间,仿佛整个梧桐别院,都挺直了腰杆。 洛万通也顺理成章,在秋意澜等一辈人的见证下,于祖师祠堂中,三拜九叩,祭祖告天,收余默然做了亲传弟子。 仪式最后,按照芸香阁旧例,亲传弟子有一次抚摸瑞兽貔貅祈福的机会。 名为祈福,实则,是测试貔貅,是否愿意与之亲近。 这是很重要的一节,因为,芸香阁自立派以来,中流砥柱者,无不是与貔貅亲近之人。 就拿秋意澜一辈人来说,也只有秋意澜与风渐凉二人,得到了貔貅的青睐,可以骑乘它纵横天地。 而新一代弟子当中,也唯有莫离与陆子风二人,有幸受到了貔貅的亲近。 所以,众人都在翘首以盼,好奇余默然的结果。 余默然被貔貅欺负过几次,不知它究竟喜不喜欢自己,十分害怕,但经洛万通交代几句之后,不敢推脱,只好豁出性命向貔貅走去。 貔貅正睡卧在大殿角落,感知有人上来,抬头瞧了一眼,见是余默然,又蹲了起来,一双龙眼直直盯着他看,好奇他要做什么。 余默然低着头,不敢正眼看它,只等走到近前,才抬起右手,小心的向它探去。 貔貅见多了这种场面,似已经会意,于是,抬起左爪,也探了过去。 小手和大爪子触碰在一起。 余默然惊了一下,抬头看一眼,心中又喜,已意识到貔貅并不讨厌他,便大胆的摸了摸它的大爪子,只等收回手,貔貅才放下它的爪子,继续睡觉去了。 世人皆知,貔貅有灵,乃瑞兽,不喜近人,若有幸遇之,一摸运程旺盛,再摸财运滚滚,三摸平步青云。 所以,秋意澜等人见此一幕,纷纷吃惊,皆言余默然日后,定是平步青云之势,纷纷恭喜洛万通有了首位亲传弟子。 洛万通自是信心满满,十分高兴,在梧桐别院设下宴席,与众师兄弟开怀畅饮,尽兴而散。 此事传开,各院弟子无不羡慕,更有质疑,都觉得余默然这是“乌鸦变凤凰”、“鱼蛇跃龙门”。 唯有陆子风闻得喜讯,前来探望。 趁着洛万通酒醉,正在梧桐屋酣睡的间隙。 丁书宝又与唐玉柯,陆子风,余默然一起,在玉食楼中聚坐饮酒。 有了上次教训,丁书宝再不敢劝余默然喝酒,只是与陆子风和唐玉柯两人,推杯换盏,很是尽兴。 余默然像是作陪,对自己的事,也显得无动于衷。 他看得出来: 丁书宝和唐玉柯两人,看起来高兴,实则心中苦闷,需一场宿醉来麻醉自己。 陆子风也已看出,只不说破。 酒过三巡。 陆子风只饮三杯,唐玉柯尚且清醒,丁书宝却已醉眼迷离。 陆子风望一眼余默然,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问道:“小石,你已是你师傅的亲传弟子了,怎么看起来还是闷闷不乐。” 余默然道:“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三人都是一愣。 唐玉柯道:“小然,这你说的可就不对了,不同之处可多了去了,就说明天,又轮到咱们屋值日,按规矩,这些杂务,你以后可都不用再做了,从明天起呀,就又是我和丁师兄两个人喽。” 余默然道:“明天,我还和你们一起。” 丁书宝饮下一杯酒,道:“这可不行。” 余默然道:“为什么。” 丁书宝似不愿说,又斟满一杯酒。 唐玉柯叹口气,道:“要让师傅知道了,又要骂人了。” 余默然不语。 陆子风也不语。 丁书宝道:“没事,师兄呀,知道你的心意,可是,规矩,它就是规矩,不是你想改就能改的,你没来之前,不一直是我们两个吗。” 余默然道:“我去和师傅说,不做亲传弟子了。” 三人又是一楞。 陆子风道:“小石,你说什么胡话呢。” 余默然:“我没有说胡话。” 丁书宝似有不乐,饮下一杯酒,道:“呵,小然,你这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正在嫉妒你吗,这世间芸芸众生,能有幸拜入咱们芸香阁的,沧海一粟,能成亲传弟子的,这百年间,加上你,也才八个,你说不做就不做了?” 余默然道:“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丁书宝放下酒杯,醉眼迷离,道: “好,师兄就来和你说个清楚。” “你现在是没感觉,等以后就知道了,且不说杂务不用做了,师父他从明天起,便会亲自教导你各门儒术。” “你说你想学‘江山入画术’,师傅便去搜集古往今来的名画,来给你参详学习。” “你若想学春秋易剑诀,师傅便手把手,一招一式的教你。” “你若想学天音方物术,师傅便给你请谷阳最好的琴师。” “你若还想学造化生机术,那师傅甚至可以把掌门师伯也请来教你。” “还有。” “你可知琼楼十一层的剑阁中,那三十三柄仙剑吗?” “咱们芸香阁号称,大儒虽少,若逢乱世,只一人可平天下,凭的是什么。” “儒术只是基础,凭的不还是那三十三柄剑吗?” “可是,只有亲传弟子,才有资格进入剑阁求剑。” “虽说不一定能求的到,但好在有机会呀。” “我们呢,连看上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啊。” 丁书宝说完,已是眼中含泪,神情似有激动。 唐玉柯碰他一下,道:“你喝多了,别说了。” 丁书宝甩开他,道:“我没喝多。” 话落,又饮下一杯酒,拍一拍唐玉柯的背,道:“你再看看我们,每天就盼着师伯们,能在大书堂多讲几堂儒术课,就别无他求了,更别提‘剑阁求剑’了。” 唐玉柯拉住他,道:“你喝多了。” 丁书宝撇开他,摇晃着站起身来,道:“我没喝多。” 他又喝下一杯酒,道: “小然啊小然,不是师兄说你,你真不懂得珍惜啊,你对什么事情,都可以满不在乎,可这件事情,师兄瞧不起你,这亲传弟子,是师傅决定的,你说不做就不做了?你在瞧不起谁?是看不起师兄我,还是其他十七个?” 唐玉柯道:“你别说了,来来来,坐下,我陪你喝酒。” 丁书宝推开他,接着道:“是,你刚来,第一次年末文试,就高居榜首,师兄四十多年了,还不如你一个新来的师弟,你犯错,师傅他拿我出气,也是应该的,师兄没有一句怨言,可是,大道择仙,是我们说了就能算的吗?那不还得看机缘吗?你有这样的机缘,凭什么不珍惜?” 唐玉柯已经听不下去,起身拉住丁书宝,道:“小然,宝哥他醉了,说胡话呢,你可别在意啊,今天就这样吧,我先送他回去了,你先陪子风,记得早点回屋睡觉,啊?” 话落,把丁书宝拉下楼去,丁书宝兀自牢骚不断。 余默然与陆子风起身相送。 唐玉柯与丁书宝已经走远。 陆子风叹口气,道:“你现在知道,亲传弟子的好处了吧?” 余默然不语。 陆子风道:“我知道你已看出他们两个的心事了,你不想因为自己,让他么俩个不开心,可这也不能怪你,这是他们自己的心事,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余默然不语。 陆子风道:“现在,只剩下我了,你是不是也来关心关心我?” 余默然苦笑一下,不语。 …… 每个人都有心事,心事如烟,所以世事如烟。 而烟,看的到,却抓不着,稍有风吹,就聚散无常。 既不随愿,何不随风。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四十九章 中元 次日,大家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还是显得有些生分了。 以前,大家一起值日,也有个感情纽带,现在,这条纽带也断了。 感情不明,只剩下一团和气。 从此,洛万通开始亲自督促余默然修练。 学习功法心得,临摹百家名画,与人演练剑招,辨识各种音律。 每日如此。 七个月后。 余默然已熟练掌握“登云履”,其他儒术也都已入门。 这样惊人的速度,前所未有,洛万通也十分满意。 —— 七月十五,中元节。 芸香阁奉行儒家传统,在祖师祠堂举行了盛大的祭祀活动。 中元节俗称鬼节,即是道家的地宫节,也是佛家的孟兰盆节,鬼门大开,孤魂放禁,许多云游道士和游方僧人,会到各地,登坛作法,诵经普渡,以换取功德。 这间隙,鱼龙混杂,难免会有浑水摸鱼的恶徒,见机为害。 所以,芸香阁每年这日,在祭祀期间,会从各院挑出几个弟子,前去谷阳城守夜。 一来是为守护谷阳,二来是为磨砺弟子。 今年不出所料,依旧是黄敬文,萧沐云,左明羽,夏雨彤四人。 祭祀过后,已是黄昏,众人散场,有人离去,有人聚众闲聊。 祖师祠堂门外。 陆子风追上余默然,道:“小石,一起去谷阳?” 余默然稍作犹豫,道:“不去了。” 陆子风道:“你整天闷在这片竹林,也太无趣了,我师傅都已经同意了,就一起去吧。” 余默然道:“我师傅不会同意的。” 陆子风道:“你又没问过,怎么能知道。” 余默然有些犹豫。 陆子风道:“你别还没问,就先怕了呀,大胆的去说,也不见得他就一定不会同意。” 余默然不语。 陆子风推搡一下他,道:“快去问。” 余默然稍顿,向祖师祠堂走去。 祖师祠堂中。 洛万通正与秋意澜等人闲聊,见余默然走来,问道:“什么事呀。” 余默然行过礼数,道:“弟子想和子风一起去谷阳走走。” 洛万通稍作沉思,似有些担心。 叶之舟道:“就让他们两个一同去吧,我已经交代过明羽了,有他照看,不会有事的。” 花映红也道:“整天呆在门中,性子都给闷坏了,我也让雨彤带着我们家湘湘和阿离去了,散散心也好。” 洛万通似还不放心,走到门外,巡视一眼,见到丁书宝正在与众闲聊,于是,把他叫到跟前,道:“你小师弟想去谷阳散心,你陪他去吧,要寸步不离,听见了没有。” 丁书宝一喜,道:“师傅放心,弟子会照顾好师弟的。” 洛万通道:“嗯,去吧。” 丁书宝和余默然一同离去,寻陆子风去了。 余默然心中清楚,此去,陆子风是为莫离,丁书宝是为徐湘湘。 —— 人为阳,鬼为阴,所以,人在阳间,鬼在阴间。 陆为阳,水为阴,所以,条条水道通幽冥,股股阴流入忘川。 阴阳两界,由一条忘川河永世分隔。 忘川河是由世间的泪水汇集而成,所以,是一片弱水河,鸿毛不浮。 鬼魂若是沾上忘川河水,便会陷入河底,受人世间种种痴念幻象与苦难煎熬,不得超脱。 而来自阳间的引魂灯,却可令鬼魂渡过忘川河,来到阳间。 鬼魂入地府,会根据生前的罪孽程度,分在不同的地狱受苦,罪孽消尽,方可轮回,而受用人间祭奠的香火,可减轻罪孽。 有些家人时常祭奠,也有些孤魂野鬼无人祭奠。 鬼门开放之日,会有许多无人祭奠的孤魂野鬼,到人间寻觅香火,听僧人诵经,受道士超度,以求减轻罪孽,早入轮回。 这些鬼魂,都已放下前生,喝下过孟婆汤,忘却了生前记忆,所以,世人非但不会觉得害怕,反而十分欢迎它们,每到中元节这日,家家户户都会在门前供奉香火,再到河边,用荷灯作为引魂灯,渡它们到阳间来享用香火,期望可以通过这样的举动,多积善德。 —— 夜色降临。 谷阳河两岸宽街,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门前都供着香火。 许多商贩门前,贩卖着彩纸,小木板,蜡烛。 谷阳城内的信男信女,纷纷聚在河两岸,将彩纸折成荷花状,扎在一小片木板上,在花心点上蜡烛,制成荷灯,放入谷阳河。 一个个孤魂野鬼,在荷灯的牵引下,浮现阳间,踏着荷灯的青烟,兴奋的打量着这个世间;待熟悉环境之后,纷纷飘上河岸,一边享用香火,一边好奇的乱逛;更有三五成群,看道士作法,也有结伴扎堆,听僧人诵经; 个个精装细扮,就似赶集一样。 今日,本就是它们的节日。 —— 谷阳河两岸聚满了人,人鬼拥挤,其乐融融。 丁书宝,陆子风,余默然三人结伴同游,人们看美女,他们看女鬼。 闲聊间,时常会与几只漂亮女鬼擦肩而过。 丁书宝与陆子风若是与之对上了眼,还会使个微笑,打个招呼,偶尔,也会感叹一句:“这么漂亮的女鬼,真是可惜了。” 余默然只是跟着两人,有问就答,没问就东张西望。 忽听丁书宝道:“哎,那不是湘湘师妹吗。” 陆子风一望,果见徐湘湘同莫离在前方闲逛,于是,带着余默然,同丁书宝一起,上前去打招呼。 徐湘湘见到丁书宝是十分高兴的。 可莫离见到陆子风和余默然这两个爬过墙头的“偷窥狂魔”,似是十分羞恼,转身拉着徐湘湘跑了。 丁书宝三人紧紧跟上。 徐湘湘见莫离这样,似已心领神会,拉住莫离,停下脚步,转身道:“不许你们跟着!” 丁书宝见她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又无端气恼,很是不解,道:“为什么呀?” 徐湘湘道:“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许!” 话落,转身又拉着莫离向前走。 丁书宝似不愿放弃,继续跟着走。 徐湘湘又回头,道:“再跟着,就不理你了。” 丁书宝十分心痛,辩解道:“不是我要跟着的,我只是陪着我们家小师弟而已呀,我师傅可是交代过,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的。” 徐湘湘凝眉直视着丁书宝。 丁书宝被她看的有些心慌。 徐湘湘转眼一指余默然,道:“你,不许跟着。” 余默然有些尴尬。 丁书宝道:“凭什么呀,这就一条街,还只许你们走,不许我们走啦。” 徐湘湘嗔怪一眼丁书宝,道:“那你们离得远一些。” 丁书宝拉着陆子风和余默然后退几步。 徐湘湘道:“再远一些,不然不走了。” 丁书宝三人退到三丈之外,徐湘湘才觉得满意,带着莫离游玩起来。 丁书宝兀自感叹一句:“女人心,海底针啊……” 周围还有不少人和鬼在看热闹。 就这样,徐湘湘带着莫离在前,丁书宝带着陆子风与余默然跟在三丈之外,五人同游谷阳。 似是秋意澜也吩咐过,黄敬文,萧沐云,左明羽,夏雨彤四人,见到这五人之后,都聚了过来,手执剑阁仙剑,守护在四周屋檐之上,静观谷阳夜景;一个冷艳决绝,三个玉树临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五十章 遇见 “莲花灯,莲花灯,今天点了明天扔……” 街上不时有三五稚子,拎着莲花灯,喊着顺口溜,嬉闹而过。 徐湘湘与莫离停下脚步,说笑两句,到街边做起荷灯。 丁书宝三人也停下脚步,既不敢上前,也不愿离去,于是,也做起荷灯。 荷灯做好后,五人挤入河岸边,准备放荷灯。 丁书宝三人在上游,徐湘湘两人在下游。 平静谷阳河,灯影叠千重,明月坠河中,渺渺深千尺,排排荷灯,顺流而下,悠悠远去。 有许多文人骚客,在荷灯上赋诗求缘,若飘在岸边,也就有人随手取看。 丁书宝与陆子风并无求缘的心思,时常会探头向下游看,生怕有两个姑娘转眼就走丢了。 余默然盯着河面上求缘的荷灯,有些心不在焉, 他觉得自己已是红尘中的旁观者,再无法融入眼前的热闹。 人生苦短,本就生来缘浅,最怕情深与痴人。 …… 对岸有个男子被朋友戏弄,掉进了河里。 看客都在无情的取笑。 丁书宝与陆子风也欢声在笑。 余默然望了一眼,也难得的笑了几声。 但他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 因为,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的一个身影,一个足以触动他心弦的身影。 他又惊疑的望了一眼那个身影。 这一眼,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一眼。 他望见了一个熟悉的女子。 那个他念念不忘的女子。 一抹黄色梨花裙的女子。 他的眼神又活了过来,起身穿越人群,向着不远处的石桥而去。 陆子风惊疑一眼余默然,也向他目光去处望去,眼神一亮,拍一拍丁书宝,道:“宝哥宝哥,你看那人像谁?” 丁书宝回头一眼,惊道:“小然呢?” 陆子风指一指对面,道:“你先快看,那姑娘像谁?” 丁书宝道:“哪里。” 陆子风道:“那颗河柳下。” 丁书宝凝神望去,疑惑道:“小玲?” 两人相视一眼,都已心领神会。 陆子风忽道:“哎……她要走了。” 丁书宝望一眼,急道:“快快快,跟上跟上。” 话落,两人穿越人群,追余默然而去。 余默然到对面时,人已不在。 水面荷灯千重影,随流而下已不分。 岸上人流涌动,变幻莫测,不期而遇的重逢,本就如大海捞针。 丁书宝和陆子风,与余默然汇合,显得很是热心,帮他在人群中寻找。 余默然晃动在人群中,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期望相遇,又怕相遇。 三年又三个月未见,他不知,已是物是人非,还是故人依旧。 若已经物是人非,他又何苦寻找,留存着心中这仅有的一点念想,也总比什么都失去的好。 …… 徐湘湘与莫离放完荷灯,起身进入人群,偶尔看看街边商贩的新奇物件,便继续漫步前行。 柳小玲从对面走来。 三人不期而遇,相视一眼,都停下了脚步。 柳小玲怕已是生分,不知该不该上前去打招呼。 徐湘湘与莫离已走上前去。 莫离道:“小玲?” 柳小玲一喜,道:“阿离,湘湘姐,你们怎么在这儿?” 徐湘湘道:“阿离想出来散心,师傅就让我带她出来了。” 柳小玲不语。 莫离道:“你还好吗?” 柳小玲道:“我,很好,你呢?” 莫离道:“我也很好。” 三人不知再说些什么话。 气氛似有些尴尬。 片刻,柳小玲道:“小然,他还在那里吗?” 莫离道:“还在。” 柳小玲稍顿,道:“他,还好吗?” 莫离转头寻上一眼,不见丁书宝三人,以为他们去别处玩儿了。 于是,回过头,想了一下,道:“他……很好。” 柳小玲脸上浮出一丝笑意,道:“是吗。” 莫离轻轻点一下头,道:“他现在,已经是他师傅的亲传弟子了。” 柳小玲有些惊愕,道:“是吗。” 徐湘湘道:“嗯,他在去年文试上,把敬文师兄和明羽师兄两个,都比下去了,我看他‘登云履’学的奇快,想必,其他儒术也已学得有模有样了。” 柳小玲早已失神。 他怎么会学的了儒术,他不是一窍不通的资质吗? 亲传弟子…… 他已是求仙之人, 而她,不过寻常女子。 徐湘湘回头望一眼,道:“丁书宝今天,也带着他出来了,刚才还在后面跟着,这会儿怎么就不见了……” 话落,又回头寻了两眼。 柳小玲又悲又喜。 喜的是,余默然现在很好,也已得到他想要的; 悲的是,他们已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了。 三年又三个月,相念于心,眼下他就在附近,可她,却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莫离道:“要不要一起,他们或许,一会就跟上来了。” 柳小玲踟蹰半晌,道:“不了,他若是问起,你就告诉他,我很好,我还有事,要回去了。” 话落,与莫离擦肩而过,融入人群,转身进入一个胡同。 莫离察觉她似有悲伤,有些诧异,但见她已走掉,便也和徐湘湘继续前行。 柳小玲在胡同中驻足许久,终是离去了。 …… 丁书宝与陆子风寻遍了整条街,也没能寻见柳小玲,都觉得人海茫茫,已是无处可寻,于是,与余默然汇合,在街上漫步而回。 徐湘湘心中惦记着丁书宝,不时地回头张望,见三人已经跟上来,便停下脚步,道:“你们过来。” 丁书宝一愣,似没听清楚,道:“啊?” 徐湘湘招一下手,道:“过来。” 丁书宝脸上一喜,终于会意,带着两人跟上前去。 徐湘湘道:“你们猜,我们刚才遇见谁了?” 丁书宝一惊,稍作思量,道:“该不会是小玲吧?” 徐湘湘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三人一愣。 丁书宝道:“她人呢?” 徐湘湘道:“已经走了。” 丁书宝道:“去哪儿了。” 徐湘湘道:“她说她还有事,先回去了。” 丁书宝与陆子风闻言,都叹一口气,觉得天意弄人。 徐湘湘道:“人家又没问起你,你着什么急?” 丁书宝道:“我?我哪儿着急了。” 话落,又道:“那她都问起谁了?” 徐湘湘白他一眼,道:“还说你不着急……” 丁书宝不语。 徐湘湘道:“她只问起你家师弟了。” 丁书宝与陆子风看一眼余默然,不知柳小玲会说出怎样的话来,都不敢问。 余默然问道:“她说什么了。” 莫离道:“她说,你若是问起,就叫我告诉你,她很好。” …… 她很好。 时隔三年又三个月,再一次的问候,却只有这了了的三个字。 她是为了让他放心; 还是为了劝他别再惦念。 她既不愿现身相见,那定是后者了。 余默然对她唯一的念想,也要熄灭了。 可是,那念想太顽强了。 顽强的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这一刻,才意识到。 天地之间,唯有此念,纵万死也难消。 他想要去问个明白,也必须要问个明白。 他不再惧怕重逢了。 可是,她人又在哪里? 他望一眼谷阳河。 …… 偶然间心似缱,河岸边。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 生生死死随人愿, 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待远去荷灯一片, 下个佳节,守的个河边相见。 …… 左明羽见他们五个人又聚在一起,便飞到夏雨彤身边,道:“师姐,你和师兄先去吧,我送他们回去。” 夏雨彤颔首,静立不语。 左明羽从屋檐跃下,落在五人身旁,一番说辞后,领着五人走出人群。 皓月当空,如积水空明。 左明羽护着五人从城南上空飞过,向烟云竹海而去。 黄敬文,萧沐云,夏雨彤,也相继飞离,一个守东城,一个守南城,一个守西城。 烟云竹海,梧桐别院,唯有梧桐屋还亮着烛光。 洛万通在屋前静等,见丁书宝带着余默然归来,这才安心回屋睡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五十一章 相逢 由此,余默然每逢佳节出游,或因故途径谷阳,都会在谷阳河畔,那一颗河柳下,静立半个时辰。 有时是与陆子风或丁书宝结伴出游,有时只是他自己。 有的是经过洛万通同意后去的,有的是背着洛万通私自前去的。 洛万通若是起了疑心,也都是丁书宝和唐玉柯,为他掩护。 转眼,八个月后。 …… 润二月十五,清明。 仲春与暮春之交,南方的气候已暖。 谷阳河畔,清风徐徐,杨柳依依;天空阴云淡淡,脚下柳絮纷纷。 许多人同家人一起,上坟祭奠,也有许多人同三五好友,出门踏青,街道之上,行人未断。 余默然带着雨伞,伫立河畔,伴着杨柳,静静等待。 他耳畔听着世间俗语,眼波望着悠悠河面,偶尔有几缕柳絮被风吹落,飘摇入眼,勾起心中淡淡心绪。 守的个河边见,心似绻。 这般摇摇曳曳由风剪, 稀稀落落凭风卷, 便幽幽怨怨随风远。 若偶顾昔人一眼, 当下时节,可还是旧时情愿?” 天空渐渐下起小雨,落入河中。 河面雨花碎碎,涟漪泛泛;船夫歇桨入船,披蓑戴笠。 街上行人,纷纷退避,唯剩下三五把油纸伞,在雨中绽开。 柳絮已被雨水打落,思绪也被雨水打落。 余默然撑起雨伞,望着河面,神情淡然。 不知过了多久。 柳小玲撑着油纸伞,从对岸一个胡同中,缓缓露面,从伞缘下面望了余默然一眼,看上去神伤淡淡,犹豫不决。 片刻,她终于下定决心,走出胡同,立在对岸,隔着谷阳河,远远相望。 余默然也注意到了她,抬头望去一眼,四目相对。 这一望。 好似当年书堂遇发小; 恰如曾经竹马望青梅。 余默然终于等到他想要见的人。 柳小玲也终于有勇气出来相见。 相望许久,思绪万千,柳小玲向着不远处的石桥走去。 余默然也向着那个石桥走去。 石桥上,两人相视一眼,不忍再顾。 余默然已快十九岁,男子气概初成,阳气逼人。 柳小玲也将满十八岁,女子风韵尽显,年华似水。 两个人对于重逢一事,都显的有些青涩。 曾经思绪千千结,而今相逢如初见。 相待片刻。 柳小玲道:“你一个人吗?” 余默然道:“嗯。” 柳小玲道:“你一个人,来做什么。” 余默然犹豫许久,终是说道:“等你。” 柳小玲有些惊讶,道:“等我……” 又道:“那你上次来呢。” 余默然道:“等你。” 柳小玲望定他,道:“那你上上次呢?也是等我?” 余默然道:“嗯。” 柳小玲眼中含泪,道:“你从去年中秋开始,重阳,下元,元旦,上元……你每次来,都是等我?” 余默然疑惑的望了她一眼,道:“嗯。” 柳小玲两行清泪滑落,道:“为什么。” 余默然道:“有些事,我想问。” 柳小玲道:“你想问什么?” 余默然道:“茉莉花,我照顾的很好,我想知道,它的含义是什么。” 柳小玲道:“就因为这个,你就来等我?” 余默然不语。 柳小玲哭出了声,道:“你已经是你师傅的亲传弟子了,这些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余默然道:“很重要。” 柳小玲哭得更委屈了,望着他许久,道:“我听阿离讲过一个故事。” 余默然道:“真娘的故事?” 柳小玲道:“嗯。” “……真娘死后,那个富家弟子在真娘的坟上种满了茉莉花,我就问她为什么,阿离说,茉莉和她的名字同音,是不要离别的意思……” 余默然眼泪盈眶,道:“你知道我在,为什么不愿见我。” 柳小玲哭诉道:“谁知道你在等我,你以前,对我总是爱理不理的,现在也已经是你师傅的亲传弟子了,我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余默然望着她,道:“很重要,比什么都重更要。” 柳小玲哭的更凶了,望着他哭了许久,扔下了伞,缓步上前,轻轻与他相拥。 石桥上,细雨中,油纸伞下,两人痴心以表,再不生疑。 …… 【长相思·相逢】 长相思,短相思,那日辞行还未知,无言马以驰。 风也迟,雨也迟,这日相逢语已痴,清明阴雨时。 …… 街边檐下。 余默然与柳小玲相依而立,望着雨帘之外的春色。 他们两人一问一答,将经年之事,相互道说。 阴雨天气,难辨时辰,只觉过了许久,该到了话别的时候。 柳小玲道:“你这次出来,你师傅知道吗?” 余默然:“不知道。” 柳小玲想了想,道:“你快回去吧。” 余默然道:“没事。” 柳小玲道:“我也要回去了。” 余默然不语。 柳小玲道:“我出门很久了,我娘会担心的。” 余默然道:“我送你。” 柳小玲道:“不用,我想看着你先走。” 余默然犹豫片刻,道:“那我走了。” 他撑起油纸伞,进入雨中。 柳小玲道:“下个佳节,还会来吗?” 余默然回首,望着她,道:“会。” 柳小玲道:“我在这座石桥等你” 余默然颔首,道:“嗯。” 柳小玲也颔首,道:“嗯。” 余默然在雨中渐行渐远。 柳小玲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烟雨蒙蒙,思绪蒙蒙。 …… 木兰花慢·石桥(新韵) 捻清风几许,伫河岸,慢消磨。 正细雨清明,珠帘纸伞,杨柳婆娑。 传说,彼时梵衲,化石桥历尽苦风波。 求问相思去处,几番请愿佛陀。 斟酌,际遇难得,诚可共,莫相隔。 纵满腹衷肠,相知未可,徒怨缘薄。 生活,亦如逝水,任清流远去又如何。 相忘该非易事,相痴怎奈蹉跎。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五十二章 李氏 余默然回到烟云竹海,除了修练,便是佳节相会,再无它事。 一年有几个佳节,一年就有几次重逢。 虽然少得可怜,但余默然和柳小玲都在坚持着。 世人都期望: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可说到底:感情最怕的,就是相隔。 两地相隔,世俗相隔,都比不上命运的相隔。 七个月之后。 余默然圣心一窍境界圆满,初入圣心二窍境界。 同样的境界,陆子风与莫离都用了三年,而余默然仅用了两年。 琴棋书画日益精进,各门儒术也都已小成。 他已是初入仙门,天命阳寿二百余岁,放眼天下,在江湖芸芸修士之中,已可入下乘。 这般修炼速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洛万通对他十分爱护。 所以,余默然出门游玩,洛万通大都同意了,即使知道他有时候会私自出门,也都当他是勤于散心,排解压抑,并不在意。 …… 九月九,重阳节,午后。 阳光明媚,微风和煦。 谷阳城一家宅院。 柳小玲从后院深闺走出,正遇上她的娘亲李氏。 她有些惊愕,唤道:“娘。” 李氏道:“你要出门?” 柳小玲道:“嗯。” 李氏道:“干什么去?” 柳小玲想了想,道:“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李氏点了点头,道:“娘想和你说一个事儿。” 柳小玲似有厌烦,道:“我不想听……” 李氏道:“娘还没说,怎么就不想听了?” 柳小玲不语。 李氏犹豫一下,道:“前街王婆,来为张员外家的二公子提亲,你……” 柳小玲道:“不见。” 李氏显得很有耐心,道:“张员外家大业大,也是谷阳有名的豪绅,他家二公子品貌端正,也才比你大两岁,尚未婚配……” 柳小玲背过身去。 李氏稍顿,又道:“见一下,又何妨。” 柳小玲道:“不想见。” 李氏眉头一皱,道:“你这也不见,那也不见,总也不见的,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呀?” 柳小玲不语。 李氏缓和道:“娘知道,我的玲儿呀,是在芸香书院里念过书的,谷阳城城主见了,都要上前认一声妹妹,不是谁都能配得上的,可是,要挑,也得先见上一面不是?” 柳小玲不语。 李氏道:“你也不小了,过了年就十九了,你看邻家的小妹,都当娘了。难不成,你想当个老姑娘,被人家说闲话吗?” 柳小玲道:“他们爱说就说。” 李氏道:“好好好,那你给娘说个明白,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见呀?” 柳小玲赌气道:“不嫁了。” 李氏道:“哎,说的好好的,怎么又倔上了?” 柳小玲犹豫一下,道:“我才回家陪您两年,您就嫌弃我了。” 李氏眼神一亮,道:“哎,娘怎么就嫌弃你了?” 柳小玲不语。 李氏笑道:“好好,不见不见,不见行了吧……” 话落,摇摇头,叹口气,走了。 柳小玲愁绪万千,稍顿,从后门出去了。 …… 次年,初春,一日。 李氏又到柳小玲闺阁。 柳小玲正对着窗户发呆,见李氏进来,唤道:“娘。” 李氏点头,道:“在想谁啊?” 柳小玲道:“没想谁。” 李氏道:“要不要,娘陪你散散心。” 柳小玲道:“散心可以,不许说提亲的事。” 李氏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说提亲的事?” 柳小玲道:“您每次来,不都是这种烦心事……” 李氏道:“提亲,怎么就成烦心事了?” 柳小玲转过身去,愁思不语。 李氏道:“我看,不提亲,才是烦心事呢。” 柳小玲道:“您没事,歇着不是挺好的吗。” 李氏道:“是挺好的,可是,我看着你每天,要么看着窗外发呆,要么就在院里傻站,给你找个丫鬟陪着,你也不要,娘看着心疼呀。” 柳小玲道:“哪有您说的那么可怜,我很好,不用您操心。” 李氏道:“不操心行吗,我看你,八成是思春了。” 柳小玲觉得很害臊,道:“娘,您说什么呢,我哪有。” 李氏道:“还不承认……娘是走过来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你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也总是在发呆,不是思春,又是什么?” 柳小玲不语。 李氏道:“你说你,这么好的姑娘,来上门提亲的人,都排着队等着呢,干嘛不见呢,老把自己闷在闺房里,自怜自爱的,你不心疼,娘可心疼着呢。” 柳小玲不语。 李氏试探道:“你张婶儿来给王员外家的三公子提亲,你想不想见?” 柳小玲道:“不见。” 李氏一愣,疑惑道:“为什么呀。” 柳小玲道:“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见。” 李氏稍作思量,道:“你老实告诉娘,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柳小玲不语。 李氏道:“是哪家的公子?” 柳小玲不语。 李氏道:“你告诉娘,娘帮你去说。” 柳小玲不语。 李氏道:“是有还是没有?有的话,你告诉娘,总比你一直想着要好吧?” 柳小玲犹豫半晌,道:“没有……” 李氏稍顿,道:“要是有,你可千万要告诉娘,娘替你做主。” 柳小玲道:“没有。” 李氏叹口气,道:“那王员外家的三公子,你见还是不见?” 柳小玲道:“不见。” 李氏道:“为什么。” 柳小玲犹豫片刻,道:“我想多陪您几年。” 李氏道:“若娘说,娘不要你陪呢。” 柳小玲犹豫半晌,道:“还是不见。” 李氏十分无奈,道:“若是必须见呢。” 柳小玲坐回锦床,厌烦道:“不见不见,就是不见。” 李氏盯着自己女儿半晌,既恼气,又无奈,转身走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五十三章 胭脂 又逢清明节。 从昨夜到现在,春风习习,纷雨不断。 柳小玲走出闺阁,撑着油纸伞,没走两步,又碰上她娘亲李氏。 李氏撑伞自雨中走来,道:“这是要去哪儿?” 柳小玲道:“出去散心。” 李氏道:“下着雨,散什么心呐?” 柳小玲想了想道:“胭脂也用完了,顺便去看看。” 李氏点了点头,道:“那你先去吧。” 柳小玲道:“那我去了。” 话落,向后门走去。 李氏心有疑虑,稍顿,向柳小玲闺阁走去,收起油纸伞,进入闺阁,在妆台铜镜下一番寻看,找出一个胭脂盒,打开一看,竟还有大半盒,觉得柳小玲没有老实交代,十分诧异,于是,到门口撑起油纸伞,寻了出去。 一路追寻,来到谷阳河畔。 她见到柳小玲和一个男子在石桥上相会,十分惊奇,看了半晌,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转身回去了。 柳小玲回来,收了雨伞靠在门外,迈进屋内,发现李氏坐在自己房间的妆台旁,有些惊讶,道:“娘?” 李氏道:“胭脂买回来了?” 柳小玲踟蹰道:“您在我房间做什么……” 李氏一笑,道:“等你呀。” 那笑容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柳小玲道:“什么事?” 李氏道:“还能有什么事……提亲的事。” 柳小玲似觉厌烦,在桌旁坐下,道:“不见。” 李氏起身,也坐到桌旁,道:“不见?你在石桥上见的那个,又是谁?” 柳小玲一惊,道:“我哪有见什么人。” 李氏道:“还不承认,我都看见了。” 柳小玲惊愕道:“娘,你……” 李氏道:“娘也不是故意的,这下雨天,哪有人出门散心的,还编谎话,说去买胭脂……被娘发现了,能不起疑心吗。” 柳小玲十分不安。 李氏询问道:“你老实和娘说,那人是谁?” 柳小玲踟蹰半晌,无奈道:“他,他是芸香阁的弟子。” 李氏恍然明悟,道:“他多大了?” 柳小玲道:“比我大一岁。” 李氏回想半晌,笑了起来。 柳小玲道:“您,您笑什么……” 李氏道:“我说你怎么整天都是发呆,还这也不见,那也不见的,原来早就有相好的了。” 柳小玲难为情,却不否认。 李氏道:“芸香阁的弟子,多好呀,为什么不说?” 柳小玲想了半晌,道:“爹,爹不同意。” 李氏奇怪道:“为什么?” 柳小玲不语。 李氏凝眉细想,道:“女儿喜欢,他怎么就不同意……你放心,这事,有娘给你做主,娘找你爹说理去。” 话落,起身就要离去。 柳小玲慌忙起身拉住,央求道:“哎,娘,您别去。” 李氏道:“怎么了?” 柳小玲似有委屈,道:“您不要和爹说。” 李氏道:“为什么?” 柳小玲委屈道:“爹不喜欢他。” 李氏奇怪道:“他为什么不喜欢?” 柳小玲不语。 李氏稍顿,道:“娘去找你爹问个明白。” 柳小玲拉住她,道:“哎,娘,求您别去……” 李氏想了想,拉着她坐回桌旁,道:“不说也可以,但你得先告诉娘,你爹他为什么不同意?” 柳小玲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就是不同意。” 李氏道:“他不同意,也得有个原因吧。” 柳小玲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李氏道:“你听娘的,这种事,拖着也不是办法,总归是要叫你爹知道的不是?有什么话,咱娘俩和他说开了来讲,有娘替你做主,你怕什么?” 柳小玲央求道:“您别去和爹说。” 李氏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好好好,娘不说,娘不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你爹?” 柳小玲犹豫半晌,道:“不告诉他。” 李氏奇怪道:“他是你爹,你俩想要在一起,怎么能不让他知道?” 柳小玲使性子道:“就是不告诉他。” 李氏叹口气,道:“不行,这事,迟早是要让他知道的。” 柳小玲急出了眼泪,道:“娘,求你别告诉爹。” 李氏看她半晌,无奈道:“好,娘不说,不过,你下次再去见他,可要让娘知道。” 柳小玲道:“嗯。” 李氏沉思半晌,起身道:“你爹不喜欢,娘喜欢,有娘在,别怕,你好好歇着,娘先走了。” 话落,向门口走去。 柳小玲道:“娘,您千万别和爹说。” 李氏回身安慰道:“放心,娘不告诉他。” 说完,撑起雨伞,向前院走去。 柳小玲望着门外雨中,李氏离去的背影,满腹愁绪,无处排遣。 …… 余默然回到梧桐别院。 洛万通正静立在梧桐屋门前廊下。 余默然来到廊下,收起雨伞,见礼道:“师傅。” 洛万通颔首,道:“去哪了?” 余默然道:“在……琼楼。” 洛万通眉头一皱,道:“我也去了,怎没有见你。” 余默然不语。 洛万通叹口气,道:“最近修炼,可还觉得顺利?” 余默然道:“还好。” 洛万通道:“嗯,本门功法奇特,不同于其他心法,前期看似容易,可越是往后,就越显艰难,不可掉以轻心。” 余默然:“是,弟子知道了。” 洛万通点了点头,道:“嗯,那尚文别院的陆子风,和枫林别院的莫离,在圣心二窍境界,也有四年多了,突破圣心三窍境界,怕也就是近几年的事了,你要勤加修练才是。” 余默然道:“弟子知道了。” 洛万通道:“为师知道你修练十分刻苦,可是,本门有规定,亲传弟子修成圣心三窍,方可入剑阁求剑,此事重大,你可不能落于他二人之后呀。” 余默然道:“弟子会努力的。” 洛万通点了点头,道:“剑阁的剑也是有排名的,虽说都是看机缘,可每少去一把,机缘也就少去了一份,不可不放在心上。” 余默然道:“弟子知道了。” 洛万通道:“嗯,去吧。” 余默然转身,顺着檐下长廊,回屋去了。 洛万通兀自立在廊下,看着雨景,对未来之事,浮想翩翩,一脸得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五十四章 持物 几日后,清晨。 梧桐林,小溪边,茉莉花圃。 茉莉花第一期花蕾,正含苞待放。 余默然在小溪边,飘坐着虚白玄气,闭目凝神,正在修炼。 他将清阳之气上升,使得先天七窍全部打开,而后轻轻吸着外界空气; 外界空气通过“眼耳口鼻”七个先天窍门,一分为二,纳入体内; 其一为灵气,其二为杂气;杂气入肺部,灵气筛入灵脉。 当灵脉注满,他将浊阴之气上升,使先天七窍闭塞。 灵气顺着灵脉入体,过五脏六腑,与精气神交合,汇入“先天七脉”; 经“先天七脉”孕育,化成“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后天玄气”; 七种“后天玄气”汇集心中,融合成为“后天灵气”,归入“圣心一窍气海”。 随着“圣心一窍气海”的不断循环炼化,有一股“后天灵气”逐渐精纯,突破第一个临界点,发生第一次质变。 第一次质变后的“后天灵气”无法与“圣心一窍气海”相融,从而分离出来,纳入“圣心二窍”。 如此循环往复。 “圣心二窍”中的气旋,逐渐扩展,运转的也越来越稳定,越来越有规律; 当规律初定,气旋无需引导,便可自行运转时,他睁开了眼睛。 圣心二窍境界,气海初成。 余默然度过了“圣心二窍”境界的初期,进入了中期阶段。 他抬头望一眼天色,见时辰尚早,起身散去虚白玄气,回梧桐别院去了。 梧桐别院,中庭大院。 余默然见洛万通正飘坐虚白玄气,在回廊之下清修,不敢打扰,只在一旁静静等候。 洛万通感知到人,停下修练,睁眼看去,道:“什么事。” 余默然上前见礼,道:“回师傅,弟子圣心二窍气海,已经修成。” 洛万通脸上一喜,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嗯,你随我来。” 话落,起身散去虚白玄气,领着余默然向梧桐别院门外走去。 梧桐林一处僻静之地。 洛万通道:“让为师看看你的灵气。” 余默然抬起右手,聚出灵气,在他的感知中,并无不同。 洛万通道:“不是为师信不过你,只是例行验看,你试一试,看能不能塑造一个形状。” 余默然道:“什么形状。” 洛万通道:“随你心意。” 余默然闭目冥想,只片刻,睁开了眼睛。 在感知中,他右手上的灵气,已凝聚出一片透明的梧桐树叶。 洛万通感知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可以了。” 余默然散去灵气,放下右手。 洛万通道:“圣心二窍境界的不同之处,在于,灵气经过第一次质变之后,已可“持物”,只是,初期气旋十分不稳定,因此感觉不出来,你眼下,已修成气海,灵气有了稳固的根基,便可尝试练习了,你看好了。” 话落,闭目凝神,放开灵气。 在灵气笼罩之下,地上飘起无数枯叶,在空中随意飞舞,互不相扰。 片刻,他散去灵气,睁开眼来,飞舞的枯叶也纷纷飘落。 洛万通道:“你试一下。” 余默然闭目凝神,放开灵气,地上落叶纷纷颤动,却并无一片飘起。 洛万通道:“世间一切外物,都是有形的,灵气,便是你的第二触觉,你要细细分辨。” 余默然定下心神,仔细辨认。 感知中,树木,花草,枯叶,飞鸟,各个形状的物体,逐渐显现出来,周围景象也渐渐变得清晰。 他开始尝试,托起枯叶。 一片片枯叶在地上翻滚,并不成功。 洛万通道:“灵气如水,物在水中,需以各方之力,同时迫近,方可擒住,就像你先前将灵气凝聚成梧桐树叶的形状一样。” 余默然会意,又做尝试。 地上十几片枯叶,相继被揉碎。 洛万通道:“不可贪多,由一而始,再一心多用,把握好力度的同时,量力而行。” 余默然再次尝试。 一片枯叶被灵气“抓住”,漂浮起来,随着余默然的心意四处飞舞。 他渐渐熟悉了技巧,操控的枯叶数量也渐渐增多,枯叶按自己的轨迹随意飞舞,井然有序。 当数量临近半百时,发生相撞。 余默然心神一乱,枯叶纷纷落下。 初次练习,便能一心多用,同时操纵近半百枯叶,有序纷飞,足以见他潜力超绝。 洛万通有些惊讶,也非常满意,道:“不错,不错,你学的很快。” 他沉思片刻,又道:“今年的年末大试,是你的第一次武考,时间很紧,你要加紧修练,不可松懈。” 余默然道:“弟子知道了。” 洛万通点了点头,道:“嗯,你好好练习,下午,还在这里,功课另有安排,要早点到,为师先走了。” 余默然道:“师傅慢走。” 洛万通点了点头,漫步离去。 梧桐林中,只剩下余默然在做练习。 …… 下午。 梧桐林中。 余默然正在练习“持物”。 洛万通手持两柄剑,漫步走来。 余默然停下修练,见礼道:“师傅。” 洛万通颔首,道:“嗯,今天下午的功课,是春秋易剑诀。” 余默然道:“弟子,没带木剑。” 洛万通将一柄剑递给他,道:“从今天开始,用这把剑。” 余默然接过剑,入手很沉。 他拔剑出鞘,看了两眼,虽然普通,但却是一柄真真切切的剑,一柄可以伤人的剑。 洛万通道:“你先不要使用灵力,练一遍剑诀,试试看。” 余默然挥剑,练起了春秋易剑诀,似乎担心剑会伤到自己,显得有些笨拙。 他练完一遍,看向洛万通,静立等话。 洛万通道:“木剑和铁剑的区别,首先,是一个‘重’字,剑体上的重量,不过适应几天就好了,可是,你心中的重量,却要你自己克服,若连自己的剑都怕,那也就没有必要再学下去了。” 话落,叹口气,道:“再练一遍。” 余默然又练一遍。 洛万通摇了摇头,道:“继续练,练到和木剑一样,练到自己不怕为止,在此之前,哪儿也别去。” 话落,转身走了。 余默然在梧桐林中,苦练数日,早已经适应了剑的重量,可依旧无法当它是个木剑。 洛万通每次来看,也都是摇头叹息。 余默然对自己也很失望。 他独自立在梧桐林中,看着自己手中的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怕它。 难道就因为它会伤人吗? 还是自己天性本就懦弱。 这样下去,连下个佳节都无法出门了,更别提他想要追寻的自由; 人生的自由,命运的自由。 他丢掉剑鞘,把左手握上剑刃,越握越紧,鲜血顺着剑流下。 他笑了,笑的很释然,笑出了世间的风轻云淡。 觉得,疼痛也不过如此。 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怕了,便又一次练起了春秋易剑诀。 这一遍,行云流水,人剑合一,他终于找到了木剑的感觉。 洛万通不知何时走来,见他今日练剑,已突破心中障碍,十分欣慰。 余默然练完这一遍,发现洛万通在看,见礼道:“师傅。” 洛万通点了点头,道:“嗯,你已经变得与剑亲近,剑法与剑相合,初得剑意,剑法徒增几分凌厉,是以前的木剑修练不来的。” 余默然不语。 洛万通见余默然剑上带血,疑惑道:“伤到哪了?” 余默然道:“没事。” 洛万通上前一步,道:“手拿来,给我看看。” 余默然稍作犹豫,将左手抬起给他看。 洛万通看一眼伤口,惊疑一眼余默然,已知他是自己割伤的,叹一口气,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小画卷,递给了他,道:“先处理一下吧。” 余默然接过画卷,用江山入画术,从画卷中取出一个药瓶,和一卷白布,开始处理伤口。 处理完后,收起画卷,呈给洛万通。 洛万通道:“你留着吧。” 余默然有些犹豫。 洛万通道:“都是些瓶瓶罐罐的药,为师那里多的是。” 余默然稍顿,只好收下了画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五十五章 练剑 洛万通踱出两步,道:“你在琼楼也读了不少书,你可知道,木剑和铁剑的另一个区别是什么吗?” 余默然想了想,道:“弟子在《天地宝材》一书中看过,草木无灵,也无灵脉,所以,木剑无法发挥出灵气的威力,而寒铁有灵脉,所以,可以发挥出灵气的威力。” 洛万通道:“嗯,不错,这世间,所有蕴含灵脉的东西,都可以修炼得道。” “只是,有灵生物可自主修炼,而无灵的死物无法自主修练,只能借助有灵生物来修练,这些无灵的死物,通常被有灵生物称之为‘法宝材料’。” “寒铁不过只是其中一种,而且,充其量只能算是下等材料。” 稍顿,看向余默然,道:“所以,这柄寒铁剑,只是让你用来练习的,不可浪费灵气,去喂它修练,知道了吗。” 余默然道:“知道了。” 洛万通道:“嗯,不同的法宝材质,灵脉经络都不相同,每一个铸剑师,也都有不同的铸剑造诣,所以,这天下绝没有一摸一样的剑,在使用任何一把剑之前,你都要先去了解它,否则,就发挥不出它的极致,明白了吗?” 余默然道:“明白了。” 洛万通点了点头,道:“你试一试这把剑。” 余默然向手中寒铁剑调运灵力,感觉到细微的灵脉,如人体经络一般,交织在剑体,汇集在剑尖。 寒铁剑发出虚白色的荧光,剑尖吐出三尺剑岚。 洛万通道:“你再练一遍剑诀试试。” 余默然提剑来到林中阔地,练起春秋易剑诀。 寒铁剑有灵气加持,带着三尺剑岚,气势如虹,剑光曼舞,剑气横飞。 洛万通不是十分满意,道:“你好好练,练到剑气收放自如为止。” 话落,漫步离去。 几日后,下午。 洛万通又来看余默然练剑,见他剑气收放自如,已可随心所欲,满意的点了点头。 余默然余光见到洛万通,收起了剑,见礼,道:“师傅。” 洛万通点了点头,道:“不错,你很有悟性。” 余默然不语。 洛万通道:“今日下午,为师来陪你过招。” 他走到林中阔地,抬起左手中的龙息剑,道:“为师这把剑,名为龙息。” 话落,又抬起右手,拔出半尺剑锋,道:“剑长三尺二寸,宽二寸三分,剑根处嵌着的,是一颗‘御风龙珠”。 余默然望着洛万通手中龙息,见到剑身布满了暗格纹,剑根处,还嵌着一颗血红色的宝珠,觉得十分惊艳。 洛万通将龙息剑推回鞘中,道:“你喜欢?” 余默然低下目光,未有言语。 洛万通道:“看两眼也无妨。” 话落,手上轻轻一送,龙息剑向着余默然飘去, 余默然双手接过剑,不禁为之动容,忍不住抚摸一下剑鞘上的云龙雕纹,爱不释手。 他把右手握上剑柄,试着拔了两下,却怎么也拔不出剑,只好放弃。 洛万通探出手,隔空取回龙息剑,道:“这把龙息剑,早在千年以前,就已有了剑灵,三百年前,为师去剑阁求剑时,被它选中,因此,你拔不出,实属正常,不必在意。” 余默然心有疑虑,道:“它是,怎么选的。” 洛万通道:“有了剑灵的剑,便不再是死物了,它已是有灵之物,它是怎么选的,为师也说不清楚,但为师知道一点,剑灵一旦接受了一个人的灵气滋养,便不再接受第二个人的灵气了,因此,它一旦择主,就不会改变了。” 余默然若有所思。 洛万通道:“你也不必着急,眼下,只需安心修炼即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余默然道:“知道了。” 洛万通道:“为师就用这把龙息剑,陪你过招,准备好了吗?” 余默然道:“准备好了。” 洛万通道:“嗯,开始吧。” 灵力加持下。 龙息剑上的“御风龙珠”微微亮起,剑身泛起红色雾气,在剑尖吹起三尺剑气。 寒铁剑泛起莹莹白光,也在剑尖吹起三尺剑气。 余默然一剑刺出,先攻了过去。 上中下三路齐攻,剑光纷飞间,已接连攻下十几招。 虽然身法稳健,剑法也够纯熟,但进攻之势,显得有些拖泥带水。 洛万通道:“攻守之势的转换,本就在一念之间,所以,出手一定要果断,以你的修为,还伤不了为师。” 余默然进攻之势变得果断,剑法也更为凌厉。 洛万通见此,开始转守为攻。 余默然招架之势,显得不够从容,每当洛万通进攻时,露出破绽,余默然虽然看见,但在攻守抉择之间,往往会选择防守。 洛万通道:“不要畏惧敌人的剑,要和敌人的剑做朋友,只有这样,你才能了解敌人的习惯和意图,敌人进攻时,露出的破绽,有虚有实,若一味地害怕,只会错失良机。” 两人对剑数十招,攻守之势变得有来有回。 余默然渐渐显得从容,但剑招变换之间,显得未有新意。 洛万通道:“春秋易剑诀,重在一个‘易’字;易,阴阳也,虚实也,出招时,要虚中藏实,实中带虚,力求多变,若轻易就让敌人看穿,那你就输定了。” 余默然会意,剑招衔接间,逐渐多变,让人难以捉摸。 洛万通似觉满意,道:“嗯,就是这样,对剑如下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要看清敌人的意图,进行防守,寻找敌人的破绽,果断出手,若敌人没有破绽,那就要在虚实之间,布下陷阱,想尽办法,诱其露出破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五十六章 御剑 初夏,午后。 微风动叶十里,晴空白云悠悠;梧桐树林一片翠绿,骄阳光晕挂满树梢。 林中的阔地。 余默然面向南方,正在练习“持物”。 他右手剑指,立在胸前,闭目凝神,静静而立,天空之中,灵力操持之下,飞舞的枯叶互不相扰,井然有序,数量已达百余。 洛万通从东面踏着枯叶走来,沙沙作响。 余默然收起灵气,枯叶纷纷落下。 他向东看一眼,见是洛万通,躬身行一个礼,静静等待。 洛万通走上阔地,面向余默然,道:“你的‘持物’已练习的很好了,春秋易剑诀也已十分熟练,从今天开始,为师教你‘御剑术’。” 余默然期待已久,心中十分欢喜。 洛万通道:“御剑术,是以‘持物’为基础,操纵兵器隔空进行攻防的一种技法,你看好了。” 话落,释放出灵力,龙息剑兀自出鞘,飘飞空中,绕着周身游走。 剑身红雾萦绕,御风龙珠莹莹而亮。 随他心念一动,龙息剑化作红芒,向着北面冲去,一晃即回,飘在身边。 北面一颗梧桐树,吱呀倒下,已被拦腰截断。 洛万通收起剑,道:“让你练习枯叶,不过只是锻炼你的操控力,剑与枯叶不同,要重得多,不太容易控制,贸然尝试,会有危险。” 稍顿,又道:“你先试一下,看能不能拔出你的剑。” 余默然释放出灵力,寒铁剑出鞘,剑体泛起荧光,在周身游走,十分娴熟。 洛万通诧异道:“你私下练过?” 余默然道:“嗯。” 洛万通叹口气,道:“没有伤到哪儿吧。” 余默然道:“没有。” 洛万通点一下头,道:“嗯,那就好。” 他看眼北面树桩,道:“就以那个树桩为目标,试试看。” 余默然心念一动,寒铁剑破空而去,刺入木桩半尺,却怎么也拔不回来了,似乎与剑失去了联系。 洛万通释放灵气,替他拔出寒铁剑,隔空还给他,道:“灵力的范围是有限的,你自己要把握好。” 余默然道:“嗯。” 洛万通稍顿,道:“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只是,木桩是死的,而人是活的,要想御剑伤敌,还远远不够,为师教你一个修炼方法,你看好了。” 他轻抬右脚,往地一顿,荡出灵气,吹起漫天枯叶,枯叶从天空自由飘落,龙息剑出鞘,在纷纷落叶中,来去如风,自由穿梭。 枯叶落尽,龙息剑飞回,飘在身边。 万叶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洛万通收起龙息剑,道:“你试一试看。” 余默然释放出灵气,将地上枯叶托在高空,而后,由它们自由飘落。 寒铁剑出鞘,在纷纷落叶中,来去穿梭,上下翻飞。 枯叶落尽,寒铁剑飞回,飘在身边。 剑身串满了枯叶。 余默然有些尴尬。 洛万通一笑,道:“要感知每一片落叶的动向,找出最佳路径,即时做出调整,你再试一次。” 余默然重新试了一次,依旧如此。 洛万通道:“御剑术,对灵气的控制和人的反应要求极高,不能着急,需慢慢练习。” 余默然道:“嗯。” 他开始耐心练习。 洛万通看了几遍,径自离去。 …… 中元节后,下午。 余默然照例在作练习。 寒铁剑从纷纷落叶中,任意穿行。 待枯叶落尽,寒铁剑飞回身边,剑身串着三片落叶。 洛万通不知何时已来,见此一幕,满意的点了点头,走上前去。 余默然躬身行一个礼。 洛万通颔首,道:“嗯,你进步很快,已经差不多了。” 余默然不语。 洛万通稍顿,又道:“昨天,去谷阳玩儿的如何?” 余默然道:“很好。” 洛万通道:“都有谁去了?” 余默然道:“子风,书宝师兄,湘湘师姐,阿离师姐,还有总院的上官雁师兄。” 洛万通若有所思,片刻,叹口气道:“嗯,随他们去吧。” 余默然知他说的是丁书宝和徐湘湘,默默不语。 洛万通道:“距离年末大试,也只有五个月时间了,十分紧迫,该进行下一步练习了。” 稍顿,又道:“你可知,春秋易剑诀,‘春秋’二字作何解释?” 余默然道:“琼楼藏书阁的书中,有说过,春秋易剑诀,共七十二式,春秋相分,又可分为,春七十二式,和秋七十二式。” 洛万通道:“嗯,春秋二字,分别代指两种不同用法;春七十二式,为近身缠斗用法,秋七十二式,为御剑术用法,你先前练习的,便是春七十二式,下面,为师要教你秋七十二式,你站远一些,注意看。” 余默然转身走到梧桐树下。 洛万通来到阔地中央,把剑连同剑鞘一起扔出,插进右侧远处一颗梧桐树上,心念一动,龙息剑出鞘,飞回身边,稳稳停在右肩。 剑身红雾萦绕,御风龙珠亮起耀眼红光。 他调整呼吸,右手翻出剑指,练起了春秋易剑诀,秋七十二式。 洛万通剑指去处,龙息剑剑锋所向,动如惊龙,静如灵蛇,大开大合之间,周身十丈,尽在剑锋之下。 余默然静静看着,眼波微动,心胸澎湃。 他终于等到这一日,御剑横空,仙家剑术! 洛万通练完整遍,收起龙息剑,道:“看清楚了吗?” 余默然点了点头。 洛万通道:“记住了吗?” 余默然摇了摇头。 洛万通道:“那里没记住?” 余默然道:“御剑。” 洛万通道:“在招式上,有一些细微的变化,你可记住了?” 余默然道:“记住了。” 洛万通点了点头,道:“嗯,秋七十二式,在御剑上,有许多要领,你先练一遍招式,体会一下招式上的不同之处,为师再讲给你听。” 余默然走上前去,翻出剑指,练起秋七十二式。 洛万通立在一旁,一边看,一边讲解着每招每式的御剑要领,看他招式哪有不对,也会叫停,上前纠正。 余默然练习几遍后,渐渐掌握了春七十二式与秋七十二式在招式上的细微不同。 洛万通已觉得满意,道:“御剑要领可都记住了?” 余默然点头,道:“嗯。” 洛万通道:“你练一遍,让为师看看。” 话落,转身离场,在不远处观看。 余默然御起寒铁剑,练起了秋七十二式。 寒铁剑御空而行,初见威势。 虽然十分生疏,但已经有模有样。 洛万通在一旁仔细督看,细细讲解。 余默然的秋七十二式,渐渐熟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五十七章 文试 入秋。 从鸿昌书院新来一位先天四窍资质的少年。 被芸香阁收入门下,赐名:宋青竹。 叶之舟兑现诺言,并未争抢这名弟子,秋意澜也有意提携梧桐别院,因此,宋青竹最终被洛万通带回梧桐别院,收作第二个亲传弟子,排行二十。 大家都亲切的叫他:小竹。 洛万通向宋青竹着重介绍了余默然,并叫余默然带他熟悉日常,为培养两个亲传弟子之间的感情,他又在梧桐屋边上空出了一间屋子,安排余默然和宋青竹一起住。 从此,梧桐屋旁边,有了一间特殊的屋子。 宋青竹初来修行,显得有些粘人,余默然也显得很有耐心。 …… 年关腊月。 烟云竹海绿涛依旧,梧桐树林却已是萧条景象,光秃枝干上,唯剩下零星枯叶,摇摇欲坠。 又逢年末大试。 洛万通将年末大试的具体事项,向一众弟子通告过后,由他们各自准备去了。 今年依旧是,文试在前,武试在后。 临近文试的这几日,大书堂变得十分热闹,难得有许多人进来温习书籍。 余默然独自坐在角落看书,许是因为他性格不太合群,气场拒人千里,所以,没有人和他坐在一起。 不多时,徐湘湘和莫离走了进来。 她们两人从书架取下几本书,四下看了看,见只有余默然那里还算宽敞,便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并排坐下。 余默然抬头望了一眼,有些吃惊,唤道:“湘湘师姐,阿离师姐。” 徐湘湘和阿离应了一声,看起书来。 余默然也继续看书。 徐湘湘道:“小然师弟,你一个人来的?” 余默然道:“嗯。” 徐湘湘不语。 余默然道:“书宝师兄去琼楼了。” 徐湘湘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没问他。” 余默然也觉得自己多嘴了,继续看书。 片刻,徐湘湘道:“小然师弟,我听说,你已把这里的书读完了,是不是真的。” 余默然道:“嗯。” 徐湘湘道:“难怪你去年,考了个文榜第一名……你才入门几年,怎么读的这么快?” 余默然不语。 莫离轻声道:“我听小玲说,他们以前经常来这儿。” 徐湘湘疑惑道:“来这儿?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莫离道:“小玲喜欢听故事……” 徐湘湘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余默然奇怪一眼莫离。 莫离也回看他一眼。 三人继续看书。 莫离心有所思,道:“你今年文试,会用心考吗?” 徐湘湘道:“我吗?” 莫离道:“我说……他。” 徐湘湘道:“那还用问吗,谁考试不用心?” 莫离不语。 余默然虽觉得奇怪,但还是答道:“会。” 莫离道:“嗯。” 继续看书。 几日后,清晨。 冬日温和,惠风和煦。 文试开考在即,大书堂也已经禁闭。 大书堂门口的台阶上,摆着一张书案,书案上放有一个惊堂木、一个香炉,还有数根香,门外宽阔场地上,间隔摆着近二百张木制书案,每张书案各有一个编号。 场地四角,黄敬文、萧沐云、夏雨彤、左明羽,分别守着一个书案,书案上放着几个装满竹签的竹筒,旁边地上,还放有一个盛满清水的瓷盆。 场地之外的竹林中,各院弟子俱已到齐,三五结伴,闲聊等待。 不多时,崔耀文从大书堂走了出来。 他目光巡视一圈,见秩序井然,道:“开始抽签吧。” 话落,在门口书案旁坐下。 黄敬文,萧沐云,夏雨彤,左明羽,纷纷传达道:“开始抽签!” 各院弟子闻言,纷纷向场地四个角落走去,抽取编号,入场就座,将文房四宝摆上书案,悠哉等待。 等众人抽完编号,只剩下左明羽竹筒里还有四个竹签,于是,他四人各取一个,也入场就座了。 闲聊之声未断。 崔耀文道:“肃静。” 众人安静下来。 崔耀文道:“今年的文试,还由老夫主持,规矩,我想你们都清楚的很,不用老夫再多言了吧?” 众人一片安静。 崔耀文道:“开始取水。” 众人纷纷拿起“笔洗”,到四个角落的瓷盆内取水,取水完毕,各自回座,研墨静等。 崔耀文道:“先考‘墨义’。” 话落,将第一张考卷,分给第一排,传递下去。 余默然坐在中央位置,接到考卷后,粗略看了一遍,都是一些围绕儒家经义及注释所出的简单问答题,共三十道题目,每题一分。 崔耀文见考卷已经发放完毕,点燃了一柱香,道:“启笔。” 众人提笔沾墨,开始答题。 一柱香燃尽,崔耀文击响了惊堂木,道:“收卷。” 最后一排弟子,十分懂规矩,起身向前收起考卷,呈了上去。 崔耀文整理考卷放在一边,道:“第二卷,考‘帖经’。” 话落,将第二张考卷,分给首排,传递下去。 余默然接到考卷,扫上一眼,都是一些填空和默写的题目,根据一句话默写上下文,大都是需要背写一整段经典,共六题,每一题五分。 崔耀文见第二张考卷都已到位,道:“启笔。” 话落,点上第二柱香。 众人提笔,开始答题。 芸香阁的风气,早已变得重武轻文,多数人对文试成绩并不在意,因此,并没有人去冒险作弊,众人都显得十分规矩。 第二柱香燃尽,崔耀文又一次击响惊堂木,道:“收卷。” 最后一排弟子闻声,又是起身,向前收起卷纸,呈了上去。 崔耀文整理卷纸,放在一边,起身将第三张白净宣纸,分给首排,传递下去,道:“最后,考‘策问’。” 稍作思量,又道:“算了,年年考策问,也都是那几个陈旧的问题,没什么新意,就考考文章吧,题目……” 他看一眼竹林,若有所思,片刻,道:“就以‘岁寒三友’为题,做一篇赋吧。” 话落,回到座上,点起第三根香,道:“启笔。” 众人都觉得十分容易,下笔如飞。 余默然觉得崔耀文话中自有矛盾,他既觉得考策问的那些问题陈旧,没有新意,为何还要以岁寒三友这么陈旧的题目? 岂不知古人已把这个题目写烂了吗? 有什么新意可言? 他想了半晌,终于不再去想,执笔写了起来。 第三柱香燃尽,崔耀文击响了惊堂木,道:“收卷。” 最后一排弟子,再一次起身,向前收起卷纸,呈了上去。 崔耀文道:“今年的文试已经结束,都散了吧。” 众人闻言,收起文房四宝,纷纷离去。 崔耀文整理好卷纸,执笔批阅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五十八章 双关 陆子风追上余默然,道:“总算是考完了。” 余默然不语。 陆子风道:“觉得如何?” 余默然想了想,道:“不太好。” 陆子风道:“怎么不好?” 余默然道:“文章,感觉不太好。” 陆子风道:“岁寒三友这样的题目,以你的文毕竟是修仙证圣的门派,正魔大战虽已过去百年,可祸根并未断除,教本门弟子早日成才,以防乱世,方是当务之急。” 崔耀文道:“嗯,掌门师兄说的是,‘育德’二字,已不再重要了,师伯将这大书堂交在我手上,眼看就要荒废喽。” 四座不语。 秋意澜也随他去了。 百年前,按芸香阁上代掌门许无涯的规矩,入门弟子需先在大书堂修“德”,文试过关之后,方可学习儒术。 而今,秋意澜坐上掌门之位,这条规矩便作废了,若不是崔耀文执意争取,只怕,文试也要作废了。 余默然因故,苦读于大书堂那时,崔耀文也是看在眼里的,每日有问必答,帮其解惑,助他参透万卷藏书,也算半个师傅。 百年来,也只此一个,教他如何不喜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五十九章 谦让 黄昏时分,文榜公布。 余默然依旧高居文试榜首,各院弟子早已见怪不怪。 次日清晨,清风徐徐,冬日如常,又是一日难得的好天气。 梧桐别院,中庭大院。 梧桐屋前方的院中,放着一张书案,宋青竹面南而坐,正在书案上临摹一幅简易的梅花图, 余默然面北,也在书案上作画,画的是一个女子。 宋青竹望一眼余默然的画,问道:“余师兄,你画的姐姐是谁?” 余默然顿住笔,望着画,有些失神,道:“是一位很好的姐姐。” 宋青竹道:“是哪个别院的?” 余默然望他一眼,道:“都不是,她已经走了。” 宋青竹道:“去哪儿了?” 余默然道:“回家了。” 宋青竹若有所思,道:“她也是仙女姐姐吗?” 他将芸香阁会儒术的女弟子,都叫做仙女姐姐。 余默然望着画,浅笑道:“她不是。” 目光灼灼,其笑淡淡。 宋青竹道:“那余师兄是怎么认识的?” 余默然终于觉得他话多了,道:“别问了,快画。” 宋青竹低头作画,画两笔,道:“作画有什么用?” 余默然道:“琼楼有许多画系的儒术,你若画作的不好,便学不了那些儒术。” 宋青竹眼神一亮,道:“都有哪些儒术。” 余默然稍作思量,道:“有江山入画术,画皮之术,画牢之术,等等,还有很多,你以后会知道的。” 宋青竹道:“都是做什么用的,很厉害吗?” 余默然道:“你画好了,我就告诉你。” 宋青竹立刻画起了梅花图,学的十分认真。 不多时。 陆子风飞来,落在院中,道:“小石,你怎么在这儿,今日是左师兄他们的武试,大家都去看了,你怎么不去?” 余默然回望一眼,并不言语。 宋青竹抬头望一眼,称呼道:“陆师兄。” 陆子风道:“嗯,小竹,学画呢。” 宋青竹道:“嗯。” 陆子风走上前看一眼余默然的画,笑道:“哦……原来是在这儿画相思呢。” 宋青竹好奇道:“陆师兄也认识画里的姐姐?” 陆子风道:“当然认识了,她可是你余师兄的相好,每次出门游玩,都能见到的。” 宋青竹睁大眼睛,看一眼画中人,十分好奇。 余默然道:“就你话多。” 陆子风不语。 余默然道:“你不在围观学习,来做什么。” 陆子风道:“我当然是来叫你的,你去不去。” 余默然道:“我去不得了,你去吧。” 陆子风道:“左师兄的武试,那可是高手对决,如此难得,怎能不去。” 余默然犹豫片刻,道:“师傅要我照看小师弟。” 陆子风道:“就去一会儿,小竹自己能照顾自己,是吧小竹。” 宋青竹道:“嗯,余师兄,你去吧,我能照顾自己。” 观高手对决,从中亦能悟到很多东西,所以,余默然是十分想去的。 他稍作犹豫,道:“那你不能偷懒,在这儿好好学画,师兄回来要检查的。” 宋青竹道:“嗯。” 余默然起身,收起他的画。 宋青竹道:“余师兄,画就放这儿吧,我帮你看着。” 余默然稍顿,将画放在书案上,道:“你要乖。” 宋青竹道:“嗯。” 余默然与陆子风踏云飞去。 宋青竹拿起余默然的画,仔细打量起画中人。 烟云竹海有一处巨大的圆形阔地,是专为每年武试开辟出的练武场。 场中,夏雨彤和萧沐云已经开始武试。 秋意澜,江萍儿,叶之舟,花映红,洛万通,以及各院弟子,也都在外围观看。 陆子风与余默然也已赶到,并肩立在一处人少的地方。 场中,夏雨彤手持一柄灵汐剑,萧沐云手持一柄神木剑,激斗正酣; 灵汐剑:剑长三尺二寸,宽两寸五分,剑柄银白,握柄青丝缠绕,青丝剑惠,剑身正中央,一条宽一寸的白色灵石嵌透剑体,从剑根处直达剑尖两寸处。 神木剑:剑长三尺二寸,宽二寸五分,剑柄银白,剑身由红色神木制成,剑锋由白色金属制成,金属为锋,神木为体。 此时。 灵汐剑的白色灵石正发着莹莹白光,带起八尺剑锋,所到之处,灵气尽被吞噬,越战越勇。 神木剑也吐出八尺红芒,看起来,轻盈无比,快如闪电,处处抢得先机。 两人相斗,一时未分上下。 陆子风道:“你觉得谁能赢?” 余默然道:“沐云师兄。” 陆子风道:“为何。” 余默然道:“雨彤师姐和沐云师兄境界相同,剑诀理解,也相差不多,但沐云师兄的神木剑,以快著称,天下剑术,唯快不破,只是……沐云师兄明明已经抢得先机,却并未先发制人,不知他在等什么。” 陆子风笑道:“依我看,雨彤师姐赢定了。” 余默然道:“为何。” 陆子风道:“因为,雨彤师姐是芸香阁第二美人。” 余默然不语。 陆子风道:“你怎么不问我第一是谁?” 余默然不语。 陆子风道:“你不问我也要说,当然是阿离了。” 话落,又道:“你也看出来了,沐云师兄是在谦让,只因,他懂得怜香惜玉而已,只可惜,雨彤师姐冷艳决绝,是不会让他的,那一柄灵汐剑,最厉害之处,便在于,拼斗之中,它能吸收外界灵气增强自己,越是往后拖,就越是厉害,若沐云师兄再让下去,就输定了。” 余默然恍然明悟。 陆子风说的不错,神木剑最厉害的便是以快制敌,而灵汐剑最厉害之处,在于后发制人。 神木剑与灵汐剑本是相克,谁心生怜悯,那谁就输定了。 陆子风感叹道:“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美丽也是一种致命的兵器。” 余默然不语,心中却也认同。 不过,每个人对美丽的定义是不同的,是否有用,因人而异。 在一些人看来,美丽,是一朵花,是一只蝶,是眼睛的词汇; 而在另一些人看来,美丽,是一首诗,是一个故事,是心灵的词汇。 美丽,绝不拘泥于一种表象。 不多时。 果不其然。 夏雨彤灵汐剑后发制人,频频发难,占得上风,萧沐云一招不慎,败下阵来。 “秋江花叶洛”五人看在眼中,不置评语。 夏雨彤与萧沐云转身,向四下见礼后,下场旁观。 秋意澜道:“下一场。” 陆子风兴趣盎然,道:“好戏终于要开始了,嘿嘿。” 余默然道:“什么好戏。” 陆子风道:“你看着就是了。” 左明羽和黄敬文二人,步入练武场中央,转身向四处见礼,回身等待。 秋意澜道:“开始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六十章 武试 左明羽手持一柄干朽剑,黄敬文手持一柄玄山剑,互相见礼之后,相视一眼,同时拔剑相攻,气势决然,容不得分毫滞后。 干朽剑:剑长三尺一寸,宽两寸五分,剑柄褐色,阳光下映射起瓷光,剑身锈色,并行双血槽,无光华。 玄山剑:剑长三尺三寸,宽三寸,通体灰白,剑体花岗纹,宽且厚,剑锋光亮无痕,看起来古朴厚重。 干朽剑泛着朱砂色烟气,剑气笼罩之地,竹叶尽被腐朽。 玄山剑灰白色烟气萦绕,挥舞间,势不可当,力大无比。 两把剑在灵气催动下,经剑锋向剑尖吹起八尺剑气,气势如虹,锐不可当。 剑锋相对,倾力相搏,或持剑缠斗,或御剑对拼。 看那相斗之势,似浪迹天涯的亡命之徒狭路相逢,又如约期以至堵上剑客之名的宿命对决。 这是一场真正的较量。 秋江花叶洛,五人神情凝重,格外关注,若两人稍有失手,便会出手制止。 众人亦是议论纷纷。 陆子风道:“如何,是不是很精彩。” 余默然不语。 陆子风道:“这可是一场有故事的武试。” 余默然道:“什么故事。” 陆子风道:“是两位师兄和一位师姐的故事。” 余默然道:“哪位师姐。” 陆子风道:“还能有谁。” 余默然道:“雨彤师姐?” 陆子风道:“嗯,他们两个都喜欢雨彤师姐,这算不算得是一场好戏?” 余默然不禁望一眼远处,处之冷然的夏雨彤,道:“有什么意义,我看,雨彤师姐并不在意。” 陆子风道:“这才教人惋惜。” 稍顿,又道:“依你看,这一场,谁能赢。” 余默然道:“敬文师兄。” 陆子风道:“为何。” 余默然道:“明羽师兄的干朽剑蕴含腐蚀之力,十分霸道,造成的伤口会迅速腐烂,无法愈合,万一真的伤到敬文师兄,就无法挽回了,所以,明羽师兄有所顾忌,而敬文师兄的玄山剑,以怪力著称,纵然伤到人,也还能养好伤,可以无所顾忌,因此,要占一些便宜。” 陆子风点头,道:“这次,咱们两个想到一块儿了。” 两人向练武场上望去。 黄敬文与左明羽各执八尺剑气,且行且战,步法迅捷,所到之处,地上枯黄的竹叶,尽被放荡的剑气吹起。 竹叶纷飞,剑气纷飞。 剑光闪处,割裂片片竹叶,地上剑痕深深。 已数不清多少招数。 黄敬文一记重剑撩起,左明羽淬不及防,只能横剑迎接,被玄山剑的绝大怪力击退开去。 黄敬文正要乘势追击,忽见前后左右地上,各有一个小小画卷打开,灵光闪过,生出四堵灵力壁障,构成一方牢笼,将他关了起来。 这画牢是左明羽趁着近身缠斗间隙,布置下的,眼下,他见画牢已成,御剑向黄敬文飞刺而去。 黄敬文双手握上剑柄,在灵力催动下,玄山剑重达万钧,产生无边怪力,猛然击向地面,大地如遭重击,龟裂开去,将四方画卷也都震碎,画牢随之破灭。 他从地上拔出玄山剑,御剑横空,和左明羽拼几招御剑术,而后,两人接近,转做近身缠斗。 手上春秋易剑诀,脚踏万径迷踪步,身法破朔迷离,剑光难分难解。 忽而。 秋意澜道:“可以了。” 左明羽和黄敬文闻声,同时停手。 秋意澜道:“明羽今年颇有进步,能与你敬文师兄打个平手了。” 左明羽道:“谢师伯夸赞。” 秋意澜道:“嗯,你们下去休息吧。” 左明羽与黄敬文四下见礼,各自离场,夏雨彤不知何时也已经离去。 陆子风道:“没什么可看的了,走吧,回去看看小竹的画,画得怎么样了。” 话落,转身离去。 余默然跟上他,道:“还未分出胜负,怎就不比了。” 陆子风道:“掌门师伯觉得行就可以了。” 余默然道:“那武榜排名,怎么算。” 陆子风惊奇他一眼,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第一次武试,难怪你不知道。” 余默然道:“什么。” 陆子风道:“本门武试,分为两种,一种,是十年一次的大武试,只有在大武试上,才会进行武榜排名,其他,每年年末的武试,只是一次简单的考核而已,为的,是了解每名弟子,在一年当中的收获与进步。” 余默然道:“上一次大武试,是什么时候。” 陆子风道:“去年刚考过。” 余默然不语。 陆子风道:“你要想在武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等九年之后吧。” 余默然和陆子风一起回到梧桐别院,宋青竹已经将那幅简易梅花图画好了。 下午。 轮到圣心二窍境界弟子武试。 余默然同陆子风一起来到竹林间的练武场。 共计七十几名弟子,两两分组,进行了简单的比武考核。 余默然和陆子风两人结伴,自成一组。 秋意澜对余默然格外留意,因此,让余默然与陆子风进行了长时间的比武。 岂料,余默然与陆子风打了个平手。 秋意澜,江萍儿,叶之舟,花映红,都觉得十分意外。 唯有洛万通非常得意,觉得大家在九年前,把余默然强加给梧桐别院时,绝想不到今日,他会因祸得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六十一章 芳辰 此事传开,各院弟子也都对余默然有了新的认识。 陆子风本想在莫离面前好好表现一次,却想不到被余默然抢去风头。 他心中吃惊之余,既为兄弟高兴,也为自己担忧。 —— 年后,三月初二,雨后初晴。 微风暖阳,晴空万里。 春风卷过大地,桃李盛开,青草润润,处处花红柳緑,一片春意盎然。 谷阳城一家宅院。 暮春新雨后,绿树绕莺啼。 檐下归堂燕,墙头鸟雀栖。 柳小玲着一件淡青色衣裙,清妆淡饰,自闺阁走出,来到前院中堂。 中堂门口放置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个竹篮。 李氏身怀六甲,闲来无事,正在桌旁刺绣,身边还陪着丫鬟阿春。 柳小玲来到李氏跟前,道:“娘,我出去了。” 李氏望她一眼,道:“嗯,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柳小玲道:“嗯。” 话落,回到后院,从后门出去了。 柳弘笙从正门归来,正看见柳小玲离去,上前问李氏,道:“什么事。” 李氏抬头望他一眼,低头继续刺绣,道:“女儿想出去散散心,我就让她去了。” 柳弘笙道:“嗯,出去散散心也好。” 李氏道:“外面的事情忙完了?” 柳弘笙道:“嗯。” 丫鬟阿春从堂内取来椅子,放在桌边。 柳弘笙挪了挪椅子,在李氏面前坐下。 李氏道:“阿春,去沏壶茶来。” 她身边丫鬟阿春应一声,向厨房走去。 柳弘笙道:“今日是玲儿生辰,你都给她准备了什么?” 李氏道:“还能有什么……长寿面,还有她身上的那件新衣。” 柳弘笙点头,稍顿,道:“前几日,城南的张家,是不是找王婆来提过亲?” 李氏道:“你怎知道。” 柳弘笙道:“回来的路上,遇见王婆,她提起的此事,我不清楚,随口问问。” 李氏道:“嗯,是有来过。” 柳弘笙道:“怎样,小玲意下如何?” 李氏道:“不同意。” 柳弘笙道:“为何。” 李氏稍作犹豫,道:“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哪有什么原因。” 柳弘笙道:“你就没问问?” 李氏道:“由她去吧。” 柳弘笙一愣,道:“她都二十了,怎么还能由着她?” 李氏道:“怎么不能,玲儿都这么大了,她想要什么,她自己清楚。” 柳弘笙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联姻乃是人生大事,岂能由着她胡来。” 李氏似已生气,放下刺绣,站了起来,道:“妇道人家……妇道人家怎么了,这个妇道,不还是你们男人规定的?” 柳弘笙慌忙扶住她,道:“哎……你别乱动,小心动了胎气。” 李氏轻轻撇开他,埋怨她几眼,又坐下来,继续刺绣,道:“别人家的女儿,我管不着,反正,我的玲儿,你不许逼她。” 柳弘笙叹口气,道:“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她还太年轻,做不得主。” 李氏又欲起身。 柳弘笙道:“哎……你坐着说,我这是在和你讲道理,你急什么。” 李氏道:“我不想和你讲什么道理。” 柳弘笙惊奇道:“你怎能不讲道理呢。” 李氏道:“那些个道理,都是你们男人规定的,和我们女人无关。” 柳弘笙怔了半晌,道:“你这是什么话。” 李氏不语。 柳弘笙稍顿,道:“我记得,你以前是很贤淑的,最近这是怎么了?” 李氏委屈道:“我贤不贤淑,是我的事。” 片刻,又委屈道:“我这半辈子,在家从父,嫁人从夫,从未给自己做过主,想起来就觉得做女人苦,我不想女儿和她娘一样。” 柳弘笙见她生起情绪,十分无奈,安抚道:“你刚有身孕,难免容易情绪激动,先不谈这个,不谈这个了。” 李氏不语,似在生着闷气。 柳弘笙拉住她的手,道:“你高兴一点儿,为夫给你认错,好不好?” 李氏用嗔怪的笑容,哼他一下,拿回手继续刺绣。 阿春将一壶新沏好的茶水端上来,放在桌上。 柳弘笙喝一口茶,对阿春道:“先去休息吧。” 阿春应下一声,离开了。 柳弘笙又拉住李氏的手,陪着她唠起了家常。 李氏时而笑起,觉得十分幸福。 …… 谷阳河畔。 余默然背着一个画筒,站在石桥上,望着河面,静立不语。 桥下船夫渡船,悠悠远行,两岸杨柳依依,行人未断。 柳小玲低头走上石桥,从余默然身后路过,顺带拉他一下。 余默然回身望去一眼,见一个淡青色衣着的女子背影,一时不敢相认。 柳小玲回眸一眼,道:“走呀。” 余默然眼波晃过一丝惊讶,歉然一笑,跟上前去。 柳小玲道:“认不出来了?” 余默然羞愧不语。 柳小玲道:“新买的衣服,好不好看。” 余默然道:“好看。” 柳小玲道:“是这件好看,还是以前那件好看。” 余默然道:“都好看。” 柳小玲道:“也就是说,没有区别?” 余默然道:“是你,就好看。” 柳小玲羞笑,似觉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走下石桥,避开行人,进入一个幽静街道。 余默然将身后画筒取下,道:“给你。” 柳小玲接过画筒,道:“什么?” 余默然道:“画。” 柳小玲取出画卷,缓缓打开来看。 这是一幅灵画,是一幅会动的肖像图,画中人是柳小玲。 清风拂过画中人,黄色梨花裙轻轻曳动,发丝轻舞,灵眸眨动,看上去栩栩如生,鲜活无比。 柳小玲笑容盛开,十分开心,似很喜欢这幅画。 她收起画,装回画筒,抱在怀里,道:“我有你画的那么好看吗。” 余默然道:“我画的不像吗。” 柳小玲道:“不像。” 余默然道:“明明就是你。” 柳小玲羞红了脸,道:“你画了多久。” 余默然道:“两个月。” 柳小玲惊讶道:“怎么那么久。” 余默然道:“灵画很难,稍有差错,就要重新画,我还不是很熟练,用的颜料,也是请书宝师兄炼制的。” 柳小玲更加珍爱这幅画了。 她稍顿,道:“我们去城外翠湖走走吧。” 余默然颔首,带她飞落翠湖,在湖边迎着清风漫步。 翠湖十分安静,唯有阵阵游鸭的叫声,湖畔层层莲叶,远处碧波荡漾。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六十二章 幽思 春意满庭,阳光和煦。 李氏似是坐得太久,觉得不舒服,放下刺绣站起身来。 柳弘笙起身关心道:“怎么了?” 李氏道:“想在院子里走动走动。” 柳弘笙扶住她的腰,笑道:“散散步是好的,散散步是好的。” 话落,陪着李氏在院中散起步来。 许久。 李氏道:“我问你个事儿。” 柳弘笙道:“你问。” 李氏道:“你在芸香阁,是不是有一个徒弟。” 柳弘笙疑惑她一眼,道:“你怎知道。” 李氏道:“我和玲儿聊天时,听她说的。” 柳弘笙思量片刻,道:“嗯,算是有一个。” 李氏稍道:“怎么说算是,我可是听说,他把你的手艺,全都学去了。” 柳弘笙道:“他叫余默然,当初跟我学厨,并非是他本意,而是梧桐别院的洛先生,安排他跟我学的。” 李氏道:“这是为何。” 柳弘笙回忆起往昔,道:“他和小玲一样,并无修仙的资质。” 李氏稍作疑惑,道:“你就这么确定?” 柳弘笙道:“他跟我学了三年厨艺,我怎么能不清楚?” 李氏疑虑半晌,道:“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柳弘笙道:“他很有天分,作传人,我是很喜欢的。 李氏思而不语。 柳弘笙疑惑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了……是不是小玲,还在想着他。” 李氏稍作思量,顺势点头,道:“嗯。” 柳弘笙生出愁绪,闷思不语。 李氏道:“你方才不是说,很喜欢他。” 柳弘笙道:“他对厨艺是有些天分,可是,他那性格……” 李氏道:“性格怎么了。” 柳弘笙道:“太过老实了。” 李氏道:“老实有何不好。” 柳弘笙道:“他十分的不合群,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郁郁寡言,让人很不放心。” 李氏稍顿,道:“怎么不放心?” 柳弘笙道:“他这个性格,是要吃很多亏的。” 李氏道:“他纵然修不得仙术,也还有你传给他的厨艺,人又老实,不见得就不能有个好生活,况且,他们两个情投意合,你怎么就不能同意。” 柳弘笙惊疑她一眼,道:“这也是小玲告诉你的?” 李氏道:“是我逼问出来的。” 柳弘笙叹口气,道:“他再好,也不过是一个老实的厨子。” 李氏新奇他一眼,道:“你不也是个厨子。” 柳弘笙未能反驳,稍顿,无奈道:“我想尽办法,让玲儿在芸香阁读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攀上这层关系,让她将来,能许配给一个富贵人家,若我同意他俩在一起,那还不如当初不去芸香阁,就在谷阳随便教个徒弟,把她嫁了来的省事儿,也省去这十年来,你独自操劳家务,受这么多年的苦。” 李氏道:“你盘算得到好……你想要玲儿幸福,那也要玲儿自己喜欢,她才会觉得幸福,玲儿若不喜欢,日子过的再好,她又怎会觉得幸福?” 柳弘笙道:“你懂什么,幸福可不是你侬我侬,这么简单的事儿。况且,联姻自古以来,都是两家人的事,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能找个更好的人家,就要找个更好的人家。” 李氏看他半晌,觉得他不可理喻,道:“哼,你们男人,都一个样,总想着安排别人,反正,我的玲儿,你不许逼她。” 柳弘笙望李氏一眼,决定谦让着她,叹口气道:“这都六年过去了,她就算还想着,又有何用,不过是在耽误自己罢了,她都二十了,还能再耽搁几年?你这做娘亲的,也该好好的劝劝她了。” 李氏舒一口气,思虑半晌,才道:“如果我说,你那位徒弟,非但学会了仙术,还做了那位洛先生的亲传弟子,你还会不会反对?” 柳弘笙疑惑她一眼,道:“你怎能知道的。” 李氏道:“我是说假如。” 柳弘笙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李氏敷衍道:“没有……我总觉得,你对他的印象不太好,是在嫌弃他。” 柳弘笙道:“没有的事,我只是客观讲述事实而已。” 李氏道:“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说的那些都成了真的,你又怎么看待他们两个的事?” 柳弘笙一番思索,道:“那他们两个的事,恐怕就更不能成了。” 李氏奇怪道:“这又是为何。” 柳弘笙思虑片刻,叹口气道:“洛先生,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李氏道:“你怎么能知道?” 柳弘笙沉思不语。 李氏道:“那你同不同意。” 柳弘笙道:“我同意又有何用,这也不过只是假如。” 李氏沉下心来,若有所思,片刻,道:“走累了,回去坐会儿。” 柳弘笙道:“好,慢着点。” 两人相陪,向中堂门口走去。 …… 夜幕降临,后院一间闺房烛光通透。 屋内,柳小玲拿着余默然送给她的画,独坐在妆台前顾镜幽思。 李氏提一盏纸灯走上门前,敲响了她的房门。 柳小玲将画放在妆台,起身去开门。 她望一眼李氏,有些惊讶,道:“娘,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话落,将李氏搀扶进屋,在桌旁坐下。 李氏道:“来看看你……今天是你的芳辰,他送你什么了?” 柳小玲稍顿,道:“一幅画。” 李氏十分好奇,道:“能不能让娘看看?” 柳小玲稍作犹豫,将妆台上的画取来。 李氏接过画,打开来看,惊喜道:“呀,是一副仙画……画的真好。” 柳小玲似不好意思,道:“一幅画而已……” 李氏惊奇她一眼,道:“别以为娘不懂,这幅仙画,可金贵着呢,整个谷阳城,也只城主府里有,多少人想要买,都没地儿买去。” 话落,又意味深长的看柳小玲一眼,道:“你若是不喜欢,送给娘吧。” 柳小玲似担心李氏会将画转手卖掉,小心将画取回手上,抱在香怀,不言不语。 李氏一笑,道:“不是说,一幅画而已吗。” 柳小玲笑而不语。 李氏稍待片刻,道:“你有没有问过他,什么时候来提亲?” 柳小玲愣神,不知如何回答。 李氏道:“还不曾问过?” 柳小玲摇了摇头。 李氏道:“他也不曾说起?” 柳小玲沉声不语。 李氏叹口气,道:“你都二十了,再这么拖下去可不行,回头,去问问他。” 柳小玲不想逼迫余默然,只想等他提起,道:“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李氏道:“这可不行,你若不问,那他下次再来,娘可要替你去问了。” 柳小玲踟蹰半晌,道:“我……去问。” 李氏道:“嗯,这就好。” 柳小玲思绪万千,十分忐忑,对这件事很没有信心,但她知道,这一天终究要来,拖着也不是办法。 李氏道:“你也坐下。” 柳小玲在她身边坐下。 李氏拉上柳小玲的手,道:“你们的事,他师傅知道吗?” 柳小玲稍作思量,道:“我也不清楚。” 李氏似有忧虑,道:“娘已经探过你爹的口风了。” 柳小玲心中忐忑,道:“爹……他怎么说的。” 李氏舒口气,道:“也没说什么。” 柳小玲愁起眉梢,并不追问。 李氏稍待片刻,担忧道:“你二人虽是两情相悦,但他毕竟是芸香阁门下的亲传弟子,这份姻缘,可不是咱们寻常人家能求的来的,依娘看,你们两个的事情能不能成,就全凭他师父的一句话了。” 柳小玲这边担忧未下眉宇,那边愁思又起心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六十三章 天涯 端午之后,仲夏之夜。 洛万通外出而归,进入梧桐屋,片刻,烛光亮起。 余默然来到梧桐屋门口,静想片刻,来到门前,迈进屋内。 洛万通刚看起书,察觉有人进来,抬头望去一眼,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余默然躬身见礼,欲言又止。 洛万通见他心事重重,正色道:“有要紧的事?” 余默然似不知怎样开口。 洛万通见他神色犹豫,道:“你有话,直说就是了。” 话落,继续看起书来。 余默然稍定心神,跪在堂下,道:“弟子想求师傅一件事。” 洛万通望向他,十分不解,放下书道:“何事。” 余默然稍作迟疑,终是说道:“想请师傅为弟子提亲。” 洛万通闻言一愣,万分诧异,些许思量过后,道:“提亲……你今年也才二十一,入门未久,修为尚浅,怎么先说起男女之情来了?” 余默然不语。 洛万通叹口气,道:“是你哪位师姐?” 余默然不知该不该说,正在犹豫。 洛万通见他不说,道:“为师倒不是反对,只是,修圣之人,岁月本就悠长,你眼下当务之急,该是专心修行才是,提亲之事,我看,等日后再说也不迟。” 余默然既已开口,便要问个明白,于是,道:“弟子说的,不是师姐。” 洛万通疑惑道:“那是何人?” 余默然道:“是……小玲。” 洛万通一惊,疑惑道:“你喜欢她?” 余默然不语。 洛万通当他已是默认,斟酌半晌,道:“你二人当年境遇相同,朝夕为伴,难免日久生情,为师能够理解,可眼下,已经分别六年,早已物是人非,你又何苦执念于她。” 余默然不语。 洛万通叹口气,道:“为师劝你,还是早些放下的好。” 余默然道:“求师傅成全。” 洛万通望他半晌,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余默然疑惑道:“为什么。” 洛万通道:“她与你命途不同,际遇不同,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缘分已尽,何必强求。” 余默然似有哀求,道:“师傅……” 洛万通道:“此事,日后再说吧,为师困了。” 余默然稍待片刻,无可奈何,起身回房。 洛万通来到堂下,沉思片刻,转身进入内室休息了。 …… 一个月后,谷阳河畔。 柳小玲与余默然石桥相会。 两人相视一眼,情愫油然而生。 周围喧嚣的世俗,都化作一缕青烟,随清风消散于视线。 眼中,只剩下彼此,面带清风,眼含秋水。 柳小玲轻声道:“你问过了吗。” 余默然道:“嗯。” 柳小玲忐忑不安,道:“先生,他怎么说。” 余默然垂下目光,不敢看她,转身望向河面,默默不语,眼神带着茫然。 柳小玲见他如此,生出黯然心绪,道:“先生,他不同意,是不是……” 余默然回身望向她,含情脉脉。 柳小玲默默哀思。 余默然道:“不需要他同意。” 柳小玲望他一眼,悠悠低下头,道:“可他是你师傅。” 余默然道:“可他不是我。” 柳小玲转身,来到石桥边,望向远方,河水流去的方向,道:“那怎么办。” 余默然上前,与她相依而立,作些许思量,道:“等我拿到剑阁的剑,再去求他。” 柳小玲道:“他若还不同意呢。” 余默然沉寂片刻,道:“那我就不回去了。” 柳小玲心下一跳,转过身来,望定他,道:“什么意思。” 余默然转身,也望定她,道:“他若还不同意,我就不回师门了,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 柳小玲低下头,有些慌,道:“天涯……天涯是哪儿?” 余默然道:“有你的地方,就是天涯。” 柳小玲悠悠抬眼,与他相视许久,心中万分感动。 但她也清楚。 他若不回,那便是违逆师命,背弃师门的罪名。 他在师门与自己的抉择间,选择了自己。 她怎么忍心让他这样做。 可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坚定,那样的不可动摇。 她又怎么能忍心拒绝这样一颗热诚的心。 她思量许久,终于坚定下来,轻轻点头,向他靠去,轻声道:“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两人相拥,情怨难平。 若不是两情相悦,难成眷属,谁愿意,悖逆世俗,有家不归。 若不是一往情深,生死难弃,谁又愿意背弃师门,四处漂泊。 他们已然决定,不离不弃,无论身往何处,有对方的地方,就是天涯。 四季风吹不尽的春花秋月; 谷阳河流不尽的儿女情长。 清流兮,南下急。 柳岸顾河影,鳞波光漫弥。 浮生浮世难由己,此桥此水诚相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六十四章 玉颜 次日清晨。 李氏来到柳小玲的闺房,在桌旁坐下,道:“问过了?” 柳小玲正怕她提起此事,心中思虑片刻,点了点头。 李氏道:“他怎么说,几时来提亲?” 柳小玲默默不语。 李氏道:“他师傅同意吗?” 柳小玲稍作踟蹰,轻轻摇了摇头。 李氏的心沉重下来,半晌,道:“他怎么说。” 柳小玲道:“他说,过段时间,再去问问。” 李氏道:“你怎么看。” 柳小玲道:“再等等。” 李氏道:“若他师傅还不同意呢……你就打算这么一直等着他?” 柳小玲欲言又止。 李氏陷入沉思,眉宇间,有女儿的一世忧虑。 柳小玲不闻李氏表态,心中忐忑,道:“娘。” 语气带着哀求之意。 李氏回神,叹口气,道:“我的傻女儿,娘劝你……还是放下他吧。” 柳小玲看李氏一眼,眼波满是痴意,道:“娘,再等等。” 李氏担忧道:“他师傅若铁了心的不同意,你怎么办?” 柳小玲踟蹰道:“他说……” 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 李氏道:“他说什么了?” 柳小玲迟疑半晌,道:“他一定会说服他师傅的。” 李氏道:“你就这么信任他。” 柳小玲不语。 李氏道:“凡事,都要有最坏的打算,他师傅若真的不同意,他身为弟子,又能如何?” 柳小玲沉思半晌,闭口不言。 李氏念起女儿这些年所受的苦楚,心中万分心疼,劝道:“你听娘的,娘是过来人,年华易逝,最耐不得的,就是等待,你都已经二十了,就不能看的透彻一些吗。” 柳小玲眼眶已是红润,低声道:“娘,我们好不容易撑到现在,就不能再等等吗。” 李氏觉得自己的女儿很是可怜,眼中泛起泪花,道:“娘知道你们十分不易,可是,人生于世,本就身不由己,许多事,都不是你二人能够决定的……娘十六岁,便受父母之命,嫁给了你父亲,那时,也才见过几次面而已,现在不也过的挺好的吗,世风如此,谁又能反抗的了,若不想开些,只怕最后,苦的还是自己。” 柳小玲眼泪滑落,道:“娘……我愿意等他。” 李氏叹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他若是寻常人家子弟,娘兴许还能给你做个主,可是……娘也实在没有什么办法。” 柳小玲暗自伤神,轻声道:“我知道……” 李氏看她半晌,心中十分不忍,缓缓起身,道:“你自己考虑吧,娘走了。” 柳小玲搀扶她走出门外。 李氏回身,止住柳小玲,自行离去。 柳小玲望着李氏背影隐入墙角,怔怔出神。 —— 入秋。午后。 枫叶已是红黄相间。 枫林别院向西,有一条小溪,自梧桐别院的茉莉花圃而来,途径枫林,向东南方向缓缓流淌。 小溪东边的枫树间,有一个小亭,名唤“晚枫亭”。 晚枫亭中。 莫离飘坐虚白玄气,闭目清修。 她身着洁净的白色儒衣,白丝带束着披肩发髻,两鬓垂胸,随风曼舞。 远远看去,盈盈姿态,皎皎白衣,气质斐然。 莫离用了六年时间,将圣心二窍境界修炼至圆满,触及瓶颈期已有两年,依旧未能开窍,眼下,正在努力突破。 圣心二窍气海已经精纯至第二个临界点,不间断的炼化,一丝丝后天灵气得以升华,从气海脱离而出,飘聚在心室之中,缓慢孕育着第三个灵窍。 斜阳西去,申时将过。 她心中豁然开朗,“圣心三窍”已然开启,如一个漆黑入口,通向未知的黑暗。 第二次质变后的“后天灵气”涌灌而入,如鸿蒙之初的演化,抱成一团,渐渐形成一个混沌气旋。 气旋无规律的纠缠着,渐渐稳定,聚而不散。 莫离睁开了眼睛。 圣心三窍的“开窍”过程,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 历经两年,她也总算在今日开窍,聚成气旋,迈入了圣心三窍境界。 花映红傍晚归来,闻得消息,十分欣慰,但见天色已晚,打算次日再带她到剑阁求剑。 次日清晨。 花映红带莫离前往芸香总院。 秋意澜正在芸香阁门外的回廊之下闭目清修,得知莫离年仅二十一岁,便以修成圣心三窍境界,十分欣慰。 他对莫离的灵气进行查验过后,表示认可,同意她入剑阁求剑。 秋意澜与花映红,领着莫离来到琼楼十一层,在面南的剑阁门外停下。 秋意澜默念几句口诀,十二层天地宝阁之中,天地仪运转半周,剑阁四壁泛起华光,一晃而逝。 防护禁制已经解开。 秋意澜上前推门,吱呀一声响动,阁门打开。一阵风来,吹落门框些许积尘,看这情形,已是很久没有人来过。 秋意澜扑打两下飞尘,引花映红和莫离迈入剑阁。 剑阁内空荡荡的,只北面墙壁上,从右向左排序,悬挂着三十三张仙剑画像,虽久经岁月,但看起来依旧如新。 画像当中,有十二张是收卷着的,代表着它们已是出世,名剑有主。 也尚有二十一柄剑,依旧沉寂在画卷之中,历经千百年,等待着有缘之人。 秋意澜望莫离一眼,道:“去吧。” 莫离盈盈见礼,走出两步,来到剑阁中央,聚起虚白玄气,飘坐于一尺低空,释放出自己的灵气,轻轻接触着每一幅画像。 在她感知中,灵气浸入各幅画卷,轻轻接触着画中仙剑。 忽而,第六幅画像中的剑,渐渐接受了她的灵气温养。 莫离清晰的感觉到,剑体之中,有一只强大的剑灵渐渐苏醒,如一个饥渴的婴儿,温柔且贪婪的吸扯着她的灵气。 使得她再无暇他顾,专心致志的供养着它。 剑灵终于完全苏醒,停止吸取灵气,散发出盈盈灵光。 第六幅画卷也随之泛起盈盈灵光。 秋意澜见此,不由吃惊,道:“竟是玉颜?” 花映红脸上也流露出惊喜之色。 莫离却显得有些淡然,似还不知这把剑的惊喜之处。 她回望一眼花映红。 花映红也满意的对她点了点头。 莫离这才起身,散去虚白玄气,来到第六幅画像面前。 画像上,绘着一柄白色的长剑,空白处,书有陈旧墨迹: 纤尘不染,百毒莫侵。天地无邪,返璞归真。 ——仙剑玉颜。 莫离默念一遍,似很喜欢玉颜这个名字。 她抬起右手轻轻抚上画卷,手上灵气浸入画卷,画面泛起灵波水纹,芊芊玉手随之陷入画中,如水中探物,将仙剑玉颜取了出来,拿在手中细看。 白色的剑柄和剑鞘两端,镶着铂金花饰,剑鞘上段,刻有“玉颜”二字。 莫离打量过玉颜剑,右手握上剑柄,只轻轻一提,闻得“噌”一声剑鸣,玉颜剑已是出鞘。 好似沉寂千年的仙灵,重生后的喜悦;亦如熟睡百年的情人,苏醒时的嘤咛。 它向尘世宣召着:仙剑玉颜,已经出世。 玉颜,剑长三尺,宽二寸;剑身通体玉白色,如白玉雕琢,有一个宽三分的镂空,从剑根处,行至中段。 看起来十分古朴,洁净无瑕。 莫离望剑,淡淡一笑,如一朵茉莉在尘世盛开。 玉颜,玉颜,如玉之颜,如玉之温,如玉之洁。 若不是缘分使然,安能佳人佩玉颜。 莫离收起剑,面带桃花,回身将玉颜呈给花映红看。 花映红接过剑,与秋意澜一起端详片刻,归还给了莫离。 秋意澜稍顿,嘱托道:“这柄玉颜,已有两千七百多年的历史,历经两位先圣之手,而今出世,为你所用,你要好生待它。” 莫离素手出袖,接过玉颜,很是珍爱,应声道:“弟子知道了。” 秋意澜沉声静气,续道:“剑阁的剑,是历代先圣共同的结晶,而今,你既得先圣之剑,也该当秉承先圣之遗志,处处当为师门着想,为苍生谋福。你本是栋梁之材,而今,有了这柄玉颜相助,未来大为可期,回去之后,更要勤奋修行,力争早日为师门分忧,方能不负师门所托。” 莫离虚心听教,道:“弟子谨记掌门师伯教诲,永不敢忘。” 秋意澜点了点头,道:“回去之后,记得抽空,带上玉颜,去拜访你那几位师叔伯。” 莫离轻轻颔首,道:“嗯。” 看她摸样,样貌姣好,仪态淡雅,看起来文文静静,乖巧可人。 秋意澜对她印象十分之好,自觉已无可嘱托,道:“嗯,师伯对你是十分放心的,从今往后,这柄玉颜,便是你的佩剑了,带它去吧。” 莫离应下一声,望向花映红。 花映红提醒道:“快谢你师伯赐剑。” 莫离这才想起,盈盈见礼,道:“谢掌门师伯赐剑。” 秋意澜颔首。 花映红面含春风,道:“多谢掌门师兄,师妹告辞了。” 秋意澜道:“嗯,去吧。” 花映红领着莫离出了剑阁,步登虚云,直向东面的枫林飞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六十五章 套话 下午。 莫离出枫林别院向西,先去紫檀林,拜访了紫檀别院的江萍儿。 顺道向北,去往梧桐别院。 梧桐屋的门前,摆着一张书案,宋青竹正独自在摹画。 莫离轻轻落入院中,望梧桐屋一眼,见门开着,屋内好似无人,上前两步,道:“小竹,你师傅可在?” 宋青竹正是无聊,闻声望去一眼,脸上一喜,道:“阿离师姐,你怎么来了,师父在北面林中,我带你去吧。” 说话间,已站起身来。 莫离道:“不必了,你好好呆在这里做功课。” 话落,飞身向北。 宋青竹十分无奈,坐下继续摹画。 北面,梧桐林中,还是那一方阔地。 余默然飘坐虚白玄气,端坐低空,双膝上还放着一张琴。 指拨弦震,琴声悠扬,亦扬亦挫,婉转又不失激昂。 洛万通在他背后,十丈之外舞剑。 余默然闭目凝神,灵气从指间发出,透过琴音散播开去,引起外界灵气共鸣,使得回音入耳,清晰无比。 洛万通的所有动作,都已被余默然听的一清二楚。 片刻,洛万通收剑,走上他面前,道:“听得出来吗。” 余默然睁开眼,道:“听出来了。” 洛万通道:“说说看。” 余默然道:“是春秋易剑诀,第十一式,第三式……第七式,第十九式,第七十一式。” 洛万通满意的点头,道:“嗯,不错,你掌握的十分熟练,但也不可松懈,日后,还要勤加练习。天音方物术,顾名思义,即是听音方物的儒术,并不只是拘泥于某种乐器,练到大成之时,你所发出的所有声音,皆可利用。” 稍顿,续道:“莫要小看了天音方物术,灵活运用,亦是十分厉害的,昔日正魔大战之时,你已故的太师伯许无涯,在魔教总坛神风岭,只一声厉啸,便震死了魔教右副使公孙治,如此声威,一时无二,那风头,可是当世无双的。” 余默然静静聆听,心中对那样的场景,亦是十分向往。 不多时。 莫离寻至林中阔地,手持玉颜,如一片百合花,轻轻落下。 洛万通望去一眼,见她手上提的剑十分夺目,仔细看去,竟似曾相识,吃了一惊,已知她的来意。 余默然起身望向莫离,只觉她手中换了一柄新剑,并未在意。 莫离走到近前,见礼道:“师侄,见过洛师叔。” 洛万通点头,道:“嗯,你手中,可是玉颜?” 莫离将玉颜呈上,道:“是,师侄昨日,在剑阁求得这柄玉颜,受掌门师伯嘱托,特来拜见洛师叔。” 余默然闻言,眼波微动,望向她手中仙剑。 洛万通接过玉颜,看了两眼,又见余默然似是十分好奇,将玉颜递给他。 余默然望莫离一眼。 莫离向他点了点头。 余默然这才接过玉颜,看过几眼,交回给了罗万通。 洛万通将玉颜还给莫离,道:“玉颜在剑阁,暂居第六位,定有过人之处,你能得到它,可见机缘匪浅。” 莫离接回玉颜,静立不语。 洛万通沉思片刻,对余默然道:“今天就到此为止,你回去,替为师照看着小竹学画,莫叫他偷懒。” 余默然应声道:“嗯,弟子告退。” 话落,回梧桐别院去了。 梧桐林中阔地,只剩下洛万通和莫离。 莫离道:“师叔若无嘱托,师侄,也告退了。” 洛万通道:“慢。” 莫离道:“师叔还有何吩咐。” 洛万通略想,道:“难得见你一次,师叔,想和你说说话。” 莫离有些惊疑,静立不语。 洛万通踱出两步,道:“你还记得小玲吗。” 莫离十分疑惑,道:“记得……师叔,怎么忽然问起小玲了。” 洛万通道:“我知,她和你走得很近,想必,关系也十分要好。” 莫离稍作迟疑,道:“我与她年纪相仿,她也时常到枫林来找我玩儿。” 洛万通点了点头,道:“你,想念她吗?” 莫离稍顿,道:“枯燥之时,难免会怀念起那段时光。” 洛万通道:“她八岁,便随父来到我这梧桐别院,十四岁又随父归乡,六年间,每日为我送饭端茶,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这一别,又是六年了,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莫离听的感动,道:“她很好。” 洛万通道:“哦?你见过她?” 莫离道:“见过。” 洛万通道:“你把她的近况,说来听听。” 莫离道:“她父亲,在谷阳购置了宅院,一家人在谷阳生活的很好。” 洛万通道:“嗯,这已是九年前的事了。” 莫离稍顿,道:“她母亲有了身孕,她就要做姐姐了。” 洛万通一怔,道:“这倒是一件喜事,几个月了?” 莫离略想,道:“该有九个月了。” 洛万通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莫离道:“大夫说,是个男孩儿。” 洛万通道:“小玲和你说的?” 莫离道:“嗯。” 洛万通道:“你几时遇见她的。” 莫离道:“中元节那天。” 今年的中元节,也才刚过去几日。 洛万通若有所思,片刻,道:“你是不是,经常和她见面。” 莫离稍顿,心中忽而忐忑起来,道:“师叔……何为要这样问。” 洛万通稍作思量,道:“中年得子,实乃人生大喜之事,师叔,想请你带去一封书信,聊表祝贺,只不知,下次出门,你还能不能见到她。” 莫离稍作迟疑,点一下头,道:“嗯。” 洛万通怔了怔,片刻,舒一口气,道:“那,此事就劳烦你了,下次出门,记得来师叔这里取一封书信。” 莫离道:“嗯。” 洛万通道:“知道她很好,我就放心了,你去吧。” 莫离道:“师侄告退。” 洛万通道:“嗯。” 莫离飞身离去,一路上都有些心事不宁。 不明白洛万通为何要突然问起小玲的事? 真的是因为怀念吗? 那他为何不去问余默然? 是了,余默然定是背着他去见柳小玲的。 …… 洛万通兀自在林中阔地,踱步沉思,眉宇间似有怒气。 莫离能见得到,那余默然也定是见到了。 时隔六年,也难怪他还在惦念着她。 想起来,在这几年间,他经常去谷阳,散心只怕是假,相会或许是真。 丁书宝与唐玉柯,还有那陆子风,为师兄弟的情谊,想必,多是在包庇。 难怪前些时日,他会忽然说起提亲之事。 许久,洛万通怒气消沉,转而生出许多愁绪。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六十六章 中秋 中秋之夜。 月满人间八月半,家家户户闹团圆。 谷阳有祭月的习俗,放天灯是其中最热闹的环节。 人们结伴聚在谷阳河畔,用放天灯的方式,祈求月神降福人间。 或祈求:貌似嫦娥,面如皓月。 或祈求:蟾宫折桂,天赐福缘。 信男信女相信,天灯会乘风直上,落入月宫,广寒仙子也就能看到他们在天灯上所写下的愿望。 …… 谷阳河上,一座石桥。 柳小玲正静静等待。 不多时。 徐湘湘与莫离出现,漫步走上石桥,与柳小玲相遇。 相互打过招呼。 莫离将一封信递上,道:“洛师叔,让我带给你一封信。” 柳小玲接过信,见信封上书着“柳弘笙亲启”五字,有些惊讶,道:“给我爹的?” 莫离道:“嗯。” 柳小玲稍作思量,道:“洛先生……怎么忽然想起给我爹写信了。” 莫离稍顿,道:“师叔说,只是一封道贺的信。” 柳小玲心生忐忑,道:“为的,是什么事?” 莫离道:“师叔说,中年得子,是人生大喜之事。” 柳小玲有些庆幸,同时也有些失落,片刻,道:“是小然说的?” 莫离怔了一下,道:“是我说的。” 柳小玲沉思不语。 莫离道:“洛师叔,前段时间,忽然向我问起过你。” 柳小玲道:“他都问了些什么?” 莫离道:“他好像,很怀念你,问你现在怎么样了。” 柳小玲似有些受宠若惊,道:“怀念我?” 莫离道:“嗯。” 柳小玲疑惑道:“他还问什么了?” 莫离道:“没了。” 柳小玲悬着的心,久久未能放下。 徐湘湘忽道:“你娘近来可好?” 柳小玲回神,露出笑容,道:“很好,前几日,刚生下弟弟,我爹在陪着她。” 徐湘湘道:“母子平安就好,恭喜你做姐姐了。” 柳小玲心中满是甜意,道:“嗯。” 莫离道:“要不要先去走走?” 柳小玲道:“你和湘湘姐先去吧,我一会儿就去找你们。” 莫离道:“那我们先去了。” 柳小玲道:“嗯。” 莫离与徐湘湘结伴走下石桥,沿河岸西街,向北闲游去了。 柳小玲望一眼手中信,见信封背面的封口处,盖着封蜡,想了想,放入了怀中。 片刻。 陆子风与丁书宝结伴走上石桥。 丁书宝道:“小玲,可曾见到过你湘湘姐?” 柳小玲循声望他一眼,道:“见过,她和阿离刚刚向那边去了。” 说话间,指一指北面的河岸西街。 丁书宝望去一眼。 柳小玲道:“小然,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陆子风道:“他让我先来告诉你一声,他有事去做,过一会儿才能来。” 丁书宝道:“他去城主府了,我们先走了。” 话落,和陆子风一起,追寻徐湘湘去了。 柳小玲无奈,继续等待。 等待,既是一件幸福的事,也是一件熬人的事。 幸福,是因为相逢的期许即将得到满足; 熬人,是因为相逢的期许尚未得到满足。 余默然匆匆而来的时候,见到柳小玲依旧在石桥静等。 他放下心来,缓一缓心情,漫步走上石桥。 柳小玲感觉有人向她靠近,望去一眼。 这一眼,落尽繁华,瞬息之间,似已身在天涯。 等余默然走近。 柳小玲道:“怎么这么久。” 余默然道:“今天是中秋节,师傅让我到城主府送了一封信。” 柳小玲道:“什么信?” 余默然道:“谷阳城主李俊才,是师傅的第九个弟子……想必,是一封问候的信。” 柳小玲十分奇怪,不明白洛万通为何不将两封信,都交给余默然来送。 还有,为何洛万通对她的事情会一无所知,而要去问莫离。 她沉思片刻,道:“你和我见面的事,先生……他是不是还不知道。” 余默然心有内疚,怔了片刻,道:“嗯。” 柳小玲道:“那上次,提亲的事……你,你是怎么问的?” 余默然道:“我只是问了问,其他的,都没说。” 柳小玲不明白,余默然为什么不愿在洛万通面前,说起她的事情。 她有些难过,低下头道:“为什么。” 余默然望着她,道:“我怕。” 柳小玲抬头与他对视,道:“怕什么?” 她在余默然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坚定,一丝忧虑,一丝不舍。 余默然道:“不知道,就是怕。” 柳小玲似已猜出他的心思,道:“你是不是,怕他知道了以后,就再难见到我了。” 余默然望着她,轻轻点头,道:“嗯。” 柳小玲上前两步,轻轻靠上他的衣襟,道:“我也好怕……” 余默然拥着她,仿佛拥着整个天下,稍缓心绪,道:“我不会放弃的,等我拿到剑阁的剑,我们就走。” 柳小玲应声,道:“嗯。” 她对余默然的做法,感到有些不安,但也已无从选择,唯有与他一起面对未来的风险。 谷阳河,西岸宽街。 徐湘湘与莫离闲游在前,丁书宝与陆子风随护在后。 余默然与柳小玲也已跟在后面。 几人同游,一起看热闹,一起许愿,一起放天灯。 丁书宝与徐湘湘共放一盏天灯。 上面书着:宝心如桂月,湘是月中仙。 莫离独放一盏天灯。 上面书着:月有娥兮娥有思,夜不眠兮人未知。 陆子风也放一盏天灯。 上面书着:丹桂蟾宫空自许,素娥照月为谁家。 余默然与柳小玲共放一盏天灯。 上面写着:相思本是闲闲绪,一寄卿卿碌碌中。秋来落处何颜色,借问枫林片叶红。 一路游玩。 丁书宝与徐湘湘两人相互在意。 陆子风的注意力,在莫离身上。 而莫离的注意力,却在余默然和柳小玲两人身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六十七章 书信 亥时将尽,夜色深沉。 徐湘湘带着莫离欲回师门,在丁书宝与陆子风催促之下,余默然也与柳小玲相别。 五人结伴,映衬着千里月华,向南方的烟云竹海飞去。 柳小玲望着他们在月空中飞远,生出淡淡心绪,只身归家。 明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谷阳城,浸泡在月华之中,亘古未变,显得古朴而又苍凉; 中秋明月,清冷如玉,它将万物剪成恣意的魅影,轻舞在大地的夜梦。 尘世如梦,人生,也显得不够真实。 夜风徐来,吹的人心,动荡不安。 柳小玲的心中,恍惚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不知所起,挥之不散。 …… 一家宅院。 柳小玲从后门而入,插上门闩,踏着月色向着前院走去,一身淡青色衣裙,在月波中显得格外出尘。 前院。 正堂之内,烛光透亮。 柳弘笙正陪着李氏,做睡前的闲聊,内室一张锦床之上,一个襁褓中的男婴正在熟睡。 闻得有人敲门。 柳弘笙起身开门,见是柳小玲,道:“什么事?” 柳小玲将一封信递上,道:“洛先生,托阿离送来一封信。” 柳弘笙一怔,道:“枫林别院的莫离?” 柳小玲道:“嗯。” 柳弘笙很是惊讶,接过信,确认上一眼,十分不解,道:“你和她,还有联系?” 柳小玲稍作犹豫,道:“是在街上遇见的,她和湘湘姐,时常到谷阳来玩儿。 柳弘笙道:“她们人呢?” 柳小玲道:“已经走了。” 柳弘笙似有惋惜,道:“既然遇上了,怎么不请她们到家里坐坐?” 柳小玲不语。 李氏走上门前,道:“什么信?我看看。” 话落,从柳弘笙手里取过书信,拆开来看。 柳弘笙并未阻止,只望一眼柳小玲,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屋去睡吧。” 柳小玲稍作踟蹰,回后院闺房去了。 柳弘笙关上房门。 屋内。 李氏在堂中坐下,看完书信,神色也凝重下来,一言不发,似乎有着满心的忧虑。 柳弘笙见她如此,十分好奇,道:“信上,说了什么?” 李氏看一眼柳弘笙,犹豫不决。 柳弘笙从李氏手中取过书信,细细看过,脸色也渐渐阴沉下来,心中有喜,也有悲。 他在堂中沉思踱步,半晌,回身道:“这事,你知不知道。” 李氏作些许的思量,终是点头,道:“知道。” 柳弘笙似有恼气,道:“你一直瞒着我?” 李氏无奈道:“是。” 柳弘笙怔道:“你……” 稍缓心情,道:“你糊涂呀你。” 李氏道:“我怎么糊涂了,他们两个情投意合,我这个做娘的,心疼女儿有错吗。” 柳弘笙道:“你这是妇人之仁。” 李氏道:“这姻缘,多少人都遇不到,小玲她既然遇上了,叫我怎么忍心去拆散。” 柳弘笙抖了抖手上书信,道:“我早就和你说过,他们两个的事,洛先生,是不会同意的,你一味的惯着她,只能是让她越陷越深而已。” 李氏心痛万分,道:“我怎么知道,你那位洛先生,就那么的不近人情。” 柳弘笙望着李氏半晌,道:“这还用想吗,他不管是什么原因,眼下都已学成仙术,不再是一个凡人了,况且,从这封信上看得出,洛先生对他十分的器重,又怎可能同意他和一个凡人在一起?” 李氏哀思不语,心中期许全都破碎。 柳弘笙长舒一口气,缓一缓情绪,道:“他若学不得仙术,只是个普通人,也就罢了,念在我与他三年师徒的名份上,或许还能答应,可他如今,已是洛先生的亲传大弟子,洛先生他不同意,谁也没有办法,这门亲事,咱们,高攀不起。” 李氏沉寂未语。 内室的男婴哭醒,李氏慌忙起身去看,换了干净尿布之后,抱了出来。 柳弘笙上前,与李氏一起,一番轻喃,男婴止住哭啼。 李氏看他一眼,道:“你说那些,我也知道。” 柳弘笙在她身边坐下,又看一眼书信,叹口气,续道:“好在,小玲她吉人自有天相,洛先生既在信上说,要收她做干女儿,许她一段姻缘,那定是不会反悔的,这可是天大的福源,她也该知足了。” 李氏心情也缓和了一些,似已替柳小玲接受了洛万通的安排。 柳弘笙道:“这件事,你去说,还是我去说?” 李氏不放心柳弘笙去做这件事,道:“我去吧。” 柳弘笙稍顿,点了点头,将书信递给她,道:“你最好和她说个清楚,长痛……不如短痛。” 李氏接过书信。 柳弘笙道:“来,我抱抱。” 话落,从李氏怀中抱过男婴,哄睡起来。 李氏又看一遍书信,心有万般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六十八章 棋局 两日之后,清晨。 旭日初升,生民渐醒。 城主府一名护卫乘一骑飞马绝尘而出,路上行人纷纷退避。 护卫快马行至柳弘笙宅院门前,翻身下马,迈入门内。 周围街坊议论纷纷: 路人:“城主府的护卫,来柳家做什么?” 街坊:“很正常。” 商贩:“怎么正常?” 街坊:“柳弘笙和城主李俊才,那可是旧相识。” 路人:“旧相识?他家搬来谷阳,也才十年光景,怎么从未见过他们家与城主府有过什么来往?” 街坊:“这一家之主柳弘笙,在芸香阁做了十年的主厨,而城主李俊才,又是芸香阁的弟子,可是吃过他几年手艺的,自然算得上旧相识。” 路人,商贩,纷纷会意,对这一家人另眼相看。 柳弘笙正与李氏在中堂饮茶,见城主府的护卫进来,起身迎接。 护卫将一封书信交给柳弘笙,随后离去。 柳弘笙拆开书信,看过一遍,脸上露出喜色。 李氏取过书信也看一遍,惊讶道:“这么快。” 柳弘笙道:“李城主本是洛先生的弟子,若洛先生有过交代的话,他自然不会怠慢。” 李氏似有顾虑。 柳弘笙见他如此,问道:“你和小玲说得怎么样了。” 李氏道:“还没。” 柳弘笙眉头一皱,稍顿,道:“你若不想去,我去说好了。” 李氏作稍许浅思,无奈道:“女儿的事,我来说。” 柳弘笙望一眼李氏,见她神色坚定,只得点了点头。 …… 柳小玲时常会到前院,与李氏作陪,闲来无事,也会教李氏下棋。 李氏也学的很有耐心,愿意陪她下棋解闷,时间久了,也就掌握了一些对弈的技巧。 这日清晨,前院中堂。 中堂门口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副围棋。 李氏着一件紫色锦衣,怀抱一个襁褓,襁褓中的男婴已经熟睡。 柳小玲着一件淡青色衣裙。 两人相对而坐,正在下棋。 日光温和,照的人心情暖暖;清风徐徐,吹的人精神酥爽。 李氏执白,落下一子。 柳小玲道:“这一步冲的不好,应该放这里做眼,才能救得活。” 说话间,抬手挪棋,帮她纠正。 李氏认真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表示认同,道:“娘才刚开始学,自然不及你的棋艺。” 柳小玲很是专心,执黑落下一子,道:“您学的已经很好了。” 李氏时常看她,似有些心不在焉。 交互落下几子。 李氏道:“娘想问你个事。” 柳小玲道:“什么事。” 李氏略加思量,落下白子,道:“你和他的事,想的怎么样了。” 柳小玲愣一下神,看一眼棋局,道:“什么怎么样……” 李氏道:“他师傅,若铁了心的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办,难道,真的这么一直等下去?” 柳小玲心情跌宕下来,止住将要落下的棋子,把手收了回去。 李氏道:“还没想好?” 柳小玲不语。 李氏稍作犹豫,坚定道:“你听娘的,以后,不要再和他见面了。” 柳小玲望一眼李氏,道:“为什么。” 李氏温和道:“你还不明白吗,你们两个,有缘无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柳小玲欲反驳,却又不想,凭什么……” 李氏道:“娘也是为你好。” 柳小玲倔强道:“我不要……” 眼泪兀自流淌,心绪苦不堪言。 李氏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娘也很心疼,可是,事到如今,谁又能有什么办法,这就是命,娘劝你还是认命吧,娘实在不愿看着你越陷越深,到最后,还是苦了你自己。” 柳小玲伤心不语。 李氏稍待片刻,续道:“娘实话告诉你,城主府已经差人来过了,过几日,李城主便会亲自登门,为他的侄子提亲,你……做好准备吧。” 柳小玲道:“我不见。” 李氏道:“你这又是何苦呢……这门亲事,不光是你爹同意了,只怕,连城主府的人,也没有办法不从,你又能拗得过谁呢?” 柳小玲哽咽不语。 李氏叹口气,续道:“李城主至今尚无子嗣,身旁就只有这么一个亲侄子,那可是集万宠于一身的,更难得的是,他为人谦和,品行很好,也才刚满二十二岁,尚无婚配,多少人想攀这门亲事,他都看不上……” 柳小玲道:“不稀罕。” 李氏道:“你不稀罕人家,人家可稀罕着你呢。” 柳小玲不语。 李氏道:“我可是听说,人家已经同意了,只怕过两日,也会跟着李城主一起上门,到时候,你可不能使性子。” 柳小玲已听不下去,自知无力反抗,不愿多待,起身回后院深闺去了。 独留李氏一人,对着半局棋盘。 人生就如棋局,每个人,都像是棋子。 柳小玲夜深人静难成眠,庭院深深独徘徊。 缺月如钩,勾起千种情愫惹人怨;青衣单薄,散落万般思绪满人间。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若早知,此身在世不由己,那时候,何必情急说天涯。 早知道痴情这般苦,何如当初莫相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六十九章 劝说 几日后,谷阳城主李俊才亲自登门,来为他的侄子李疏彦提亲。 李俊才与柳弘笙故友重逢,相谈甚欢,二人对这桩亲事,也都是十分赞许,满合心意。 此事传开,街坊们纷纷道贺。 约期又至。 柳小玲正欲出门相会,却发现庭院后门已被人从外锁住,绕道前院正门,又发现柳弘笙和李氏正在中堂门口作陪闲聊。 她低头正欲出门,被柳弘笙叫住。 柳弘笙道:“去哪儿?” 柳小玲道:“只是随便走走。” 柳弘笙道:“不许去。” 柳小玲期望一眼李氏,道:“娘?” 李氏无奈道:“听你爹的话,这段时间,哪也别去了。” 柳小玲低头不语,沉思半晌,下定决心,迈出大门。 柳弘笙生出恼气,起身正要追去,被李氏拉住。 柳弘笙回头望一眼李氏,满脸都是威严被触怒的神色。 李氏抱着男婴,对他摇了摇头,满脸都是恳求之色。 柳弘笙舒一口气,压一压火气,道:“你还要惯着她?” 李氏道:“你也不怕街坊看笑话……有什么事,等她回来后,再说吧。” 柳弘笙闻言,觉得在理,权且忍了下来。 柳小玲与余默然石桥会面,对于自己的境遇只字不提。 她不想让余默然担心,影响到他得修行。 两人如往日一般,在城外的翠湖散步,看野鸭游湖,说由衷情话。 相会的时光总显得短暂,两人分别。 余默然想要送柳小玲回家,而柳小玲依旧不许,她执意要看余默然先走,才愿意回家。 柳小玲回到家时,柳弘笙和李氏依旧坐在中堂门口。 她望一眼父母,没有言语,低头径自回后院闺房。 柳弘笙心绪难平,道:“你看看她现在,全不把父母放在眼里了,连个招呼也不打,我若再不管她,只怕日后就要误事。” 他起身进入中堂,取了一把锁来,向后院走去。 李氏满是担忧,随他一同去了后院。 柳弘笙二话不说,将柳小玲锁进了闺房里,不顾柳小玲的哀求,返身回了前院。 独留李氏一人,抱着男婴立在门前,显得无能为力。 柳小玲靠着门坐下,不再哀求,显得很是悲伤。 李氏走上门前,在门前石阶坐下,道:“你就不能听娘一次劝吗。” 柳小玲含泪道:“为什么要这样,我犯什么错了。” 李氏十分心疼她,道:“娘不懂什么对和错,娘只知道,世风如此,你一个女儿家又能怎样,娘改变不了什么,就只能劝你回头了,你听娘一次劝吧。” 柳小玲哭诉道:“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碍着什么事了……” 李氏一行怜爱的眼泪滑下,道:“感情是会变的,何苦看得这么重呢。” 柳小玲不语。 李氏道:“就算你能保证一直喜欢他,可你又怎么能保证,他就会一直喜欢你呢,人心易变,你又何必执念着一个人不放。” 柳小玲道:“我相信他。” 李氏道:“那娘问你,他喜欢你什么?” 柳小玲回答不上来,她从未问过这个问题。 李氏道:“他师门里有那么多修仙的女子,他又凭什么会喜欢你。” 柳小玲回答不上来,她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李氏道:“你现在是年轻,也很漂亮,可以后呢?到时候,你已是年过半百,人老珠黄,而他却还是少年模样,英年才俊,你又怎么能保证,他不会嫌弃你?” “就算你二人始终如一,两人在一起后,将来感情至深,他也不会嫌弃你,可是,等到你百年之后,留他一人独活在世,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你若是真的喜欢他,又怎能忍心这样去做。” “再说,这件事,是那位洛先生决定的,你不放弃又能如何,他又能怎样?” “难道……” 李氏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续道:“难道,他还能带着你逃婚不成?” 她越想越担忧,道:“你听娘的,这事万万不可的,这桩亲事,已传的人尽皆知,事关城主府和咱们家的颜面,你就算不为娘考虑,也要为你刚出世的弟弟想一想呀,再说了,你们又能逃到哪里去?那位洛先生,怎么可能放任你拐跑他的得意门生?” “娘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却也知道,那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若真的为他着想,又怎能忍心让他背上这么大的罪名,那不是毁了他的前程吗?” “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柳小玲原本坚定的心,开始动摇了。 是啊,教她怎么忍心。 李氏见她许久不说话,知话语起了作用,安慰道:“你听娘的,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在一起,如果分开对大家都好,又何必非要去强求呢,留作一段美好的回忆,也是一件幸福的事,你还太年轻,以后,你会懂的。” 柳小玲泪眼迷离,在发着呆,似在思量长远之事。 李氏叹口气,道:“娘知道你是一个好女儿,但愿,是娘多想了……你爹也是一时生气,正在气头上,你不要怪他。” “谁家的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好呢,他也是希望,你能有个好的归宿。” 柳小玲被世风之语,吹的心烦意乱,抉择两难,靠着房门坐在地上,埋头痛哭起来。 李氏不敢再多言,道:“你自己好好想想,等你想通了,就告诉娘,娘去求你爹,放你出来。” 话落,抱着男婴,起身离去。 柳小玲两汪泪眼,背门静思。 ——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明只是自己的事情,却由不得自己做主。 人,仿佛生来就是傀儡,每个人都有横加一刀的绝佳理由,容不得丝毫反抗,容不下半分不从。 这种关系,亦如“风烟”。 风,是世俗之风,吹的人寸步难行; 烟,是人际之烟,迷得心动荡不安。 …… 尘世如一条河,浮生一世,亦如对岸行舟,船到桥头终是空,不过只渡一世须弥。 其中,有涟漪重重,亦有叠影重重,每个人的涟漪,都是一个因果,影响着身边人的命运。 而关乎他人命运的事,都绝非小事。 —— 从此,谷阳河上,那座约定的石桥,只剩下余默然一个人的身影。 约期依旧在,不见人相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七十章 如烟 闺房显得阴暗,向阳的窗和门紧闭着,晨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空气中的微尘清晰可见。 柳小玲坐在梳妆台前,静默不语,暗暗出神。 她没有梳妆,长发散落,赤脚素颜,看起来楚楚怜人。 没有那个心思,也没有那个必要。 若梳妆不是为了心仪之人,那也就显得多此一举,毫无意义。 门外传来李氏的声音,唤道:“玲儿,玲儿?” 柳小玲起身来到门前,低着头应道:“嗯。” 李氏抱着男婴,立在门外,道:“你想好了吗?” 柳小玲不语。 李氏道:“你爹说了,只要你肯写一封信给他,断了来往,你爹就放你出来。” 柳小玲不语。 李氏道:“算娘求你了,听娘这一次,就这一次。” 柳小玲不语。 李氏不见她回心转意,无可奈何,道:“你出阁的名字,已经定下了,叫‘如烟’,城主府已差人换了庚帖,也已卜过凶吉,算命先生说,你们八字相合,是命中一对,寺庙求签,也是上上的好签……” “你弟弟也已取过名字了,随你的字,叫如云。” “你想不想抱抱你弟弟?” 柳小玲隔着门缝看着柳如云,眼波满是慈爱。 血脉相连,骨肉至亲,这是上天安排的缘份,是永远也撇不下的亲情。 李氏望着柳如云,不免想起柳小玲儿时摸样,追忆道:“还记得你小的时候,特别淘气,对什么都很好奇……” 她侃侃而谈,一说起柳小玲年幼之事,就显得温馨幸福。 柳小玲只是默默的听着。 …… 秋去冬来,草木枯黄。 柳如云已过了百岁宴。 下午。 李氏抱着柳如云又来,如往日一般,在柳小玲闺房门口坐下,陪她说话。 柳小玲隔着门,静立不语,长发散落,赤脚素颜,目光也显得有些呆滞。 当一个人有如此神情的时候,说明她的内心已是疲惫不堪,心中念想也正在熄灭,没有了渴望,没有了追求,一切事情都会显得无关紧要。 这个时候,要么已经抱有死志,要么已经打算接受命运。 李氏道:“你想好了吗……” 柳小玲不语。 李氏道:“只是写一封信而已,也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难。” 柳小玲不语。 李氏道:“人生难免会有许多挫折,许多不如意,凡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何必较的这么真……你要学会慢慢的去适应。” 柳小玲不语。 李氏道:“其实,幸福有时候,也可以是一个人的事情,只要内心知足,想开一些,在不在一起,也都是一样的,又何必期望的那么高呢。” 柳小玲静静的听着。 李氏叹口气,道“聘礼已经送来了,你爹也已经收下了,你再这么下去,叫娘怎么办才好。” 柳小玲低头望着自己的手,素手出袖,手中攥着一张信笺。 李氏道:“昨天,城主府差人来问过婚期了,原本定的是明年五月,娘知道你还没准备好,帮你推到明年腊月了,娘是个妇道人家,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柳小玲一声不响,只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信,那封信对她而言,显得是那么的重要,仿佛那张纸上,有她一世的念想。 她像是一只囚笼中的燕子。 要么,将信握在手上,留一份对春天的向往,要么,将信送出,迎合别人的意愿而活。 是为了自己的意愿而活,还是为了别人的意愿而活,已到了不得不抉择的时刻。 李氏已不再劝说,只哄逗着柳如云玩耍。 那天真无邪的笑声时而响起,那么的美妙动听,让柳小玲忍不住怀念起了年幼时的天真快乐,家的温暖,还有向往的未来。 可是现在,这些都已离她远去。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若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一定会选择坚守本心,谁都不爱。 省的如今,命运弄人,忘当不易,爱也蹉跎。 她的心已经软了,她本就是一个容易心软的女子,一个善良的姑娘,一个温顺的女儿,一个有担当的姐姐。 如果牺牲她一个,能换来一家人美好的未来,那又何尝不可?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今生这一具的女儿之身,只好先来偿还父母了,至于今世欠下的情债,也唯有来世再还了。 柳小玲已经想好。 她透过门缝,望一眼李氏,轻声唤道:“娘。” 李氏正陪柳如云嬉戏,闻声愣了一愣,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柳小玲用这种口气叫她一声娘了。 声音很轻,很柔,也很普通,普通的就和过去一样,普通到,让李氏产生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她反应过来,应道:“唉,娘在,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娘到厨房给你做些吃的。” 柳小玲思量片刻,终是说道:“他今天,来了吗?” 李氏想了想,不愿骗她,道:“来了。” 他来了,就在那个石桥等着她,什么都不知道的等着她,而她,也已经做出决定了。 柳小玲犹豫半晌,终是将手中信笺,从门缝传了出去。 那一刻,她仿佛将自己的灵魂也交了出去,一颗心揉的零零碎碎,只怕,等修补完好之日,也已是地老天荒之时。 李氏上前接过书信,看上一眼,脸上欢喜,道:“你想通了?” 柳小玲怔怔道:“替我送给他吧。” 她本不想哭泣,但眼泪却已经在流。 破而后立。 想要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她必须亲手将自己的心揉的稀碎。 可是,想要重塑一颗心,又谈何容易。 她已经别无选择。 她恨自己不够坚强,既然决定了要与自己为敌,亲手破碎掉自己的过去,那对于自己,就不该再有一滴眼泪的同情。 李氏感受得到女儿的悲伤,也知道这本是一件残忍的事,怔了许久,也只能无奈道:“好……你想明白就好,你是娘的好女儿,娘没有白疼你……” 话落,稍作踟蹰,抱着柳如云匆匆向前院走去。 柳小玲背着门,缓缓坐下,她的心很痛,痛到已经没有丝毫的力气,连哭的力气也已耗尽,只有眼泪默默在流。 她暗暗告诉自己,从这一刻起,世上再无柳小玲这一个人了。 柳小玲已死,而她,是身负婚约的柳如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七十一章 信笺 李氏将柳小玲所写的信笺,交给柳弘笙看过。 柳弘笙沉思不语。 李氏道:“玲儿已经想通了,信也已经写了,你就不要再关着她了。” 柳弘笙又做些许思量,道:“放她出来可以,但在大婚之前,不许她迈出家门一步。” 李氏道:“这信你也看了,你也是做爹的,就这么恨心吗,玲儿若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看你到哪儿后悔去。” 柳弘笙舒一口气,道:“婚约已经定好了,这是规矩,大婚之前,决不许她和任何男子见面……事关两家人的清誉,马虎不得。” 李氏想了想,无奈道:“好,从明天起,我守着大门总行了吧。” 柳弘笙稍作考量,从身上取下一把钥匙,给了李氏。 李氏接过钥匙,似放下心来。 柳弘笙望一眼手中信,向大门走去。 李氏道:“你去做什么?” 柳弘笙道:“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去送信了。” 李氏道:“还是我去吧。” 柳弘笙望李氏一眼,似有不解。 李氏道:“你那性子,能说的清楚吗……这种事情,还是我去比较合适。” 柳弘笙想了想,觉得李氏话语在理,将信交给她,道:“也好,你比我会说道一些,那你就去一趟吧。” 李氏接过书信,向后院走去。 柳弘笙道:“大门在这里。” 李氏道:“我先去开了玲儿门上的锁,你急什么。” 话落,向后院去了。 一封信换得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柳小玲房门的钥匙。 然而,房门打开,柳小玲却哪也不想去了,她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在宁静中,寻求一丝自我的慰籍。 对她而言,门外的自由,已不再是自由。 —— 冬日偏西,天气晴朗,这个季节的谷阳,已开始显现出一些凉意。 谷阳河两岸,河柳大都已变得枯黄,绿色也还未褪尽,阳光照射下,万千柳枝垂下,在风中轻舞。 水面波光粼粼,每一道光都像是时间泛起的波澜,映射出岁月的痕迹。 谷阳河是重要的交通渠道,有许多客船南北往来,让这条谷阳河,平添了许多离愁。 余默然独自静立在一座石桥上,显得过于孤单。 谷阳河上有许多一摸一样的石桥,唯独这一座,是命运的安排。 四周的风景很美,而余默然却无心去看,时辰已过,他等的人还没有来。 这是柳小玲第三次失约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如约到此等待。 片刻。 李氏只身走上石桥,在余默然对面停下,她仔细打量了余默然一眼,心中万分好奇。 余默然也抬头望了李氏一眼,并不曾见过,低下目光,不再看她。 李氏道:“这位公子,可是在等什么人?” 余默然道:“是在等人,但算不得什么公子。” 李氏道:“我见你已来过很多次了,既然等不到,为何还要等。” 余默然被陌生人这样问,虽觉得奇怪,但还是如实答道:“她若有事不能来,也还好,我若不来,她见不到我,就不好了。” 李氏有些动容,感慨万千: 像他这样的男子,日后,应该也还会有许多人喜欢吧。 她作些许思量,道:“你就是余默然吧。” 余默然望她一眼,疑惑道:“是,您怎会认得我。” 李氏道:“你在等的人,是小玲?” 余默然更加疑惑,道:“您怎会知道?” 李氏不答,取出一张折纸,递上前去,道:“小玲,她托我交给你一封信。” 余默然疑惑,伸手接过信笺,展开看了一眼,信上写着八个字: “天涯永诀,两不相见。” 是柳小玲的字,绝不会错,她的笔迹,他又怎会认不出来。 他抬头望向李氏,道:“你是谁?” 李氏似觉惋惜,叹一口气,道:“我是她娘。” 余默然怔住了,他想过许多种方式,许多种场景,来和她的娘亲相遇,唯独这种方式是他绝想不到的。 他又看一眼手中的那张信笺。 了了八个字,现在看来,字字诛心,如一把尖刀,刺进了他的心里,心口沉闷无比,几乎就要窒息。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而送信人,是她的娘亲。 教他如何是好。 他怔了半晌,见礼道:“伯母好。” 李氏颔首应下一声。 余默然道:“她还好吗?” 李氏道:“她很好。” 余默然不语。 李氏道:“小玲她心意已决,以后……你也不需要再来等她了。” 余默然道:“她还说什么了。” 李氏知他不是那般容易死心的人,想了想,道:“她说……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她觉得很痛苦,也失去了以前那个快乐的自己,她也已受够了这种痛苦……她想要的,只是一个,能时时刻刻陪伴在她身边的人,一个平凡安定的生活而已,这些,你都给不了她。” 余默然静静的听着,心早已痛得麻木。 李氏续道:“你是芸香阁的弟子,日后,自有大好前程,我家玲儿虽和你不一样,但也自有她的前程和幸福,你若真的为她着想,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余默然心如刀割,却难以死心,道:“我能不能,见她最后一面。” 李氏道:“这又是何必……她心意已决,是不会再来见你了。” 稍顿,续道:“小玲,她也和我说了许多关于你以前的事,你是洛先生的高徒,前程得来不易,还是想开一些吧。” 余默然黯然不语。 李氏稍顿,温声道:“你若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吧,我会转告给她的。” 余默然想了很久,道:“没有了。” 李氏看了他两眼,惋惜一叹,道:“信,我已替她送到,话也已至此,你也要好自为之,我也看得出来,你并非是一个会死缠烂打的人,她既然决定了要写这封信给你,那定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已经想好了的,缘份至此,各自珍重吧。” 余默然道:“我知道了……” 李氏又看他两眼,转身走下石桥。 余默然望着李氏消失在胡同街口,不知所从。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七十二章 心魔 月色撩人,夜影如墨。 梧桐别院在月光下,显得朦胧而又苍凉。 玉食楼历经千年风雨,它看遍了白云苍狗,亦看遍了人世沧桑。 它是否也能懂得红尘的苦乐? 东南角的飞檐,勾勒出余默然的身影,如月般孤单,如夜般寂寥。 夜风很凉,比不过他的心凉。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好,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要去作一个好人,一个大家都认可的好人。 可到头来,连心爱的人都留不住。 所有人都在批判他的作为。 所有人都在离他远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觉得自己已被黑暗诅咒,努力想要爬向光明,却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推向深渊。 所有人的目光,在此刻都显的冰冷,友好的话语之下,透漏的是冰冷的敌意。 他像是一只受惊的鸟,在暗夜中已没有可以栖息的巢,更像一个被遗弃在战场的士卒,只能保持着对所有人的预警。 一个对外界失去了安全感的人,就只能坚守着孤独的本心,与所有人保持安全距离,这是人自我保护的本性。 他已不再想去关心任何一个人了,他已身陷谷底,他想要做的,只剩下自我的救赎。 要么,在黑暗中堕落,要么,就独自爬出深渊。 但他已找不到爬出深渊的理由,这片黑暗对他来说,虽然孤独,但却安全,再也没有人能走的进来。 没有人,就没有伤害。 他绝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他的机会。 —— 谷阳城所有的民宅,都是普通的,就像这个世间所有的人,也本就是普通的。 因为有人心之所向,普通才会变的不普通。 在每个人心里,总会有一个人是不普通的。 不论你是谁,不论你身处何方,也总会有一个人,觉得你是不普通的。 柳小玲静夜无眠,独倚一扇朝月的窗。 月光轻抚在她的脸颊上,丝毫未能缓解她的心殇。 他现在如何,是不是早已恨断了肝肠。 今世何以至此,沦落到这副摸样。 …… 梦不筑,夜未央。 残烛灼我泪,明月照他乡。 短笺一封君莫怨,香魂半落葬幽篁。 —— 余默然已无心去上儒术课,大书堂已见不到他的身影,授课的师叔伯们,也对他渐渐失望,纷纷向洛万通询问缘由。 洛万通心知肚明,只期望他早日能够相通,却没想到,他日益放纵。 几日后,年末大试。 依旧是文试在前,武试在后。 如往年一样,文试还由崔耀文主持。 各院弟子抽签入座,却多了几个空位。 每年都有弟子外出历练,缺席年考,这本是正常的事情,可崔耀文还是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 因为,余默然没有参加这届文试。 崔耀文对他格外留意,不见他来,十分不解,道:“余默然怎么没到?” 在做弟子纷纷张望,也才发现余默然未有参加文试。 相识的人纷纷望向丁书宝,丁书宝也很疑惑,只能摇头,表示不知。 陆子风不知是喜是忧。 若余默然不来,那文榜排名定然垫底,他无论怎么考,都已是赢定了。 想到此处,他望了一眼远处的莫离,心中暗道一声“好兄弟”,不再多想。 莫离却显得有些担心,自从她为洛万通送出那封信,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柳小玲了。 她留意到余默然最近很是低落,这次逃试,不知是不是和那封信有关。 崔耀文见无有回应,无奈道:“不等了,开始文考。” 话落,发放起试卷。 几日后的武试,余默然依旧未去。 虽说不是大武试,无关武榜排名,也没什么奖赏,但依旧引起了秋意澜等人的不满,洛万通丢了颜面,很是恼怒。 傍晚。 洛万通回到梧桐别院,在梧桐屋门前静等。 宋青竹也立在一旁,焦急等待。 众弟子知洛万通心情不好,怕引火上身,纷纷回屋,不敢出门,等看一场好戏。 余默然从茉莉花圃静修归来,心情正是低落,谁也不想理会,向房间走去。 洛万通见他师傅也不称呼一声,更是恼怒,道:“站住。” 余默然顿珠脚步,转身走上前去,静立等话。 洛万通道:“跪下。” 余默然跪在地上。 洛万通道:“我听你师叔伯说,大书堂的儒术课,你时有缺席,是不是真的?” 余默然静默不语。 洛万通道:“年末大试,为何不去?” 余默然静默不语。 洛万通道:“怎么不说话?” 他本就不喜欢余默然的性格,眼下见他似个半死之人,兀自不言不语,更觉得他志气全无,十分可恼,道:“整个烟云竹海,连你诸位师叔伯都去了,独缺你一人,你好大的面子……你倒是说说看,为何不去?” 余默然无动于衷,似全然没有去听。 洛万通更为气恼,道:“你怎么不说话,但凡放个屁,也能让为师听见响吧?像你这个样子,看见了就让人来气,能有人喜欢你,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余默然心生刺痛,道:“不想去。” 洛万通怔了一怔,片刻,怒道“不想去……你既身在师门,就该有个弟子该有的样子,年末大试,是你不想去,就可以不去的吗!” “若都像你一样的任性,这个想来就来,那个想去就去,那师门还是师门,规矩还是规矩吗!”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还有曾经的半点志气!你还记得曾经是怎么求我教你儒术的吗?你那有死无生的志气,但凡还留着一点,就绝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自己说说看,你对得起为师的信任,对得起师门的栽培,对得起历代先圣的遗志吗?” 余默然默默不语。 宋青竹第一次见洛万通发这么大的脾气,也不敢说话。 洛万通冷哼一声,怒甩衣袖,转身进屋,从画缸翻出一个标记着“书案”二字的画卷,回身出门,扔在了余默然身前,道:“抄两遍芸香弟子规,好好反省反省!” 话落,转身进屋,重重关上了房门。 砰地一声,惊了宋青竹一跳。 洛万通背着房门静立许久,回身透过门缝看了一眼余默然,满心愁绪的叹了一口气,回身坐上高堂。 他恍似也心有不忍,期望着他能痛定思痛,早日回心转意,少走一些弯路。 宋青竹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回屋去帮余默然取来文房四宝和他的那本芸香弟子规,静立在旁。 余默然跪了许久,才起身拾起了画卷。 画卷打开,灵光闪过,一张书案出现在了地上。 他从宋青竹手上接过文房四宝和芸香弟子规,放在书案上,道:“师兄没事,你回屋去吧。” 宋青竹稍顿,转身回屋去了。 夜色降临。 洛万通亲自出门,给余默然的书案上放了一盏纸灯,没有言语,转身回了梧桐屋。 中庭大院,夜风凉凉,唯有这一盏纸灯,能给余默然带来些许暖意。 书案,还是一摸一样的书案,纸灯,也还是那一盏纸灯。 然而,少年,已不再是少年,少女,也早已不再,今日不再,以后也不会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七十三章 曙光 清晨。 洛万通在梧桐林中的阔地,教导宋青竹春秋易剑诀。 余默然独自在梧桐屋门前抄书。 陆子风来到梧桐别院,上前看了一眼,在余默然对面坐下,道:“芸香弟子规……你师傅又罚你抄书了?这也难怪,年末大试这样重要的场合,你都敢不去,不罚你才怪。” 余默然没有言语,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陆子风道:“你也别怪洛师叔,他还是很疼你的,要不是他护着你,你早被萍儿师伯抓去思过堂了,少说也要面壁一个月。” 余默然顿住笔,片刻,又抄了起来。 陆子风道:“大家都去了,唯独你没去,究竟为了什么。” 余默然道:“不想去而已。” 陆子风奇怪他一眼,道:“不对,你又不是傻子,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依旧没有去,肯定是有什么事,若不然,岂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吗?” 余默然不语。 陆子风道:“难道,你真的是在和自己过不去?” 余默然道:“我不想说话。” 陆子风怔了怔,道:“为什么,连我也不能说?” 余默然不语,只一味抄书。 陆子风道:“是不是小玲出什么事了……除了她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余默然道:“你回去吧,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陆子风稍顿,无奈道:“好,我不烦你了,我走行了吧。” 他十分清楚,余默然不愿说的事,再怎么逼问,也是无济于事的,只得叹口气,起身离去。 …… 几日后,陆子风又来。 梧桐屋的门紧闭着,洛万通似乎不在。 宋青竹在梧桐屋门前的一张书案上摹画。 陆子风道:“小竹,你师兄呢?” 宋青竹抬头望去一眼,道:“一早就出去了。” 陆子风道:“他去哪儿了。” 宋青竹道:“不知道,师兄没说。” 陆子风略加思考,转身就要离去。 宋青竹道:“陆师兄,我师兄他最近怎么了。” 陆子风道:“连你都不知,师兄又怎能知道。” 宋青竹道:“是不是因为小玲姐姐?” 陆子风道:“小孩子别乱猜。” 宋青竹道:“我没有乱猜,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到回屋内,从余默然那本芸香弟子规中,翻出一张信笺,出门拿给陆子风。 陆子风看过信笺,道:“这信,哪里来的?” 宋青竹道:“师兄上次出门,带回来的。” 陆子风早有预感,此刻见到那封信,也还是不免惊讶。 他将信笺还给宋青竹,道:“知道了,你放回去吧。” 心中五味杂陈。 …… 余默然正在茉莉花圃,端坐着虚白玄气,闭目静修。 梧桐树林已是萧条景象,树叶已经落去大半,茉莉花也已凋谢,溪水兀自涓涓流淌。 陆子风从远处走来,踩得积叶簌簌作响。 余默然偏头看他一眼,又是闭目清修。 陆子风走到跟前,道:“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余默然不语。 陆子风道:“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来找你?” 余默然道:“你想说就说。” 陆子风道:“我是来道谢的。” 余默然不语。 陆子风道:“虽然我不是很情愿领你的人情,但也不得不承认,大书堂的那些书,我是读不进去的,若不是你这次没有参加文试,我还真没有把握能赢的了你。” 余默然道:“这不是很好吗。” 陆子风道:“是很好,阿离也确实不再躲着我了,她和我说了一些话,可你知道,她都说了些什么吗?” 话落,凝眉定睛的看向余默然。 余默然道:“我没有心情陪你聊天。” 陆子风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我要说的话,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余默然道:“你说。” 陆子风道:“阿离,她说的……全是关于你的事。” 余默然睁开眼睛,思量片刻,道:“她说什么了?” 陆子风移开目光,道:“她问我,你最近怎么了,我说我不知道,可能你只是心情不太好,也可能真的出了什么事。” “她又问我,你和小玲怎么样了,我说我不知道,我的圣心二窍境界已经圆满,最近正在忙着突破,并未经常来找过你,你也从不会平白无故去尚文别院来看我,更何况,你这人,并不太愿意和别人说起感情之事。” “她又说,最近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这次年末大试都不来参加,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让我与其纠缠着她,不如多来关心关心你,于是……” “我就又来了。” 话落,直盯着余默然,眼神中有些特别的光芒 余默然听出一丝莫名的意味,道:“她问这些做什么?” 陆子风道:“我也问了……她说,你师傅,托她给柳小玲送了一封信,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你和柳小玲见面了,她心中很是不安。” 余默然道:“什么信。” 陆子风道:“你师傅说,柳小玲的父母中年得子,托阿离送去一封道贺的信。” 余默然看向陆子风,道:“什么时候。” 陆子风道:“中秋节那夜。” 余默然想了想,道:“我师傅,他怎么会知道的。” 陆子风道:“是阿离说的,她说,她带着玉颜剑去拜见你师傅的那天,你师傅向她问起过柳小玲的事。” 余默然陷入沉思: 那天他师傅让他回去照看小竹学画,原来是要将他支走。 陆子风道:“如果我记得不错,那夜,你也送了一封信,信上写了什么?” 余默然道:“不知道。” 他确实是不知道。 李俊才是他未曾谋面的师兄,师兄弟相认,难免少不了待客之道,第一次谋面就拒绝,最容易生出间隙,他急着赴约,不愿为送信的事多加耽搁,索性不与李俊才相见,只将信交给了护卫。 但他却不知道,洛万通也托莫离送了一封信。 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若说只是一封道贺的信,他是绝不会相信的。 陆子风道:“小玲给你的信,我已经知道了……如果真的是因为那封信的关系,你可别怪阿离,她什么都不知道。” 话落,看向余默然,眼神中透漏着一丝兄弟之情,也透漏着一丝警惕。 余默然沉思不语。 他的心,在茫茫黑暗中,绽出一丝曙光。 哪怕只是猜测,他也愿意相信,柳小玲的那封信,并非是她的本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七十四章 约期 黄昏,红霞远,北风凉。 余默然等在梧桐屋前。 洛万通归来,看他一眼,径自进入梧桐屋。 片刻,梧桐屋烛光亮起。 洛万通迈出门外,道:“什么事。” 余默然道:“弟子想问师傅一件事。” 洛万通道:“问吧。” 余默然稍顿,道:“师傅托阿离师姐给小玲送了一封信,弟子想知道,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洛万通听完,生出怒气,道:“你这是在质问为师吗?” 余默然道:“弟子不敢。” 洛万通稍顿,复又说道:“不错,为师是叫阿离那丫头送了一封信去,至于上面写了什么,为师还需要向你汇报吗?” 余默然垂头不语。 洛万通偏过头去,缓一缓心绪,想了片刻,道:“只是一封道贺的信而已。” 话落,转身回了梧桐屋,坐上高堂,拿起书案上的一本书看了起来。 余默然似有些失望,起身静立片刻,回了房间。 洛万通见他离去,放下书沉思起来。 —— 余默然想了很久,对于那封信,依旧不能释怀。 与其说不能释怀,不如说是执迷不悟。 有颗名叫心魔的种子,已在他的心中落地生根,拔不起,除不尽。 它结下两个果实,一个叫得了心病,一个叫丢了心智。 他自知,心魔已成为他日后修行中最大的隐患,是他不得不除的逆鳞。 他能想到的解药,就只有一种,那便是,将所有的疑问全都解开。 …… 三月初十,清明。 天空中,阴云含愁色,等不来烟雨; 余默然,石桥守尘缘,等待着结局。 两岸石街如旧,一城风景曾谙。 重来堂燕翦低檐。柳青风又度,从教絮翩翩。 那日石桥依在,而今烟雨难填。 向河春水问流年。浮生情若尽,余下几番缘。 (临江仙/新韵) —— 谷阳城一家宅院。 柳小玲着一件淡青色衣裙,从后院深闺来到前堂,看她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前堂的门开着,中堂之内空无一人,丫鬟阿春正在堂前闲坐。 柳小玲道:“阿春,我娘呢。” 阿春规矩起身,道:“老爷和夫人,带着少爷一起,到城南祭坟去了。” 柳小玲心中忽来悸动。 她回眸望了一眼前院的大门,大门虚掩着。 阿春见此,道:“老爷说,要我在这里守着……” 柳小玲本在犹豫,听这一句话,无端生出几分倔强,道:“守着什么?” 阿春道:“守着小姐。” 柳小玲忽又心痛,她已经放下了所有,却还要忍受这种冷冰冰的管教,她已受够这种“关爱”了。 连她自己都未有发觉,她的心底有股力量,正在假借反抗之名,重燃心中未烬的星火。 阿春似有心绪,想了片刻,道:“我知道,我拦不住小姐,我也不想拦着小姐……你若想出门散心,你就去吧,我不会告诉老爷和夫人的。” 恍似,连丫鬟也在可怜着她家的小姐。 柳小玲犹豫半晌,道:“我爹和我娘,什么时候去的。” 阿春道:“刚去一会儿,约莫着……一个时辰后才能回来。” 柳小玲稍作犹豫,转身走向了大门,她打开大门,踟蹰许久,终是迈了出去。 她告诉自己,只是随处走走,散心而已,但双脚似乎有意,走向了谷阳河畔。 她在胡同街口缓缓露面,望向石桥。 就如经年前的重逢,她恍似又见到了那个少年。 清明依旧,未来烟雨。 他等下漫天风韵,她拾得万种愁肠。 柳小玲背在街角,一天阴云,尽收眼底,心有怜兮亦有恨。 怜此身难相许,恨当断不能断。 —— 时辰渐消,等得太久。 余默然转身欲走,走出两步,又停下了脚步。 再回身时,已见到柳小玲向他走来,带着所有可能的结局,向他走来。 他上前两步,静静的等着。 柳小玲已走得很近,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去看他,道:“你还来做什么。” 余默然想了想,道:“故地重游,看看风景而已。” 柳小玲道:“平常的很,有什么可看的。” 余默然道:“是很平常……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柳小玲终于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好。 余默然道:“你的信,我已经收到了。” 柳小玲不语。 余默然道:“我听说,我师傅托阿离交给你一封信……那信上写了什么?” 柳小玲浅思片刻,道:“只是一封道贺的信而已。” 若他知道了以后,师徒关系会怎样?他日后,会不会更加的难过。 她决定背负下所有。 余默然沉寂半晌,道:“你写的那张信,是不是真的。” 柳小玲低头不语,眼泪已经滑下。 余默然见她如此,道:“我知道了。” 稍顿,又道:“我走了,以后,不会再来了。” 余默然显得很是平静,他早已学会,把所有伤痛都藏在心底。 转身的那一刻,他已经决定了要放她远去。 何苦逼她说的那么绝,给彼此留有余地,也许,是她最后能做的沉默。 他又何苦再问,他已得到了答案。 背后传来柳小玲哽咽的声音。 余默然又停下了脚步。 她为什么还会伤心,她又有什么理由,哭的这么伤心? 他再也无法挪动脚步,却也不敢回身,只是静静地站着。 柳小玲望着他停留的背影,眼泪止不住的流。 她是那样的在意他,在意到,让她再也无法假装绝情。 她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可真到了这个时刻,却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想的那样坚强。 她苦心说服自己建起的高墙,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轰然崩塌,显得不堪一击,没有丝毫的防备。 她再顾不得许多,问道:“你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余默然怔了怔,转身望向她,道:“什么?” 柳小玲道:“你说过,要带我去浪迹天涯,还算不算数。” 余默然愣了愣,虽然疑惑,但依旧答道:“算数。” 柳小玲含泪在笑,道:“腊月初九,子时,我在这里等你。” 余默然似有不解,道:“为什么?” 柳小玲道:“你别问……腊月初九,子时,不管你有没有拿到剑阁的剑,你一要来。” 余默然想了想,望定她,点一下头,道:“嗯,我知道了,我一定回来的。” 柳小玲也望定他,点一下头,道“嗯。” 她深情而望,退了两步,转身逃去,消失在胡同街口。 独留余默然,怔怔而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七十五章 炼物 腊月初九,子时。 这是柳小玲定下的约期,余默然将它刻在了心里。 她为何要选这个日子;她又为何忽然回心转意? 余默然已不再去想。 他只清楚一点,她既定下这个时间,就说明,她已是等不下去。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接下来要做的,是尽快拿到剑阁的剑。 仗剑天涯。 天涯,是有她的地方,而剑,是剑阁的剑, 两者他都想要。 余默然回到梧桐别院,开始昼夜不停的纳气修炼。 他比往日更加刻苦,比任何时候都要努力,和前段时间的志气消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洛万通时常遇见他独自修行,很是欣慰,认为他终于已是参破情惘,迷途知返。 —— 六月,枫林还是一片碧绿颜色。 阳光透过层叶,晕染出串串光晕,一道道光束照进绿荫,斑驳而又明媚。 从南面吹来的海洋季风,也给夏日增添了一些凉爽。 枫林中飞舞着许多“纸蝶”与“纸鹤”,地上布置着许多书案,书案上放着作画的颜料和未画完的画,一众女子正在林间嬉戏。 有几个圣心三窍境界的女弟子,闲来无事,正在书案上,用“造化生机术”,制造着“纸制品”。 徐湘湘和莫离也在其中。 莫离折了一只纸鹤,放在右手心,催动灵气炼制一会儿,左手拨了拨纸鹤的翅膀,便见纸鹤闪着灵光飞入了天空。 花映红不知何时走来。 她见众弟子嬉戏一团,脸色一沉,走上近前,道:“吆,玩儿的都挺开心的嘛。” 众女子闻声,慌忙回到书案,在竹席之上规矩做好。 花映红已走到人前,望一眼林间飞舞的纸鹤与纸蝶,道:“手也挺巧的。” 话落,衣袖一挥,纸鹤与纸蝶纷纷跌落。 她舒一口气,一改语气,正色道:“叫你们学画,谁叫你们折纸鹤、作纸蝶了?” 声音并不严厉,但一众女弟子都已不敢作声。 花映红道:“是谁做的,站起来让我瞧瞧。” 莫离似有些羞涩,低着头站起身来,徐湘湘犹豫一下,也跟着站了起来。 众女子见她二人站起,便又陆续站起几人。 花映红看一眼莫离,有些吃惊,道:“阿离,她们不思进取,你也跟着胡闹?” 莫离低头不语。 花映红稍待片刻,无奈道:“都坐下吧。” 徐湘湘等人又纷纷坐回竹席。 花映红道:“这次,先饶了你们,下次,再敢这样调皮,就罪加一等。” 众弟子低头不语,规矩作画。 花映红又望一眼莫离,道:“阿离,你过来。” 莫离以为要挨骂了,轻轻叹一口气,无奈起身,跟着花映红走出几步。 花映红转身道:“你的圣心三窍气海,已经修成了?” 莫离低下目光,道:“嗯。” 花映红道:“什么时候的事?” 莫离道:“前几天。” 花映红道:“难怪……” 她稍待片刻,舒一口气,温声说道:“你圣心三窍气海既已修成,便可‘炼物’了,‘炼物’是许多儒术的基础,虽然藏书阁中,有详细讲解的相关典籍,但那毕竟只是书籍,若有不解之处,一定要来问。” 莫离道:“嗯。” 花映红跺出两步,回头又道:“造化生机术,是炼化物体,使其拥有短暂生机的一种儒术,学起来相对较难,纸鹤传书,不过只是粗浅的用法罢了,不足为奇,以你现在的修为,还不能够深入掌握……若只是觉得好玩儿,私下里玩玩也可以,不要再学今天这样了。” 莫离道:“知道了。” 花映红稍待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道:“灵画学的怎么样了?” 莫离道:“应该……还算可以。” 花映红想了想,道:“去找阿湘,把她画下来,画好了拿给我看。” 莫离道:“哦。” 话落,转身回座,与徐湘湘低语几句。 徐湘湘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面向莫离,静立不语。 莫离在书案铺上一张空白画卷,笔下墨水带着灵光,勾勒起徐湘湘的画像来。 作画所用的颜料,是她用灵气炼制过的颜料。 花映红在众弟子间巡看几圈,回到人前,聚齐虚白玄气,闭目清修起来。 许久。 莫离画好了灵画,起身向花映红走去。 花映红睁眼望向莫离,道:“画好了?” 莫离送上画卷,道:“画好了。” 花映红接过画卷看了一眼,见画中的徐湘湘,随风而动,栩栩如生,又将画还给了莫离。 她稍顿,又道:“你可知,本门有一种儒术,可改头换面,幻化身形?” 莫离略微思索,道:“师父说的,是‘画皮’?” 花映红点头道:“嗯。” 莫离道:“弟子在藏书阁中,学到过。” 花映红道:“你学的如何?” 莫离道:“虽已熟记于心,但未曾试过。” 花映红道:“眼下,你就可以试试。” 莫离应下一声,向一旁走出两步,放出灵气,抬起手中画卷。 在灵气控制之下,画卷展开,飘在莫离面前。 莫离转身,心念一动,身后画卷灵光闪闪,画卷之中的徐湘湘,已带着灵光,缓缓走了下来,向着莫离的背身走去。 画卷中走出的徐湘湘,贴上莫离的背身,蔓延至她的前身,将她包裹起来。 转眼间,莫离已变成徐湘湘的摸样。 在座的姑娘们见此一幕,惊奇不已。 莫离不可思议的打量了自己,复又望一眼徐湘湘,对着她转了个身,似乎有些得意。 徐湘湘一笑,也对着她努了努嘴,算作是一种无言的抗议。 只片刻。 莫离身上剥落下灵光点点,如一个陶俑褪去了表色,她又变回了自己的摸样。 她皱着眉头生出疑惑,似还未觉的尽兴。 花映红见此,道:“灵画,是儒术‘画皮’的基础,若基础不牢,自然也就不能够长久维持,你的画技虽然很好,画的也十分相像,机构也足够分明立体,但还不够细腻,日后,要更加耐心一些,细心一些才行。” 莫离听明缘由,心中疑惑消退,道:“嗯……谢师傅指点,弟子知道了。” 她的表现已是出乎意料的好,花映红也已是十分满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七十六章 飞炎 转瞬,已秋。 尚文别院陆子风在继莫离之后,终于突破瓶颈,修成了圣心三窍。 叶之舟于午后,带其到芸香总院见过秋意澜,秋意澜也准许他入剑阁求剑。 琼楼十一层,时隔一年之后,剑阁的门再度开启,秋意澜与叶之舟,领着陆子风迈入剑阁。 北墙之上的三十三幅画卷,已有十三幅画卷收起,唯剩下二十柄仙剑,沉睡在画卷之中。 秋意澜道:“去试试吧。” 陆子风尚有疑虑,道:“弟子有事想问。” 秋意澜道:“问吧。” 陆子风好奇道:“若弟子求得多柄仙剑,是不是都可以带走。” 秋意澜与叶之舟闻言一愣,相视一眼,哈哈一笑。 陆子风意识到自己讲了笑话,也尴尬而笑。 秋意澜道:“一柄剑都还未求得,胃口倒先大了起来,你若有圣心四窍的修为,或可有一丝的可能,只凭你现在的修为,是绝不可能的。” 陆子风似有不解。 秋意澜续道:“剑灵觉醒所需的灵气,必须达到圣心三窍的‘炼物’之境,凭你初入圣心三窍境界的那点灵气修为,只足够觉醒一个剑灵而已,想要同时觉醒两个剑灵,是绝无可能的。” 陆子风有所明悟:难怪入剑阁求剑,需要修到圣心三窍境界,原来是这个缘故。 叶之舟道:“你能求得一柄剑,为师就已经觉得你福源不浅,要替你烧高香了,其他的事,无需多想,去试试吧。” 陆子风信心满满,道:“师傅放心,弟子一向运气好。” 叶之舟似是担心,道:“气运之事,不可言说。” 秋意澜却笑道:“自信之人,气运都不会差,他能有这样的自信,是件好事。” 叶之舟叹一口气,但愿如此,却仍旧难以放心。 陆子风走出两步,聚起虚白玄气,端坐其上,面向北墙,放出灵气,浸入二十幅画卷之中,开始尝试。 片刻。 第十三幅画卷中的仙剑,接受了陆子风的灵气温养,一只炙热的剑灵随之开始苏醒,热烈的吸扯起他的灵气。 陆子风觉得有些吃力,不得不收敛灵气,专心去供养它一个。 他也总算相信了秋意澜的话,以他目前的修为,却也已是无力它顾。 剑灵散发出有一股莫名的炙热感,透过灵气传来,陆子风如入蒸笼,已是满头大汗,室内的温度也渐渐攀升。 秋意澜见此,低语道:“这异象,莫非……是飞炎?” 叶之舟闻声欣喜,静待结果。 不多时。 第十三柄剑中的剑灵完全觉醒,不再吸扯灵气,转而散发起灵光,那一幅画卷也跟着泛起了淡淡的灵光。 秋意澜喃喃道:“果然是飞炎。” 陆子风松一口气,睁开眼睛,抬手擦去脸上汗水,浮现笑意,他有些兴奋,也有些好奇,似乎一切进行的都很称心如意。 他起身散去身下的虚白玄气,走到第十三幅画卷面前,见画上是一柄灰色长剑,空白处,还书着一行笔迹: “仙剑飞炎,烈焰焚天。” 陆子风随后伸手入画,取出飞炎剑。 剑柄和剑鞘,呈现灰色,如灰烬般的灰色,剑柄是古朴的白银纹饰,剑鞘上半部,一朵白银花如烈火绽放,花心嵌着一颗圆润白玉。 随着一声轻鸣,陆子风拔出了飞炎剑。 剑长三尺三,宽二寸七;剑身是暗淡的赤黄色。 陆子风迫不及待试了一试,灵气输入剑体,剑体温度立即攀升,如刚出锻炉的冶铁,散发出炙热的光焰。 他收去灵气,一脸兴奋,快步回身,将飞炎剑呈到了秋意澜和叶之舟的面前,乐道:“师傅,师伯,你们看……我就说,我的运气,一向是很好的。” 秋意澜与叶之舟笑而不语,一幅他高兴就好的模样。 两人接过飞炎剑,相互看过,交给了陆子风。 秋意澜道:“这柄飞炎,算起来,也有两千三百多年的历史了,它是由地底熔晶所铸,威力绝大,七百年前,先圣吴伯清,纵横西域百里红纱之地,连战蛮堂四大高手,未尝败绩,依仗的,便是这一柄飞炎,因此,它早已是威名在外了,能发挥出多大威力,还要看你日后的修行。” 陆子风信心满满,道:“师伯放心,弟子日后,一定会努力修行,绝不会辱没了它的威名。” 秋意澜听的满意,又将上次嘱咐莫离的话语,对陆子风嘱托了一遍,道“从现在开始,这一柄飞炎剑,就交给你保管了。” 陆子风答礼道:“谢掌门师伯赐剑。” 叶之舟终于放下心来,道:“有劳掌门师兄了。” 秋意澜点头道:“嗯,去吧。” 叶之舟与陆子风一道而行,出了剑阁,回了尚文别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七十七章 雪夜 次日。 陆子风持飞炎剑,来到梧桐别院拜见过洛万通,又来到茉莉花圃探望余默然。 余默然飘坐虚白玄气,正独自清修。 陆子风远远望他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身上带有几分落寞的颜色。 这种印象,不知何时出现,却恍似由来已久。 他看一眼手中飞炎剑,浅思少许,没有上前,而是选择转身离开。 若是年少时候,陆子风定然会毫无顾忌的上去炫耀一番,因为他知道,余默然这样倔强的人,一定会很服气。 可眼下,他犹豫了,他知道,如今的余默然,心里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心事,他不想再给余默然增添新的烦恼。 —— 腊月。 西北风刮了七天七夜。 自天山雪原吹来的一股寒流,席卷了整个东南平原,谷阳也渐渐进入了一年之末最冷的时节。 仿佛身处北国,是谷阳罕见的低温气候。 枫林别院花映红,命徐湘湘前往谷阳锦绣坊,赶制了一批御寒的棉衣,分发给了各院。 各院弟子纷纷预测,今年必有一场百年不遇的雪景,人人翘首以盼。 果不其然。 夜深人静,阴云汇聚,一场百年未有的大雪悄然降临,直至次日黎明,大雪依旧未停。 烟云竹海处处银装素裹,一片皑皑茫茫。 雪景是大自然最美的景色之一,纯洁浪漫,朴实素雅,它是上天赐给冬季的最好礼物。 早起的人儿已是欣喜若狂,在积雪中嬉戏,后知后觉的人儿,也破门而出,加入狂欢。 余默然平生第一次见到雪,也显出些许兴奋。 他立在白茫茫的积雪中,感受着雪花的丝凉,有一阵眩晕感扑入眼帘,仿佛将他的内心,也渲染成了洁净无痕的白色,使得他可以放空自我,忘却所有,从大自然中得到些许忘我的欢愉。 他脸上洋溢出笑意,片刻,内心那片洁净无痕的白色,走进一个女子。 是柳小玲。 他对即将到来的重逢,生出满心的憧憬。 这么美丽的雪景,她是否也有在看,是否也是第一次见到,是否也在期待着今夜的重逢,是否也已准备好了,彼此天涯海角,共度春雷冬雪。 余默然回过神来,心中又感到一些遗憾。 他还没有拿到剑阁的剑。 他处在圣心二窍境界,已将近四年,就差了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若再有几个月的时间,他一定可以修成圣心三窍,拿到剑阁的剑。 但是现在,命运,依旧没能眷顾他。 约期已至,今日,已是腊月初九。 …… 中午时分,大雪渐停,阴云未散,北风徐徐。 余默然今日没有修炼,他独自在房间,沉思许久,写下了一封离别的书信。 夜晚降临,已是亥时。 宋青竹刚刚入睡,余默然换上一身浅灰色衣裳,背负两个画筒,左手提着一柄寒铁剑,右手持着一封书信,走出房门。 中庭大院,寂静无人。 东厢房烛火尽灭,众师兄都已熄灯入睡,梧桐屋房门紧闭,烛光却依旧亮着。 余默然来到梧桐屋前,静立片刻,将右手书信放在了门口,转身走入中庭雪地。 他早已想好,既然转身,便不再回头。 他踏着积雪,已走出几步。 下一脚落地瞬间,前后左右的雪地,忽然翻开四幅小小画卷,灵光闪过,筑起四方灵璧,形成结界,将他困在了原地。 余默然惊慌之余,拔出寒铁剑,催起灵力,奋力挥砍,终是无济于事,无奈,只好停手。 他定下心来,四顾一眼,只见,四方灵画在暗夜之中,闪着虚白色的灵光,画中之物,也清晰可辨。 前方灵画绘着朱雀,左边灵画绘着青龙,右边灵画绘着玄武,身后灵画绘着白虎。 是儒术画牢:四灵结界。 他暗觉不妙,转身望向了梧桐屋。 整个梧桐别院,能布下四灵结界之人,只有一个,那便是他的师傅,洛万通。 吱呀一声。 梧桐屋的房门打开,屋内烛光大泄,照进雪地,洛万通映着长长身影,走出门外。 他望一眼余默然,道:“你这一身装扮,是要去哪?” 余默然心有愧疚,沉默不语。 洛万通弯身捡起地上书信,拆开看过一遍,脸色阴沉下来,上前两步,走进雪地,道:“你这是打算,叛离师门?” 余默然道:“弟子不敢。” 洛万通道:“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难道不是这么打算的吗。”话到一半,抖了抖手上书信。 余默然不能反驳。 东厢房亮起两扇窗,未能熟睡的弟子,纷纷透过窗户向外观望,宋青竹也推门而出,显得有些惊愕。 洛万通道:“都熄灯睡觉,有什么可看的!” 东厢房的灯火熄灭,宋青竹也慌忙回屋。 洛万通望向余默然,沉思片刻,道:“你老实说,写下这封信,是为了什么。” 余默然不语。 洛万通道:“你以为,什么都不说,就可以瞒得住所有的事?” 余默然不语。 洛万通道:“我老实告诉你,这两日,你哪儿也别想去。” 余默然无奈道:“师傅,弟子知错了,弟子绝不是想要叛离师门,求师傅赎罪。” 洛万通想了想,道:“你若真的已经知错,今夜,就好好的待在这里反省反省。” 话落,将那一封信撕得粉碎,扔在了雪地,转身欲回梧桐屋。 余默然唤道:“师傅……” 洛万通停下脚步,回身看向他。 余默然屈膝跪在雪地,道:“求师傅放了弟子这一次吧。” 洛万通沉思片刻,道:“若我说,不放呢。” 余默然道:“为什么。” 洛万通道:“为师问你,叛离师门,该当何罪。” 余默然道:“死罪。” 洛万通道:“你还记得,为师当年是怎么替你作保的吗。” 余默然道:“记得。” 洛万通道:“你既然记得,就该知道,为师这样做,是为了你好。”话落,转身又走。 余默然哀求道:“师傅……” 洛万通又停下脚步。 余默然想了想,无奈道:“弟子与人约好,今夜相见,弟子绝不能失约,求师傅放我去吧,弟子保证,一定会回来的。” 洛万通道:“那人是谁?” 余默然犹豫半晌,道:“是小玲。” 洛万通缓一口气,道:“你终究是愿意说了……” 他驻足许久,道:“你们两个的事,我早已料到,你说与不说,也都一样,今夜,我是绝不会放你去的。” 余默然道:“为什么。” 洛万通稍作思量,道:“小玲,她已经有了婚约。” 余默然心头一惊,满是沉郁。 他愣了半晌,道:“不可能,她从未说过。” 洛万通稍顿,道:“实话告诉你……去年的中秋节,我叫你和阿离送去的那两封书信,并非只是为了道贺,我认小玲做了干女儿,赐名‘如烟’,并做媒,将她许配给了李俊才的侄子李疏彦,这桩亲事,双方父母都已经同意了,明日,便是大婚之日,所以,今夜,我是绝不会放你去的。” 余默然如坠冰窟,六神无主,眼神中流露出无尽凄凉,道:“为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做?” 洛万通道:“为师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话落,向梧桐屋走去。 余默然望着洛万通神明一样,不可违逆的背影,生出满心的恨意,眼神也变得决然,道:“我恨你……” 洛万通绝想不到,余默然会说出这三个字来,那分明的恨意,让他怔住了脚步。 这些年所有的期望和栽培,都化成了心痛和恼恨。 许久,洛万通道:“你问我为什么……好,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有这个能力!” “这世上,从来没有人,会在乎别人问的为什么,人们只会按照自己内心的善恶和喜好,满足自己的欲望,好事也罢,坏事也罢,有能力的人,才能守住自己想要的。” 他缓一口气,续道:“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看着你走我的路……” 余默然无能反驳,缓缓站起身来。 他暗暗发誓,他一定会变得很强,强过洛万通,强过这天下所有的恶人。 中庭大院,四灵结界,只剩下余默然一个身影; 夜深人静,北风萧瑟,天空又下起了大雪。 他如一颗傲立雪中的寒梅,倔强而又隐忍。 作恶的北风,布施着虚惘,而孤立的寒梅,正舔饮着冰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七十八章 情殇 儒,柔也,术士也,隐匿在万人之后,权弄天下风云,或为公允,或为私欲,影响着身边人的命运。 而命运,从来不属天定,命运,只在人为。 墨,是一种工具,更是绝世兵器。 它无知无觉,胜在诛心,未见刀痕,已血流成河。 —— 谷阳之夜,续起一天飞雪,如梨花雨般浪漫而降。 一座宅院,后院闺阁,夜深人静时,依旧灯火透亮。 闺阁的轩窗开着,泄出满地的烛光,柳小玲迎着一窗风雪,静静而望。 她将所有的心事,都交付了给这场风雪,随它肆意的飞扬。 上花夜,她的族中姐妹替她梳上了新妆,刚刚离去。 她又换上了那一身黄色的梨花裙,如年少时,初次相遇的那个摸样。 回眸时,灯火阑珊,那凤冠霞衣,就放在她的绣床之上。 明日等待她的礼堂,怎生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俊郎。 她心中有解不开的结。 她解不开,索性,就交给今夜的命运去解。 约期已至,人事也尽,只等天命。 子时将近,人们都已熟睡。 柳小玲合上了轩窗。 她拿起妆台上一只画筒,留下一封书信,环顾一圈,作些许的留念,撑起一把纸伞,吹灭蜡烛,出了闺房,向前院走去。 庭院深深,积雪无痕,独留她一行浅浅的足迹。 宅院已无灯火,柳弘笙和李氏正在熟睡,明日结亲,还需他们二人早起准备。 柳小玲独自走向大门,打开了门闩,迈出家门,向着谷阳河畔走去。 街道上寂静无人,漆黑一片,柳小玲生出些许恐惧和不安。 她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厌其烦的唤她回头,使得她生出一丝退缩的念头。 可当她想到,前方有一个男子,肯为了自己抛下所有,带她远走高飞,她便再也不会惧怕内心的恐慌。 她一步一步坚定的前行,这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今夜,她把自己的幸福和命运,都寄托在了余默然的身上。 只要他肯来,她便会不顾一切跟他走。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谷阳河两岸,商户闭门歇业,街上寂静无人,只有长明灯彻夜亮着。 柳小玲撑着纸伞,出现在胡同街口,从风雪中而来,踏上约定的石桥。 石桥上新雪覆盖,唯有柳小玲的一行足迹,显得格外分明。 余默然还没有来,柳小玲静静的等着。 远处,打更三声,已是子时。 柳小玲开始有些不安。 余默然从不会无辜迟到,而今夜,这么重要的约定,他却迟到了。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却依旧坚信,余默然一定会来。 那个风雨无阻,在石桥守了她无数次的人,既然答应了自己一定会来,那他就一定会来。 不眠的夜很是难熬,无尽的等待,更是难熬。 远处,打更四声,已是丑时。 柳小玲慌了神,心中疑虑,如波澜般迭起。 他为何还不来? 他是否已忘记今日的约定,他是否早已改变了主意? 他是否早已看轻了自己,看淡了往事? 他是那样的孤傲,在他的心中,自己又怎能比得过他的师门 不,他说过,一定会来,他一定会来的。 夜色一点点的消磨,信念也一点点的消磨。 打更五声,已是寅时。 夜很凉,雪很凉,她的心,也渐渐凉了下来。 她等了风一更,雪一更,盼了山一程,水一程,可依旧没能等到她想要见的人。 漆黑的夜晚,风雪的石桥,一个女子,一把纸伞,孤守在长灯之下。 她的手很冷,脚很冷,耳朵很疼,脸也冻得通红; 她觉得很孤单,很害怕,很难熬,也很绝望。 她缓缓蹲下身子,忍不住哭了起来,哭的很是绝望: 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 都已经守约了这么多年,今夜为何不能守约。 他任何时候失约都可以,为什么翩翩会是今夜。 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哭的心力交瘁,神魂俱云,告天不应,求地不灵。 她又怎会想到,那曾经等下她一世不舍,从未失约的人,翩翩在今夜,他失约了。 这难道就是命运吗? …… 即将破晓,李氏已经起床。 她来到后院,敲了敲柳小玲的房门,见无人应答,推门进入房内。 蜡烛亮起,屋内空无一人。 李氏看见妆台上的书信,拿起看了一眼,心下一沉,追出门外。 柳小玲撑着一把纸伞,静静的站在石桥上。 伞上满是积雪,她如一座雕像望着南方。 望断了往事,望断了肝肠。 天空开始破晓,将明未明。 李氏出现在胡同街口,望见了柳小玲。 她放下心来,缓一缓心绪,缓缓走上了石桥,道:“他没有来?” 柳小玲低下头,沉思片刻,漠然道:“没有。” 李氏既觉得惋惜,也觉得庆幸,道:“你来了多久了。” 柳小玲稍顿,道:“一夜。” 李氏叹口气,道:“已经卯时过半,天也快亮了,亲朋好友都会来看望你,你要不要回去。” 柳小玲缓缓低下目光,看一眼李氏,见她手上拿着自己留下的书信,缓缓探出手去,取了过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书信,愣了很久,伸手丢入了谷阳河中,道:“回去吧,她们看不到我,会闹笑话的……” 李氏很是欣慰,轻轻点一下头,道:“好,咱们回去。” 柳小玲神情漠然,走下石桥,向着家的方向,漫步而行。 李氏只是静静的陪着。 她知道,女儿这次回去,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 如梦令·情殇 一夜风凌雪降,半世情销魂葬。 试问意中人,可是君之所想。 相望?相忘。此去余生难谅。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七十九章 婚事 天亮时分,雪渐渐消停,梧桐别院的师兄弟们都已早起,他们结伴出门,望一眼余默然,指点两句,便都各自修行去了。 临近中午,墨云散尽,天空放晴,一轮冬日高悬,万里无云。 积雪开始消融,气温反而又降了一些,微风饱含着冷意。 余默然站在四灵结界之中,漠然无语,一动不动,仿佛已化作一尊石像,除了内在的荒芜,失去了任何的感触。 梧桐屋的门敞开着,洛万通就坐在堂上看书;无人敢在四灵结界面前作少许的逗留,也无人会为了余默然而去找洛万通求情。 人们只是在茶余饭后,笑谈之间,偶尔说起余默然的新鲜之事。 谷阳城,雪后初晴。 空气清新,冬日明媚。 城主李俊才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城主府出发,途径朱雀大街,转入一条街巷,停在柳弘笙的门口。 柳小玲凤冠霞衣穿戴在身,红盖头下眼泪簌簌,心灰意冷的被喜娘迎上了八抬凤轿。 一路之上,锣鼓和唢呐齐鸣,仪仗与护卫压轿,两排侍女撒花,一队舞狮开道。 沿街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大家纷纷拱手称贺,希望能沾得一些喜气,染得一些吉兆。 这路程说短不短,想要结束一个人的前半生涯刚好够用; 这路程说长不长,再想深思熟虑一回却又偏偏不够。 恍惚是过去了一世,又恍惚只是一瞬,迎亲的队伍已回到了城主府的门前。 射过红箭跨火盆,走完红毡拜天地,一杆金秤揭红盖,交杯酒饮作结发妻。 名门世家齐道贺,富甲豪绅尽登门。 闻着皆言:仙家义女,人中龙凤;见者皆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等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人生也就无法回头。 次日清晨。 梧桐屋的房门大开,洛万通正在梧桐屋看书。 一名高大魁梧中年男子,蹬云而来,落在梧桐别院。衣着华贵,气度不凡。 男子好奇的望一眼余默然,进入梧桐屋。 洛万通放下书,等男子进来。 男子立在堂中,恭敬见礼道:“弟子李俊才,拜见师傅。” 洛万通道:“嗯,坐吧,多年不见,近来可好?” 李俊才道:“劳师傅挂心了,弟子不孝,近些年未曾前来探望,实在愧对恩师。” 洛万通道:“你是一城之主,公务繁忙,能使得一城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安享太平,便是对师门最大的孝心了……昨日大婚之日,为师因故,未能前去道贺,你别记挂在心上才好。” 李俊才道:“师傅肯与弟子结亲,已是荣幸之至,不敢再有怨言。” 洛万通道:“昨日婚事,可还顺利?” 李俊才道:“一切顺利。” 洛万通松一口气,道:“小玲这丫头,从小就侍奉在为师身边,十分的招人喜欢,如今,为师将她托付给你们李家,也算为她谋了个好的归宿,这心呐,也总算能放下了。” 李俊才原本猜疑的心,似乎也放了下来,道:“师傅尽管放心,有弟子在,定不会让她受得半分委屈的。” 洛万通满意的点头,望了一眼门外的余默然,叹了一口气。 李俊才早有疑惑,道:“门外,可是新来的师弟?” 洛万通道:“嗯,他排行十九,犯了些错,为师正在罚他思过。” 李俊才心有疑惑,罚人思过,何须用得着四灵结界? 他沉思片刻,不再去想,转开话题道:“书宝,可在师门?” 洛万通想了想,道:“在,想来,你们也许久没有见过面了,去见见也好。” 李俊才起身道:“那弟子去了。” 洛万通道:“嗯,去吧。” 李俊才转身出门,与余默然擦肩而过时,顿住了脚步,想了想,还是觉得打个招呼比较好,于是,转身道:“这位师弟,怎么称呼?” 余默然无动于衷,恍似没有听见。 李俊才有些不解,道:“哦,我也是本门弟子,这些年出师在外,不曾谋面,可也是你的师兄,姓李,双字俊才。” 余默然看了李俊才一眼,又低下了目光。 眼神空洞无情,无欲无求。 李俊才却在余默然的目光中,看到一种莫名的冷意,冻人魂魄。 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漠视,仿佛世间所有的事物,在这个人的眼里,都已视同尘埃。 没有丝毫的兴致,没有丝毫的渴望,只有一种空洞的冷。 李俊才重返师门,怀揣的满心热情,被那一眼冷却殆尽。 他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少年摸样的师弟,在如此的年纪,怎会拥有如此冷酷的外表。 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赶快远离这个人,越快越好。 李俊才已经离去。 洛万通迈出梧桐屋,来到余默然的面前,道:“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余默然漠然不语。 洛万通沉思片刻,叹一口气,抬起右手,抵在了四灵结界之上,结界随即崩碎,化作点点星光,消散的无影无踪。 余默然漠然地转身,走出两步。 洛万通道:“去哪?” 余默然沉默不答。 洛万通道:“小玲她已为人妻,你放下也好,放不下也罢,都已成了事实,我绝不允许你再去败坏她的名声。” 余默然顿住了脚步。 他觉得洛万通这句话,非但在他奄奄一息的心上又补了一刀,更是侮辱了他的道德操守。 他没有反驳,也不会去反驳,因为,此刻的反驳,都已经毫无意义。 洛万通道:“事已至此,你最好想通一些。” 余默然怔了片刻,无奈道:“我去吃饭……” 话落,向玉食楼去了。 生活便是如此的苟且,经历过再大的磨难和挫折,也还是要继续的生活下去。 死? 他没有想过。 在他看来,死亡,是懦夫的选项,活着,才是强者的坚持。 因为,死亡,并不需要太多的勇气,而活着,才需要足够的勇气。 她还尚在,他又怎敢死去。 他要好好的活着,继续努力的生活下去。他想要看完她的一生。纵是不能拥有,心中的她,也将变得完整无暇。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 婚姻,它是一种硬性关系,代表着清白与忠诚。 有爱情的婚姻,是幸福的,没有爱情的婚姻,则是一种残忍。 可爱情偏偏只是一种感觉,如烟一般捉摸不定,有时候,看的到,却抓不着,稍有风吹,便聚散无常。 能够坚持走完一生的,不是能忍的人,便是痴情的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八十章 成长 梧桐林中,一处随意之地。 光秃的梧桐,残留的积雪。 丁书宝正独自飘坐着虚白玄气,闭目静修。 李俊才轻车熟路,寻到了这里,唤道:“书宝!” 语言饱含着激动之情。 故友久别重逢,往昔的情谊不只是历历在目,更多了一些时光冉冉的美好。 丁书宝眼帘乍开,怔了怔,回头一看,果然是心头浮现的那位故友,欣然一笑,起身迎上前去,道:“俊才师兄?哈哈,真的是你!” 李俊才道:“哈哈,是我,是我。” 丁书宝道:“哎呀呀,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我们的城主大人,总算是想起来回师门看看了。” 李俊才道:“公务繁忙,公务繁忙。” 丁书宝新奇他一眼,道:“不错嘛,连官腔都学会了。” 李俊才歉然一笑,道:“什么官腔不管腔的,你身在师门,自然清闲的很,我哪里比得上你们,确实是事情多的,有些抽不开身。” 丁书宝道:“理解理解,你现在,非但是一族之长,更是一城之主了,身份显贵。” 李俊才道:“别人这么说,我也就听了,你也这么说,可就是笑话我了。” 稍顿,转开寒暄的话题,道:“修行可还顺利。” 丁书宝叹口气,道:“还是老样子,圣心三窍境界早已圆满,始终不见突破迹象。” 李俊才道:“修行之事,急不得,慢慢来。” 丁书宝道:“以我的天赋资质,这辈子恐怕都难了。” 李俊才道:“凡事无绝对,只要有信心,总会有希望的,如果连你都没有希望,那咱们咱们那些师兄弟们,就更没有希望了,我还等着你迈入圣心四窍境界,做了师傅的亲传弟子,来给你道贺呢。” 丁书宝摇了摇头,道:“如今不同了……哎,师兄最近,修行进展的如何?” 李俊才谦虚道:“前阵子,总算是突破到圣心二窍境界了,这辈子都知足了。” 丁书宝道:“你刚才的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听吧。” 两人欢声而笑。 丁书宝想起了什么,问道:“这次回师门,所为何事?” 李俊才道:“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来谢媒的。” 丁书宝恍然明悟,道:“哦……” 李俊才道:“昨日的婚宴,师傅不来也就罢了,你怎么也没有来?” 丁书宝似有顾虑,想了想,道:“这件事,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李俊才疑惑道:“低调……怎么,难道我不该来?” 丁书宝想了想,道:“你确实不该来。” 李俊才更加疑惑,道:“这是为何?” 丁书宝道:“祸福相依,这桩婚事,可没有那么简单。” 李俊才正有顾虑,疑惑道:“祸福相依……祸从何来?” 他入门时久,从未受到过洛万通的特别礼遇,而今,洛万通忽然有了个义女,又忽然许下这门亲事,却又不去参加婚宴,实在叫人不解。 丁书宝思前想后,出于师兄弟的情谊,便将心中担忧诉说,道:“你去见过师傅了?” 李俊才道:“这还用问吗,我既回师门,自然是要先去见过师傅的。” 丁书宝道:“门口四灵结界中的那位师弟,你可见到了。” 李俊才道:“见到了。” “那位师弟,有些古怪……” “他究竟犯了什么错,师傅为何要用四灵结界困他?而且,我看他似乎很不情愿的样子,和他客客气气的说话,他也并不理会。” 丁书宝呵地一笑,道:“他眼下恨不得吃了你,能理你才怪。” 李俊才万分不解,惊奇道:“我和他素未谋面,更无瓜葛,他恨我做什么?” 丁书宝理所当然道:“他自然恨你了,而且是恨之入骨,我问你,人生最大的仇恨是什么?” 李俊才心头,莫名的想起一句话: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确是人生最大的仇恨! 他沉思半晌,有所明悟,道:“这桩亲事,和他有关?” 丁书宝道:“大大的有关。” 李俊才道:“说来听听。” 丁书宝稍顿,道:“他叫余默然,排行十九,你离开师门这十四年,师门又来了很多新弟子,就在你出师的后一年,小玲她跟着柳师傅来到了梧桐别院,又两年,余默然入门,师傅将他安排进了我那一屋,就睡在原先你的床位上……” 他将这些年的事情,尽数道说,说到眼下,也不免叹息,道:“他们两个,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怎奈,师傅他是绝不会同意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所以,就给他们安排了另一个前程,有了今日的局面……” 李俊才听完,将所有事情都了然于胸,沉思片刻,道:“是叫人惋惜,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都是如此,这么粗浅的道理,他总不会不懂吧?” 丁书宝道:“你知道他在前夜里,做了什么事情吗?” 李俊才道:“什么?” 丁书宝道:“他前夜里,收拾了行装,打算趁着雪夜,叛离师门,与柳小玲石桥相会,一起逃婚。” 李俊才吃惊道:“逃婚?” 丁书宝道:“若不是师傅早有防备,用四灵结界困住了他,只怕,昨日城主府的婚宴,就要闹得满城风雨,成为笑柄了。” “现在,你知道师傅为何不去参加婚宴了吧,师傅不是不愿意去,而是不敢去,师傅也怕,就连师傅也不能保证,他若被人放了去,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李俊才沉思不语。 丁书宝续道:“他这个人,古怪的很,不可以常理来论。” “这百年里,通读过大书堂万卷藏书的,也就只有他一人,若单论书中的道理,他可是文榜第一名,可是,连这都没能教化的了得他,可见,他是一个十分固执的人。” “据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个人做事,从来不看书中的道理,也从来不看世俗的眼光,他只认自己心中的对与错,他认为对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他认为不对的事情,就是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绝对不会去做。” 李俊才对余默然已有了些了解,道:“如你所言,他这个人,固执而不古板,也还有可取之处。” “可是,圣贤书中的道理,是儒家通用的处世之道,他触犯哪一点,都是不被允许的,是要被人口诛笔伐,受人唾骂的,有些道理虽然生硬了一些,但只要懂得变通,也还是有利于治世的。” 丁书宝道:“话虽如此,可想让一个如此固执的人学会变通,也是件很难的事情,况且,他心中的对与错,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清楚,这正是师傅最担心的地方。” 李俊才叹口气,道:“这桩亲事,是师傅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名正言顺,况且,他和小玲无名无份,也算不得什么夺妻之恨,最多,只能算得夺人所爱,纵然和他有关,想他也无可奈何。” 丁书宝道:“话虽如此,可作为兄弟,我还是要提醒你的,和师傅所担心的不同,我担心的是,他这个人,除了固执之外,还很能隐忍,他眼下是无能为力,可是,等他日后有了能力,就很难保证了。” 李俊才道:“同门师兄,他还能找我李家寻仇不成?” 丁书宝道:“寻仇到不会,他心中应该知道,这是不对的,但一定会记恨你的。” 李俊才释然道:“那便好,我好歹也是他的师兄,有师傅撑腰,没什么可担心的。” 丁书宝想的更加长远,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师傅若是有一天不在了呢?偌大的谷阳城,谁给你们李家撑腰?” 李俊才道:“师傅不在,自然会有接班人。” 丁书宝道:“那我就明确的告诉你,师傅的接班人,就是他。” 李俊才吃了一惊,道:“此话当真!” 丁书宝道:“没有别人了,非但梧桐别院,只怕数百年之后,整个芸香阁,都是他的半边天了。” 李俊才道:“他有这等潜质?” 丁书宝道:“不满师兄说,他是师傅的第一个亲传弟子,你知道咱们这一代,资质最好的人是谁吗?” 李俊才道:“这还用问,自然是枫林别院的莫离小师妹。” 丁书宝道:“已经明确知道的,除了莫离师妹之外,还有一个,是尚文别院叶师伯门下的陆子风,那可是他最要好的兄弟,你也知道,咱们芸香阁历代掌门之位,从未传给过女弟子。” 李俊才道:“你是说,日后咱们芸香阁的掌门之位,很可能是他最要好的兄弟?” 丁书宝道:“不,我是想说,若我猜得不错,他的潜质,比他的兄弟陆子风,更加的恐怖。” 李俊才疑惑道:“莫离师妹已是先天五窍的资质……他比陆子风还要恐怖?” 丁书宝道:“他的资质,除了师傅之外,没人知道,但,陆子风突破圣心二窍境界,用了三年,而他只用了二年。” 李俊才吃惊道:“这不可能,从来没有人能这么快。” 丁书宝道:“有!” 李俊才道:“谁?” 丁书宝道:“三世祖,王童阳。” 李俊才疑惑道:“三世祖?” 丁书宝无奈,低声道:“七窍玲珑心?” 李俊才惊道:“七窍玲珑心!” 丁书宝道:“嘘……你小声点,这只是猜测。” 李俊才闭口不语,心中惊疑。 丁书宝道:“我想,不只我是这么猜测的,诸位师伯们,或许也早就这么想了,只是,师傅他不说罢了。” 李俊才道:“书宝,你我的交情,你可不能骗师兄!” 丁书宝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再说了,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是为兄弟情谊,才这样提醒你的,不过,这也只是猜测,你可不能出去乱说,否则,让师傅知道是我说的,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李俊才道:“这是自然,如果是真的,那可是干系到本门兴衰的大事,我怎敢乱说。” 丁书宝道:“这就好,总之,我尽了做兄弟的情谊,不图你的荣华富贵,只求下次去谷阳城,到你府上有个歇脚之处,有杯茶喝便好。” 李俊才道:“哎,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兄弟几十年同窗的交情,还分什么你我,你下次再到谷阳城,一定要叫我知道,喜欢什么尽管拿就是了,全部记在城主府的账下就好,千万别客气。” 丁书宝道:“看你说的,把师弟都说成俗人了,师弟只求一杯清茶就好。” 李俊才道:“好好好,那师兄就谢你的好心提醒了。” 稍顿,似有满心的顾虑,道:“只是,事已至此,也已无法挽回,他若一心记恨于我,可如何是好。” 丁书宝道:“这个师兄尽管放心,不是我夸口,在咱们这片烟云竹海,除了陆子风,就数师弟与他关系最是要好了,有我在,师兄不必担心。” 李俊才道:“你有办法解开这一段恩怨?” 丁书宝道:“依我看,没那么严重,他年纪还轻,自然有许多情节难以解开,有人时常开导开导,总会有想开的一日,况且,谷阳之地,乃是大局,总归是要高于个人恩怨的,只是他的性格难以近人,需要一些时间罢了。” 李俊才抱着“宁可少分财,不可多一怨”的处世态度,感激道:“那这件事,可就劳烦师弟记挂在心了,有什么所需,尽管开口,师兄必定不会推辞。” 丁书宝笑道:“见外了,见外了,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两人欢声又笑。 李俊才道:“对了,你和湘湘最近怎样了,有没有问过师傅的意思?” 两人转而说起各自的生活之事。 这世上,仿佛所有的交流,都只是一桩生意,或为人情,或为财帛。 感情,反倒成了一种说辞,难辨真伪。 这场盛大的博弈中,没有赢家,只有输家。 因为,每个人都成了利益的奴隶,唯物的活着,失去了本心。 但是,这就是成长的真相和代价! 众生的存活,都建立在剥削和牺牲之上。 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而且罪孽深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八十一章 兄弟 小溪边,茉莉花圃。 余默然独自在静思,岁月静好,情绪安然。 往事经过反复的重温,沉淀出些许淡淡的忧伤。 记忆不论好坏,都已变成为人生的一部分,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都已没有重新修正的机会。 好在,时间,能淡忘所有的伤痛,将一切的记忆,都渐渐渲染成美好的颜色。 余默然能做的,只有接受,接受过去,方能正视未来。 陆子风来时,已近黄昏。 梧桐树,茉莉花,一切都都是凋零的摸样,只有冬天的落日,留下醉人的晚霞,每一寸山河,都仿佛是破碎的颜色。 破碎的景致,破碎的人生。 他走到余默然身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着,等着。 余默然见他许久未有开口说话,漠然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说话时,纹丝未动,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陆子风道:“你觉得,我是来看你笑话的?” 余默然不语。 陆子风又道:“你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余默然道:“难道不是吗?” 陆子风道:“一点都不好笑。” 余默然道:“大家一定都在拿我的事说笑,否则,你也不会来了。” 陆子风道:“你说的没错,他们是有在议论你,他们任何人都可以当作是一个笑话,唯独你不可以,如果连你都觉得是个笑话,再这样下去,你就真的只是一个笑话了。” 余默然道:“有什么差别,事实已是如此,他们喜欢说,就让他们说好了。” 陆子风道:“你不在意?” 余默然道:“无所谓。” 陆子风道:“怎么能无所谓呢?” 余默然不语。 陆子风道:“人生在世,别人的看法还是很重要的,因为,事情虽是自己做的,可名声却是别人说出来的,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余默然道:“我没有做对不起他们的事,问心无愧。” 陆子风道:“你自己问心无愧有什么用,人际关系总还是要处理一下的,否则,怎会有人替你说话,维护你的名声?” 余默然道:“我不喜欢讨好别人。” 陆子风道:“这怎么能算讨好别人呢,用真心换真心,总是能交到几个真正的朋友的。” 余默然道:“有你一个,就够了。” 陆子风一愣,叹口气道:“你这样下去,迟早是要吃大亏的。” 余默然不语。 陆子风担忧道:“你还在想着她?” 余默然道:“这是我的事。” 陆子风道:“可她已经嫁人了。” 余默然沉默许久,道:“是我的错……” 陆子风道:“这不是你的错。” 余默然道:“就是我的错,我失约了。” 陆子风道:“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余默然道:“是我不够好,我们约定好的,可是,我没能去,她一定伤透了心,恨透了我,才会做这样的选择。” 陆子风道:“你这个人,总喜欢怀疑自己,为什么总要把错全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她如果真的放不下你,可以有一万种方法等到你的解释,可是她没有给你解释的机会,这就说明,是她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余默然不语,他的心已经很累了,不想再为这件事情,做过多无意义的辩解。 陆子风缓一口气,续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插手你的事情,可事到如今,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我也早就能看得出来,你和她是很难走到一起的,你们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她有她的生活轨迹,你也有你该走的路,你们原本就是两个很遥远的人,阴差阳错得来的缘,很难会有结果,何必那么固执。” 余默然神情漠漠,沉寂了许久,终于愿意开口说起他的感情之事: “其实,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我只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弃而已。” “这短时间,我也想了很多关于感情的事。什么是感情?感情,不过只是一段共同的人生经历而已,之所以很难放弃,是因为,它本就是人生当中的一部分,如果放弃了,那不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一部分人生?” “谁又能那么轻易,就放弃自己现有的人生。” “这些年,从来没有人像她一样的关心过我,我只是想要留住这份关怀罢了。” “现在好了,一切都结束了,从今往后,我也不再需要谁来关心了……” “我就是我,就只是我。” 陆子风松下一口气,道:“没想到,你的见解这么透彻,你能这样想得开,我就放心了,不过,关心还是需要的,无论什么时候,你也都不会孤单,不是还有我这么一个好兄弟吗?难道,你想把我也放弃了?” 余默然眼波浮出感激之色,道:“是啊,我还你这么好的兄弟……” 陆子风笑道:“就是,就是,你可别把我给忘了,一定要好好的,你若是哪一天出了什么事,我可是会很难过的。” 稍顿,又好奇道:“诶?如果哪一天,我出了什么事,你会不会为我难过?” 余默然道:“你不会出事的。” 陆子风道:“这谁能保证……” 余默然想了想,道:“你是我唯一的兄弟,如果哪一天,连你也不在了,那我就真的孤身一人了。” 陆子风似是认同,点了点头,笑道:“这句话,听着还算顺耳。” 余默然笑他一下,舒一口气,道:“我现在好多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陆子风收住笑容,正色道:“说真的,你绝不能有事,未来等待我们的,是那一条无尽的江湖之路,我不能没有你。” 余默然道:“我真的没事,你放心,江湖的路,我们一起走。” 陆子风道:“这可是你说的,江湖的路,我等你一起走。” 话落,抬起右手,转身望向余默然。 余默然也抬起右手,与他击掌握在一起。 这是兄弟之间的约定! 陆子风用一个约定,激起了余默然的斗志,提醒他,虽然失去了至爱之人,可他还有整个天下。 余默然看得出陆子风的用意,他很感激陆子风,为了报答他的情谊,他愿意成为陆子风江湖路上最好的帮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八十二章 求剑 余默然虽已想的足够透彻,但却依旧无法摒除心中的缔结。 他比以往更加喜欢清静了,确切的说,是更加沉默寡言了,他总是一个人静修或发呆,从不会主动和别人说话,尤其是对洛万通,他甚至没有再称呼过洛万通一声师傅。 洛万通有所察觉,但却很是无奈,他心中清楚,他们师徒之间形成的隔阂,已经很难破除了。 时光冉冉,转眼,已到了次年的金秋九月。 这日早晨,天气晴朗。 余默然终于修成了圣心三窍。 他本不想去见洛万通,但也已不得不见;比起心中的隔阂,剑阁的剑对他来说,万分重要。 金色的梧桐林,一方林间阔地,洛万通正在监督宋青竹练习春秋易剑诀,宋青竹练到一半,忽见余默然走来,便停下了练习。 洛万通道:“怎么停下了?” 宋青竹道:“余师兄来了……” 洛万通回身望去一眼,看到了余默然,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望一眼宋青竹,道:“继续练。” 宋青竹闻声,只好继续练剑,但总忍不住偷瞧两眼洛万通和余默然。 自柳小玲之事过后,余默然就再没有主动找过洛万通,此时看见余默然走来,两人都感到一些意外。 余默然已走至跟前,停下脚步,只行了个礼,并没有说话。 洛万通见他虽有礼数,但却依旧未肯称呼一声师傅,有些惋惜,道:“何事?” 余默然道:“弟子已修成圣心三窍,想去剑阁求剑。” 洛万通心中很是为他高兴,但却放不下那一幅威严的姿态,稍作思量,道:“嗯,走吧。” 话落,去了芸香总院。 竹林碧水一亭榭。 秋意澜正端坐虚白玄气,独自静修。 洛万通带着余默然寻到此地,上前见礼,说明来意。 秋意澜十分惊讶,散去虚白玄气,站起身来,步到余默然面前,稍作迟疑之后,抬起右手,伸出一指,点上了余默然的额头。 无边灵气顺着指尖,从余默然眉心轮灌入,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似在探索着什么。 余默然没有作丝毫反抗。 洛万通看在一旁,眉宇之间却有些担心。 片刻。 秋意澜收回灵气,放下右手,道:“你用灵气炼化一片竹叶试试。” 这里是竹林,竹叶随处可见。 余默然伸出右手,摄取地上一片竹叶,翻掌放在手心,炼化起来。 竹叶漂浮在手心,在灵气的炼化下,泯灭成一团粉尘,片刻,又重新凝聚成了一片竹叶。 圣心三窍境界的灵气,比之前多了一种惊人的破坏力和塑造力。 秋意澜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但心中仍有疑虑。 他沉思片刻,看向余默然,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洛万通抢道:“师兄,有何疑问,等他剑阁求剑之后,再说吧。” 秋意澜道:“他到达圣心三窍境界的速度,比陆子风还要快,师弟,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 洛万通想了想,道:“师兄想问的那些问题,我已经问过了。” 秋意澜一愣,道:“问过了……师弟,你不想叫人知道?” 洛万通沉思片刻,道:“关于本门功法的修炼进度,已有明确的先例,想必师兄已经猜出来了,我也不是有意隐瞒,只是,这件事,越少人知道,就越好。” 秋意澜很是惊讶,片刻,眉宇间又生出一丝疑虑,道:“师弟,此事,可马虎不得……他身上,到目前为止,仍旧查探不出半点灵性,师弟就不觉得奇怪?” 洛万通道:“我心中有数。” 秋意澜奇怪一眼洛万通,道:“此事,鬼姬可曾知道?” 洛万通稍顿,点了点头。 秋意澜心中顾虑重重。 洛万通道:“师兄的忧虑,我也能够理解,可如今,鬼姬身陷昭化寺金玲宝塔之中,坠入轮回也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她再怎么盘算,也都已是无济于事,没什么可担心的。” 秋意澜似也认同,舒一口气,打消心中顾虑,脸上浮现轻松的笑意,道:“天佑芸香,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虽说,历了一些曲折,经了一些磨难,但好在,他仍是芸香阁的弟子,现在补救,还为时未晚。” 话落,望向余默然,道:“随我来吧。” 秋意澜和洛万通二人心中,有相同的忧虑。 培养弟子,本就是一场赌注。 好的弟子,可延续师门千秋伟业;坏的弟子,却无疑是一场自制的浩劫。 相比于陆子风与莫离,余默然的性格以及身上的疑点,更加难以令人放心。 这是一场豪赌。 剑阁的门打开,秋意澜带着洛万通与余默然进入剑阁。 余默然端坐在虚白玄气之上,释放出灵气,开始试探北墙之上的每一幅画。 许久过去,北墙上的十九幅画卷没有出现任何的异样。 秋意澜惋惜的摇了摇头,洛万通也显得很是焦虑。 按以往的经验来看,此次的剑阁求剑,已是基本无望。 余默然不明所以,依旧在坚持做着尝试。 又过去许久,那十九幅画卷,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秋意澜叹一口气,道:“师弟,你怎么看。” 洛万通不愿接受这个是事实,道:“再等等看吧。” 余默然也开始显现出一些焦急,他原本是有些信心的,期望能得到一柄排名靠前一些的剑,好和陆子风比个高低,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任何一柄剑的认可,都显得弥足珍贵,哪怕是排名最末尾的剑,也足以让他感激涕零。 可许久之后,余默然仍旧没能得到一柄剑的认可。 在这人生中又一次的重要场合。 他又失败了。 仿佛连这些剑阁的剑,都在嫌弃着他! 余默然收起灵气,缓缓站了起来,他已经要打算放弃了。 这种等待被选择,最终又被放弃的感觉,他已经受够了。 或许对别人来说,等待被选择,是一种希望和机会; 可对余默然来说,等待被选择,无疑已经和自取其辱没有什么两样。 他甚至已经决定,从今往后,再遇上这样的事情,哪怕是放弃希望和机会,他也不愿再去做这样的尝试。 因为,主动放弃起码还保留着一份自尊,而供人选择,本已是显得廉价,若再被人摒弃,岂非更加的无地自容? 洛万通却不愿看到这个结果,对余默然道:“再试!一个一个的试!” 余默然已心有抵触,自知自己用的时间已远超别人,但他还是照做了,他心中清楚,这是洛万通为他争取的最后机会,他没有拒绝洛万通的好意。 他拿出了最后的希望,要去博那最后的机会。 他一副画一幅画的看,一柄剑一柄剑的做尝试,直到最后一幅画中的最后一柄剑。 最后的结果,仍是失败的。 余默然已经毫无信心了。 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他的勇气和信心,早就已经消耗的所剩无几。 一个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通常会放弃原本属于自己的希望以及争取的机会,于是,连身边的人也都将对他失去信心。 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他将要失去的,只会越来越多。 然而,余默然还不懂得这个道理。 洛万通有些失望。 秋意澜安慰道:“无甚大碍,无甚大碍,修行之人,毕竟修为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佩剑,天下这么大,天材异宝总还是有的,有机会,在打造一把称手的兵器就是了,剑阁的剑,也不过是先圣所留的一件兵器而已,不必过于执念。” 洛万通叹口气道:“话虽如此,可修行人谁都知道,一柄没有剑灵的剑,只能算作凡品,算不得仙品,铸剑的材料再好,想要孕育出剑灵,也至少需要历经数百年的努力才行,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也活到头了。” 秋意澜意在鼓励余默然,却想不到洛万通说出了大实话,道:“师弟,这话日后切莫再说,历代先圣若是都这么想,个个都想着坐享其成,不为后世谋福,哪还有今日的剑阁吗?” 洛万通意识到自己失望过头,说了不妥的话,道:“师兄说的是。” 余默然默默地在听着。 洛万通的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剑阁的剑,皆是仙品,至少能让他少去数百年的努力。 可是,他却失败了。 他就算运气好,能得到十分了得的天材异宝铸剑,也至少需要花费数百年的时间,才能孕育出剑灵,绝大多数的修行者,是否能活到那个时候,都还是俩说。 余默然又望了一眼北墙上的画,这些画中的剑,都是历代先圣终其一生孕育而成的绝世仙剑,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这样珍贵的剑,它们要择主,想必也是万分慎重的吧,如自己这样的人,求不得,或许,也是应该的。 洛万通望一眼余默然,心中的失望之情抑制不住,叹了口气,牢骚道:“事到如今,也只好认命了,日后,守着梧桐别院,做个厨子,也不错。” 他对秋意澜见个礼数,续道:“有劳师兄了,今日还要教导青竹修炼,就先告辞了。” 话落,偏头又望一眼余默然,道:“走吧。”转身出了剑阁,独自离去。 余默然走到剑阁门前,默默不言的向秋意澜行了个礼。 秋意澜对他的处境很是担忧,安慰道:“你师傅这个人,脾气硬,性子直,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但绝无私心,有些话当耳旁风就好,千万别往心里去。” 余默然道:“知道。” 秋意澜想了想,续道:“天下的名剑,也不止剑阁的这三十三柄,你年纪还小,日后机遇有的是,切记,修行之事,不可落下。” 他望着余默然,又心生惋惜,续道:“日后,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来芸香总院告诉我,师伯会帮你处理的。” 余默然听的心头一暖,道:“多谢师伯。” 秋意澜点了点头,道:“嗯,快些回去吧。” 余默然见礼道:“师侄告退。”话落,转身离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八十三章 命运 夕阳是宁静的,晚霞像是遮天的绸缎。 余默然独自坐在玉食楼西南角的飞檐之上,静的像是一座雕像。 他为何会坐在西南面?玉食楼有四个飞檐,他为何不选择其他面? 他选择南面,是因为,高高的屋脊会将他的身影,阻隔在梧桐屋的视野之外; 他选择西面,是因为,距离那轮醉人的夕阳,可以更近一些。 况且,这里是梧桐别院最高的屋檐,抬眼便能看到,秋天的夕阳余晖之下,那一片金色的梧桐。 那是梧桐别院最美的风景。 但余默然的目光,却显得有些凄凉,将这美好的风景,也染上了一层凄凉之色。 他人在这里,心却已不知该去往何处。 这片竹林,处处都有他不愿回想的记忆,每一阵风,都仿佛是往事的味道。 烟云竹海对他来说,已是一片伤心之地。 一个人在安静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许多事情。 对于一个处在孤独中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场内在的考验。 —— “小玲,她已为人妻,我绝不允许你再去败坏他的名声。” “事到如今,也只好认命了,日后,守着梧桐别院,做一个厨子也不错。” —— 余默然的耳边,不断的回响起那些刺痛人心的话语。 师傅,已不像师傅,师门,也已不像师门。 他不怪别人,他只怪自己。 怪自己太贪心! 要什么剑阁的剑? 他本有那么多次的机会可以带柳小玲远走天涯,可是他没有那样去做。 到头来,情剑两空,他又能怪谁。 这难道就是人们所说的命运? 人们总是劝别人要认命,可命运究竟是什么,它又是谁决定的? 命运若是个人,余默然一定会毫不手软的杀了他。 可是,命运却不过只是选择而已,人生所有的选择,组成了命运。 每个人的命运,都本该由他自己决定,可总有些人喜欢依仗着与别人的关系,去试图控制别人的命运。 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反抗的行为,反倒成了罪过。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余默然痛恨这种关系。 这世上,除了别人自己,没有人能够对别人的命运负责。 最后承担命运的人,也只会是别人自己。 柳小玲的事,不是余默然自己做出的选择,所以,他一直耿耿于怀,难以放下;可剑阁的剑,却完全是运气使然,余默然甚至没有可以选择的机会。 他不愿听从运气,更不甘心就此作罢。 可他又能如何? …… 玉食楼中声音嘈杂,已是酉时,各院弟子纷纷聚来,共进晚饭。 丁书宝与唐玉柯结伴而来,巡视一圈,望见宋青竹独自坐在一张桌旁,觉得很是奇怪。 二人相视一眼,来到宋青竹的桌旁坐下。 丁书宝道:“小竹,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小然师兄呢?” 宋青竹指了指屋话。 丁书宝道:“有没有兴趣,陪师兄喝两口?” 余默然想了想,道:“好。” 丁书宝拍掉封泥,剥下封纸,喝上一口,笑道:“酒是人间好物,一醉可解千愁,不论是怎样的烦恼,醒来之后,便又是一日大好的晴天。” 话落,走上前去,在余默然身旁坐下。 余默然并不喜欢喝酒,因为一个人喝醉了之后,是不清醒的,尤其当一个人有心事的时候,他更应该保持理智,因为失去了理智,心魔就可能会跑出来作怪。 可是,余默然觉得自己需要一场宿醉,用来麻痹自己,淡忘过去,仿佛酒醒之后,所有不开心的事,都将会融入一场醉梦之中,让往事真的如梦。 尽管余默然知道这是自欺欺人的做法,但他还是打算试上一试。 他打开酒坛,忍着酒气,喝下了一大口。 一道热辣的暖流入喉,苦中带甘,或许,这就是人生的味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八十四章 问剑 余默然坐了下来,望着远方。 还是那个姿势,也还是那副表情。 丁书宝望他一眼,道:“这就对了,人生如梦,快乐才是最重要的,想要快乐呢,凡事就不能较真,你呀,就是太过较真了,人生一世,哪能处处都随人心意,有一点玩世之心,也没什么不好的。” 余默然默不作声,只是默默的听着。 他只是抱着一颗赤诚的心,在看待尘世之事而已。 人与人之间,多少都会存在着差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而完全了解一个人,确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丁书宝饮一口酒,躺了下去,道:“师兄也知道,那些事情,每一件对你来说,都非常的重要,可事情既然都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余默然呷一口酒,依旧无言。 丁书宝望一眼余默然,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也不知他在想着什么。 他已不再劝了。 安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和对方说话的时候,可以让对方忘掉心事,而那些劝人的道理,显然已经偏离了初衷。 可丁书宝想了很久,最后竟发现,目前为止,他也不知道余默然喜欢听什么话题,索性就默默地陪着他喝酒。 有时候,话不投机半句多,相伴无言,反而才是两个人心灵最近的距离。 这时,无言的陪伴,会是最动人的话语,无需只字片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就只是饮酒,和欣赏夕阳景色。 余默然静了许久,忽道:“师兄?” 丁书宝道:“啊?” 余默然道:“我有一件事想不通。” 丁书宝道:“说说看。” 余默然想了想,道:“剑阁已经出世的剑,我数不过来。” 丁书宝一怔,已明白他在想何事,道:“你数数看?” 余默然浅思片刻,道: “掌门师伯手中是‘君问’,叶师伯手中是‘雷渊’,萍儿师伯手中有‘凝霜’,映红师伯手上是‘凤兮’,师傅手中是‘龙息’。 “芸香总院黄敬文和萧沐云二位师兄的手中,是‘玄山’和‘神木’,尚文别院左明羽师兄手中是‘干朽’,紫檀别院夏雨彤师姐手上是‘灵汐’。” “‘玉颜’在莫离师姐的手中,‘飞炎’也在子风的手上,加起来,是十一柄。” 丁书宝疑惑道:“你说的一点不错,怎就数不过来了?” 余默然道:“可剑阁只剩下了十九柄剑。” 丁书宝愣神片刻,恍然道:“哦,我知道了,你还少数了两个人。” 余默然道:“谁?” 丁书宝道:“咱们还有两个师伯,一个是风渐良风师伯,上手有仙剑‘月白’,另一个,是秦淑云,手中是仙剑‘绝影’。” 余默然道:“怎么从未听说过。” 丁书宝道:“你没有听说过也很正常,这些事,本就很少人知道……如果你想听的话,可就说来话长了。” 他饮下一口酒,续道:“风渐良风师伯与掌门师伯,同是芸香总院弟子,师承先代掌门太师伯许无涯;而秦淑云秦师伯,是映红师伯的师姐,师承枫林别院太师伯白素素。” “据说,年轻的时候,掌门师伯和风师伯,便已冠绝同辈,两个人谁也不服谁,无论什么东西,都喜欢争上一争,也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分个高下,两个人又翩翩都喜欢上了咱们的那位秦淑云秦师伯,但最终,秦师伯选择了风师伯。” “可就在一百年前,天阳神教魔君项天奇为了得到传说中的《长生书》,不惜挑起了一场正魔大战。” “正道围攻天阳神教神风岭之时,秦师伯,她死在了天阳神教的樱花台,那一柄‘绝影’,便也不知所踪了,至今都杳无音讯。” “那一战,魔君项天奇败在了太师伯许无涯的剑下,他自知大势已去,已是无力回天,仰天大笑数声,道了一句‘得长生书者,即得永生。’而后引剑自刎在了神风岭之上,最终,这场浩劫,也已天阳神教的覆灭而告终了。” “太师伯重伤而归,不久之后,不治而亡,但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定下继任掌门之位的人选。” 他叹口气,续道: “掌门师伯一辈当中,就数他和风师伯二人修为最强,掌门之位也自然就落在了他们二人之间。” “经他们师兄弟们商议无果,掌门师伯与风师伯二人,最终定下了一场竹林君子之战,两人约好,谁赢,谁就是芸香阁新一代掌门人,我听闻,那一场战斗堪比生死的决斗,异常的惨烈,最终的结果也可想而知,当年的秋师伯做了掌门师伯,而风师伯从此浪迹于江湖,远离了师门。” 这些师门旧事却是叫人惋惜。 丁书宝的故事讲完,安静了下来。 余默然想了想,道:“大书堂的崔师伯,是不是也有一柄。” 丁书宝道:“崔师伯的手上,并没有剑阁的剑。” 余默然眼神闪过一丝疑惑,道:“没有?” 丁书宝饮一口酒,道:“你有所不知,崔师伯当年,虽也到过剑阁求剑,但他却并没有成功。” 余默然也漠漠的饮下一口酒,喃喃道:“少了一柄。” 丁书宝似未听清,道:“什么?” 余默然道:“剑阁的剑,还少了一柄。” 丁书宝怔了怔,加上‘月白’和‘绝影’,出世的剑,已是十三柄剑,而剑阁的三十三柄剑当中,只剩下了十九柄,确实少算了一柄已经出世的剑。 他思索片刻,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师兄也不曾进入过剑阁看过,如果剑阁真的只剩下了十九柄剑,那咱们还真是少数了一柄,至于少数的那柄剑,现在何处,师兄就更不清楚了。” 饮一口酒,又道:“不过,世事本就难料,丢一柄剑,也是正常的事,况且,既然已经出世,也已不知下洛,你想着它又有何用?” 余默然静了片刻,道:“剑阁的剑,是不是真的只有三十三柄。” 丁书宝道:“你是进过剑阁的人,是不是真的有三十三柄,你数一数剑图不就知道了。” 余默然道:“是只有三十三幅剑图。” 丁书宝道:“那就对了。” 他喝两口酒,又想起了什么,道:“不过,硬要说的话,师门到真的还有一柄剑。” 余默然道:“什么剑?” 丁书宝道:“天阳神剑,昔日天阳神教的镇教之宝,魔君项天奇的佩剑。” 余默然道:“它在哪里?” 丁书宝意味深长的看一眼余默然,道:“师兄知道你在剑阁求剑失败了,这件事放在谁的身上也都不会甘心,可是这柄剑,你就当师兄没说,你也别再想着了。” 余默然道:“为什么?” 丁书宝惋惜一叹,道:“早在当年的神风岭,项天奇陨落之后,那柄天阳神剑,就被咱们师门的那尊貔貅大神,给吃进肚子里去了。” 这实在叫人惋惜。 余默然默默无语。 丁书宝抬起手中酒坛子正要喝酒,忽然怔住了。 他心中生出担忧,道:“师兄劝你,可别想着去招惹那尊大神,那可不是你现在能招惹得起的。” 余默然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已经无所畏惧,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也就不会再惧怕失去。 丁书宝一惊,坐起身来,道:“它可是貔貅,貔貅你懂吗?它吃下去的东西,永远也不可能再吐出来,若它还能吐出来的话,它就不是貔貅了,太师伯也早就让它吐出来了。” 余默然想了片刻,道:“它吃一柄剑做什么。” 丁书宝摇了摇头,道:“这谁能知道,不过,依我看,它想吃的不是那柄剑本身,而是那柄剑当中的剑灵,总之,它是绝不可能吐来给你的,师兄劝你别这么傻,把他惹恼了,它可也是会吃人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八十五章 顶撞 余默然自顾饮酒不言。 命途多舛(chuǎn),所有的事物似乎都在逆他而行。 仿佛有个叫“逆”的神明,总在背后形影不离的与他为敌。 余默然已恨之入骨,也绝不会向之低头,哪怕面对的是神明,他也要奉陪到底。 神明要逆,那他便逆。 他已抑制不住自己叛逆的心。 一个命运的困兽,不愿做命运的奴隶,就只有殊死的抵抗,他绝不想自己的命运再这样听凭摆布。 丁书宝许久不闻余默然出声,担忧道:“师兄的话,你有没有在听?” 余默然回神,漠漠道:“听见了。” 丁书宝道:“但愿你是真的听见了,师兄已经后悔多那一句嘴了。” 余默然道:“不会给师兄添麻烦的。” 丁书宝怔了怔,舒一口气,饮下一口酒又躺了下去,道:“师兄不是怕麻烦,而是怕你做傻事。” 余默然不再言语,丁书宝也不再说话。 —— 夕阳落尽,夜幕降临。 孤月高悬,照下倾世的温柔;星辰明灭,似仙宫中的灯火。 丁书宝已经离去。 余默然依旧在玉食楼的屋檐上饮酒,直到醉意袭来,酣然入睡时,已是中宵,明日酒醒何处?怕也是晓风残月。 这个失意的夜晚,值得他放肆一回。 他已什么事都不愿再去想,他只想大醉一场,看看是不是真如丁书宝所言,明日会是一日大好的晴天。 —— 次日清晨。 梧桐别院弟子纷纷早起,聚在梧桐屋前等待洛万通早课。 洛万通出门巡视一眼,独不见余默然的身影,沉思片刻,望向宋青竹道:“青竹,你余师兄呢?” 宋青竹正在踟蹰。 洛万通道:“去叫他出来早课” 宋青竹担忧道:“师兄他,不在屋里。” 洛万通奇怪道:“大清早的,他去哪儿了?” 宋青竹稍作犹豫,道:“弟子不知。” “不知?”洛万通想了想,道:“他几时出的门?” 宋青竹道:“师兄他,昨夜未归。” 丁书宝闻声,心中生出担忧。 洛万通皱起眉头,眉宇间隐隐看得出些许的怒意,他沉思半晌,不再耽搁,道:“算了,今日演练春秋易剑诀,两两自行一组,开始吧。” 众弟子自行结伴,开始对演剑诀。 洛万通督导在旁。 余默然在玉食楼的屋檐上醒来,尚还有些头晕目眩,甩了甩头,呆滞片刻,听到中庭传来的斗剑之声,想起今日的早课,便跳下了屋檐。 他来到中庭时,见到众师兄弟都在练剑,于是,立在一旁漠漠静等。 许久。 洛万通终于开口道:“停。” 众弟子闻声,纷纷收剑。 洛万通望一眼余默然,道:“你过来。” 余默然与洛万通对视一眼,默默地走上前去,神情黯然,垂头不语。 那一股颓然的气质,是洛万通最不喜欢他的地方。 众师兄弟已分道两边,让出一条道来,但余默然并没有走上去,只是立在一端,直面在洛万通的眼前。 那条道的距离很短,但又很遥远,仿佛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是一个充满抗拒的距离。 洛万通已经读懂了余默然的抗拒,对他的失望之情更甚一分。 师门历来的规矩是不容侵犯的,而余默然显然已经成了一个最大的刺头。 身为尊师,众弟子之前,绝不能姑息这种异类的存在。 若不教他现在纠正过来,只怕日后会闹出更大的事端。 洛万通沉思许久,问道:“你昨晚一夜不归,去哪儿了?” 余默然漠漠的道:“没去哪儿。” 洛万通道:“没去哪儿,为何现在才来。” 余默然不语。 洛万通哼了一声,道:“在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余默然不语。 洛万通道:“你以为,你是为师的亲传弟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指了指一众弟子,续道:“你看看他们,哪一个不比你早入门,哪一个又像你一样任性。” 余默然不语,似无动于衷。 洛万通更加来气,道:“为师知你昨日剑阁求剑不成,心里难过,可难过归难过,规矩就可以不用管了吗?”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特殊?” 话落,又指了指一众弟子,道:“若说苦,他们哪一个不比你的命苦?他们入门时间比你要久的多,却连入剑阁求剑的机会都没有,不是一样仍在坚守规矩,刻苦修行?就冲这一点,他们就比你强!” 余默然依旧不语,只是静静的听着,一颗心,又一次沉到了谷底。 洛万通缓一口气,道:“身为亲传弟子,不以身作则也就罢了,还屡屡无视规矩,你是不是应该给他们一个交代?” 余默然终于开口道:“弟子昨夜,喝醉了。” 洛万通闻言,偏头望向丁书宝,道:“书宝,这事你知不知道?” 余默然抢道:“不关师兄的事,你有什么气,冲我一个人来就好。” 语气中分明带着顶撞之意。 洛万通怔了怔。 余默然续道:“我一个人的错,我一个人来当,别总是拿我的事,去牵连别人。” 洛万通惊疑半晌,质问道:“你这是在顶撞为师吗?” 余默然叛逆之心已起,便再也压制不住,答道:“顶撞……是顶撞又怎样?” 洛万通一怔,想不到余默然竟会当众说住这样违逆的话来,惊怒道:“你说什么!” 余默然漠漠道:“你知不知道,师兄他们平时为什么都离我这么远。” 洛万通怔怔不语。 余默然道:“这么多年了,我每次惹你不高兴,你都要牵累别人,除了丁师兄之外,谁还敢和我走得那么近?” 洛万通万分惊疑,想不到自己多年来的爱护,在余默然看来,竟是多此一举,道:“你这是在怪罪为师?” 余默然道:“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你对我的好,代价太重了……我是一个人,不是你的玩偶,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做主,不需要你来喧宾夺主。” “喧宾夺主?”洛万通的内心仿佛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重创。 他不可思议的望着余默然,道:“为师当年,带你西去云中飞来岛,北上灵州昭化寺,又力排众议为你作保,还收你做亲传弟子,日夜为你的修行之事,劳心伤神,在你看来,为师所做的一切,都如此的不堪?” 他二人所言,分明是驴唇不对马嘴。 余默然觉得洛万通并没有真正懂得他的话中之意,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洛万通怒道:“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余默然不知如何反驳,唯有沉默不语。 洛万通在用恩情奴役他的人生,而他在这份恩情面前,却只能选择屈服。 这是谁的错?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但圣贤书中的道理告诉他,他必须屈服。 否则,他就成了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八十六章 隔阂 洛万通哼了一声,道:“玩偶?喧宾夺主?师傅教导弟子,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为师也都是为了你好!” “在你看来,为师的一番苦心,竟都只是多管闲事?” 余默然不语。 洛万通道:“好,你有胆当着众人的面说看,在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傅?” “在你的心中,难道师门,就真的比不上一个凡俗女子吗?” 余默然无动于衷地站着。 在洛万通看来,柳小玲却是一个凡俗女子,可在余默然看来,那曾经是他的全部。 洛万通见余默然漠漠不语,满身都透露着叛逆的意味,已当他是默认,伤心的退了两步,道:“你还记得,当初拜师之时,为师说过的话吗。”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天地之大,亲师为尊,拜师之事,绝非儿戏,乃是一生之事,是生死相托!” “这句话,也并非出自我口,而是你太师傅相传,历代都是如此。” “而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你说,你心意已决,生死无悔。” 余默然漠漠不语。 洛万通稍顿,道:“是,你刚入门之时,是有些误会,为师也说过一些话,可为师那时,也是怕你白白的浪费大好年华,做一些毫无意义的坚持,换作任何一个人,为师一样会那样做!” “从灵州归来之后,为师哪一次不是在替你说话?” “你说,我不该收你为徒?” “为师又何曾说过那样的话?” “你说陆子风……他确实要比你好,起码,他比你要明事理的多!更说不出这样轻贱自己的话来!” “那一晚,你说你恨我,原以为,那只是你少不经事,过段时间便会想通,能明白为师的苦心。” “没想到,你仍旧这般的冥顽不灵。” 余默然无言以对,心中苦不堪言。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成今日这个摸样。 洛万通缓一口气,续道: “做弟子的,以一生相托是信任,做师傅的,以一世英名和师门的未来相托,又何尝不是一种信任?” “可眼下看来,这份信任,在你的心中,恐怕已经荡然无存了。” 洛万通又踏上一步,一脸严厉之色,道:“为师现在,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已经后悔拜我为师了?” 余默然怔了片刻,道:“我没有……” 洛万通似是松了一口气,忍下怒气,道:“好,那为师问你,你知不知错。” 余默然沉默不语,显然是在抗拒。 洛万通又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错!” 余默然依旧默不作声。 他决不会认错。 这一番争吵,已将所得的问题都牵扯了进来。 若是认错,岂非是全盘否定了自己? 余默然只是想要寻求一些自我而已,那是一个人独立的开始,是人与人之间最本质的区别,是一个人存在的根本。 如果连自我也被洛万通控制,那他便不再是余默然了,而是另一个洛万通。 所以,余默然绝不可能屈服。 他只能紧咬着牙关,沉默不语。 沉默,已是他能作出的最大的屈服。 而洛万通却想要余默然乖乖认错,圆了他作为恩师的那份威严,并按照他的意志去做,少走一些弯路,早日变成他心目中想要的那一个弟子的模样。 这是不可能的,一个人,只可能按照自己的意志完善自己,永远也绝不可能按照别人的意志,变成别人想要的那个人。 两个人都有不可退让的绝对理由。 洛万通要逼着余默然认错,而余默然绝不可能认错。 即使余默然屈服于洛万通的威严而认错,那也绝不会是真心话。 在余默然看来,欺骗这种行为,同作弊一样,是对人生的一种侮辱。 丁书宝看在一旁,很是焦急。 他看到了余默然的倔强,也看懂了洛万通的逼迫,觉得余默然愚蠢至极,是在和自己过不去。 在他看来,洛万通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台阶下,大丈夫能屈能伸,说一句服软的话,岂非容易的很?不明白余默然在倔强着什么。 …… 洛万通已气的浑身发抖,他瞪着余默然看了许久,似已有了打算,大声唤道:“丁书宝!” 丁书宝惊的一颤,反应过来,道:“弟,弟子在!” 洛万通道:“带他去思过堂!” 丁书宝道:“是。” 余默然无动于衷。 洛万通稍缓,哼了一声,道:“若不认错,就别想回来!” 话落,一甩衣袖,大步离去。 洛万通已走出中庭,众人都松下一口气,牢骚几句,纷纷散去,独留丁书宝与宋青竹面面相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八十七章 思过 丁书宝来到余默然面前,道:“伤势如何?” 余默然漠漠的摇了摇头。 丁书宝惋惜一叹,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无奈道:“走吧。” 话落,向祖师祠堂走去。 余默然默默地跟在后面。 祖师祠堂的深院之中,依旧是一片竹林,竹林之中是一片孤寂的坟地,坟地之中有一座幽静的厅堂,厅堂四面屋檐之下,各有一方匾额,上面书着“思过堂”。 思过堂没有墙,十二根高大笔直的柱子支撑着是本门的重地,但平时是不会有人到这里来的,更无人看守,所以,你也不必太过老实,师兄知道你是怕鬼的,夜里若是觉得一个人害怕,就到前面大殿里去睡,在那里,起码有兽尊貔貅作陪,小鬼是绝不敢靠近的。” 他叹一口气,站起身来,道:“你一个人保重,什么时候想开了,想认错,就快回来,师兄这就走了。” 话落,转身离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八十八章 执拗 余默然独坐许久,许是觉得无聊,许是按耐不住好奇心,起身向东飞去,在十里之外的竹林中,他找到了一个篱笆院子。 院中有一副竹制的桌椅,还有丁书宝所说的那一间无名竹屋。 篱笆和桌椅久经风雨,早已残破不堪,但那间无名竹屋看起来依旧完整,有翻新过的痕迹。 余默然小心的走进竹屋。 竹屋内是竹制的地板,还算结实,中央铺着一张竹席,竹席上摆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有一张棋盘,棋盘上留有半局残棋。 西面隔有一间内室,里面放有一张床,床上空无一物。 一个竹柜,放着被褥等物。 窗下还有一张妆台,放有一面铜镜和一个烛台。 墙壁上挂着四幅画像,画像上是同一个人,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 空白处书着相同的名字:秀秀。落款,是洛万通。 余默然退出竹屋。 他在篱笆院的后面发现了一座坟墓,墓碑上刻着:洛赵氏、秀秀之墓。 余默然望着墓碑,愣神许久。 他在想。 若换成是他和柳小玲,会有何不同? 他想不出答案,因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再也没有机会知道那未知的答案。 没有经历,也就永远不会再有答案。 但他已有所领悟。 每个人都想追寻不平凡的人生经历和感情经历,可生活的最终真相,恰恰就是最最真实的平凡。 既然结果终不如开始时预想的美好,那为何还要执念于结果? 就连余默然都不曾发觉,他已经开始抗拒“结果”,无意识的压抑自己的感情,变得看起来无情无欲。 人一但开始抗拒结果,也就会抗拒新的开始。 余默然不再逗留,转身离去,返回了思过堂。 黄昏时分,貔貅巡游而归,进入祖师祠堂,察觉到空气中留存的异样气息,嗅上一嗅,向着祖师祠堂深处走去。 它出现在距离思过堂不远处的竹林石径,抬头望向思过堂,看到了余默然的背影。 余默然也有所察觉,抬头望向铜镜,透过铜镜,静静地看着貔貅走进思过堂。 这个思过堂已经太久没有人来过了,余默然担心自己的忽然到访,会引起貔貅的注意和不满,内心有着一些警惕和不安,可貔貅在堂内巡看一圈之后,却只静静的睡卧在了一旁,甚至没有瞧他一眼。 余默然意识到是自己多想了,有些妄自菲薄,觉得如同自己这般的人,出现在哪里都是无关紧要的,怎么可能入得了这一只先天神兽的法眼。 他苦笑一声,望一眼铜镜中的自己,觉得自己已是一无是处,卑微到了尘埃里。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每天晚上都是如此。 貔貅傍晚而来,睡在同一个位置,相安无事,一夜到天明,天亮了之后,貔貅总会伸个懒腰,张开它那血盆大口,来一个大大的哈欠,有时还会打个响亮的喷嚏,而后抖擞一下精神,自顾离开。 整整数月,未曾改变。 以至于后来,余默然也渐渐习惯了它的动作。 天气渐渐转凉,谷阳的昼夜温差也渐渐变大,白天气温还算适宜,但到了晚上便能显现出冬天的威力,尽管余默然将思过堂的轩门全都紧闭,也未能挡得住夜晚的冷意。 余默然终于从清修中睁开眼睛,将目光投向了貔貅,因为它那灰白色厚实的毛发,看起来实在暖和极了。 他来到貔貅身旁,将手摸上它高大的脊背。 毛发柔顺,透着浓浓的暖意。 貔貅默然的看他一眼,又眯上了眼睛。 余默然见它没有拒绝,索性贴着它靠了下去。 貔貅似乎觉得有些不适,蠕动着换了个睡姿,顺势抬起前肢,将余默然揽进了它巨大且温暖的胸脯。 余默然感受到它的善意,心中也如同它的胸脯一样温暖。 夜色里。 余默然轻声道:“你每天都到这里来,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很孤单?” 貔貅恍若不闻,只是假寐。 余默然似有心事,自顾自的说着话:“我听他们说,你在芸香阁之前,就已经守在这里了,你守护这片林子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你是先天神兽,是人们心中神圣的化身,人们都敬畏你,你本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为什么还要孤孤单单的守在这里?” “他们都以为,你很灵,接近你,就能有好运气……如果阿离师姐是这样,小虎也是这样,为什么到我这里,就不灵了……” 他想起丁书宝的话,续道:“你活了这么久,虽说不了话,也应该能听的懂吧。” “我听师兄说,你在神风岭吃了魔君的天阳剑,你如果不讨厌我,就把他给我试一试好不好?” 话落,见貔貅丝毫不搭理他,又痴痴一笑,道:“是啊,你是貔貅,貔貅吃下去的东西,怎么可能还吐得出来,是我痴心妄想了……” “掌门师伯说的对,天下这么大,机缘有的是,一定能找得到我的剑的,一定能……” 余默然开始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憧憬,他觉得,在哪里,或许能找得到他的剑,他的自由,他的荣耀,他的未来,一个足以让洛万通感到满意和欣慰的自己,一个足以让所有人都称赞的自己。 直到睡意袭来,悄然入睡。 初夏的晨光透过青翠的竹林,照的林间石径光影斑斑。 宋青竹从思过堂回到梧桐别院,在梧桐屋门前正遇上洛万通。 洛万通将宋青竹叫至跟前,问道:“去给你师兄送过饭了?” 宋青竹点了点头,道:“嗯。” 洛万通沉思片刻,道“他近日如何?” 宋青竹不知所问,想了想,道:“还好。” 洛万通道:“为师是问……他有没有悔改之意。” 宋青竹稍作思索,为余默然着想,答道:“有……有!” 洛万通信以为真,松一口气,道:“它既已有意悔改,就叫他回来吧。” 话落,进了梧桐屋静等。 宋青竹脸上一喜,向着思过堂去了 “师兄,师兄!” 余默然正在堂中清修,老远便听的到宋青竹的声音,只等宋青竹来到跟前,问道:“怎么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宋青竹缓一口气,道:“师傅他让我叫你回去。” 余默然愣了一下,十分诧异,低下了目光。 宋青竹重复道:“师傅让我来叫你回去。” 余默然漠漠的道:“他为什么忽然叫我回去。” 宋青竹一愣神,奇怪道:“你不想回去?” 余默然沉思片刻,道:“他平白无故,怎会叫我回去。” 宋青竹不知如何回答,半晌,只得如实说道:“师父刚才,问起你了。” 余默然静了片刻,道:“他问什么了。” 宋青竹道:“他问你最近如何。” 稍顿,压低了声音道:“有没有悔改的意思……” 余默然有所明悟,道:“你对他说,师兄已经知错了,是不是?” 宋青竹无可否认,点头道:“嗯。” 余默然又陷入沉默。 宋青竹道:“错不错的,有什么关系,反正师父他都叫你回去了,你就回去吧。” 余默然慈爱的看宋青竹一眼,又看了铜镜中的自己一眼,低下了目光,道:“师兄这个样子回去,也还是会惹他不高兴的,还不如就这样呆在这里,大家相安无事的好。” 宋青竹十分不解,道:“这里有什么好的,你不在,师傅他每天都守着我修练,想和陆师兄他们一起去谷阳玩儿一会儿都不行……” 话落,一副沮丧模样。 余默然也十分无奈,道:“要是觉得闷,可以来这里玩儿,师傅他总不会不让你来的。” 宋青竹没好气的看了看四周的坟地,偷偷白了余默然一眼,道:“这里怪里怪气的,也就师兄你愿意呆在这了,有什么好玩儿的……” 他又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续道:“下个月十五,尚文别院的明羽师兄,好像要在谷阳的翠湖,主持这一届的儒术交流大会。” 余默然道:“你听谁说的?” 宋青竹道:“陆师兄说的。” 余默然道:“子风?” 宋青竹点头道:“嗯,好像叫什么……翠湖雅集,听说各地书院都会派人过来集会,兴许,还能见到熟人呐,师兄,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余默然沉思片刻,苦笑道:“你看师兄现在的处境,怎么还能带你去?” 宋青竹本想说,余默然以前能背着洛万通偷偷出去,现在怎么就不能?可他又怕话语出口,徒惹余默然忆起往事。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余默然见他神色犹豫,漠漠的道:“先安心修炼,想玩儿,以后有的是机会,回去吧,师父……还在等着你回话呢。” 宋青竹无奈,只得百无聊赖的回了梧桐别院。 洛万通正在梧桐屋静待,见宋青竹独自回来,问道:“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的?” 宋青竹垂头不语。 洛万通脸色阴沉下来,道:“他不愿回来?” 宋青竹不可否认,点头道:“嗯。” 洛万通郁气下沉,火气上升,道:“他这是想干什么,他这像是知错的样子吗?” “哼!我看,他这倒像是要和为师死磕到底了!” 在堂中踱了几步,又愤然道:“他在那里过的倒是顺心,全然不顾他人给他端茶送饭是否辛苦!” “哼!他不愿回来也好,省的看见了心烦!” 话落,出门散心去了。 宋青竹盯着洛万通愤然离去的背影,嘀咕道:“明明就是关心,怎么又骂了一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八十九章 孤亭 翠湖,位于谷阳城东的郊区,是一个充满了诗情画意的地方。 荷叶连绵的湖岸,向湖心孤亭蜿蜒的桥廊,求剑,也失败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师叔起了争执,师叔打伤了他,让他在思过堂反省,不认错,就不许回去。” 柳小玲显得很是平静,努力的不想在人前显得过于悲伤,可眼泪却已经扑簌簌的再往下流。 尽管事情过了这么久,尽管她花了些时间以为做好了准备,可是,依旧无用。 柳小玲道:“他认错了吗?” 莫离摇了摇头。 柳小玲道:“他为什么不认错,他为什么不肯认错……” 眼泪在流,心也在痛。 那刻骨铭心的痛,无法挽回的痛。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痛,已是一生之痛。 就在这充满着回忆的翠湖,充满着回忆的水月心。 这座湖心孤亭,名唤:水月心。 翠湖之心,镜花水月之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九十章 传话 柳小玲在努力的忍,忍住悲伤的情绪,忍住违心的命运。 她也早已习惯了忍受,就像当年初到芸香阁时,接受自己一窍不通的命运一样。 她也曾在茉莉花圃,劝过余默然和她一样接受命运。 但命运,似乎总不随她的心愿。 她也曾鼓足勇气反抗过命运,就在那个百年不遇的雪夜,她将自己的命运,寄托给了余默然。 可是,余默然却始终没有出现。 她绝望了,迷失了,一时间,竟将一切命运的压迫,都推在了余默然没有出现的缘故上,接受了命运,放弃了抵抗。 她以为过段时间可以淡忘,可内心深处,其实一直都很想要一个答案。 她想要弄个明白,想要问个清楚,那晚,余默然为什么没有出现? 以至于,她经常会不由自主的来到翠湖散心,并且坐在最显眼的位置。 可令她所料不及的是,她等到的,竟是这样一个难以接受的答案。 她多希望这是余默然做出的选择,她多希望只是自己被抛弃了。 可命运,偏偏给了她最不想要的答案。 …… 莫离显得十分平静,像一个旁观者,刚刚看完了一场凄美的悲剧。 她静静的看着柳小玲呆呆的流着眼泪,那想忍又忍不住的样子,既叫人心疼,也叫人惋惜。 这场悲剧不禁叫旁观者对爱情的观念,更加谨慎了几分。 莫离,也是其中之一。 她收回目光,平静的望着湖面,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嫁给他……那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柳小玲呆呆的看着湖面,道:“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又不是你……我做不了主……” 莫离不禁看了一眼远处正是热闹的翠湖雅集,这禁锢人数千年的社会观念,便是像那样一群人,像那样的方式定做出来的。 所有人仿佛都被教化成了一个摸样,不一样的,便都算作了异类。 风烟儒墨染,伤人不见痕…… 莫离叹口气,道:“我该回去了。”话落,轻轻站起,灵气聚在双足,净干了水,穿起缎鞋打算离开。 柳小玲低着头,轻声唤道:“阿离?” 莫离没有回头,停在她身后等话。 柳小玲想了想,道:“你帮我去劝劝他吧。” 莫离道:“劝些什么?” 柳小玲静了片刻,道:“你就说,我夫君……对我很好。” 莫离稍顿,道:“你不怕他伤心。” 柳小玲沉寂许久,道:“他会明白的。” 莫离想了想,道:“好。” 话落,起步离去。 柳小玲以为余默然不肯认错,是因为她的缘故。 可在莫离看来,不全然如此。 在她看来,余默然是在和自己的命运做抗争,他在反抗命运的压迫,为此,不惜与洛万通作对峙。 此刻,所有劝他回头的话语,都是在与他为敌。 柳小玲的话,也只会让他变得更加孤立,更加的难过。 她本不想答应。 可这是柳小玲与余默然之间的事,她没有理由干涉。 —— 思过堂。 余默然正在练习春秋易剑诀,看上去有些沧桑,招式之间多有愣神,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忽而,他停了下来,偏头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 莫离不知何时已来,静静的站在远处。 余默然此刻,全无仪表,有失德相,有些自惭形秽,对于莫离的忽然到访,更觉得出乎意料,静立在原地,倍感突然。 莫离走上前去,在他的近处停下,平静地看着他。 余默然低着头,不敢正眼相视,道:“师姐,你怎么来了。” 莫离道:“替一位故人,来看看你。” 余默然道:“谁?” 莫离稍顿,道:“小玲。” 余默然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莫离道:“今天,我在翠湖见到她了……她让我来,告诉你一句话。” 余默然道:“什么。” 莫离道:“她说,他的夫君,对她很好。” 余默然显得很是平静,因为他的心已经死了。 他沉默了许久,喃喃道:“往事,何必再提……” 话落,转身向思过堂走去。 “她的夫君,对她很好……” 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余默然就已经听懂了柳小玲的意思。 余默然是一个内心孤傲的人,能让这样一个人难过的,并不是失去,而是牵挂。 将心爱之人交给一个毫不了解的人,他怎会放心的下?怎会不牵挂?又怎能不难过? 她是懂他的。 这句话足以让他死心了。 因为这句话十分明确的表达了她现在的立场。 她已为人妻,她有夫君,已用不着他来关心了…… 余默然怎么能不死心? 莫离静静的看着他的身影,没有跟上。 那道背影,掩藏了许多悲伤。 她转身欲走。 余默然顿住了脚步,道:“师姐。” 话落,回过身来。 莫离停下脚步,回身等着。 余默然静默片刻,从身上取出了一只小小画卷。 他怔怔的看着画卷,片刻道:“麻烦你,下次再见到她,替我将这个还给她。” 话落,将画卷隔空传给了莫离,转身进了思过堂。 莫离接过画卷,看着余默然进入思过堂,也转身离开。 出了祖师祠堂,莫离渐渐停下了脚步,看了看手中的画卷,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决定看上一看。 她打开了画卷,小小一方画卷中,绘着一片枫叶,一片似曾相识的枫叶,让她不经意间,回想起了初次见到余默然的那天。 她运起灵力,取出画中枫叶,也见到了枫叶上的文字: (杏花天-新韵) 谁赶时辰将夜扫, 月也怨,孤星启晓。 多蒙玉镜遗今照, 尤似素娥回笑。 卿可见,囚心自老; 本应是,流红趁早。 竟是佻溪能明了, 渡过花多香少。 莫离看完,怔了许久,心中莫名的哀伤。 多少落红付流水,一路轻佻都向东。 莫离能想象得到,余默然常常坐在茉莉溪边,直到夜晚,对着月亮发呆,静默到天明的情景。 那一句: 卿可见,囚心自老;本应是,流红趁早。 也最教人惋惜…… 或许,余默然也已有了悔意吧。 最美好的年华,却终是被情所困。 莫名的叫人心疼…… 莫离回到枫林别院,在自己房间里一番寻找,找出了一个陈年的画卷,吹了吹画卷上的积尘,来到桌边坐下,打开画卷,看到画卷中,也是一片枫叶,又想起当年柳小玲领着余默然来领东西时的情景,发起呆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九十一章 探望 清晨。 洛万通一脸思绪,踟蹰在梧桐别院门口想着事。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余默然了,作为他心中期许最高的弟子,说不关心是不可能的。 只是余默然当众让他失了威严,且尚未认错,作为师尊,岂能先向一个犯错的弟子屈服? 他犹豫了很久,期望余默然能够认错,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小看了余默然的倔强。 他终于觉得无可奈何了,暗想,弟子犯错在所难免,做师傅的,又怎能真的不管不问? 于是,他正在犹豫着,要不要亲自到思过堂走一趟。 正在这时候,他看到了宋青竹走了过来。 宋青竹已走上近前,见礼道:“师傅,您怎么站在这儿。” 洛万通想了想,道:“这里是梧桐别院正门,为师站在这里有什么稀奇的。” 宋青竹被说的不知如何搭话。 洛万通见他提着饭盒,问道:“要去思过堂?” 宋青竹道:“嗯。” 洛万通稍作斟酌,伸手接过了宋青竹手中的饭盒。 宋青竹不知所以,愣愣的任他取走。 洛万通道:“你师兄不懂得为他人着想,这段时间,倒是辛苦你了,这次,就让为师去吧。” 话落,向思过堂去了。 宋青竹愣在原地,恍惚是第一次听到洛万通开口夸人,觉得今天的洛万通有些不同寻常。 思过堂。 余默然盘坐着虚白玄气,正对着轩门外静修。 对他而言,在思过堂的这段时光,人生满是空白,岁月的流逝也似乎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余默然察觉到有人来,睁眼见到是洛万通,有些吃惊,些许思量后,起身默默地等着,等到洛万通走近,躬身行礼,轻声唤道:“师傅。” 洛万通闻得这一声师傅,觉得已是不虚此行了,看了余默然一眼,长舒一口气,应道:“嗯。” 他放下饭盒,在思过堂中寻看几眼,来到余默然身旁,站定,望向门外的竹林坟地,片刻,道:“这么长时间了,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和为师耗下去?” 余默然沉默不言。 洛万通道:“你眼下,也不小了,也该懂得一些是是非非了,为师有时候的做法,是有些欠妥,可也都是为了你好,你若是再这么耗下去,只怕,耽搁的,还是你自己。” 余默然不做回应。 洛万通叹了口气,续道:“你宁愿呆在这里,也不愿回去……为师就真的这么招人记恨?” 余默然依旧不语。 洛万通无奈,道:“算了,为师也不指望你能向为师低头了,这段时间,为师也想了很多,你与你的师兄们不同,凡事,都热衷于自己的想法,你心中有恨,为师也能够理解。” 余默然静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没有恨你……” 洛万通闻声望了余默然一眼,没有说话。 余默然续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他并非是真的在记恨洛万通,他一直以来记恨的,其实是他自己。 他将一切苦果,都归根在了自己不够好的缘故上,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放过自己。 洛万通闻言,怔了许久,道:“话说回来,为师这些年,对你确实过于严厉了一些,少有夸奖,多有责骂,现在想来,确实是为师的过失。人,生在天地之间,很多事,本就自有天意,说也说不清楚,并非都是你的过错。” 余默然默默无语。 洛万通见他依旧不愿多说,很是无奈,片刻道:“你若是想通了,就回去吧。” 话落,走出了思过堂的轩门。 余默然似还有话说,唤道:“师傅。” 洛万通闻声止步,等他说话。 余默然望一眼洛万通的背影,想了想,道:“弟子,想到外面去看看。” 洛万通证了怔,平声静气的问道:“这个师门,就真的已经让你呆不下去了?” 余默然沉默不言。 洛万通又作些许思量,道:“此事,以后再说吧。”话落,欲走。 余默然问道:“为什么。” 洛万通止步,想了想,道:“江湖诡谲,并非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以你现在的修为,能胜得过你的人,还大有人在,况且,你现在连一柄像样的防身之物都没有,出去了,也只是送死而已。” 稍顿,续道:“先回去,等为师日后,物色到一件像样的兵器,再说吧。” 话落,自顾离去。 余默然伫立许久,并没有回梧桐别院。 洛万通在梧桐屋静坐,直等到黄昏日落,也没有见到余默然的身影,觉得十分奇怪。 他起身来到梧桐屋门前,等到宋青竹归来,将宋青竹叫来问道:“你师兄呢,回来了吗?” 宋青竹十分诧异,道:“没有。” 洛万通眉头深锁,似又有些失望。 宋青竹试着问道:“要不,弟子去叫他回来?” 洛万通舒一口气,道:“算了,随他去吧。” 话落,又回了梧桐屋。 傍晚时,貔貅巡游归来,默默的进了思过堂,依旧躺在那一个位置。 余默然也依旧在静修。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片竹林里待上多久。 但他深知,没有洛万通的允许,他也只能呆在这片竹林里。 日月交替,万物轮回,岁月的变迁恍惚已变成了一呼一吸的事情。 余默然习惯了一个人的静修,习惯了独处时的宁静。 佛语云:观心见性。 他虽六根不净,与佛门无缘,但在这段时间的静修中,也让他不知不觉领悟到了观心见性的禅意,使得他在漫长的黑夜中,没有迷失自我、迷失本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九十二章 断剑 已是数不清多少个昏黄日落。 清晨,天色将明未明。 余默然端坐在虚白玄气之上,面对着轩门之外的竹林坟地,一如继往的静修着。 恍惚间,他的眉梢微微动了几下,似乎是有些心神不宁,立刻意守本心,凝神内观,发觉自己早已是圆满之境的圣心三窍气海,终于有了逸散之势,这是突破的迹象。 不久,随着灵气的纳入,一丝丝更为精纯的后天灵气从气海分离而出,游离于心,汇入了先天第四灵窍。 继芸香阁左明羽之后,余默然也终于要到达圣心四窍境界了。 如此年纪,便有如此修为,若是传扬出去,足以令各方震动,忌惮之余,更会引来诸多猜忌。 好在洛万通有先见之明,在他尚未有足够自保能力之前,拒绝了他出门游历的请求。 周遭竹林间的灵气异常汇聚而来,惊醒了熟睡在旁的貔貅。 貔貅睁开眼睛瞧上一眼,似也看出了余默然的不同寻常,爬起身躯,来到余默然面前,凝神注视起余默然。 直到太阳初升,余默然终于完成了突破,圣心四窍中的后天灵气,如鸿蒙之处的演化,形成一个聚而不散的气旋,缓慢的演化着气海。 肉眼若是可见,也定会看到一个初生的气旋,如星海般璀璨。 余默然睁开眼,正对上貔貅一双硕大的龙眼,惊得他浑身一颤,差点没从虚白玄气上摔了下去。 貔貅却显得足够淡定。 它一动不动的盯着余默然做完了整个突破的过程,似乎也已看穿了余默然心上的全部秘密,此时失去了兴趣,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瞄了余默然一眼,继续睡起。 余默然平静下来,不解的望了貔貅一眼,不再去想,又看天空已经亮起,便散去身下的虚白玄气,拿起寒铁剑走出了思过堂。 琼楼。 藏书阁四层中空无一人。 余默然在书架上一阵翻找,找出来几本有关“机关木偶”的典籍看了起来,直到黄昏时分,从藏书阁四层飞出,回到思过堂。 起初,人们并不在意,可后来有人发觉,余默然每日都是如此,显然是在学习圣心四窍的修炼心得,渐渐开始议论起来。 话语传到“秋江花叶洛”五人的耳中,也都是将信将疑。 秋意澜、江萍儿、花映红、叶之舟,纷纷都在静待洛万通的消息,可洛万通却一改常态,反倒显得很有耐心,一切都默不作声,任由余默然自来自去的修行,全然不管不问了起来。 后来,大家见怪不怪,议论之声也渐渐消散。 余默然读完典籍,随后,便又去了江萍儿的紫檀别院,打算在紫檀林中找一些檀木来用。 他进入紫檀林,正打算拔剑伐木,恍惚听见不远处有舞剑之声。 循声走去,远远见到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着一身雪白儒衣,正在演练春秋易剑诀。 无论是样貌身姿,还是气质剑势,无不透漏着难以言说的冷峻之意。 余默然一眼便已认了出来,这是芸香阁鼎鼎大名的冰美人:夏雨彤。 余默然转身,正打算躲得远远的,刚一转身,却感到一阵寒意袭来,立刻翻起未出鞘的寒铁剑,回头护住了咽喉。 一柄灵汐剑泛着莹莹白光,稳稳的抵在了寒铁剑上。 余默然静静的站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他还未感受到一丝的受力,那柄寒铁剑的上半部,便连同剑鞘一起掉了下去。 就在灵汐剑剑尖所指的地方,寒铁剑连同剑鞘一起,断成了两截。 余默然分明感觉得到一股浓郁的杀气,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一晃而逝,已知道,是夏雨彤收手了。 这是余默然第一次感觉到杀气,真正的杀气。 很显然,眼前的这柄剑,是杀过人的剑,而用剑的人,也是杀过人的人。 余默然并未觉得害怕,只是对自己手中的寒铁剑有些失望。 夏雨彤笔直的站着,右手剑指正指向余默然,片刻,剑指翻掌,收回灵汐剑,归剑入鞘,静静的盯着余默然。 余默然看一眼手中的断剑,默默的弯下腰捡起了另一半断剑,走上前去,称呼道:“雨彤师姐。” 夏雨彤轻声问道:“有事?” 余默然道:“来找些檀木用。” 夏雨彤稍作思量,颔首道:“去吧。” 余默然看一眼夏雨彤,点一下头,又低头看一眼手中断剑,转身离开了。 夏雨彤直盯着余默然走远,继续练起了春秋易剑诀。 一个一紧张就惜字如金的,如今遇见一个日常冷冰冰的,气氛实在有些不自在。 夏雨彤只觉得一柄寒铁剑而已,师门里有的是,余默然身为洛万通的亲传弟子,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的,因此,失手断了他一柄,并不在意。 而余默然只当是自己打扰了夏雨彤练剑,吃了断剑之亏,取了些檀木,默默的回了思过堂。 夕阳西下,余晖渐长。 余默然独自默默无闻的坐在轩门门口,低头看着手中断剑发呆,身旁地板上,还散落着几根檀木。 他原本还想着要外出游历一番,以为这柄寒铁剑能有点作用,却没料到,只给夏雨彤手中的灵汐剑指了一下,便断成了两截,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 夏雨彤那一剑,以他现在的修为,本可以轻而易举的挡下,只可惜,死在了这柄寒铁剑上。 貔貅巡游归来,见到余默然手中的剑已断成两截,上前看了两眼,似乎并不意外,默默的进了思过堂,伏在了它的老位置,又冲着余默然撇上几眼,闭上了眼睛。 许久,余默然回过神来,一声浅叹,将断掉的剑身丢在一旁,从地板上取来一段檀木,握着带剑柄的断剑认真削了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九十三章 凝香 余默然为什么要找檀木做木偶? 因为圣心四窍境界的灵气,已接近造物之境。 造化生机术也已有了质的飞跃,他可以尝试炼制更为精密的东西了。 而造化生机术的最终修炼目的,其实是为了炼制分身。 因此,他修成圣心四窍,便急不可待的想要做一个木偶试上一试。 数日后的清晨,余默然也真的将一只尚且不足一尺高的人形木偶做了出来,并炼化成了分身。 仿佛是心意相通,也仿佛是血肉相连,在潜意识中,他感觉到自己多了一具独立且笨拙的身体。 随着他的心念驱使,木偶动了动,蹒跚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起初还有些不适应,木偶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后来慢慢的适应了,也就行动自如了。 余默然难得有了兴致,一时间,玩儿的不亦乐乎,像一个专注于研究玩具的孩子。 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本就住着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只不过是岁月,在他身边堆满了忧伤的玩具。 一旁假寐的貔貅睁开了眼睛,直直的盯着余默然的木偶看了起来。 木偶手舞足蹈片刻,朝着貔貅的大鼻子走去,对比之下,身躯还不足貔貅的脸庞大,看上去有些滑稽。 貔貅见木偶已贴得很近,用鼻子喘了口大气。 木偶被吹的飞退,片刻,爬起来,又朝着貔貅的大鼻子走了过去。 貔貅又用鼻子喘了口大气,将木偶吹走。 如此来来回回几次,貔貅终于觉得不耐烦了,等木偶再帖上来的时候,它张开了大口,将木偶吞了下去,撇上一眼余默然,又闭眼假寐了起来。 余默然目瞪口呆。 他本是一时兴起,见貔貅直盯着他的木偶看,以为它也觉得无聊,便想要用木偶逗着它玩儿一会儿,不想,它玩儿的腻了,竟将他的木偶一口吞了下去。 不过好在这只是个实验品,并不觉得心疼,只可惜这些天的劳作全都化成了泡影,非但如此,他还赔了一柄剑。 那柄寒铁剑虽然算不得珍贵东西,但却是洛万通赐给他的第一柄剑,也是他用了很久的一柄剑。 对于一个念旧的人来说,是意义非凡的。 余默然回过神,无可奈何,拿起身旁的断剑看了两眼,转身又望向轩门外的竹林,怔怔出神。 貔貅睁开眼睛,望着余默然孤独落寞的身影,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恍惚是在做着某种考量。 许久,貔貅站起身来,走下了思过堂,路过余默然时,还顺便张口抢走了他手上的断剑。 余默然愣愣的看着它,见它叼着断剑回头望着自己,神态若有所指,十分奇怪,想了想,起身跟了上去。 貔貅带着余默然进入竹林坟地嗅了半圈,在一座坟墓前停了下来,将口中断剑丢在地上,凝神俯视起眼前的墓碑。 余默然好奇的上前看了一眼。 墓碑上刻着:“爱妻吴陆氏、凝香之墓。” “陆凝香……” 余默然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又偏头向左看了一眼,见旁边紧挨着另一座坟墓。 墓碑上刻着:“先圣吴伯清之墓。” 余默然在祖师祠堂供奉的牌位上,是见过这个名字的。 他好奇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貔貅抬起一只前爪,在墓碑下点了点,似有所指。 余默然惊奇道:“你要我掘坟?” 貔貅却很淡定的盯着他。 余默然自觉,在祖师祠堂动人坟墓这种事情,是十分忌讳的,抬头盯着貔貅摇了摇头,看样子,似乎并不认同这件事情。 貔貅不做理会,上前两步,张口便咬住了墓碑,拔出来丢在一旁。 余默然想不到,尊为瑞兽的貔貅,竟也能干出这等掘人坟墓的勾当,愣愣的看在一旁,既不帮忙,也不敢上前阻止,但心中还是生出了罪孽感,因为他曾看到过一句话: 对于邪恶之事,冷眼旁观之人,也是帮凶之一。 但没过多久,他便明白了貔貅的用意,因为他看到墓碑下面的坑槽底部,露出了一个陈旧的锦盒。 他疑惑着上前看了两眼,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的取出了锦盒。 锦盒打开,里面封存着一幅画卷。 余默然好奇的取出画圈,解开看时,发现是一幅灵画,画上绘着一汪生动的荷塘,荷塘上还有一间精致的水榭。 空白处书着提名:荷塘水榭图。 另有一行小字:赠巫医堂圣女、陆凝香。 落款为:吴伯清。 余默然在看到这幅画的一瞬间,就已经看出了这幅画的不同寻常。 这幅画,从画工到意境,从手法到内在构架,无不超出了他的想想。 更为惊人的是,他看到的,不只是一幅鲜活的画,他看到的,是一座真真切切的荷塘水榭。 能用江山入画术,分毫不差的勾勒出这样一幅生动的荷塘水榭图,并将这一整座荷塘水榭尽收画境之中,可见,吴伯清在作这幅画时,已是画圣的境界。 貔貅为何要带余默然来取这一幅《荷塘水榭图》? 余默然也想不明白。 他看一眼手中画卷,暗想,答案或许就在这座荷塘水榭之中。 余默然将墓碑重新埋好,看向貔貅。 貔貅见余默然已收下那一幅画,转身离去,不再管他。 余默然见貔貅自行离去,朝着墓碑恭敬的拜了三拜,也离开了。 祖师祠堂之外,一处幽静的竹林空地。 余默然打开了荷塘水榭图,灵光闪过,一处荷塘水榭便出现在了竹林之中。 眼下正是盛夏清晨,朝阳和煦,放眼望去,一池莲叶遮碧水,朵朵莲台衬荷花。一间别致的木屋,坐落在荷塘中一方木台之上,由一架弯角桥廊,连达岸边,说不出的别致静雅。 余默然沿着桥廊,踏上木台,来到木屋门前,抬眼便看到,屋檐下一块横匾上,书有荷塘水榭四字。 匾下,轩门之上,还挂着一只风铃,但凡有人开门,也定会有铃响。 余默然推开门,几声清脆的风铃响起,他迈入了屋内。 这确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地板上铺着一张芦苇席,散落着几张四方座垫,左边墙角摆着一张矮床,面南的轩窗下摆着一张矮脚的妆台,床脚下放着一只柜子,中央摆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有一套茶具,东面的轩窗下还有一张琴案,琴案边斜靠着一张七弦琴。 这其中最为耀眼夺目的,莫过于那一张矮脚的妆台。 因为妆台之上,放着一柄漆黑的剑。 余默然一眼便发现了那柄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九十四章 感激 他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看到漆黑的剑下,还压着一个女子的画像,明眸皓齿,素面白衣,空白处,还斜斜的书着一行墨迹,显的有些随意,像是有人随笔加上去的。 道是: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是吴伯清的笔迹。 这画中素人,或许,就是陆凝香了。 作画的手法与《荷塘水榭图》极为相似,想必也是出于吴伯清之手。 再看那一行字时,余默然竟觉得它有着说不出的凄美。 他甚至能够想象的到,曾几何时,在这一方妆台前,就曾有一位名动天下的画圣,睹物思人的情景。 睹物思人? 是了。 吴伯清的剑,名唤“飞炎”,眼下,正在陆子风的手中,而这柄漆黑的剑,也许,就是这座荷塘水榭的主人、陆凝香的。 回想起祖师祠堂里的那座墓碑,碑文竟也像是吴伯清一撇一横刻下去的。 这背后究竟是怎样的一段故事? 余默然十分好奇。 他又将目光移向了那柄漆黑的剑。 漆黑的剑柄上,挂着一条漆黑的剑惠;漆黑的剑鞘上半端,还雕刻着一朵洁白的花纹,如一朵洁白的花,盛开在漆黑的夜。 余默然并不认识这种花,只觉得异常的好看。 他将手中《荷塘水榭图》放在一旁,伸手拿起那柄剑,右手握上剑柄,试着拔了一下,并没有拔出剑。 显然,这柄剑与剑阁里的剑一样,随着上一任主人的死去,失去了主人赋予的元神羁绊,陷入了漫长的封禁。 它也同余默然一样在等,等待一个有缘之人,重新赋予它新的羁绊,并将它从封禁中再次唤醒。 余默然的内心燃起一团火焰,一团熄灭已久的火焰,象征着热度与希望的火焰。 他没有犹豫,聚起虚白玄气,盘腿坐在低空,双手将剑按在双膝,运起灵气,闭目凝神,做起了尝试。 灵气温柔的触碰着剑体,不间断的,不厌烦的,直到一声轻微的呜鸣之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这柄剑接纳了他的灵气。 灵气浸入剑体,顺着灵脉探索,剑身灵脉密如人体,内在亦如天地般浩渺无垠。 许久,余默然找到了潜藏在剑体中的剑灵。 它像一颗禁锢千年的生灵,等待着靠近它的人将它拯救;又像是一团睡意朦胧的精灵,等待着呼唤它的人,将它从漫长的黑夜中彻底唤醒。 灵气顺着剑身灵脉,从四面八方向剑灵涌去,剑灵也如久旱逢甘霖,来者不拒。 剑灵终于不再接纳灵气,完全苏醒,泛起了璀璨的光芒,如一颗耀眼的恒星。 余默然睁开眼睛,望向双膝上的剑,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采,右手不自觉已摸上了剑柄,只轻轻一拨,闻得噌的一声,剑已拔出两寸,一道剑光绽放,露出了它尘封已久的光泽。 他缓缓拔出整把剑,放在眼前。 剑长三尺三,宽两寸六,剑身漆黑,唯剑刃银白,光亮无痕,没有任何剑纹以及刻痕,看起来十分古朴。 灵气加持下,剑身泛着淡墨色的剑气,不断发出微微的呜鸣之声,如哭如诉,亦如一群古老的巫师,齐声咏唱着听不懂的远古祭文,一股强大的生机蔓延至他的全身,让余默然感到说不清楚的舒服。 这柄剑怎会拥有如此强大的生机? 余默然震惊不已。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试一试这柄剑,于是,散去身下的虚白玄气,冲出了荷塘水榭,在荷塘边的竹林里,用那柄剑,练起了春秋易剑诀。 微微的呜名之声不断,剑气割裂的风声不断。 三尺三的剑,吞没在七尺淡墨色的剑气之中,刺如尖枪,劈如霸刀,刚柔并济,来去随心,虽是初次配合,却已有了二者合一的默契。 余默然练了很久的剑,直到累的气喘吁吁,躺倒在地。 他看一眼手里的剑,难得的笑了,笑的很轻松,笑的热泪盈眶,笑的充满了感激。 轻松是因为:了却了一桩心事。 热泪是因为:拥抱了希望。 感激是因为:他已感到知足。 他已经清醒的认识到,手里这柄连名字都尚不知晓的剑,已是他的剑了。 无论未来是如何的山高路远,也无论今后有怎样的风风雨雨,这柄剑都已选择了他。 在他一生之中,唯他而已。 这种生死相依的羁绊,在他今生所遇之中,只怕也唯有此剑了。 余默然回到荷塘水榭,在妆台上找回《荷塘水榭图》,在荷塘边驻足许久,将荷塘水榭收入了画卷,回了思过堂。 他盘腿静坐在思过堂的轩门门口,直至黄昏日落。 剑,就按在他的双膝上。 貔貅散漫着步子归来,从他身边走过,进入了思过堂,睡卧在了地上,就如平常一样。 余默然却与往日不同。 他起身来到貔貅面前,盘腿坐下,直直地盯着貔貅看了很久,看的貔貅倍感不自在,一连偏了几次头,也换了数个睡姿。 他忽然发现,以前的自己一味的忧虑心事,竟不曾发现,忽略了身边许多值得关心的事情。 例如,眼前这只貔貅。 它的年龄甚至比芸香阁的历史都要长,芸香阁的历程,它也全都看在眼里,它究竟还知道多少芸香阁的秘密? 历来在思过堂受罚的弟子,也绝非只有他一人,它又为什么要帮自己? 他对这只貔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许久,他回过神来,感慨的叹了口气,将手上那柄剑,推向了貔貅的大脸庞,道:“谢咯。” 话落,起身又回到轩门门口,聚起虚白玄气,面朝门外,闭目清修起来。 貔貅望了一眼他的背影,又迷上了眼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九十五章 巫啼 宋青竹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情,并告诉了洛万通。 洛万通带着余默然来到了芸香总院。 芸香阁中。 秋意澜坐在堂上,身前的书案上,放着《荷塘水榭图》与那柄剑。 余默然静立在堂下,低头看着前方地面,显得很是平静,但内心却感到有些不安。 江萍儿、花映红、叶之舟聚在秋意澜的书案前,看过那一幅《荷塘水榭图》和那一柄剑之后,各自回座。 洛万通早已坐等在客席,见在座都已过目,道:“掌门师兄,可知道这幅画和剑的来历?” 秋意澜望着《荷塘水榭图》思量片刻,道:“正如画中所题,这幅《荷塘水榭图》,正是当年太师叔送给陆前辈的定情之物。” 复又拿起那柄剑,道:“这柄剑,也正是陆前辈生前所用的那柄,名叫‘巫啼’。” 洛万通道:“师兄何以断定?” 江萍儿望一眼那柄剑,道:“那柄剑上的花纹,足以断定。” 秋意澜道:“不错,这剑上的花纹,足以断定。” 花映红疑惑道:“萍儿师姐,见过这柄剑?” 江萍儿生出些许回忆,点了点头,道:“太师叔曾带陆前辈来过师门,只是,那时候的我,还很小。” 花映红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秋意澜望一眼江萍儿,又看向剑上的花纹,道:“我记得不错的话,这柄剑,是一柄巫道剑,剑鞘上的花纹,是一朵异域之花,名叫彼岸花,也正是因为这朵花的缘故,这柄巫啼剑,在巫医堂还流传着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曼陀罗华。” 稍顿,叹了口气,续道:“原以为,陆前辈过世之后,这柄巫啼也就被送回了巫医堂,想不到,太师叔用情至真,竟将它也留了下来。” 洛万通担忧道:“这么说来,这柄剑,是巫医堂的?” 四座闻言不语,都看了一眼余默然。 余默然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秋意澜道:“确实是巫医堂流传下来的。” 洛万通愁思片刻,道:“哼,那又怎样,眼下他是谁的,才能算是谁的。” 这分明是强盗逻辑。 可细细想来,竟也有他的道理。 四座闻言,也都知道他在护着余默然,摇了摇头,浅笑不语。 洛万通道:“怎么,师弟的话,有什么不对?这柄剑已经认了主,难不成,为了还剑,还要把人给杀了?” 在座都笑了几声。 花映红道:“又没说是要还回去,师弟莫急。” 洛万通闻言,舒一口气,不再言语。 秋意澜道:“现在说还回去,自然是已经晚了,不过,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想必巫医堂也一定会找上门来的,到时候,总要有个说辞……” 话落,思忖起来。 洛万通听出秋意澜的意思,脸上露出笑容,道:“这还不简单,她们若是找上门来,便实话实说,她们若还想要,就让她们等到这把剑的主人作古之后,再来吧。” 这话虽听上去很赖,但却很实际,在座都已默许。 秋意澜见此,只得道:“也只能这样了。” 他又看向书案上的画,续道:“掘坟之事,虽不是他亲手所为,但毕竟犯了忌讳,这幅《荷塘水榭图》,大家又怎么看?” 洛万通一笑,道:“哪有什么掘坟之事,只不过是闲来无事扫扫墓,在修葺墓碑的时候,发现了先圣所留之物而已。” 四座闻言,笑而不语。 洛万通续道:“他难得有这样的机缘,就随他去吧。” 在座都不反驳。 秋意澜想了想,道:“也罢,这幅图和这柄剑,便一并拿回去吧。” 余默然已听出了秋意澜话中的含义,自知这柄剑和那幅画,严格来说,都算是先圣的陪葬之物,私自获取,已算是犯了忌讳,而他有了这柄巫啼剑,便已觉得知足,于是,说道:“启禀掌门师伯,弟子自知犯了忌讳,那一幅《荷塘水榭图》,弟子不敢再要。” 四座听闻,都觉得奇怪,如此宝贝?还有人不要的? 可这话从余默然口中说出,便都觉得可以理解了。 一个经常被责罚的人,通常更懂得满足,但凡一点点的恩惠,便都会觉得当受不起。 洛万通则觉得余默然又犯傻了,咳了两声,道:“你掌门师伯要你一并拿回去,就要一并拿回去,哪来那么多毛病……再说了,就算你真的不想要,也还可以送人滴……” 余默然闻言,想了片刻,上前接过巫啼剑与《荷塘水榭图》,退回了原位。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了花映红的身上,稍作思量,道:“映红师伯当年为弟子赐名,弟子感激不尽,这幅《荷塘水榭图》,就请映红师伯收下吧。” 话落,将《荷塘水榭图》呈给了花映红。 在座惊异不已,片刻,又纷纷点头赞许。 洛万通看的目瞪口呆,片刻,又觉得十分汗颜。 花映红倍感意外,道:“傻孩子,赐个名算得了什么,这幅画你自己留着不好吗?” 余默然道:“师侄进去看过了,里面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弟子这些年粗鄙惯了,用不习惯。” 花映红自然也有私心,暗想:“这荷塘水榭,既是巫医堂圣女陆凝香生前所住,想必是个极为讲究的住处,比起余默然来,的确更适合我们家阿离……” 她想到此处,不再推脱,道:“既如此,那师伯就收下了。” 余默然四下一拜,道:“弟子告退。” 秋意澜点头道:“嗯,去吧。” 余默然转身走出芸香阁,回了思过堂。 四座望一眼花映红手中的《荷塘水榭图》都眼馋的很,只因,芸香阁历来剑圣有过不少,但画圣却少的很,所留之物也并不太多。 洛万通呵地一笑,感叹道:“我这个师傅做的可真是憋屈呀,说了半天的好话,便宜却都给别人拿去了。” 叶之舟打趣道:“还是映红师妹高明呀,给他赐名,好让他的师傅,每叫一声他的名字,便让他在心里念一遍映红师妹的好,呵呵呵……” 在座都乐了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九十六章 貔貅 花映红看一眼手上的《荷塘水榭图》,似又想起些事,问道:“听我们家湘湘说,她看到默然师侄经常出入琼楼藏书阁四层,怕已是有了圣心四窍的修为境界,万通师弟,可有此事?” 江萍儿似也想起些事,道:“是啊,我也听雨彤说起过,前段时间,他还来过我的紫檀林,说是要找些檀木用,怕是已经打算研究‘灵偶’了。” 叶之舟道:“不是打算,是已经开始研究了,前段时间,子风去探望过他,回来便说,他整天抱着一堆檀木雕啊刻的……自从万通师弟带他从灵州回来之后,整个人对他的态度都变了,现在想来,万通师弟似乎有些事情,瞒着我们呀?” 话落,都看向洛万通。 秋意澜不言不语,静等着要看洛万通作何解释。 洛万通沉声静气想了许久,叹口气,道“罢了,瞒是瞒不住的,这里也没有旁人,告诉你们也无妨,他确实已有了圣心四窍的境界。” 四座闻言,都是吃惊不已。 想不到一个被如意球再三认定为一窍不通的人,出一趟门回来,便已不同往日,眼下,更是赶超了陆子风,迈入了圣心四窍的境界。 这岂不是在说,当年在座的各位,都看走了眼? 叶之舟平复下心境,道:“万通师弟,你确定?” 洛万通道:“万分确定!” 叶之舟感叹道:“他进步如此之快……何其相似啊……” 花映红道:“师兄说的,可是三世祖王童阳的传记?” 江萍儿附和道:“这确实与《芸香列传》中记载的三世祖,十分相像。” 洛万通沉思片刻,终于下定决定,道:“不错,大家伙儿,都猜对了!” 芸香阁陷入沉寂。 片刻。 叶之舟叹口气,惋惜道:“哎吆,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偏偏叫他落在了万通师弟的手里……” 洛万通恼气道:“我?我怎么了?落在我的手里,有何不好?” 叶之舟打趣道:“好好好,能管教成现在这个样字,真是好极了,好极了。” 洛万通偏头不做理会。 花映红担忧道:“你就打算,一直让他待在思过堂里?” 洛万通心中也有委屈,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去也去过了,话也说过了,他不愿回,我还能怎么办……” 秋意澜道:“日后,还是少些责骂,多些关爱的好,一个人独处久了,怕是会生出心魔。” —— 黎明。 天际泛起一抹火红的朝霞,朝阳似还在云下整理妆容,不肯露面。 貔貅已经醒来,不理会靠在他身上熟睡的余默然,起身伸个懒腰,抖擞一下精神,向着思过堂外走去。 余默然失去了靠垫,立时醒了过来。 他望一眼貔貅愣神许久,见它在竹林间已快走的没影,起身跟了过去。 貔貅出了祖师祠堂,来到小溪边喝起水来,片刻,似发觉身后有人,回头张望一眼。 余默然立刻躲在了密竹林后,片刻,再侧身看时,见到了貔貅灰白色的大胸脯。 他被貔貅抓了个正着。 貔貅直直的俯视着余默然看。 余默然也觉得有些心虚,如实交代道:“我,不是有意要跟着你的,我只是好奇,你每天,都去了哪里。” 貔貅看了他片刻,转过身去,回头撇了撇自己的背。 余默然也看一眼它的背,却有些不敢想象。 貔貅又示意他两下。 余默然这才靠了上去,犹豫两下,骑上了它宽大的脊背。 还未等到余默然开始兴奋,便感觉到身下的大地离他越来越远,貔貅已带着他飞到了云端之上,复又俯冲直下,飞掠竹海上空,迎着朝霞,向东飞去,直至飞越过竹海尽头,又飞掠过一片苍翠古老的森林,直达东方海岸。 貔貅在海岸礁石之上落下,俯卧着身躯,向东望去。 那里,正是一轮朝阳升起时。 余默然从未感觉到,天地之间,还有这么多的美好之事。 他不禁望一眼貔貅,暗自感到惭愧。 原本以为,眼前的这只貔貅,久经岁月的磨砺,早已是看惯了大风大浪,也看惯了世间沧桑,却没想到,它仍旧会每天来这里看日出,仍旧心怀美好。 反观自己的经历,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完日出,貔貅带着余默然飞回了烟云竹海。 它绕着烟云竹海上空飞了一大圈,似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地,许久,又一头扎进竹林,贴着小溪飞了片刻,最终,落在了小溪的尽头。 余默然从貔貅的背上跳下,望向前方,发现这里并不是小溪的尽头。 小溪并未断去,只是前方的竹林太过茂密,挡住了飞行的去路。 这里是整个烟云竹海最茂密的地方,余默然从未见过如此茂盛的竹林。 他跟着貔貅徒步穿行,许久,眼前豁然开朗。 茂密的竹林中,环绕着一大片碧绿的水潭。 水潭之中,有一块巨大的礁石裸露在水面。 远远望去,礁石之上,还有一具大型野兽的骷髅。 余默然来不及好奇,已见到貔貅向着礁石飞去,落上礁石,对着骷髅注视片刻,静静卧在了一旁。 余默然飞上礁石,望一眼那具骷髅,看到骷髅的头上,长着一只角,恍惚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那具骷髅,像极了另外一只貔貅,一只头生单角的貔貅。 他忽然想到,貔貅这个名字所指代的,从来都是两只:头生单角的为公,名叫貔,头生双角的为母,名叫貅。 而与他数年相伴的这一只,头上生着两只角。 它竟是一只母性的貔貅。 貔貅静静的卧在礁石上,显得很是平静,甚至有些慵懒,而身边就躺着她的同伴,一只早已死去的公性貔貅。 余默然走上前去,靠着貔貅坐了下来,静上许久,道:“原来,你一直守在这里,是因为它。” 貔貅静静的眯着眼睛,像是在假寐,也像是在回忆。 余默然忽然又想起了柳小玲,想了很久,很久。 他心里很矛盾。 洛万通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可他心中的痛,要如何才能抹去? 这已是他永远无法抚平的心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九十七章 少阳 —— 夏去冬来,又到了谷阳最冷的时节。 黄昏时分,伴着冷风,天空下起了小雨。 今夜,想必会很冷。 洛万通撑着一把油纸伞,抱着一床被子,向思过堂走来。 余默然端坐着虚白玄气,对着轩门外的雨帘,正闭目静修,双膝上,还放着他的巫啼剑。 轩门外雨声不断,竹林中的一草一竹,以及洛万通忽然出现的身形,都被他用天音方物术,听的一清二楚,万物显形,宛如墨染成画。 他睁开眼睛,望一眼雨帘外的洛万通,又低下了目光,静静的等到洛万通走进思过堂,这才轻声唤道:“师傅……” 洛万通走进思过堂,放下油纸伞,先看一眼余默然,再看一眼假寐在旁的貔貅,应声道:“嗯,天冷了,多加一床被子,可别冻坏了。” 余默然并未下地行礼,洛万通似也全不在意,将被子放在一旁,续道:“过几日,便又是年末大试了,你去是不去?” 余默然沉默不答。 洛万通道:“算了,反正这些年,你也都没去过,赖在这思过堂,反倒是为师当年失算了,这次,去不去也一样。” 余默然静静不语。 洛万通望着门外,静立片刻,拿起地上的油纸伞,回望一眼,道:“你这不修边幅的样子,也该整理整理了。” 话落,无奈的离开了思过堂。 —— 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阳春,傍晚。 秋意澜在芸香阁卧室中的书架上,正翻找着一本书,忽听背后传来玉石碎裂之声,眉头一拧,生出不祥之感,回头看一眼,果见墙边一个挂满了芸香阁弟子玉牌的架子上,无缘无故碎了一块,已掉在地上。 这些玉牌的主人,都是在外游历的弟子,如今无缘无故碎了一个,那便说明,已有一个弟子,在刚才死了。 秋意澜回过神来,停下手上动作,惊疑的上前捡起破碎的玉牌,拼凑起来看了一眼,见到乳白色的碎玉中,书着一个名字:张少阳。于是,他又回到书架旁,在书架上取下一卷“玉名册”,打开看了看,片刻,找到了张少阳的名字。 张少阳的名字,已从鲜红色变成了暗红色,死寂般的暗红色。 秋意澜皱眉沉思片刻,拿着玉名册出了卧室。 他来到芸香阁门口,对院中正在修练的上官雁道:“雁儿,立刻去梧桐别院,请你洛师叔过来。 上官雁正坐在虚白玄气之上静修,闻声回头看了一眼,应道:“哦。”起身向梧桐别院飞去。 不多时,洛万通飞落在芸香阁门前。 他见到芸香阁内,只秋意澜一人在踱步,迈入堂中,疑惑道:“掌门师兄这么急找我来,是何要紧的事。” 秋意澜望一眼洛万通,稍作思量,道:“少阳师侄,最近可有来信?” 洛万通在一旁坐下,道:“有,前不久,倒是来过一封信,师兄怎么问起这件事了?” 秋意澜稍顿,道:“他死了!” 洛万通闻言一惊,站了起来,疑惑的望着秋意澜,道:“死了?” 秋意澜将手中玉名册递给洛万通,叹口气道:“你自己看吧。” 洛万通接过玉名册,看了两眼,赫然见到张少阳的名字,已是暗淡无华,变成了暗红色,心情沉闷下来,眼中泛起一丝杀气,道:“什么时候的事。” 秋意澜道:“就在刚才。” 洛万通沉思不语。 秋意澜道:“他最后一封信上,写了什么?” 洛万通想了想,道:“人在洪川北境,一切安好……” 秋意澜向门口踱了两步,道:“你打算怎么办?” 洛万通跟上两步,沉寂片刻,道:“他是我第四个弟子,入门的时候,就连梧桐树也都还没有长高,虽然资质差了些,但无论如何,都是我的弟子,绝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秋意澜已明白他的意思,道:“我叫敬文走一趟吧。” 洛万通想了想,道:“不必了。” 秋意澜疑惑道:“你打算亲自走一趟?”稍顿,又道:“也好,梧桐别院,我帮你看着就是了。” 洛万通沉思片刻,道:“我院中弟子虽不成器,但能办此事的人,也还是有的。” 秋意澜疑惑的望一眼洛万通,稍加思索,道:“你打算……让默然师侄去?” 洛万通点了点头。 秋意澜似有异议,道:“他眼下的修为,虽还算过的去,但毕竟没有什么江湖经验,你就真的放得下心?” 洛万通道:“经验是历练出来的,当年的敬文师侄,沐云师侄,明羽师侄,还有雨彤师侄,哪一个不是这么过来的……他也总归都是要出去见见世面的……再说,他在我那梧桐别院,也早就待不下去了,与其逼着他每天都躲在思过堂里,不如就让他去吧……” 秋意澜也不再反驳,只是仍旧有些担心,似乎此刻比洛万通还要关心余默然的生死。 —— 思过堂。 余默然在练剑。 洛万通一脸凝重的走了过来。 余默然停下手中剑,看一眼洛万通,静静的等着。 洛万通已走至近前。 余默然轻声唤道:“师傅。” 洛万通点头应下一声,开门见山道:“为师想让你出去办一件事。” 余默然眼波动了动,道:“什么事?” 洛万通道:“还记得,你少阳师兄吗?” 余默然想起初到梧桐别院第一天的晚上,张少阳在供水房烧水时的情景,一直想到两个月后,洛万通让张少阳出师游历、众师兄们因年末大试集体罚跪的情景,道:“张少阳师兄?” 洛万通点了点头。 余默然道:“记得。” 洛万通道:“他死了。” 余默然皱起眉头,眼波泛起些许的疑惑。 洛万通续道:“这件事,需要有人去办,你……敢不敢去?” 余默然内心的倔强全都被激起,道:“我去!” 话语异常坚定,满带着压抑,透漏着冷血。 洛万通从他话语中听出了舍我其谁的决然气势,微微一怔,而后满意的点了点头,从身上取出一封信,道:“这是他最后来的一封信。”又取出一个画卷,道:“这是你的盘缠。” 余默然收下信和画。 洛万通深深望一眼余默然,道:“留下玉牌,去吧。” 余默然从身上取出出入琼楼的玉牌,交给洛万通。 洛万通接过玉牌,似不放心,叮嘱道:“记住,没有杀过人的剑,永远都只是摆设,该杀的人,一定要杀,不该杀的人,也决不能杀。” 余默然沉默不言。 洛万通舒一口气,转身打算离去,方走出两步,又停下脚步,道:“为师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活着回来。” 话落,大步离去。 余默然在原地静思许久,回到梧桐别院,脱下芸香阁弟子儒衣,换了一身淡灰色便装,背着两只画筒,又来到了思过堂,抱着那一柄巫啼剑,站在轩门门口静静等着。 黄昏,貔貅归来,进入了思过堂。 余默然静静望它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夕阳半落,开口道:“我要去办一件事情,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这里,又剩下你一个了。” “我走了。” 话落,决然而去。 貔貅瞥一眼余默然的背影,又闭上了眼睛。 …… 余默然走的很低调,只告诉了那一只不会说话的貔貅。 没有去探望谁,也没有送别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一卷结束语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住着一只貔貅,在你陷入漫长的黑夜中,在你彷徨的时候,它总会无声无息的出现,坚守在你的身边,守护者着你的本心。 不要抛弃它。 它是你走向黎明的依靠。 它是你坚守光明的本心,是你正义的一面。 第一卷完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九十八章 十年 新 夜,是忧郁的颜色,深邃,空洞,像是填不满的寂寞; 月,是蛾眉月,如悬挂在西天的银钩,钩起星辰珠帘,让孤独的人再无法掩藏什么。 这个时刻,总是会在心底数落起往事,假如起什么。 人生之路,选项通常有很多,但最终却只能选择一个。 选择的真相,往往是舍弃了更多,仿佛选择本身就是一个赔本的买卖。 斯人已去,可怜的并不是已经离去的人,而是仍旧无法离去的人。 余默然,便属于后者。 谷阳城中心地段,有一座恢弘的府邸,是城主府李氏家族的居所。 余默然携一口巫啼剑,独自静坐在李府东院最高的屋檐之上,纹丝不动;东风拂面,轻轻吹动着他的黑发,却无论如何也没能吹动他的目光。 目光所及之处,只是一扇轩窗,窗内有人影晃动,屋内的人尚未睡去。 他已断定了那间屋子就是柳小玲的住处,因为那扇轩窗之下,种有茉莉花。 思过堂十年静思,让他看淡了许多世事,唯一无法看淡的,却是抑制在内心深处的感情。 外在的表现有多么的冷漠,内在的感情,便会是多么的深沉。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能想到,踏出烟云竹海的第一件事情,竟会是前来谷阳,探望这一位故人。 府内各处散落着巡院的护卫,他们相距不远,悄无声息的隐藏在暗影之中,让整个府邸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寂静,但实则却像是一个马蜂窝,但凡有一点动静,便会有人蜂拥而至。 看得出来,李府的这位护卫统领,是一个看家护院的高手。 但这些对于余默然来说,也只是形同虚设。 他已经在这个东院最高最显眼的屋檐之上,静坐了很久。 夜已深,那扇窗户依旧亮着烛光。 李府上下谁都知道,这间屋子的女主人很怕黑,一定要看着昏黄的烛光,她才能安然入睡,仿佛在那阑珊的烛光中,有能让她感到心安的景象。 有一道微弱的灵光,从南方的天际飞来,进入了李府的中央大殿。 余默然终于偏头看了一眼。 那道灵光,是烟云竹海芸香阁的纸鹤传书;那座中央大殿,是李俊才的住处。 这么晚了,是谁的书信还在来往? 余默然思量片刻,懒得再去理会,又将目光放在了那扇轩窗之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傻,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天生一对,更没有谁离不开谁,爱情在现实之中,也并没有多少人会像他一样看的那么重要。 人们的回忆都在随着时间渐渐变淡,只有他的回忆变得越发浓郁。 人们大都只在乎结果,不论什么原因,什么手段,结果才是他们想要的。 而这结果就在眼前,他埋藏在心底之人,与别人十年相处,或许早就已经把他遗忘了,而他却仍旧困在原地,不愿离开。 李府中央大殿的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纵身跳上了屋脊,巡望一圈之后,将目光定在了东方。 余默然偏头看了那人一眼,认出是李俊才,又低下了目光。 他思量片刻,打算起身离去,但李俊才已经向着他飞来,落在了他的身后。 李俊才的登云履还算纯熟,身法也算轻盈,但飞行路线毫不避讳,显得明目张胆,阴影里有明眼的人立刻发现了屋檐上的两人。 …… “什么人?” “有刺客!” 不知是谁先叫出了声,卿刻间,数十道身影从四面八方的角落中窜起,围上了四周屋檐,将所有的去路全部锁死。 余默然停下了脚步,静静而立。 一石激起千层浪,李府上下的烛火相继亮起,通明一片。 巡院的护卫看清是李俊才,显得有些吃惊,但见余默然却眼生的紧,不知如何处置。 但听见其中一人问道:“大人,怎么是您?” 李俊才抬手摆了摆,回道:“都下去吧,通知各处,今夜无事,好生休息。” 那人闻声应道:“是。”打了个手势,四周巡院的护卫即刻散尽,显然,是一个护卫头目。 李俊才望一眼余默然的背影,又看一眼柳小玲的屋子,心中已然猜出他的来意,稍作思量,道:“这位师弟,可还记得我?” 余默然没有回头,漠然答道:“俊才师兄,别来无恙。” 李俊才眼神一亮,笑颜道:“师弟好记性,一面之缘已是十年之前,未曾想到,师弟竟还记得我的名字。” 余默然静默不语,又回想起了十年前的伤心往事。 李俊才见此,又道:“师弟既然来了,不妨下去坐坐,也好让师兄我,敬敬地主之谊?” 余默然道:“不劳烦师兄了,我还有师父交代的事要去办,不便耽搁。” 李俊才见余默然心性平和,言辞也算客气,比之十年前初次相见的情景好了不少,不免让他对余默然的印象修正了几分,更重要的是,余默然愿意称呼他一声师兄,这足以让他释怀,他也已经听出余默然此次外出的缘由,当下不免好奇,问道:“不知师父交代的,是什么要紧的事,要让师弟你连夜去办?” 余默然沉寂片刻,答道:“张少阳师兄,死了。” 李俊才闻言吃了一惊。 让他吃惊的,不只是张少阳的死,人本就有旦夕祸福,更何况他们这些修为低下的弟子。 让他吃惊的,更多的是余默然的修为境界,能让师门派出调查这种事情的人,往常都是黄敬文,萧沐云,左明羽,夏雨彤这四人中的其一。 而今,却派出了余默然这样的小师弟。 怎能不叫人吃惊? 吱呀一声,远处打开一扇门。 余默然终于回头看了一眼,的确是他凝视了许久的那间屋子。 烛光宣泄在庭院之中,从门中走出一个女子,发饰都已摘去,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外衣也退了去,白色睡衣外,只披着锦茸的披风。 余默然眼睛抖了两下,眼神在那一刻,充满了生机。 那女子,确是柳小玲。 尽管十年的光景,在她身上添了许多母性的光采,尽管岁月给她添上了几分成熟,但那举止间无双的神韵,早已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 并不是她的举止就有多么的优雅,也不并不是她本就如何的俊秀,只是因为,她是柳小玲,人生中无双的记忆,无双的人儿。 门内,又走上来一个男子,是李疏彦,他紧挨着柳小玲的身后停了下来,一样的装束,一样的披风,低头在她耳边私语几句,像是关心的叮嘱,而后向着门外张望起来。 余默然像是被一碰冷水浇顶,一瞬间回过神来,变得清醒无比。 他立刻又背过了身去。 柳小玲抬头张望时,看到了她的叔父李俊才,也看到了余默然的背影。 尽管银钩似的月亮并不那么的亮,尽管夜色也足够的深沉,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余默然。 那一刻,她的胸口仿佛放下了断龙石,而心潮却忽地澎湃,堵得她快要喘不上气来。 眼波神采万千,心绪飘忽不定,她想要逃避,逃得远远的,但却更想把那道背影看的更加真切一些,期望着那人并不真的是他。 余默然已经见到了他想要见的人,但此刻,他却更想躲得远远的,永远不再见到。 因为他终于清醒的明白了,他已是一个多余的人,只适合自己孤独下去,最好永远不要再去打扰别人。 他也已经意识到,自己或许本不应该来,当下也应该走了,于是,道:“我该走了。” 话落,默然而去。 李俊才本想客气挽留,但望一眼柳小玲之后,终于任由余默然离去了。 他担心了十年的事情,今夜不期而至,余默然来了,也见到了柳小玲,但却又不愿打个照面就走了。 他也已经意识到,余默然自来自去,随心而往,偌大的城主府已是无能为力,好在,他也已经看了出来,余默然虽然任性而为,但却并不是一个没有分寸,肆意妄为的人。 柳小玲望着余默然的背影消逝在远处的屋檐之上,缓缓垂下了目光,眼中神采不定,心头思绪万千。 是她看错了吗? 十年光景,他怕早已是芸香阁的英年翘楚,怎么可能还会在意少时的冲动之情…… 李疏彦也已看出妻子的怪异,关爱道:“怎么了?” 柳小玲回过神来,勉强一笑,道:“没事。” 李疏彦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去问,只道:“有叔父在,不会有事的,进屋去吧。”。 柳小玲点头应了一声“嗯。” 夫妻双双进屋,关上了房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九十八章 十年 夜,是忧郁的颜色,深邃,空洞,像是填不满的寂寞; 月,是蛾眉月,如悬挂在西天的银钩,钩起星辰珠帘,让孤独的人再无法掩藏什么。 这个时刻,孤单的人总是会在心底数落起往事,假如起什么。 人生之路,选项通常会有很多,但最终却只能选择一个,而选择的真相,往往是舍弃了更多,仿佛选择本身就是一个赔本的买卖。 斯人已去,可怜的并不是已经离去的人,而是仍旧无法离去的人。 余默然,属于后者。 谷阳城中心地段,有一座恢弘的府邸,是城主府李氏家族的居所。 余默然携一口巫啼剑,独自静坐在李府东院最高的屋檐之上,纹丝不动;东风拂面,轻轻吹动着他的黑发,却无论如何也没能吹动他的目光。 目光所及之处,只是一扇轩窗,窗内有人影晃动,屋内的人尚未睡去。 他已断定了那间屋子就是柳小玲的住处,因为那扇轩窗之下,种有茉莉花。 思过堂十年静思,让他看淡了许多世事,唯一无法看淡的,却是抑制在内心深处的感情。 外在的表现有多么的冷漠,内在的感情,便会是多么的深沉。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能想到,踏出烟云竹海的第一件事情,竟会是前来谷阳,探望这一位故人。 府内各处散落着巡院的护卫,他们相距不远,悄无声息的隐藏在暗影之中,让整个府邸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寂静,但实则却像是一个马蜂窝,但凡有一点动静,便会有人蜂拥而至。 看得出来,李府的这位护卫统领,是一个看家护院的高手。 但这些对于余默然来说,也只是形同虚设。 他已经在这个东院最高最显眼的屋檐之上,静坐了很久。 夜已深,那扇窗户依旧亮着烛光。 李府上下谁都知道,这间屋子的女主人很怕黑,一定要看着昏黄的烛光,她才能安然入睡,仿佛在那阑珊的烛光中,有能让她感到心安的景象。 有一道微弱的灵光,从南方的天际飞来,进入了李府的中央大殿。 余默然终于偏头看了一眼。 那道灵光,是烟云竹海芸香阁的纸鹤传书;那座中央大殿,是李俊才的住处。 这么晚了,是谁的书信还在来往? 是了。 宋青竹晚上去思过堂送饭,见不到人,想必会问,洛万通也没有必要隐瞒什么,丁书宝最喜欢打听消息,想必很会也会得到消息,而以丁书宝对他的了解,一定猜得到他会顺道去李府看上一眼,丁书宝与李俊才的关系又非比寻常,来一封纸鹤传书略作提醒,也在情理之中。 更重要的是,整个梧桐别院,除了余默然和他的师傅洛万通,便只有丁书宝一人是圣心三窍的境界,习得了造化生机术的粗浅用法,懂得使用纸鹤传书。 余默然思量片刻,已然心中有数,懒得再去理会别人的猜疑,又将目光放在了那扇轩窗之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傻,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天生一对,更没有谁离不开谁,爱情在现实之中,也并没有多少人会像他一样看的那么重要。 人们的回忆都在随着时间渐渐变淡,只有他的回忆变得越发浓郁。 人们大都只在乎结果,不论什么原因,什么手段,结果才是他们想要的。 而这结果就在眼前,他埋藏在心底之人,与别人十年相处,或许早就已经把他遗忘了,而他却仍旧困在原地,不愿离开。 李府中央大殿的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纵身跳上了屋脊,巡望一圈之后,将目光定在了东方。 余默然偏头看了那人一眼,认出是李俊才,又低下了目光。 他思量片刻,打算起身离去,但李俊才已经向着他飞来,落在了他的身后。 李俊才的登云履还算纯熟,身法也算轻盈,但飞行路线毫不避讳,显得明目张胆,阴影里有明眼的人立刻发现了屋檐上的两人。 …… “什么人?” “有刺客!” 不知是谁先叫出了声,顷刻间,数十道身影从四面八方的角落中窜起,围上了四周屋檐,将所有的去路全部锁死。 余默然停下了脚步,静静而立。 一石激起千层浪,李府上下的烛火相继亮起,通明一片。 巡院的护卫看清是李俊才,显得有些吃惊,但见余默然却眼生的紧,不知如何处置。 但听见其中一人问道:“大人,怎么是您?” 李俊才抬手摆了摆,回道:“都下去吧,通知各处,今夜无事,好生休息。” 那人闻声应道:“是。”打了个手势,四周巡院的护卫即刻散尽,显然,是一个护卫头目。 李俊才望一眼余默然的背影,又看一眼柳小玲的屋子,心中已然猜出他的来意,稍作思量,道:“这位师弟,可还记得我?” 余默然没有回头,漠然答道:“俊才师兄,别来无恙。” 李俊才眼神一亮,笑颜道:“师弟好记性,一面之缘已是十年之前,未曾想到,师弟竟还记得我的名字。” 余默然静默不语,又回想起了十年前的伤心往事。 李俊才见此,又道:“师弟既然来了,不妨下去坐坐,也好让师兄我,敬敬地主之谊?” 余默然道:“不劳烦师兄了,我还有师父交代的事要去办,不便耽搁。” 李俊才见余默然心性平和,言辞也算客气,比之十年前初次相见的情景好了不少,不免让他对余默然的印象修正了几分,更重要的是,余默然愿意称呼他一声师兄,这足以让他释怀,他也已经听出余默然此次外出的缘由,当下不免好奇,问道:“不知师父交代的,是什么要紧的事,要让师弟你连夜去办?” 余默然沉寂片刻,答道:“张少阳师兄,死了。” 李俊才闻言吃了一惊。 让他吃惊的,不只是张少阳的死,人本就有旦夕祸福,更何况他们这些修为不高的弟子。 让他吃惊的,更多的是余默然的修为境界,能让师门派出调查这种事情的人,往常都是黄敬文,萧沐云,左明羽,夏雨彤这四人中的其一。 而今,却派出了余默然这样的小师弟。 怎能不叫人吃惊? 吱呀一声,远处打开一扇门。 余默然终于回头看了一眼,的确是他凝视了许久的那间屋子。 烛光宣泄在庭院之中,从门中走出一个女子,发饰都已摘去,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外衣也退了去,白色睡衣外,只披着锦茸的披风。 余默然眼睛抖了两下,眼神在那一刻,恍惚充满了生机。 那女子,的确是柳小玲,不,确切的说,她的名字,已是柳如烟。 尽管十年的光景,在她身上添了许多母性的光采,尽管岁月给她添上了几分成熟,但那举止间无双的神韵,早已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 并不是她的举止就有多么的优雅,也并不是她本就如何的俊秀,就只是因为,她曾经是柳小玲,人生中无双的记忆,无双的人儿。 门内,又走上来一个男子,是李疏彦,他紧挨着柳如烟的身后停了下来,一样的装束,一样的披风,低头在她耳边私语几句,像是关心的叮嘱,而后向着门外张望起来。 余默然像是被一盆冷水浇顶,一瞬间回过神来,变得清醒无比。 他立刻又背过了身去。 柳如烟抬头张望时,看到了她的叔父李俊才,也看到了余默然的背影。 尽管银钩似的月亮并不那么的亮,尽管夜色也足够的深沉,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余默然。 那一刻,她的胸口仿佛放下了断龙石,而心潮却忽地澎湃,情谊涌动,堵得她快要喘不上气来。 眼波神采万千,心绪飘忽不定。 她想要逃避,逃得远远的,但却更想把那道背影看的更加真切,期望着那人并不真的是他。 余默然已经见到了他想要见的人,但此刻,他也想躲得远远的,甚至永远都不想再见。 因为他终于清醒的明白了,他已是一个多余的人,只适合自己孤独下去,最好永远不要再去打扰别人的生活。 他也已经意识到,自己或许本不应该来,当下也应该走了,于是,道:“我该走了。” 话落,默然而去。 李俊才本想客气挽留,但望一眼柳如烟之后,终于任由余默然离去了。 他担心了十年的事情,今夜不期而至,余默然来了,也见到了昔日的柳小玲,但却又不愿打个照面的就走了。 他也已经意识到,余默然自来自去,随心而往,偌大的城主府已是无能为力,好在,他更加看得出来,余默然虽然随性而为,但却并不是一个没有分寸,肆意妄为的人。 柳如烟望着余默然的背影消逝在远处的屋檐之上,缓缓垂下了目光,眼中神采不定,心头思绪翻涌。 是她看错了吗? 十年光景,他怕早已是芸香阁的英年翘楚,怎么可能还会在意年少时的冲动之情。 况且,她托莫离带去的话语,已是足够的伤情…… 李疏彦也已看出妻子的怪异,关爱道:“怎么了?” 柳如烟回过神来,勉强一笑,道:“没事。” 李疏彦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去问,只道:“有叔父在,不会有事的,进屋去吧。” 柳如烟点头应了一声“嗯。” 夫妻双双进屋,关上了房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九十九章 前行 谷阳河两岸寂静一片,夜风凉凉。 蛾眉月坠入谷阳河中,随波冉冉,两岸春柳荡漾,街道长明灯依旧如故。 余默然独自踏上了一座石桥,那座让他魂牵梦萦的石桥。 故地重温,斯人却早已逝去。 当柳小玲决定做柳如烟的那一刻,她杀了过去的自己,死在了余默然的心里。 一整颗心,都做了她的墓场。 余默然在石桥上闭目停留。 一场晚风凉透骨,吹不尽空城往事;一河春水向东流,流不尽爱恨情仇。 往事不堪回首。 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清凉如露,情浓于血。 许久,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眼波中柔光敛去,变得坚毅无比。 这或许是他平生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了。 再也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心,她的墓。 他再也无法是曾经的少年了。 不再是谁的小石,不再是谁的小然。 就只是烟云竹海芸香阁的余默然,是天下的余默然! 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他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巫啼剑,又将目光望向了前方,决然的走下了石桥,向着北方坚定的走去。 那里,是他的江湖…… 江湖是什么? 无垠的江海,广阔的湖泊,在余默然的印象中都很陌生,甚至显得冰冷,孤寂。 他不在乎。 他已什么都不在乎,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命运,不过选择而已。 柳小玲已帮他做出了选择,不!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她成全他的江湖,他便成全她的安定。 相濡以沫,是否真的不如相忘于江湖?都已容不得他再去选择! 天涯依旧在,命运已殊途! 是孤独选择了他,还是江湖本就孤独? 前路漫漫,生死无常,都已是他一个人去走。 未来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更也已没有了退路。 …… 张少阳的死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方今天下,天阳神教覆灭百年,儒佛道三教鼎立,龙盘虎踞,领袖群雄,门下弟子的生死都看得很重,必定会派人查个水落石出,这已是江湖常态,没有谁肯无缘无故去冒这个险。 此事已然发生,那定是有不得不杀的缘由。 这背后潜藏着什么阴谋,他要面对的是什么人,背后是什么势力,尚都无从知晓。 他能够知道的,就只是张少阳的一封信、一句话: “人在洪川北境,一切安好。” —— 洪川,北邻“灵木森”大椿妖域,南靠谷阳与云中交界,西接神风,东倚东华,乃是大椿、灵州、神风、云中、谷阳、东华六城经济圈的中心。 洪川西境,洪川山脉由灵州与灵木森交界处的“北极山”蜿蜒南下,止于云中“月牙谷”,素有天下第一山脉的美誉。 洪川南境边界,大河禹江天险,由西北“天山”奔流而下,穿越“红石大峡谷”一路向东,途径洪川与云中交界,进入东华,将东华拦腰截断,分为南北两部,流入东方海岸的“明珠三角洲”,汇入东海。 洪川境内,名山奇峰无数,大小仙门无算,奇珍异兽不可枚举,仙花灵草取之不尽,易守难攻,富甲天下,自古便是纷乱之地,仙门之间,明争暗斗,从未断过。 这无数的名山奇峰之中,最为有名的,莫过于洪川山脉最高的山峰“天柱峰”。 仙门之间的纷争,不外乎“天地人三才”:天道之才,地道之才,人道之才。 地道之才,首当其冲的便是“仙家宝地”。 任何仙门想要谋事于天下,得求长生,必先择一处灵气充沛的先天宝地,作为修道立派的根基之所。 世间已知灵气最为充沛,最适合仙家修道之地有三:灵州须弥山,云中月牙谷,以及谷阳的烟云竹海。 这三处先天宝地,分别由佛门昭化寺,道家皓月七星观,以及儒家芸香阁镇守,威震天下数千年之久,经久不衰,闻着胆寒。 其次,方才数得上这洪川第一峰:天柱峰! 闻名遐迩的道派“六合门”,便盘踞于天柱峰之上。 天柱峰之所以有名,并不只是因为它是洪川境内灵气最充沛的山峰,更多的是因为,在历史的纷争下,天柱峰早已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有言道:洪川第一仙门,天柱峰能者居之! 话说,早在百余年前,这洪川第一仙门,说的还只是名满天下的七重门! 天柱峰自下而上,灵气愈发充盈,当年,七重门创派祖师赵无极,以一己之力,攻下了天柱峰,为了快速筛选人才,尽快的稳固根基,便在天柱峰之上,设下了七道山门,开山立派,广招弟子,门下弟子资质参差不齐,渐渐被那七道山门分为了七个等级,从第七门到天柱峰之巅的第一门,其间的待遇差别,可谓是天壤之别。 七重门也因此而得名。 鼎盛时期的七重门,龙盘虎踞于天柱峰宝地,坐拥洪川济济人才,可谓天地人三才汇聚,领袖洪川。一重门下有六大弟子,各个天造之才,英名远播,门势浩大,一时直追儒佛道三教声威! 然而,世事难料,天命无常。 便是如此这般的七重门,竟会在一日之内,当着天下群雄之面,落得个满门被灭的下场! 此事因何而起?? 等待余默然的又是怎样的江湖诡谲? 一切事端,还要从百余年前说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一百章 点香 新 仲夏之夜,月似玉炔,正是浪荡寻欢时刻; 洪川城中,点香楼内,最是声色撩人去处。 大堂之内,中央一方大型水池如白玉堆砌; 水池之上,一张靓丽舞池似浮萍环水。 四周纱帐彩灯,照良宵如白昼; 八方酒席环伺,分上下有两楼。 粉黛歌姬,在伴琴瑟为舞; 富甲豪绅,正戏商女饮酒。 门外,皮条女卖笑迎来一位俊美青年,白衣如雪,风度翩翩,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傲气的随从。 青年毫不理会皮条女的盛情,笑带清风,轻摇一把题诗折扇,兀自款款走进了点香楼内。 他望一眼中央舞池,识得舞池之中正是当红名妓“彩儿”的歌舞,合起折扇,走上二楼,在一张清闲的空位坐了下去,二位随从立在身后。 酒过三巡,歌尽几曲,只见有客人进来,却不曾有一个离开。 少顷,忽听楼下开始叫喧。 有客人酒醉,在随从搀扶下,起身嚷道:“停停停,唱的什么玩样儿,快叫老鸨出来说话!” 歌舞皆停,堂内寂静一片。 老鸨闻声赶到,赔上笑颜,道:“哎吆,这不是城西的万老爷吗,大家伙正听着尽兴,您怎么给叫停了?” 又见这位城西的万老爷一副醉态,酒气熏天,粉绢一遮鼻子,续道:“吆,您今儿个喝的可不少啊,酒量可真行,要不,我叫燕儿暖一张香床,今晚就在这歇了吧。” 这万老爷又在随从的搀扶下,晃荡着肥躯坐下,嚷道:“少、少废话,要暖床,也是叫今晚的正主来暖,等了这许久,怎么还不见出来?” 四周有人立刻起哄: “不是说,这位若兰姑娘调教日久,今晚要选一个男人下海吗,怎还不见出来?” “是啊,红颜易逝,可莫负了良宵啊。” 老鸨笑道:“各位莫急,我家若兰姑娘,也正盼着今日,昨个,念到半宿才睡,这会儿也才刚刚睡醒,眼下正在梳妆打扮呢,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四下都知道这是搪塞之语,有急性子的人,依旧叫嚷着不依不饶。 忽又听见二楼贵席,有一位随从喝道:“肃静!” 语气庄重,满是官腔。 四下立刻安静,纷纷望去。 那随从身前静坐的一位华服公子,不缓不急,拂袖饮下一杯酒,言道:“久闻点香楼新来一位若兰姑娘,国色天香,绝世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点香楼如此保捧,定是佳人不凡,眼下四方宾客也已满席,苦等了这许久,该是时候请出来一见了吧。” 老鸨望见那公子,竟也认得,惊道:“呀,这不是秦二公子吗,公子大驾光临,可真是让我这小地儿蓬荜生辉呀。” 四下嘀咕之声渐起: “秦二公子?不是传言,秦家的二公子天命不凡,拜入了仙门,眼下正在七重门下修行吗,今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听闻,这秦二公子素来洁身自好,从不入花丛柳巷半步,今儿个,怎么也来了。” “呵,怕是传闻有假,人不风流枉少年,更何况堂堂城主府的秦二公子。” “欸,这秦老城主最疼爱的,便是这位秦二公子了,要比钱财,有几个主儿敢和城主府比,这下,可有好戏看咯……” 议论声起,老鸨也正在思量,觉着今晚客满已久,收成已是颇丰,再拖下去也是多不了几个子儿了,索性便卖秦二公子一个面子,笑颜道:“好好好,既是秦二公子有言,小的只好照办,只好照办,各位稍待,我这就去请,呵呵,这就去请!” 话落,朝着二楼打趣唤道:“小翠,快去瞧瞧,看若兰准备好了没有,若是好了,便快请她出来吧,大家伙儿,可都等急了,若是再扭捏一会儿,我这点香楼,怕就要被这伙人给拆啦。” 二楼正对着点香楼的大门,一间房门左后正守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丫鬟应声进入了房门。 房中,一幕珠帘之内,一位绯红霞衣的妙龄女子,遮着绯红面纱,正对镜发呆,忽闻身后丫鬟小翠进来道:“若兰姑娘,妈妈有请,要你出去见客呐。” 若兰姑娘闻言,低声应道:“知道了……” 她心情好似低落,抬眼瞧了瞧镜中的自己,又缓缓垂下目光,眼中神采暗淡,兀自有些伤神,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来到窗边,从窗缝中向外巡视一眼,目光在那位秦二公子身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了白衣折扇的俊美青年身上。 暗淡的眉宇间,忽而泛起一抹英气,略作思量,定下心神,盛装走出珠帘。 房门大开,若兰姑娘从闺阁端庄走出。 大堂之内,众人期盼已久,循着吱呀门声望去,顷刻间鸦雀无声。 只见那一袭绯红霞衣夺目,双眉下两汪秋水撩人。虽是面纱遮掩,未见真容,但也挡不住她出尘的气质,令人窒息。 丫鬟小翠自一旁柱子上解下一根牵着顶梁的红绫,双手奉上。 若兰素手抓牢,绯红色缎鞋踏出两步,飞身飘下,稳稳落入中央舞池。 她微微欠身作礼,偏头朝着角落乐师微微颔首,四下随即有钟鼓声响,琴瑟齐鸣。 若兰姑娘红袖扶风,轻歌起舞,翩似红蝶压昭君,气若幽兰胜飞燕! 周围看客无不目瞪口呆,垂延三尺。 一曲过半,正是高光时刻,只见那若兰姑娘一个舞姿稍顿,右手拂过容颜,顺带缓缓摘下了绯红面纱,红颜绽放,惊得四座哗然。 她慢慢抬起双眸,眼波不由自主的扫过秦二公子,望了一眼正前方二楼的折扇俊美青年,四目相对,当真是惊鸿一瞥,入骨三分。 只那一眼的青睐,便欲叫天下豪杰,倾尽所有。 钟鼓又起,琴瑟续鸣。 她脚踏宫商角徵羽,身段似红莲,翩翩又舞。 秦二公子饮下杯酒,终于将目光放在了那一袭绯红霞衣之上,面不改色,神情自若,绝不是像是一个少年该有的淡定。。 折扇俊美青年顿住手中酒杯,早已是目不转睛,眼中篝火升腾,心猿意马,不免暗自思忖:果真是绝色的红颜,倾世的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此言不虚,不虚…… 眼波中,已隐隐泛起一抹贪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一百零一章 竞身 新 四下又起一片赞美之词。 歌声渐歇,一曲舞尽。 若兰姑娘停下身姿,轻轻遮上了面纱,言道:“各位官人,小女子本良家之后,深闺中的女儿,怎奈家道渐微,前些日又突逢变故,家破人亡。侥幸活得一条薄命,流落至此,承蒙妈妈厚爱,要捧我做这点香的头牌,眼下举目无亲,孤苦伶仃,身单力薄,无以为生,思前想后,甚是无奈……” 已是清泪两行,楚楚怜人。 稍顿,环顾一眼,续道:“初入风尘,欲择一位公子相许,如若不弃,便在……便在今晚。” 话语落地,一双含泪双眸,又望了一眼白衣折扇的俊美青年。 折扇青年嘭地心动,将手上酒杯捏碎,强装淡定,握在手中。 话语如此直白,当真是生死难弃。 忽听得一人说道:“姑娘,你既是要选一个,自当也要有个选法,是要看身材样貌,还是比家世钱财呀?” 周围一片寂静,等待答复。 老鸨见此良机,适时说道:“这位爷问得好,问的好。我家若兰也是个苦命之人,失了双亲,孤苦无依,难得她信得过我,到了我这儿,我这做妈妈的,自然是要认认真真的为她做这一回主的。” 稍顿,动了动心思,直盯着秦家二公子望去,言道:“此人呐,非但要家世显赫,名门望族,更要一表人才,气度不凡,至于如何选法,自然是要……” 秦二公子回望一眼,道:“自然是要凭实力了。” 四下纷纷望去,见是二楼的秦二公子之言,都是惊奇,想不到,一向洁身自好的秦二公子,当真是为了这一位若兰姑娘而来。 忽听得二楼又有一个声音问道:“哦?这实力也分有好几种,不知这位公子指的是‘哪一’种?” 众人望去,见到白衣折扇青年,都眼生的紧,也不知何许人也,竟与秦家二公子叫板,都等着要看一场好戏。 秦二公子望一眼那白衣折扇的青年,饮下杯酒,道:“若兰姑娘面前,若是动武,未免有伤风雅。” 折扇青年打开折扇,轻摇两下,笑道:“那,便是要比钱囊了。” 秦二公子饮酒不言。 折扇青年又道:“若比钱囊,岂非显得更俗?” 秦二公子镇定自若,答道:“虽是身外之物,却可买一件白衣,一把折扇,再买一壶好酒,坐在这里一观佳人歌舞,若钱囊是俗物,那做这等事的人,岂非已是俗不可耐?” 四下闻得此言,纷纷叫好。 折扇青年望向秦二公子,眼神已变得犀利,四目相撞,锋芒相向。 老鸨见气氛火热,顺势言道:“比钱囊好,比钱囊好,既无伤大雅,又不失风度。”欢颜一笑:“哪儿位爷,先开个金口?” 四下一片寂静。 开口低了丢面子,高了怕有争抢之嫌,得罪了那二楼的秦二公子,一时无人言语。 老鸨经验老道,早安排有挑局之人,此时言道:“既然诸位不好开口,那便恕在下冒昧,我出、白银千两!” 千两已非小数,可买两栋豪宅,百十丫鬟。 这一开口便刷下了许多寻常商户,但这富甲天下的洪川福地,点香楼又是寸土寸金的地段,这白银千两还是叫的低了些。 有人开了先口,便有凑热闹之人。 忽听有人耻笑道:“白银千两,只怕给若兰姑娘提鞋都排不上号的,我出、白银五千两!” 又有人耻笑道:“千两不配提鞋,五千两就配了吗?我出,白银万两。”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方才叫停歌舞的城西万老爷。 价钱到这个数,已让绝大部分人囊中羞涩,并非是拿不起,只是天下美人多的是,只为这一个若兰,未免不划算了些。 但那万两白银便想叫在座哑言,还是太小瞧了洪川城的富足。 对于某些大富而言,报到万两,才算是个像样的底价。 二楼贵席有人相继竞价: “一万一千两。” “一万三千两。” “一万五千两。” …… “三万六千两!” 价钱竞到最后,只剩下三个人,一个开钱庄的贾老板,一个开药铺的郑老爷,还有一个珠宝行的周家少公子。 城主府的秦二公子自顾饮酒;白衣折扇青年直盯着若兰姑娘出神,两人竟是一口价未提。 四下都觉着奇怪。 有人议论道: “这秦二公子,既说了要比钱囊,为何又不肯出价?” “莫非对这若兰并无兴趣?” “哼,依我看,是这价钱太低了些。” …… “四万七千两!” 场中,价钱已被抬到白银四万七千两,足以买下城南千亩良田!而眼下,却只为这一位红尘中的女子,当真是世道轻浮,荒淫无度! 贾老板望一眼若兰美色,一咬牙,言道:“四万八千两!” 郑老爷微皱眉头,片刻,加价道:“四万九千两!” 周家少公子挥金如土,豪迈至极,言道:“若兰姑娘如此妙龄,让给二位实在可惜……”话落,言道:“白银,五万五千两!” 贾老板和郑老爷听到这大不敬的话语,都是怒眼望去,但价钱到了这个地步,再想加也要仔细掂量掂量轻重了。 四下一片犹豫。 忽听二楼的秦二公子终于开了金口,道:“七万两!” 四周循声望去,正见到秦二公子神情自若的在饮酒,禁不住一片议论声又起,若兰也不免望去一眼。 周家少公子见此,笑言道:“这低价,总算是配得上秦兄开口了,若真要我拿出这么多银子来,只怕我家那位老爷子,非要打断我的这一双腿出气不可了。” 秦二公子回笑道:“哦?周贤弟不打算再加两码?” 周少公子道:“秦兄这一开口,在座的,谁还敢加价啊?认输,认输。” 秦二公子一笑,言道:“那可不见得。” 话落,望向白衣折扇青年。 白衣折扇青年受的挑衅,轻哼一声,也终于开口道:“七万五千两。” 四下无不望来一眼,都不曾听闻,这洪川城内还有如此人物,敢和城主府秦家一较家财! 议论之声又起。 秦二公子似早有预料,不急不缓,道:“七万五千零一两。” “嘶,这……” 这一口价,他只抬了一两,四座面面相觑,无不惊讶。 白衣折扇青年似是不屑,耻笑一声,道:“七万八千两!” 秦家二公子似是故意而为,微微一笑,又道:“七万八千零一两。” 白衣折扇青年已感受到了浓浓的挑衅意味,笑道:“这可不像是秦家该有的气度,哼,想不到秦家二公子、秦淑远,竟是个如此小气之人。”。 秦淑远新奇道:“哦?看这位兄台倒是眼生的很,不像是本地人,竟也认得我?” 白衣折扇青年道:“洪川一城之主秦慧乔的二公子,天柱峰七重门下第一门内六大高徒之中,最年轻的一位,天资过人,英名早传,想要充耳不闻,到也是一件难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一百零二章 选银 新 秦淑远叹道:“没想到我这么有名,还真是件挺麻烦的事。” 折扇青年奇道:“哦?这世间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名利二字,不惜蝇营狗苟,怎么还成了一件麻烦事了。” 秦淑远道:“无论走在哪里都会有人认识,敌暗我明,岂不被动?” 折扇青年道:“你喜欢主动?” 秦淑远道:“我只是喜欢一切都在掌控。” 折扇青年斟一杯酒,叹道:“世事难料啊。” 秦淑远微微一笑,不知可否,开价道:“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 折扇青年猛地顿住酒杯,望了一眼秦淑远,目光如电,片刻,把酒杯放回酒桌,沉心道:“十万两。” 秦淑远道:“这位兄台,怎也变得这么小气了。” 折扇青年脸色阴沉,道:“帮秦二公子凑个整数而已。” 秦淑远哈哈一笑,道:“十万零一两!” 四下寂静一片,都已看出来,这秦二公子是在当众调戏这位折扇青年。 折扇青年脸上泛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当真要和城主府比斗家财?他这一两一两的加,只怕是没有底线的! 他今夜不惜名誉到此,只怕是冲着自己来的! 思忖至此,饮酒不言。 一时冷场,老鸨救场道:“难得各位对我们家若兰如此青睐,还有没有哪位爷要捧场的?” 四下一片寂静。 若兰抬起双眸望向折扇青年。 折扇青年也回望一眼。 四目相对,若兰又缓缓低下了目光。 老鸨报道:“十万零一两第一次,十万零一两第二次,十万零一两第三次……” 折扇青年终于开口道:“慢。” 老鸨一喜,道:“这位公子,还有更高的价吗?” 折扇青年道:“十万两与十万零一两,不过一两差距而已。方才,听妈妈说,要为若兰姑娘好好做一回主,是否也该问一问若兰姑娘的心意?” 四下一片异议之声。 老鸨一皱眉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客人,言道:“这竞价从来是以多胜少,只多一两……可那也是多呀?” 折扇青年不以为然,道:“怎么,难道在妈妈的眼中,若兰姑娘的心意,还比不上这一两银子吗?” 老鸨左右为难,望向二楼的秦淑远。 秦淑远斩钉截铁,开口道:“莫要说一两,就算是这十万零一两,也比不得若兰姑娘半点的心意!” 四下一片赞美之词: “秦二公子果然豪气!” “是啊,果然是个有情有义之郎。” 便连那若兰姑娘,也不禁为之动容。 老鸨放下心来,望向若兰,道:“既如此,若兰姑娘,依你看呢?” 若兰姑娘轻叹一口气,稍缓,定定心神,在老鸨耳畔私语几句,又端庄静等。 老鸨一笑,道:“好,便依你的意思。” 话落,面向众人,续道:“我家若兰姑娘呀,害羞,不愿明说,不过,眼下倒有一个法子。” 稍顿,又道:“烦请二位公子,各取一锭银子来,我家若兰姑娘取了谁的,便是依了谁了。” 四下里一片称赞:“这个法子好。” 老鸨向一侧使个眼色,便见一个下人提着托盘上了二楼,片刻,端下来两锭银子,朗声道:“左侧秦二公子,右侧是那一位折扇公子。” 话落,已蹬上中央舞池,立在若兰面前。 四下静等。 若兰走近一步,低头瞧了一眼,闭上双眸,轻轻嗅了一嗅,竟有一丝幽香入鼻,直起身来,眼波秋水泛泛,隐隐有难掩的忧伤! 她抬起红袖,探出玉手,向着右侧的银两缓缓探去。 秦淑远一惊,慢慢沉下心去,脸色凝重。 白衣折扇青年,目光如炬,嘴角轻扬,已是得意之色。 若兰玉手轻颤,似有犹豫,也只片刻便定下了心神,紧紧握上了右侧的那一锭十两白银! 老鸨眉梢一拧,似觉得意外,偷瞧一眼二楼秦淑远,轻声问道:“选好了?”又见若兰轻轻点头,当下心事重重,有难言的焦虑。 四下里议论之声又起。 便在此时,二楼的秦淑远正色言道:“若兰姑娘,你可要仔细想好了。” 白衣折扇青年抢道:“既已选下,自然已是想好了的。” 秦淑远只望着若兰,并不答话。 若兰回望一眼秦淑远,盈盈欠身,礼道:“多谢秦公子厚爱之恩,小女、唯有改日再报……”。 四下一片哑言。 秦淑远出身洪川第一豪门,自幼便修行于洪川第一仙门。当真是公子无双,世间罕有。眼下,竟被这流落风尘的若兰姑娘,弃之眼外,时下心境,可见一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一百零三章 斗武 新 若兰姑娘望一眼折扇青年,又谢礼道:“小女子,先行告退。” 话落,转身欲回二楼闺房。 秦淑远道:“且慢!” 若兰姑娘回身静等。 秦淑远直望着若兰,道:“三十万两!这位若兰姑娘,我买下了!” 四座一片哗然,想不到公子无双的秦家二公子,竟肯不惜声誉到这风月之所,为这一位流落风尘的女子如此较真,真是前所未闻! 老鸨大喜过望,道:“哎呀呀,秦二公子如此豪气……我看,若兰啊,你……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那可是三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呀!” 若兰望一眼秦淑远,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期盼,一丝笃定,心下不免思忖: 竟没想到,这位久负盛名的秦家二公子,却也是个风流无度之人,为了一个初次谋面的风尘女子,竟也可以做如此荒诞之事。 他难道真的以为银子可以买到一切吗? 思量片刻,回过神来,心中坚定信念,道:“小女子虽落魄风尘,却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既已选下定银,怎可出尔反尔,还请秦二公子见谅。” 话落,起步走上二楼,进了闺房,关上房门时,不禁又偷眼望了一眼秦二公子。 老鸨左右为难,又气又闹,只觉的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凭空飞去了大半,不过转念一想,今日有了秦家二公子的豪迈之举,若兰的名头定可风靡满城,留得她人在,不怕日后赚不回来,便权且忍了她这回任性。 白衣折扇青年起身道:“这位妈妈,是要现银,还是票子?” 老鸨暗想,票子有真有假,不如现银来的踏实,苦笑道:“现银好,现银好。” 秦二公子则被晾在一边。 折扇青年道:“烦请差几个人,随我这两个随从,去取银子。” 老鸨闻声,直叫好,吩咐看堂伙计们跟他两位随从去了,又唤来一众歌姬正要上台献舞。 折扇青年飞身而下,落上舞池,轻摇折扇,昂首阔步,向着二楼若兰姑娘的房间走去。 秦淑远见此,也飞身而下,正挡住了折扇青年的去路,一抬手止住了正要上台献舞的一众歌姬。 四下里哑声一片,面面相觑,都不敢驳他面子。 折扇青年道:“佳人盛情,却之不恭,还请秦公子让开一步。” 秦淑远道:“我若是不让呢?” 折扇青年道:“怎么,难道堂堂秦家二公子,要借着城主府和七重门的威势,欺负我不成?” 秦淑远道:“你我的比试,还没结束呢。” 折扇青年一笑,道:“你我的比试结果,已经很明显了,在座的各位,可都是见证,难道秦公子是输急了眼,想要耍赖不成?” 秦淑远道:“方才比试钱囊,是我赢了,只是顾及若兰姑娘的心意,输在了选银上,这一赢一输,最多算个平手,怎么能算是你赢了呢?” 折扇青年思量片刻,道:“依秦公子之言,比过了钱囊,还想要比一比手段不成?” 秦淑远道:“有何不可?” 折扇青年道:“秦公子这会儿,倒也不怕有伤风雅了。” 秦淑远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道:“这会儿,若兰姑娘已不在眼前,伤不伤风雅,便要另说了……怎么,这位兄台难道怕了不成?” 折扇青年痴痴一笑,道:“怕不怕,试试不就知道了?” 气氛一时僵硬。 老鸨劝解道:“二位公子息怒,二位公子息怒,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若真的动起手来,我这小地儿哪经得起吆,还请二位公子看在若兰的份儿上,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折扇青年道:“这位妈妈不必担心,这位秦二公子想必很有钱,大不了,再让秦二公子陪你一个点香楼就是了。” 秦淑远一笑置之,道:“那倒不必,你我定个规矩便好。” 折扇青年疑惑道:“规矩……不妨说来听听?” 秦淑远道:“一不许伤到旁人,二不许损坏一物。” 折扇青年思量片刻,道:“再加一条如何?” 秦淑远道:“说。” 折扇青年道:“久闻秦二公子有一件幻影游龙枪,威力不凡,而我的兵器,是一柄天道之剑,威力也绝不容小觑,只是这点香楼的地方实在太小,若是动用这两件仙家宝器只怕不妥,一来,枪长剑短地方小,秦二公子并不占得什么便宜,二来,也容易波及他人,失手坏了秦公子的规矩,不如,你我二人,另选一个物件儿,作为兵器如何?” 秦淑远稍作思量,道:“兄台考虑到是周到,便请你先选吧。” 折扇青年左顾右盼,忽而想起手中折扇,低头看上一眼,掂量一下,微微一笑,抬起道:“诸位请看,这是水墨轩最新款式的一把折扇,上面还有水墨轩的商铺徽记。” 话落,望向秦淑远,续道:“我便用这一把折扇向秦二公子讨教讨教如何?” 秦淑远望一眼那把折扇,的确是水墨轩最新款的,上面也确实印有水墨轩的商铺徽记,浅笑不言,又向右侧看了一眼,见到柱子边立着的青瓷盆栽上放的两把鸡毛掸子,抬手一探,隔空取来,握在双手,道: “那我便用点香楼的这两把鸡毛掸子,会一会兄台的水墨轩最新款折扇!” 再看舞池周围,已是空荡一片,众人生怕受到波及,早已退到了四壁墙边。 舞池之上,两人同时释放出自身法力,向彼此压迫而去,四目针锋相对,气势水火不容,定力难分高下,空气立时凝静。 一抹相同自信的微笑在二人嘴角扬起,二人同时起手,相互发出手中兵器,抢先向着舞池中心迫近。 折扇与鸡毛掸子携带着二人灵气撞在一起,反弹回去,被随后迫近的二人接下,握在手中,改作近身缠斗。。 白衣折扇青年步法诡谲,身轻如燕,手执一把折扇如短剑在手,割、刺、削、点,变化多端; 秦淑远步步为营,固若磐石,手执两把鸡毛掸子如两杆霸王短枪在手,捅、扎、劈、撩,霸绝全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一百零四章 胜负 新 因有规则约束,两人放肆一搏间,更显出了对自身所学收放自如的操控,和对环境细腻入微的应变能力。 飞跃腾挪之时,触及场中物件,不是轻踩轻触,便是躲闪守护;拳脚兵刃之间,比的则是谁的身法绝妙,谁的招数高明。 百招过后,忽见折扇青年寻得半招破绽,探手牢牢锁住了秦淑远劈来的一杆鸡毛掸子,秦淑远忙起另一手护身的鸡毛掸子救援。 折扇青年趁此良机,将折扇刺出,直取秦淑远的咽喉,秦淑远慌忙折回那杆鸡毛掸子,堪堪挡下。 岂料,折扇青年一个手法变幻,将折扇重重敲上了鸡毛掸子,啪地一声脆响,折扇与鸡毛掸子都是剧烈颤动,从折扇顶端,震散出肉眼不可察觉的微量的烟粉,伴着鸡毛掸子上震起的灰尘,被秦淑远吸入鼻中。 烟粉伴着灰尘,竟未被察觉! 秦淑远将手中鸡毛掸子横扫开去,折扇青年仰面躲过,顺势一个踢脚,向着秦淑远胸膛踏去。 这一脚衔接早在秦淑远的意料之内,只需一个侧身便可躲过,岂料,秦淑远体内灵力忽而混乱,四肢乏力,最简单快捷的侧身躲避动作,竟也慢了半拍,被那一脚踏踏实实的踏在胸膛之上,身体当即飞出舞池之外,将身后一张酒桌砸成了两半。 美酒菜肴洒落一地。 四下里惊呼一片,竟没想到,昔日里,一杆幻影游龙枪、枪挑八方的秦家二公子,竟然败在了这位不知其名的折扇青年手上。 折扇青年走上两步,谦虚谢礼,道:“秦二公子枪法精湛,名不虚传,承让,承让。” 秦淑远从裂桌间站起,将体内灵力运转一周,竟发觉比往日慢了许多,望向折扇青年,道:“你使诈。” 折扇青年惊奇一笑,道:“使诈?秦二公子可莫要血口喷人,方才众目睽睽之下,我那一脚,大家伙儿看的可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四周一片议论声起。 秦淑远吃了哑巴亏,却也想不到哪里出了问题,自知再说也只是自取其辱,坏自己的声誉,暂时只能忍得这一口不平之气。 折扇青年拘礼道:“本想请秦二公子吃酒赔罪,只怕若兰姑娘苦等——恕在下失陪了。” 话落,转身走上二楼。 秦淑远似不肯罢休,飞身而去,又冲向折扇青年。 折扇青年淡定自若,回过身来,一把折扇又和秦淑远斗在一起。 二人在楼梯之上且战且退,斗上了二楼,此刻都已无所顾忌,放开手脚,一条通往二楼的木制楼梯,被他二人拆了个干干净净。 秦淑远体内灵力越发开始混乱,空有一身高超修为和横扫八方的本事,竟然无从施展,被那折扇青年数招之内,连封七处大穴,立在二楼若兰姑娘的门外,动弹不得,说话不能。 秦二公子的随从见此危境,正欲逃出门外报信,又被折扇青年十两银子丢出,正点在背心昏穴之上,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那十两银子,也不知被谁顺手给抢了去。 四下面面相觑,想不到昔日威名赫赫的秦家二公子,竟被人压制到如此田地,当真前所未闻。 折扇青年至此,忽而向四下拘礼道: “烦请在座的诸位为在下做个见证,在下初来乍到,实不敢得罪城主府的秦家,奈何若兰姑娘心意如此,莫敢辜负。这位秦二公子不肯作罢,定下规矩,要与在下切磋一番,小胜一筹,惹急了这位秦二公子,也是无奈的很,只好封住了秦二公子的穴道,点昏了秦公子的那位随从,以免秦家的人马赶到,坏了大家伙今晚的兴致。” 稍顿,续道:“烦请妈妈空出一件上房,差人将那位秦二公子的随从,抬进去休息,房钱算我帐下,权当赔罪——大家放心,秦二公子的随从只需睡上一觉,明日一早便会醒来,至于秦二公子,明日一早,穴道也自会解开,绝无半点损伤。” 在座的都是商人,在税务以及日常经营事宜上,时常是忍气吞声,都对城主府秦家的有些霸道作风有所怨气,平日里能躲就躲,更不敢招惹,此时见到秦家最得意的一代骄子秦淑远受了如此屈辱,又听得折扇青年的这一番话,都觉得让秦淑远吃些苦头,磨一磨他公子傲气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各自冷漠旁观,默不作声。 秦淑远被封住哑穴,有口难言。 折扇青年见此,嘴角扬起一抹微笑,面向秦淑远,拘礼谢罪,道:“秦二公子,在下也是逼不得已,还请见谅……失陪了。” 话落,不理会秦淑远愤恨的目光,转身敲了敲若兰的房门。 若兰声音传来道:“公子请进。” 折扇青年推门而入,又转身关上房门。 门内。 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角落里摆着几盆盆栽,入门前方闭合着两扇轩窗,右侧一幕珠帘隔成内外两室。。 珠帘外,中央摆着一张圆桌,圆桌旁围着两张圆凳,桌上摆着一盏铜质香炉,正燃袅袅香烟,还有几碟凉菜,外加一壶美酒。 内室里,若兰姑娘一袭红装,正坐对着一方妆台铜镜,先前的两个丫鬟也已不知去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一百零五章 劝酒 新 她抬起一只手,摘下了发簪,青丝顺势垂下,散落在肩上,又用双手一拢,捋在胸前,道:“公子如何称呼?” 折扇青年望去一眼,慢步走向了珠帘,道:“姓郑。” 若兰问道:“郑公子,可识得这炉香?” 郑公子闻声,停住脚步,立在珠帘之下,合上双眸,轻轻一嗅,细细分辨起来,道:“初闻其香,空旷悠远,极芳草之美;等回味时,又甜凉久远,有乳味之香。入鼻后,直达天庭,又散于脑海;才下心头,又到喉间。让人意静心空,物我两忘……” 他又睁开眼睛,续道:“这般香通三界的玄妙之境,想必是那南疆的百年沉香。” 若兰稍顿,道:“郑公子好学识。” 她起身面向珠帘,与郑公子相视一眼,又低下目光,道:“郑公子可愿意陪若兰小酌几杯?” 郑公子略想,将折扇在手上一敲,道:“也正有此意。”话落,一个转身回到了桌边坐下。 若兰姑娘道:“若兰的酒,后劲甚大,公子可敢喝吗?” 郑公子笑道:“如此一说,那我倒是非尝不可了。” 若兰拨开珠帘,缓步走到桌边,自红袖中探出一手,提起了青瓷酒壶,斟下两杯酒来。 郑公子直盯着若兰美色,目不转睛,等她放下青瓷酒壶,猛地伸出右臂,将她拦入怀中。 若兰姑娘似未有防备,惊呼一声,已倒在他的腿上,片刻安下心神,神情带着生涩,取来一杯酒,道:“请郑公子,先来一尝若兰的这一壶酒,何如?” 郑公子回眸望向那杯酒,道:“这一杯酒,可有何说法?” 话落,已将若兰姑娘的手连带着酒杯一起握住,复又看向若兰。 若兰姑娘神情似有羞涩,慢慢将手抽离,起身在郑公子对面端庄坐下,稍缓,回道:“用来一谢郑公子今日的豪情。” 郑公子举起酒杯端详两眼,又靠近鼻尖闻上一闻,道:“琥珀之色,青梅之味……” 思忖少许,哈哈一笑,道:“好一个青梅煮酒!” 话落,又将酒杯放回桌上,按在手下,望向若兰,道:“在下有情,姑娘有意,何须用得着谢字。” 若兰被他直视,缓缓低下目光。 郑公子见此,提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细细品味之后,道:“我猜,这定是若兰姑娘用当地的竹叶青,煮的青梅酒。” 若兰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道:“烦请公子再饮下一杯,猜一猜,若兰用的是哪一种青梅?” 郑公子望一眼第二杯酒,提在手中,道:“这第二杯酒,又是何说法?” 若兰稍想,道:“郑公子今日为了若兰,得罪了秦二公子,这第二杯酒,权当赔罪。” 郑公子一笑置之,豪迈道:“莫说一个秦二公子,便是为若兰姑娘得罪了全天下的人,又有何妨!” 话落,提杯而饮,回味片刻,道:“清香浓郁,微见苦涩,我猜,若兰姑娘用的,想必是城外季家庄的情人梅。” 若兰姑娘脸上羞涩渐渐收敛,眉宇间泛起了一抹英气,望着郑公子笑而不语。 郑公子疑惑道:“怎么,是在下猜的不对吗?” 若兰道:“自然不对。” 郑公子道:“哦,是哪个不对?” 若兰轻轻摇头,道:“都不对。” 郑公子眉头微皱,忽觉得酒力上头,有些头晕,甩了甩头,片刻,又笑了笑,道:“愿闻其详。” 若兰姑娘嫣然一笑,起身走出几步,在郑公子身后停下,抬起双眸,望向前方墙壁上挂着的一张书法,笔迹柔中带刚,书着:傲雪凌霜! 片刻,言道:“煮青梅的酒,并非是当地的竹叶青,而是灵州城的屠苏酒,所用的青梅,也并非是季家庄的情人梅,而是南疆的乌龙梅。” 郑公子释然一笑,揉了揉额头,醉眼有些迷离,道:“是在下学识浅薄了,若兰姑娘的酒,当真有些劲道。” 若兰双眸望去,柔声道:“郑公子可敢再饮一杯?” 郑公子望一眼若兰,四目相对,直觉她眼含秋水,不可抗拒,取来酒壶,斟满一杯,举在眼前,道:“若兰姑娘如此盛情,有何不敢,只是不知,这第三杯,为的又是什么?” 若兰沉下心境,道:“为了郑公子的那个定银。” 郑公子道:“一锭银子,便值得若兰姑娘敬下这第三杯酒,倘若是和那十万两银子加在一起算,那若兰姑娘你,岂非还欠在下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杯?” 若兰道:“那便要看,郑公子的那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银子,是否都同定银一个成色了。” 郑公子痴痴一笑,道:“分毫不差!莫说形状、成色,就连闻上去的气味,也都一模一样。” 若兰姑娘道:“公子此话当真?” 郑公子道:“可对天盟誓。” 若兰姑娘舒一口气,道:“那若兰……就放心了。” 稍顿,续道:“青梅煮酒,只待公子,那欠下的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杯,若兰怕是煮不过来了,今日便只有这一壶,如若不弃,便请公子都喝了吧。” 郑公子迷蒙笑道:“好一个青梅煮酒,只待公子,但愿这一壶酒的说法,可要对得起在下才好。” 若兰姑娘道:“若兰今晚心意已决,自当是要对得起公子的。” 郑公子痴痴又笑,眼中泛起异样的神采,道:“那便请姑娘亲口说给我听,这一壶酒,究竟是怎么个对得起我的说法……” 若兰姑娘柔情渐渐敛去,眉宇间一抹英气焕然,道:“为的便是,给公子送行……” 郑公子闻言,疑惑不解,道:“为我送行?莫不是因为,先前的问题,我答的不对?” 若兰的语气已变得冰冷,道:“不,是因为,若兰为公子煮下的……是一壶毒酒!” 话落,猛地自绯红霞衣腰间拔出了一柄银光闪闪的软剑,回身刺向郑公子的背心。。 那一柄软剑三尺二寸,灵气加持中白光耀眼;剑身颤动如灵蛇行走,剑势笼罩下任他插翅难飞。 那郑公子眼下,又正背对着剑锋,兀自醉眼迷离;二人之间的距离,也只需一个转身,便是触手可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一百零六章 玫瑰 新 这本已是死境。 更何况,他已身中剧毒! 那香炉里焚着的,是她用一种无色无味、名叫“神仙倒”的慢性迷药,精心炮制的百年沉香。 那煮青梅的屠苏酒,放的是无色无味、名叫“离人恨”的绝命毒药。 他已经深深的陷入了她精心编织的天罗地网,绝没有人还能够拥有如此快的反应,去避开这一剑。 可也不知怎得,那软剑荡着明晃晃的剑光,瞬间刺出,竟然空了! 郑公子以惊人的速度,转身躲过了这一剑,此时,正轻摇着折扇立在一边,一改先前醉态,清醒的望着若兰。 就好似早有防备! 那一副桌椅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那一剑寒光掠过,顷刻间四分五裂。 若兰失色道:“你……” 郑公子笑道:“很意外吗?”又望一眼裂桌,道:“只可惜了这一桌子的佳肴了,还未曾尝过。” 若兰脸色又冷,加大灵力,一柄软剑光芒更胜,如一条软鞭在手,又似一条蟒蛇腾飞,向着郑公子攻去。 郑公子淡定自若,躲闪间看出破绽,猛地出手,只用两指,便自那变化莫测的剑影中,擒住了剑尖! 那柄软剑顷刻间平静了下来。 若兰脸色焦急,却怎么也收不回剑身,定下心神,全力催发灵力,向郑公子的指尖攻去。 郑公子催动起体内灵力,借着剑身,也向若兰攻去。 两方灵气对冲,比的是修为境界。 若兰自以为,就算比不过他,也能趁势夺回软剑,岂料,那郑公子的修为之高,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只感受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袭来,顷刻间便击溃了她的护身灵力,震得她全身灵脉酸痛,脑海神魂激荡,全身乏力,手上也失了力道,非但丢了手中软剑,还踉跄退了几步,眼前一黑,几欲昏倒。 郑公子邪魅一笑,上前两步,封住她三处大穴,将她扶住,一把抱起,走进了珠帘。 片刻,若兰朦胧着睁开双眼,却见到身上压着郑公子,在对她上下其手,立时怒目而视,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已连挣扎的力气也聚不起来,只能努尽了全力,虚弱的念道:“住手,住手,快住手……” 无边的恨意和屈辱涌上心头,已然是清泪两行。 郑公子知她已经醒来,望着她楚楚怜人的摸样,露出了邪魅的笑容。 若兰哽咽几声,愤恨的望着他,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郑公子抬起一手,抚上她因愤恨而羞红的脸颊,道:“若兰姑娘的盛情,在下岂能辜负?” “要问为什么的话,那也应该让我来问姑娘才对。” “看姑娘先前那一骨子的英气,到不像是愿意堕入风尘的女子,你不惜委身来这点香楼……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兰用愤恨的目光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郑公子似全不在意,将手撑着下巴,偏头想道:“让我猜猜……” “若要说豪气二字,那秦家的二公子秦淑远,竟愿意出三十万两银子买下你,当真是无人可比,竟被姑娘毫不犹豫的就给拒绝了……” “难道说,在姑娘的眼中,他那三十万两银子就真的比不上我这十万两?他那秦府豪宅也当真比不上这点香楼吗?” “还是说,姑娘,就真的只是言而有信……” 少许思忖,又道: “非也非也,依我看,姑娘你,定是另有图谋。” 话落,又看向若兰。 若兰恍惚并未听见,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你分明已经中了我的迷香,又喝了毒酒,怎可能会没事?” 郑公子一笑,从身上取出一个包纸,在若兰眼前晃了晃。 若兰望着他手上的包纸,眼波满是惊讶,片刻后,恍然明悟。 那本是她藏在腰间的解药,那一张包纸,正是她用来包解药的那张油纸。 郑公子见此,道:“我既已有了怀疑,怎会没有防备?你我同处一室,若是有毒,你怎会不给自己留条活路?解药一定就在你的身上。” 若兰忽然想起了先前敬酒时的那一个搂抱,解药定是在那个时候被他摸去了,想到此处,万念俱灰,道:“可我一直都盯着你,你是怎么服下解药的。” 郑公子将手上的包纸丢了,道:“这岂不是一件很容易就能想到的事?” 若兰却怎么也想不到。 郑公子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在饮酒之前,总是将手盖在酒杯之上,那可并不是我的什么习惯,而是在放解药而已。” 若兰听得此言,心生绝望,眼中悲愤交加,心中怨恨难平。 她想不到自己精心准备的这一场复仇,非但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反而赔上了自己。 郑公子似是读懂了她的心境,笑道:“你自以为自己很聪明?你见过真正的恶人吗……呵,你不过只是一个自以为有些姿色的小姑娘而已……在真正的恶人面前,你的那些小聪明,不过只是些小伎俩而已,非但骗不了人,反而会赔了自己……” 若兰羞愤交加,怒目直视。 郑公子全不在意,又道:“想来,我的仇家倒是不少,也大都认得,但对若兰姑娘却不曾有过什么映像,你我之间,可有过什么过节?” 若兰怨恨的看着他,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 郑公子疑惑道:“哦?” 若兰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并不言明,因为她懂得一个道理,敌人对自己知道的越少,就越是对自己有利! 郑公子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道:“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若兰已恨得咬牙切齿,冷眼盯着他,一言不发。 郑公子感叹道:“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是会隐藏着危险……不过可惜,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危险的东西……” 话落,伸手猛地扯开她的衣带,扒下了她的衣襟,贪婪地望着她的身体,嘴角扬起了一抹淫邪的笑容。 若兰眼中的愤恨,更甚了几分,冷眼直直的盯着他,神情倔强而又刚强。 若是眼神可以吃人,那她也早已经将眼前这个男人,给生吞活剥了。 郑公子望着她愤恨的神情,反而越发的兴奋,道:“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稍顿,两眼放光,嘴角泛起了淫邪的笑容,续道:“我最喜欢的,就是看着你恨我,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呵呵哈哈哈……” 笑声过后,他的眼神已变得嗜血,俯身向着若兰那白皙的脖颈啃了下去,像一只令人作呕的野畜。 若兰想要挣扎,却浑身麻木,既挣脱不开,也推脱不动,只能任由眼前这个男人侵犯着自己的身体,践踏着自己的尊严。 她暗恨自己,既然早已有了死志,为什么还要给自己留下活路? 那解药根本就不该存在! 难道是自己还在想着偷生吗? 她绝无法原谅自己的失误,更无法原谅自己的软弱! 悔恨至极,眼泪不止。 万分的悔恨,都已是无用。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大风,阴云汇集,雷雨大作,点香楼后院墙边,一株铿锵玫瑰,风雨中摇,纵有千难万苦,也休想磨灭她带刺的芳华! 点香楼内歌舞升平,欢声一片,除了立在二楼门外的秦淑远,面色阴冷之外,竟没有一人,听到了门内的响动。 天不亮,夜未央;。 恶不停,恨未止。 已是半夜三更时,歌舞犹未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一百零七章 未归 新 楼内众人乐到中宵,都已是酒足饭饱,东倒西歪,时下又逢雷雨,或走或留,各寻归处安歇去了。 那珠宝行的周家少公子也已饮到微醺,回家之时,竟还记得二楼的秦淑远,非想要上去打个招呼再走不可。 通往二楼的楼梯,早已被秦淑远和郑公子在先前的比试中拆了个干干净净。 周少公子不依不饶,定要老鸨差人给他去找个梯子。 老鸨无奈,只好差人找来个梯子,靠上了二楼。 周少公子推开搀扶,爬上梯子,仰头笑道:“秦兄?秦兄,呵呵秦兄莫怪,你乃是天柱峰神仙中人,与那位折扇公子的比斗,非是我等凡夫俗子力所能及,好在你平安无事,平安无事就好。那若兰姑娘却有几分姿色,但并非就配得秦兄的身世,秦兄如是喜欢,他日贤弟,再给你物色几个更好的就是了,今日散场,恕贤弟不能相陪了,再不回去,只怕我家娘子,又不让我进门了,我就,先回去了……” 话落,醉眼迷离的又爬下了梯子。 周围人都看的提心吊胆,生怕他在这里摔出个毛病来。 门外,周家的马车早已备好,众人将他扶上马车,由他去了。 曲终人散,人走茶凉。 点香楼渐渐清静下来,大堂内,只剩下三两个收场的伙计正在打扫收拾。 老鸨独自立在大堂门口,望着雨中夜幕,面色焦急,徘徊等待。 后院走来丫鬟小翠,望一眼老鸨,走至跟前,道:“妈妈,还不歇了吗?” 老鸨回头望她一眼,似并不打算歇业,反问道:“奎子他们回来了吗?” 丫鬟小翠稍作思索,摇了摇头。 老鸨沉心片刻,回头望一眼二楼若兰的房间,又问道:“可有见那位折扇公子出来过?” 丫鬟小翠回道:“没有,自打那位公子进去,就没见他再出来过。” 老鸨似放下心来,缓一口气,道:“去,把没事儿的人都给我叫来。” 丫鬟小翠疑惑道:“已经睡下的呢?” 老鸨道:“都叫起来。” 丫鬟小翠应下一声,回到后院,将已经睡下的和没有睡下的,只要是空闲的人,全给叫了过来。 歌姬伴舞丫鬟乐师洗衣打杂的,加在一起竟有几十号人,懒懒散散,似都疲惫的很。 老鸨顾不得训话,直问道:“我问你们,有没有见过奎子他们回来过?” 在场的无不摇头,竟都没见过。 老鸨心下一沉,思索半晌,道:“去,都到外面给我找去。” 众人闻言,哀声一片,雷雨之夜,都是极不情愿。 有人道:“这雨来得突然,奎子哥他们都没带伞,兴许是在哪儿避雨呢,等明天再看看吧。” 又有人道:“是啊,那折扇公子,眼下还在若兰房里,若是怕他跑了,找几个人看着就是了,这漆黑一片的,又下着雨,到哪儿去找啊……” 老鸨脸色难看,道:“少废话,要你们去找,就快点去找,这洪川城内的钱庄,也就那么几家,给老娘一个挨着一个的去找,要是找不到,就别想着回来!” 众人都是无奈,只好各取蓑衣雨伞,提上灯笼,出门寻找。 二楼。 秦淑远的中宫丹田全力运转,正努力冲击着被封锁的灵脉穴位。 郑公子封住他的七处穴道之中,有三处,封锁的是位于膻中穴的中宫气海。中宫气海乃为精气神三元中的气元所在,是元婴居所。秦淑远一身元婴期的修为,竟被那三处屏障给牢牢锁了住,无从施展。 他强忍着痛楚,拼尽全力,用了三个时辰,才冲破了这三处中宫屏障,此时,中宫元婴得以解放,正全力调运真气,向位于颈后的哑门穴发起冲击。 头顶升起青烟,满额都是汗水。 片刻,听得秦淑远一声闷哼,总算是强行破开了哑门穴的封锁,发出声来,只剩下三处封锁肢体行动的要穴,尚未解开。 他缓下几口气,开口唤道:“老板娘,你上来。” 老鸨正在门口徘徊等待,忽听这一声呼喊,回头望去,眉宇间的焦虑之色,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堆起笑容,似怕打扰客人们的休息,压着声音道:“啊呀,秦二公子,您能说话了,您没事了?哎呦喂,可担心死我了,您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这一百个点香楼也赔不起吆,这可真是太好了……” 话落,已走至楼下。 秦淑远全无耐性去听这些八面玲珑之语,道:“少废话,快上来帮我解了另三处的穴道。” 老鸨吃惊道:“解穴?吆,秦二公子可真会说笑,你们神仙中人的事情,我哪儿会呀。” 秦淑远道:“我来教你,你只需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 老鸨稍加思量,苦笑道:“您还是饶了老身吧,这万一要是失了手,害您出了什么闪失,我哪儿担当的起呦,那折扇公子不是说了吗,天一亮,您身上的穴道自会解开的……” 秦淑远已是着急,道:“你最好快些,要是晚了,只怕你连哭都找不到人去哭了。” 老鸨兀自还有些顾虑,道:“我……可以试试,不过秦二公子可要答应老身我,等会若真的解开了穴道,您可千万别再和那位公子斗气了,这楼梯都被您二位给拆了,等会要再把我这点香楼给拆了,我可真是连哭都没地儿哭去咯。” 秦淑远道:“你的那位折扇公子,只怕早就跑了。” 老鸨闻言,也起了一些猜疑,道:“不能够吧,我一直差人守着呢。” 秦淑远道:“你我在这里说了这么多话,他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你就不觉得奇怪?” 老鸨眉头一拧,似觉在理。 秦淑远脸色已变得严厉,道:“你要再不上来,我今天就拆了你这点香楼!” 老鸨闻言,不再犹豫,道:“好好好,公子莫生气,莫生气,我这就来,这就来。” 话落,爬上梯子,上了二楼。 秦淑远道:“你找到我的左胸第三根肋骨。” 老鸨闻言,伸手在秦二公子身上摸到他左胸处第三根肋骨,用手指住,道:“这里?” 秦淑远道:“偏右两寸,再往上三分。” 老鸨将手向右挪出两寸,又往上抬了三分,轻轻按上,道:“是在这儿吗?” 秦淑远道:“对,就是这里,你用右手食指关节,用力扣下去!” 老鸨仍有担心,道:“您确定吧,要是出了岔子,这罪过我可担不起呦。” 秦淑远道:“你只需照着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老鸨略加犹豫,道:“那老身,可就得罪了。”话落,将手扣了下去。 秦淑远缓了一口气,道:“位置对了,但力道轻了,你不用怕,再试一次,要用全力。” 老鸨又作犹豫,心下一狠,用尽全力扣了下去。。 秦淑远浑身一震,体内真气借势冲破了这一处最为紧要的大穴,意归丹田,气走百骸,浑厚的真气蓬勃而发,吹的衣袍咧咧,又一鼓作气冲破了另外两处穴道。 被封锁的七处穴位全部解开,秦淑远又重新获得了自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一百零八章 血案 新 他稍作调理,目光如电的望向若兰的房门,正打算破门而入,被老鸨先一步挡在门外,道:“哎呦,秦二公子,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呦。” 秦淑远道:“让开。” 老鸨续道:“这半夜三更,客人都睡得好好的,您这样闯进去,实在让老身难堪呦,您要是真的喜欢,明晚再来,何必这么着急呢。” 秦淑远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老鸨道:“来往的都是客人,只要有钱便是大爷,我们开张做生意的,那可是一个都惹不起哟。” 秦淑远道:“你就真的不想知道,他人还在不在里面?” “呃这……”老鸨也有所虑。 秦淑远又要推门。 老鸨推阻道:“哎……先敲门,先敲门。” 她转身稍加思量,想好说辞,敲响了房门。 “哒、哒、哒。” “哒、哒、哒。” 房内无人应答。 老鸨唤道:“公子在吗,公子?” 唤了几声,房内更无任何响动。 老鸨试着推了推房门,房门反闩着,没能推开。 秦淑远脸色一沉,道:“让我来!” 话落,已拨开老鸨,抬脚向房门踹去。 房门被踹开,屋内亮着烛光,门闩已折成两半,吧嗒掉在地上。 秦淑远迈进房间,老鸨紧随其后。 屋内,一张桌子破裂不堪,美酒佳肴散落一地;前方,一扇木窗敞开,在风中轻摇。 四下里寻望一眼,竟空无一人。 老鸨立时慌张,匆忙向着珠帘走去,撩开珠帘,见到一张锦床上空空如也,只留下若兰身上被撕扯下的破裂衣物。 她上前一把抓起若兰的衣物,心下一沉,六神无主,面色焦急,匆匆回到秦淑远身边,捧起衣物,寻求道:“秦二公子,这……” 秦淑远望了一眼若兰的衣物,走进了珠帘。 老鸨道:“他该不会是……真的把我们家若兰给拐跑了吧?” 秦淑远恍若不闻,来到床边一番搜寻,在床头找到一柄精美的短剑,拔出短剑看了两眼,见到剑根处刻有一个“萧”字。 老鸨沉思片刻,越想越焦急,顿足道:“哎吆喂,您倒是快说句话呀,您可是城主府的秦二公子,这事儿,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呦!” 秦淑远道:“你还是快去看看,你那十万两银子到了没有吧。”话落,合上短剑放入怀中。 老鸨心中一惊,匆匆来到房门口,向外张望一眼,却仍不见有一个人回来,又回到房间,在秦淑远身边焦急苦等起来。 秦淑远又在妆台上,找到了郑公子的那一个定银,拿在鼻尖嗅了嗅,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眉宇间不由得阴沉下来,目光变得灼灼,就好似一头苍狼,嗅到了他的猎物。 他正要离去,又停下了脚步,转身回望,见到床边地上有两张白色包纸,上前捡起,看上两眼,又闻上一闻,放进了怀中。 老鸨道:“那是什么?” 秦淑远道:“药。” 老鸨道:“药?什么药?” 秦淑远道:“毒药,亦或者是解药。” 话落,向珠帘外走去。 老鸨有满心的疑惑,但也看得出来,秦淑远正在寻找答案,当下只得忍住焦急心情,静待他推断的结果。 秦淑远在破裂的桌子前蹲下,看了看桌子的裂口,问道:“若兰姑娘平时舞剑吗?” 老鸨道:“有的有的,她时常一个人在房间里舞剑,我见她有如此才艺,就没有管她,还特意吩咐下人,没有使唤的时候,不要去打扰。” 秦淑远道:“她用的可是一柄软剑。” 老鸨惊奇道:“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秦淑远道:“这桌子,是她砍的。” 老鸨更加惊奇,道:“不能够吧……公子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秦淑远道:“这桌子有五个断口,只有一个是弯曲的切口,其他四个切口都十分的整齐,只有软剑才能造成这种情况,她只出了一剑,却发出了四道剑气,中间那道软剑的切口是弯曲的,而其他四道剑气的切口,是整齐的。” 老鸨惊异道:“若兰,她竟有这么大的本事?好好端端的,她把桌子砍了做什么,难道……”已不敢想下去,续道:“她想干什么?” 秦淑远道:“你对她,又能了解多少。” 老鸨沉思不语。 秦淑远检查了菜肴和酒水,又看了看香炉里的灰烬,起身来到窗边,向外望去。窗外漆黑一片,夜色深沉,雷雨倾城,不时有闪电掠过。 他似乎正思考着事情,神情有些出神,片刻,回过神来,道:“你可曾听说过,三个月前的季家庄血案?” 点香楼客来客往,人多口杂,这么大的事情,岂能不有所耳闻? 老鸨面色为难,似怕招惹是非,但思量半晌,还是坦诚道:“我这小地儿,人多口杂的,自然是听说过的,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也不太清楚……” 秦淑远道:“那你知道洪川城的富足,靠的是什么吗?” 老鸨世代旧居洪川,对当地十分了解,答道:“这还用问,自然是这名山大川间,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名贵药草了。” 秦淑远道:“三个月前,灵洲城有一户姓萧的草药商,举家迁来洪川,想要在洪川壮大家业,一路上畅行无阻,行至洪川城外一百二十里的季家庄地界,因天色渐晚,想进季家庄留宿一晚,当马车行进入季家庄外的十里梅林,却遭遇了劫匪,一家七口,外带家仆,以及雇佣的江湖修士,共计三十六人惨死当场,随行所带的名贵药草,以及十万两白银,尽数被劫。” 老鸨稍作思量,担忧道:“这事……该不会和若兰有什么关系吧?” 秦淑远自怀中取出那柄短剑,看上一看,道:“你对她知道多少。” 老鸨心下一惊,道:“她也才刚来我这,前后算起来,绝不超过两个月,若说正儿八经的,我可真真儿的什么都不知道。” 秦淑远道:“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收留?”。 老鸨慌张道:“我对她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两个月前,还是她主动找上门儿来的,说她姓赵,本是灵州人,前些日突逢变故,家破人亡……” 说到这,恍有明悟,问道:“她……该不会,是姓萧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一百零九章 屈辱 新 秦淑远拔出短剑,望着剑根处刻着的那一个萧字,沉思不语。 点香楼正门外的青石宽街上出现两个女人,撑着雨伞,提着灯笼,在漆黑的雨幕中仓惶跑来,冲进了点香楼内,气喘吁吁,惊魂未定。 看那衣着打扮,一个是丫鬟,一个是歌姬。 丫鬟正要惊慌喊叫,被歌姬制止住了,似怕太过声张,惊扰了熟睡的客人。 守堂的伙计匆匆迎上,问道:“找到了?” 丫鬟面带惊恐的点了点头。 歌姬强作镇定,问道:“妈……妈妈呢?” 守堂伙计二人匆匆神色,不敢怠慢,指了指二楼,道:“和秦二公子一同在楼上。” 歌姬与丫鬟二人望一眼二楼,见只有若兰的房门开着,又匆匆爬上梯子,进了若兰的房间。 老鸨见二人慌张进来,问道:“找到人了吗?” 丫鬟歌姬连连点头,心中六神无主,表情欲哭无泪。 老鸨心中一沉,觉得不妙,上前两步道:“在哪找见的,和你们一起回来了吗?” 丫鬟已绷不住惊恐情绪,忍着哭腔道:“奎子哥他们、他们、死了,都死了……” 老鸨惊了一跳,片刻回神,道:“银子,银子呢,见到银子了吗?” 歌姬忍着惊恐神情,道:“哪有什么银子,什么都没有……” 老鸨一个踉跄退了两步,一阵莫名的寒意从心头窜上头顶。 秦淑远立在窗下望着漆黑雨幕,背影显得沉着俊冷,问道:“现场在什么地方?” 歌姬道:“在城西鸽子巷。” 秦淑远毫不犹豫,跃出窗外,向城西鸽子巷飞去。 老鸨催到:“快、快、快,带我去,带我去。” 丫鬟歌姬转身走出若兰房门,撑起雨伞,引着老鸨也向城西鸽子巷赶去。 鸽子巷原本不叫鸽子巷,地理位置也较为偏僻,常年栖息着野生鸽群,鸽子粪遍布街道,城主府有心整治,便派遣专人护理街道,照护鸽群,没多久,便使得这条街焕然一新。 城中的情男情女,极为喜欢这些鸽子,时常结伴前来喂鸽遣怀,日子久了,这条街也渐渐变得名胜起来,俨然成了城中的一道靓丽风景,城中百姓都喜欢以鸽子巷代称,时间一长,也就没有多少人记得这条街原来的名字了。 秦淑远冒雨到达鸽子巷时,城主府的巡城卫披着蓑衣正在警戒,见到秦淑远前来,纷纷见礼。 一名军官闻声回望一眼,转身拜道:“巡城卫统领孙大有,见过二公子!” 秦淑远从孙大有身边走过,径直进入警戒圈,望见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一众死尸,问道:“什么情况?” 孙大有起身向一侧巡城卫伸出右手,立刻有人递上一把雨伞。 他撑起雨伞,快步跟上前去,将秦淑远护在伞下,回道:“一刻钟前,巡城卫路遇更夫报案,小人即刻带人赶来,发现六具男尸,另有一辆马车和一匹死马,小人不敢越职,拉开警戒,派人通报了衙门,正等衙役前来接管。” 秦淑远已走进命案当场,道:“这雷雨倾城,真要是等到他们来,什么线索都要被冲洗干净了,不必等了,叫你的人立刻勘查现场,不许放过任何线索。” 孙大有道:“是。” 话落,传命手下的巡城卫,开始仔细勘察现场。 秦淑远要来一盏提灯,仔细检查起六具男尸,孙大有撑着雨伞,随护在旁。 马车的车棚已被横向切断,上半部的车顶倒在马车边,拉车的一匹马,头骨碎裂,倒在地上,车上躺着两具尸体: 一个无头尸仰面躺着,脑袋滚落在马车不远处的地上,手上握着未出鞘的刀。 另一个,从左肋到右肩,被人整齐的削成两半,下半身留在车上,上半身的一条左臂带着头颅,跌落在马车之外,手上也握着一柄未出鞘的刀。 显然,这两个人还未来得及拔刀反抗,便被人一击毙命。 凶手只出了一剑,便将车上两人连同车棚一起削成了两半! 马匹受惊嘶鸣奔走,又被凶手一拳击碎了头颅。 马车远处,还躺着另外三具尸体。 第一个趴在地上,一手捏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握着一柄断剑,剑鞘和剑尖部分,遗落在身后不远处。 仔细推断,是凶手一剑袭来,他想要拿剑抵挡,却被凶手斩断了长剑,一剑封喉,倒在地上,挣扎着向外爬行,直到鲜血流尽,气绝身亡。 第二个仰面躺着,被人一剑刺穿了左胸,一目了然。 第三个被人砍断了握剑的右手,满口淤血,身上却没有一道伤口,扒开他的胸襟,只见到胸口一记发紫的掌印。 看这情形,是他知道自己已经逃不掉了,便挥剑向凶手砍去,反被凶手一剑斩断了臂膀,又接上一掌,打在他的胸口,立时便震断了他胸口的所有血管,致使他逆血而亡。 最惨烈的,是距离马车更远处的那具尸体,卧倒在地,手上握着一柄长剑,双眼已被人刺瞎,前身和后背加起来,共是七道剑伤,致命伤在脖颈,被人一剑从背后洞穿了咽喉。 猜想当时情景,定是这人自以为身手不俗,拔剑与凶手拼斗,数个回合之下,被凶手连伤七剑,又刺瞎了双眼,他疯癫着再想逃走时,却又被凶手从背后一剑洞穿了咽喉,随即倒地身亡。 纵观现场尸体上的伤痕,竟分不出凶手是何门何派,细细回想,又与季家庄血案颇有相同之处。 过不多久。 府衙官差匆匆赶来,向秦淑远见礼之后,接手了命案现场。 又过片刻。 点香楼老鸨慌张赶到,说明来意,被巡城卫放进现场认领尸体。 老鸨见到尸体,腿上一软,立时便坐倒在了雨地里,哭丧起来,道: “哎吆喂我的奎子咦,你死得好惨呦,我这是招谁惹谁咯,要你这辈子跟着我遭得这份罪受。” “这天杀的贼人,挨千刀的强盗,可把老身给坑苦喽,骗了我十万两银子掳走了我们家若兰还嫌不够,又害死了我这六条活生生的人命呦。” “我说老天爷喂,你倒是睁眼瞧瞧呦,我们这些苦命的人挣这些卖身陪笑的钱容易吗,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呦……” 哭得伤心欲绝,喊的惊天动地…… 衙役和巡城卫几番搜寻,未能找见任何线索,只好报过秦淑远,准备收场。 一名衙役走过来,对老鸨道:“别喊了,先随我们到衙门录个口供,要哭,回去再哭。” 老鸨止住哭丧,望向秦淑远,道:“秦二公子,我的秦二爷,这事儿您可都瞧在眼里,可一定要为老身主持公道呦。” 秦淑远道:“衙门例行公事,不会为难你的。” 老鸨闻得此言,心中稍稍觉得安稳,道:“好,好,好,秦二公子怎么说,老身就怎么做,全凭秦二公子做主。” 那名衙役又向秦淑远拜礼,道:“二公子,卑职告退。”话落,领着点香楼的老鸨、丫鬟和歌姬,一同离开了。 其余衙役和巡城卫,抬着六具尸首、外带一匹死马,推着残破的马车,又收拾了其他现场残物,冒着夜雨,向着衙门返回。 秦淑远独自撑着雨伞,立在雷雨之夜的命案当场,一道闪电掠过头顶,显现出他冷峻的身姿,刚毅的神情。 那个折扇公子,非但在点香楼内当着众多名流的面,让他颜面无存,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夺走了若兰,那个有可能是季家庄血案唯一知情者的若兰。。 这是他平生仅有的屈辱! 是他绝无法原谅的屈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一百一十章 府衙 新 雷雨渐停,天空破晓。 洪川府衙。 黄铜大钉的仪门紧闭,立在两层三级台阶之上,青砖灰瓦,乌梁朱漆。 门外两侧有一副对联: 上联:门外四时春和风甘雨; 下联:案内三尺法烈日严霜。 仪门左右两边,是两扇角门。 右侧,供犯人出入的角门名叫“绝门”,此时紧闭。 左侧,供官差衙役平时出入的角门名叫“喜门”,此时敞开。 从喜门而入,见仪门内的两侧,也有一副对联: 上联:百载烟云归咫尺; 下联:一朝风雨话沧桑。 向正前方望去,一座宏伟庄严的五楹大堂坐北朝南,大堂上有木匾书着亲民堂三字,中间是三楹公堂,公堂的楹柱之上也悬有一副对联: 上联: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言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 下联:食百姓之饭穿白姓之衣莫道白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公堂之内,上有匾额“明镜高悬”,下有中正屏风绘着“山水朝阳”,山正,水清,日明,寓意“清正廉明”。 官阁四面通风,来,定要你先吃三十大板!” 老鸨万分焦急,委屈道:“大人,大人,小人巴不得掏心掏肺,能早些抓到凶手,怎敢有半句假话,还请大人明鉴呦。” 府尹稍顿,意味深长地望向老鸨,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口供,是要呈给秦二公子过目之后,永久封存在衙门里的,你确定不改了?” 老鸨心思一转,恍然开悟,道:“哎吆喂,您瞧小人这脑子,烦请师爷在口供上再写几句,秦二公子乃是盖世的豪杰,无双的君子,往日里,绝不曾来过我的点香楼,昨日忽然到访,定是预先知晓了什么蛛丝马迹,这才委身前去调查,是小人糊涂,小人糊涂。” 府尹似是满意,道:“这倒像话。”又望向师爷道:“都记下了?” 师爷点头道:“都记下了。” 府尹点了点头,道:“嗯,叫她确认一遍,如若无误,那便签字画押。” 师爷兀自确认一遍,觉得无误之后,提笔署下了自己的名字,起身来到老鸨面前,要她确认。 老鸨仔细看上几遍,确认无误之后,在口供上签字画押。 师爷将签字画押的口供呈给府尹过目,回座旁等。 府尹看过一遍,从木架上取下官印,盖上府尹大印之后,将口供放在了案上。 老鸨问道:“大人,口供已经录完,是不是,可以走了,小人的点香楼,还开着张呢。” 府尹道:“你还不能走。” 老鸨道:“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 府尹道:“根据你口供所述,那三个嫌犯,你都是见过的,他们的样貌特征,你可还记得清楚?” 老鸨恨道:“清楚,清楚,坑了我整整十万两银子呦,就算再过十年百年,我也记得。” 府尹道:“那便好,你将他们三人的样貌特征,细细说给画师记下,我也好差人画影缉拿。” 老鸨应声开始描述。 她正讲述着昨夜那位郑公子的样貌特征,忽见身后仪门打开,秦淑远领着他的随从走了进来。 那位随从倒也是个熟人,正是昨夜跟随秦淑远一同去点香楼的那个,此时已然从昏睡中醒来,手上还抱着三幅画卷。 原来,是秦淑远昨夜里从鸽子巷返回了点香楼,向守堂伙计问了随从阿福昏睡的房间,将阿福从昏睡中唤醒过来。 他又向点香楼守堂的伙计要来文房四宝,亲笔画下郑公子和他两名随从的画像,见天已经亮了,便叫阿福收了画像,随他一同来了洪川府衙。 公堂之上的府尹领着一众衙役,下堂等候,只等秦淑远走近,礼道:“卑职曹青云,见过二公子,不知秦二公子驾到,有失远迎。” 秦淑远道:“不必多礼。”望了一眼点香楼老鸨,道:“这花架子的过场,还没走完吗?” 府尹曹青云道:“正在叫画师记录嫌犯的样貌。” 秦淑远道:“不必了,那三人的画像,我已画好,阿福?把画像交给他。”说话间,已走进了公堂。 “哦。”随从阿福应声,将手中的三幅画卷递给曹青云,道:“大人,您拿好。” 曹青云接过三幅画卷,又转交给了师爷,跟进了公堂之内。 老鸨望一眼秦淑远,道:“二公子,您可算来了……这画像您都已经画好了,您看,小人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秦淑远道:“你可以先回去了。” 老鸨一喜,道:“哎,好,多谢秦二公子,那小人就先告辞了。” 话落,在丫鬟和歌姬的搀扶下,起身离去,回了点香楼。 曹青云道:“公子,是不是要卑职,立刻在全城张贴海捕文书,悬赏通缉?” 秦淑远道:“不可。” 曹青云道:“请公子明示。”。 秦淑远道:“这件案子,和季家庄血案并在一起,由城主府接手了,你立刻差人,将这三个人的画像,悄悄分发给沿街大小商铺,再叫你的人乔装打扮一番,散布在洪川各个市井,如有发现,立刻回报,绝不可打草惊蛇。” 曹青云会意,道:“卑职明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烟云竹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内宅 新 他从官阁的案上取来点香楼老鸨的口供,道:“这是点香楼老鸨新录的口供,请公子过目。” 秦淑远道:“不必看了,看不看都一样。” 话落,向二堂走去。 大堂内的两侧,左边是武备库,右边是钱粮库,中间只有一道宅门通向二堂。 二堂又叫内宅,是府尹接人待客、调节民事的地方,宅门两旁设有门子房,是看门人的住所。 穿过宅门,还有一道屏门,如一道屏风将内堂的景物阻隔在视野之外。 二堂外的两侧也悬有一副对联: 上联: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 下联: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绕过屏门,即入二堂。 屏门内里,上方悬有一副巨匾,书着“天理国法人情”。 秦淑远穿过宅门,绕过屏门,进入二堂。 府尹曹青云、师爷和随从阿福跟随在后。 秦淑远在堂中停下,回身一眼便望见了屏门上的巨匾,道:“天理国法人情?呵,是你挂的?” 曹青云道:“是卑职用来警戒自己的,提醒卑职,施政办案,要顺应天理,秉承国法,合乎人情。” 秦淑远对这些表面功夫一笑置之,道:“曹大人真是有心了。” 曹青云道:“让公子见笑了。” 秦淑远回身向着高堂走去,道:“去把城中开钱庄的贾老板,叶员外,郭老太,还有楚四娘,都请过来。” 曹青云应道:“是。”向身边师爷摆了摆手。 师爷会意,拘礼退出了二堂。 秦淑远已在堂上的案前坐下,伸手取来案上放着的几个公文,看上几眼,静静等待。 不多时,忽听门外有白姓击鼓叫怨,曹青云请示过秦淑远,去大堂办案去了,威武声后,击鼓之人入堂讲述冤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民事纠纷。 案件审理过半,师爷领着贾老板、叶员外、郭老太,还有楚四娘,走进了大堂,向曹青云见过礼数之后,将四人引到了宅门。 师爷道:“请四位稍等,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他绕过屏门,进入二堂,见秦淑远正看公文,礼道:“启禀公子,人已请到,正在宅门外侯见。” 秦淑远放下公文,起身走下高堂,道:“快叫他们进来。” 师爷拘礼道:“是。”退出二堂,对宅门外等候的贾老板、叶员外、郭老太,还有楚四娘道:“请进。”看四人都进入宅门,这才回到大堂,坐在偏案,陪着府尹曹青云审理起民事案情。 贾老板、叶员外、郭老太,还有楚四娘进入二堂。 秦淑远道:“辛苦四位。” 这贾老板倒是个熟人,昨夜在点香楼中将若兰抬到四万八千两,当真是家世富贵,此时被秦淑远请来,内心尚在不安,闻言忙道:“不敢不敢,不辛苦,不辛苦。” 郭老太年事已高,拄着一根蟒头拐杖,微微欠身,不急不缓道:“老身见过秦二少爷,不知二少爷请我等前来,所为何事呀。” 秦淑远道:“郭老太娘不必多礼,四位请坐。” 四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座。 楚四娘雍容华贵,年方三九,丈夫早逝,一手把持着夫家家业,正是空房自赏,春心未泯,初见这位名满江湖的秦淑远,只觉得他神采奕奕,英俊不凡,十分的耀眼,一时竟看得有些失神,此时回过神来,低下目光,道:“久仰二公子英名,今日得见,幸甚,幸甚。敢问公子,今日请我们四家钱庄主事前来,可是城中银两出了问题?” 这一句问出了四人所担忧之事,纷纷望向秦淑远,等他说话,不敢就坐。 秦淑远一笑,道:“哈,楚四娘多虑了,今日请四位前来,是有一事想请四位帮忙,仅此而已,四位请坐。” 贾老板、叶员外、郭老太,还有楚四娘,释然一笑,轻松下来,纷纷向两侧椅子走去,转过身来,见秦淑远站着,都不敢坐下。 叶员外一副儒生打扮,客气一笑,道:“二公子请坐。” 秦淑远见此一笑,只好转身回到高堂,在案前坐下。 贾老板、叶员外、郭老太,还有楚四娘,这才安心坐下。 叶员外道:“二公子客气了,您乃是天柱峰神人也,我等不过是俗世里的草莽商人,有用得着的地方,您尽管吩咐就是了。” 秦淑远笑道:“我与四位相同,也不过只有一条命而已,神人二字,可不敢当,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请教四位。” 郭老太道:“公子请讲。” 秦淑远道:“四位把持着这洪川城绝大部分的银两流通,每日里储银、出银,绝非小数,更不是几个人就能完成的事情,在这银两出入之间,可曾有过遗失?” 四位面面相觑。 贾老板信心满满道:“公子多虑了,我的顺和钱庄可是八百年的老字号了,防范措施细致入微,各个环节缜密严谨,自贾某主持家业以来,更是从未遗失过一两白银,绝对的安全可靠。” 郭老太笑道:“在座的四位,哪一个不是传承祖业的老字号,自家也各有自家的法子,若非安全可靠,怎能经得住数百年的商海浮沉。” 秦淑远道:“这进进出出,经人几手,当真连一两银子都未曾遗失?” 贾老板、郭老太、叶员外,相继道:“不曾有过。” 楚四娘道:“请公子放心,事关洪川白姓的银两,责任重大,某家自会竭心尽力,绝不会遗失一两。” 秦淑远十分不解,道:“这是为何?” 贾郭叶楚四人似有难言之隐,都不说话。 秦淑远道:“四位,不愿意说?” 楚四娘道:“请公子见谅,各家祖业传承下来,都自往日的经验中,总结出了一套绝密的保全措施,是核心的机密,若是遭人破解,恐数百年呕心沥血才建立起来的老字号,顷刻间就能毁于一旦。” 贾老板、郭老太,还有叶员外,纷纷认同道: “正是,正是。” “请公子莫怪。” “还请公子见谅。” 秦淑远沉下心境,片刻,道:“当真不愿说?” 贾郭叶楚四人都沉声不语。 一旁阿福悄声唤道:“少爷……” 秦淑远望阿福一眼,见阿福对自己微微摇了摇头,稍作思量,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勉强四位了。” 稍顿,续道:“我只问,经各家钱庄过手后的银子,各位可还能认得出来?” 贾老板道:“认得出来,但凡是从我顺和钱庄出去的银两,未经特殊处理,不出两个半月,贾某都认得出来。” 郭老太道:“如此说来,从泰安堂出去的银两,不出三个月,老身也能认得。” 叶员外笑道:“不是在下夸口,从来福钱庄出去的银两,未经旁人处理,在一百七十日之内,在下都有法子认得出来。” 楚四娘也道:“按贾老板之言,自惠民钱庄出去的银两,未经别家处理,只要未超过四个月,我也认得。” 秦淑远道:“哦?当真是各有各的法子了。” 贾郭叶楚沉声不语。 秦淑远思量片刻,自身上取出在点香楼若兰房中梳妆台上得来的那一锭白银,道:“我这里有一锭银子,想请诸位辨认一下,阿福?” 阿福应声,接过银两,传给贾郭叶楚四人过目。 贾郭叶楚四人仔细辨认过后,纷纷摇头。 阿福收回银两,交还给秦淑远。 秦淑远望着手中那一锭白银,嘴角扬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稍作思量,起身道:“有劳四位了,今日到此,四位可以回去了。” 贾郭叶楚闻言,纷纷起身,拘礼道: “二公子客气了,老身告退。” “贾某告辞。” “告辞。” “民妇告退。”。 秦淑远道:“阿福,送客。” “哦。”阿福应声,送贾老板、郭老太、叶员外,还有楚四娘出了二堂,绕过正在断案的大堂,自喜门而出,离开洪川府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