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遇见花开》 1 1 一个人还没有学会爱的时候,就学会了恨,该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我叫颜四月,随母姓。 其实我出生在春寒料峭的二月,母亲却偏给我取名”四月”。后来母亲解释说,二月太冷,而四月正是繁花盛开、万物复苏的时节,她希望我未来的人生永远像四月的春天般温暖和煦。只是我出生、长大的城市在上海,这里的春天多雨潮湿,我住的地方人潮涌动、高楼林立,鲜少看到鲜花和绿树,春天的颜色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总是灰秃秃的。而且我们不可能住高楼,在上海,很多高楼都是挤在狭隘破败的弄堂间的,繁华闹市近在咫尺,时尚现代化的生活就在眼底,春天也离我们很近,但这不属于我们。 小时候,母亲出去工作的时候,总是把我一个人关在家里。我每天搭着凳子攀上窗台,眼巴巴地看着母亲消失在弄堂口,总是害怕得哭,生怕母亲丢下我再也不回来。母亲留了食物在桌上,我常常不吃。饿了,也不吃。我就要等母亲回来一起吃。所以每当听到楼道里传来母亲的脚步声,我就会飞奔过去开门,而无论母亲在外多累多辛苦,进门时总是笑着将我搂进怀抱,”四月,今天乖不乖啊”,”四月有没有想妈妈”,”肚子饿不饿”,”看妈妈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我喜欢母亲的怀抱,温暖而芬芳,母亲的怀抱就是我的春天。 稍大点后我上学了,母亲每天早晚骑着自行车接送我上下学,虽然经济拮据,母亲却从未让我穿过破衣服、脏衣服,她总是将我打扮得漂漂亮亮,而她自己,长年穿着宽大的帆布工作服在街办工厂里汗流浃背地踩车床。每个月只要一发工资,她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买好吃的,或者给我买我爱看的童话书。”四月,我希望你在童话的世界里长大,没有伤害,没有意外,并且永远幸福。”母亲如是说。我爱母亲,她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 从小就有人问:”四月,你爸爸呢?” ”我爸爸死了。”我总是这么回答。母亲教我这么说的。长大点后,我才知道我爸爸的确是死了,在我出生不到一岁的时候就死了。母亲很少跟我说起爸爸,她每天都在外面工作到很晚才回来,有时候晚上给我做完饭她还要出去摆地摊,她没时间也没力气跟我说太多的话。记忆中母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她沉默的时候,像极了窗台上摆着的兰花,皎洁美丽,静静地倾吐芬芳。这正是母亲特别的地方。尽管她终年劳累,生活窘迫,宽大的工作服仍藏不住她的美。我们的房东就经常说:”你妈妈真美!” ”嗯,我妈妈就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我总是一脸天真地说。这话不是母亲教的,母亲最不喜欢被人议论。她跟弄堂里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别人在东家长西家短地唠嗑的时候,母亲总是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她的眼睛永远幽暗,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能看到母亲眼底泛滥的悲伤,还有泪水。 弄堂里,很多人都喜欢议论母亲。那时候我还小,听不懂大人们说什么,但总能感受到他们的眼光里流露出的鄙夷和嘲弄。而我,在他们不怀好意的嘲笑里,俨然是一个小丑。从小我就被弄堂里的孩子欺负,他们朝我扔石块,吐唾沫,骂我”野种”。更有甚者连同我母亲一起骂,”跟你妈一样,是贱货!” 我哭着跑回家问母亲:”妈妈,什么是贱货?” 第一次听到我这么问,母亲骇然瞪着我,眼眶立即涌出泪水。她将我拥入怀中,轻拍我的背,她不让我看到她的脸,但我知道她在流泪。于是母亲决定搬家,那么重的箱子和家具,她总是一个人扛。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们总是在不停地搬家,到终于不用搬的时候,我已经长大了。而母亲,也搬不动了。 我们最后一个居住的地方还是在一个弄堂里,是一栋颓败破旧的小楼,我和母亲住楼上,楼下的门面出租。我们就靠那么点微薄的租金艰难度日。而我后来才知道,那栋小楼竟然是我父亲家的,是父亲的一个兄长安排我们住进的小楼。那是个很亲切和蔼的伯伯,穿着笔挺的西装,进出都开着小轿车,每次来看我们都是大包小包地提很多东西。 伯伯最喜欢抱我坐到膝上,若有所思地打量我,”四月,你真像你妈妈。可是,你更像你爸爸。”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说起我爸爸。 想来我一脸的茫然触动了伯伯,他跟母亲说:”你不能让四月忘了她爸爸,虽然敬池已经不在人世,但你没有权利让他的孩子遗忘他,这很残忍,佩兰。” 佩兰是母亲的名字。 母亲默默颔首,似乎认同了伯伯的话。 从那以后,母亲开始告诉我一些有关父亲的事情。渐渐地,我对父亲的了解多了起来。我的父亲叫莫敬池,来看我们的那个伯伯叫莫敬浦,是父亲的长兄。我不清楚父亲的家里是什么背景,只从邻居们的议论中隐约知道,父亲家很有钱,解放前就开了家大纱厂,虽然”文革”时受到冲击被没收了大半家产,但改革开放后依靠优惠政策很快东山再起。现在的莫家,是这座城里鼎鼎有名的大家族。而我,是个私生女。 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我明白了很多。从小被人瞧不起,从小被人欺负,还有母亲的眼泪,母亲的叹息,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原来,我是个私生女。 但是母亲告诉我:”四月,你是妈妈最最珍贵的礼物,除了你自己,没人可以看轻你,做人要有骨气。” 母亲淡淡地说。 她说什么都是淡淡的表情。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母亲给我过生日,第一次跟我讲起她和我父亲的故事。也是淡淡的语气,淡淡的表情。 母亲和我的父亲完全是门不当户不对,母亲是外地人,大学毕业后在莫家名下的一家工厂做事,认识了我父亲,然后就有了我。但是父亲已经有家室,也有小孩,母亲坚强地生下我,挨了那边不少的骂,而且那时候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社会风气远不及现在这么开放,未婚生女让老家的外公外婆名誉扫地,外公一怒之下跟母亲断绝了父女关系,从此就再也没有往来,我至今说不出老家的确切位置,只大致知道是湖南那边的一个小城镇。 而在父亲这边,我的出生最初也是不被接受的,母亲管父亲家叫”那边”。母亲说,父亲曾经抱我到过那边,除了莫家老爷子也就是我爷爷,没人喜欢我。莫老爷子养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生的又都是儿子,老爷子年轻时非常想要一个女儿,未能如愿,突然有了个孙女,自是如获至宝。老爷子在莫家是绝对的权威,他要父亲安排好母亲的生活,让母亲带着我住进了莫家位于城郊的一栋旧宅,父亲的正室有意见也不敢出声,因为老爷子发了话,谁要是敢跟他的孙女过不去,谁就出去。 可是好景不长,一场意外的车祸夺去了父亲和爷爷的生命,那边立即翻脸,将母亲从大宅里赶出去不说,还不准母亲出席父亲的葬礼。此后,母亲带着我颠沛流离,如果不是父亲的兄长莫敬浦后来找到我们,安排我们住进弄堂里的小楼,我和母亲可能还在流离失所中。 讲完这个故事,母亲叹息着说:”如果没有那场车祸,你就不会跟我受这么多苦,你会在那边过着公主一样的生活。” 我问母亲:”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母亲摇头,”不会,我把你带大一点就会离开。” ”为什么。” ”因为做人要有骨气。” ”但你怎么能把我丢下呢?” ”因为我想你过好一点的生活。” 我立即就哭了,抱着母亲说:”妈妈,我不要过好的生活,我只要跟你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 ”永远有多远。”我问过母亲。 母亲说:”永远就是没有尽头。跟天空一样,看不到尽头。” 于是我有了一个习惯,喜欢仰望天空。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喜欢聆听风和云朵掠过天空的声音。我们住的那栋小楼,有个小小的露台。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喜欢在沐浴后倚着露台的木栏杆,让风鼓起我的白睡裙,让长发在风中飘飞。那个时候的天空总是格外蓝,衬得云朵更白了,像弄堂口小摊上卖的一团团的棉花糖。长大后,我觉得那些云更像一朵朵白的莲,在少女美好的遐想中无邪地绽开、绽开。生命中再没有那样极致的美丽。 然而,美好的东西总不能长久。不知道是谁说过这样的话。 我美丽的少女时代在十四岁那年戛然而止。 那天我跟往常一样放学回家,却没有跟往常一样在楼道里闻到饭菜香,推开门,母亲一个人怔怔地对着露台坐着。一动不动。 ”妈,我回来了。” 母亲含糊地嗯了声,仍是不动。 ”妈,我饿了。” 母亲还是只嗯了声。没动。 我瞟了瞟饭桌,又到厨房看了看,没有晚饭。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我忙丢下书包就跑到母亲身边,”妈,怎么了?” 母亲这才侧过脸,迷茫地看着我,似乎没听到我说什么。她满脸的泪。我从未见过母亲流过那么多的泪。 母亲梦呓般地说了句:”你伯伯去世了。” 声音喑哑,低不可闻。 我呆住了,好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太突然了,伯伯已经几个月没来看我们了,才几个月,怎么就去世了? 我记得伯伯最后一次来看我们,消瘦得厉害,他跟母亲在楼上说了很久的话,母亲送伯伯下楼时,眼眶是红的。后来我才知道,伯伯病了。母亲没说是什么病,但她连续几个晚上在露台坐到天亮,我就猜伯伯病得不轻。再后来,我从母亲口里得知,伯伯那次来,是想跟母亲登记结婚,伯伯的妻子在很多年前去世,伯伯一直单身。伯伯在病重时提出跟母亲结婚,不为别的,只为了给我们母女一个名分,让我们名正言顺地成为莫家的人。 母亲拒绝了。 她说:”我这辈子都不要成为莫家的人。” 伯伯劝她,”不为你自己,也该为四月着想,有了名分,你们就可以继承我的财产,下半辈子的生活也好有个保障。” 母亲还是拒绝。 伯伯说:”我没有时间了,我放心不下你们母女,佩兰。” 我不知道母亲当时怎么回答的伯伯,但我后来在母亲的日记中看到这样的话:”我明白他的心,这么多年,我就是个木头也会明白。他是个好人,除了去世的四月她爷爷和敬池,他是莫家唯一的好人。他问过我,他是不是比敬池差很多。我说不是的,我说只因为你不是他,我命里的人,只有一个他。当时他很伤心......这么多年,他一直很伤心。偏偏好人多劫难,他得了这么重的病,在这个时候还提出来给我和四月名分,他真是好人。但我不能答应,我虽然穷,但总还有点骨气,即便我得了这名分,他们家的人也未必接受我们母女。那样恶毒的话,我这辈子再也不要听到,更不能让我的女儿听到......” 伯伯得的是肝癌。 他那么健康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得这么重的病呢?这么多年,伯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和妈妈,就等于是我的亲人一样,我从小就很亲他,喜欢他的笑容,因为他笑起来总是和煦如冬日之阳,说话的声音也醇厚动人。虽然我年幼,但我很早就感觉出伯伯喜欢母亲,但他是个绅士,举止得体,上流社会的好教养在他身上有着最完美的体现,除了微笑着跟我母亲说话,他连我母亲的手都没有碰过。这是母亲后来在日记中写到的。 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偏偏就没了。 我哭了起来。没有见过我的父亲,在我的感觉里,伯伯就是我的父亲。母亲用袖口拭泪,总也拭不完似的,母亲说:”无论如何,四月,你要到你伯伯的面前磕几个头,他是我们的恩人,如果不是他,我们早就饿死了。” 母亲决定带我去参加伯伯的葬礼。 母亲一厢情愿地认为,就是以朋友的身份,她去葬礼上敬献一束鲜花,莫家的人应该不会为难我们的。当年母亲没被允许出席父亲的葬礼,是因为她和父亲关系特殊,还生了我,父亲正室嫉妒她才将她赶出灵堂的。但母亲跟伯伯清清白白,伯伯夫人又过世,他们家的人不会这么不通情理的。 伯伯的灵堂设在莫家大宅梅苑。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踏足莫家,遮天蔽日的绿树掩映着一栋西式宅院,白色的主楼造型很奇特,屋顶是圆形的,有些像明信片上的那种俄式教堂。在主楼的两边各有一栋两层的附楼,风格跟主楼类似。而在大门和主楼之间,隔着一个空阔似广场的花园,鹅卵石小道蜿蜒过去,竟然看不到头,只看到翠绿如盖的树林中露出精致的圆屋顶。 梅苑的大而华丽是出了名的。很小的时候我曾经到过后山,偷偷爬进去。因为我读的小学就在附近,有一次放学了被小伙伴拉到后山看梨花。后来被母亲知道了,平常连重话都不说一句的母亲那次狠狠揍了我一顿,从此我就是经过那里,也要绕道而行。 母亲说:”这辈子都不准再踏足梅苑一步。” 说这话时她的表情非常严厉,可是她的严厉没有让我害怕,却让我很悲伤。母亲很悲伤,含泪说着那样的话,至今想来都令我心碎。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梅苑,我竟莫名被吓到,光那气派威严的镂花铁门就让我望而生畏,像是巨兽的口,张口就能吞人。 因为是葬礼,大门敞开着的,进进出出的人和车很多。伯伯生前为人口碑极好,加之交友甚广,来吊唁他的人自是络绎不绝。 门口有保安,并没有注意到母亲和我进入了梅苑。 花园里停了很多车。远远地就望见很多花篮自正楼厅堂门口堆到了园中,白的黄的,像是一片花的海洋,但我见到最多的是香槟色的白玫瑰。母亲说,那是伯伯最喜欢的花。母亲手里捧着的就是白玫瑰,很贵。母亲从没有那么奢侈过,在花店连价都不问就买了一大束。 母亲牵着我迈上正楼的石阶。我感觉母亲很紧张,她的手心在冒汗。我也很紧张,从没见过那样气派的大场面。整个大厅都是由香槟色白玫瑰装饰着的,伯伯的遗像挂在墙上,微笑的样子,恍若昨日。遗像下,伯伯躺在玫瑰丛中,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般,随时都会醒来。到此时,仍未有人察觉我们的出现。 在我们前面有两拨人正在跟伯伯行告别礼。我们跟在他们身后,鞠躬,献花。还是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大厅内放着轻缓动听的钢琴曲。我听出来了,是肖邦的离别曲。伯伯生前很喜欢听,他还要我学琴,在我八岁生日那天,送了我一架昂贵的钢琴。我很喜欢,一直在学,给钢琴老师付钱的也是伯伯。 在我们住的那个晦暗的弄堂里,我的琴声一度成为邻居们议论的焦点。”鸡窝里还想飞出凤凰哩。”我总听到这样的嘲弄。母亲不以为然,她喜欢听我弹琴。伯伯也喜欢,每次到我家,总要听我弹上几曲。我在弹琴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和母亲静静地倾听,无数个那样的上午和下午,阳光透过窗户洒了他们一身,暖融融的。那样的美好,不会再有。 我悲从中来,突然就哭出声。 当时我们行完礼,正准备随前面吊唁的人离开。 母亲想捂住我的嘴已经来不及,大厅内所有的目光嗖地一下全投向我们,仿佛无数离弦的箭直射过来。我们无处可避。 ”谁让你们来的!”一个女人尖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 人群自动让开。 由远而近,那女人快步走来。年纪看上去比我母亲大很多,一身华贵的黑色锻裙,头发高高挽起,胸口别着闪闪发亮的钻石胸针。她的样子非常可怕,对着我们怒目而视,疾步走来时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尖锐的响声。 母亲本能地用身体挡住我。 我没有看清那女人的动作,就听到一声脆响,母亲踉跄着连连往后退,差点将我撞倒。然后又是一声,母亲被掴倒在地。我也倒在了地上。 ”妈妈-”我哭叫。 ”不要脸的贱人,居然还敢来,还带着这个野种!”那女人居高临下地指着我,恨不得一脚踹死我。母亲的嘴角流着血,用身体挡着我,惊惧万分地看着那女人说:”夫人,我只是来给大哥送个行,没有别的意思......” ”我呸!你也配给他送行!不要脸的biao子!当年你勾引我老公,我老公死后,你又勾引大哥,别以为这些年我们不知道,你背着我们做的那些龌龊事,你还有胆来......” ”对!她就是个扫把星!”又一个女人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年纪稍轻,也指着母亲骂:”二哥当年跟了她,没了命,大哥跟她,也走了,她就是我们莫家的克星!二嫂,这样的贱货还跟她客气什么,赶走!” ”来人啊!” ”来人!把她们给我拖出去!” 两个女人一起尖叫。 母亲泪流满面,踉跄着站起来,哭诉着:”我没有做错什么,我跟大哥是清白的,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扇在母亲脸上。 是那个被叫作”二嫂”的女人。 她原本有张保养很好的脸,却扭曲得变了形,”贱货!你还敢说你是清白的!大嫂去了那么多年,大哥至今未续弦,还不就是因为你!要不是大哥罩着,你还有房子住?你个贱货,你吃的用的,哪分钱不是我们莫家的,清白,我要你清白......” 又是两巴掌。 现场围了那么多人。一个个都在看戏。 我当时已经十四岁,个子已经跟母亲一般高了,我将母亲往后拉,冲上前就咬了那个女人一口。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母亲。不允许!”来人啊!撕了她们!”随着那女人一声令下,我和母亲彻底陷入被围攻的境地,人群中又冲来几个莫家的女人,围住我们拳打脚踢。 母亲不顾一切地将我扑倒在地,再次用她孱弱的身体保护她年幼的女儿。大口大口的鲜血,自母亲口中喷出。我的脸上,身上,全是母亲的血。我亲眼看见那些女人尖利的高跟鞋踏在我母亲的身上,她的头发也被她们扯掉一大缕。 ”你们别打了,要出人命的!”人群中有人喊。 她们还不住手,更多的拳头雨点般落在我们身上。 ”妈妈!你们干什么!”此时一个年轻人奋力拨开人群,拉开那些女人,”你们怎么可以在伯伯的灵堂做这种事,你们不怕天打雷劈吗?”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母亲的血溅到我眼睛里,我看不清那个年轻人,只觉不是一个。模糊的拉扯中,还有个年轻人也在拖那女人,”疯了吗?你凭什么在我爸爸的面前打人,她们犯了什么错,你们这么多人欺负她们......” 我已经记不起那天是怎么离开的。恍惚中,有个人抱着我,穿过幽暗的树林,往大门口跑。好像下雨了,冰冷的雨丝落在我脸上,眼中的血被雨水冲洗了些。我虚弱地睁开眼,看到一张年轻的脸孔,眉目清明,似曾相识...... 他一边跑一边跟我说:”妹妹,你忍着点,马上就送你去医院。”说着还往身后喊:”哥,你快点!车子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就在门口。”后面的人回答。 ”妈妈-”我呻吟着。 ”你妈妈在后面,她没事,我们马上送你们去医院......”说话间,我已经被那人抱上了车,他吩咐司机:”开快点!” 模糊中,我感觉他在轻轻地擦着我脸上的血迹,”妹妹,忍着点,没事了......”他的呼吸很急促,我被他抱在怀中,感觉他剧烈的心跳,那么清晰。他身上有着奇异的植物气息,清新冷冽,像清晨树林的味道。我努力想看清楚他的样子,可是因为方才被人推倒在地时,头部受到不明物的撞击,脑袋里嗡嗡的,片刻后失去了知觉。 数天后,我和母亲出院,遍体鳞伤地回到弄堂。小楼前聚集了很多邻居,对着我们指指点点。而我们上了楼才发现,家里一片狼藉,没有一样东西是完整的。 当晚,母亲自缢于卧室的吊扇钩子上。 清晨我发现她时,身体已经僵硬。无论我怎么呼唤,怎么哭叫,母亲再也没有醒来。她身体依然有着我熟悉的清香,面目安详。她穿了件白色蕾丝裙,袖口和领口镶满珍珠,像是婚纱。头发也是挽起的,还化了淡淡的妆。 我曾多次见过母亲偷偷试穿那条裙子。 那时的母亲极美,对着镜子露出纯美的微笑,眼底却闪着泪光。她一定是在憧憬和父亲的婚礼。明知没有可能,仍是憧憬。 母亲说,那裙子是父亲给她买的。 她说:”四月,你长大了,就穿这条裙子嫁人吧。一定很美。”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 2 ”我要报仇。妈妈。” 在母亲的墓前,我发了誓。 两天后的早上,全城所有的报纸登载了梅苑那场大火的新闻:昨晚,本市翠微路12号梅苑发生大火,造成四人死亡,十余人重伤的惨剧,火灾原因正在调查中...... 我是在班主任李老师的办公桌上看到报纸的。 自母亲去世,我几天没上课,老师喊我谈话。李老师戴副眼镜,轻言细语地跟我说了一大堆安慰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眼睛死死盯着那份报纸。中途老师去接了个电话,是他老婆打来的。我拿起报纸看到了那个报道。 李老师接完电话回到办公桌前,立即发现了我的异样。 ”颜四月,你怎么了?”李老师吓住了。 我确定我在发抖。 头一阵阵晕眩,老师的脸在我眼前不停地晃。 老师摸我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脸这么白?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务室好不好?” 老师的声音越来越远。脸也越来越远。 ”四月!”我听见母亲凄厉的尖叫。 我霍地站起身。 老师还没反应过来,我就直直地仰倒在地,人事不知。 冲天的火啊!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火。 梅苑太大,我翻围墙进去居然没人发现。我拿着一根蜡烛,最先点燃的是窗帘,顷刻间就火光冲天,四面都是烟,呛得我连连咳嗽。到我想逃时,居然找不到方向了,我从走廊里跑进房间,又从房间跑到走廊。深夜的梅苑没有开灯,漆黑一片。浓烟将我包围,我无路可逃。”快进来!”突然有一双大手将我拉到角落里。 我看不到他的脸,就听到他也在咳嗽。咳得比我厉害。 他拉着我在浓烟中狂奔,上楼下楼。最后,他拉着我躲进了一个狭隘的房间,堆满东西,应该是杂物间。火势还没有蔓延到那个房间。 他摸到灯。骤然的亮光中,我看到了他。一张年轻的脸庞,面目柔和,似曾相识。”是你?”他惊得叫出了声。 我也认出了他。那日是他抱我去的医院。他穿了件白色绸缎的睡衣,已经被烟雾熏得面目全非。他从地上扶起我,”四月,你是四月吧?” 我受惊地点点头。 他又问:”你怎么在这?” 我吓得直哆嗦,说不出话。他渐渐平复急促的呼吸,”你妈妈去了,对吧?我昨天才知道......别难过,哥哥会保护你的......”说着他伸出双臂抱住了我,抚摸我乱蓬蓬的头发,”别怕,有哥哥在,别怕......” 他的心跳如急鼓。 我大哭起来。 ”四月!”他抱紧我,”不要哭,不会有事的,云河哥哥会救你出去。” 话音刚落,灯突然就熄了。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还有浓烟,源源不断地从门缝中蔓延进来。他放开我,”我们不能待在这了,火已经烧过来了。” 借着门外的火光,他推开窗户,察看周围的环境,显然已经无路可逃。他将我拉到窗户边,要我朝楼下看,”四月,你跳下去,下面是草地,不会有事的。快跳,不然就来不及了......” 说着他将我抱上窗台。 我却死死抓住窗帘,不肯往下跳。 ”四月!你必须跳!你会烧死的,快跳......” 他试图掰开我的手。 我吓得大哭。他扶着我的身子,使劲地摇,”妹妹,看着我!你一定要活着出去,哥哥会去找你的,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你要好好地活着,等我去找你,好吗?” 我的手指被他一根一根地掰开。 此时火势已经烧进了门,就在他身后嗤嗤地燃烧。他背对着火光,分明在哭,我清晰地看到他眼眶的泪,”妹妹,松手啊!我不能让你死......” 我终于松开了手。 ”妹妹!”他朝我喊。 我觉得我飞起来了,尽管我在坠落。天鹅绒的黑色夜幕上,繁星点点。小时候听母亲说过,人死后都会化作天上的星,那么多的星星,哪一颗才是母亲呢?”四月-”我恍然听到母亲遥远的呼唤。 三层楼,不低。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坠在地上软软的,一如睡在母亲的床上,恍然还有母亲身上淡淡的清香。 我不知道我在地上躺了多久。就那么躺着,看着满天的星星,以为自己死去。我是不是也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一定距离母亲很近。还有爸爸、伯伯。但我显然没死,我能感觉咫尺之外是一片火海。烈焰烘烤着,我身上的皮肤一阵阵灼痛。不断有梁柱轰然倒塌,一声声惨叫从火焰中传出来,男的,女的,孩子的......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学校医务室的小床上。 白色窗帘透进来黄澄澄的光,静静地照在对面的墙上。该是夕阳斜下了吧。太阳光正慢慢地退缩,黑暗正一寸一寸地侵吞着窗外的世界。我盯着墙上出神,每一小束阳光里,都漂浮着无数尘埃,转着圈、打着旋。四下里很安静,而我的脑中喧嚣不停。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能看见那片冲天的火海,还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哧哧、哧哧地响...... 有泪水自眼角滑落,我想发出声音,想动一下,可是浑身绵软得没有一丝力气。”你醒了?我告诉老师去!”跟我同桌的刘露见我醒来,高兴地就要去叫老师。 ”不用了。”我呻吟着说。 我害怕面对老师那种关切和怜悯的目光。我宁愿一个人躺进坟墓,也不要别人的怜悯。这个世界如此冷漠,我憎恨一切活着的生灵。包括我自己。 回到弄堂天已经全黑了。楼下租我家门面的是一对卖杂货的中年夫妇,他们给我留了饭菜,要我到他们家吃饭。”四月,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吧,看你,走路都走不稳了。”阿姨把我往她家拉。母亲在世时,跟他们处得像一家人。可是那顿饭吃得难受极了,阿姨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又是那种怜悯的目光,让我受不了。我低着头几口就把饭扒完,逃回了家。 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母亲的床上,我觉得这样比较安心。感觉母亲还在身边,房间里还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其实整个屋子一片狼藉,很多家具和生活用品都被他们砸烂了,家里连个喝水的杯子都没有,地上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和被推倒的桌椅。 有月光透过木格窗照进来,水银似的淌了一地。我的目光落在地面上,我看到了那幅画,那是母亲生前的最爱。是一幅水彩画,画的正是四月天的梨花,雪海一样的梨花,在月色下透出朦胧的粉白,有一种融融的质感。我下床捡起画框,玻璃已经碎掉,正如我曾有的生活和爱,全部都碎掉了。 我小心地抽出画,拿到窗前的月光下端详。一阵风吹来,拂乱我额前的碎发,我恍惚竟闻到了久远的梨花香...... 你见过梨花吗?大片大片的梨花,微风吹过,簌簌如飞雪。漫天漫地,人在花中立,翩然如飞仙。那样极致的美丽,今生今世,我只见过一回。 是在梅苑后山。那年我八岁。 其实我只去过一次,但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梅苑跟我有什么关系,只是被小伙伴拉去看梨花。梅苑的后山是一大片梨花。每天放学我会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直走是回家的方向,向左拐个弯儿是梅苑的方向。小彤跟我最要好,有一次非要拉我去梅苑,她当时也不知道那里叫什么地方,就说:”四月,我们去看梨花吧,好多好多的梨花啊,像雪一样。” 孩子的好奇心是无穷的。我禁不住小彤的拉拽,在一个周末上完补习课后,蹦蹦跳跳地跑去梅苑看梨花。 从十字路口左拐进去,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正是四月天,遮天蔽日的樟树发了很多嫩绿的新叶。一进入那条道,四周就忽然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树叶的清香。我们一直走到了尽头,又穿过一片低矮的小树林爬上山丘,这才看到了我期盼中的梨花,就像一幅画卷徐徐展开,一片层层叠叠的粉白,堆积在枝头,仿如腊月的雪,也像是浮着的云。 我张大嘴巴,确认这景色我见过。 后来我才想起,母亲的相册里有一张这样的照片。她穿着件翠绿色的连衣裙,长发垂至胸前,浅笑盈盈地站在一株梨花树下。那样的笑容,我从未在母亲脸上见过。儿时的记忆里,多是母亲涟涟的泪水。 我和小彤站在围栏外,看得痴了。 小彤说:”我好想去摘几枝,插到瓶子里。” 这正是我的想法。母亲最爱白色,一定也喜欢白色的梨花吧。我的胆子显然要比小彤大,不由分说就翻过围栏,其实也就是道木栅栏,三岁小娃都可以钻得过去。何况我们都八岁了。 我们一进到梨花林就忘了自己是偷偷爬进来的,撒了欢地玩。小彤玩了会就回去了,我还舍不得离开。然后我就见到了他,一个穿着白色春衫,坐在梨树下画画的少年。 我突然闯入他的视线,让他很吃惊。 我也很吃惊,还很害怕。 这时候我已经想起自己是偷偷跑进来的,他会不会把我抓起来? 可是,我分明在他脸上看到了温暖的笑容。 他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他的样子非常随和,我直觉他没有恶意。于是我怯怯地走了过去,当时手里还拽着一大把花枝,头上也落满花瓣。他的身上也落了很多粉白的花瓣,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笑吟吟地问:”你多大了?” 谢天谢地,他没问我怎么进来的。 ”八岁。” ”读几年级了?” ”三年级。” ”叫什么名字?” ”四月。” ”四月-”他念着我的名字,微怔一下,笑意更深了,”多好听的名字!”说着他揉揉我的头发,”看你的样子就很乖,来,吃糖。”他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几粒糖递过来。 我摇摇头,从小就被母亲教育,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 他见我不接,似乎明白什么。 ”哥哥不是坏人,你放心好了。” 又是那么一笑,他拉过我的手把糖放到我手心。 于是在那样一个春日的下午,我一边吃着糖一边看他画画。他画的梨花美极了,那些粉白粉白的花朵儿被他涂得栩栩如生,久望,仿佛能闻到花香。他添上最后一笔色彩的时候,问我想不想要。我连忙点头。他就说:”送给你可以,但是有个条件,你得当我的模特。什么是模特?就是......让我画你。”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将我拉到一株梨树下,要我靠着树摆了个姿势,然后他就照着我的样子画。他怕我站得累,就不停地跟我说话。一幅画没画完,我的情况都被他知道了。最后说到妈妈,他忽然问:”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呢?” ”我妈妈叫颜佩兰。” ”......” 他瞬时有些僵住,怔怔地看着我。半晌,他才回过神,停住手里的画笔,又示意我过去。他摸摸我的头,又拍拍我的脸,”原来你就是......”后面的话他没说完,我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 临别时他显得很不舍,拉着我的手说:”妹妹,你以后可以常来这里玩吗?哥哥一定给你准备很多吃的,给你画很多的画,可以吗?” 我当然连连答应。 他高兴地笑了,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而那花雨愈发落得急了,仿佛东风一夜吹来,而千树万树的浮云,在那一刻化为漫天的飞雪,飘飘洒洒。他站在纷飞的花雨中,仿如画中人。和煦的笑容永远被定格,人生再难见那样极致的美好,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因为母亲在我的书包里发现了那幅画,一问就什么都明白了。我生平第一次挨了揍,而且还向母亲发誓,这辈子都不再去那个地方。只是我不理解,母亲因为那幅画揍了我,却并没有撕掉那幅画,而是用镜框裱了起来,挂在了卧室。 很多个夜晚,母亲望着那幅画发呆。 后来我们多次搬家,家里的东西越搬越少。唯有那幅画,母亲舍不得丢。有一次那幅画被伯伯无意中看到,伯伯说:”是云河画的。” 云河。 莫云河。 我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 火灾后我走进那片废墟,心里亦是念着他的名字。”云河......”我忽然间就明白,为什么在伯伯的葬礼上见到他时似曾相识,因为六年前在梅苑后山我们就有过一面之缘。虽然记忆模糊,但那梨花淡白的影像,到底是在心中烙下了印。 那时还小,我不知道他是谁。后来通过伯伯才知道,他是莫家老二,也就是我父亲莫敬池的儿子,我们竟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葬礼那天,就是他和堂兄莫云泽送我去的医院。 ”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画。”伯伯是这么说他的。 大火的那个晚上,正是他将我推下的窗台。我得救了,他却葬身火海。第二天我在梅苑的废墟前听到了他的名字,四个亡者之一。 我每天都在梅苑流连,在人群里我听到人们各种各样的议论,他们说火灾当晚老大莫云泽本来已经跑出来了,但得知两个弟弟还在里面后,毅然又折返去救弟弟,结果被烧成重伤,数日后也在医院去世。但也有另外的说法,先跑出来的并不是莫云泽,而是莫云河,是他折返去救哥哥云泽和弟弟云溯,结果哥哥云泽得救了,他自己没能逃出来。 两种说法各执一词。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莫老爷的三个孙子,长孙莫云泽、次孙莫云河、三房莫敬添的独子莫云溯中只有一个幸免于难,不久被紧急送往美国医治。而救我的莫云河无疑没在幸存者中,他在把我推下窗台后就倒在了那间屋子外的走廊上。据目击的消防战士讲,他是趴在地上的,身体朝着楼梯口的方向,显然没来得及逃出去,被活活烧死。 ”真惨,整个身体蜷成了一团。皮和肉都烧焦了,就剩了把骨头。”人们说起现场的惨状,无不唏嘘摇头。 有一只黑鸦掠过头顶。 凄惨的叫声让人想到了荒凉的墓地。是他的墓地,也会是我的。因为我相信自己已经死去,还在呼吸的仅仅是我的躯壳。没有灵魂的躯壳。 长大后读《简爱》,看到书中的结局,简爱回桑菲尔德庄园寻找罗切斯特,结果见到一片焦黑的废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屋顶、烟囱全都塌在了废墟中。只有一个个窗洞,可怖地张着大口......”当时看到那段文字,我不由心悸,泪湿眼眶。因为那样的景象,在我十四岁那年就见到了。没有亲眼见过那样的场景,是无法体会那种荒凉和惨烈的。 梅苑门口围观的人群很多天都没有散去。 一夜之间,富丽堂皇的梅苑化为废墟。没有人不好奇,还有叹息。值得一提的是,在四个亡者中有一个妇人,她就是带头羞辱我母亲的那个女人,我父亲的原配,也是莫云河的生母。我报了仇,为何还瑟瑟地抖,站在那片废墟中? 天空那么阴沉,飘着冰凉的细雨。我从早上站到黄昏,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仍舍不得离去。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哭,因为浑身上下都是湿的。连续数天在废墟中流连,我已跟游魂无异,课也没上了,每天全靠邻居给些食物。 那天我在废墟流连到天黑,又冷又饿,只得缩着身子回弄堂。 雨已经停了。 巷子里弥漫着浓重的雾气。 冗长狭窄的弄堂像是没有尽头。弄堂两边堆放着各种杂物,煤炉、锅、箱子,以及垃圾桶。很多的窗口都亮着灯,在阴冷的雾气中,浮出一轮轮昏黄朦胧的光晕。我走得很慢,是因为我害怕见到我家的窗。再也不会有人为我亮起温暖的灯,再也没有人为我拭去眼角的泪水,再也不会有谁为我做好香喷喷的饭菜,再也没有人为我盖上温暖的被...... 爸爸死了。伯伯死了。妈妈也死了。 这个家从此就剩我一人。 那是谁? 拿着把雨伞站在楼下的屋檐下。 我眯起眼睛打量他,雨雾中他背着光,四顾张望,似乎在等着谁。仿佛是电影中的长镜头,背景是狭长的弄堂,而他在昏暗的灯下模糊成孤独的影。 ”四月......” 我听到了轻微如叹息的呼唤。是李老师。 老师的手冰凉,我猜他站了很久。 他牵着我的手往弄堂外走。 ”四月,跟老师回家。” 我停住脚步。 他拉我,”四月,听话,你家里已经没有人了,你会饿死的。”一听这话我就哭了,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可是我仍不肯走。老师叹息着将我拥入怀中。”孩子,你得活下去,你的爸爸妈妈一定希望你活下去。” ”不,我要等妈妈。” ”你妈妈已经不在了。” ”她还会回来的,我一定要等她。” ”傻孩子,你真是个傻孩子......” 老师抚摸着我的头,轻轻拍着我的肩和背。夜色中我分明看到他的眼中也翻涌着的泪水,他按住我的肩膀,那么诚恳,那么真切地跟我说:”四月,有老师在,你就会有家,老师的家就是你的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 3(一) 四月陷入长时间的昏迷。脑部受到震荡,颅内大出血,不得不进行开颅手术。八个多小时的手术,莫云泽坐在手术室外默无声息,手术结束后看着四月被推入utc,他仍是默无声息。哭泣或者愤怒都无济于事。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一个晚上,又一场灾难突然而至。昨晚他都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说要做她的守护神,可是一个晚上,就一个晚上他都没能保护好她。他不明白,这一生遭遇的悲剧和灾难实在是很够多了,为什么命运还不肯放过他! 医生说:”做好心理准备吧,有可能醒不来了。” 说这话时费雨桥也在旁边,脸色灰白,当时顺着墙壁蹲了下去。他捂着脸,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双肩颤动,可是喉咙里仍然发出混浊不清的呜咽声,”我......不是故意的......”没人听他说。莫云泽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看都没朝他看,当他透明。 莫云泽朝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回荡着他的脚步声,嗒嗒,嗒嗒,渐行渐远。他依然戴着口罩,目光空洞无物,直视着前方,好似被抽空了灵魂般看不到任何人类的情绪。阿森在一楼下大堂正跟医生交谈,见他出了电梯忙迎上去,”莫先生......” 莫云泽面无表情地径直朝大门口走。 阿森跟上去。 车子静候在门口,阿森快步上前拉开后车门,莫云泽躬身上车。在关上车门的瞬间,他丢下一句话,就三个字:”要他死。” ”是。” 费雨桥在医院一直待到傍晚,离开的时候沈端端亲自来接他,脸上没什么,可言辞里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手术进行得还顺利吧?””有生命危险吗?””我刚问医生,医生说很难醒过来,不会是真的吧?””真可惜了,她还那么年轻。””提醒你啊,如果有警察来找你了解情况,你可不别乱说话,就说是失手。”......”停车。”费雨桥当时要司机停车,沈端端还在喋喋不休,费雨桥大吼:”我要你停车!” ”你发什么神经啊你......” ”不关你的事!” 费雨桥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街头的人海中。 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天空飘着毛毛细雨,正赶上倒春寒,气温非常低。这让他又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也是下着雨,他放学回家被二伯拒之门外,他步行到姑妈家,没有人为他开门,他只好又步行去大伯家,来来回回,他的心都被那冰冷的雨浇透了。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那场雨以及那场雨带给他的灾难,对人性的怀疑,对亲情的绝望,极大地影响到他成年后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他披荆斩棘不择手段地一步步走到今天,满以为站在融臣大厦之巅就能俯瞰众生,淡漠一切痛苦,可是他忽略了,再坚硬的心也有最不堪一击的一处死角,那即是死穴,四月无疑就是他的死穴。 如今走在冰冷的雨中,他又有了当年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他真的已经绝望,失去骨肉已是致命打击,又害四月昏迷不醒,他想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死。 此后两天他都在办公室待到深夜,甚至是天亮,没有人敢接近他,连身为总经理的沈端端都没敢来打搅,他其实并没有对谁发过怒,可是他一声不吭如雕像般站在落地窗边,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透出可怕的气息。 他真的想死。 一周后,刚刚合并的融臣·盛图集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即再遭强势收购,收购方仍然是神秘的y&h基金,费雨桥当初将融臣跟盛图合并的目的是为了合力抵抗y&h基金的收购,他想着两家企业即便已经被打击得气息奄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合并后的融臣·盛图对付这次收购是决不成问题的,但他失算了,y&h基金以罕见的凶猛势头卷土重来后,仅仅四天就有百分之四十一的股权被其收入囊中,大有不将融臣·盛图灭之就不罢休之势。 融臣·盛图的股价当天就跌到停牌,融臣名下正在兴建的远东港口工程随即因财力不支,被迫停工,盛图名下的一家百货公司因发不出工资员工频频闹事,这些事一见诸报端,对融臣·盛图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股价一跌再跌,已无力回天。 很多人都在猜想,这个时候的费雨桥在做什么呢?其实他什么都没做,既没开会也没关注股市,每天一个人关在办公室,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已经连续多日下雨,不记得有多长时间了,费雨桥没有见到太阳。天空整日阴霾沉沉,从融臣大厦顶层办公室的幕墙玻璃望出去,整座城市一片浑噩的灰色,让人心情格外压抑。 费雨桥觉得他过去的人生就是一场绵绵的阴雨,他何时见过真正的太阳呢?自九岁那年家破人亡,他就一直走在这样乌云压顶的天空下,迎着雨,白天就是黑夜,黑夜又到白天,周而复始,无休无止,就是在梦中他亦从未见过阳光。梦境中的他总是置身冰冷的黑暗,有时是狂风呼啸的旷野,有时是滴滴答答的雨夜,他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他孤零零地在那样的黑暗里摸索着前进,有时候摸着摸着会摸到一块冰冷的石碑,他以为是父母的墓碑,仔细看时竟是自己的,于是吓出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他知道,他早晚要躺进那个坟墓,他自掘的坟墓。 如今他已经一只脚踏进去了,他反倒释然了,既然这是他注定的结局,他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他孑然一身来,孑然一身去,这世上已没什么属于他,也没什么值得他留下。只是没想到,他还是伤到了最爱的她,而且是以如此惨绝的方式,让他死十次都不足惜。 那天晚上的事像做梦,他只能这么形容。他根本连想都不愿去想当时是如何发生的,一想他就恨不得自绝,恨不得从这大厦的天台上跳下去。 很多时候,他真恨不得跳下去,尤其是眼见融臣被y&h基金打击得已无力回天,他做梦都梦见自己跳下了天台,倒是沈端端事先就洞悉他的心思,讥讽他,”费雨桥,你若走你父亲的老路,那就真让我看扁了,要死,也请你换种新鲜的方式。” 其实这是沈端端故意激他,以图重新唤起他的斗志。他虽然平日甚少听这女人的,但他到底还是没有跳下去,不是怕被沈端端看扁,而是不想被陈德忠看扁,陈德忠虽然现在只剩了口气,可一直在裕山榆园看着他,老头子就是想看他最后怎么死。”你造的孽太多,可别走你父亲的老路。”老头子不止一次这么挖苦他。人活着不过是争口气,费雨桥宁愿被车撞死,被楼塌下来压死,被仇家刺死,总之怎么死都可以,哪怕最后尸骨无存,他还真不愿意重走父亲的老路,从而让陈德忠这死老头看扁。 但现在看来,融臣·盛图这次是必死无疑了,费了这么大的工夫跟盛图合并,原本是为了联手制敌,不想还是难逃劫数。当初选择合并他是极不情愿的,因为盛图当时的处境比融臣还不如,如果不是因为被y&h基金牵制住,融臣早就灭了盛图,而一旦双方合并,融臣就得背上盛图这个稀烂的烂摊子,盛图无疑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可如果不合并,从海外发家的融臣无论是自身资源还是在本地的人脉都显得势单力薄,无法跟来历不明又强势的y&h基金进行肉搏。而反过来说,盛图甭管怎么烂,摊子还是有这么大的,只是因为自莫云泽退出管理层后,公司被莫敬添败得千疮百孔。莫敬添想必也是走投无路才主动出面跟费雨桥商谈合并事宜,美其名是联手对付y&h基金,其实不过是把这烂摊子迅速甩手,而该捞的好处他一样不少,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可响了。当然莫敬添摆出的条件也很诱人,费雨桥由最初的坚决拒绝到后来终于慢慢动心,加上莫敬添的不断让步,开出更丰厚的条件,费雨桥最终还是坐下来跟莫氏谈合并,这当中野心勃勃的沈端端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沈端端在盛图并无任何实质性的职务,但因为她跟莫敬添的特殊关系,在莫家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加之她极善笼络人心,手腕强硬,连莫敬添在很多决策上都听命于她,而且很大程度上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当然,莫家很多人因此背后骂她不要脸,名不正言不顺地赖在莫家不肯走,令莫敬添色迷心窍,将好端端的一份家业搞到如此境地。可能也是考虑到家族其他成员的感受,莫敬添虽然对沈端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却并没有安排她在盛图任职,沈端端也很聪明,除了专心打理好梅苑,每日只做做美容,打打麻将,闲时跟莫敬添出去旅游或在梅苑开开party,一副对权利无爱、对物质享受很沉迷的样子,慢慢地也就让莫家人对她放松了警惕。因此在莫家和外人眼里,沈端端不过是个美貌又贪图享受的物质女人,跟莫敬添在外的那些莺莺燕燕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因为她黏人功夫无敌加上确实很美貌所以让莫敬添对他宠爱有加,并因此留她在莫家打理琐碎家事。而事实上,沈端端的精明和野心外人是很难看出来的,这世上只有一人熟知她的野心,这个人就是费雨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 3(二) 没错,沈端端就是费雨桥大学时那位倔强的学姐,两人的关系很复杂,也绝非三两句话说得清,只能说他们是真正的同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并且对认定的事情有着不屈不挠的执念。沈端端当年以死相逼要跟他在一起,他应是应允了,但必须为他做事,而且是任何事。所以说再聪明的女人在感情上始终弱智,沈端端这么强势的一个人,为了讨好费雨桥,不惜委身岁数上可以做她父亲的莫敬添,心甘情愿潜伏在莫家做费雨桥的内线,很多事情两人都是相互依存、互利互惠,而最初鼓动费雨桥跟盛图合并的就是沈端端,”撒出去这么多年,是该收的时候了。”沈端端如是说。 但费雨桥对于莫敬添这个人还存有顾虑,觉得白白给他收拾烂摊子还让他捞那么多好处于心不甘,沈端端却自有盘算:”这还是问题吗?就凭咱俩的智慧,玩死这个老头子还不是一眨眼的事,你等这一天不也等了很久吗?” 费雨桥默然。 他确实等这天等了很久,久到一颗心都荒芜了。天时地利人和,也许真到了收的时候了,他终于认可了这次看似简单实则暗潮涌动的商业合并。沈端端果然是个有勇有谋的女人,一方面以保值为由唆使莫敬添将他名下的盛图股权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套现,一方面又转达融臣方面的许诺,新集团公司成立后将安排他做董事长,不用做实际的事,只享受分红。殊不知这正是沈端端跟费雨桥合谋的计策,融臣跟盛图一合并,在重新选举董事会时莫敬添别说董事长了,连个常务董事都没谋上,加上他手上的股权大部分已套现,而购买他股权的幕后操盘手正是费雨桥,老奸巨猾的莫敬添果真被高智商的沈端端和费雨桥给玩了,踢出了新成立的融臣·盛图管理层。这时莫敬添发觉上当为时已晚,沈端端陪他睡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后终于头也不回地搬出了梅苑,连面都不见他的了。 ”你真是够狠!”连费雨桥都这么说沈端端。 ”狠什么狠,这是我应得的!为了今天我搭上了十年的青春在这糟老头子身上,我已经忍到极限了,如果不是为了帮你,为了跟你在一起,我早就离开莫敬添,离开梅苑了。” 这是沈端端的心里话。 费雨桥于是又默然。因为他知道沈端端在自己身上倾注了多少,那份执念一点也不亚于他对四月的痴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端端这样的女人实在太聪明,就是因为太聪明,所以一旦执著起来是很可怕的,那种万劫不复的决心让费雨桥也胆战心寒,他实在见识过这个女人的种种”狠”,包括她在床上,也是狠到令费雨桥憎恶。而这种狠其实用贪婪来解释更为恰当,沈端端对费雨桥的迷恋已到疯狂的地步,每次床上运动都激烈到让费雨桥发怵。 这些年来,沈端端一直逼得很紧,但费雨桥又始终想摆脱她,甚至为了避免被她打扰,婚后带着四月移居香港。如果不是后来收购盛图又有了牵扯,他可能真的摆脱了这个女人,可是事与愿违,要收购盛图势必要过沈端端这一关,沈端端以搞到莫敬添名下股权为诱饵逼迫费雨桥跟四月离婚,费雨桥在那段时间内外交困,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的压力。他最煎熬的不是沈端端的逼迫,而是四月的态度,虽然看似很温顺的样子,心却一点也没用在他身上,也许从来就没有用在他身上。那段时间他们的关系降到结婚以来的冰点,他根本不愿回到家面对她的敷衍,原来他还很迷恋她的身体,心想得不到心得到人也是一样的,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真正在意的是她的心。 三年了,他始终没能焐热他的心。能为她做的他都做了,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没有为她做的,可是有什么用呢?两人身体接触时她必是把他想象成莫云泽才接受他,很多次她脱口叫出”云泽”,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可他忍了;她明目张胆地去疗养院看望莫云泽,一点也不忌讳他的存在,他也忍了;她明知道他多么想要个孩子,却常常当着他的面吞避孕药,预防措施做得滴水不漏,丝毫不理会他受辱的自尊,他还是忍了。他忍得这么辛苦,以为还可以继续忍下去,可是当手下将一张她和莫云泽在墓地深情相拥的照片送到他手上时,他知道,他的忍耐终于是到了头,他忍不下去了,哀莫大于心死莫过于此。 他快刀斩乱麻地跟她签订了离婚协议,潇洒大方地将祖业檀林公馆转到她名下,心想既然分手就分得洒脱些,让她多少能惦记点他的好。他一向把自己的东西看得牢,可只要是给她,他眼皮都不眨下。而属于他和她共同的东西,那他连命都可以豁出去,所以当他从婷婷口里得知四月到医院检查身体时,他当时就起了疑心,马上派人去查,看她做的什么检查。假若......费雨桥心想假若被他猜中,那么他的人生又会有了希望,什么都不值一提,什么都可以放下,除了四月,他也什么都不要。然而,当可怕的结果传来时,费雨桥再次被击倒,他还没来得及享受那种喜悦,孩子就没了,没了...... 门外响起细微的轻叩声,是费依婷。 费雨桥本能地惊了下,因为周围静得太久,突然的敲门声令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总裁,刚刚总经理打来电话,问你晚上回不回去吃饭。”婷婷站在几米远的地方,目光低垂,双手交错站得笔直。 ”我不饿,你跟她说我吃过了,叫她别等我。”想来沈端端还是有些怵他的,不敢亲自问他,于是打发婷婷问。费雨桥发觉婷婷站得过远,办公室的光线不是很亮,他有些看不清她的样子,于是说:”婷婷,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怕我吃了你?” 婷婷低着头,揪了揪上衣的衣角,没有吭声。 ”你抬起头来,你这个样子很不礼貌。”费雨桥话虽这么说,语气却异常温和,”来,你过来,到我身边来,别害怕,我不会对你发火的。” 婷婷犹豫了下,抬头看向大班椅后坐着的费雨桥她的堂兄,不似往常那般气势逼人,此时的费雨桥表情再平和不过,眼底亦是难掩哀伤,仿佛哀求般期冀着她的靠近。她迟疑着走了过去,费雨桥朝她伸出手,”婷婷,过来。”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凄凉无助的样子,从小到大她就怕他,在她眼里他是个神,心狠果决,又智商过人,所以他生来就是人上人,无所不能,坚不可摧,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击垮他,没有人可以令他犹豫、令他迟疑,可是真的在他身边做事,慢慢她开始了解,褪下犀利的锋芒,其实他也不过是个凡人,他奈何不了天,奈何不了命运。 ”婷婷,我们到底还是一家人,什么是家人?就是全世界的人背叛你后,最后站在你身边的人就是家人。”费雨桥握住婷婷的手,看着她说,”你是不是因为你嫂子的事觉得我禽兽不如?是的,我是禽兽不如,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我,我真没法形容现在的心情,我想死,我真的想死......可是我死都赎不了自己的罪......” ”哥,你别这样。”婷婷眼眶通红,想哭又不敢。 费雨桥反倒先流泪了,灯下过于清晰的泪痕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我明明那么爱她,拼了命地爱她,爱了这么多年,可是却把她害成这样,你说我还怎么面对她?即便我去坐牢,我也没办法原谅自己......” ”哥,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我昨天晚上去看过四月姐,她的情况有所好转,连医生都很意外,说她有很强烈的求生意识,已经有反应了。医生说按目前这个状况恢复下去,应该会很快醒过来。” 费雨桥抬起头,半信半疑,”真的吗?” ”嗯,我上午就想跟你说这事,看你那么忙就......现在是莫先生在照顾她,你就放心吧,她不会有什么事了。” ”莫云泽......”费雨桥仰靠着沙发,陷入沉思。 婷婷于是也不吭声,过了会,忽然想起来,”哦,对了,刚刚接到榆园那边打来的电话,说陈老爷怕是不行了,希望你去看看。” 费雨桥回过神,似乎终于忆起榆园那边的事,自嘲道:”他还没死啊,这老头子真够硬朗的,我都这样了,他还撑着一口气没咽。” ”你去看下他吧,这次怕是真的不行了。” ”嗯,我去,说到底他还是有恩于我的,我怎么着也得给他送终。可是我真的又很恨他,如果不是他领着我走向这条复仇之路,我如何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说我该怎么对他呢,我自己也很矛盾,究竟是该感激他还是憎恨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 3(三) 这正是费雨桥的另一个心结所在,他恨死了老头子,又做不到弃之不顾,时不时地他总要去探望下。虽然每次去都是针锋相对,闹得不欢而散,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老头是个很有气势的人,古怪却思维敏捷,而且意志格外坚定,无论费雨桥怎么挖苦他讽刺他,他从不认输,常常口齿伶俐地反击,让费雨桥都接不上话。 ”做人就是要股精神气,气在,人就在。”这是老头常挂在嘴边的话。 他身上还真有股精神气,都病成这样了却丝毫不见消沉,费雨桥任何时候去看他,都见他精神奕奕,说的话常常气死人。费雨桥虽然跟他唱对台戏,其实他深受老头影响,也能体会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是那种没有对手的寂寞,费雨桥一路走到今天其实很少遇到真正的对手,直到遇上那个神秘的海外基金。他知道,这个基金的幕后操控者就是天底下唯一可以跟他抗衡的人,可是他至今不知道对方是谁,愈是如此愈让他心焦,让他挫败。 山外有山,这话真是没错。 天气很不好,天气预报说有特大暴风雨,建议市民谨慎外出。可是费雨桥还是坚持驾车去裕山,婷婷极力相劝,”等天气好点再去也不迟。” ”万一他今天晚上死了呢。”费雨桥可等不得,他还真怕老头子撑不下去咽了气,那他多少还是遗憾的。因为这世上他又失去一个对手,他就更寂寞了。抛开养子的身份,费雨桥觉得他跟陈德忠还真有点棋逢对手的感觉,彼此熟悉,知根知底,谁也不买谁的账,又都想凌驾于对方之上。费雨桥把在别人那里用不上的斗智斗勇用到了老头子身上,而他现在所拥有的智慧,很多又都是老头子教的,陈德忠自己就经常说他养了个”狼子”。他自称猎人,一心想养条忠犬,不想养了头狼,费雨桥想想都觉得过瘾。唉,人唯有到了他这份上,失去太彻底,才会连对手也舍不得失去。可悲、可叹! 一路上果然是风雨交加,榆园又在裕山的半山腰,山上不仅暴雨倾盆,更是雾气蒸腾,蜿蜒的盘山公路能见度很低,如果是往常费雨桥可能还有些胆寒,不敢开车。可是这时候他根本无所谓了,不是见狼父心切,而是到了这份上他已没什么好怕的。活着宛如死去,如果就这么翻入悬崖粉身碎骨也没什么不好,彻底解脱,一了百了。 不愧是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狼父,陈德忠似乎预料到费雨桥会来看他,居然叫杨婶沏好了茶等着费雨桥。所以当杨婶见费雨桥把糊满泥浆的奔驰座驾开进院子,吃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老天爷,还真让老爷子说中了,他说你今天肯定会来。” ”儿啊,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陈德忠不知道哪来的精神,居然没有躺着,半坐在床头,披着件青色中式缎面夹袄,脸上神采奕奕。 费雨桥疑心自己看错,打量陈德忠,”老爷子,你今儿精神不错啊,不是说你要过了么,谁瞎说的,我看你好得很嘛。” 陈德忠朗声大笑,”难道你没听说过回光返照?” ”不像。”费雨桥坐到床边的太师椅上,端起杨婶送上来的热茶,轻啜一口,”嗯,想来德叔还是惦记我的,都沏好了茶等我。” ”你是我一手扶持大的,我不惦记你惦记谁啊,你不也惦记着我嘛。下这么大雨,杨婶他们都说你不会来,我就认定你会来,你怕我咽气,要来给我送终的哩。” ”别乱讲,德叔,您精神这么好,哪像要咽气的人。” ”回光返照,回光返照。”陈德忠对死亡这么敏感的字眼丝毫不忌讳,也许活到他这年纪,生死轮回早就看淡了吧,他端详着费雨桥,眼光依然犀利得很,”雨桥,听说你最近不大好,我看你印堂发黑,脸色阴郁,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费雨桥兀自发笑,”德叔,还说你要咽气,你这眼神也忒好了,我最近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来的路上我就琢磨着这奔驰的性能是不是太好,为什么不刹车失灵让我翻下山谷呢,这样既解脱了,也没有落着您的话,说我走父亲的老路......” 陈德忠连连摇头,”我说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没谱呢,年纪轻轻的就想死,死是好玩的?好戏还在后头呢,怎么就想死呢?德叔我当年在你这年纪的时候,比你可惨多了,不也活到现在了?” ”德叔,我又不是您,我上哪去收个像我这么优秀的狼崽子呢?我无后啦!儿子没啦!还落了个禽兽不如的名声,我比你惨!” ”你也知道你是狼崽子啊?”陈德忠不仅眼光犀利明亮,思维更是清晰如往常,”跟你说,雨桥我的儿,养了你这么个狼崽子我很骄傲,一点也不后悔。真的,甭管你怎么跟我唱对台戏,你到底是我教出来的,你成功也好,失败也好,我都有推卸不了的责任。我最大的失策就是让你学会了恨,恨哪-”说着他抬起手指着费雨桥,”你原本可以拥有正常人的生活,是我让你学会恨,用恨去夺回失去的东西,结果夺是夺回来了,却面目全非,也搭上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害人又害己,这才真的是得不偿失啊!所以非要说后悔的话,这是我唯一后悔的地方,我一直以你为骄傲,视你为己出,却没有给你正确的是非观和人生观,从一开始你就偏离了方向,所以你永远也到达不了目的地,拥有不了你想要的幸福,是我......害了你......” 说完这么长一段话,陈德忠明显有些气喘,但表情甚为轻松,想来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很久,终于说出来,他觉得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窗外还在下雨,雨下得小了些,沙沙地敲着窗子。 费雨桥静静地凝视着他,没有吭声。 房间内陷入沉寂。 良久,陈德忠疲惫地转过脸,望向窗户,”麻烦你帮我把窗子打开一下。” ”您不冷吗?外面风很大。”费雨桥也觉得闷得厉害。 ”我想看看那些白茶,又长了多少新叶子,花我是看不到了,看看叶子也行。”陈德忠这时候已经显出了病人的疲态和苍白。费雨桥疑惑着起身其开“微软用户4”窗,心想这回光返照也太短暂了吧,才讲了这么段话就不行了?他不免有些心情复杂,开窗时手都在发抖,他知道像今天这样的谈话,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陈德忠侧脸看着窗外那些白茶树,像看着即将别离的恋人一样,目光无比深情而依恋,声音亦慢慢变得低缓,”多余的话我都不想说了,你自己去慢慢体会吧。雨桥,今天既然你来了,有件事我要拜托你,我死后劳烦你在我坟前种两株白茶树,这也就算你尽孝了,我也心满意足了,你可以答应我吗?” 费雨桥故作轻松地笑道:”答应是没问题,可我原想把你葬到白韵芝女士的墓边,这样岂不更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一提到这个名字,陈德忠脸上的疲态与苍白愈发的明显了,神色亦变得恍惚,声音忽高忽低,”谁说我要葬到她那里,我跟她的情分早就断了,我怀念的不过是年少时的一种情结,不是怀念她这个人。说起她这个人其实一点也不值得我怀念,薄情寡义,枉费我一片真心,还欺瞒我这么多年,我干吗要跟她葬在一起?将来即便在阴间遇上,我也会绕道走。” 这还是费雨桥第一次从陈德忠的口里听到对那个女人的评价,出于意料的怨愤,他不免诧异,”您不是很爱她吗?怎么到死了还这么恨呢?” 陈德忠闭上眼睛,仿佛自叹:”其实我更爱的是自己,她若不伤我这么深,我如何会这么恨她?现在回过头来想,年轻时候太傻了,以为有了爱情就有了一切,于是什么都弃之不顾。雨桥,你将来也会跟我一样,回头再看自己经历的爱情时会觉得很荒诞可笑,再深的爱或者恨,到最后不过是过眼烟云,所以你大可不必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一切都会过去的,过去了就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啊。” ”您刚才都说好戏还在后头呢,怎么又这么悲观了呢?您不想继续看我的好戏?” ”我是看不到了啦,也不想看了。只是我提醒你,雨桥我的儿,凡事多自省,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跟莫云泽也是这么讲的......” ”莫云泽?您见过他?”费雨桥顿时来了兴致。 ”嗯,他来看过我。” ”来认亲?” 陈德忠半睁开眼睛,似乎也来了精神,微微一笑,”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你就猜吧,你猜莫云泽来见我是为了什么事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 3(四) 这还真猜不着,费雨桥甚为好奇,”为什么事?” ”说了不告诉你。”陈德忠露出顽童似的恶作剧表情,斜睨着狼崽子费雨桥,”你绝对猜不到的,因为你不如他聪明,我一直以为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智慧的年轻人,不想他才是。所以我才败给莫敬浦,什么样的父亲就教出什么样的孩子,莫云泽太像他父亲了,智谋过人,却偏又心地善良,这是你远不能及的,不是我打击你,雨桥,你不是他的对手。” 费雨桥嗤地笑出声,”那是自然,他是您的亲生儿子,我不过是你的养子,在您眼里我再优秀也是比不上他的。” ”不不不,他优秀跟他是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根本没有关系,我没有这样的福气啊,养育不了这么出类拔萃的儿子。” ”这话说的,您刚才都说以我为骄傲的。” ”没错,虽然你不如莫云泽优秀,我还是以你为骄傲,而且我很庆幸你不如他优秀,邪不压正嘛,他站在正义的一边,你怎么也赢不了他的。” ”我说老头子,您怎么光长别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呢?我不是代表的您吗?我站在哪边,不也代表您站在哪边吗?” ”那是过去,现在我站在莫云泽这边。”老头子一点也不含糊,他长吁一口气,有点昏昏欲睡了,”我今儿等你来就是要反省自悟,免得到了阎王老子那里被翻旧账,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好说的,凡夫俗子谁能不犯错?你现在还年轻,反省还来得及,哪怕你坏事做绝了,你还有后半辈子赎罪,我就惨了,都要咽气了想赎都赎不了了,雨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又如何?” ”因为我想你下半辈子做回人。”说到这里,陈德忠已十分疲惫,眼皮直往下耷拉,他无力地摆摆手,”我累了,要睡了,你也走吧,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是你的事。”说着躺下身子,闭上眼睛仿佛真要睡着般,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你还是有机会做回人的,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那岸其实就在你脚下,就看你肯不肯上了。” 陈德忠嗫嚅着,似乎还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力气说出来。费雨桥摇摇头,上前替陈德忠掖掖被子准备离开,那一会儿陈德忠仿佛又睁了下眼睛,就像炭火将灭未灭之前最后的那点儿光火,刹那间的璀璨过后,就剩冷冷的灰烬。 费雨桥眼眶潮湿,俯身在德叔的耳根低语:”我的脚下只有悬崖,德叔。” 下山的路更不好走,车轮不断打滑,而雨越下越大,风也越刮越猛,待费雨桥惊险异常地将车子开下山,雨已经大得什么也看不见了,显然他刚好赶上了暴风雨的中心。刮雨器简直形同虚设,路上的水蔓延成了河,车子驶在白浪里溅起很高的水花。狂风嘶鸣着呼啸,费雨桥看到高速公路两旁的树木被吹得呈九十度的弯曲,有的已经被拦腰折断,下了高速进入市区,路旁随处可见被风刮下来的广告牌或霓虹灯,途中已遇见多处车祸,救护车和警车不时在风雨中呼啸而过...... 就在费雨桥艰难地向前行进时,他发现有辆黑色的商务面包车一直尾随着他,这辆车在他去裕山的途中就出现在他的附近,他开始还不以为意,也没顾上细看。可是自下山返回这车子又出现在后面,显然不是简单的巧合。 费雨桥笑起来,他知道,终于有人来收拾他了。 他不慌不忙地在雨中兜圈子,后面的车紧咬着不放,摆明了奉陪到底的架势。费雨桥看着满世界白花花的水,心情异常平静,欠债太多终有还的时候,现在就到了还的时候了,他没什么好说的,坦然接受。这时他刚好驶到了一个路口,就在他直行的时候突然从左侧冲过来一辆疾速驶过的卡车,他来不及反应就砰的一声巨响,整个车身被撞飞。接着视线一黑,挡风玻璃即刻碎裂,水哗啦啦地漫了进来。 待路旁行人和车辆在惊吓数秒后看过来时,费雨桥的整个车身已经翻过来,趴在马路边,轮子还在旋转,而车中的人卡在驾驶室中已无法动弹。 有殷红的鲜血从严重变形的驾驶室中流出来,迅速被大雨冲淡...... 几分钟后,救护车和警车赶到了现场,有围观的群众从车子旁边捡到一个泡在水里的钱夹,交给了处理事故的警察。警察打开钱夹试图找到能证明车主身份的证件,结果发现一张疑似车主的照片,车主身边站着一位美貌的年轻女子,应该是其女友或妻子,他们站在一栋老式的宅居门前,门上贴着春联门口挂着大红灯笼,两人眉目平和面带微笑,只是那笑容已被鲜血浸透,照片背面的字迹亦模糊晕开,但依稀还可以辨认:”执子之手相伴到白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 4(一) 陈德忠去世了,就在费雨桥车祸发生的当晚。得到这个消息时莫云泽正在自己的新居芷园对腿部做按摩,按摩师娴熟的手法让他昏昏欲睡,助理阿森在边上接了个电话后,附在他耳根轻声说:”陈老先生过了。” 莫云泽本来闭着眼睛的,此时缓缓抬起眼皮,目光虚无。 ”刚刚过世的。”阿森补充。 莫云泽长叹一口气,”费雨桥这次要好好当回孝子了。” ”恐怕不行了。”阿森摇摇头,”刚才接到的电话,费雨桥在两个小时前从裕山返回的途中遭遇车祸,现在还在医院抢救,生死不明。” 莫云泽眯起眼睛,”车祸?这么巧?” ”具体情况目前还不清楚,不过据说很严重,因为身子卡在驾驶室,为了争取抢救时间医生现场锯了他一条腿。” 见莫云泽沉默,阿森问:”您怎么看?” 莫云泽朝按摩师挥挥手,示意她退下。他又闭上眼睛,疲惫地靠着沙发靠背叹了口气,却答非所问:”四月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很好,比前两天的状况还要好,医生跟她说话已经有反应了。” ”如果她醒来,什么都别告诉她。” ”是。”阿森点点头,又颇有几分疑惑,”为什么您没有把那件事的真相告诉陈德忠呢?他现在都死了,您不觉得遗憾吗?” ”就是知道他要死了,我才没有告诉他。” ”为什么?” 莫云泽睁开眼睛,转过脸,目光飘飘忽忽,透过落地窗看向院子围墙下摇曳的竹子,”人死如灯灭,可是我始终相信人的精神和意念是不死的,即便**化为灰烬,灵魂消亡,精神的力量却可以穿透宇宙永恒存在。这个世界已经这么残酷,让这个可怜的老人对这人世间留点点念想,心满意足地死去,有什么不好呢?” 阿森微微颔首,不吭声了,深为动容的样子。 莫云泽又说:”所以我相信四月一定可以醒来,因为我在心里跟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可以感应得到,哪怕我已经死了,只要精神不灭......” 阿森接过话,”爱就不死。” 莫云泽倒笑了,侧脸看着他,”你进步很快。” ”在莫先生身边做事,受益匪浅,每一天都学到很多东西。” ”那你说说,你最大的受益是什么?” 阿森想了想,腼腆地一笑,”学会了爱。” ”然后呢?” ”懂得了爱,还有......勇敢地去承担爱。”阿森仰慕地看着莫云泽,”莫先生,您是我的偶像,是您让我觉得即便生活再绝望,只要心里有爱,就会有希望。” 莫云泽沉吟片刻,瞥了眼他,”我再给你加薪,阿森。” 阿森哈哈大笑...... 费雨桥从ctu转入vip病房的第二天,莫云泽前往医院探视,很低调,一个人去的。病房内的费雨桥显得很安静,虽然全身裹满纱布,但人是死不了了,除非他想死。事实上,他躺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的样子,倒跟死去并无不同。截去一条腿,捡回一条命,费雨桥并未觉得庆幸,他宁愿死去。从清醒到现在已经有几天了,公司的几个高层频频来医院,他自己是活过来了,公司却没办法再起死回生。上午资管经理都来汇报过,告诉他昨日收盘的最新数据,百分之五十四的股权已被y&h基金收购,这意味着费雨桥对刚刚合并的融臣·盛图已经失去控股权,新的董事会即将召开,公司将被y&h基金整体接管。听到这个消息,费雨桥没有任何反应,因为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 但是见到莫云泽,他反倒释然了,嘴角抽动了下,竟然挤出了一丝笑容,”你终于肯露面了,你等这天一定等了很久吧?” 莫云泽隔着一米的距离站着,背着手,不仅戴了口罩还戴了墨镜,所以看不出他脸上什么表情,只是声音冷得好似渗了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我低估了你,莫少,看来你的确比我聪明,德叔没看错你。” ”承蒙夸奖。” ”不,不是夸奖,我一直在猜测y&h基金的操控人是谁,做了很多调查,就是没想到这个人就是你,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莫云泽纹丝不动,没有应答。 ”怎么,还不承认?”费雨桥浑身上下缠满纱布,其实也动弹不得,”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笔基金,是你自己创立的,还是你继承的,但你能将自己隐藏这么深这么久,可见你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我最佩服的也就是你这点。” ”愿赌服输。”莫云泽就四个字。 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背着手站得笔直,”费雨桥,自作孽,不可活,你对融臣·盛图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没什么好说的,愿赌服输嘛,我刚才都说了,我输得心服口服。但我并没有对不起你什么,我只对不起四月,我想见她。” ”你没资格提起她。” ”莫少!她毕竟曾是我的妻子,我们做了三年的夫妻,那件事确实是意外,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我只是想见见她,想当面跟她道歉。” ”如果我不答应呢?” 费雨桥唇畔勾起微笑,”我在昨天发给你的短信里都说了,在此我不重复。你既然能赢了我,想必对我也有几分了解,我不是闲得无聊拿这事来吓唬你。当然,你肯定是巴不得我死,所以我也立好了遗嘱,我死后,律师会依法律程序将遗嘱交给四月过目,我想,不管你到时候准备什么托词来应付四月,她不会对这件事没有介意。” 莫云泽凝视着他,听他继续说下去。 费雨桥莞尔一笑,”她会恨你。” ”你就这么自信?” ”当然,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醒来后应该已经跟你求过情吧,她求你放过我,不为难我。一是因为她天性善良,二是因为她心里多少对我也是有愧的,如果不是她做掉那个孩子,那件事情也不会发生,孩子是无辜的!而且莫少,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难道你还担心我会对你构成威胁?那你应该直接把我撞死才对,我不知道是我命太好还是你手下留情,莫少,就这点你最不厚道,你让我没了腿,从此生不如死,所以你并不比我仁慈多少。” ”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不是我干的。” ”你不用否认,反正我也不打算找你去寻仇,我这个样子连死都不能痛快地去死,如何还能找你寻仇,你大可放心。” ”确实不是我干的,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大约只有你们这种人才做得出来,我莫云泽要收拾一个人会光明正大地收拾,你只能怨你得罪的人太多,作的孽太多,想你死的人更多,但你不能推到我的头上。” 费雨桥的眼中渗出悲凉,”难道你不想我死?” ”当然想你死。” ”那你想让我怎么死呢?” ”真要我说的话,我很希望你能从融臣大厦的顶层跳下去,就跟你父亲当年一样。不过就算你从融臣大厦跳下去,那还是跟你父亲有不一样的地方,你父亲当年是遭人算计走投无路被债主逼死的,就我的了解令尊本身是个很善良厚道的人,而你真不像是你父亲的儿子,以你犯下的罪孽,你死十次都不足惜。你现在捡回一条命应该感谢上苍仁慈,所以我也打算放你一马,因为你现在生不如死,我说的对吧?” 费雨桥大约因为疼痛,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胸口起伏得厉害,显示出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了,”德叔说过,什么样的父亲就会有个什么样的儿子,你能赢我无非是你身上留着德叔的血,你继承了他全部的智慧,而我不过是他的一个养子,他再怎么教我,我也比不上你,这点我只能认命。至于家父,不是我不像他,而是我被逼得不像他了,若不是你们莫家当年在背后算计,我没有家破人亡,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所以你根本没资格在这里教训我。哪怕你不姓莫,你仍然代表的是莫家。” ”谁说我代表莫家?我跟他们已没有任何关系。至于我的父亲,也不是陈德忠,我们半点关系都扯不上。” 费雨桥的唇畔漾出恍惚的笑意,”你真是很谨慎的一个人,都到这分上了还不承认,他都死了,你也不认他,何苦呢?虽然我被德叔利用至今,但我还是感激他的,毕竟他养育了我这么多年,也因此我很同情他,很不容易的一个老人,你认了他又没有人说你什么,你现在也不受莫家的牵制,何必做得这么绝呢?” 莫云泽反击,”我还有你绝吗?” ”是是,我是坏事做绝,既然做不了十全十美的好人,做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也未尝不可,没有我这样的坏人,怎么能让你有机会做好人呢?哈哈哈......”费雨桥大笑,结果一笑就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瞬时疼得脸色煞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 4(二) ”你真是死不足惜。”莫云泽摇头,转身欲离去。 费雨桥叫住他,”莫少,你还没有给我一个回答。” 莫云泽侧身对着他,厌恶的情绪表露无遗,”你想都不要想,我不会让你见她。” ”那你就试试,你在走出这栋大厦的时候,我会从你的头顶掉到你的跟前,从一个活生生的人成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你见她还有意义吗?” ”没有意义,但我想见她,我知道你马上就要带她去美国,如果我现在见不到她,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等她恢复好了再说吧!”莫云泽丢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刚出来,从走廊拐角处走过来一个高贵的妇人,身侧和身后跟着数个随从,前呼后拥的派头除了沈端端不会有第二人。双方都有些诧异,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稍稍放慢了脚步。 但莫云泽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目不斜视地径直朝前走,跟沈端端擦肩而过。沈端端表情十分怪异,目光追随着他,”你做得太狠了。” 莫云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视若无睹地走向拐角处的电梯。沈端端目光依然追随着他的身影,嗫嚅着嘴唇喊了声,”云泽。” 这时莫云泽已经闪身进了电梯,这次他可能是真的没听到。 两个月后。 四月清早在芷园的卧室醒来时,阳光正透过病房的窗户照进来,满室都是亮晃晃的,莫云泽就正背对着站在窗边,产生一种奇妙的逆光效果。四月含笑望着他,只觉他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毛边,熠熠闪闪的,仿佛从一个光的世界而来。 ”云泽-”她轻声唤他。 莫云泽身子一震,并没有马上转过身来,而是先戴上口罩,然后再缓缓转过脸,背着光,表情十分模糊,”你醒了?” 他走到她的床边,背着手默默注视着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已经出院十来天了,四月的气色调养得很好,因手术时剃光的头发也长长了很多,毛茸茸的,衬着她那张粉扑扑的小脸像个孩子。 莫云泽说:”过来有一会了,你肚子饿不饿,我去叫人给你做早餐。” ”你什么时候摘掉口罩啊?”四月答非所问,直直地盯着他的脸看。这个问题不知道被她重复了多少遍,莫云泽都有免疫力了。 四月是在昏迷二十多天后醒来的,在最权威的专家组的精心医治下,恢复得很快。这其中莫云泽的精心照顾功不可没,不仅给她安排了专门的营养师为她调配营养,雇了三个护工轮番照顾她,他自己也是每日都去医院,不过看上去很忙,每次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纯粹只是看看她,连跟她说会话的时间都没有。四月并不清楚莫云泽在忙什么事,他的事她知之甚少,她对他整个人都知之甚少,她甚至不知道,莫云泽还安插了保镖在她的周围,除了医护人员,任何人都不得接近她。特别是费雨桥。 所以在四月住院期间,只有姚文夕和李梦尧来看过她几次,这还是经过莫云泽首肯的。费依婷也曾经去看过四月,但只允许远距离地看了下,连病房都不准进去,四月当时还在昏迷,她毫不知情。后来醒来了,她当然也不大敢在莫云泽面前提起费雨桥,印象中只提过一次,她要莫云泽别为难费雨桥,说他不是故意的,她不想两个人老这么斗来斗去,她希望一切回归平静,她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 莫云泽当时只冷冷地说了一句话:”今后不要在我的面前提到这个人的名字。”他既没说放过费雨桥,也没说给他颜色看,他就是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不过他已经明确表示,在他忙过这阵子后,他会带四月赴美定居,签证什么的都已办妥。他终于不再推开四月,因为他不知道他若离开,四月还会遭遇什么不测。 ”我并不能许诺你多么美好的未来,包括婚姻,我目前都没办法跟你承诺,但我考虑过了,我不能再抛下你,我会一直将你留在身边,直到你自己厌倦想离开。” 这是那天莫云泽亲口跟四月说的。四月当时还躺在病床上,不能坐立也不能行走,她虚弱地看着他,溢出满眶的泪,”我绝对不会离开的,我愿意一辈子守着你。我都这样了,还有谁要我呢,云泽,你是不是同情我才收留我的?” 莫云泽反正脸上蒙着口罩,究竟是个什么表情,四月是没办法看到的,他这个人现在不知怎么变得毫无情绪一样,听到这么煽情的话眼皮都不眨下,只淡淡地说:”你还值得我同情吗?而且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我会给你充分的时间慢慢考虑。” ”我会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只要你不觉得我是你的累赘就行了。” ”你还爱我吗?” ”......” 莫云泽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当时正是傍晚,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子照进来,莫云泽的半边脸都罩在夕阳下,表情模糊,”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身体,其他的先不要想。” 他说话的声音真好听,哪怕是毫无情绪的话,可是那声音从他的胸腔内发出来,有种难以言喻的美好共鸣,听着让人沉醉。 四月恍恍惚惚地看着他,想象着他面罩下的脸,自顾沉浸在零乱的遐思里,”我昨晚又梦见了云河,他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他对我笑,却始终不肯跟我说话,我想走近他,他就跟我捉迷藏似的在树林里绕来绕去......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就在我的梦里,从未离开,每次看到你,我总是感觉你身上有他的气息,特别是你现在戴着口罩,我只看得到你的眼睛,于是经常产生错觉,感觉你就是他,明明知道这没有可能......所以我很想你摘下口罩,让我看看你真实的脸,让我清醒,让我不要再陷在那样的梦境里,好不好?” 说着这话,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在枕上,可嘴角却带着迷离的笑意,好像她现在就沉浸在梦里,他站在她的面前,就像是一个云遮雾绕的梦。 莫云泽当时背着手站在她床边,眼底依然寂静无波,沉默良久,忽然低低地说了句:”四月,你爱的是云河吧?” 几天后,四月出院,莫云泽不放心她一个人回檀林公馆住,就将她接到了芷园养身体。可是他自己却又搬回了原来的旧居,每日他都会过来陪陪四月,却并不在芷园吃饭也不留宿,似乎还是很忌讳跟四月在生活上相处过于亲密,而且执意不肯当着四月的面取下口罩。四月不明白,他到底是害怕什么?他总不能一辈子戴着口罩过日子吧?如果是以前,四月一定跟他闹,可是现在她反而冷静了,她想,他还是需要时间吧,心理障碍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她相信终有一日,他会让她看到他的脸。 ”哪怕你是个鬼,哪怕你只剩了一个骨架,但我相信你附在骨架上的灵魂依然还是原来的你,你又何必在意你的皮肤呢?” 此刻,四月看着莫云泽,还是忍不住提到了这个话题。 莫云泽却盯着四月的脑袋出神,”你的头发让我想起了一种动物。”他存心转移话题。 ”什么动物啊?”四月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头发。 ”鸡仔。” 四月从床上爬起来,对着床对面梳妆台的镜子照了照,满头茸茸的短发,还真像刚孵出蛋的小鸡,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莫云泽,你很有观察力。” ”我给你准备了些帽子,你出门的时候可以戴上。” ”可是我这样子能去哪呢?” 莫云泽陷入沉默。清晨的阳光明媚而温暖,蜜蜂嗡嗡地在院子里的花圃中飞来飞去,落地大窗是开着的,微风将白色纱帘高高撩起,空气中有浓郁的花香,蜜一样荡漾在彼此的呼吸里。莫云泽的表情也像是进入梦境一样,眼睛看向院外,目光仿佛落在了很远处某个不知名的焦点,那里同样春光明媚,那里是花的海洋,那里有他破碎了的爱和梦想,春天来了,那些碎了的往事可以重新开花吗? 良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说:”明天跟我去梅苑后山看梨花吧,四月。” 莫云泽是忧伤的,也是绝望的,他是梨花树下的一座荒冢,他是游荡在世间的一个蒙面的孤魂,只为了心中那份不灭的爱恋,他逼着自己忍受那么多难以言说的痛楚,逼着自己出手,逼着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理智,他的忍耐已到极限,只想快一点结束。 他跟四月说:”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梅苑后山的梨花了。”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一切终于就要结束,他要带着四月远远地离开这里,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回来,那满山的梨花,只能永远封存于过往的记忆中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 4(三) 未来的生活不一定就是美好,但至少单纯,莫云泽渴望这单纯的生活已经很多年。所以他比四月更急于摆脱这疲惫的困境。 ”明天下午,我在梅苑后山等你。”说出这话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他觉得是到摊牌的时候,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的秘密,他将自己包裹在这秘密里这么多年,几欲窒息,他终于可以自由呼吸了。长久以来,他戴着面罩并非是脸上的皮肤真到了见不得人的地步,而是他觉得戴着口罩有份安全感,这份安全感可以让他暂且忽略面罩下面的那张脸是死的还是活的,继而可以坦然地面对她、面对周遭的一切。 如今,他终于下定决心,勇气来源于哪里? 没有语言形容四月接受邀请时那份无与伦比的幸福感。 ”好,我一定去。”她满口答应着,心里滋滋地冒出无数甜蜜的泡泡,觉得今天的阳光真是很好,园子里的花都开了。 而莫云泽的眼神却是凝重的,眸底黯黑如夜色,看着她说:”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希望你能有所心理准备。” ”什么事情?” ”明天见面再说吧,要我来接你吗?” ”不,我自己去。” 那一刻的四月真想拥抱莫云泽,他身上迷人的气息让她时常神思迷乱,他带给她的感觉就像是片迷雾重重的森林,她置身其中,看不清他的面孔却能真实地感知他的存在。而他的存在让她觉得很奇妙,似熟悉又似陌生,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她感觉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却又像是离开了她很多年。也许是他戴着口罩,让她忽略了他的面孔,从而只专注于他的眼神,那恰是通向心灵的窗口,于是她捕捉到了很多。 所以莫云泽离开的时候,四月送他到门口,问他:”明天,你真的打算都告诉我吗?你不让我猜谜语了,你会摘下面罩是不是?” 莫云泽拉开车门凝神想了会儿,”该说的我都会说,如果你能接受,我会摘下面罩。” ”那太好了!”四月一高兴差点将正准备上车的莫云泽给拽下来,她贴近他,附在他耳根低语道,”那......到时候我可以吻你了吗?” 莫云泽的身子明显一僵,赶紧缩进车里,关上了车门。 四月瞅着他难为情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 ”四月!”他还是很难为情,打断她,”你确定你想吻的是我吗?” ”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我先走了。明天见。” 莫云泽摆动方向盘,有些掩饰的意味,调转方向驶出了芷园。四月并没有理解,他的潜台词其实是:”也许你真正想吻的是莫云河吧。” 莫云泽因为失眠的关系,第二天睡到十点才起来,推开窗户看向窗外,下了一夜的暴雨终于是停了,但天空还是有些阴沉沉,也不知道经过一夜暴雨的肆虐,那些梨花还剩多少,也许全掉光了都说不定。他给四月打电话,问她要不要他开车去接,四月说不需要,她整天闷家里,想出去活动活动,步行或者坐电车都可以。”我很多年没坐过电车了。”她想找寻一些过去的感觉,”还是读大学那会儿坐过,真是很怀念。” 莫云泽在电话里浅笑,”你怎么忽然念起旧来了?” ”我一直是个很念旧的人。” 莫云泽默然。他很想问她,她到底念的是哪个”旧”,是莫云河,是容念琛,还是费雨桥呢?但是他没有问,反正下午就见面,有什么话留到见面再说吧。 这个上午他忙了很多事,先是吩咐秘书给已将作古的陈德忠送去花篮和挽联,然后又跟美国那边联系,确定他吩咐的事是否已安排妥当,包括四月的签证,以及旧金山的新居布置情况等等,”窗帘和地毯最好是选柔和一点的颜色,卧室要正好对着花园,对,有露台的那间按我说的布置......书架可以大点,钢琴放楼下有壁炉的那间房,另外请的佣人要懂中文,厨师要会做中餐,不,不要请太多人,两三个就够了......嗯,园子里可以种些热带植物......”事实上这些事情在很早以前他就开始布置,事事他都要过问,有时候为张效果图他要来回审好几遍,他是个完美主义者,完美得不可思议。 下午出门的时候起了风,看样子又要下雨,这就是春天的烦恼,雨水总是连绵不绝。莫云泽一到阴雨天就身体不适,全身的关节都疼痛不已,本打算自己开车,最后奈何不得只能让阿森开车送他去梅苑后山。还在山脚下,就可以望见白的粉的花枝堆砌在整个山头,但走近些看还是显得稀落了些,可见昨夜暴风雨的肆虐有多么无情,放眼望去满地都是雪一样的花瓣,覆盖在草地上,空气中的花香反倒更浓郁了,带着未退的雨意扑面而来。 有三三两两的游人上山,过去这里是私人园地,外人是不可以入内赏花的。两年前,在有关部门的游说下,梅苑后山被政府征收,改建成公园对外开放,于是这里一到周末就涌来大批游人,特别是梨花盛开的季节,山上山下人流如织,梅苑再难见往日的宁静。因为人流增多,附近相应地建起了商店、停车场和餐馆茶楼等商业场所,山脚下原本静谧的林荫道变得繁华热闹起来。为此沈端端很是恼火过一阵子,当初她就很不乐意将后山交给政府,但无奈市民反应强烈,指责梅苑独家占了这么一大片后山,即便属于私人领地,可土地是国家的,政府说要收你就是天王老子你也得交出来,在舆论的压力下,莫家被迫妥协。 只是让莫家料想不到的是,当初他们交出后山是不想被舆论推到风口浪尖,不想过多被人关注,谁知交出后还是成为人们瞩目的焦点。梅苑宽阔的宅院太奢华了,门口每天人来人往的,想不引人注目都难。莫敬添不堪其扰,下令将原本透视的围栏拆除重建,现在的梅苑被高高的青砖围墙围得严严实实,原来的镂花铁门也换成了密不透风的红木仿古门,除了伸出墙头的郁郁葱葱的树枝,外人再难以看到梅苑里面的一草一木。 当然,站到后山还是可以看得到的,居高临下,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莫云泽站在栏杆边眺望山脚下的梅苑,只觉像一座巨大的坟墓,无与伦比的华丽,透出阴郁沉重的空虚。而后山的梨花则像是凭吊这座坟墓的,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怎么看着都觉得悲凉。 莫云泽一直等到五点也未见四月的人影。 约好三点见面的。 他给芷园拨了一个电话,结果被告知四月已经出门,可就算是步行,也应该到了吧?他又试着打四月的手机,电话一通就被掐断了,再打,直接关机。他顿时无措起来,出事了吗?还是她改变主意,不想来见他了? 风越来越大,已经有零星的雨点落下来,山上开始还有些游人,傍晚时都走光了。莫云泽坐在梨树下的木椅上,头发和肩上都落满白色花瓣,林中的光线很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慢慢噬了过来,海水一样漫过了他。 阿森寻上山来。 ”莫先生,我们该走了,天都快黑了。也要下雨了。” 莫云泽仿佛木头人般坐着没有动,良久,才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会儿,你先回去吧。” ”这里风很大,您会着凉的。”阿森劝道。 ”你走,我不要你管。”莫云泽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阿森无奈,只得下山在车里等。结果天黑了,快八点了,莫云泽还不肯下来。他没办法,只好打电话叫保姆送来大衣和围巾,他将大衣送上山给莫云泽披上。莫云泽依然坐在原地没有动,旁边的小路上有盏矮矮的路灯,冷冷的光从背后照着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也许是有黑暗作掩护,他已经摘下口罩,一个人在抽烟,脚边丢了很多烟头。 阿森仍耐心相劝,”莫先生,您难道等到天亮吗?颜小姐肯定是有事不会来了。” 莫云泽若有所思地看着指间的烟头,神色恍惚,”我知道,我不是等她。我是在想一些事情,你回去吧,我要在这看日出。” 阿森一听就急了,”那怎么可以,离天亮还远着呢,您的身体吃不消啊。” ”阿森,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莫云泽的语气中已有怒意。 ”莫先生......” ”说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莫云泽并没有过多去想四月为什么失约,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早已习以为常,自从三年前他带四月逃离上海的计划失败后,他就不再希冀他的人生还会有奇迹。从小到大,他经历这样的变故太多太多,就是即刻他横尸街头,他也不会觉得意外了。命运接二连三的打击不就是想置他于死地吗?无所谓,他是死过几次的人,墓地都挖好了,他还怕什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 4(四) 他想起那日他去榆园见陈德忠,老人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莫云泽回答:”知道。” ”那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不知道。” 陈德忠当时只道他开玩笑,其实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确实时常分不清自己的真实身份,顶着一张面目全非的脸,灵魂和心又时常游离,每次去墓园看莫云河,对着那块冰冷的墓碑,他觉得自己更像是躺在里面的人。 ”其实我一直就怀疑你的身份,你到底是不是莫敬浦的儿子。”陈德忠见到莫云泽很激动,但也知道,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所以他直言不讳,无比同情地看着他说,”孩子,你真是受苦了,你一定活得很辛苦,跟那么一群没人性的人生活在一起,连我都觉得心疼。可是我帮不了你了,我都快死了,我只是希望你从今往后活得轻松些,无论你想找回什么,想要就去争取吧,不要犹豫,不要到了我这年纪,想做什么都无能为力了。” ”如果你心里有太多恨,就用爱去填平吧,要相信不管多么深的仇恨都可以被爱填平。因为我活到这把年纪才明白,其实我挣扎着活到今天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爱。” ”我很遗憾,我明白得太晚了,害了雨桥,因为在他还没有学会爱的时候,我就教他学会了恨,我才是罪孽深重啊。” ”云泽,希望你从此获得幸福......” 陈德忠说了那么多,莫云泽能记住的也就这寥寥几句。是的,他尝试着用爱去填平心中的恨,他也答应了陈德忠,放过费雨桥,可是当四月躺在抢救室生死不明的时候,他的心再次被血淋淋地撕裂,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又一次被逼到了绝境......而今,他什么都不愿去想了,爱也好,恨也罢,大约就是这个样子了,他跟四月到底还是缺了那点缘分,于是总在唾手可得时莫名又失去,他此生都没有获得幸福的可能。 天亮时分,莫云泽平静地下了山。 回到家就发起高烧,昏昏沉沉躺了两天后,他最后一次打电话到芷园时被告知四月已经搬走了,据说又搬回了檀林公馆。 ”颜小姐跟费雨桥的秘书费依婷有见面,就在您去梅苑后山的那天下午。”阿森不声不响地告诉莫云泽。 ”知道了。”莫云泽躺在床上,虚弱地转过脸看向窗外,”帮我订飞旧金山的机票,越快越好,我想尽快离开这里。” ”您不再见见颜小姐吗?您可以给她解释的。” ”不必了。”窗外又是春光明媚,院子里的花都开了,他的脸却透着死灰一样的白,”她既然不信我,解释又有何用,今后不要再提起她了。我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没什么好说的,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一切回归最初的平静。 就像他从未与她相识一样,春天过去是夏天,繁华过后是凋零,爱过之后是灰飞烟灭,他这一生已经足够精彩,他已没有遗憾。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 1(一) 莫云泽没有跟四月道别的打算,但是四月竟亲自登门了,一身月白色的春装,头发已经长到齐耳了,戴了顶米色的绒线帽子,显得很青春。只是神情落寞,人也消瘦了许多,那双漆黑的眸子倒是一如既往的清亮,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那日,四月在芷园门口遇见费依婷很是诧异,后来才知道,费依婷是在见不到莫云泽的情况下,不得不在芷园门口堵。她将融臣·盛图被y&h基金收购的事情对四月和盘托出,还特别对费雨桥的车祸提出了质疑,称这决不是简单的交通意外云云。四月当时就懵了,她不相信这些事是莫云泽干的,他决不是干这些事的人,于是费依婷将车祸的种种疑点和y&h基金幕后操控人的资料都拿出来给四月看,很多文件都有莫云泽的亲笔签名,包括他收购融臣·盛图的指令,都是白纸黑字,四月没办法装作不认识。 虽然云泽的”泽”因为写得太过草有些像”河”,但那字体确实是出自莫云泽之手,四月见过莫云泽写的字,龙飞凤舞,过目不忘。她将费依婷送上车时,已经是黄昏,她知道,她这辈子注定要跟莫云泽错过了。此后很多天她没有给他电话,因为她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像是默契一样,莫云泽也没有给她电话,连问候的短信都没有。于是她明白,她和他之间横越的东西太多,高山大海,万丈深渊,他们此生都只能隔岸相望。 也因为这段时间的冷静,四月开始在内心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她爱的那个人究竟是莫云泽还是莫云河,长久以来她觉得自己爱的是莫云泽,可会不会是以爱莫云河的心深爱着莫云泽呢?这实在是个很混乱的问题,四月每每纠缠于那样的梦境,就愈发心绪烦乱,于是打电话跟远在北京的姚文夕倾诉,姚文夕劝她,”我宁愿你爱着的是莫云泽,莫云河已经死了,爱一个死去的人还有意义吗?你就是太死心眼了,死了的人还当他存在......” 四月也经常在脑子里盘旋着这个问题,死去的人真的还能存在?因为什么而存在?还是根本就不存在,只是心里过于想念而产生的幻觉? 后来四月得出一个答案:因为爱。 这世上唯有爱是不灭的,哪怕生命终结,**化为泥土,灵魂消亡,爱却可以以精神的力量穿越时空,永恒存在。四月深信多年来她感知到的莫云河的存在,是因为他的爱,抑或者是她对他的爱,爱一个人,他就会存在。无关生死。 四月从来没有想过,或许那个死去的人其实是真实存在的,不过是以别人的身份,以陌生的面孔,带着熟悉的气息让她目眩神迷...... 随后四月决定离开上海,姚文夕怕她一个人在这边胡思乱想出问题,就邀她去北京到她的公司做事,姚文夕老公对此也表示欢迎,四月盛情难却欣然应允。临行前四月还是决定跟莫云泽见一面,不管怎么说,他们即便这辈子做不成恋人,但也不至于成仇人。有些话她还是想跟他说明,否则堵在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脱。 莫云泽的住处在静安寺一处僻静的宅院里,是那种老式的洋房,围墙上爬满藤蔓。四月去的时候莫云泽正在花园中的躺椅上午眠,那几日莫云泽的病情有所加重,身体愈发的虚弱,医生建议他多晒太阳。他并没有戴口罩,却围了很厚的羊绒围巾,管家通报有客人来时,他轻轻将围巾向上拉了拉,遮住了大半的脸。 四月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对不起,那天我没有去,听阿森说你等到天亮。我......我当时很乱,这阵子都很乱,阿森说你要走了,我想再怎么着也得来跟你说几句话,云泽,请原谅,我不能跟你走。” 莫云泽的目光并没有看她,他半眯着眼睛,仿佛要睡过去一般。他也没有要说话的表示,静静地躺在那里,身边的花圃姹紫嫣红,娇艳的花朵愈发衬出他整个人的虚弱和无力。 ”在这之前,我以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可是现在我知道这是自欺欺人,我不想说责怪你的话,你有你的立场,但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连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四月说着就眼眶泛红,看得出她在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他现在残废了,好好的一条腿没了,公司也已经被你收购,我真的真的不想把这些事跟你联系上,我也不想说我恨你,可是这场悲剧都是因我而起,我不想再继续,一切的一切都到此为止吧!云泽,我们终究还是敌不过命,我陷在这悲剧里这么多年,我累了,累极了......” 她拼命摆着头,不争气的眼泪终于还是涌出了眼眶,”你回美国后多保重,我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了,我们这辈子可能都见不上面了,这些天我冷静下来,思前想后,我忽然意识到我一直爱着的可能是另一个人的影子,我想你知道他是谁......我八岁遇见他,那场大火他救过我的命,这些年我经常在梦里见到他,他从来没有离开我,我知道他一直就在我的身边,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默默注视着我,我非常想念他,这想念在我心底生长了十几年,慢慢累积成了爱。原来我不相信想念可以转变成爱,但是费雨桥跟我说过,想念就是爱的种子,只要不被遗忘就会在心里长出爱,现在我信了。 ”后来我遇上你,我一下就陷入了,完全不能自已,因为除了面孔,你简直就是他的翻版。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肯承认这点,我总是自欺欺人,在心里说服自己我爱的是你,是你!可是现在欺骗不下去了,我爱的是云河,我对他这么多年的想念已经在我心里长成了棵参天大树,这树扎根太深,根茎渗透到我的血脉,再没办法拔除了,对不起......我瞒你到现在,本打算继续瞒下去,跟你去美国开始新生活,可你终究不是云河,这个谎言早晚有破灭的一天,那时候我更加没办法面对你。何况我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芳菲死后,我们之间就有了裂痕,现在费雨桥又被你整成这个样子,我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忽略,我忽略不了,云泽,如果你因此恨我,我也没有办法......” ”我不会恨你。” 莫云泽终于发话,目光飘忽,凝视着她,唇畔隐约还有释然的笑意,”是我做的事我不会否认,本打算亲口告诉你,既然你已经知道就算了。我知道我们没有将来,因为你爱的不是我,是云河,现在你亲口说出来,反而让我对你心生感激,为云河感激你,我想泉下的他应该可以瞑目吧,他爱了你那么多年。” 四月仰起满是泪水的脸,迷迷蒙蒙地看着他,”你一直就知道,是吧?” ”当然,你不过是把我当成云河的影子而已,我以为时间可以改变这一切,现在看来多长的时间都没用了,你的心里铭刻着的是云河,我再自欺欺人也没有用。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忘了他吧,找个可以跟你过日子的人好好生活,死了的人怎么想念都活不过来,你还年轻,活着的人终究还是要活下去,今后的路还长着呢。” 四月抽咽着点头,”你也一样。” 有风轻轻掠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莫云泽凝视她半晌,忽而轻笑,”你看我像是活着的人吗?” 然而,莫云泽并没有如期回美国,一是那日在梅苑后山淋雨后感染肺炎,并引起多种并发症,这都是免疫力缺失的恶果,医生建议暂不适宜长途旅行;二是签证出了点问题,阿森往返北京奔波了很多天都未果,行程就这么耽误下来。一晃就是四个月过去,转眼夏天都要过完了,签证的麻烦还是没有解决。 四月在北京的工作非常忙碌,因公司的很多业务依然在上海,所以隔三差五地她还是要往返于上海和北京,每次回来她都住姚文夕夫妇的别墅,偶尔会去檀林公馆看下费雨桥,却并不久留。费雨桥是在医院待了近三个月后出院的,他没有回跟沈端端同居的望江公寓,在四月的建议下暂时搬回了檀林公馆,因为他截肢后行动不便,并不适合住高层的公寓楼。他跟四月开玩笑说,”我现在有些恐高,老是担心自己会一时冲动从窗户里跳出去。” 当然公馆私密性很好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围墙高筑,戒备森严,避免了被外界打搅,尤其是沈端端。他铁了心要摆脱这个女人。不过他并没有接受四月划回产权的建议,理由是送出去的东西不会再收回来。四月奈何他不得,她知道这人固执起来一点也不输她,也就随他去了。而且费雨桥不仅固执还很要强,虽然被新的融臣·盛图董事会推举为执行总裁,却并没有接受任职,他知道这背后肯定是莫云泽授意的,他才不要他的施舍!所以尽管费雨桥仍是公司第二大股东,他还是坚持退出了董事会,只享受分红,不再参与经营,他对这家公司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了。他现在将精力转到了古玩收藏,德叔去世前将全部的收藏转到了他的名下,不少藏品价值连城,父亲过去也留下很多古董。他钻研这些古董时学到了不少东西,于是注册了家艺术品拍卖公司,规模不大,盈利也谈不上可观,但却是他的兴趣所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 1(二) 每次四月回来,费雨桥就会给她看最新的收藏,每件藏品的背后都有一个曲折动人的故事,四月很喜欢听他说故事,藏品的价值对她来说反倒是无关紧要的了。四月觉得现在的费雨桥跟过去那个商场上杀伐决断的商界精英大不相同,褪下西装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说话做事愈发沉稳内敛,生活也十分健康有益,他很少出去应酬,每日在家赏赏古玩,品品红酒,修养得红光满面,气色极佳。两人也处得像朋友,这不能不说是个意外的惊喜。 这次四月回来是因为费雨桥的生日,早前她就答应了过来给他庆生的,于是生日的头天她放下手里紧要的工作赶回了上海。因晚上费雨桥在檀林公馆有party,她特意上街做了头发,又买了新衣服,刚从名店出来就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称是莫云泽的助理阿森。四月跟他见过面,依稀有印象,是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 ”颜小姐,可否有空见个面?”阿森不愧是莫云泽身边的人,连说话的语调都像极了莫云泽,”我们明天就要走了,我这里有份东西想交给颜小姐过目。” ”你们明天就走?” ”是的,本来早就走了的,因为莫先生的签证出了点麻烦一直耽搁到现在。” 四月忙不迭地点头,”好的,你说个地方吧,我这就过去。”挂了电话,她正站在街边上,明晃晃的阳光刺得她有些眼花,身边车来车往,人流如织,而她像是被隔绝在另外的世界,周遭的一切喧哗都跟她没有关系。 他要走了,终于是要走了。 四月拎着购物袋,刹那间泪如泉涌。 费雨桥这边,沈端端登门拜访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数石榴树结了多少个果实。当然说拜访不恰当,沈端端每每来闹都是歇斯底里,大约是知道这次生日party没有邀请她,于是又有了理由来兴师问罪了。费雨桥实在是厌恶了这个女人的纠缠,在她来之前他就决定来个彻底了断,他给她两个选择,一是分手,带上她该得的远走高飞,从此两人互不相欠分道扬镳;二还是分手,费雨桥会为她在董事会上争取一个好点的位置,不会让她太难堪,因为即便费雨桥失去对融臣·盛图的控股权,他仍然是公司的第二大股东,在董事会上仍有发言权。可是沈端端两条都不接受,她问费雨桥:”没有第三个选择了吗?” 费雨桥斩钉截铁,”没有。” ”如果我想留在你身边呢?” ”谢了,我并不需要你这样的护工。” ”是,如果只是护工,你花钱可以请到一百个,个个年轻漂亮。”当时是在客厅,沈端端强忍住就要失控的情绪,不想自己太失风度,”你不就是嫌我老吗?我是年纪比你大些,你犯得着这样刺激我吗?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共患过难的,难道你觉得我真是那种贪图享受的物质女人?难道到今天你还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 ”够了,沈端端,你不必整出这样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来面对我,我不爱看。”费雨桥不耐地打断她,虽然坐在轮椅上,依然气势不减,显出他惯有的铁面无情,”我跟你之间的隔阂与年龄无关,这你知道,我也没有怀疑你对我的感情,只是很抱歉,我给不了你对等的感情。而且说实话,像我们这样的人根本不配谈人类的感情,因为我们都不是人类,你就不要玷污'感情'两个字了。而且我现在是个残疾了,虽然我是个残疾,但在人格上我并没有成为矮子,你也就不必以高人一等的姿态来跟我谈什么患难见真情,这些对我都不管用,所以拜托你不要再演戏,我看着难受。” 沈端端气得眼泪都出来了,”费雨桥,你,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你觉得我是在演戏?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对你付出这么多,你说翻脸就翻脸,你还是人吗你?” ”我刚才都说了,我不是人类,你也一样。而且沈端端,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不知道我一直很厌恶你吗?如果我的养父陈德忠将我领上复仇之路让我变成了一个丑陋的人,那么正是因为遇见你,让我变成了一个肮脏的人,你说我会喜欢你吗?” ”那你为什么还跟我在一起?!”沈端端哭出了声,挥舞着双手,风度尽失。 ”为了复仇啊,因为你能帮到我,所以我才说服自己跟你在一起。就像你为了取得莫敬添那个糟老头子的信任跟他睡觉一样,我们本质就是同类,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你跟莫老头子一睡就是十年,我跟你也保持了十年的关系,我能深刻体会你跟莫敬添上床时的恶心,因为我也是同样的感受。你有多厌恶莫敬添,我就有多厌恶你。可能我对你的厌恶还多了一层,因为你就像一面镜子,让我看到了真实的自己,肮脏丑陋,卑鄙无耻,你说我能对你这样的人产生感情吗?沈端端,你没有这么天真吧?” 恩断义绝! 沈端端此时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眼泪让她的眼影和睫毛膏花掉了,妆容精致的脸上印着两道清晰的黑色泪痕,”费雨桥,你果真是个无情无义的禽兽!” ”禽兽不如。”费雨桥补充。 ”你活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也一样。” ”是,我是瞎了眼,爱上你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浪费了自己十年的青春,现在我老了,你就一脚把我踢开,费雨桥,你怎么不被那辆卡车撞死!你为什么不死!”沈端端双肩微动,到此终于崩溃,摇摇晃晃得几乎站立不稳。 费雨桥冷笑,仿佛喟叹,”这也正是我纳闷的,我怎么不死呢?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什么都解脱了,这世界天天死人,为什么我就死不掉呢?” ”可是你恐怕到死都不知道是谁控制的y&h基金,是谁把你整到这步田地,费雨桥,你自以为聪明,其实你愚蠢得很!你以为死就能解脱,你休想!你活该千刀万剐!千刀万剐!”沈端端不得不扶住墙壁,指着他声泪俱下,”你不是人,你真的不是人,你跟莫敬添是一路货色,甚至比他还不如......” ”这是因为你就是这样的货色,所以你只能碰到我这样的货色,要不怎么叫物以类聚呢?”费雨桥呵呵地笑,看着沈端端像是看着一个小丑,抑或者他自己就是个小丑,多年来他一直抱着旁观者的眼光看别人演戏,可是真正被人看戏的恰恰是他自己,所谓生活,就是如此滑稽可笑。他耸耸肩,”我已经知道是谁控制的y&h基金了,亏我费了那么多心思去查,其实前前后后一想就是莫云泽嘛,除了他没别人,你也就不必拿这事来跟我说了。” ”莫云泽?你以为是莫云泽?哈哈哈......”沈端端失了常态地大笑,笑得眼泪滚滚,更多的黑色泪痕印在美丽的脸颊上,让她变得丑陋不堪,”莫云泽?真是太可笑了!你居然以为是他!费雨桥,你大错特错了,你不用去想不用去猜更不用去查,y&h代表的不就是云河吗?是莫云河!他还活着!还活着!” 笑容僵在费雨桥的脸上,”莫云河?” ”可不是,我们都被莫敬添这个老狐狸耍弄了,连我都不知道莫云河还活着,我跟他睡了十年,我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刚刚看了从瑞士传过来的资料,我根本不会相信这件事,想不到吧,你做梦都想不到吧,哈哈哈......”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通过一个秘密渠道查到的,这笔基金是莫云河的父母去世后,他的养父莫敬池特意为他设立的。他的生父曲向辞出身世家,死后留下一大笔财产,而当时莫云河年仅三岁,莫敬池为免这笔财产落入他之手,就以基金的形式秘密划到莫云河的名下。当然这中间莫敬池事先肯定是做了很多工作的,因为曲家还有其他牵牵绊绊的亲友,一度为争财产闹得不可开交,同时还有很多竞争对手甚至包括当时还健在的莫家老爷子都眼红曲氏智远。莫敬池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瞒天过海,硬是瞒过了所有的人,除了分出很少的一部分财产打发曲家亲友,其他都划到了那笔基金里,智远名义上还是存在的,不过经营所产生的绝大部分利润都自动转到了y&h基金。这笔基金因为数额越来越大后来由莫敬池托付给国外一家投资管理公司负责打理,三十年啊,钱不断生钱,光利息都是天文数字!” ”凭这就断定莫云河活着?你哄小孩呢。”费雨桥虽然听着觉得神奇,但还是不信。 ”如果你不信就看看这个吧,白纸黑字都写着呢!”沈端端从手袋里掏出一份文件甩给费雨桥,”这是那家投资管理公司跟莫敬池当初签订的保密条例,里面规定莫云河成年才可使用这笔基金,并且必须得到中间人的许可才可以动用。虽然这个神秘的中间人身份至今不明,但是莫云河必须是活着才可以动用这笔基金,一旦他离世,若没有后代和家室基金就将由中间人捐赠给慈善机构。也就是说,既然那笔基金现在被动用,那么足可以证明莫云河还活着,他还活着!难怪莫敬添这老东西一直很忌讳谈起梅苑当年的那场火,他就是想以莫云泽的名义独占莫家的财产呢,所以他才会把莫云河弄到美国植皮换脸,以此瞒天过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 1(三) ”据说在莫云河整容的那三年里,莫家只有前年去世的老叔公去看过,其他亲友一律没有获准去探视,因此莫家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老叔公不会再有别人。我清楚地记得老叔公临终前跟莫敬添说过'纸包不住火'之类的话,老叔公一死,莫云河的真实身份就成了永远的秘密。但是莫云河名下这笔天文数字的基金莫敬添应该也是不知情的,否则他不会为了钱把盛图给卖了。想想真是好笑,这老东西自以为他捂着天大的秘密,殊不知他已经去世的两个哥哥比他捂着更大的秘密。我这里还弄到了一份莫敬浦从未公开的秘密遗嘱,里面就讲明了这笔基金是他和莫敬池赠予莫云河的成年礼。莫云河继承这笔基金后从未动过一分钱,去年为了阻止融臣收购盛图才开始启用,后来连同融臣也一起收购了。因为颜四月的事让你惹毛了他,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我就说过你早晚要栽在这女人手里......” 费雨桥这时已经快速看完了全英文的保密条例,瞅着沈端端不无嘲讽地说:”你就不用嘲笑我了,你跟莫敬添好歹也睡了十年,他连这么重要的事也瞒着你,你不是白睡了吗?”说着他微微眯起眼睛,”这么说,莫云泽就是......” ”怎么,你才明白?” ”不容易啊。”费雨桥呵呵笑起来,”以别人的身份活着,这跟死去有什么区别,想来莫家二公子这些年过得不会比我好啊,我倒是有些同情他了,呵呵......” ”你还是同情你自己吧,你知不知道车祸不是莫云河指使人干的,是莫敬添!” 费雨桥眉毛一抬,”莫敬添?” ”没错,就是他指使人干的,而且他还不解恨,他已经放出话,一定要你死。他先收拾了你,再收拾莫云河。” 听,风在吟唱...... 春天已经远去,梨花的淡香依稀还弥漫在空气里。明晃晃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漏下来,草地上的露珠反射着阳光,满地熠熠闪闪,仿佛撒了一地的珍珠。围墙下的一株海棠开得正好,蜜蜂嗡嗡地围着树飞扑,那声音仿佛催眠曲让人有些昏昏欲睡。已经中午了,园子里雾气才终于散去。莫云泽坐在露台的藤椅上喝咖啡,这是他在这座城市享受的最后一个午后了,明天他就将飞往美国,他知道这一别即是永诀。 昨晚阿森试探着跟他透风,说四月刚从北京回来,是不是见上一面。莫云泽没有答应,都这样了,见面还有什么意义。不过他心里并不怨她,他甚至是心怀感激的,因为那日她亲口告诉他”我爱的是莫云河”,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慰藉的呢? 因为,他就是莫云河。 这是一个比死还痛苦的秘密,在莫家除了莫敬添和少数几个长辈,没有人知道。包括无孔不入八面玲珑的沈端端,都不知道。 当年那场火,真正的莫云泽原本已逃生,发觉两个弟弟还未出来,于是又冲回火海去救他们,他首先找到昏迷在房间中的莫云河,背着莫云河在浓烟滚滚的走廊里试图寻找出路,无奈火势当时已经蔓延到二楼,兄弟俩双双被困。后面的具体情形莫云河不是很清楚,他只记得醒来后病房内站满了莫家人,他们将他团团围住,没有怜悯和疼惜,只有愤怒和质疑,为什么莫家的孙子里就只剩了他,为什么偏偏是他......没有一个人关心他的伤势,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大家只有一个念头,他为什么没有死! 这个问题也是多年来莫云河迷惑不解的,上苍为什么不让他死。那时候的他,因暴露在外的皮肤被高度灼伤,全身裹满纱布,包裹得像尊木乃伊,连动下小指头都没可能。但他意识是清醒的,只是因为吸入大量烟尘,严重损害了他的呼吸系统,他不得不戴着氧气罩。当时连止痛针也没办法缓解他全身皮肤的灼痛感,痛到后来似乎已经麻木,而真正让他痛得心神俱碎的是惨绝人寰的死者名字。 四个死者中,就有两个是他的兄弟。 三叔莫敬添告诉他这一切时,滚滚的泪水自他眼中涌出来。医生说了不能流泪的,但他抑制不住那汹涌的泪水,仿佛身体内卷起呼啸的狂风,瞬间穿透了他,让他的五脏六腑都震动得错了位。他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他想自欺欺人,他们还活着,他从小到大情同手足的兄弟还活着,可是没有用,三叔悲怆愤怒的表情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当时浑身抽搐,哆嗦着嘴唇,想哭,想喊,可是喉咙里只能发出咕咕的含糊不清的声音,那么绝望,一心寻死的绝望! ”你什么都不用说,他们都死了,就你活着。” 莫敬添当时站在他床边,死死地盯着他,就像是恨不得用眼光剜出他的心似的,”我们莫家......完了。而你还活着,你说怎么办?” 现实是残酷的,莫敬添其实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善后,而最棘手的就是继承人的问题,莫云河只是莫家养子,是没有资格继承莫氏产业的,爱子云溯因为是当场烧死在梅苑,所以对外毫无掩饰的可能。当时莫云泽和莫云河是一起被送入的医院,不久莫云泽因伤势太重医治无效死亡,护士在填死亡通知书时因失误将莫云泽写成了莫云河,这个极其偶然的失误让莫敬添萌生了异样的想法。他根本没时间细想,当机立断决定把想法变成现实,否则莫家内外势必会大乱,一场持久的家产争夺战是避免不了的。 莫敬添首先花钱买通医院,对外宣称活下来的是莫云泽,将赴美继续接受治疗。瞒住这个秘密是项繁琐而庞大的工程,调换的不仅是病历,还有一系列相关的信息资料也都要调换过来,包括莫云泽下葬时,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也是”莫云河”。而为掩人耳目,莫云泽没有葬到莫家的家族墓地,而是将他葬到公共墓区,跟莫云河的生父生母葬在一起,以此让外界相信死去的的确是莫云河。 医院这边,莫敬添是这样跟其实还活着的莫云河说的: ”既然老天要你活那你就活着吧,但是你记住,你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云泽用命给你换来的,所以你要还他,你不仅欠了云泽也欠了莫家,你也必须给莫家还债,所以你不是为你自己活着,是为了整个莫家活着。” ”因此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你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莫云泽。你要彻底忘了你自己,不仅是你的名字,你的灵魂、你的心都不再是你自己。” ”你不同意也是没办法的,因为莫家的孙辈只剩了你,偏偏只剩了你!云泽为了救你被活活烧死,烧得蜷成了一团,你要不要看看?不想看是吧?是不想看,还是害怕看?他现在就躺在太平间,一米八二的个子,现在缩成了一米三都不到,焦黑的一团。” ”他没有脸,没有头发,没有皮肤,没有手脚,什么都没有了。我们试图将他的身体拉直放入棺木,可是没办法,拉不直了。而明天,他就要被火化,他将再经历一场燃烧,然后变成一把灰,被装进那个小小的盒子。从此,这个世上就没有他这个人了。你说怎么办?你打算怎么办?他是为了救你而死的......” 莫云河的嘴唇剧烈地颤动着,他的整张脸就剩了一双眼睛是完好无损的,头发被烤得蜷在一起,连嘴唇也被严重烫伤,溃烂脱皮。 更多的泪水从他的眼中涌出来。 他嗯嗯啊啊地发着谁也听不懂的字音,拼命挣扎。 莫敬添凛然站在床边,眉头微微向上挑起,眸底闪烁着利刃般的寒光,盯着他,一字一句,宛如尖锥直刺他的心: ”你的脸是没了,但好歹你还活着,你是不是觉得生不如死?你很想死是吧?不,你没有权利选择死,我已经说了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从今往后就不是你自己的了,莫家现在除了我,就只剩你这么一根独苗,你想死都不成。告诉你,我也想死,我养到这么大的儿子云溯,头天晚上还跟我有说有笑的云溯他死了,我就这一个儿子,没了。你说我想不想死?” ”跟你一样,我也没得选择,如果我就这么死了,这份家业将会被瓜分得四分五裂,我在九泉之下没法跟你爷爷和你的叔伯交代。所以我现在站在你面前,跟你一样的痛苦,生不如死,但是没有办法,我必须撑下去,你也得给我撑下去。我会安排你去美国,给你找最好的整容植皮医生,不管花多少钱,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要让你旧貌换新颜,我会把盛图一步步交到你手里,本该你死去的兄弟继承的家业,我会全部交到你手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 1(四) 莫敬添指着他的脸- ”我再说一遍,过去的那个你已经死了,现在的你,不是你。” 莫敬添果然给莫云河换了张新脸,耗时三年,大大小小的手术上百次,为此不惜牺牲莫云河的健康,大量抗排异的药物让莫云河身心饱受摧残,几乎失去了免疫力。对此莫敬添根本不在乎,他要的只是莫云河活着,至于活着承受怎样的折磨他才不管。说到底莫云河只不过是他鲸吞莫家财产的一个幌子,表面上他主动让贤由莫云河执掌莫氏盛图,以显示他作为叔伯的大度,其实背地里严格监管着盛图,莫云河辛苦赚的钱都供他挥霍了。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莫敬添大约做梦都没想到莫云河最终还是摆脱了他的禁锢,而且盛图也名正言顺地落入莫云河的手里,莫敬添最后落了个人财两空,沈端端也背叛了他,现在他一个人住在寂寥如坟墓的梅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等于是被活埋了。当得知y&h基金背后的操控人就是莫云河时,莫敬添可想而知地震惊和愤怒。他找莫云河论理,莫云河淡淡地说:”三叔,这世上的罪孽不是没有惩罚,您用一张死人的脸埋了我这么多年,现在也该你尝尝被埋的滋味了,请放心,您百年后我会厚葬您,不会让您烂在梅苑的。” 那么,现在坐在露台上独自品咖啡的这个人,是该叫他莫云泽,还是莫云河呢?其实他自己也模糊了,这么多年以莫云泽的身份活着,他早失去了自我,”莫云河”于他而言只是一个久远了的名字,严格来说还不是他真正的名字,他本姓曲,叫曲靖波。 时光过去了这么久,他依然记得当年养父莫敬池问他:”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那时尚且年幼的他大声回答:”我爸爸叫曲向辞,我妈妈叫古岚,我叫曲靖波。” 终于,终于可以让这个埋葬多年的名字浮现世间,莫云泽每每想起都会泪湿眼眶,所以他坚持将所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全部换上了”曲靖波”的名字。赴美的签证大约就是在换名的过程中出了纰漏,美国那边不认可,阿森为这事跑了两个多月,行程也因此耽误到现在。换作别人早就怨声载道了,但是阿森一点怨言也没有,因为跟随老板多年,他深知这个名字对莫云泽意味着什么。当然适应这个新名字尚需时日,身边的人仍然习惯叫他”莫先生”,只有阿森亲切地叫他”曲先生”。 ”颜小姐,从现在开始请您叫他曲先生。从今以后,他既不是莫云泽,也不是莫云河,他只有一个名字,曲靖波。”阿森说着这话时,从文件袋中抽出一份密封的卷宗放到四月的跟前,除了文字资料,还有不少泛黄的照片,显示年代久远。阿森指着照片逐一给她介绍,”你看......这是他被毁容前的照片,这是他小时候的,还有这几张......是他生父生母的......哦,还有这张,旁边站着的是他的两个兄弟,左边的您认得出是谁吗?” 四月手里拿着照片,她努力想看清每一张,眼中蓄满泪水,视线越来越模糊,她深情地抚摸一张站在梨树下的照片,照片上的莫云河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乌黑浓密的头发,柔和温润的面目,依稀就是多年来梦中见到的模样。 原来,他真的从来没有离开过。 ”曲......靖波......”泪水滴落在照片上,四月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下颌都在颤抖,”我真是没用,到现在才知道......” ”颜小姐,别这么说,曲先生从来没有责怪过你。他跟我说过,他其实一直很感谢你至今都深爱着莫云河,虽然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却表明你爱的是他。我也有相爱的人,而且马上快结婚了,我太清楚爱一个人是多么的不易,但又是多么的幸福。颜小姐,我也很感谢你这么多年深爱着莫云河先生,你是我见过的最重情义的女子,而这种情义是费雨桥和沈端端这类人没有的,我由衷地钦佩你。” 说到费雨桥和沈端端,阿森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很郑重地双手递给四月,”今天来不光是让您知道曲先生的真实身份,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您看后就明白了。颜小姐,这是我擅自交给你的,曲先生并不知情,我今天来见你也是瞒着他的。这里面的资料前前后后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收集,可是曲先生一直不肯交给你,因为里面有些内容你可能难以接受,曲先生怕你受打击,所以就......” 四月狐疑着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份文件,从最初的镇定到慢慢地脸色发白,到最后泪流满面全身颤抖,她没有说一句话,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真相远比想象残酷,资料显示,梅苑当年的那场大火纵火者虽然是唐毓珍,其实她不过是被人利用的炮灰,真正的幕后主谋正是费雨桥。是他利用唐毓珍跟莫家的矛盾,背后唆使唐毓珍纵火,火灾当晚他也到过梅苑,不过并没有进去,火烧起来后他及早逃离了现场,唐毓珍却被活活烧死。费雨桥大约也没有想到那场大火会死人,所以事发第二天他就逃到了国外,很久都没敢出来露面,直到后来确认事情已经平息他才潜回来继续复仇计划。 资料还显示,费雨桥为了复仇可谓煞费苦心,不惜怂恿当时的女友沈端端去勾引莫敬添,将沈端端安插在莫敬添身边做眼线。沈端端对费雨桥一往情深,她年纪比费雨桥大好几岁,一直恐惧费雨桥会抛弃她,于是对费雨桥百依百顺,帮着费雨桥干了很多丧尽天良的事,特别是第二份卷宗中提到的容念琛的自杀,跟费雨桥有着直接关系。 四月目瞪口呆,几乎不能呼吸。 阿森指着卷宗说:”费雨桥这个人实在是心狠手辣,他得知你跟容念琛交往后,设计将容念琛引入一个商业陷阱。容念琛毫无防备地落入这个陷阱,费雨桥要挟他如果不让出你就会向警方指控他诈骗。容念琛承受不了这种压力跳楼自杀,而就在他自杀的头天费雨桥都有跟他见过面,你看这些......”阿森抽出一沓照片给四月,逐一指认给她看,”这你应该认得吧,这是他们碰面时被曲先生派去的人拍下来的,曲先生获知这件事完全是意外,他本来是想去调查容念琛的,因为你当时正在跟容念琛交往,他怕你吃亏,结果意外拍到了费雨桥。容念琛死后莫先生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于是经过数年的秘密调查才发现这个天衣无缝的骗局,换句话说,容先生是被迫害致死的......” ”......” 最可怕的还在后面,阿森抽出这份卷宗时露出犹豫而伤感的表情,”颜小姐,希望您坚强些,这件事情可能更加让您难以接受,曲先生不肯将档案交给您就是怕您难过,所以请您务必坚强,还是先了解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翻开文件,指着上面的白纸黑字,神色变得肃穆起来,”跟您妹妹李小姐的死有关。” 阿森说:”费雨桥跟沈端端多年来内外勾结,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约,费雨桥完全只是利用沈端端,对她并无多少感情可言,事实上他一直就想摆脱这个女人。但沈端端可不是省油的灯,她暗中一直盯防着费雨桥,发现费雨桥收买李芳菲小姐获取盛图重要商业情报后,不惜利用莫云泽支付给李小姐巨额赡养费这件事,丧心病狂地制造出歹徒对李小姐谋财害命的假象,以阻止费雨桥利用那些商业情报收购盛图,从而摆脱她。在李小姐去世前,他们之间肯定是有过较量的,沈端端在多次警告无效的情况下狗急跳墙,买通几个歹徒杀害芳菲小姐,让费雨桥的计划因此落空。她就是不想费雨桥撇下她单飞,她要将费雨桥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而费雨桥以金钱为诱饵收买芳菲小姐也是有铁证的......” 阿森说着抽出一张张疑似账单的电脑小票,以及一份英文复印件,摊开到四月面前,”您看这些票据,都是李小姐在各种名店购买奢侈品时签名的账单,她拿的就是费雨桥信用卡的副卡。还有这份海外担保,是他委托美国的朋友替芳菲担保的,签证也是那个人帮忙给李小姐办的,只是费雨桥的运气太好了,刚要把事先协商好的交易款打到李小姐的账户上,芳菲就出事了,否则警方绝对会怀疑到他身上去。后来融臣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为了保住公司不得不跟沈端端合作,合谋算计了莫敬添,将盛图以商业合作的形式并购。这并非是无条件的,沈端端开出的条件就是费雨桥必须跟颜小姐您离婚,否则不仅不合作还会将他收买李小姐的事情抖出来,想必他也是被逼无奈才跟您离婚的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 1(五) 说到这里阿森看着四月直摇头,”费雨桥太卑鄙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虽然很多事并不是他直接参与的,但他绝对知情,比如沈端端为了拆散您跟曲先生,指使人在曲先生和李小姐的酒里下了迷药,让他们两个人......唉,当时连老天都似乎在帮他们,李小姐刚怀孕了,沈端端算准了曲先生一定会对李小姐负责,她用各种方式给曲先生施压,逼迫他娶李小姐。这中间李小姐的母亲程雪茹女士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沈端端最先收买的就是程女士,而程女士手里又捏有李小姐的把柄,是李小姐过去的日记,里面可能记载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程女士威胁李小姐如果她不配合沈端端,她就会把日记拿给颜小姐您看,李小姐显然不想刺激到您,就被迫屈服了母亲......所以李小姐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她的不幸遭遇很大程度上都是她母亲一手造成的,这些事情作为旁观者的费雨桥都知情,但他肯定会对你守口如瓶,因为他也巴不得你跟曲先生分手,从而有机可乘。曲先生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精神饱受折磨,比他当年做换脸手术时还受折磨,我是看着他熬过来的,他想死,他每天都想死......” 说到这里,阿森的眼眶变得通红,看得出来他是个很善于控制情绪的人,但是此刻也难掩悲伤,这些年来他目睹了莫云河经历的种种不幸,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莫云河内心的挣扎和绝望,他看着四月说:”曲先生是个心气极高的人,把名誉看得比命还重要,李小姐的事情让他蒙受羞辱,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委派我着手调查费雨桥和沈端端。颜小姐,他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他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包括费雨桥的车祸都跟他没有关系,是莫敬添指使人干的。费雨桥将莫敬添算计得人财两空,莫敬添岂会善罢甘休,那个肇事司机目前失踪,也许被杀人灭口了都不知道。可是莫敬添还不解恨,他放出话,一定要费雨桥死,哪怕费雨桥现在残废了,莫敬添还是要他死。他们之间狗咬狗曲先生是不会管的了,他明天就要走,如果颜小姐对曲先生有什么误会,现在请您在心里还他一个清白,拜托了!” 可怜的四月此刻仿佛已经死去,整个世界都随着她死去,无边无际的黑暗漫上来,她再也听不到周遭任何的声息......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红得仿佛鲜血滴成,半边天都被染红了,透过会所二楼的落地窗望出去,所有的楼群和街道还有行人都沐浴在一片红色的光辉里,每张匆匆而过的面孔都模糊不清,一晃而过。四月模模糊糊又有了那种时光错乱的感觉,明明是暮色黄昏,她却像是置身某个雾霭沉沉的清晨,撕心裂肺的哀恸从浓雾中透出来,她在迷雾中跌跌撞撞,身边来来往往都是已经去世的亲人,妈妈、伯伯、李老师、芳菲......他们相互看不清脸容,听不到对方的呼吸,她想放声大哭,可努力了半天喉咙里只发出几个模糊的字节,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她发出的是什么声音,蓄积在眼底的泪水终于汹涌而泻。 ”颜小姐?”阿森看着她的样子十分不忍,哽咽着摇头,”您一定要坚强,也请您放心,所有在这场阴谋中犯下罪行的人都会受到法律的严惩,我昨天已将有关证据包括李小姐被沈端端谋杀的铁证都提交给了公安机关,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曲先生说了,一定要让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血债血偿!曲先生原本是希望在他去世后再让我把真相告诉您,但我觉得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就应该让您知道真相,死者中有您的妹妹,您有这个权利!所以我才瞒着曲先生偷偷来见您。明天我们就要走了,如果今天我不见你,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至少在曲先生活着时没有机会了,这很残忍,太残忍了......” 最后,阿森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轻轻推到四月的跟前,”颜小姐,请您把这个收下。这是早前我为颜小姐办的护照和签证,原来以为没用了,但是我觉得应该还是有用的。明天上午九点一刻的航班,机票都在里面,颜小姐,您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 2(一) 晚上七点,费雨桥的生日party正式开始。檀林公馆灯火通明,整座公馆被布置成花的海洋,一进大门,就看见花园的草地上用玫瑰布置成的一个巨大的”心”,公馆的门口、窗台都布置有玫瑰、气球和粉色纱幔,在灯光的映射下如梦似幻,就连院子里的树上也挂满了各色彩灯,夜色下闪闪烁烁,璀璨夺目。这个浪漫如童话的party让费雨桥异常紧张,费了很多心思,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老实说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他做事一向胸有成竹,没有把握的事从不轻易尝试。他也有想过这最后的一搏如果被四月拒绝,会不会很丢脸,可是他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亲手失却的他要亲手追回。即便失败,但他努力过,争取过,也就没什么遗憾了,他这一生的遗憾实在太多,他已没什么能把握。 然而,当四月一身寒气地出现在客厅门口时,费雨桥知道他的计划落了空,四月的样子很吓人,没有化妆没有穿晚礼服,站在门口仿佛一个从墓地里爬出来的幽灵,脸色白得骇人,一双大眼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微光透出来。 费雨桥一边吩咐婷婷招呼客人,一边将四月带到二楼书房,他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是逃不脱的,该来的早晚会来。 此刻楼下隐约传来音乐声,舞会刚刚开始。 张爱玲说过,人生就是件华美的袍子,脱下袍子里面全是虱子。华丽的舞会,显贵的客人,奢华颓靡的背后一定是腐朽。 ”你不说点什么吗?你沉默是什么意思?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你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如何还能这么坦然地面对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害死容,害死我妹妹,你手上沾满鲜血,居然还在这里开party,你哪来的勇气?” 四月真是不理解,当她将这些资料和卷宗甩到费雨桥面前时,他缘何还能如此平静。他当着四月的面很认真地看着每一份资料,看得非常仔细,镇定自若的表情跟他在办公室看文件没有任何不同。他甚至连眉毛都没皱一下,逐行逐字地一页页翻过。除了文件,还有不少是照片,他拿起每张照片仔细端详,一边看一边做沉思状。 四月真的看不懂他了,这个男人,他究竟是什么材料做的? ”你说话啊!你哑巴了?!” ”四月。”费雨桥看完最后一份卷宗,仍坐得端端正正,只是看着她,就那么看着她,声音低缓喑哑,透出疲惫,”我不想做任何解释,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我决不说半个不字,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我知道早晚你还是会知道这些事,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我不是存心的,我没有想到会死人......你让我怎么解释......” ”你真无耻。”四月的声音虚无缥缈般低不可闻,初夏的气温已经很高,她却浑身不能自控地发抖,红肿的眼睛透出无底深渊一般的绝望,泪水滚滚而下......在来见他的路上,她就一直在想,她该怎么对他,扇他耳光,吐他唾沫,还是直接捅死他,而见了面她才知道她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怎么做,死去的容和芳菲都活不过来了。 ”我不会杀你,我才不会为你赔命,为你这样的人渣搭上命不值得!”四月颜色愈发的苍白了,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指着他,”费雨桥,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我该怎么来面对你,打你骂你诅咒你都没用,死去的人活不过来了......你是个大骗子,将我带进这荒谬的骗局,骗了我这么多年!虽然我一直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善类,却没有想到你如此'不善',每次我怀疑你的时候我总是感念你对我的好,可是你对我千般万般的好不过都是谎言......” ”不!四月,你怎么说我都可以,但你不能怀疑我对你的感情,纵然我对你撒了千万句谎言,有一句一定是真的,那就是我爱你!”费雨桥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辩驳都很无力,可他还是不能接受四月对他感情的怀疑,”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为了爱你,为了得到你,我才铤而走险不择手段,你可以不相信,我知道我现在就是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你也不相信,这正是我的悲哀,哪怕明天就是我的死期,我也觉得没有比你不相信我的爱更悲哀......” ”你没有资格说爱!你亵渎了爱!你知道什么是爱吗?爱不是你这样的不择手段,不是靠谎言来堆砌,你确实很悲哀,因为到现在你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拥有爱!你最爱的只是你......你自己......” 四月声音沙哑,有些支撑不住了,身子剧烈地摇晃起来,她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四肢麻木得不听使唤。从中午到现在滴水未进,精神崩溃,急火攻心,她终于到了极限。 ”四月!”费雨桥还来不及伸出手,她就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醒来时不知道几点了,四月发觉自己躺在床上,房间内只亮了盏床头灯,她陷在黑暗里,四周静得没有一点声息。她模糊地想起这是公馆的二楼主卧室,因为她瞥见床头上的水晶镜框,正是她当初买的,里面的照片是她跟芳菲的合影。不看到这张照片还好,一看到她顿时又抽搐起来,心如刀绞。”芳菲,芳菲......”她唤着妹妹的名字,嘤嘤抽泣着,想动又动不了,虚弱得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四月?”黑暗中从落地窗边的沙发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轮椅轻轻驶过厚厚的拉毛地毯,费雨桥来到床边,将床头灯拎得更亮些,”怎么样,好些没有?” ”走开,你走开......”她别过脸,不看他。 ”好,我马上走,你好好休息。刚刚医生来给你看过,说你太疲惫了。”费雨桥将轮椅退后一点,唯恐惹恼她,”客人也都走了,没人会打搅你。” 四月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我也要走,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不要。” ”你现在太虚弱了,明天一早我再送你回去。” ”不,我现在就走!”她一刻也不愿在这个房间停留,这是他们过去的卧室,她和他做了三年的夫妻,多么残酷又可笑的婚姻,她竟然跟一个刽子手同床共枕三年,不惜毁掉跟莫云河的爱情,她上辈子一定十恶不赦,于是才受到这般惩罚。 费雨桥没办法留她,看着她爬起来穿上鞋子拎了手袋就要走,只能说:”四月,我做过的事我不会推脱,只要法庭给我定罪我愿意坐牢。哪怕余生都在监狱里度过,我都无所谓,我唯愿你过得好......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三个字,这辈子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没有办法了,你走吧,我安排车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到门口叫车。”四月扭头就走,可是她实在太虚弱,腿软得提不起来,刚走几步就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费雨桥赶忙去扶她,却因腿脚不便差点扑地上,他近乎哀求地说:”四月!一定要这样吗?纵然我再不堪,你自己身体终归是要紧的吧?我知道你是想明天跟莫云泽一起走,没有问题,我明早派人送你去机场。” 四月扶住梳妆台,喘气,”他不是莫云泽。” ”我知道,他是莫云河。” ”你怎么知道?”四月诧异,因为有关莫云泽真实身份的卷宗她在来之前已经抽出来,并未给他看。阿森说不让他知道是最好的。 费雨桥笑得甚是悲凉,”其实我一直就怀疑他的身份,不过始终没有去证实,他是谁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德叔说得对,我不是他的对手。” ”你认为你是输给了他吗?不,你输给了你自己。你用仇恨去打击别人,最终打击到的就是你自己。”四月终于还是太虚弱,扶住梳妆台边的椅子慢慢坐下来。 ”这我知道,谁让我没有学会爱的时候就学会了恨呢!如果当年我没有家破人亡,我没有被亲人抛弃和伤害,我如何会落到这个地步?四月,人再强也强不过命,我这辈子在我父亲当年跳楼的时候就已经毁了,后来遇到德叔,他是我最信任的人,一手扶持我走到今天,可是到最后我才明白我不过是被他利用的一颗棋子,你说可悲不可悲?” 说到这里,费雨桥情绪有些激动起来,转动着轮椅移到落地窗边,面对着窗外沉沉的黑夜,声音已近哽咽,”当仇恨成为一个人的信念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命运抛弃了,我不是没有努力去爱,我甚至用失去一切的代价去争取你的爱,最后还是徒劳,我原以为是我不懂得爱的缘故,可是现在我才明白,我不过是爱错了人。如果我当初没有遇见你,没有爱上你,后来的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所以,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四月,我宁愿没有认识你,我最大的不幸不是家破人亡,而是遇见你,一个以恨穿行于世间的人,却异想天开地把爱当做救命的稻草,你说能有什么好下场!而我现在明白的是,错不在爱,错的是你不爱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 2(二) ”够了!”四月打断他,眼底掩饰不住凄厉的绝望,”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要解释跟死去的人解释吧,我不听!” ”是,说什么都没用了,因为时光不可能倒流,不说了。”费雨桥转过身,缓缓转动着轮椅,朝门口走去,”你好好休息吧,明早我会派车送你。你多保重,我们大约是不会再见面了。说实话下辈子我不愿意再遇见你,生生世世我都不想遇见你,这辈子已经受够了。”说着他轻轻带上门,叹了口气,”晚安。” 人头攒动的机场,阿森一直在磨磨蹭蹭,明明可以走贵宾通道,偏要去排队办理登机牌,待办完登机牌可以过安检的时候,他又说要去外面买点东西。”你要买什么,候机厅里边不能买?”莫云河正在椅子上翻阅一份报纸,微微皱眉,”你今天是怎么了,磨磨叽叽,这可不像你,是不是你还在等什么人?” 阿森不善撒谎,支支吾吾,”我,我有个朋友答应了过来送我的,你看这都什么时候了,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 ”男的女的?” ”女......女的。” 莫云泽不吭声了,依然在看报纸,可是神色已有几分不悦,”阿森,别怪我没提醒你,你都是要结婚的人了,你未婚妻在美国等你,你可别做出什么让我失望的事,我在这方面一向苛刻,这你知道。” ”普......普通朋友而已,曲先生您想多了。” 听到”曲先生”这样的称谓,莫云河抬起头来,兀自笑了笑,”其实我还真不习惯你这么叫我,老觉得叫的不是我。” 阿森左顾右盼,明显心不在焉,”慢慢就会习惯的。” ”但愿吧。”莫云河打量他,又皱了皱眉,”你确定你等的只是普通朋友?” 机场高速公路上,费雨桥不时看表,催促司机,”再快点,飞机马上要起飞了。”司机显得很紧张,”费先生,不能再快了,要出事的。” ”都怪我,如果不回去拿东西就好了。”四月懊恼地说。早晨起来,四月先赶去姚文夕的住处,拿了自己随身的重要物件再赶去机场,结果正碰上上班高峰,一路堵车。 费雨桥坐她旁边,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想想觉得不妥,又缩了回来,”没关系,万一赶不上这趟飞机,坐下一趟也行。” 四月知道着急也没有用,只好点点头,”只能这样了。”正说着,阿森打来电话,”颜小姐,你到没有,我们马上要登机了,我拖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快点......” ”没办法,我现在还在高速公路上,如果我万一赶不上,你们就先走吧,我坐下一趟航班也行,云河他知不知道我会去?那最好,我怕他生气,真的没问题吗?要是他生气怎么办?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而就在四月跟阿森通电话的时候,费雨桥正在看新收到的短信,是沈端端发来的,”你可以不理我,但我没法不管你的死活。莫敬添要派人去做了你,车祸的事就是他派人干的,他一定要你死,我怎么求情都没用,你自求多福吧!” 费雨桥下意识地望了望前面倒车镜,一辆彪悍的路虎紧跟在后面,他清楚地记得,从早上出门开始这辆车就阴魂不散地尾随着他,显然不是简单的巧合。费雨桥在心里暗笑,莫敬添果然是老了,要弄死他起码换个方式吧,上次就是制造的车祸,这次又是,一点创意都没有。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因为车上还坐着无辜的人,除了司机老张还有秘书小丁也在车上,特别是身边的四月,满脸都是焦急和憧憬,以及按捺不住的兴奋,这种憧憬和兴奋是他从未见过的。他跟她做了三年的夫妻,无论他给她多大的惊喜,她的眼中永远只有无风无浪的平静,爱与不爱原来有如此大的差别,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所以,在这节骨眼上他不允许有一点点的差错,这辈子他已经对不起她了,他终于决定放手这段感情,成全她和莫云河,他不能言而无信,再次被她唾弃。因为他仍然深爱她,此生无望,来世亦不可能了,他能拥有的只有这短短的十几分钟的相处,他能给予她的也只有这十几分钟的平安无事。她将来若幸福,在她幸福的时候能偶尔想起是他的放弃成全了她的爱情,那么她应该不会再那么责怪他了吧? ”四月,这辈子我们大约都不会再见面了吧?”费雨桥心下已经有了决定,尽可能地用平静的语气说,”所以你要多保重,过得幸福,这样我也就心安了。” 四月已经接完了电话,没有看他,转过脸望向车窗外。 她根本懒得搭理他。 费雨桥自嘲地摇摇头,目光悲凉,”是不是觉得跟我没话说了?也对,我们的缘分尽了,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很想问你,你说我不懂爱,那么在你心目中的爱是如何定义的呢?你觉得爱一个人可以为他做什么?” 四月明显不想谈这个话题,”这时候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这时候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我很想知道。” ”爱一个人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包括死。” 看得出来,她不过是敷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可是费雨桥却露出了由衷的微笑,他拍了拍她放在膝上的手背,深切的痛楚让他的声音发颤,”你听好了,四月,如果死可以证明我对你的爱,我完全可以做到,我并不怕死,我只是惧怕活着,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孤独地活着,没有嘘寒问暖的亲人,没有真心实意的朋友,更没有爱我的人,我什么都没有!可是这恰恰让我可以没有包袱、毫不保留地去爱一个人,死心塌地,无怨无悔......真的,我可以,一定可以!我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情,包括死。” ”你,你说这些干什么......”四月听到这样的话,莫名有些不安起来。 ”你就当做我的遗言好了。”费雨桥依然保持着那样的笑容,嘴角颤动,喉咙里像是有小刀在割一样,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冰冷的眼泪淌下来,”过了今天,过了此刻,你再也没有机会听到我说这样的话了,不知道你将来会不会想起我,像我这样的混蛋,你肯定是能忘就忘,一辈子都不愿再记起吧?我做了这么多伤害你的事,又冷酷又自私,我凭什么让你相信我是爱你的呢?我又凭什么向你证明我对你的爱一点也不比莫云泽少呢?也许,我是说也许......只有死吧......” ”费雨桥!别闹了好不好?爱不爱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四月打断他,开始觉得心惊肉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费雨桥却越说越激动,眼底闪烁着异样的神采,”不,太重要了!从来没有比现在更重要!因为你就要走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看我了,我没有机会再向你证明,那么我这十几年对你的付出又有什么意义,我白活了,白做了这么多年的魔鬼。我纵然是魔鬼,也有爱与被爱的权利和自由,所以四月,无论我为你做什么,哪怕是死也是我的自由。” 说到这里,他眼中的泪水愈发汹涌地溢出来,泪光中他依稀眷恋地看着她的脸庞,嘴角上扬,仿佛是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到倒车镜里面的那辆路虎正在疯狂提速...... ”小丁,把安全带系好。”他不露声色地提醒前面的秘书,然后埋头用手机迅速写了一条短信,又迅速拽住四月的手,”请让我握一会你的手。”他眼眶通红地哀求着,那般用力,就像再也不能放开,”四月,如果我死了,你不要难过,好好活着,每一天都开开心心,你已经拥有重生的机会,就该让每一天都过得有意义,我祝福你。” 他唯愿这世间所有的罪恶都到他这里为止,而所有的爱和希望也从他这里开始,因为他身边就是他深爱的女人,爱她,就应该给她希望,爱她,就应该为她承担所有的艰险......可是四月决然抽出了手,她没办法接受跟他进行任何形式的身体接触。 费雨桥摇摇头,”唉,不说了不说了,来,把安全带扣上。”他极其自然地将后座的安全带拉起来给她扣上,没有任何惊慌或者恐惧,平静淡然得好似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四月有些不情愿,”不用了吧。”似乎刻意避开他的亲近。他心下了然,一边扣一边说:”放心,我不会乘这个机会非礼你,多一份安全总是好的。” 说完这话时,他瞥到,那辆路虎已经赶超过来,飞驰着跟他坐的这辆车平行了,并且有随时冲撞过来的可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 2(三) 而前方不足两百米处的路旁,正是一处正在施工的深沟,碎石遍地。 恰在此时,四月的手机又响了,还是阿森打来的,四月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临近,毫无戒备地接听电话,”喂,阿森,我还在路上,再多等一会行吗?就快了,真的......” ”四月!”费雨桥大叫一声,在面包车撞上奔驰的刹那猛地侧身抱住四月,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住剧烈的冲击。四月还来不及反应,就听砰的一声巨响,车身连着几个翻转飞出老远,过往车辆慌忙避让,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刹车声。待大家看清眼前的状况时,出事的车子已经翻入深沟,车身严重变形,两侧都已凹进去,车门都被撞飞了。 那时候陷在车中动弹不得的四月尚存短暂的意识,费雨桥也还有呼吸,他仿佛还想说什么,很痛苦地抽搐着,紧紧抱着四月,那么徒劳,那么绝望,泪水滚滚涌出眼中,”别......别怕......”他微弱的呼吸游离在她的耳际,”有我在。”四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哭,不停地哭,和着血与泪,她眼前一片模糊,本能地抓着他的衣角。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她明白了,可是有什么用,到了此刻,一切都成了枉然。 费雨桥贴着她的脸,浑身是血,声音越来越低,”对......对不起,我是真的......很爱你......原谅我这么爱你......可惜......来不......及......”后面的字句四月已经听不清,感觉他慢慢停止了抽搐,身子变得僵硬,而鲜血还在从他身上不断地涌出来,她浸染在他的鲜血中,感觉着他最后的体温和心跳,渐渐失去了意识...... 几分钟后,救护车和警车赶到了现场,有围观的附近农民从路边捡到一个被摔碎了显示屏的女用手机,交给了警察。 手机突然唱起歌来,显然有电话打进。 阿森在电话里大声呼喊,”喂,喂,颜小姐,你怎么了,你说话啊?!颜小姐......” ”你好,我这里是机场高速,这里刚刚发生一起车祸,请问你是否是这部手机使用者的熟人,能马上过来一下吗?” 一周后,费雨桥的遗体被火化,安葬在父母所在的墓园,九岁就失去双亲的费雨桥,终于在死后回到了父母身边。这场车祸造成两死两伤的惨剧,除了费雨桥,开车的司机老张也未能幸免于难,秘书小丁受重伤。肇事的路虎车在事发后迅速逃离现场,警察后来在一百多公里外找到了那辆路虎,驾车的人却不知去向。但既然找到了车,抓到人多半是不成问题的,因为警方根据收费站摄像头拍下来的照片,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肇事者底细已被摸清。正当警方逐渐将目标转向前盛图集团董事长莫敬添时,梅苑发生一起恶性纵火案,莫敬添葬身大火,经查纵火者正是与他同居多年的沈端端。警方清理现场时,发现两人陈尸卧室,门窗都被锁死,显然是蓄意的。费雨桥的死可能极大地刺激到沈端端,让她决然跟莫敬添同归于尽,梅苑二度成为一片废墟。 据附近居民说,火灾当天梅苑上空出现了罕见的火烧云现象,漫天的晚霞仿佛着了火般,将梅苑和后山染得通红,很多年长的老居民依稀记得,这征兆曾在十年前也出现过,当晚梅苑就被焚为灰烬,大火烧了一夜......如今十年前的悲剧再度重演,那条街上的老居民议论纷纷,有个老人摇头说:”冤孽太深,逃不了的,这个宅子大凶。” 旁人问:”何以见得?” 老人说:”你上后山的梨树林看看,站在山头向下看,整个梅苑就像是座坟,那大门就是坟头,后面的圆屋顶就是个坟包嘛,不吉利哩!” 众人恍然大悟,”哦,难怪,风水不好的缘故......” 坊间的传说毕竟只是传说,事实是那场大火除了莫敬添和沈端端双双遇难,并没有造成其他人的伤亡,据说那天晚上沈端端把梅苑的工人都放假了,跟莫敬添在卧室很是缠绵了一阵,却待他熟睡后将门窗锁死,然后放了那把大火。 其实沈端端不死,警方也将目标锁定了她。李芳菲的死有了新的铁证,沈端端可能意识到自己难逃法,于是拉了莫敬添一起同归于尽。她究竟是畏罪自杀,还是为旧情人费雨桥报仇雪恨,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人死如灯灭,罪与罚都留待后人说了。比如费雨桥。 葬礼非常低调,除了费家的叔伯姑妈等亲戚,就只有一些生意上有来往的朋友过来吊唁。作为堂妹的费依婷抱着费雨桥的遗像哭成了泪人,费雨桥身边的几个亲信也都哭得很伤心,因为费雨桥虽然平日不苟言笑,但对手下并不吝啬,特别是在车祸发生前十分钟,他不仅提醒坐副驾座的秘书小丁系好安全带,同时不声不响地写了条短信发给自己的财务经理,吩咐他务必给开车的司机老张和秘书小丁各支付一笔巨款,显然他当时已经意识到危险的降临。无论最后谁幸存下来,那两笔巨款无疑是他对老王跟小丁及其家属的补偿。 他在商场上驰骋多年练就的冷静、睿智和杀伐决断被他用在了最后的生死关头,闻知内情者无不扼腕叹息。 而他最果断的决定就是车祸发生的刹那抱住了前妻颜四月,正因为有他血肉之躯的抵挡,四月不仅是此次车祸的幸存者之一,也是受伤最轻的。令人唏嘘动容的是,当警察设法将费雨桥和四月从车内抬出来后,怎么也分不开两人,费雨桥抱得太紧了,警察和参与救护的医生用手掰,用力拉,始终未能将四月从已经停止呼吸的费雨桥怀中拉出来,医生不得不现场施救,因为四月还有呼吸,她只是昏迷。 据说现场很多人都掉眼泪了,包括警察、医生和围观的人群。 显然费雨桥当时用尽全部的力气抱住了深爱的女人,仿佛从此他跟她就生死不离,他兑现了他的诺言,用生命诠释爱。 ”四月,你该相信了吧,我是如此深爱你。” 他一定在天堂这么想。 当然,他到底是入了天堂还是进了地狱,无人知道。 在这荒漠般的人世间,活着不易,死去的同样不易,不管有没有来生,把一切都忘掉吧,活着的,可以重新开始,死去的,从此安息。 莫云河和阿森赶到出事路段的时候,医生正试图把费雨桥跟四月一起抬上担架,办法用尽了,在场的人仍无法将四月从费雨桥的怀抱中拉出来,于是只好一起抬上救护车。四月当时正昏迷不醒,身上脸上全是血,因被抱得过紧,血液可能流动不畅,嘴唇已开始发青......见此情景,阿森到底太年轻,别过脸不忍再看,泣不成声,”都怪我......” 莫云河在旁边静默片刻,走过去跟抬担架的人说:”麻烦请放下来,我试试。” ”没用的,我们都试了。”话虽这么说,那两人还是将担架放了下来。 莫云河蹲下身子,将手轻轻放在费雨桥的肩上,凑近身子附在他耳根低语了几句,就像是在跟他说悄悄话一样,仿佛他们从未有过恩怨,他们已冰释前嫌。因为现场一片嘈杂,谁也没听到他跟费雨桥说了什么,可匪夷所思的是,莫云河说完后再用手轻轻一拍,费雨桥竟奇迹般地松开了臂膀,头耷拉到一边,无声无息。 在场的人目瞪口呆...... 医院里,四月清醒过来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费雨桥已经去世,在她昏迷前她亲眼见他停止的呼吸。她躺着一动不动,瞪着一双大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一任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白枕上,留下斑驳的湿印。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这世上再没有一种恩怨,如此剜心断肠,如此绝望而悲恸,又如此饱含血泪和痛楚,她还能说什么...... 莫云河站在病房门口,静静地看着她流泪,她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是太伤心了,他终于不忍,走过去俯身轻轻替她拭泪。他的指尖微凉,触到她皮肤的刹那,她原本只是默默流泪,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透着难以言说的凄凉哀绝。莫云河于是坐到床沿,将她的身子抱起来拥入怀中,他也什么都不说,只是抱着她任由她恸哭,门外的阿森默默为他们带上了门。 费雨桥葬礼后,莫云河带着四月再度启程飞赴美国。 ”你到底跟他了说什么?”飞机上,四月忍不住问莫云河。大约是听阿森说了那日的车祸现场,四月一直很好奇莫云河对费雨桥说了什么,让他终于肯”放手”。莫云河却并不愿多谈,语气仍是淡淡的,”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必问。” 四月于是沉默。 天地间亦是一片寂静。她靠着莫云河的肩膀,看着舷窗外大片大片的云朵飞过,心也慢慢飞扬起来,仿佛他们穿过的不是云朵,而是交错的时光。 ”看,云河,云的河,多像你的名字......”她指着窗外无边无际的云海惊叹,摇着他的臂膀说,”真美!” 莫云河也看向窗外,”你喜欢这个名字?” ”是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最初遇见你时的名字。” ”那就还是用这个名字吧。”说着他转过脸去跟坐在旁边的阿森说,”听见没,把曲靖波的名字还是换过来吧,换成莫云河。” ”啊?”阿森的嘴巴张得吞得下一个梨。 莫云河才不管他的惊愕,眼中露出掩藏不住的笑意,”其实我也喜欢这个名字。” 飞机忽高忽低,穿越在云河中,四月靠在他肩上渐渐睡去。恍惚中她又进入梦境,梦见了那如云堆砌在枝头的梨花,这次她遇见的是费雨桥,立在香花遍地的树下,一身白衣,潇洒飘逸,他望着她,嘴角溢出温柔的笑意。漫天如飞雪的梨花,纷纷扬扬的自他们头顶落下来,他笑着跟她说:”四月,你相信我了吗?” 四月猛地惊醒,坐直了身子,发觉莫云河不知何时已睡着,另一侧的阿森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她长吁一口气,黑黝黝的大眼望向窗外,心想,也许那个人没有死,正静静地浮在那洁白柔软的云朵里,默默注视着她...... 他是舍不得,还是不甘心? 这个不幸的灵魂,来这世上走一遭,爱过,恨过,痛过,却从未幸福过......无论他此生犯下怎样的错,他终究不过是误把恨当做了活下去的信念,于是在仇恨的深渊越陷越深。愿苍天许他来生吧,让他得以重新选择人生,可以不必富有,可以不必俊秀,可以不必聪明绝顶,亦可以不必尊荣显贵,哪怕愚钝,哪怕平庸,哪怕懦弱,只要有一颗善良宽容的心,芸芸众生里他终可以寻到属于自己的角落,生活安宁,并且从此幸福。 ”你一定要幸福。”她在心里对他说,亦像是对自己说。 窗外依然是云的河,云的海,就像当年遇见那片粉白的花海,四月又一次见到了她生命中最极致的美好,梨花清幽的香气,想来此生都不会在她心底淡去。浮云的尽头是他们的目的地,她不会一笔一笔地勾销记忆,她只会感念生活带给她的奇迹,让她历经劫难后还可以和心爱的人相偎相依,并且从此幸福...... (全书完) 2010年2月27日凌晨于武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