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 作品相关 写在前面的话 我一直很喜欢阿娇。 历史这么长,狠心的帝王和曾经被辜负的女人这么多,阿娇不是唯一的一个,不是最早的一个,也不是最惨烈的一个。 可是我就是记得她,为她不平。 也许,她是映在我心里最深的一个。 她是史上最出名的那个。 她小的时候,那个男人说,“如果你嫁给我,我给你盖一座金屋子。” 她得到了她的金屋子,可是,她也失去了它。 一同失去的,是那个男人的爱。 同一样事情,用两种截然不同的眼光来看,也许会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 你看见的是她的愚蠢,她的骄纵,她的不懂“进退”。 我看见的是她的单纯,她的炽热,她的爱意弥坚。 我看过很多关于她的故事,很多人和我一样喜欢她,给她另一个结局。不管好不好,能够更幸福的结局。 徒惹唏嘘。 我的一个朋友会说,“如果当初,阿娇没有嫁给刘彻,也许会是另一个结局吧。” 她不再是他的皇后,她的所有小脾气,不会得到皇权的压制,会不会,走出一条新路来? 这就是我写《阿娇》最初的一个灵感。 阿娇,我上半年开始动笔。中途经过地震,经过毕业,一度搁置。 现在,放假了,回家了。我从新拿起笔,想续写我的故事,又有些怕找不回感觉。 现在更新的,的确是已经发过的旧文。我慢慢写新的,写了想改,改了又想写。犹豫的不得了。今天,又看见有人在文章下面问。 能够有人还记得我的故事,我已经很开心了。 剩下的旧文已经不多了,如果有人想看我新写的,我会尽快发完,发新文的。之后,我们彼此共勉。 继续下去头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八月PK通告 俺家《阿娇》宝宝是在停更了一个月后,在七月十几号的时候恢复更新的。然后,某人看着实在太冷清,就在7月半的时候跑去参加pk了。 啊啊。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pk分就得到了可怜的20分。 其中十分,还是我自己投的。 然后,然后。 某天,俺家宝宝上青云榜了。 不得不赞下,青云榜是个好东西。 从27号下午起到31号凌晨,俺家pk分分至少已经涨到200多分了。 某人欣喜的抱着自家宝宝哭。 这成绩当然不能算很好,但是已经足以告慰我了。 而且书评区里面出现了一些我大爱的书评。 然后啊然后。 我又兴致勃勃的去参加八月pk了。 我没有参加什么社团,也找不到大神打广告, 只好又爬上来恳请各位喜欢本书,喜欢阿娇的书友们帮忙。 今天是7月的最后一天了,手上还有pk票票没有找到买家的看我家阿娇宝宝可爱,请将pk票票投给俺家书宝宝吧。 喜欢本书而pk票已经送给别人的同志们,八月也马上要到了。 请把手中的pk票留给我吧。 最后,某家小声说,如果方便的话,请在八月一日pk开始的时候投票。[是凌晨还是中午?。】 据说,这个时候的票最管用。 不方便的话,反正八月也漫长。 最后许个愿,我希望八月,我家《阿娇》宝宝可以爬上pk总榜十五名以内吧。 【当然,十名更好。】 某人不贪心,其实,只是想增加下宝宝曝光率。 根据投票结果,从青云榜过来看书宝宝的比从pk新人榜过来的多不少。 青云我只能混一周,只好寄望pk总榜啦。 就这样。鞠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关于本书,杂七杂八 这是偶尔感慨文章的话,放在章节后面太占地方,也许有些亲们不喜欢。所以,移到这儿另开一章。 很不正式,也许经常更新。 亲们看了,笑笑就好 昨天给人看文,某人汗,说我的设定很彪悍。居然,阿娇没有嫁给刘彻。那么,阿娇还是阿娇么? 我就不爽了,什么时候阿娇必须依靠刘彻或者依靠皇后位才能是阿娇? 其实吧,我写小说,对什么严格尊重历史,带着镣铐跳舞一步步走一向不看在眼里。别的写手能做到,我佩服。但我自己动手,我不想受这个拘束。 嗯,请你们做个小小的假设,馆陶怀孕的时候,恩恩,比如说发生了一个奇怪的事情【外星人来到地球?天上星座异动?好吧,承认是搞笑】,然后,新生的阿娇很聪明,看事情的方法不再同历史上的那个阿娇。 然后,蝴蝶扇动了翅膀。 聪明在于一直在成长。 我花了整整一卷的时间在铺垫她的成长,然后,在第二卷里,阿娇才能对着刘彻说出这个不字来。 我心目中的阿娇吧,是个骄傲,肆意,永远耀眼永远随着心意生活的女子。她从不肯委屈,她敢于说爱,也敢于说恨。 那么,她也敢于说不。 不要那个皇后位,对她,不是委屈。 从前那个阿娇,她眼里只有刘彻。所以,她欢欢喜喜的嫁了他,爱他,信他,于是给了他伤害自己的权利。 我总想,她的眼中,要是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呢? 爱依然纯粹,但是,我们得回到本源里,看什么是爱。 以上。 嗯,本来想让亲们自己看,不想多说的。不过照顾到有通过pk榜刚点进来的新书友,我就哼一句。 “就算你错过了,我会一直的站在那里,等着你回来。不会让你找不到我。”这句承诺,看起来很美吧很美吧?但萧缜许诺的原因,不在爱情的意义上。 偶家阿娇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真正的爱情,也米有那么容易生成,或者,换个用语,米那么廉价? 嗯,我写这本《阿娇》,有一个目标,就是踢开那些龙套人物外,每一个下了笔墨的人,都能立出自己的性格,不会让人觉得这两个人很雷同,或是他,她很脸谱。用另一种方法说,希望每个人都很有爱啦。 另一个目标,希望每一段着力的感情脉络都清晰,层次嬗变都看的清楚。每一段感情和其他感情都不一样。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和――爱情观。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达到,但我会尽力去做。 所以,萧缜绝对不会是第二个刘荣。这需要通过阿娇的眼一点一点的剥离出来,看清楚。 再多嘴评述一句,假设,假设阿娇和刘彻此时是一对爱人,那么,他们的爱肯定被亲们非议。因为彼此都有些往外辐射。但程度不同。历史上,韩嫣是刘彻的男宠,我也想写韩嫣,所以没有回避。刘彻对韩嫣是有感情的,也许和对阿娇不一样,也许没有阿娇深。客观评价的话,身体完全出轨,精神出轨三分之一。 阿娇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本来,她对刘荣的感情已经不能肯定定义为爱情,何况通过怀念和追悔映射到萧缜身上后。她有她的路要走,想要挣脱开来,只能靠自己的努力。 最关键的,偶家娇和刘彻现在也不能肯定定义为爱人,他们只是深度暧昧,暧昧啊暧昧,盟。 我以时间为绝对顺序,通过主角和一些与他们有着感情相关的人的眼,来写这段历史或虚构故事。希望它们像一块块拼图,最后拼成汉武年代的生活画卷,和那段纠葛爱恨。 故事主线自然是爱情,但是除了爱情外呢?汉武时代的历史精彩纷呈,无法回避。而他们人物太庞多,这场汉武情事,纠缠的,本来,就不止刘彻,阿娇,卫子夫三人。 最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里淘金-某苏推荐小说 引 苏苏看小说的历史,似乎可以追溯到小学的时候,四大名著不知道算不算?如果算的话,似乎一二年级的时候就开始抱着它们似懂非懂的看了。注意,这绝对不是炫耀,其实只是看个热闹,没怎么看懂的。话说当时非常不耐烦看《红楼梦》,就觉得这么家长里短的东西,怎么能算的上是四大名著之一呢?其他三本,别的不说,至少场面很热闹,很热血是吧。《红楼梦》,反正小时候看不到一章就扔的。 不过,现在这个年纪在看,我居然是最爱《红楼》啊,这个,审美观价值观变化的真大。 初二被一部叫《神雕侠侣》的电视剧拖下水【你没想错,就是古天乐那版,帅哥美女啊,口水】,正式进攻武侠。这么多年来,金,古,梁的小说大部分都看遍了。 初三接触台湾言情。事实上,汗,当年的价值观被师长教育成:看言情的是做坏事,是坏孩子。我从小形象就是乖乖牌【至于是不是真乖,就不好说了】,而且,那时候言情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比武侠还低,所以一直没敢看。直到某天上体育课,某同学拿了本当时的口袋言情小说【嗯,看过台言的,应该都知道。就是那种小小的,正版的话看起来还算精致的,能够放到口袋里的台言】在一边看,一时好奇,借过来瞅了几眼。 冤孽啊。 反正上高中前,我把县城里的租书店言情小说都淘遍了。 高中比较封闭,偷偷研究武侠言情,把图书馆的温瑞安小说看了不少。于是大迷名捕无情。以至于《逆水寒》电视剧出来我很,明明是偶家无情好好的个人秀机会,怎么成全了一个顾惜朝呢?【无意得罪强大的顾惜朝迷,小哇迷,我也很欣赏钟汉良的。】要知道,原著里的顾惜朝……扔到人堆里都未必捡的出来。 大一的时候米电脑,继续淘租书店。【再次表示眼中愤慨,俺的家乡,租一本书,一天两角钱……八知道现在有米有涨价,好久米去了……但是在学校,一块钱一天。】 其实,价钱不是问题,但由价格差异导致的心理落差,很有问题。 大一的时候开始阅读大陆新武侠,继续阅读台湾言情,武侠,及开始阅读少量原创作品。 大爆发是进入大二之后啊。 貌似比较早的大陆原创作品是蓝莲花的《千帐灯》和晴川大的《大漠鹰飞》。 《千帐灯》书名出自纳兰容若的“夜深千帐灯”之句。壮阔与忧伤气质俱备。小说采用的是第一人称,男女主角视线交错的写法,整本书有一种淡淡的忧伤氛围。当时看起来,实在是眼前一亮啊。记得里面有一章男主角回忆过去的妻子,在河边放灯的桥段,写的相当煽情。 但是,这种写法拖的文节奏步调很慢啊。【擦汗,貌似本小说也有点这个问题。】尤其,当同样的一个情节,你从男主那个角度写一遍,紧接着又从女主这个角度写一遍…… ok,我知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可是再怎么看,它也还只是那个山峰。 又,《千帐灯》的男主形象,一定程度上借鉴了十三。十三,是个很有爱的形象,在各种各样各式的清穿文中频繁出现,少数为主角,【向清穿开山之作《梦回大清》致敬。】多数情况下,是女主的蓝颜知己,开朗而有侠气。 汗,跑题了。拉回来,清穿小说会另开一个系列来说。 关于《大漠鹰飞》,也许我需要重看,反正当年我和麻吉对它的评价不高。因为此书在我心目中的印象,我长期对无数人鼎力推荐的晴川大的另一部作品《韦帅望系列》保持怀疑观望。 结果几个月前,书荒的我下了好大的决心,终于开始看《韦帅望》。 呃。 这是一部非常非常优秀的原创作品。在我所有看过的大陆原创之中,我可以把它排到前三。 嗯,在我心目中,晴川大忽然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我就开始怀疑,开始忏悔,当年《大漠鹰飞》,我是不是看的简单了? 也许,也许,我只是从爱情的角度上去看它,所以……《大漠鹰飞》:评价存疑。 某年某月某日,某个巧合的机缘,撞进某个经典后妈的某个经典清宫作品中。之后的一个星期内,心情低落。 知道是哪本么? 跟我念:寂寞空庭春欲晚,遍地梨花不开门。 她的一生还很长,却已经结束了。 小说的最后一句话,非常的意味深长,非常的……悲怆。 虽然,我到现在还不懂,可以那样那样的宠爱一个替身,却不肯再见一次心爱的人。属于帝王的决绝。 爱情,是没有办法的事。 某年某月某日,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一种潮流,叫做清穿。 当年清穿的三座大山【嗯,这种叫法过时了没有?】《梦回大清》,《步步惊心》,《瑶华》都看过,之后,晋江,……如雨后春笋版的冒出了无数本清穿,【要说筛子,康熙朝才叫真正的筛子。我从北京城随便一处酒楼上抓起一把筷子,天女散花的扔下去,砸到的人,十个有八个是穿的。】。九龙夺嫡,每一个阿哥都有属于自己的拥泵。 好吧,我承认,我是四四党。 在清穿流行之前,在看二月河的小说以及之后改编的电视剧《雍正大帝》之前,我对雍正皇帝的印象,嗯,应该是负面的吧?【某苏已经开始不肯定了】 第一,他夹在两个有名的清朝帝王之间,存在感比较晦暗。 第二,他似乎刻薄寡恩,他似乎睚眦必报,他似乎有血滴子恶名,他似乎……夺了亲弟弟的皇位【十和于的民间野史故事】,他似乎,迫害兄弟【八,九日后惨状】。 第三,他似乎政治才能不如父亲儿子。 错。 今天,你到随便一个大城市街头,随便拉住一个年轻女士,问她,“你对雍正皇帝的看法怎么样?” 有百分之七十五的可能,她会忽然冒出星星眼,“四四啊,他是一个很勤政,很痴情,很有爱的人。哦,让我穿越吧,我好想和他谈一场恋爱。” 这就是清穿的魅力。 有意或是无意之间,庞大的清穿团体已经将我们对雍正的评价完全修正,清穿迷给他取了一个亲昵的昵称:四四。 到如今,每个人都说,我看了太多太多清穿,现在,看见清穿就想吐。清穿,已经成了书友不想提起的话题。 可是,每一年,每一月,还是有一本本清穿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意外的是,它们居然还是有读者。 世界不灭,清穿不止。 某年某月某日,我们开始将眼光从清朝移开,看向其他朝代。 秦,汉,魏,晋,唐,宋,元,明。 大中华惶惶五千年历史,我们都可以去勇敢的穿越。 多么美好的前景。多么广阔的远方。 某年某月某日,某紫写了一本《后宫》。 大家都看过《金枝欲孽》吧? 我不知道真正的后宫是否真的那么刀光剑影,那么,没有爱。但是,存在即是道理,大千世界,毕竟存在一种新的方向。 《后宫》也是让人看了极度极度压抑的文啊。不理其他文以外的神情,这是一本很好的小说。阴谋写的很紧张迭起,令人目眩。【某苏在这方面才能欠缺,泪!重申,我是乖孩子。】 【亲爱的,地球上的人太黑暗险恶了,我们回火星吧】。 于是又开始刮宫斗潮流。 某年某月某日…… 关于耽美,我没有资格评述。秉持着好男人都搞耽美去了,女生怎么办的观念,本人坚决不写耽美。但是看么…… 不排斥。 严正声明,本人绝对不歧视耽美。事实上,某苏一直对耽美界高山仰止。听说,写原创写的好的人不少跑去写耽美了。 泪啊。 个人感觉,耽美界的写手水平比bg界平均水平要高。【个人感觉,不负责任臆测。不要掐我,我怕疼】,很多耽美经典作品的文字。 让我有天啊,我不活了的感觉。 我看过的耽美作品并不多,只看经典。 一直觉得,小说写情写的好,看了很爱。但是只写感情,境界就不高。而耽美作品,因为两个主角都是男性的缘故,在家国等主题上有更广阔的表现舞台,有些作品让人看的荡气回肠。有些又让人潸然泪下。 能够直指人心的,都是好作品。 本人雷百合,不予评说。 事实上,将小说狭义划分一下,可以划分为古代和现代两种。 这标准是从租书店老板娘那学来的,她推荐小说的时候会问,“你喜欢看古代的还是现代的?” 嗯,当然,还有写未来的小说。不过,这一类我接触的不多。肯定有大赞的,记忆中,似乎见过一两本。 又,某群众举手发文,“那修仙小说呢?” 某苏orz。 好了,不分类了。反正,每一类作品,都有经典。 某苏现开此贴,算回忆一下这些年在小说里程之上走过的长度,并挑选一些自己极度喜爱的作品【在我的标准中五星以上】,分别评论,并推荐给热爱看书的人们。 当然,我们看小说的标准都是很主观的,是我的茶未必是你的茶,合我的磁场未必合你的磁场,又,你极度推崇的,如果我偏偏不喜欢,绝对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只是我们对小说的磁场不合。 若我推荐的你不喜欢,那么,摸头…… 原谅我浪费了你的时间。 第一系列:金屋藏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沙里淘金-某苏推荐小说 《何处金屋可藏娇》:听说爱情曾经回来 ――仅以此评,向那那致敬 【什么?你说现在致敬这个词已经开始和抄袭挂钩?哦,no,我绝对绝对没有抄袭的意思。这只是一篇书评而已。】 一:引子 因为某苏现在正在动笔的小说,依旧是以陈阿娇为主角,对这个系列有本能的亲近,故以阿娇系列作为系列淘书帖的开端。 截止2008年8月,网络之上,以陈阿娇为主角的小说,应该有至少二十本吧? 这本身于穿越小说,也是一个比较惊人的数字。 西汉,是除了清朝以外,最受穿越女青睐的地方之一。而汉穿,又集中分布在两个年代,汉武和三国。 每个女孩子小时候,应该都听过这个美丽的传说: 帝六岁之时,馆陶指阿娇问帝云:可愿以阿娇为妇云? 帝云:诺,若以阿娇为妇,愿以金屋贮之。 金―屋―藏―娇。 在接触这些小说之前,我们对陈阿娇的印象,应该停留在金屋藏娇的美丽传说和罢黜长门的凄凉下场。 在历史或是文学史上,她是以一个脾气骄纵善于妒忌不可理喻的形象存在的。 她以后,长门成为失却帝王宠爱的代名词。 而金屋藏娇,已经染上了男人出轨偷情的暧昧桃色。 某年某月某日【众:你就不能不要用这个词?某苏被踢飞。好嘛,爬起来,去找《何处》开始发表的时间】,那那开始创作《何处金屋可藏娇》,颠覆了阿娇的形象,神话般的给金屋藏娇的承诺续上了一个美丽的结局。 我想,很多人都和我一样,因为这本书,爱上了阿娇。 从这个意义上说,那那是非常非常了不起啊。几年前,清穿小说风潮扭转了雍正在读者心中的形象喜恶。而那那仅凭一部小说就让很多人重新了解并喜欢上了阿娇,同时引领起一股娇穿风潮。在这个意义上,某苏诚恳向之致敬。 时至今日,关于阿娇的络上一搜一大片,当然和所有一切事物的自然规律一样,质量良莠不齐。某苏从众多阿娇小说中,挑选三部,只挑选三部,分别写下书评。 二:《何处》带给我们的触动 南宋词人辛弃疾在词中感慨道:“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一针见血的道出了阿娇的真正悲哀。 据说,这也是那那写这篇小说的灵感来源。 我们为什么这么喜欢陈阿娇? 因为我们不想看到真情被辜负,我们固执的相信:阿娇是热烈的,骄傲的,纯粹的。像盛开的大红色牡丹。我知道会有人嗤之以鼻,说,算了吧,金屋藏娇,只是一场政治婚姻,哪里有半点真情? 千载之下,史书对那段故事的记载,只不过寥寥数行数页,我们看到见故事的过程,却看不见故事里人的心。而且,我们这些看小说的人,有一个基本的前提,就是至少在看小说的时候,接受作者的假设前提,相信那些情感的存在。如果实在实在不喜欢她,请默默的点右边红叉,关页走人。 从史书之上我们了解到汉武帝的铁血无情狠绝暴虐,无论是作为一个君主,还是作为一个男人。在他的一生中,他曾经拥有四个女人,陈阿娇,卫子夫,李夫人,赵勾戈,爱的最好的时候,都是软玉温香挂帘钩,一朝翻脸无情,却连回头看你一眼都不肯。 从现实意义上看,每一个女孩,都不希望遇上刘彻那样的男人。但是呢,但是呢,每一个女孩心中最深处都曾经有梦想:希望这个世界:说真话会得到相信,说假话会被拆穿指责,努力了会有回报,帮助人收获感激,做坏事会得到惩罚…… 还有,爱一个人不该受到伤害。 我知道爱情是没有理由的东西,强求不得。但至少,我希望,一个人的爱不应该成为她得到伤害的理由。 你不可以,用的着她的时候,将她捧在手心里,甜甜蜜蜜,一朝没用了,就不留情的转身离开。甚至,将她丢在冷冷清清的长门宫里,径自和他们缠绵欢笑,一辈子不去见她,一辈子……不让她离开。 而《何处》圆了我们一个梦,至少在梦里面,我们可以看见,失去的美好还能够得回,破碎掉的幸福可以修补,被辜负的爱得到回报,伤害爱的人终于后悔。 也许,金屋藏娇的故事,是每个女孩心中一道隐隐的伤,它撕掉了温情脉脉的面具,背叛了甜蜜郑重的誓言,黯淡了青梅竹马的情谊,忘记了扶持登位的恩情。 我们读着“昔日芙蓉花,今成断肠草”的决裂,感慨着“君不见咫尺长门锁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的人生,看的到阿娇的惨烈,这个美好的女孩儿被辜负的太重太重。 建元二年,平阳公主献卫子夫。 卫子夫是陈阿娇一生的劫。 每个女子都想捍卫自己的爱情。 前一阵子,网络上沸沸扬扬的三三七七事件,作为第三者的张美然受到几乎是所有人的口诛笔伐,因为她不仅介入了别人的婚姻,还肆意侮辱被自己抢走了丈夫的前妻。 现代社会中,我们都从道德上谴责第三者,维护婚姻的神圣。阿娇是刘彻唯一三书六礼缔结婚姻的妻子,当卫子夫出现,她选择维护自己的婚姻,表示自己的抗议态度。 历史给我们作出的暗示是:阿娇善妒愚蠢,最终失去武帝欢心,又行巫蛊之事,最终罢黜长门。 可是,我不相信,阿娇再怎么天真单纯,也是自小看着未央宫中妃嫔争斗长大的,她真的不知道,这样的拒绝会将刘彻越推越远么? 我愿意认为,她只是因为太爱,所以无法接受,她所看重的那段爱,已经慢慢变了颜色。于是做出拒绝的姿态,等着刘彻作出选择。 而刘彻选择的是彻底的背叛。 嗯,卫子夫不算第三者,她是第n者。未央宫中皇后专宠,但若说一个妃嫔都没有,大约也不可能。 但是,卫子夫是第一个威胁到阿娇的爱情的人。 《何处》中,当两年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过去的刘彻偶然重逢涅重生的阿娇,命运的转盘重新开始。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陈阿娇和卫子夫,一个安静的生活,一个迅速的枯萎。 甘泉烽火之后,阿娇说,“我想再信你一次。”“就算再也回不到过去,但是我愿意为它付出努力。” 那一刻,我看到爱的回归。 听说,爱情曾经回来过。 三:历史的厚重 《何处》是一个美好的爱情童话,但是,《何处》里面有的绝对不止是爱情。 事实上,《何处》是最早的几篇写阿娇的小说之一,但并不代表这篇小说因此不成熟,相反,那那笔力不凡,将故事的架构铺的极大,汉武一朝的历史写的波澜壮阔。以至于《何处》在某些地方一直是后人无法超越的经典。 听说《何处》初期的时候被很多人误会成种马小说啊?笑。事实上,我从一开始听过这本书的时候,已经知道它是写阿娇的女主文,在这个前提下读这个书名,就很有些清傲,委屈,自审的意味。 大赞一句,书名取的很好。 真正在比重上而言,《何处》在历史从新解构上花费的文字应该比阿娇和刘彻曲折翻覆的情感更重。 《何处》出版之后,那那将网络上的原文修改了一遍,有些情节便有所改动,而这,造成了我脑海中记忆的混乱。事实上,我只重新看了《何处》公众版的修改。而vip部分,呃,我承认我之前看的是盗版,纠结。现在么,不是不愿意为心仪的小说订购章节,但是,我无法肯定是否每一章都进行过修改。如果让我订购了而发现与之前并无不同,我会郁闷的。 我们以我脑海中四不像的情节做评论依据。 事实上,虽然我喜欢看历史中的他们为了爱情反复纠葛,生死以之,狗血恶俗【承认我品味俗】,但谁都知道,真相不可能那么单纯。 汉武帝作为一个成功的帝王,他首要考虑的是他的江山。江山与爱情,在他心中的天平中,爱情永远是轻易认输的一方。如果你不承认这点,那么你的故事,只能归在单纯的言情小说中。 爱着阿娇的刘彻,为什么选择放弃阿娇?这里的原因很复杂,有当年余明预言的影响,有陈家外戚尾大不掉的因素,有卫子夫的温顺和卫长,阳石的存在,也有…… 我想,在阿娇面前,刘彻心理还是有阴影的。 就算阿娇不骄纵,不嫉妒,当刘彻面对她的时候,可会想起,她对他的相护? 猗兰殿中,刘彻曾经回忆旧事,旧事虽甜蜜,但其中阿娇似乎是以一个压迫者的形象出现的【哇哈哈。】景帝驾崩,刘彻成为新的皇帝,他以为,他可以保护阿娇了,到头来,受祖母压迫,还要靠阿娇来保护。 爱情守则里有一条,不要做他的恩人。 男人的自尊心太强,如果他当你是恩人,那么,他在你面前就不会自在。尤其,像刘彻这样……的男人。 《何处》讲述的故事,时间上跨度了从元光五年到……,汗,那那还没有写完。而且通过回忆隐写了之前的旧事,前后共数十年的时光。故事涉及到了朝堂,后宫,诸侯,战争等多个主题,场面撑的极广,又掺杂着爱情,亲情,友情,权术,阴谋,使的小说有了深度和厚度。那那用她的文字驾驭着这些,不敢说做的完美,至少融合的相当好。 汉武之朝英才辈出,已经远远的成为传奇。那那重新解构那段历史,虚构了李希夫妇,纪缜,韩墨三个人物。各有特色,各有所长,比诸真实的历史人物毫不逊色。而小说每章之前选用的或真或假的史书片段,更增添了一种古典味和历史的厚重感。 本文第一,二卷中,陈娇逃出长门的经历,行文略显拖沓,但却是不可缺少的。那时候,阿娇和刘彻没有交集,在彼此不知道对方状况下过自己的生活。因为穿越的身份,阿娇建立了彭城煤行,并打造出一个辽东城,重兴墨门。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又无论是有意无意,阿娇的所为,为她日后与刘彻的爱情造了一个势。 当她被皇权,李希的欺骗和自己三方势力同时逼迫,回到茂陵,重逢刘彻后,因为这个势,刘彻必须认真考虑如何对待她。 很多时候,当你只是对方俯视的人,对方便可以随便凭自己心意待你,捧你,伤你,你都没有办法。而阿娇继续出来的势,在某种程度某些地方,将她抬到了和刘彻相等至少相差不远的高度,让刘彻不得不正视她。将她当作一个可用之人来看待,而不是单纯当作一个自己的女人来看待。 我们分析人物的性格,要放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看,也不要忘记了政治的灰暗性。爱情是美好单纯的事物。但是,很多时候,爱情之上,附着了很多灰色的东西。刘彻是单纯的爱阿娇吗?显然不是,他还看重阿娇心中不知从何而来但有时候的确让人耳目一新的知识。如果阿娇不是这个穿越的陈娇,身上没有这些明显的改变,茂陵重逢,刘彻会选择怎么处置她? 呵呵,还是不要想的好。 爱是真的,但政治上的考量也是真的。谁也猜不到,那一刻,对刘彻而言,爱情和才能,哪个考虑的更多。 提到阿娇,就不能不提卫家。 放弃阿娇后,刘彻选择卫子夫做自己的皇后,很大是因为看重她的寒门势微,可是多年过去,后族卫家已经被刘彻亲手捧成了另一个煊赫外戚世家。 对于外戚,刘彻一生的考虑,都在于平衡。 外戚是无法杜绝的,那么只好找一个方法,不让他们一支独大。所以刘彻若要留住阿娇,就同时要留住卫家。多年前,阿娇和她的母亲不懂这个道理,多年后,她们终于看清了。 而卫家,也同样清楚。 阿娇回来的时候,卫家正在迅速上升阶段,卫子夫膝下有子,卫青进封长平侯。卫家绝对不容许手下败将陈娇将自己已经得到的尊宠夺回去,面下虽一片平静,陈卫两家早已成不死不休之局。但其时刘彻早已不是即位之初的帝王,他的权威,在大汉境内,无人能及。在他的威慑之下,每个人做小动作之前都必须慎重考虑。在这种情况下,阿娇首先生的是女儿,不得不说,这对阿娇对广玉都是幸事,它避免了直接面对卫家的锋芒。 我们来看朝堂中对比的力量,卫家外有卫青把持兵权,掌管大局,内有卫子夫贵为皇后,小刘据进为太子。一时之间稳若泰山,趋利者趋之若鹜。陈家呢,陈家是百年华族,陈家在军中有一个纪缜,在朝堂有李希,韩墨。李希本是隐蔽的,后来渐渐转为公开。 一时看来,卫家势力远大于陈家,但是,因为刘彻的存在,谁也奈何不了谁。 让事情起了转变的是甘泉烽火。事实上,我觉得这是相当漂亮的一笔,将淮南的叛乱和卫家的失势联系在一起,结合的天衣无缝。史上,淮南的叛乱是真的,而甘泉宫一事似乎也有模糊记载。无论卫青带兵赶到甘泉是如史上记载的救驾还是那那笔下的逼宫,甘泉之后,卫青就失去了刘彻的安心信任。至少,一个皇帝无法容忍卫青在没有兵符节制的情况下调动军队。甘泉宫之后,刘彻将卫青高高捧起,却再也没有让他上过战场。 对一个将军来说,这是最大的悲哀。 我很欣赏纪缜这个人物,相比于李希,韩墨,这个人物身上有少年的锐气,明朗,更加可爱。元朔六年,纪缜与霍去病领八百人破敌,俘虏匈奴单于王叔,勇冠三军,智冠当世,分别进为冠军侯,冠世侯。 元狩二年春,冠军侯霍去病,冠世侯纪缜将万骑出陇西,击匈奴,会兵祁连,破浑邪,休屠部。俘获三万余人。 他与霍去病并称帝国双壁。事实上,纪缜和霍去病给人的感觉并不一样,纪缜开朗明亮,霍去病冷锐桀骜,但都是让人极度心折的人物。如果没有陈卫之争,他们可以成为最知心的朋友,可惜命运让他们分属于后宫两殿之争的两大阵营。 你不姓陈,我不姓卫,我们却注定要为陈卫之争,争锋相对。这是一种很无奈的命运。 但纪缜和霍去病都是光明磊落的人物,纵然彼此阵营相对,但他们对对方的信任,足以在战场上将生死性命托付给对方。相比之下,卫青在本书中的形象要稍稍灰色一些。卫青与霍去病不同,他是挑起卫家命运的掌舵人,他不是霍去病,上面有一个舅舅遮蔽保护,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欢笑干净结交朋友。他必须保护他的家族,所以哪怕违背心意也要作出选择。在这个意义上,他依旧是我们值得尊敬的卫帅。 当冠世侯纪缜遽然陨落,大概很多人像我一样,愣愣的回不了神。将军的荣耀是战死沙场,而不是屈辱的死于阴谋。所谓悲剧,就是创造出一个美好的人物,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撕裂给我们看。而霍去病在亲情和友情之间的抉择,竟至一夜白头。也未尝不是悲剧。当他发现自己拼命维护的家族竟至于如此肮脏龌龊的时候,其实英雄已经陨落了。这世上总有一些奇怪的事情,我们不能联合起来一致对抗外敌,反而在自己阵营里自相残杀。为了不负友人,霍去病也只好天涯遁走。不知道这个时候,你们是否同我一样,忽然怀念起那个小小年纪偷了家里的马去追赶舅舅的孩子,纵然骄纵到不讲道理,也是可爱的。 后来呢? 擦汗,后来,那那还没有写完。 这也是一个奇迹啊。一部部因《何处》而起的小说已经完工,《何处》自己还没有写完。 四:我们都是在爱情里沉浮的人 如果存在的是千年后独立人格的陈娇,她未必会愿意回到金屋。就是最初的阿娇,她要的是一份真爱,而不是所谓的金屋。 我很讨厌藏字。 事实上,书中真正意义上的阿娇应该有三个,真正的阿娇,千年后穿越而来的陈娇,和融合了二人记忆感情理智的阿娇。 《何处》并没有正面描写穿越前那个真正的阿娇,她一直只是存在在两个人的回忆里。但是,回忆里的那个阿娇也是美好的,她美丽,她神情,她甚至善解人意。她会在刘彻失意的时候牵着他的手一同回到椒房殿,点起一盘香,然后弹琴,安抚刘彻的情绪。 刘彻曾经是爱阿娇的。或者说,他一直都很爱阿娇,只是在某一段时间,下定了狠心,决定放弃自己的爱。 爱情是无可奈何的事,纵然是汉武帝,也拿它没辙吧。所以,决定放弃,并不等于是真的放弃了。他只是不在去想,骗自己忘记,他曾经爱过一个女孩。 然而阿娇却太相信这爱,于是在他的一个转身之后,宁愿沉睡。于是西汉皇朝迎来了千年之后的陈娇。 小说的切入点是元光五年阿娇被废的时候,真正的陈阿娇无法承受爱人背叛的事实,选择“死去”,于是千年后的陈娇穿越而来,一醒来就替阿娇接了废后旨意。 这个全新的陈娇,不曾见过刘彻,阿娇生死以之的男人,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她还本能的因为所知的历史害怕排斥。所以一有机会,她就逃离了长门,头也不回的逃了。 直到被各方势力所逼迫,回到茂陵。 “纵使相逢应不识”,当一身褐衣的刘彻骑着马,赶上陈娇,喊道,“姑娘,请留步。” 说实话,我乐到天上去了。 纵使相逢应不识,这对谁,都是一种无法抗拒的伤感。 那个曾经被你抛弃的女人已经不认得你了,不在你的身边,她过的很好,那么神采飞扬,那么多姿多彩。 对于陈娇而言,刘彻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根本不必花费半分精力。但是,不认识有不认识的坏处,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中,陈娇完全被动,被囚禁都不知道抓自己的是什么人。 刘彻要陈娇重新记得他,所以,他带她回宫。居然,就真的恢复了?郁闷下,其实我渴望阿娇继续不记得他,折磨他一下。 ok,于是现在是拥有前后两生记忆的阿娇,这个世人最了解刘彻的人的阿娇。 面对着这样一个阿娇的刘彻,除了政治上的考量和真爱之外,还有一种大男人主意作祟和心理上的优越感。他无法接受一个曾经深深爱着自己的女人居然忘了自己,所以要阿娇重新记起他,就算这样会带给阿娇重复的伤痛。 绝对的皇权代表着绝对的威信。同时,绝对的威信导致绝对的任性。 多年前,刘彻面对阿娇,想起的是从小到大阿娇母女对他的帮助维护。现在呢?他已经成为无可取代的帝王,他会想,这是我曾经抛弃的女人。 哎呀,认真分析起人物心理来,真是让人不舒服。 而阿娇呢,阿娇面临着一种困境,当她再度出现在世人面前,就代表着她无路可退。她的身上背负着自己的生命和整个陈氏家族。 这是一种无奈。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彻儿,我还没有飞,你怎么就飞了呢? 这是一种质问。 属于我们的故事,还没有开始,而结局我已经全部知晓。而你给我的伤痕,一旦重新记起,就会在夜深人静之时隐隐泛痛。这样的我,如何能全心全意的去爱? 这是一种悲哀。 他们爱情的契机,还是甘泉烽火。当危机来临的那一刻,瞬间的反应是人内心真实意志的映射,至少那一刻,刘彻是挺身而出了。 而甘泉宫中,阿娇撑的好苦。 我宁愿相信,那一段坚守的日子,阿娇一直在想,在决定。日子怎么过下去,信任和伤害,我们回不到过去。但至少,可以不用原地踏步。我们还有第三条路,是打造一个未来。 关于卫子夫,如果没有余明,她和刘彻之间,会纯粹一些。 我一直觉得,余明是一根搅屎棍。 如果他是穿越过去的,我会指着鼻子骂,你丫白啊,作出一副历史预言者的模样,自以为历史进程如天条,无法撼动。事实上,就是你丫的存在改变了历史。 还好,他不是穿越者,否则我会鄙视现代人智商。他只是穿越者的徒弟。 知道历史心里憋着,当旁观者看戏就是,还非要跑去告诉当事人,你将会抛弃你老婆,然后立一个名不经传身份卑微的奴婢当皇后。 你要是刘彻,你会怎么想卫子夫? 感情的事,是要水到渠成的,而不是在知道了结果后,一步一步的重复命运。 如果没有余明,在刘彻失意的时候,卫子夫的温柔善解人意可以在刘彻心中留下至少是印记。但是……,话说,卫子夫的心机也不轻呢,余明将她调教成了他认为她应该的样子,于是卫子夫精准的掌握的住刘彻的情绪,略施计策可以除去薄姬妾,这样的人,在未央宫中的确可以走的更稳。可是这样的人不可爱。 ok,当阿娇回来,一个穿越者的三传徒弟和另一个穿越者pk,大家猜猜结局如何? 其实,论心计计策,论野心坚忍,阿娇还是不如卫子夫的。但是如果让你选爱人,你会选哪个?卫子夫太理智,就算手掌掐出了血还要对着陈娇微笑。这样的人,可以做完美的皇后,但不适合做家人。很多时候,花样繁复的招式胜不过最简单的一剑穿心,以境界而言,拙比巧要高的多。 可是,子夫爱没有爱过刘彻呢? 我想,是爱过的。 余明不曾肯定明确的告诉她,她会成为一国之后,嫁给那个坐在宣室殿中的人。年轻的女孩子,再怎么心思重,对爱也是有过期待的,只是她很快发现刘彻背负不起她的期待,所以选择更实在的东西。她想要维护已经得到的东西,所以一步步走进深渊。 但其实,也是被余明所误的可怜女子罢了。 又或者,如果在辽东,韩墨对阿娇诉说了心中的倾慕,一切会怎样呢? 那时候,陈娇不记得刘彻,可是,陈娇也并不爱韩墨。 韩墨的爱是干净的,就算无法相守,也要守护她一生。 五:…… 不知不觉,已经写了这么多了。 看别人的书评,觉得理论分析严谨出色,怎么自己写起来,就大段大段的情节分析?。 不过既然已经写了,就发吧。 最后,咳,咳,大家记得今天什么日子吧? 今天是七夕。 还有呢? 七夕是刘同学的生日。 。 所以,为了对武皇帝陛下表示生日的诚挚祝福,同时期待他手下留情点,大家踊跃送点生日礼物吧。 有pk票的送pk票,米pk票的请收藏,收藏了的请推荐,无法推荐的请至少点击。 呀,你连点击都送不了? …… 你是在看盗版网站吧? 搏君一笑。 大家猜猜,我下一篇打算开刀的是哪篇写陈阿娇的小说? 最后,本书评纯代表个人观点。我是情感派……,若有不满,当没看见。咳,我下去赶更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楔子 楔 在帝都长安壮丽宏伟的未央宫东南侧三四里,有一座小巧玲珑的宫阙,馆陶大长公主多年前将它献给如今坐在九五至尊座上的侄子的时候,曾经漫不经心的笑道,“阿娇那时候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长门。” 阿娇对着双鹊月宫盘龙青铜镜梳理起自己一头如水的青丝的时候,慢慢的翘起了唇角。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要在这座长门宫里度过多少春秋。 “翁主,”侍女风渠为她将流苏玳瑁簪轻轻插入飞仙髻,小心笑道,“陛下今日里又来长门了。” 阿娇轻轻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不见。”她慢慢道,连眸都不曾一眨。铜镜中的女子,柳眉细长,蜿蜒如远山形状,薄薄润润的唇,有着樱桃色泽,她用着仿佛抽离的神情看着这张相伴了半生的容颜,记忆中有那么多人含笑着夸过她娇颜如花,可是这一刻,她只想抱着自己单薄的肩,失声痛哭。 风渠叹息了一声,看着那个对镜抚面痛哭的女子,眨了眨眼,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静静的等待。 “还不出去,”阿娇哭了一会儿,拭干眼泪,狠狠道,髻边的玳瑁簪流苏纹丝不动,她的声音犹如镜座上铜镜里哽哽咽咽的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给我记住,你现在是我的侍女,堂邑侯府有百千个侍女,若你违背了我的意思,我不是非要你不可。” 风渠年轻明亮的眼眸慢慢的黯淡了下去,她终于退后屈膝,应道,“是。”然后,缓缓后退出殿。 踏出殿门的一刹那,她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瞥见殿中女子优美的侧脸弧线。在她短暂而有限的半生里,她从来没有见过如堂邑翁主这样尊贵这样美丽,也这样高傲这样无情的女子,“翁主,我可不可以问一句问题,” 女子长长的眉毛扑朔朔的一眨,刚刚染过泪水的睫毛,像展翅飞去的蝴蝶。她深红色的衣摆从脚下垂开去,是盛开的牡丹。 “你真的不肯见陛下一面么?” 陛――下? 那个小时侯仰着头,笑容沉静天真,坚定的说着,“我最喜欢阿娇表姐了”的小小彘儿。 那个微笑着抿着嘴,轻轻道,“多谢阿娇姐这么帮我”的少年太子。 那个负着手站在宣室殿上,眼神冰冷锐利,看不清喜怒的九五至尊。 少年的时候,和彻儿路遇贫敝方士,他赠了她一支签,上面书着:少年植柳,情往而生。烹茶试马,长缘短份。十年宫深,十年天南。重门萧瑟,何以堪真?彼时她还不懂这样的哀伤,想要回避有哀伤的命运,想不明白,所谓命运,哪里是轻易回避的了的? 阿娇的心里轻轻一恸,她一直以为,自己若聪明一些,明达一些,就可以平安康顺的过完这样的一生,却不料世事坚定如磐石,岂是自己一届小小女子能轻易撼动?她一厢情愿的当他是少年时那个依偎着相信着自己的弟弟,却不料时光飞逝,早就疏离了彼此。 到最后,她终于能用一种全新的,审慎的目光去看他,却发现,那个负着手站在宣室殿上的玄衣广袖的帝王,早已经不是自己认得的那个彻儿了。 可是阿岷呢?她可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所有的代价,但那个代价,不能是阿岷。 当阿珉失去了消息,也就意味着,她永远不能原谅他。 痛楚像游丝一样的天晴,一闪一续,看上去明朗,却无处不在。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的如天外的纸鸢,“告诉他,我还是那句话,除非宣室殿前的柳絮能够飘满长门一地,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是多么决绝的誓言?而扑漱漱的眼泪重又渐渐打湿了脸颊,有些冷,有些暖,个中意味,连自己也辨不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殿门咿呀一声推开。馆陶大长公主拖着华丽的裙裾,头发却已经花白,背脊挺的笔直,是岁月也打不去的骄傲高贵,只有看到阿娇抽泣的背影时,冷漠的眼眸才会染上伤痛,叹息道,“傻孩子,何苦呢?” 她再也撑不住,投到来人怀中,委屈道,“娘亲。”方一哽咽,就再也说不出话。 “乖阿娇,”馆陶大长公主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背,“你不要哭啊。” “你若哭了,娘亲也要哭了。” “阿娇,你知道么,宣室殿已经种满柳树了。” 等到明年春天,轻轻柔柔的柳絮,便将飞扬在整座未央宫。 “阿娇,娘知道你苦,你怨。可是娘不希望你苦一辈子怨一辈子。” “每一个做娘亲的,也许在子女身上寄托了自己的私心,可是最终,都希望她的女儿快乐。” “而现在,娘亲认为,你的快乐,在他身上。” “娘亲,”她慢慢止了泪水,趴在她的肩头,若有所思道“你还记得,很多年前,我在这里,和你说过什么么?” 那当真是很多年很多年前了。 景帝前六年的冬天,彼时,馆陶还年轻,她也才八岁,凡俗人眼中不知世事的年纪。那一日,天空清朗,薄薄的飘着雪花,猗兰殿里笑语轩朗。她从雪地中走进殿来,掀开风帽,听见彘儿拍手笑道:“若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贮之。” 说这句话的时候,彻儿才六岁。 你如何能指望一个才六岁的孩子,体会到一句承诺的重量。 尤其,这个承诺,还关系着两个孩子的一生。 可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脸儿红了。满心里都是羞涩的喜悦。她慢慢低下头去的时候,看见娘亲和王美人相互对视里淡淡的满意光芒。 景帝刘启错愕的看着他们,然后欣慰的笑了。“阿娇,”他轻轻的招过了外甥女,温柔的问道,“你喜欢彘儿么?” “喜欢啊。”她答道。“我喜欢他,可是,我不能嫁他为妇。”她笑盈盈的道,看到了娘亲震惊的神情。 娘亲算到了所有,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不愿意做娘亲手上的一颗棋子。哪怕,是她最珍爱的棋子。哪怕,娘亲真的是为她好。 “为什么?”景帝望着她,若有所思。 “因为,我第一次见彘儿的时候,他只是我的弟弟。我一直当他是最好最好的表弟,于是不知道怎样去开始其他的生活。” 于是景帝笑了。 后来,娘亲拉着她的手,远远的一直走出宫墙,长公主良好的教养也掩饰不住她的气急败坏,“阿娇,”她在后来成为长门的地方回头问她,“你疯了么?” “娘亲费尽心思为你铺好那样的道路,你怎么反而自己这么不顺心?” 那时候,娘亲的手劲出奇的大,大的她有一种奇怪的错觉,错觉她着年轻而贫乏的一生,费尽力气也飞不出娘亲这一只纤纤玉手。 她吃痛的摇了摇娘亲的衣摆,抽出了自己的手,不出所料的看见了腕上的一抹红痕。 “阿娇没有疯,相反,阿娇清醒的很。” “娘亲,现在你是皇帝舅舅的姐姐,你可以送无数美丽的女子到他的身边,轻车驾熟,博得他的欢喜。可是,若你成了皇后的娘亲,你能保障截断所有女子到达皇帝身边的道路,让他停留在女儿一人身边?” 她哼了一声,讥诮道,“你明明窥的破男人的好色本质,又如何能指望,下一个男人是吃素的?” 哪怕,那个男人,是那个小小的,笑起来可爱而又明朗的彘儿。 娘亲怔了怔,退后一步,若有所思的望着她,“阿娇,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在娇宠中长大的丫头,怎么,你想的这么奇怪深远?” “你明明知道,刘彘他喜欢你。” 阿娇伸出一根指头,在面前摇晃,常日里单纯可爱的容颜刹那间变的严肃深沉,“再深的喜欢,也会磨损在岁月里。” “娘亲,你知不知道,要抓住一个男人,最有效最永久的方法是什么?” “是什么?” 她放下手指,一字一字的道,“是站在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上,让他,可望而不可及。” “娘亲,”她忽然嘻嘻一笑,投到刘嫖的怀里,抬起头来,让刘嫖恍然觉得,刚才那个严肃深沉的阿娇,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而阿娇说的话,让她知道,一切都不是梦。 “娘亲,”她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知道你为了拿到想要的东西大约作了什么交易,既然娘亲已经赌了。敢不敢陪阿娇赌的更大一点。” “我陈娇,要做大汉下一任皇帝心头的一滴血,他一辈子最爱,也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女人。” 那个时候,她还太年轻,不知道,高飞的雄鹰,哪怕耗费一生的时间,也不会让自己的猎物从爪缝中溜走。 而彘儿,就是九天之中,最骄傲,飞的最高的一只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一章:堂邑翁主 高祖荫枝(1) 大汉文皇帝后元六年(公元前159年),窦皇后的长女,高祖之孙馆陶长公主刘嫖于堂邑侯府诞下了一位女儿,这是她在继长子桥之后的第二个孩子,也是她一生中最后一个孩子。 那一日,正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早春的桃花在长安郊外次第开放,娇美怡人。堂邑侯陈午小心的搀起了产后犹虚的妻子,欣慰道,“公主,我们又添了一位女儿了。” 馆陶长公主娇俏的面上也染上掩不住的欣喜,“阿午,”她急切唤道,“把女儿抱给我看看。” “嗯。”陈午轻轻拍着自己的额头,笑道,“你看我这记性,光顾着公主,倒忘了这茬。”他回头吩咐道,“将小翁主抱给公主看看。” 帘外,侍女春晶应了一声,将襁褓中的女婴抱上前来,笑道,“公主候爷看好了,小翁主很漂亮呢。” 刘嫖瞟了她一眼,谑道,“春晶丫头尽凭嘴。”轻柔接过孩子,看着怀中尚未长开的女婴,心中流过怜爱,朝丈夫欢喜道,“阿午,你看她,好小,好漂亮。” 陈午失笑,刚出生的女婴,如何看的出漂不漂亮,真正看的出的,只有馆陶身为母亲的爱女之心吧。“公主,”他温柔问道,“咱们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好呢?” 刘嫖将女婴抱还给春晶,抿唇道,“我馆陶是大汉最尊贵的公主,我的女儿,将来也要做大汉最尊贵的女人,她的名字,就叫做――娇。” 大汉皇朝捧在手心的娇女――陈娇。 说起这话的时候,她将背直直的挺起。褪去柔软的怜女之情,留下的只有高傲的馆陶公主。大汉文皇帝的嫡女,窦皇后最宠爱的女儿,太子刘启的长姐刘嫖。 阿娇刚出生的时候,其实并不很多哭泣。六岁的堂邑侯世子桥穿过候府长长的走廊,溜进母亲的寝室,对着伺候母亲午后安睡的侍女春晶,秋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却又看向置在母亲身边的妹妹阿娇。 那时候,他并不能理解一个同母妹妹对自己代表的意义。他只是不自禁的觉得,这个妹妹真的好小,肌肤白皙,看不见半根汗毛。自己一个手掌伸过去,就可以掩住她的脸。 阿娇轻轻的张开了眼睛。 陈桥不曾见过其他的初生婴儿,所以也不曾见过初生婴儿的眼睛。可是他想,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有着如他妹妹这样漂亮的眼睛了,干净纯粹如没有星光的夜空。 “喜欢她么?”馆陶轻轻问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醒了。 “嗯。”陈桥毫不犹豫的点头,讨好的拉住了母亲的衣袖,“母亲,阿娇妹妹,”他轻轻咬了咬唇,续道,“是不是和其他的弟妹不一样啊?” “自然不一样。”刘嫖扶着秋华坐起,挑眉冷笑道,“他们算你什么弟妹。”她的声音慢慢温柔下来,“只有阿娇。桥儿,你要记得,母亲我只有你和阿娇一双子女。若可以,母亲会为你们开创一个锦绣的未来。桥儿,你是她的哥哥,你要记得,维护她,帮助她,像母亲维护帮助你一样。阿娇日后也会尊敬你,爱戴你,回报你。只要你们兄妹齐心,母亲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那时候陈桥还年幼,母亲殷殷在耳边嘱咐的话,他并不是很懂。他只是在懵懵懂懂中感受到了一种责任,那个娇小不盈一碰的妹妹,需要他男子汉的双肩来翼护。就如同父母如何翼护他。 很多年后,当他已苍老,回望这短暂而漫长的一生,会忍不住想,若他这一生没有阿娇这个妹妹,会是什么样子。也许会如其他京师纨绔子弟一样,虚度一生。也许会碌碌无为,因为一个这样那样的理由,丢掉堂邑候世袭的候位。人生有无数的可能,当他得了阿娇这个妹妹,一切就换了一种新的活法。而在当时,他只是不自禁的看了阿娇一眼,忽然惊奇叫道,“母亲,阿娇笑了。妹妹笑了,她笑了。” 睡在刘嫖温暖的怀里,阿娇双眼微微的眯起,像一双月牙儿,咯咯的笑起的时候,左脸颊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儿。她费力的伸出一只手,向哥哥伸来,挂在腕上的铃铛清泠泠的碎响着,很好听的声音。 “母亲,”他低低赞叹道,“阿娇她好漂亮。” “真的很漂亮。”刘嫖亦怔了一怔,喟叹,“我本就知道,我刘嫖的女儿,不会丑到哪里去,可是,阿娇,还是超过我想象的漂亮。” “――这样,也好。” 堂邑翁主阿娇出生的那几日,侵犯大汉云中上郡的匈奴人陆陆续续的退了兵。虽然不能说是阿娇翁主出生的功劳,但总算适逢其时,阿娇满月的时候,文皇帝召堂邑候夫妇并子女入宫。 薄太后听闻外孙女馆陶得了一个女儿,遣太子妃薄氏代自己送来一份满月礼。 薄太子妃是薄太后家族最美丽的女儿,嫁给太子刘启经年,膝下无所出。但因了薄太后的存在,文皇帝又事母至孝,依旧稳稳的坐着太子妃的位置。那一日,殿外内侍禀报:“太子妃到。”宫女卷起了殿帘的时候,薄太子妃美丽而纤弱的身影进殿,一个侧影,就足以清丽照人。 “小翁主叫阿娇是么?”她娴雅的抱过阿娇,新生儿特有的奶香味便萦绕在鼻尖,荡的她眸光一酸。 再抬头的时候,薄太子妃又是一片语笑嫣然,她取出怀中碧绿通透的翡翠玉佩,挂在阿娇的脖子上,微笑道,“这是太后娘娘和我的一片心意,希冀阿娇翁主一生平平顺顺,安安康康。” 堂邑候陈午尚看不出那块小小玉佩代表的意义,坐上,太子刘启和馆陶公主刘嫖互视一眼,都微微变了脸色。 那是薄太后尚为代国太后时,文帝为孝顺母亲而特意命人打造的玉佩。薄太后感念儿子孝顺之情,数十年如一日佩在身上,如今却这么轻易的送给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女娃娃。 在这座未央宫里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每个人都知道,有时候,哪怕一件微笑的举动,背后都有着它蕴含的意义。薄太后如此示好,为的是什么? 坐上文皇帝左手下,身着鹅黄衣裳的男子微微抬首,抿唇一笑间,眸光潋滟如秋水,神清骨秀,“今日陛下家宴,小翁主的诸位长辈都有礼,通虽然微末,似乎也不能免俗呢。” 那时候文皇帝已经见苍老,苍老的人脾性总是会小小还原到少年时代。坐中诸人都是他的子孙晚辈,他却偏偏最爱一个同为男子的邓通,宠溺的看着他明媚的面庞,“你说起来也算是阿娇的长辈呢,自然不能小气。打算送什么呢?” 邓通用象牙筷敲着金玉碗,有萧然之风,笑道,“翁主今日入宫,我适才才知道,身上虽有些小物什,如何配的上翁主,不如等翁主归家,我再将礼送到堂邑候府吧。” 文皇帝微微笑道,“也好。”转身对刘嫖道,“嫖儿,到时候莫忘了告诉朕一声,邓通其礼如何。” 馆陶公主在所有人面前都骄傲肆虐,唯独在这个父皇面前要敛气恭微。嫣然着低下头去,道,“女儿一定记得。” 臂粗的烛光幽微着流着眼泪,毕毕剥剥。太子刘启笑了一笑,从薄太子妃怀中抱过阿娇,没有看见妻子眸中难舍的神色,与梁王刘武笑谑道,“二弟看呢,咱们这位外甥女,是不是很漂亮?不知道多少年后,哪个男人有这个福气将她娶到手呢?” 刘嫖便笑道,“两位弟弟哪个不是有了好几位女儿,偏偏惦记着我的阿娇。” 那一年,刘武不过二十七八岁,童心未泯。抿唇笑道,“自家女儿虽好,如何比的上姐姐的阿娇亲?” 刘启亦纵声笑道,“是啊。我和二弟都有数位女儿,却只有阿娇这一位外甥女呢。自然要偏心些。” 陈桥从清冽洌的新丰白酒樽上望过去,许是到了春末,天气有些热了,母亲的面颊有些红。红的像未央宫中处处盛开的桃花。母亲的眸子很亮,亮的像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 “好了。天也不早了。”文帝笑道,“嫖儿,明日里是上巳,你母后说了,让你今日携桥儿阿娇都歇在宫里,明日里正好一起去渭水河祓禊。陈午,”他转过首笑道,“不介意吧。” 陈午起身恭敬道,“皇后娘娘母女情深,是公主和午夫妻的福分。午哪里敢介意?” “正好,”梁王刘武笑道,“我陪阿姐去椒房殿。” 馆陶抱着阿娇,看着堂邑侯随着内侍的背影向宫门去了,这才悠然回首,看见刘武明亮的眸光。 “阿武,”她微笑着挽了挽鬓角,道,“走吧。” 一路上,未央宫里曲曲折折的长廊上点上了明亮的烛火,御花园里崔嵬的假山如同要搏人的野兽,只是失了些猛性。晶晶亮亮的流萤在其中穿梭,美丽如梦境。陈桥孩童心性,瞅着瞅着脚步渐慢。馆陶回过头来,斥道,“桥儿,外婆在等着咱们呢。” “无事。”刘武笑道,“桥儿还小么。”他微微弯下腰来,叮咛道,“桥儿,你若喜欢,就下去抓几只吧。” 陈桥欢呼一声,跳下长廊,远远的追着流萤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一章:堂邑翁主 高祖荫枝(2) 馆陶无奈的看着,道,“阿武,你和阿启会把他宠坏了。” 刘武不以为意,“桥儿还小。” “六岁已经不小了。”馆陶转首看他,眼神意味深长,“阿启和你六岁的时候,已经读的通一本《尚书》了。他是堂邑侯府唯一的嫡子,他若不长进,日后如何撑的起整座候府?” 梁王刘武的个子极为修长,白色的衣裳在月夜烛光下看起来,愈发长身玉立,浩然如玉。。刘嫖叹了口气,感慨道,“阿武,几年不见,你愈发大了。” “是啊。”刘武回头,狡黠一笑。灯火明灭中,他的牙齿分外的白,“从后三年我离京去国,算起来是有两三年了。阿姐却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这个时候奴婢们远远的在身后站着,而陈桥已经跑到了御花园中的远山亭。刘武用手指着亭子道,“阿姐记得么,大哥还没有被封太子的时候,也是在这座亭子里,我和大哥在这里打了一架。他踢的我的腿钻心的疼,我也没客气,一拳打乌了他的眼圈。” 刘嫖也失笑,想起从指缝里溜走了的少女时光,一恍眼间觉得如明媚的昨日,一恍眼又觉得过去了很多年。“是啊。内侍们不敢禀报父皇母后,就去找我。我过来的时候,简直气坏了,把你们两个都骂了一顿。后来父皇让你们两个在宣室殿前跪了半日,母后心疼的不得了,遣我给你们送吃的。那时候你们却又忘记了刚打过架,和好如初了。” “那么如果,”刘武回过头去,而他的声音低的像是夜空中漂浮的风,“我和大哥再打一架,这时候,阿姐帮谁呢?”最后一抹眸角余光,毕亮犹如出鞘的宝剑,尖锐清刚。 刘嫖一怔,凝神再望,然而刘武已经言笑晏晏,大声喊道,“桥儿,时候不早了。该回来了。” 远远的,陈桥应了一声,奔了过来。他不知道这长廊里刚刚发生了什么,小孩子有着小孩子单纯的欢喜,伸出攒的紧紧的拳头,炫耀道,“我抓住了三只流萤哦。阿娇,你看。” 随着他摊开的手掌,三点美丽的绿光缓缓飞出,围绕着阿娇。刘嫖吃了一惊,连忙挥去,作色道,“桥儿,你吓到了阿娇了。” 出乎意料,阿娇却是半分没有畏惧之色,在母亲怀里扭动挣扎,伸出手去要去够那些流萤,咯咯的笑着,开心的不得了。 刘武凝神细看,不由微微失神。 那刚刚足月的女婴,一双点墨般的眸子,竟比流萤还要动人。 第二日便是三月的第一个巳日,上巳节。宫中女眷前往城外渭水河边祓禊玩耍。宽敞的宫车平稳的出了东司马门,向城郊行驶而去。车中只坐着窦皇后,她的爱女馆陶公主,以及馆陶公主的一双儿女,陈桥和陈娇。 那时候窦皇后已经染病许久,双眼看东西都很模糊了。却抱着外孙女阿娇,仿佛当年刚刚生下馆陶一样,疼宠无比。 “母后。”刘嫖坐在她的身边,忧心道,“你身子不好,还是把阿娇给我,免的扰了你休息。” “不用。”窦皇后摇摇头,逗着阿娇,笑道,“这孩子很好,一点都不哭,咿呀咿呀的看着你,好象知道你很爱她一样,可爱的不得了。” 话音刚落,好像映衬着她一样,阿娇挣扎伸出双手,像要抱一抱抱着她的外婆。窦皇后的笑纹柔和欢喜,哄道,“乖阿娇,你要快快长大。外婆给你找个天下最好的人,陪着你。” 她身边,馆陶公主轻轻摇着绢扇,微微弯了唇角。 这样很好。 她本来担心母后虽然疼她,但母后的孙儿孙女少说也已数十计,不会放太多心思在阿娇身上。现在看起来,她的阿娇当真是人见人爱,是她自己多虑了。 靠窗的座位上,陈桥掀了帘子,看宫车经过的风景。三月的天气柔和,暖暖的风吹在身上,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听见车中外婆咳了咳,挥退了左右,轻轻问母亲道,“听说,太后将一块从不离身的翡翠玉配托太子妃送给了阿娇。” 母亲点头,“是的。” 外婆撇唇道,“太后打的好算盘。” “哦?”母亲的声音幽忽轻微,“皇祖母是什么意思?” 外婆挺直了背,慢慢道,“所谓外戚,最重要的是外戚所依仗的那个人。太后已经老了,她百年之后,太子妃膝下无子,如何撑的住薄氏家族?她如今示好,不过是想要你我日后帮衬着薄家。” “那么,”母亲恭敬问道,“母后,我们如今?” “不必说。”外婆摇了摇手,“所谓人走茶凉,哪能撑的住长久?你父皇事母至孝,可是到了你弟弟那一代,哼……”她轻轻的发了一个音,表示对薄家未来前景的不看好,又叹道,“是否我百年后,窦家也要遭遇这样的事情呢?” “母后不会,”母亲笑着宽解,她的声音已经近于耳语,“我会替你盯着阿启,就算我也不在了,”她会心一笑,努嘴道,“还有阿娇呢。” “阿娇,”窦皇后哄着怀中的外孙女,笑的开怀,“希望你,真的人如其名,是大汉皇室心头的一抹娇。” 阿娇在外祖母怀中咯咯的笑着,不知忧愁。 陈桥慢慢的睡去了。 那一天,阳光很好,风儿温暖,渭水很清。很多年后,陈桥只记得河水打在身上清清凉的感觉,和渭水两岸红的灼人的桃花。 那么多枝桃花里,最美丽的一枝,是他的阿娇妹妹。 上巳节过后一旬,邓通果然依言往堂邑候府送来了一座水晶屏风,整座屏风用一块极大的天然水晶雕琢而成,晶莹剔透,上面由百年雕琢匠人小心刻了少女扑蝶图,发丝神情,宛然如生,并用小篆书了一个娇字,显示屏风主人的身份。 这样的一座水晶屏风,不说价值连城,也是极让人喜欢的。秋华喜爱的打量着屏风,笑道,“这位邓大人倒是出手很大方,这一座屏风,端的要价不菲吧。” 馆陶笑道,“他家有钱。我老爷子可是将蜀郡的一座铜山给了他,又让他自己铸钱,邓氏钱流通天下,他可比你家公主有钱多了。” “不过,”她含笑着打量着屏风,也是爱不释手,吩咐道,“让送礼的人回去转告邓通,说我馆陶承了他的情了。” 阿娇坐在床上,偏着头看着众人围着的屏风,爬过去想要摸一摸,春晶连忙轻轻抱起她,笑道,“小祖宗,你若是打翻了它,死的可是我们啊。” 于无人可见处,阿娇微微撇了唇。 转眼到了夏日,这一年,天下干旱,又发生蝗灾,百官焦头烂额,文皇帝下诏,令诸侯毋入贡,弛山泽,减诸服御狗马,损郎吏员,发仓庾以振贫民,民得卖爵。 阿娇周岁那日,堂邑候陈午在候府为女儿举行了盛大的抓周仪式,将珠宝,算筹等各式各样的东西堆满了地毯,阿娇在毯子上爬来爬去,偶尔抬起头来看看围观她的众人。陈桥兴奋的撺掇道,“抓呀,抓呀。” 门外传来一声悠长的笑声,“看来小阿娇什么都看不中,不肯盱尊降贵呢。” 高大的中年男子进来的时候,光影亮的模糊了面容,直到慢慢走进来,所有的人都起身参拜道,“参见太子。” 年方一岁的小阿娇坐在柔软的毯子上,遗世而独立,似懂非懂的看着自家那个微服出巡的舅舅。 刘启笑道,“我随意出来,到了姐姐这儿才想起是小阿娇的生日,今日身上没有带什么东西,这样吧,他取出一小方印玺放在阿娇抓周的毯上。 “殿下,”陈午色变道,“不可如此。” 刘启笑着摆摆手,起身道,“姐夫,我知道轻重。这方印玺自然不能送人。但暂且借阿娇作抓周的信物。若阿娇抓了它,就由她把玩几天,当作信物,许给我的嗣子,它日里做我的儿媳妇。如何?” 那一刹那,候府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每一个人都掂的出,刘启这短短几句话的沉重性。刘启是太子,他的嗣子,就是日后大汉的皇帝。也就是说,阿娇若能抓住这方印玺,刘启就送给她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宝座。 这份生辰礼物委实太沉,不知道阿娇有没有福气接住。 馆陶勉强按住神色,望着懵懵懂懂的女儿,心道,“阿娇,这就是命运给你的第一次机会了,你是否能抓住它呢?” 小小的一方印玺,此刻竟如一座江山般的沉,阿娇敏锐的感觉到周围人的注视,胆怯的退开几步,又不服输的爬回来,来来回回的望了那方印鉴几眼。 春晶站在馆陶身后,呼吸急迫起来,“小翁主,就是这样,你去把它抓起来,一切就都是你的了。”她在心中默念着,脸颊红晕。然而阿娇毕竟还只是个周岁的孩子,她无法懂得殷殷看着她的每个人的心思,她的目光终于掠过那方印玺,左右张望。她爬的有些累了。 那时节,她的右手触到一卷竹简,深藏多年的竹简尚泛着它还是竹子时的沁凉,冰冰的让人舒爽。阿娇欢快的笑了起来,爬了过去,将它抱起来,贴在脸上,不肯撒手。 陈午与无人可见处,轻轻的吁了口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一章:堂邑翁主 高祖荫枝(3) 仿佛过了刹那,又仿佛过了良久,馆陶公主威严的声音响起,“是谁将竹简放在小翁主的毯子上的?” “是我。”陈桥骄傲的举手,“母亲,这样不是很好么,”他上前抱起阿娇,笑道,“以后,阿娇就是一个小才女了。阿娇,以后你陪着哥哥读书好不好?” 阿娇自得其乐,咕噜咕噜的吹着口水,偏着头看着哥哥。陈桥欢喜的回过头来,扬声道,“母亲,母亲,阿娇答应了。” 馆陶的面色一点一点的缓下来,抽出阿娇抱在怀中的竹简,问道,“桥儿,你是特意选了这一篇诗过来的么?” “啊,没有。”陈桥疑惑道,“我只是随便从书房里抽了一卷过来。怎么了母亲?” 馆陶吁了口气笑道,“无事。” 也许是天意,她想。 那卷竹简上,刻着很苍隽的小字,是诗经里的《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那是唱女子婚嫁的诗歌。诗里面的女子有着桃花一样的容貌,德行美好,姻缘欢喜。 刘启坐在首座,扬声大笑,“看来我的儿子没那个福气了。” “是阿娇没那个福气才对。”陈午微笑道,亲自起身拾起印鉴,捧到刘启面前,眉目平和,仿佛所有得失都不萦于心。 刘启笑着收回了印玺,打趣道,“姐夫啊姐夫,每次我见了你和阿姐,都觉得你们两个倒了个性子,姐夫沉静,阿姐却张扬。” “公主是帝裔金枝,自然张扬。”陈午笑道,“午鄙拖先祖余荫,忝为列侯,唯有恭谨事帝与太子,冀望余生安定,子孙绵延而已。” 刘启满意颔首,正要说些什么,陈桥怀中的阿娇忽然张开双手,向自己的父亲扑过来,陈桥力气还小,有些抱不住,连忙喊道,“阿娇。”陈午亦惊的面色发白,回身抱住阿娇,只听得阿娇咯咯的笑,忽然极清楚的发出两个字来,“阿爹”。 所有的人都一愣。 陈午犹疑的看着女儿粉嫩粉嫩的小脸,轻轻问道,“阿娇,你刚刚说什么?” 阿娇清脆的笑,又喊了一声,“阿爹”。发音清晰,不容错认。 “呵。”刘启惊喜的笑道,“阿姐,小阿娇会喊爹爹了。” 馆陶沉着脸坐过来,接过丈夫怀中的女儿,看着阿娇笑的灿烂的笑脸,到底板不住脸,没好气的说,“娘不疼你么,你怎么就不叫声娘亲给娘听听。” 陈午掌不住笑了,他虽然有数位子女,但这一刻,女儿初初学会叫爹娘的感觉,还是第一次体验到。亦笑着逗阿娇道,“阿娇,你娘生气了,快喊声娘给她听听。” 馆陶失笑,“哪里有?” 阿娇偏着头看着对视笑的温馨的爹娘,想了想,张口轻轻唤道,“娘”。 不过是轻轻的一个字,却让纵横半生的馆陶公主险些热泪盈眶。 刘启也来了兴致,将阿娇抢着抱过来,诱哄道,“阿娇来,叫舅舅。”边上还有个陈桥用力的挤过来,兴奋的叫道,“还有我,还有我,阿娇要叫我哥哥。” 堂邑翁主的周岁生日就在小阿娇稚嫩的唤声中过去了。仿佛是开了窍,一夕之间,所有亲人的称呼,阿娇都咬的准准的。让刘启和刘嫖都笑的畅快无比。后来,就连宫中的帝后都听说小阿娇会叫人了,过几天特地把馆陶母女叫进宫去。文帝刘恒虽然有无数位孙子孙女,还是被阿娇的软软的一声阿公逗的老怀弥乐。 祥和的欢乐无法遮掩住天边的乌云,纵然是千人宠,万人爱的阿娇,也无法阻止文帝的病重颓势。文帝后七年六月己亥日,帝崩於未央宫。遗诏曰:「朕闻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谓天下何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带无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民男女哭临宫殿。宫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声,礼毕罢。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已下,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释服。」群臣顿首上尊号曰孝文皇帝。太子刘启即位于高庙。是为景皇帝。尊薄太后为太皇太后,窦皇后为太后。太子妃薄氏进为皇后。 国丧中扑天盖地的白色,映衬着阿娇黑如点墨的眸,缭绕着不知名的悲伤。她随着众人哭泣,没有人知道,这个一岁多的女孩,究竟懂不懂亲人逝世的悲伤,明白不明白,那个胡子白白,疼宠她的阿公,再也不在这个人世上了。 先帝逝世之后一年,景皇帝前元元年七月,阿娇两岁半的时候,未央宫王美人在猗兰殿产下一个皇子。他是汉景帝排行第十的儿子,也是刘启登基为帝后的第一个儿子。景皇帝为他命名为彘。 那时候阿娇已经会咿咿呀呀的说话了。“为什么叫彘呢?”她问自己的母亲,“这个名字听起来实在,”她迟疑道,“有些不好听。” 刘嫖扑哧一笑,然后连忙板了脸。“胡说八道,”她斥道,“彘有什么不好?” 她是景帝的长姐,自然要入宫去看看。那时候陈桥正在堂邑候府读书,她便带着阿娇乘车入宫,长驱直入猗兰殿。 迎出来的是王美人的长女阳信公主刘婧。十一岁的姑娘身形已经长开了,娇美丰盈的如雨后饱满的叶子。“姑姑今日好兴致,”她笑道,眼神明亮,“母亲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她看着侍女怀中的阿娇,欢喜道,“这就是阿娇表妹么,真的很漂亮呢。” 刘嫖颔首致意,温和道,“阿婧,你帮我带一下阿娇。” “姑姑放心。”刘婧乖巧道。 阿娇拍了拍春晶的手,示意要下来,彼时她走路还不是很稳,春晶小心的照看着,看她歪歪扭扭的向刘婧走去,喊了一声,“姐姐。”童声清脆。 刘婧的神情刹那间柔和下来,她轻轻抱起阿娇,应道,“姐姐在。” 阿娇妹妹。 捧着书卷的黄裳少女从殿中出来,好奇的看着这个两三岁的女娃娃。 “阿妩,”刘婧笑着回头,淅淅沥沥道,“你看阿娇妹妹,她是不是很讨人喜欢?” 没有长辈在面前,阿妩显得自在一些。她将书卷卷起,放在膝上,微微蹲下到可以和阿娇平视的高度,一个字一个字的教道,“我是南宫公主刘妩,来,喊一声阿妩姐姐。” 她本来只是随意逗弄,并不信两三岁的孩子能够乖巧的听懂自己的话,然而阿娇的声音清脆利落,一声“阿妩姐姐”让她惊奇的睁大了眼睛。 “两三岁的孩子有这么懂事了么?”她赞叹道。 “不知道。”刘婧抿唇笑道,“你三岁的时候我也不过四岁。倒是阿琳,我记得她三岁才开始学说话。” “不要拿阿琳作比较,”刘妩笑道,“她那么笨笨的。” 两个公主的声音莺莺沥沥,刘嫖在里面听见,好笑道,“都进来说话吧。” 刘婧应了一声,牵了阿娇掀帘进来。刘妩跟在后面,在母亲和姑姑面前,她慢慢拘谨起来,不复刚才的小女儿娇态。纵然如此,年轻女儿的风采还是将猗兰殿照的一亮。刘嫖笑着道,“王美人好福气,两个公主都是这样的美人儿。” 小皇子似乎被吵醒了,小小翻了个身,眉毛一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洪亮。阿娇听的一惊,到处乱转的眼珠子自然就望了过来。 奶娘上前喂了奶,小皇子打了个饱嗝,慢慢的不哭了。王美人笑着看着他,心思安宁。“长公主太客气,”她谦虚道,“你才是好福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一章:堂邑翁主 高祖荫枝(4) 那一日天气正好,过了夏,阳光不烈,知了有气无力的喊着。内侍的声音尖细而不辨远近,“陛下来了。”景帝刘启随着阳光走进来,见了这阵仗,不由一怔,“哟,你们都在啊。” 刘婧上前一步,刚想道,“今日姑姑来看娘亲,”尚未出口,却见景帝伸出了手,笑道,“几日不见,小阿娇又长高了些,来,到皇帝舅舅这里来。” 阿娇颉的一声笑,跨起小短腿,像景帝怀里跑去,小小的步子踩不稳,差点要跌倒,景帝倏的把她抱起,笑道,“阿娇真乖。” “舅舅舅舅,”阿娇欢快的叫唤,“那就是小表弟么,他怎么那么――”她比了一个手势,“那么小。” “阿娇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么小啊。”景帝笑道。 “是么?”阿娇将信将疑,童音清脆伶俐,看着卧于榻上的王美人,“这位小舅母好漂亮。” 王美人的面上染上一丝红晕。 景帝失笑,“阿娇也很漂亮。” “好了,阿娇。”馆陶柔和斥道,“你不要缠着你皇帝舅舅,让他陪陪你小舅母。” 景帝放下阿娇,来到王美人榻前,执手说着什么,神情温柔。阿娇跑到小皇子面前,看着小皇子软软的容颜,心中欢喜,柔声道,“彘儿彘儿,你快些长大,姐姐带你去玩。” 刘彘眨了眨眼睛,望着她。他的眼睛很黑,明明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孩子,盯着人的时候,却奇迹般的给人一种威慑感。 但这样的威慑对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娇而言,显然是视而不见。她伸出手指,轻轻的戳了戳刘彘的脸,沾沾自喜道,“果然很软。”边上照顾皇子的侍女看的提心吊胆,嗫嚅道,“堂邑翁主,你轻一点,这可不是别的,是小皇子啊。”话音未落,却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家小皇子一张口,将未央宫里横冲直撞的阿娇翁主的手指衔在口里。 阿娇扑哧一声笑出来,“好痒。”她嚷道,却很温暖,软软濡濡的,让她舍不得放手。 “娘,”她爱娇的投到馆陶怀中,“我小时候也像小彘儿一样喜欢咬人么?” “不是。”馆陶慈爱的拍了拍她的头,“你对谁都笑,笑的谁都喜欢你。”她看了看景帝和王美人,知道自己该告退了。带着阿娇走出猗兰殿。阳光温暖,岁月就在一日一日的天晴里面流逝掉了。从前那个拉着她的手的小小的启儿,现在也有十个儿子了。“阿娇,”她抱紧了女儿,“我们不能傻傻的看着岁月就这么流逝掉了。”她道。 “娘亲,”阿娇没有听明白,揉了揉眼睛,“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阿娇,我们去淮安殿看阿婆。”馆陶笑道。 文皇帝崩逝,新帝登基。窦太后便从皇后特住的椒房殿搬出来,又因为太皇太后仍健在,长乐宫不得空,所以,景帝将母亲安置在未央宫中除几大殿外最富丽豪华的淮安殿。 馆陶母女来到淮安殿,淮安殿侍从都知道这位长公主对窦太后的意义,无人敢拦。“母后,”她唤道,“今日阳光正好,我陪母后晒晒太阳吧。” 窦太后点点头,她的眼睛那时候已经模糊到只能感受一点点光了,御医私下里忧虑,知道太后离完全失明只是差了时日问题,只是不敢和太后说。“嫖儿,你想要做什么?”窦太后问道,宫人们抬着肩舆,向御花园而去。 馆陶不答反问,“母后,你觉得陛下会立哪个儿子做太子?” “自然是荣。”窦太后道,“汉承周制,立嫡,立长,立贤。皇后没有儿子,陛下长子为荣,荣那个孩子也算聪敏,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是啊,”馆陶深思道,“荣儿也有十岁了,我把桥儿送进宫来,给他做伴读,你说可好。” “原来嫖儿已经打算给自己谋后路了。”窦太后睁开眼睛,淡淡道。 馆陶不惊不惧,“母后应该了解的。” “是的。我了解。”许久之后,窦太后轻轻道,“你的打算,不止于此吧?――我很喜欢阿娇这个孩子,你让她进宫陪我一阵子吧。” 馆陶抿唇笑道,“母后喜欢阿娇,是她的福气。我自然答应。母后渴不渴,我去给你取点水来。” 这种小事,自然交给侍从就可。但窦太后母女情深,馆陶自有了陈桥和阿娇后,体会更深,亦极其敬爱母亲,便不假人手,亲自去取。窦太后心中清和,唤道,“阿娇,到阿婆这里来。” 阿娇听到了,回过头来,正要走过去。忽然见窦太后的面色刹那间变的惨白,滴滴汗珠从额上渗下来,那一刹那,窦太后的表情僵硬。 “阿婆,”阿娇吓的不轻,大声唤道。那一刹那,她觉得很害怕,眼泪哗啦哗啦就下来了。小小的身子奔到窦太后身边,倔强的拉住她,哭泣道,“阿婆不疼,阿娇吹吹,阿婆就不疼了。” 内侍这才反应过来,欢乱叫道,“传御医。” 疼痛侵蚀着知觉,窦太后心下惨然,知道此生再也不能重见光明。谁真是个傻子呢,从御医欲言又止的神色和皇帝难过的表情里,如何不能猜出真相?她伸出一只手,拍了拍阿娇,喃喃安慰道,“阿婆不要紧,阿娇不要怕。” 椎心的痛楚后,她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清明,红的花,绿的草,鸣啾莺啼在眼前清清楚楚的呈现出来,人声隔绝。那一刹那阿娇恰巧从她的怀中抬起头来,脸颊上尚垂着七零八落的泪珠,涕泪横流。阳光一闪,炫出晶莹的色泽,幼稚娇美的容颜,可有自己少年时的一分影子? 然后便是永恒的黑暗。 景帝匆匆赶到的时候,御医们已经诊治过窦太后的脉退出寝殿了。“太后如何?”景帝焦急问道。 几个老御医对视一眼,上前禀道,“太后眼睛已经完全失明了。” 景帝默立良久,最后叹了口气,走进母亲寝殿。 那时候,阿娇已经洗干净了脸,想是被吓怕了,坐在一旁可怜兮兮的看着病榻上的外婆,不复平日里又说又笑的样子。 “陛下不必担忧。”她听见外婆虚弱的说,“我平生有福,自然要亏损一些回报上苍。若这一双眼睛能够换的你们姐弟三人一生平顺,我又何惜这一双眼睛呢。” 景帝的眼睛慢慢变红了,“母后,”他哽咽道。 那一个月,阿娇在淮安殿,陪着自己的外祖母,渡过她人生中第一个完全没有光线的八月。御花园的那一幕,对阿娇而言,也许是人生的一个分水岭。如果说从前的阿娇爱哭爱笑像一个纯然的孩子,享受生命的芬芳。那么从那一刻,她开始了解,生命并不纯然是芬芳,亦有雨露。 从前的阿娇,笑啊跳啊随心,仿佛整个世界都绕着自己旋转。可是待在淮安殿的时候,她会不由自主的让自己安静,免的打扰了阿婆休息。那是她对生命中爱她的人体贴,也是一种出自本能的生命智慧。 失明之后,窦太后对阿娇的宠爱更甚一筹。所有的皇子皇女在她心中都及不上一个外孙女阿娇。后来阿娇曾经问过外婆,为什么外婆那么疼爱自己。外婆笑着想了一会儿,说,“因为阿娇很像从前的自己。” 窦太后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那一个午后,她最后一次得见光明的时候,见到的是阿娇仰头哭泣的脸。 她第一次真正看清楚这个自己毕生疼爱的孩子,也是最后一次。 那一张哭泣的脸,伴随着她度过了失去光明的日子。她毕生爱着自己的孩子,也相信孩子们如是爱她。可是,她唯一一次看到亲人为了自己惊慌失措到了失去控制,只在这个小小的,幼稚到可爱的阿娇身上。 阿娇。 从此后,她守护着阿娇,犹如守护自己失去的光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二章:堂邑翁主 呦呦鹿鸣(1) 1 阿娇初见刘荣,是在景帝前元二年冬十月,自己将满三岁的时候。 也许,在从前的三年里也曾经见过。只是那时的自己委实太小,无法形成记忆。 景帝长子刘荣,那一年不过是十三岁年纪,比阿娇大十岁,比陈桥大四岁。可是阿娇见到刘荣和陈桥站在一起,不得不不甘心的承认,和刘荣相比,自家哥哥稚嫩的像是个孩子。 虽然本质上来说,他们都是孩子。 那时候窦太后已经慢慢的习惯了失明了生活。她也渐渐忘记了外婆的失明给自己带来的拘束,又开始漫无目的的在未央宫中奔跑嬉戏,正巧撞见皇帝舅舅。皇帝舅舅不知道什么原因笑的很开心,他抱着她说,“阿娇知不知道,你哥哥进宫陪你表哥读书来了。” 阿娇的眼睛咕噜噜一转,她隐约也曾听母亲来淮安殿时提过。可是那时候,她脑海里的概念没能把哥哥进宫做皇子陪读和自己可以跑去找哥哥联系起来。到这个时候,舅舅又说了一遍,她忽然强烈的想念起了自己的哥哥,那个比自己大六岁疼爱自己到溺爱的哥哥。 “舅舅,”她扑闪扑闪着自己的眼睛看着景帝,“我想去找哥哥。” “哦,”景帝也不知道那一日的自己是怎么回事,宣室殿里政事繁多,他却耽搁在阿娇这里逗起了还不满三岁的小孩子,笑道,“怎么阿娇只念着哥哥,就舍得舅舅了么?” 阿娇嫣然一笑,拉着景帝的手撒娇道,“那舅舅送我去找哥哥,我就可以又见到哥哥又见到舅舅了。” 刘启失笑。 他携阿娇来到天禄阁,远远的听见阁中琅琅的读书声,读的是庄子的《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天禄阁是皇子学习之处,汉初历代皇帝规定,皇子五岁开始请先生专门教学,可与权贵宗亲家挑选一些适龄男童担任陪读。 这一日教习的是中郎将卫绾,听着他在阁内捧卷漫吟:“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 天禄阁外,伺候着的侍卫宫人远远的看见了走来的景帝和堂邑翁主,欲要出声参拜,堂邑翁主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侍从们拿不定主意,把眼看着景帝,却见景帝面上含笑,神色纵容,便心领神会,安静的退开丈外。 阁内,卫绾继续念:“连叔曰:‘其言谓何哉?’ 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赵绾放下手中书卷,道,“皇长子殿下,你觉得这一段写的是什么呢?” 《逍遥游》行文优美,想象雄奇,是庄子数一数二的名篇,刘荣正听的心驰神往,想象着姑射神人的风采,被卫绾叫起来,愣了愣,起身恭敬答道,“庄子推崇‘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只有真正做到忘掉自己、忘掉一切,才能达到他所说的逍遥的境界,而肩吾此人囿于外物所惑,窥不破生命的大境界。” 阿娇在窗外听得偷偷发笑,她的眼眸熠熠发光,看见了坐在为首白色袍服的少年右后侧熟悉的背影,数月不见,陈桥似乎长胖了一些,也许是因为入了冬,衣裳加厚的缘故,因为跪坐,看不清身形。摇头晃脑,显然没有用心听卫夫子讲课,却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见自己在外面。 “舅舅,”阿娇拉了拉景帝的衣裳,轻轻道,示意将自己抱起来。景帝不忍拂逆她的意思,依言而为。窗扇喀啦一声轻轻摇晃,所有的人都听见,回过头来,看见窗外小小女孩儿盈盈笑靥仿如清渠荷花,她的身后,黑色衣襟上绣有十二章纹图饰,是天子才许用的纹饰。 “哥哥,”阿娇不能明白那一刹那别人的心思,她只是张开双手,笑盈盈的扑到惊坏了奔来的陈桥怀中。 那是刘荣此生第一次真正将阿娇这个表妹看在眼里,那一刹那,他以为他真的见到了传说中的姑射神人。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 那一年,天光云影之下,阿娇的肌肤比冰雪还要洁白。 终此一生,姑射都是他到不了的家乡。 中郎将卫绾是忠厚谨慎之臣,自然不能待见景帝身为帝王,陪着小孩子玩闹做出这样不尊重的事情来。中规中矩的参拜后,就梗着脖子谏道,“陛下身为众皇子之君父,明知此时是皇子受教之时,却放纵小翁主打扰臣进讲。如何能以身作则,作众皇子的表率?” 景帝这时也暗悔自己行事孟浪,他素来脾性好,这次又理亏,只好抚着鼻子微笑挨训。他的一干皇子如何见过这样的父皇,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欲笑而不敢。阿娇在陈桥怀中回过头来,软软道,“你干嘛要说我皇帝舅舅?” 卫绾窒了一窒,他就算有再大的脾气不满,如何能对着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女孩儿发作出来。耳边听着阿娇又续道,“是我求皇帝舅舅带我过来找哥哥的,也是我要皇帝舅舅抱到窗子上的,皇帝舅舅不知道我要喊哥哥。你要怪就怪我吧,不要怪我皇帝舅舅。”声音可怜兮兮,一双眸儿像荡漾的秋水,容颜玉雪可爱,卫绾再也板不住脸,笑了出来。 事情就算揭过了。 课是讲不下去了。卫绾干脆宣布提前下学,让陈桥兄妹团聚。景帝还有些尴尬,找了个借口回宣室殿去了。没有了皇帝和太傅,众皇子就慢慢松泛起来,打趣道,“陈桥,这就是你妹妹,馆陶姑姑最疼爱的阿娇翁主啊?” “是啊。”陈桥温驯笑道,抱起阿娇,柔和道,“阿娇,前边这位是我们的大表哥,栗夫人的皇长子刘荣殿下;刚才问我话的那位是二表哥刘德,还有三皇子刘阏于,四皇子刘余,五皇子刘非,七皇子刘彭祖。” 阿娇敷衍着点了点头,她明亮的眼神,一直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刘荣身上。 在她短短的三年生涯中,她从未见过如刘荣那样妥贴的少年。(或者见过也没有印象?存疑ing。)身为皇长子,刘荣在景帝诸子中年纪最长,身量最高,阿娇在哥哥怀中,要仰着头才能看见刘荣的脸,如象牙般洁白的肤色,笑起来的时候,眼神温暖明朗,色如雪,袖缘绣着青黑色的纹章。 他看了她许久,方认真道,“阿娇妹妹很漂亮。” 于是,堂邑候世子惊奇的发现,他那个惯来不怕天不怕地的妹妹平生第一次低下头去,居然脸红了。 堂邑翁主阿娇在未央宫和候府顺风顺水的生活一直平缓的持续,不同的是她一天天的在长大。那一日在天禄阁偷听皇子上课后,她忽然对读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窦太后和馆陶长公主虽然有些惊异,但联想起她抓周时抓到的竹简,也就释然,当作是天意,寻了了一个粗拾文墨的女子燕婉,同堂邑候府家生侍女春晶一同照顾阿娇起居。 在她有意或者无意的打听下,她知道了皇长子刘荣的母亲是舅舅景帝最宠爱的妃嫔之一栗姬。景帝事母亦孝,后宫妃嫔亦常须往长乐宫和淮安殿向薄太皇太后和窦太后请安。阿娇陪在外婆身边,见过那位栗姬夫人多次。 栗姬自然是一个美艳的女子,有时候恍恍然看着她,就像看到春深时牡丹花大簇大簇的花开,美丽的张扬,所以刺人的眼。 很多年后,阿娇想起年华正好时候的栗姬,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美丽也是会让人不舒服的。她一直都告诫自己,不要恃宠而骄,步上栗姬后尘。 身为女子,要在这座未央宫里活的幸福长久,最重要的不是美貌,而是智慧。 又或者,加上一点运气。 运气由天注定,不是她一介小小阿娇能够操纵,她只能够希望自己再聪明一点,再豁达一点。她一直很爱自己,因为若是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爱了,怎么还能够冀求别人来爱她呢? 但有时候,太沉重的爱,也会伤害。 而那时候的栗姬,是不肯待见馆陶母女的。虽然她还是小心的将这份不待见掩藏了起来,但是若是连阿娇都能感受的到,可以想见,她的掩藏是多么有心无力。 对此,刘荣也很无奈,他哄着她,“阿娇这么好,母亲日后就会知道了。” 日后如此飘渺,所以纵是刘荣自己,在当下也只能小心翼翼,不让母亲察觉到他对阿娇的好感。 那日里,燕婉帮她梳头的时候,她不经意的问道,“栗姬那样的娘亲,怎么会生出荣哥哥那样的皇子呢?”语气甚为苦恼。 燕婉微笑,气清神闲,“所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荣皇子可能更肖陛下吧。” 她伶俐的为阿娇束起头发,想了想,又轻声道,“荣皇子有这样一位母亲,未来可能终为所累。” 阿娇怔了怔,蝴蝶般的睫毛闪了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二章:堂邑翁主 呦呦鹿鸣(2) 转眼冬去春来,到了二月里,馆陶长公主进宫,说是阿娇的生辰要到了,想将她接回候府住些日子。 宽敞华丽的马车缓缓驰在长安街头。阿娇许久未见父母,分外想念,笑靥如花,刘嫖含笑看着,神色深深,不知道在打算着什么心事。 忽然间,马车嘎吱一声停了下来。 馆陶掀开帘子,半探身出来,问道,“怎么了?” “禀长公主,”候府家臣陈新梓上前禀道,“前面路中央有人躺在地上,挡了路。” 馆陶眉一扬,神情凛冽,冷冷道,“让他让开,不让的话,就直接碾过去。”话音刚落,前方的百姓让出道路来,俯卧在街头的那人抬头望过来,馆陶一怔,手中帘子落了下来,有些不置信的轻声道,“是他?” “娘亲,”阿娇挨着她,好奇问道,“你看到谁啦?”打开帘子看,远远的望见那人神情憔悴,戴着的冠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散落了,一头头发披下来,一缕在鬓边荡漾,在这样的境况下,居然还十分妩媚。 “他是谁?” 几个站在一边的期门军侍卫恭敬上前,禀道,“参见馆陶长公主。” 馆陶眯了眯眼,神色幽微难辨,问道,“邓通怎么会落到如是境地?” 那个口舌伶俐的侍卫笑着道,“月前,有人告发邓通曾偷盗境外铸钱,陛下派人验问,果然有此事。陛下下令把他家产没收充公,到现在还欠着好几亿钱呢。”声音轻快调谑,人总是对不是自己身上的灾难冷眼相看,尤其喜欢看别人从云端上掉落。 邓通就是那个从云端上落到淤泥中的人。 刘嫖想起父皇尚在世的时候,邓通明媚的面庞,举手投足间的风采,那时候邓郎之宠冠天下,连慎夫人都及不上。谁曾料想,有今日晚景凄凉。略一琢磨,不禁恻然,叹道,“彼兴时,未央辟易;亡,一饭何求?”回头吩咐道,“新梓,取一些首饰钱财赠给他,说是我馆陶看在旧日情分上。” 陈新梓应了一声,下马去了。之前的侍卫反而犯了难色,“长公主,这样……”还未说完,就听见馆陶冷笑道,“这长安城内,还没有人敢拦着本公主行事,你想试试么?” 侍卫怔了一怔,退后垂手道,“不敢。” 阿娇待在娘亲臂下,努着嘴从帘缝里窥到,那个黄裳人接了陈新梓递过去的东西,朝这边望了一眼。许是正看见她偷窥的眼睛,唇角微弯,若有深意。 她吃了一惊,不敢再看。然而脑海中盘旋着那人微弯的唇角,竟是风姿绰约,动人心魄。 他究竟是谁呢?好奇郁郁咬着阿娇的心思,窥了窥娘亲变换的神色,知道问了也得不到结果,于是闭了嘴。 过了两日便是她的生辰,盛大的二月二龙抬头日。整个堂邑候府为了她这个公主嫡女庆祝生辰,她又长了一岁,有三周岁了。自觉像个小小的大人,走路都装做老气横秋。 哥哥问她,“你是喜欢家里呢,还是喜欢淮安殿?” 她笑着道,“都喜欢啊,在家里时觉得家里好,有阿爹,阿娘,哥哥;到了淮安殿又觉得淮安殿好,有阿婆,舅舅,还有诸位表兄弟。” 首座之上,堂邑候陈午温和的看了许久不见的女儿一眼,道,“阿娇能这样想就最好,人生贵在知足常乐,怕就怕在家里时想着太后娘娘;进了宫又惦着家里,一直都不安乐。” 阿娇嘟着唇道,“我在淮安殿时也想阿爹啊。” 于是众人都笑,赞她懂事乖巧。 玩闹了半天,阿娇有些疲倦,独自一人穿过候府长廊的时候,听见假山后有侍女轻轻私语,“听说了么,昨日里长公主赐给邓通钱财后。侍卫去禀报陛下,陛下不愿拂了长公主脸面,又不肯放过邓通,下令将长公主所赐全部没收着自己的心事,也许是被女娃儿纯净的眼神勾起了过往,也许是说给自己听,也许他只是想说一说什么东西,表达自己还活着,没有被各种遭际压抑着死去,他喃喃道,“你知道么,我从来都没有怨过任何人。” “我一直都觉得,今生能够遇到他,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阿娇翁主,其实当初你出生的时候,于我不是世界上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生生死死,但是他高兴,我就也高兴。我送你水晶屏风,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你母亲。今日落难,无论如何,你母亲曾经施以援手,那么当日屏风送的就算值得了。” “我没有想到,你会特意过来。” “阿娇翁主,其实,在这座京城,能够生活的如鱼得水的人可以没有美貌,没有家世,没有运气,但是他不能没有一样东西,就是心狠。虽然我此刻正受益于你的善良,但我不得不对你说,善良,是最不需要的东西。” “你要学着你的母亲,在微笑中周转于每一个心居叵测的人身边。就算施恩,也如同你母亲一样,坐在宫车里冷冷的看,不必屈尊下车。” “等到你将自己炼的铜皮铁骨冷心冷面了,你若遇到一个人,你爱他爱的超过你自己,那么,抓紧他,就算最后的结果粉身碎骨如我现在,但一生无悔。 “因为,你遇到了他,那已经是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说完了这些话,邓通已经很累了,他的眸一点点垂下去,像是垂死的天鹅,颈项有着优美的弧度,预知了自己的命运,却不哀不怨,唱出生命最后,也是最动人的乐章。妖异的美丽。 阿娇为他眩惑,也为他所吓,私下里想,这人是不是着了疯魔。她想要起身,逃开,逃到哥哥身边,偏偏在那一刻动弹不得,清清晰晰的听到了邓通所有的呓语,三岁生辰的那个下午,她见到了一个美丽的男人,知道了原来男人也是可以美丽的。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一直在人群中寻找这种美丽的影子,后来,她终于在一个人身上找到了,她却不能像喜欢邓通一样喜欢他,因为他们之间有着微妙的对立。 而当日邓通的那些话,她以为她不懂,却在若干年后一次次回想起来,竟连一个字也没有忘掉。 三岁生辰的那日,她知道,有一种感情,犹如盘旋在参天古木上开的妖异的花,也许两相损害,但是凄美的如落日长河,残阳如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二章:堂邑翁主 呦呦鹿鸣(3) 可是当阿娇心情欠佳的将头埋在哥哥怀里的时候,陈桥却摸着脑袋说,“那个人就是你说的很漂亮的人么,他哪里漂亮了,脸上还那么脏。” 阿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后来,娘亲知道了这件事,将她叫到内室,训了一顿。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挨娘亲的训。 她问娘亲,“娘亲不也是赠了他好多东西么?为什么娘亲可以,我做就是错。” “那怎么一样呢?”娘亲叹气,看着她,“阿娇,你虽然聪明,到底还小,很多事情,表面上看起来一样,其实差别天壤。” “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既已如此,那就如此吧。” 娘亲走后,她独自一人留在房中,看着那座硕大漂亮的水晶屏风左上角漂亮的“娇”字,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后来侍卫将此事禀告了舅舅,舅舅蹙眉问道,“阿姐又赠邓通东西啦?还是水晶?” “不是,”那名侍卫摇了摇头,“不是馆陶长公主,是堂邑小翁主。” “阿娇?”景帝惊诧,若有所思了一阵子之后笑道,“是阿姐陪她去的么?” “不是,是堂邑候世子。” “那就算了吧。”景帝心情不错,抿唇道,“今日是小阿娇的生辰,朕就当给她一个面子,那块水晶就不用抵押充公了。” 邓通将阿娇所赠的水晶卖掉,凭借薪资过了安稳的一年半生活。但他实在没有其他的谋生才能,最后只能寄居别人之家,慢慢死去。应了多年前相士的判语:当贫饿死。 但纵然是贫困饿死,他死去的时候,面上却是带着笑的。有一种精神的力量,能够超越物质。 过了上巳节,景皇帝颁布旨意,分封皇子。立皇子刘德为河间王,刘阏为临江王,刘余为淮阳王,刘非为汝南王,刘彭祖为广川王,刘发为长沙王,去国就藩。 夏四月,文皇帝的母亲,景皇帝的祖母,薄太皇太后去世,未央宫举哀,景帝将祖母葬在了南陵,靠近她的儿子文皇帝的霸陵。薄太皇太后一生为高祖妃嫔,为代国太后,为文皇帝太后,为景皇帝太皇太后,都仁德善良恭敬,死后立愿陪伴着儿子文皇帝,远远的对着丈夫高祖刘邦和吕后的长陵。 薄太皇太后去世后,窦太后搬入了长乐宫。因为想念外孙女阿娇,又将她接到长乐宫中小住。 而薄太皇太后的去世,受打击最大的是薄皇后。从此后,薄皇后孤立无援,无子,无宠,虽为皇后,亦慢慢的成为未央宫里一抹单薄的影子。 “那日里见了薄皇后,她瘦的可厉害了。”阿娇越发好动,连梳个头都不安生,抓了把干果放在口中无声的嚼着,春晶觑着笑弯了腰,“翁主这么看着,真像只偷东西吃的小老鼠。” “有我这么可爱的老鼠么?”阿娇瞪了她一眼,“噢?燕婉。” 燕婉抿唇而笑,斯斯文文,“薄皇后忧心自己的前途,如何能不瘦。听说薄皇后从前也是个美人呢,不知道怎么磨损成现在这副形销骨立的样子。太皇太后又去世了,翁主,戴上玉佩。” “说起来,听说翁主长年携带的这尊玉佩就是当初薄太皇太后赠送的呢。” “哦,”阿娇翻过玉佩来看,果然背面刻了一行字,燕婉凑过来,看清楚了,一字一字的念道:“受命于天,贞顺清刚。” “翁主戴着,”她吩咐道,“太皇太后是个有福之人,育有先帝这样的儿子,安享多年荣华富贵。 “哦,”阿娇耸耸肩,不以为意,“薄皇后以后会怎么样呢?” 她起身,任春晶伺候着穿上了衣裳,偏头听着春晶道,“薄皇后恐怕早晚见废。”方愕然着回过头来,却听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了,窦太后脸色肃然的站在外面,寒声道,“来人,将这个妖言惑乱宫廷的贱婢拖出去,廷杖至死。” 阿娇大惊,拖着窦太后的脚步恳求道,“阿婆,燕婉没有说错话啊,你为什么要打她?” 窦太后的脸寒的像冰,冷声道,“连杜撰皇后废立的话都说出来了,还能说没有说错话?” “可是阿婆,”阿娇站直了身体,勇敢的看着这个一直宠溺自己的长辈,“你能不能明确的告诉我,燕婉说的是真是假?” 窦太后怔了一怔,挥手斥退了左右。 “是真的吧,”阿娇叹道,“竟然是真的,就不能叫妖言惑众了。” “阿娇,”窦太后牵起她的手,问,“从长乐宫的殿门望出去,你看到的是什么?” 阿娇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恭敬道,“是宫殿。” “对,是绵延不绝的宫殿。未央宫和长乐宫,是长安城里最雄伟权威的宫殿,你,我,你的皇帝舅舅,你的母亲,都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我们成为宫殿的主人,让人们畏惧敬服,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上下井然的秩序和秩序里隐含的尊严。我说燕婉有罪,不是她说的是对是错,而是她居然以一介奴婢之尊妄议主子得失。” “阿娇,你,懂了么?” 阿娇的眸子慢慢沉静下去,“知道了。”她小声道。 “可是,阿婆,我想,我需要一个像燕婉一样的人待在身边。阿婆,阿娇还太小,那些很多人都懂的东西,阿娇还不懂。你和母亲虽然疼阿娇,但始终不能如燕婉一样为我讲的如此细致直白。” 窦太后失笑,“阿娇,此前,我一直都希望你一生平安清顺,莫有波折。现在我想,我是不是一直低估你了。你很聪明,小小年纪如此聪明,不知道是祸是福。阿娇,你知道么,一个女人一生最高的幸福是什么?” 阿娇怔了怔,回想起平日里母亲的言行冀望,犹豫道,“成为大汉的皇后?” 窦太后放声大笑,“皇后有什么好,你看薄皇后,她就是你口中的皇后,可是连一个燕婉都能够说,薄皇后恐将见废。” “来,阿娇,阿婆告诉你,一个女人一生最高的幸福,是母仪天下。” 窦太后温柔而又严肃的说。 “阿娇,你有足够好的资质,完美的家世,飘亮的容颜,精明的智慧,我寄望你不仅能够掌管椒房,有朝一日,你能够代替我,成为长乐宫的主人。” “皇后,世人将它看的重于泰山,但有时候它亦凶险苦闷,个中的滋味,只有真正坐过的人才能了解。只有成为太后,才能算是真正的否极泰来。” 然后,再找一个小小的阿娇伴着自己么?阿娇在心中想。阿婆说自己已经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可是她分明能从阿婆荒凉的笑声中听到阿婆的不幸福。 或者,阿婆只是欺骗自己,告诉自己,自己很幸福。 那一刻,阿娇的心思也惨淡起来,“阿娇知道了,”她柔声答道,“那现在,阿婆可以放了燕婉了么?” 窦太后一怔,啼笑皆非的摇头,“怎么丫头,你怎么还记得那丫头?” “阿婆告诉你宫廷的第一条生存法则,除非你真的能确定那个人对你无害,否则,不是所有的话都能对人言的。” “说起那些不能为人听到的话,至少要保证,除了自己想要让听到的人,不会有其他人经过听到。” “至于燕婉那丫头,她太不知道规矩,看在你的面上,把她逐出去就是了。阿婆再给你找个更好的来。” 几日后,窦太后果然遣了一个谨言慎行但对一切洞若观火的女子名叫知明的来伺候阿娇。阿娇却开始觉得索然寡味,她固然可以从知明那里学到很多东西,可是再也没有那种最初对燕婉的纯然喜爱之情了。 阿娇开始学琴,她听着教习女子的琴声动听如潺潺流水,可是自己弹起来就如风吹枝丫单调无聊,她不是没有学琴的耐心,只是总没有成就,不免心亦草草。 那一日,她去天禄阁找哥哥,到了才知道哥哥陪皇长子去前殿了,大为扫兴,随意在未央宫中走着,慢慢就听到一阵琴声。 琴声如禽鸟鸣啾,又如玉珠落盘,声声哀戚,弦弦弄愁,阿娇虽然浸淫琴之一技时日尚短,也能听的出弹琴人技法娴熟,心中幽怨。 那样的幽怨感伤透过琴声传出来,竟让从来不识愁滋味的阿娇都有了薄薄的哀凉。 她巡着琴声而去,走过了长长的宫廊,转角看见一座宫殿,檐牙高琢,雕栏画栋,美不胜收,令人目眩神迷。这些年,阿娇几乎以未央长乐二宫为家,却不记得曾来过这座宫殿,富丽豪华仅在外祖母的长乐宫下,应当不是失宠妃嫔所住,但若如此,怎么会娘亲从未带自己来过? 守候在宫殿门庭的宫女见了阿娇,俱都屈膝行礼,阿娇如梦中般的走进来,恍然颦了眉,那门庭,双阶,甚至宫室里垂下的帘子,都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她不记得来过这里,却对这里的一切有着一种无法解说的熟悉。 “这里是哪儿?”她问,殿中“峥”的一声,琴声一窒,弹琴的女子呼道,“谁?”回身来看,看见阿娇,又瞥见她胸前的碧绿玉佩,怔了半响方道,“是堂邑翁主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二章:堂邑翁主 呦呦鹿鸣(4) 殿中“峥”的一声,琴声一窒,弹琴的女子呼道,“谁?”回身来看,看见阿娇,又瞥见她胸前的碧绿玉佩,怔了半响方道,“是堂邑翁主啊。” 身形瘦成一把影子,侧影却依然清丽照人,不是薄皇后又是哪个? 阿娇抿唇而笑,她这张笑脸在未央宫算是无往不至的利器,纵然是对她不喜的栗姬,也不得不笑脸相迎,“舅母,你在这里弹琴啊?” 薄皇后眨了眨眼睛,吃惊道,“舅母?” “是啊。”阿娇笑靥灿烂,“皇帝舅舅是我的舅舅,你是他的皇后,我不叫你舅母叫什么?” 她看她良久,神情才柔和下来,“在这宫里所有人都叫我皇后娘娘,从来没有人这样叫我,除了你堂邑翁主,也是你还小,若是大一些……”最后一句及似呢喃,忽然声音一整,“阿娇翁主来我的椒房殿做什么?” “这里就是椒房殿啊?”阿娇惊讶道,“我只是听到了琴声,随意走着走着就过来了。舅母琴弹的真好,我跟着先生学了两个月,先生还说我没有入门。” 薄皇后失笑,“你还太小,手不够大,力气也不够,现在学琴,操之过急了。” “那舅母学了多久的琴呢?” 阿娇抬头,看见了薄皇后悠远的神情,她的眼睛似乎凝望着自己,却又像穿透自己,落在那不知名的虚处。唇角微扬,仿佛沉缅在少年时美好的时光,“我六岁学琴,十三岁方有小成。师傅一直说我琴技只能登堂,不能入室,若想于琴之一艺上再有寸进,须得心静。我本来不懂师傅的意思。后来,嫁给了你舅舅。” 她的容颜慢慢晦涩下来,似乎不愿多谈,只敷衍道,“日复一日心静之后,才懂了师傅当日的话。” 阿娇拖着腮,迷惑的眨着眼,神情煞是可爱,薄皇后看着她笑的柔和,“你若愿意,可以常来椒房殿找我,我来教你弹琴。” 回到长乐宫,春晶抱怨道,“薄皇后不过是个失势皇后,翁主何必对她如此和善?” “唔,”阿娇沉吟了一下,看向知明,“你觉得呢?” “翁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自己快乐就好。”知明替她除去衣裳,将暖暖的被子掖好,“其实,和薄皇后交好也不是没有好处,毕竟,她现在还是皇后,未央宫的女主人。” “翁主可以好好想一想,为什么薄皇后会以母仪天下的皇后之身,却不能过的舒心顺意。每一个人都有他好的地方和坏的地方,翁主只要能从别人成功处总结经验,潜心学习;知道他们做错的地方,不让自己身上沾染,那么这一生,都可以平平顺顺了。” “好了。”阿娇忽然高声道,怒气勃发,“我要睡觉了,你们下去吧。” 她翻了个身,委屈的想着,我只是单纯的觉得和薄皇后在一起很舒服,不行么?为什么人和人的相处,这么复杂? 夏六月,丞相申屠嘉薨逝,同月,封故相国萧何孙萧系为武陵侯。 “想要学好弹琴,首先要学的是听琴,懂得从别人的琴声里听出来好坏,辨明好坏的地方,就不会让自己犯同样的错误。”椒房殿里,薄皇后令侍婢燃起冉冉的沉水香,告诫阿娇道。 “我弹一支曲子给你听,你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阿娇闭了目,侧耳听了一阵子,摇头晃脑道,“舅母这首曲子,洋洋若春日大观,温暖而有欢悦之意,好像三月里我随阿婆娘亲去渭水河玩耍的时候的景象,哎呀,今日里天气正好,我都想出去玩了。” 薄皇后瞧了她一眼,“你的悟性倒是不错。这便是琴中名曲《阳春》。” 阿娇拍了拍手,“难怪我觉得耳熟,先生应该也弹给我听过。可是,我记得,”她慢慢迟疑,“先生曾经说过,《阳春》是欢喜之曲,舅母弹的虽然动听,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东西。” 薄皇后一凛,陡的伤感起来,所谓琴为心声,她弹琴二十年,早就将心思注入琴声血脉。她独居椒房殿,虽贵为皇后,却无子无宠,性情凋敝,虽然劝诫着自己要看开些,可又哪能真正看开?心中不能真正欢乐,又如何能弹的出《阳春》的欢乐之情?自进入汉宫以来,她久已不弹如《阳春》,《忘机》等欢乐之曲,今日若非为了训练阿娇的乐感,是绝对不会选这支曲子的。 耳边,阿娇又叽叽喳喳道,“《阳春》虽然好听,但阿娇还是觉得,还是远远比不上那一次我听舅母弹的曲子。舅母,那天你弹的是什么曲?教我好不好?” 薄皇后回过神来,苦笑道,“那支曲子曲意太过哀愁,不适合你这个年纪弹,还是再等等吧。” “等你年纪大了,能够懂得里面的意思,我再告诉你它的名字。――只是,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懂得。因为,真正懂得的人,心里都有一段大伤悲。” 阿娇软磨硬缠,薄皇后都三缄其口,到最后,她只能作罢,又听了几首曲子,小孩儿心性,便渐渐厌了。一双眸子在椒房殿里东转西转,最后瞄见瑞兽饕餮口中袅袅盘旋的青烟。 那烟儿没有定形,一忽儿如云,一忽儿如虎,馥郁着沉水香特有的清香,温柔清甜,很让人喜爱,她看了片刻,不禁痴了。 薄皇后看她心神已分,淡淡一笑,放下琴,起身道,“阿娇喜欢这香么?” “呃,”阿娇尴尬回神。 “这是陛下御赐的,”薄皇后唇边微笑如这香一般飘渺甜蜜,“那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陛下虽很少涉足我这椒房殿,这香,却经年累月供奉着。” 那时候,他也曾赞她手如香荑,鬓卷巫山。 怎么,都慢慢忘记了。 景帝前元三年冬十月,梁王刘武入朝,窦太后渐渐笑的多起来。阿娇一向也很喜欢这个疼爱自己的小舅舅,曾经傻傻的问,“小舅舅为什么总是住上一阵子就走,他一直留在长安不好么?” 那一天,外婆,皇帝舅舅,小舅舅,还有娘亲听到她的话都笑的明朗,皇帝舅舅摸摸他的头,意味深长道,“不是每件事都能够尽如人意的。” 这一日,窦太后踏进长乐宫,怒气冲冲道,“我要杀了袁盎那个老匹夫。” 那一天阿娇正受了风寒,奄奄的待在长乐宫里哪里也没去,闻言抬头问道,“袁盎是谁?他怎么惹阿婆生气啦?” 窦太后慢慢冷静下来,她抱起阿娇,慈爱道,“阿娇,你小舅舅疼不疼你?” “自然很疼。”她理所当然道。 “那你喜不喜欢小舅舅?” “喜欢啊。” “那――”窦太后的怀抱紧了一紧,“以后你皇帝舅舅不在了,让小舅舅回来当皇帝,你觉得好不好?” 阿娇愕然,“那荣哥哥怎么办?”她本能的冲出口问道。未央宫里上上下下都认为皇长子刘荣为人恭敬有才,是日后太子甚至皇帝的不二人选,阿娇听的多了,也没有往心里去。直到这个时候冲口说出这句话,才知道,这种想法也在自己心中扎下了根。 “他再接替你小舅舅继续当皇帝啊。”窦太后不以为然道。 阿娇沉默了,她迷茫的想了很久,方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好不好。”虽然年纪还小,她也能敏锐的察觉到外婆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若真的实现,会掀起多么巨大的风浪。 窦太后的面色一僵,许久之后,方叹了一口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二章:堂邑翁主 呦呦鹿鸣(5) 几年后,阿娇才辗转知道,外婆大发脾气的那天,皇帝舅舅与小舅舅在未央宫中曾饮酒作乐,畅叙兄弟之情。皇帝舅舅醉酒微酣的时候,曾抚着小舅舅的手从容言道:“千秋万岁后传于王。” 袁盎进言道,“汉承周制,皇位传承于父子之间,不可兄终弟及。储君之立,须立嫡,立长,立贤。陛下安可悖先人之言,置梁王于不义之地?” 那以后,未央长乐两宫里的气氛渐渐的紧迫压抑起来。直到有一天,阿娇看见窦太后难看的面色,才听说,吴楚七国叛乱了。 她是居于长乐深宫中受皇帝太后宠护的翁主,纵然叛军攻到长安城下了,也没有宫人侍婢在她面前有胆子胡说。所以对于叛乱的事情,她一直懵懵懂懂,直到馆陶入宫来。 她问娘亲,“吴楚他们为什么要叛乱?” 娘亲的面色有些沉暗,“小孩子家家,不要问那么多。”她对阿娇道,也许是因为心思不好,语气不若平日的温柔慈爱,阿娇无比敏感,唬着脸躲进寝殿,馆陶离宫的时候也不肯出来送娘亲。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在馆陶那里问不出因由,阿娇便跑到天禄阁去问刘荣。 “父皇重用晁错,任命他为御史大夫,主张削藩,先后消减了吴,楚,赵,胶西的封地,于是吴楚等七国打着‘诛晁错,清君侧’的名义,杀了朝廷使者,领军造反。南方东瓯也跟着作乱。”刘荣忧心忡忡为她解说道。 “那……”阿娇张了张口,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幼小的心灵,是坚定的站在自家皇帝舅舅这边的,“皇帝舅舅赶快发兵,将那群坏蛋都打死。”她握紧了拳头,忿忿道,小脸儿涨的通红。刘荣看的失笑,“自然会的。会的。”他喃喃道,也不知道是安慰阿娇,还在说服自己。 汹涌而来的叛乱声势将未央宫的诸人拧成了一股一致对外的绳,窦太后,梁王,馆陶长公主都与景皇帝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梁王当即赶回封地,安排对抗吴楚叛军事宜,景皇帝也下令太尉周亚夫,窦太后堂侄窦婴率领军队准备迎战。 与此同时,馆陶长公主愈发频繁的出入宫殿,安慰着窦太后与景皇帝绷的紧紧的情绪。 过了数日,景皇帝将提议削藩的晁错诛杀,令太常袁盎出使吴国劝降吴王刘濞。阿娇在长乐宫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只觉得心里堵堵的。她知道她年纪幼小,无法分辨晁错劝说削藩的举动是对是错,她真正难过的,是晁错死去的方式。 他是穿着朝服被同僚骗去东市诛杀的。说根本了,晁错是被骗杀的。 “如果皇帝舅舅觉得晁错有错,他大可以将他明正典刑,何必用这样……的手法。”阿娇本来想说不入流的手法,但那人毕竟是自幼疼爱她的皇帝舅舅,她无法对他过多的出言不逊。 但正因为如此,她更加难过。她一直以为皇帝舅舅是英雄,能够轻易的化解所有困难。那一年,她心中的某些信仰,出现了坍塌的痕迹。 “噤声。”刘荣斥道,面色微变。“纵然你再受宠,也不能对父皇出言不逊,那后果不是你承担的起的。” 他叹道,“阿娇,你还这么小,打仗筹谋的事还是交给大人的好。至不行,还有我呢。我会保护你平安安好,你又何必要知道的那么清楚,知道了自己又闷气。” “不行,”阿娇激烈的摇头,她看着刘荣,“如果我注定要为一件事情担惊受怕,那我就必须要知道,那个让我担惊受怕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否则,我无法说法自己。” 刘荣看着她坚定的眸光,哑口无言,他深心里一种挫败,因为他刚刚发觉,面前这个小小的姑娘身上,有一种磨损不去的坚韧,那种坚韧,是身为男子的自己都自叹弗如的。他想,阿娇,你为何不能柔软一些,也让我少担一些心。可是连他自己都知道,这样的阿娇,才是真正的阿娇。而他所震慑的阿娇的美丽,也在这一刻,最是耀眼。 太尉条侯周亚夫率领三十六将军攻打吴、楚,派曲周侯郦寄攻打赵,将军栾布攻打齐;大将军窦婴驻扎在荥阳,监视齐、赵的军队。叛军攻打梁国,梁王刘武据守睢阳城,命韩安国、张羽等人为大将军,抵抗吴、楚之兵。并向长安告急,窦太后焦急万分,勒令景帝命周亚夫支援梁王。周亚夫却依旧固守昌邑,不肯发兵,窦太后也无可奈何。 周亚夫派弓高候韩颓当率领一支轻骑军赶到淮河泗水交汇处,阻塞吴军粮道。吴军缺粮,饥饿难当,最后退却。周亚夫率兵追击,大败吴军,各路将领斩敌首十余万。吴王刘濞抛弃大军,逃到江南丹意图自保。汉兵乘胜追击,悬赏千金买吴王之头。月余后,东瓯越人在丹徒斩了吴王,向汉廷投诚。各路叛军渐渐绝望,参加叛乱的其余六国诸王,胶西王、楚王戊、赵王遂、济南王辟光、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皆自杀。叛乱平定。史上,这次吴楚叛乱被称为七国之乱。 消息传到长安,景帝与窦太后俱都松了一口气,战争的威胁和阴云渐渐从未央宫的上方退去,宫廷中又恢复了一片升平。 七国之乱初起之时,来势汹汹,战火席卷了半个大汉。却仅仅持续了三个月,就以失败告终。夏六月,景皇帝下诏曰:「乃者吴王濞等为逆,起兵相胁,诖误吏民,吏民不得已。今濞等已灭,吏民当坐濞等及逋逃亡军者,皆赦之。楚元王子艺等与濞等为逆,朕不忍加法,除其籍,毋令污宗室。」立平陆侯刘礼为楚王,续元王后。立皇子端为胶西王,胜为中山王。 太尉周亚夫升任丞相。 东瓯因为在最后时刻杀了吴王投诚汉廷,最后没有被责罚。 这次七国之乱,整个国家消耗巨大,七国之乱后,终景帝一生,再也没有轻言战争。 而战后计算功劳,梁国所斩杀俘获的吴、楚军队数目和朝廷居然大略一样多。 阿娇坐在长乐宫中自己寝殿上,弹着《捣衣》曲,听着宫人侧语轻笑,她忽然觉得有些累了,她想要回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三章:皇十子彘 彼姝者子(1) 很多年后,武皇帝想起幼年时第一次见到表姐阿娇的时候,一切如同被岁月河水映照的天空,过了逾久,逾显示出清冽。 而属于那一日的笑语,桃花,露水,清香,清晰宛如昨日。 他本以为,那只是他生命中平常的一个场景,终将随着岁月流徙而褪色。他也曾真的以为忘掉了。却在一个不经意的回首中,发现它一直在那里。 而灼灼桃花中阿娇的微笑,渐渐的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的魂相反复抽离,站在自己身边,负着手,冷冷的看自己,明明为那根扎在他心头的刺所苦,却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将它彻底拔离。 岁月迷离,悲喜不辨。 那一年,是景帝前元四年三月。 那一年,阿娇五岁,刘荣十五岁,而他,只有三岁。 刚刚能稳稳走路的年纪。 那一年,他还没有易名为彻。他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彘。 那一年,他的三姐,林虑公主刘琳忽然生病了,病的很严重,甚至快要死掉,总算慢慢好起来,却惊动了窦太后,派人过来探望。母亲照看三姐不能往长乐宫谢恩,便让他和两个姐姐,阳信公主刘婧和南宫公主刘妩到长乐宫给祖母请安。 私下里,他对此嗤之以鼻,窦太后那个老婆子很不喜欢自己这个她长子膝下第十个儿子。他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孩子的心思敏感,相对的,也根本不愿意涉足长乐那座富贵庄严但暮气沉沉的宫殿。 但母亲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还不够强势,所以必须讨好那些强势的人。 “听说姑姑家那个阿娇翁主又住进长乐宫来了。皇祖母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未央宫里她的亲孙女那么多,她却偏偏挑了一个外孙女陪着她。”一路上,阳信公主喋喋道, “那有什么不好呢,”纷飞的柳絮缓缓的飘进长廊,有一丝落在他的头上。南宫神情和蔼的帮他拍掉,直起背来,抬头道,“皇祖母只喜欢她,姐姐不也曾经说过,阿娇表妹很可爱么。” 她的语调襦襦软软的,说话速度有点慢,有一种很清朗的舒服。 阳信瞧瞧左右无人,方冷冷一笑,讥诮道,“人前所说的话怎么能信?”她的乌眸垂下,慢慢阴郁道,“我讨厌她,每日里扬着自以为可爱的面容,到处骗人宠爱,” “那些本来不应该属于她的宠爱。” 南宫诧异的睁大了眼睛,“阿姐,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她犹豫道,“可是,这样不太好。而且,那个阿娇也不是存心啊。要是被别人知道了……” 阳信哼了一声,和缓了容颜,“阿妩,你就是太善良。” “不过,”她看着长乐宫头缓缓升起来的太阳,意味深长道,“这样也好,你可以依照自己心意的去善良,那些不合你心性的事情,交由我来做就是了。谁叫,”她眼波流长,语笑音娇,“谁叫我是长姐呢。” “阿姐,”南宫喊了一声,眼圈险些都红了。 未央宫是世界上最美好也最荒芜的所在,却是他们无可选择的家园。为了能让他们母子五人能够更好的生存,母亲和姐姐,都付出了很大的心力。南宫虽然不一定认同,但不是不感动的。 “傻孩子,”阳信无奈道,“阿姐也不傻,不是在你和阿彘面前,阿姐也不会这么掏心窝子说话,我们母子五人,同气连枝,要想在这未央宫里活的滋润些,自然得多长点心眼。” “阿彘,”她弯下腰来,对这个小了自己十一岁的同母弟弟笑笑问道。南宫亦噙了笑看,她知道,不同于在人前假作笑靥,现在,阿姐的笑容是真心的。 那个她们母女期盼了经年的弟弟扬起了稚嫩的小脸,有着粉嫩粉嫩的容颜,和与容颜绝对不搭配的严肃成熟的神情。 “大姐不喜欢那个阿娇翁主么?” “呃,”阳信打了个嗝,笑道,“你怎么还记得啊?” “不过是个翁主罢了,”刘彘微微弯唇,孩童稚气的容颜里带了一点恶意的邪魅,越发显得天真无邪,他漆黑的眸子一眨,“哪里值得姐姐这个公主特意讨厌?” 阳信无奈道,“这个翁主可非同一般。” “那也只是个翁主。”刘彘固执道,“说到底,你尊,她卑,纵然颠倒一时,最后总会归于正常。那时候,岂不由得大姐想如何就如何?” 阳信扑哧一笑,“好,彘儿待大姐最好了。等彘儿长大了,当了王爷,”或者是……皇帝,“她陈娇算什么东西。到时候还不是得看大姐的脸色。” 说到底,陈娇那个堂邑翁主之所以尊贵,在于窦太后的宠爱,但窦太后毕竟已经老了,她还能有多少春秋? “只是,阿彘,陈娇毕竟在未央宫的时间很多,你若遇见了她,可不能乱说话。” “知道了。”刘彘慢慢道。 “长乐宫到了。”南宫柔声道,不出意料的看着小弟的脸一垮,笑出声。 刚跨进长乐,就见宫中无数宫人在廊下庭院中穿梭,神色匆匆,是在寻找着什么,见了三名皇子皇女,俱都屈膝行礼。 阳信好奇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启禀阳信公主,”一个内侍首领恭敬道,“今晨,太后娘娘听说阿娇翁主没有出寝殿,问起来才知道翁主不见了,正遣奴婢们找呢。” “怎么会这样呢?”阳信忧心忡忡,转又笑面春风,“反正我和弟妹也无事,也帮着找一找吧。” “那怎么成?”那人受宠若惊道,“公主是主子,怎能做这种事?” “但阿娇是太后祖母的心头宝,阳信若能效力一二,也是阳信的孝心了。”阳信柔声道。 她转身吩咐道,“阿彘,我和你二姐去帮忙找你阿娇表姐,你乖乖在这待着,不要走动。” 刘彘乖巧点头,漆黑的眸子里有着不属于这个幼稚年龄的沉静气质。 他远远的见姐姐们的背影消失了,讥诮的弯唇,说是失踪,其实左右不过是在长乐宫的某处,偏偏忧心到劳师动众的寻找,看来,这个阿娇翁主的确是受窦太后宠爱到不一般的地步。 他感情淡漠,既然窦太后不喜欢他,他也不需要喜欢那个瞎眼老婆子,只是微微有些好奇,能得到那个不容易讨喜的女人的喜欢的阿娇翁主,究竟是什么模样。 往来宫人匆匆,没有人特别注意他这个站在廊上的小小的,三岁的皇子轻轻的走下了台阶。 长乐宫是太后之宫,历代皇帝为了向世人显示自己的孝悌之情,不惮于花费巨资维修长乐,除十殿外,尚有广阔的亭台楼阁,假山绵延。刘彘信步在其中走着,直到看见面前大片大片灼热的红色,才想起来,是桃花开放的季节了。 “刚才又过去了一批找咱们的人,荣哥哥,你猜,他们还要多久才能找到我们?”远处,忽然传来了软软的女声,清朗柔和,犹带了三分稚气。虽然有些突兀,但因为柔嫩好听,并不让人惊吓。 “你呀,就知道调皮。”熟悉的温雅男生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既然跟着你胡闹,等下怎么收场呢?”那声音忧心忡忡,尾音绵长,似乎有着特有的无可奈何,刘彘也曾常见他,那个面上总有笑意的男子,已经满了十五岁,说话中规中矩,仪态完美,对一众弟妹不会太亲昵,也不会太生疏。 他从没有想到,那个人也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要不要走过去呢?他还没有想明白,就听见脚下喀啦一声,踩到了一根枯枝。 “谁?”桃树上传来娇俏的声音,披着一半头发的女孩探出头来,不惊不惧,瞧见了黑衣裳的他,怔了片刻,笑出来,“荣哥哥,找到我们的人居然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 你自己也不过才过了三四岁不久,刘彻在心中道。抬起头来,其时,太阳正从远远的天边升起,桃色衣裳的女孩从满树的桃花中探出头来,左边的头发极精细的编了辫子,结成发髻,右边的青丝却如水一般倾泻下来,直到女孩腰际。 春三月的日头,大片大片的桃花如绯雪一样的盛开,鲜亮的灼人的眼。她的容颜,却比桃花还要韶华,漂亮的像是不在俗世里的精灵,抿着嘴,神情带了点娇憨,一点愤懑,一点抱怨,问道,“哎,你是谁?”声音娇俏。 那个早晨,他被忽然遭逢的美丽迷惑了眼,忽然有点讷讷,道,“我是……”却见她作势要从桃树上跳下来,惊了眉心一跳。 那桃树少说也有三尺高,她还那么小,肌肤粉嫩,一看就不是到处在外面野的男孩子…… “阿娇慢点。”担心她的却不止有他,少年连忙从身后的桃树上跳下,上前抱了她下树,这才回过头来,微微笑道,“十弟好,你怎么在这里?” 她,果然就是阿姐们说起的那个堂邑翁主啊。 刘彘在心中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三章:皇十子彘 彼姝者子(2) “回大哥的话,琳姐病了,我和阳信,南宫俩位阿姐来长乐宫给皇祖母请安,听说堂邑翁主不见了,长乐宫的人都在找呢。阿姐们也来找翁主了,我随意走着,就过来了。”刘彘仰起小脸,恭敬道,笑了开来,“这位姐姐就是阿娇表姐么?” 听母亲说,最近外臣有不少人请父皇速立太子,而今,未央宫里比他年长的诸皇子都封了王,除了刘荣。谁个心里不如明镜似的,最可能成为大汉太子的,便是眼前这个叫刘荣的皇帝庶长子。 而他看着刘荣和她亲密的样子,心中微微一沉,想起来长乐宫的时候和姐姐所说的话,他说,堂邑翁主只是一个翁主,待时势一过,哪能越过阿姐这个公主去。 可是现在看来,这个女孩不止只是一位翁主,也许,日后,她亦会成为大汉的皇后。 那个笑盈盈的女孩儿却不知道他心里盘桓所想,她奔到他面前,笑眯眯道,“哎呀,你就是彘儿啊。”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阿娇比了个手势,“你只有这么一点点小,现在都这么大了,还是那么漂亮,”她说着说着,弯下腰来,两只手竟然过分的摸到他脸颊上,轻轻一扯。 “脸上也是那么软。” 刘彘小小的眸中闪过一丝怒火,他本能的张开口,一咬。 桃林里,三个人都一怔。 许久之后,阿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啼笑皆非,“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又咬我。” 最后三个字的余音荡在空气中,听起来,有点娇嗔的味道。 听说阿娇找到了,窦太后这才松了口气,长乐宫中,她板着脸问道,“荣儿,阿娇,你们跑到哪里去了?” 阿娇跪在殿前,脑袋向后缩了缩,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正要说话,跪在她身边的刘荣却抢先道,“是孙儿不好,不分轻重,带了阿娇妹妹出去,惹皇祖母忧心了。” 窦太后“看”了他们半响,方解颐笑道,“难道我有不知道的,定是阿娇顽皮,应撺掇着你这么做的。我自己的孙儿外孙女,我自己不知道他的德行?” 刘彘坐在一边,见阿娇的一双眼珠儿骨碌碌的转着,分外灵动,大约知道窦太后气消了,起身扑到她怀里,撒娇道,“阿婆别生阿娇的气,阿娇以后不敢了。” “你啊,”窦太后无奈宠溺道,“你要跟荣儿出去玩耍,阿婆会拦着你么,怎么能头发都没梳好就遣开侍女,自己溜了呢?”她摸索着阿娇的青丝,笑谑道,“这样子你也能出得了门,整个一个疯丫头。” “哪里会呢?”座下,阳信仰头笑道,“阿娇妹妹天生丽质,怎样都是飘亮的,这双环髻只梳一半,落在别人身上,是孟浪了些,可阿娇妹妹年纪还小,看起来格外清纯漂亮呢。” 阿娇年纪虽小,毕竟是个女孩,最爱听人说自己飘亮,回过头喜道,“婧姐,真的么?” 刘婧抿唇,“不信,你问阿妩。” 南宫抬起头来,脸色微微有些红,眸光却平静,轻轻颔首。 阿娇便开心笑了。她的目光掠过刘彘,偷偷的举起右手食指在面前晃了晃,刘彘面部改色心不跳,她略觉得没劲,悻悻的放下了指头。回头道,“阿婆,今天是彘儿找到了我们哦,几年不见,彘儿都长这么大了,他好乖的。” 听及提及这个孙儿,窦太后一怔,但因为是阿娇,淡淡回了一句,“是么?”神情还算和蔼。 她转头看着平阳,问道,“你妹妹怎么样了?” “御医说,只要再调养调养,就好了。”平阳恭敬道。 “那就好,”窦太后笑道,“你们日后自己注意点,出了什么事情,心疼的是你父皇和我这个老婆子。” “多谢皇祖母关心。”平阳微笑。 “我老婆子被阿娇折腾了这么一会子,也累了。都散了吧。” 他心目中的堂邑翁主,是个美丽而没有心机的女孩儿。纵然百般不承认,那个春光明媚的三月,从满树桃花中探出头来的女孩,娇美无双的容颜,的确让他难以忘记。 那一日,阳信回到了猗兰殿,方冷笑道,“不过为了陈娇一个外人,皇祖母却在长乐宫中这么兴师动众。 那时母亲正在照顾林虑,闻言寒了脸,“婧儿,你知不知道,你的情绪太外露了。” 阳信一窒,辩解道,“我只是在你们面前才……” “阳信,”母亲意味深长道,“要想让别人相信你喜欢她,你先得骗得自己相信你喜欢她。”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激愤。可以好好学学你馆陶姑姑,要知道,她如今能在这未央长乐二宫中呼风唤雨,凭的可不仅仅是她是你父皇的同胞姐姐。” 阳信若有所思。 “彘儿,”王又转过头来殷殷嘱咐,“馆陶长公主母女在太后和你父皇心目中都有着很重的地位,你待她们要亲近一些。” “知道了。”他乖巧答道,“彘儿知道分寸。” 他又想起那个笑得如桃花一样灿烂的女孩子,待她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吧。 温润如玉的白衣少年从色若桃花的女孩背后走出来。 刘彘听得母亲欣慰道,“彘儿,你一直很听话懂事,不会让我忧虑。”却忽然抬起头来,认真问道,“母亲,阿娇翁主,日后会不会成为皇后呢?” 王面一沉,“你怎么会这么问?” 他讷讷,“我看,大哥非常喜欢她。” 一丝浅笑在母亲唇边形成,“刘荣喜欢那个女娃娃,但,谁又能断定,日后坐上皇位的,一定是刘荣那个小子?” 景帝前元四年夏四月,皇长子刘荣为皇太子,命魏其侯窦婴担任太子太傅。 皇十子刘彘立为胶东王。 因为他才三岁,年纪幼小,依旧养在宫中,暂时不离京就国。 初立为胶东王的皇十子刘彘惊异的发现,未央宫有一些女子将半边青丝不予绾髻,任它如垂云飞浦一般的倾泻下来,格外妩媚多姿。 “怎么,她们都没有空梳头发么?”他皱眉道。 “哪里是?”大病初愈的林虑公主掩口笑道,“听说阿娇表妹曾经做这样的装扮溜出去,见过的人都说好看,大家意图效仿。这发式有个时兴的名字,叫做单环髻呢。” 他仿若不在意的问道,“三姐喜欢那个堂邑翁主么?” 林虑奇怪的觑了他两眼,道,“她是她,我是我,我为什么要喜欢她,为什么要不喜欢她?” 他吁了口气,道,“无事。”走开几步,又回过头来,轻轻和林虑道,“我告诉三姐一件事,那群女人这样梳头发,没有一个比阿娇翁主好看的。三姐要是打算也学着梳,还是罢了吧。” 林虑愣了半响,脸才烧起来,“臭彘儿,”她追出去,刘彘却早就跑远了。 夏六月,阳信公主将满十四岁,女儿家最美好的豆蔻年华。她的容貌肖似乃母王美人,端的是脸若盈月,蛾眉一扫,顾盼之间,含笑有情。 有一次,景皇帝来到猗兰殿的时候,王美人巧笑着提起她的年纪。景帝便低下头若有所思道,“阳信也该许配人了。” “是呢。”王美人故作怅然,慢慢笑道,“陛下心中可有中意的权贵世家少年,莫要委屈了阳信。” 王美人是景帝宠爱的妃嫔,阳信又是他几个年纪最大的子女之一,故而虽是女儿,景帝素来也很疼爱。闻言笑道,“朕自然会的。” 一旬后,宣室殿里颁出诏书,“阳信公主贞静娴雅,赐婚于平阳候世子曹寿。” 平阳候世子曹寿,是大汉开国功臣曹参的后代,世代食邑定于平阳县,家世尊贵。赐婚之后,刘彘曾经见过他几面,是个有些纤细的年轻人,容貌秀气,眸子却有几分灵动。刘婧并不讨厌他。 婚期一日日的逼近,平阳也显得伤感起来。她会独自一人穿着盛装,行走在未央宫的亭台楼阁中,“阿妩,我曾无数次的说着自己不喜欢这座未央宫,可是真要离开它的时候,既然如此不舍。” 刘妩慢慢的行在她的身边,闻言道,“因为,无论如何,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她的眼眸带着一点通透,一点悯然,一点萧瑟。在未央宫的姹紫嫣红里看过去,有一种沉静的美丽。 阳信一笑,方要说,“阿妩,不知不觉中,你也长大了。”风中传来一声嬉笑声,她们循着笑声望过去,看到了堂邑侯世子兄妹。 陈桥正在推秋千,而那鲜花团簇的秋千上,坐的是小小的阿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三章:皇十子彘 彼姝者子(3) “婧姐,阿妩姐姐,”阿娇亦看到了她们,跳下秋千,走过来,“听说婧姐要嫁人了,恭喜婧姐。” 陈桥亦点头示意,唤道,“俩位表姐好。” 也许是阿娇的笑容太灿烂,也许是母亲的话教诲了刘婧,也许是因为只有在那特定的时候,她的心思柔软,刘婧居然没有觉得讨厌阿娇,微笑着弯下腰来,柔声道,“是啊。” “那我以后就不能常见婧姐了么?” 刘婧道,“如果……的话,是的。“ “那多可惜,“阿娇难掩不舍。 “人生就是这样,”刘婧努力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软弱来,笑道,“若是阿娇日后嫁了诸侯世家,也会少见你哥哥的。” “哎呀,”阿娇怔了怔,努力想了一会儿,皱紧了娇美的脸蛋,认真道,“那我不要嫁了。” “扑哧”一声,刘妩掩口而笑,瞪了姐姐一眼,“你不要逗阿娇,”转身又道,“阿娇别信她的,你若不嫁,可有人要着急哩。” 她们走的远远的,还听见身后陈桥说不上小声的声音,“自你上次胡闹之后,太后虽然没有说什么,陛下可是着实罚了太子殿下禁足抄书,太子殿下不能出来,还天天担心问我你有无受罚呢。” 刘婧弯唇一笑。 回到猗兰殿后,她若有所感,抱着刘彘说,“彘儿,我们母女四人,就靠你了。” 刘彘不知什么缘由引起大姐伤感,漆黑的眼眸眨了眨,听姐姐在耳边幽幽道,“多么奇怪,母亲和我都是心比天高的女子,却必须依附在男子身上才能得到安宁。母亲嫁的是天下最显贵的男子,所以她尊为美人。可是父皇的女人不止她一个,所以她还是得争夺。这一次,她争夺的重心,放在彘儿你身上。” “我也在争夺。大汉不止我和南宫林虑三个公主,如果彘儿你不能够出人头地的话,那么我们也就是默默无闻罢了。文皇帝膝下,唯有馆陶姑姑如今最得意。彘儿,你懂么?” 他抿着唇笑,心中有依恋的伤感,却避重就轻的安慰道,“大姐嫁出去了,就不用继续争夺了。平阳候府里阿姐最大,所有人都要让着阿姐。” 阳信凄然一笑,嘴唇弯弯,人的一生,谁不是在一直争夺呢? “彘儿,”她很认真很认真的道,“阿姐很爱你。” “这句话,是真的。” 汉初礼仪承周制,婚礼讲究三书六礼,皇家自然不在乎那些东西,很快到了亲迎的日子,平阳候曹寿穿着黑色的纬服,在东司马门等待到了自己的新娘。婚礼上的阳信美的出奇,将柔荑搭在曹寿伸出搀扶的手上,一步步的步下宫阶,回头凄然而望,心中默念,“母亲,南宫,林虑,……彘儿,从此后,我就要离开未央宫了。剩下的战役,只有你们四个来打。” 坐上宫车,她的目光最后一次掠过眼睛哭的红肿,面上又笑的开怀的母亲,姐妹,心中忧虑,南宫人虽机敏,却有着宫廷生活最要不得的善良,林虑又是个糊糊涂涂的性子,这样子,让她怎么放的下心? 而放不下心也得放下心。宫车缓缓的带着她,走了。 猗兰殿的生活,少了阳信公主刘婧,还是得平静的继续。王越发的督促起刘彘的功课,按理,大汉皇子五岁的时候才会延请专门的太傅,但王少年时读过些诗书典籍,便亲自教刘彘读书。 她说,“彘儿,你的年纪已经落到很后面了,若不能发奋学习,让你父皇另眼相看,今生,你就只能做你的胶东王了。” 书三百,《诗》为首,王教刘彘读的就是《诗经》,从关关雎鸠到相鼠有皮,从《周南》到《风》,从爱情到做人,都教的很仔细。 而刘彘也不曾辜负过她的期盼,聪明伶俐,往往听了一遍,就能够记下来。 这一日,王正在教他《风·干旄》。猗兰殿外,景皇帝悄无声息的走过来,摇摇手,阻止了侍女通报的声音,站在殿外,侧耳听刘彘童稚的声音有板有眼的诵道: 孑孑干旄,在浚之郊,素丝纰之,良马四之,彼姝者子,何以畀之? 孑孑干,在浚之都,素丝组之,良马五之,彼姝者子,何以予之? 孑孑干旌,在浚之城,素丝祝之,良马六之,彼姝者子,何以告之? “好。”景帝赞道,在宫人打起的帘子下走进猗兰殿,笑道,“彘儿背的好。” 王美人连忙参拜,起身后嗔道,“陛下怎么也不出声,让妾失了礼。” 景帝不以为意,笑道:“朕听彘儿背的流畅,开心着呢。彘儿,”他招手过来,“你可懂得这首《干旄》说的意思?” 刘彘抿唇道,“我听母亲说了,这是一首男子想念心上人的情诗。” 景帝笑道,“这样说,也对,也不对。” 他本想将这个话题就此绕过去,却不料刘彘不依不饶,拉着他的衣袖道,“父皇,那你说,对在哪里?又不对在哪里?” 景帝失笑,吟道,“彼姝者子――何以畀之?彘儿,这姝者,只能做美好的女子解么?” 刘彘的眼睛亮了,他咬唇迟疑道,“父皇的意思,这儿也可以指那些有才能的人,是么?那这首《干旄》也可以解释成求贤?” 景帝愕然片刻,方对着王美人笑道,“阿好聪明。” 王眨了眨眼,故作不懂,“陛下说笑了,彘儿若是说对了,那也只是他聪明而已,与妾何关?” “如何无关,”景帝道,“所谓‘母贤子慧’,若非阿贤德,如何能教出这样聪明的儿子。” 王含笑低下头去。 “但彘儿既如此聪慧,也不必一定要守五岁进学的规矩。这样吧,”景帝沉吟道,“过几日,我为彘儿延请一个太傅,彘儿便专门从他学习吧。” 王大喜过望,连忙对刘彘道,“还不快谢谢你父皇。” 那厢,刘彘早已知机拜下去, 胶东王太傅汲黯,是一个忠直严正有学问的人。他第一次在课堂上见到刘彘,问自己这个尊贵的学生道,“听陛下说,王爷聪敏好学,已读了一些诗书,不知道王爷读的是什么?” 刘彘昂首道,“母亲教我的是《诗》,已经读到了《风·干旄》。” 汲黯点点头道,“《诗》是极好的,既如此,就继续学下去吧。” 他的唇角上翘,正要应是。忽然听得耳边一阵清脆甜美的笑声,回头看,一袭浅绿色的衣角飘过了窗棂。 他的心忽然一跳,心中慢慢道,这笑声,莫非是她? 果然,一个女孩儿慢慢的翻上窗户,不是“宠冠六宫”的阿娇翁主却又是谁? 她今日梳的是规规矩矩的发髻,浅绿色的衣襟,越发显的整个人纤细。以五六岁年纪的女孩子而言,阿娇的确是有些清瘦了,但纤细的很好看。 她坐在窗台上,高高的昂起了美丽的脑袋,笑道,“彘儿表弟,我来找你玩,你欢迎不?” 他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笑道,“阿娇表姐有请,彘儿怎敢不从命,只是――”尾音也拖了一点调子,把眼角余光看着自己新上任的太傅。 他慢慢想起猗房殿里,母亲慢慢抹上的胭脂,他偶尔嫌味道太重,想伸出衣袖替母亲擦掉,母亲拉住了他的手,淡淡道,“不要动它。” “这是你父皇喜欢的。” “彘儿,你听说过楚王么?” “他怎么了?” “楚王十分喜欢腰肢纤细的女子。” “后来呢?” “后来啊,他宫中的妃嫔宫女,有很多很多,就慢慢饿死了。” “快要饿死的时候,旁人端上饭来,她们饿的哭了,也一口没有尝。” 刘彘打了个冷颤,他想,因为楚王的一点爱好,枉死了多少女子。可是,这一刻,他望着阿娇不盈一握的腰肢,不由自主的想,也许,从今后,他也只是一个爱好细腰的男子。 而他身边的太傅汲黯显然不懂得欣赏阿娇的美好,皱眉怒道,“哪里来的女孩,敢打扰胶东王的教习。” 刘彘抿嘴笑道,“太傅,这是我的表姐,堂邑候府的翁主,陈娇。” 汲黯怔了怔,他显然听说过这个深受太后,皇帝,梁王宠爱的翁主名声,更听说过堂邑翁主大闹天禄阁卫绾教导诸皇子的事迹,却不依不惧,口气更加强硬斥道,“纵然是堂邑翁主,也不该在老臣为胶东王进讲时打扰,翁主请离开此地。” 阿娇纵行未央长乐二宫数载,从未见过敢指着她的鼻子骂的人,怔了片刻,方反应过来,不服气道,“不就是讲诗么,你当我不会?” 汲黯将双手笼在袖子里,从鼻孔里哼出了一个音节,“哼。” 阿娇恼的双颊迅速涨红,整个人也坐在窗台上摇摇晃晃,刘彘在一边看的有些担惊受怕,深怕她一个不稳从窗台上栽下来。 阿娇跳了下来,走到汲黯身边,扬首道,“《风·干旄》的下一篇是《载驰》对不对?” 她负手背道,“载驰载驱,归唁卫侯。驱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则忧。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视尔不臧,我思不远。既不我嘉,不能旋济。视尔不臧,我思不。”言毕旋身,望着汲黯,问道,“我背的可对?”眉眼之间,神色骄矜,让人目眩。 汲黯却不动声色,冷笑道,“能背《载驰》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翁主既听过《载驰》,岂不闻‘女子善怀,亦各有行。’翁主的行在哪里呢?莫不是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扰诸皇子的进讲?” “你,你……”阿娇被他气的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用手指着汲黯,想要说几句狠话,却从不曾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半响之后,跺了跺脚,蛮横道,“你等着瞧。”转身跑掉了。刘彘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想笑,又有些心疼,转首看太傅,这才发现,太傅眼底一片肃然。 “女子司晨,并非佳事。”许久,汲黯方慢慢道。 他看着刘彘惊疑不定的眸,叹道,“胶东王,你可知道,《载驰》此诗,写的是许穆夫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三章:皇十子彘 彼姝者子(4) 许穆夫人是卫宣公昭伯之女,卫国君主卫懿公的妹妹。嫁于许国穆公为妻,故世称许穆夫人。卫国亡国,许穆夫人想要回去挽救自己的故国,却遭到许国大夫的阻拦,在归途中,忿而写下《载驰》。 “后来呢?”刘彘问道。 “后来,”汲黯转回心神,“许穆夫人在四方奔走,最终赢得了齐国的支持,协助她的哥哥卫文公,匡复了卫国。” “既如此,许穆夫人所作所为,应得赞誉,为何太傅反而不喜?” 汲黯拂然道,“一个国家的匡复,既然是因为女子出了大力,这难道本身不值得羞辱么?” 他顿了一顿,方慢慢道,“我大汉历来相信诗谶之说,适才那位堂邑翁主居然背诵的就是这篇《载驰》,莫非她日后,又是另一个吕后?” 刘彘面色发白,勉强笑道,“太傅多虑了,许穆夫人所为皆为复国,和吕后并不相同。真要说羞辱,卫国在一干男儿手中亡了国,已经是最大的羞辱了。” 他一字字道,“阿娇表姐,不过是为太傅所气,又刚好《载驰》在《干旄》之后,方背了这首诗,若说些其它什么的,太牵强附会了。” 汲黯悚然而惊。 天禄阁的种种,阿娇并不知道,她在未央宫奔跑一阵子,先是恶狠狠的想,待会儿非要向皇帝舅舅告那个老头儿一状,让他欺负我。转而又想,那个老头儿已经那么老了,若是受了皇帝舅舅责罚,是不是很可怜? 这样左一想,右一想,气慢慢消了,人也就到了椒房殿。 椒房殿的侍女已经习惯了堂邑公主的来访,轻轻的屈了膝行礼,任她跨进椒房,无声无息。堂邑翁主和薄皇后,未央宫里最得宠的翁主和最失势的皇后的交好,虽然让很多人意外,却没有给当事人带来半分改变。 出了椒房殿,她还是最得宠的翁主。 而薄皇后,依然是困在椒房殿里无子无宠的皇后。 属于小阿娇的所有美好单纯的心意,在这座冰冷的未央宫中,其实根本无能为力。 而今日,阿娇跨进椒房殿,居然听见一个年轻的女声,温温雅雅道,“皇后娘娘若困了,我就先告辞了。” 软软的声音虽然恭敬,却没有宫人对主子的卑微,很是好听。 椒房殿里,青衣黄裳的少女转过头来,手中尚捧着一本书,脸蛋圆圆,黛眉清远,居然是南宫公主。 她吁的一声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表示薄皇后已经睡着了。 走出椒房殿,南宫才放松了脚步,丝履踏在长廊上,依旧轻轻的没有声响。“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她没有抬头,不曾看到阿娇滴溜乱转的眉眼,却知道她如猫抓的心,嫣然道。 “阿妩姐姐怎么来椒房殿?”阿娇从善如流的问道。 南宫抚过了额上的青丝,不经意道,“姐姐出嫁之后,我偶尔远远的见了薄皇后,觉得她人很好,她也很喜欢我,所以偶尔陪陪她。” “可是,薄皇后的身子越来越差了,”她忧虑道,“大白天里,还这样睡着。” 阿娇大急,“没有叫御医么?” 她大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长乐宫的御医就要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 而南宫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薄皇后不肯。” 阿娇便沉默下来,慢慢瞟道南宫手中的书,问道,“平日里见阿妩姐姐,总是捧着一卷书,姐姐看的是什么?” 刘妩闻言低头看着手中书卷,笑道,“今日是读书给薄皇后听,选的是《左传》。” “《左传》?” “是啊,”刘妩转首看着她,眼眸明媚如春水,意味深长道,“听说阿娇也喜爱读书,我一向认为,读史书能够让人思想明晰,少有枉行,所以爱读它。阿娇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学着看一些。” “那,《左传》写了些什么呢?” “很多啊,”刘妩微微笑道,“从春秋时鲁国隐公以下十二代君王所发生的事情。你看,”她展开书卷,“今日我看的是隐公传第九: 北戎侵郑。郑伯御之,患戎师,曰:「彼徒我车,惧其侵轶我也。」公子突曰:「使勇而无刚者,尝寇而速去之。君为三覆以待之。戎轻而不整,贪而无亲;胜不相让,败不相救。先者见获,必务进;进而遇覆,必速奔。後者不救,则无继矣。乃可以逞。」从之。戎人之前遇覆者奔,祝聃逐之,衷戎师,前後击之,尽殪。戎师大奔。十一月,甲寅,郑人大败戎师。” 阿娇听的悠然神往,想象着郑师大败北戎的威武英姿,问道,“北戎就像如今的匈奴么?” “嗯。”刘妩颔首,“差不多吧。夷狄人差不多都一样。” 阿娇皱起了秀气的眉毛,笑道,“我讨厌匈奴,他们总是侵扰我大汉边界。那大汉能否像郑国一样,将匈奴‘前後击之,尽殪’。大败匈奴呢?” 刘妩肯定道,“一定会的。”她微笑的时候眼眸熠熠发光,有着一种知性的风采,“郑国不过是春秋一个小国,便可大败北戎。我大汉疆域泱泱千万里,父皇英明仁德,各位皇叔兄弟们都英勇不惧,只要能上下齐心,何惧一个小小的匈奴?” 她眼波流转,看见阿娇痴痴的望着自己,不由笑道,“怎么了?” 阿娇害羞一笑,忽然道,“阿妩姐姐,我觉得,你好漂亮。” “漂亮?”刘妩愣了愣,失笑道,“见过我们姐妹的,都说大姐比我漂亮。倒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可我是说真的,”阿娇坚持道,“刚才阿妩姐姐说起匈奴的时候,真的很漂亮。” “我喜欢你。” 阿娇和刘妩都对大汉击败匈奴有着十足的信心,可是事情并不像她们理想的一样发展。 这一年七月,刘妩的异母兄弟,临江王阏薨逝在自己的国土中,消息传到长安,一干皇子女都有淡淡的伤悲。纵然是天皇贵胄又如何,命途里有些东西,还是逃不过。 秋九月,匈奴叩犯大汉边境代郡一带,扬言要与大汉和亲,否则便攻打汉地。 匈奴使者洋洋得意,言道,“从前和亲都是宗室女,这一次,我们军臣单于想娶一个大汉真正的公主。” 匈奴叩关的时候,景皇帝将易阳改名为阳陵,准备将之作为自己百年后所居陵墓,大肆兴建。听说匈奴使者的要求,召集丞相周亚夫,御史大夫等官员在宣室殿商议。 周亚夫豪气干天道,“予臣三万骑军,臣定将匈奴逐到大漠以北去。” 景帝摇摇头,“七国之乱后,大汉已伤元气,还是不要打仗的好。” “公主是朕的女儿,朕都能舍得,卿等还有什么可言呢?” 话这么说,就定下了和亲的基调。其时,景帝后宫中适龄未嫁的女儿,不过有三位。栗姬女刘妍,年十五。程姬女刘郴,年十四,王美人女刘妩,年十四。 和亲的消息传到了后宫,三位公主及其母亲都慌乱起来,不愿这和亲匈奴的任务落在了自己在意的人身上。十四五岁的姑娘,娇艳的如未央宫里明媚的鲜花,又都是众人手心里捧大的,哪个愿意离开锦绣繁华的大汉,去那个传说中天寒地冻,茹毛饮血的匈奴生活,嫁给一个年龄可以担当自己父亲的老者? 然而,她们也渐渐明白,总有一个人要被挑出来,送到那千里之外的异乡。公主的名头只是一件好看的衣服,美丽却不值一钱。当命运推揉着你出来的时候,除了哭泣,你作不出一丁点其他的反抗。 莫非,只能怨,你生在这个年纪,你的母亲,不够受皇帝宠爱,你的父皇,不够……爱你。 阿娇听到消息,去探望南宫公主的时候,刘妩正坐在猗兰殿前,看一丛一丛盛开的菊花。 “你看这菊花,开的多精神。”刘妩的黄色衣裳隐在花丛中,是一色的菊花黄。她没有抬头,也再也没有捧着书,只是慢慢道。 “阿妩姐姐,”阿娇只能讷讷道,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说是三位公主,因为零陵公主刘妍是太子刘荣的同母妹妹,不太可能去和亲的。真正可以做选择的,只有刘郴和刘妩。 而听说,程姬已经在景帝面前哭求了数次了。 而南宫公主刘妩的母亲王美人,只是越发在人前挺直了腰。阿娇总是觉得,在她柔弱的眼眸里,看到了一种可怕的坚强。 “怎么,阿娇,”刘妩回过头来,柔声道,“你喜欢菊花么?” “我却是一向喜欢菊花的。菊花的美丽不热烈,却灿烂。在所有鲜花偃旗息鼓的秋天,她慢慢的开起来,挺直了腰杆,遇雪犹清,经霜更艳。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孤傲。” “我一直觉得,我的母亲,就是一株菊花。所以,她在自己殿前,种满了菊花。” 她面容平静,唇角微微一弯,却弯出一丝凄凉来。远远的看着宫女在长廊上跌跌撞撞的跑着,哭哑了嗓子道,“公主,不好了。前面,宣室颁下了诏书,说这次和亲匈奴的人选,是,是……” 她上气不接下气,再也说不下去。刘妩却半点也不看她,只怔怔的出着神。阿娇瞅着她的面色一片雪白,许久之后,才听见她轻声说了一句,“所以,她也要我做一株菊花。” “遇雪犹清,经霜更艳的菊花。” 那声音太飘渺,飘渺到很多年后,阿娇回想起那一日,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曾经听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三章:皇十子彘 彼姝者子(5) “兹有王美人之女南宫公主妩,温且惠,孝且敏,令前往匈奴和亲匈奴军臣单于,越明年,由代王刘登护送前往匈奴,制曰,可。” 宣室的诏书正式传到后宫的时候,另外两个幸运逃过一劫的公主相拥而泣,喜泪盈睫。而被选定和亲的南宫公主却只是惨白了脸,接过诏书,手指极稳,并不颤抖。 “南宫公主,”读诏的中常侍微笑着说着苍白无力的语言,“公主聪敏美丽,到了匈奴,想来也是可以过的好的。” 刘妩微微一笑,淡淡道,“承大人吉言。” 当那些传诏的,哀叹的,怜悯的,关心的,兴灾乐祸的都慢慢离开了猗兰殿,当喧嚣慢慢的变成了孤寂,刘彘站的远远的,看着刘妩抱着诏书无力的慢慢坐下来,像要将整个世界隔绝开来,独自一人舔好伤口。从骨子里传来的苍凉,总是让人无从招架。而那诏书,那紫色印泥盖着的天子行玺图章的诏书,代表着帝王至高无上的尊严,以及,作为一个父亲的,冷漠无情。 刘彘慢慢地走近南宫,在她面前坐下来,陪着她沉默,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南宫才抬起头来,略略一惊。 刘彘看见她饱含水雾的明眸,心中一痛,轻轻喊了一声,“二姐”,眼泪便落了下来,啪嗒一声,打在黑色的裳角上。 “彘儿,不哭啊。”刘妩抱住他,勉强笑着安慰道,“姐姐一个女儿家都没有哭,彘儿是小小的男子汉,更不能哭了。” “可是二姐,”刘彘小小的身子扑在姐姐的怀里,姐姐的怀里很温暖,却缓和不了心中的伤痛,他含糊不清道,“你本来,本来可以不用去匈奴的。” 他想起昨日在母亲殿外听见的场景,小小的心灵犹如一把火焰在烧,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选择这么做,但是他知道,当母亲这样做后,那个总是抱着他,软软襦襦的喊着彘儿的二姐,此后就远去匈奴,几乎一生再也不能踏回到中原的土地了。 他问太傅,“匈奴是什么样子。” 太傅这样告诉他,“匈奴是化外之民,以放牧为生,逐水草而居,若遇天灾,则抢掠我大汉城池。匈奴人性野蛮,住于毡帐,终日游走于大漠草原,以肉为食,性好斗。高祖时,曾进犯大汉,高祖率军亲征,被围于白登。” 他的美丽,温柔,纤细的二姐,春风吹起的时候柳腰纤纤的二姐,从小娇生惯养不曾吃苦的二姐,那么柔弱的二姐,如何能经受大漠风霜的侵袭? “彘儿,”刘妩也许是没听到,也许是听到了不想追问,只是恍然道,“记不记得那年春天,二姐给你拂去的头上的柳絮?” 他不明白二姐为什么这么问,慢慢道,“二姐给我拂过很多次柳絮,二姐总是很疼我。” “有时候啊,”刘妩弯唇,笑意盈盈,悠然道,“命运就像那些被风吹进长廊的柳絮,落在你身上,拂掉了,你还是从前的你,什么都没有改变。” “最初听到和亲的消息,二姐也和她们一样害怕,一样翻来覆去的想,要是落到我身上,该怎么办呢?可是当一切尘埃落定无可选择的现在,我却一点也不怕了。” “彘儿,”她加重了语气,盯着自己的弟弟,一字一字幽幽道,“你瞧,当你知道你必须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无论那件事有多么可怕,实际上,它已经不那么令人畏惧了。” “人世间许多的道理,本来就是这样的。” 天慢慢慢慢的黑了,刘妩平静下来,掠了掠额边的发丝,嫣然道,“彘儿,我想睡了。你也回去吧。” 刘彘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九月里的夜风扑头盖脑的吹过来,面上很凉,心里却很热,他的心里反复的回旋着昨日在母亲寝殿外听到的话语,那个一直温柔的对着他们姐弟四人的声音道,“妾求陛下答应妾一个心愿。” “让妾女阿妩去和亲匈奴吧。” 连父皇都惊异了,问道,“栗姬和程姬都请求朕不要选她们的女儿,为什么唯独阿……?” 母亲凄然笑了,她的明眸里也许还落了几滴泪,“妾如何不爱女儿,如果可以,妾也希望她在妾的身边,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可是妾不忍陛下因匈奴之事而终日愁眉,妾想,栗程两位姐姐也如妾般心疼母女生离之苦。只是,若注定要有一个人受这样的苦楚,妾只希望那个人,是妾,和妾的阿妩。” 他于是看见母亲当窗相望的背影,似乎在抽泣。母亲已经不算年轻了,那背影却依旧皎皎,曾经是他眼中最美的风景。 他冷冷的在一边看着,扬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母亲回过头来,眼眸红肿,柔声道,“彘儿。” 刘彘打断了她,“你若真心为二姐难过,昨日又何必求父皇让二姐和亲?” 他的小手紧紧攒住,生平第一次瞪着母亲,心里恨恨的想,“我绝对不原谅你,绝对。”面上却遭了母亲狠狠的一个耳光,耳边听得母亲肃声道,“所有人都能问我这个问题,唯独你没有资格,彘儿。” “彘儿,你若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求你父皇让你二姐和亲匈奴,那么,我和你二姐如此牺牲,就都白费了。” 他的手一点点颓然松开,心中乍然分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母亲狠心一点点剖开一个做母亲的心,亲手推自己的女儿进匈奴那个见不得人的火坑,原来,二姐不哭也不闹,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的宿命,都是为了他,为了他自己。 那么,如母亲所说,他有什么资格抱怨? “彘儿,”王声泪俱下,“你不要以为母亲真的那么狠心,母亲的眼泪是真的,母亲的心痛也是真的,如果,如果有其他的办法,母亲也不愿意这样。阿妩也是我的女儿,我爱她,半分也不比你少的。” 他在母亲的泪水中抬头往上看,看到殿顶上雕龙画凤,精致无双。他一直为自己生在未央宫而骄傲,此刻,他忽然开始怀疑,心灰意冷,“母亲,我可以更加努力,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二姐留下?” 母亲的回答犹如霜雪,“诏书已下,再无更改。” “彘儿,母亲再教你一件事情,若要做人上人,就不要让感情混淆了你的判断。那些软弱的感情,是你站在世间顶峰最不需要的东西。“ 他听得自己的声音似哭似笑,“那母亲,如果,有朝一日,挡在我面前的,……是你呢?” 王很轻很轻的道,“踩过去。” 刘彘走出来的时候,未央宫上方的夜空上已经挂满了星星,青衣黄裳的少女站在长廊上,面上犹有泪痕,却是刘妩。她嫣然笑道,“本来已经睡下了,想着今天天凉,过来提醒你加件衣裳。” 总是那样温柔的照料,刘彘忽然觉得在这个姐姐面前无地自容,从前的他一直很自得,觉得自己够聪明够深沉够冷静,这几日的事情却彻底颠覆了他的世界,他想,这样的牺牲超过了他的限度。他也想很安全很孺慕的爱一个人,不用担心她会背叛,失去。 而父皇,母亲,二姐联手给他上了这一课,答案是,不能。 “其实,你也不要怪母亲。”刘妩柔声道,“她去求父皇之前,已经和我说了。母亲,她也没有办法。” “阿妍是太子的同母妹妹,不可能去和亲,剩下的只有我和阿郴。母亲虽然受宠,却略略不及阿郴之母程姬。所以,这和亲的事情,本来十有八九就是我的。母亲说,既然已经如此,不如化被动为主动,替你多掌握一些筹码,要父皇对我,对你,对母亲,一辈子都愧疚。” “可是,二姐,”刘彘迟疑道,“这样,苦了你了。” 刘妩失笑,“彘儿,你以后就知道了,人这一生,苦也是一辈子,乐也是一辈子,是苦是乐,要看自己的。” 许是对刘妩母女愧疚,又一旬,景帝下了旨意,让南宫公主同母姐姐,已经下嫁平阳候世子曹寿的阳信公主刘婧从封地平阳县回到长安,陪伴妹妹,渡过和亲匈奴之前的日子。 刘妩站在东司马门前,看见远远进得宫来的宫车,车轮慢慢的转动,来到眼前,一只柔荑将车帘掀开,姐妹俩相望良久,抱头痛哭。 晚上,阳信公主睡在南宫公主寝殿中,姐妹二人一同躺在榻上,一直没有合眼,看着帐顶繁复的绣花纹路,悠悠的说着体己话。 “姐姐嫁人之后,过的好么?” “也好,也不好。” “我是公主,没有人敢对我不好,曹寿待我也很亲近,可是我每夜里睡醒之后,忽然就觉得生命一片空白,我的一生,就这样慢慢的过去了么?” “能够这样慢慢的过一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听人说,大漠的草原很漂亮,春天是绿色的,到了秋冬,就是金色的,一眼望过去,看也看不到尽头。” “再漂亮,也不是故乡。” “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见到姐姐。” 阳信听见暗夜里眼泪流过面颊的声音,不敢让妹妹察觉,没有用手擦试,慢慢道,“会的,会的。” “等到有朝一日,大汉的铁骑踏破匈奴的草原,一定会的。” “是啊,”刘妩悠悠道,“若真有那一天,我想,嫁给那个带领大汉儿郎威风凛凛踏破匈奴山阙的将军。” 第二日,王进来看,两个公主都睡的昏沉,枕巾被泪水打湿了一半。 她做了个手势,让她们继续睡,自己慢慢的走了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三章:皇十子彘 彼姝者子(6) 待到了来年春天,未央宫里最资深的女官为南宫公主梳起花钗大髻,戴上三根金钗,淡淡抹上一层胭脂,披上玄衣裳的礼服,华丽无匹。她回过头来,问阳信道,“姐姐,我好看么?” 阳信顿了片刻,方道,“好看。” 于是刘妩便嫣然笑起来,她吩咐自己随嫁的侍女道,“小秋,将我放在床边的木匣拿来。” 小秋轻轻拭了腮边泪,福了福身,向内殿去了。不一会儿,捧出了一个朱红雕凤木匣。刘妩轻轻将它打开道,“去年知道要和亲后,我将猗兰殿前开的最好的菊花晒干,亲手缝制了几个香囊,绣了你们的名字,现在留给你们,算是个念想。” 于是阳信,林虑与刘彘皆堕下泪来,接过香囊,闻着悠悠远远传出来的干燥的菊花香,想起从今以后山高水长,一别如斯,那个一心伺弄着菊花,捧着书卷卒读的女子,再也见不到了。 “彘儿,”她招着弟弟过来,亲手将香囊挂在他的身上,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道,“说好的,不哭。”然而自己却忍不住要哭了,一把将刘彘抱在怀里,刘彘只听见泪水扑簌簌的落在自己颈项,一滴溅起一滴的灼热,烧的他的心一个一个的窟窿,直叫嚣着要挣扎而去。 “彘儿,”耳边,刘妩依旧柔声叫道,抱着他的手臂一点一点的收紧力气,她的声音如从水火里促炼出来一样一字字道,“使勇而无刚者,尝寇而速去之。君为三覆以待之。戎轻而不整,贪而无亲;胜不相让,败不相救。先者见获,必务进;进而遇覆,必速奔。後者不救,则无继矣。乃可以逞。从之。戎人之前遇覆者奔,祝聃逐之,衷戎师,前後击之,尽殪。戎师大奔。十一月,甲寅,” “大败戎师。” “公主,”身边,女官泣泪提醒道,“哭花了妆容,就不好了。” 殿外,内侍特有的掐细的声音扬声提醒道,“时辰要到了。” 刘彘咬着唇,拼命对自己说,不要哭,不要哭。泪水却在这一声呼唤声中再也抑制不住。他感受着姐姐凄然一笑,一点一点放开了他,嫣然道,“姐姐这里还有一个香囊,是绣给阿娇的,她今日没来,彘儿改明儿有空,替我转交给她。” “彘儿,”她一字一字轻轻道,“姐姐等着你,马踏匈奴,接我回家。” 这是刘彘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言毕,她不再回头,一步步走出猗兰殿,长长的裙裾拖在地上,像是天边的云。刘彘想,若是我拉住云朵,是不是,姐姐就不必离开。而刘妩的话在耳边回荡,他霍然开朗,有些事,若无法阻止就只好握了拳,忍着心中的热血,看着它向命运方向进行,不让爱的人更伤心。然后转过身去,抹去眼中的血泪,在心里立下誓言,终有一日,要将历史在自己手上改写。 “姐姐,”刘彘在心中立下誓言,“是的,有一天,我会让大汉的骑军踏遍匈奴的草原,以雪你被迫和亲之耻。然后,将你带回大汉。那时候,你还是大汉高贵的公主。” 他负了手,跟着母亲,长姐走出猗兰殿,看着太子刘荣代表父皇微笑着说着祝福的话,礼仪完美;看着二姐拭完腮边的泪,在鼓乐齐鸣声中,踏着华丽的软凳,上了北司马门前的嫁车;看着一众三百刀戟分明的侍卫护送着碌碌的宫车向前而去,威仪赫赫;看着高高的旗帜随风飘舞,打出了一个玄色的汉字,庄严古朴;他一声声的叫着自己不要哭,可是泪水还是早就落了下来。泪水中,二姐忽然抓起了帘子,探出头来,喊了一声,“娘――” 那声音,撕心裂肺。 他的身边,母亲浑身一震,不由自主的向前奔了几步,伸出手去,泪水汹涌的落了下来。 “阿妩。” 那远去的宫车却半分也没有慢下来,转了个弯,从宫门而出。最后的一眼中,南宫公主慢慢的放下帘子,她的唇角,噙着一抹微笑。 那笑容,第一次有了她名字所钟的那个字的旖旎,妩媚娇艳,不可方物。 多么奇怪,刘妩一直是和清雅联系在一起的,他却在她生命中最凄厉的一日,从她的容颜中窥出了一种艳丽。 那是一种杜鹃啼血的艳丽,若非伤心到了极处,没有人会有这样的,燃烧生命意志的艳丽。但这样的艳丽惊心到了极处,纵是倾国倾城的美女,再也难及。 慢慢的,那车,那旗,那最后一个侍卫的背影,全部都看不见了。 未央宫之上忽然传来一声雁鸣,一行人字形的大雁自北向南飞了过来。它们经过一个冬天的远离故乡,终于姗姗的,姗姗的飞了回来。 春天到了。 送走了南宫公主的车驾,刘彘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开,耳边听得母亲惊声叫唤,“彘儿,你去哪儿?” 他没有回答。 母亲,他想,你给我一日,明日,我会继续微笑着向你道母亲安好,继续专心的随着太傅学习,按照你的要求,向一个合格的诸侯王,甚至帝王的目标前行。可是,至少今天,让我真心的为姐姐难过一场。 也许,很多年后,我会听你的话,做一个冷漠的人,淡淡的看着从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不再付出真心,可是,那些已经走近我心中的人,我却是再也无力驱逐了。 他穿过一道又一道的角门,在未央宫的长廊上奔跑,御花园里花团锦簇,是各种花儿争奇斗艳的好时节,有一种黄色的花儿,开的极繁盛,像二姐南宫飘飞的裙摆。在这座华美的未央宫里,有对他寄予深厚希望的母亲,有疼爱他将他抱在膝上疼宠的父皇,有挑着眉骄傲的看着他的大姐,有傻傻的但很爱他的三姐,可是再也没有二姐温柔看她的眼神了,她温柔的刮着他的鼻子,说,“彘儿是男子汉,不能哭的。” 那么,是不是男子汉就不可以伤悲。 他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一个软软濡濡的声音在远方唤道,“彘儿。” 他一惊,几疑是梦,连忙抬头,看见用各种鲜艳的鲜花装饰成的秋千上,阿娇一双白皙赤足在悠悠的荡。 那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失望还是欢喜。 阿娇偏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跳下秋千,身边,春晶连忙招呼道,“翁主,地上凉,穿上鞋。” 她不是很在意,随意的跻上丝履,也不管她的一双履是普通中等人家几月的生活所用,走到他的面前,柔声道,“想哭就哭吧。” 他倔强的转过身去,道,“我二姐说,男孩子是不能哭的。” 阿娇失笑,“但你还只是个孩子啊。” “去年我回家住的时候,我哥哥被飞进来的马蜂给叮了,他忍不住疼,就哭了。” “――阿妩姐姐,是不是已经走了?” 他拼命忍住要落下的泪水,尖锐问道,“你若真想知道,怎么不去送送她?” 阿娇怅然道,“我怕见她伤心。她伤心,我也要伤心了。在这座未央宫里,她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公主。” 刘彘终于哽咽的哭出声来。 阿娇温柔的望着他,等他哭够了,从怀中取出丝帕,替他拭去涕泪,嫣然道,“你刚才肯定死命的咬嘴唇了吧?” “你怎么知道?” 她笑着递出帕子,“看,这是你唇上的血。”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咬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胡说什么,”他涨红了脸,怒道,“我是男孩子,怎么可以用漂亮这个词?” 阿娇却半分也不在意他的怒气,只慧黠的反问道,“那你是说,你不漂亮了?” “你……”他辞穷,想要扭头走,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舍不得。 “你看那秋千,”阿娇指着那春风里轻轻摇晃的秋千道,“去年的时候,我用各种鲜花将它绑了起来,后来,花都枯了。可是今年,又有更多的鲜花,绑起来更漂亮。” “去年的时候,阿妩姐姐送婧姐姐出嫁,可是今年,却轮到她自己了。” 他斜睨着她,“你想说什么?” 站在这么近的距离,才发现,这个肌肤粉嫩嫩胜似冰雪的女孩儿,比自己要高半个头。她的身上有着一种好闻的气息,不是桃花,不是菊花,却又似乎又有桃花,又有菊花。 “没什么啊,”她无辜的看着他,道,“我只想告诉你,世事无常,花有信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三章:皇十子彘 彼姝者子(7) 他的神情慢慢柔软下来,想着,总有一天,我会比你长的要高,看着你的时候要温柔的低下头,那个时候,不知道我还记不记得这个春日的午后,你曾经安慰过我。他找出二姐转交给自己的香囊,道,“这是二姐亲手绣给你的。” 阿娇将香囊托在太阳底下,看着香囊针脚细腻,面上绣的小小的娇字,小巧漂亮,又放在鼻下闻了闻,笑道,“很好看,我会好好收着的。” 她将香囊系在腰间,没有看见刘彘小小的呼了一口气。 “彘儿,”她眼珠微微一转,道,“你若是不开心,就荡一荡秋千吧。我喊春晶和知明帮你推。” 他摇头道,“我不要,我才不要坐满是鲜花的秋千呢。” 她却柔声诱哄着,“坐在秋千上,可以感觉到风的抚摸哦。彘儿,你才三岁多,不要学一个小老头,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权利么。” 他终究被她说动,坐上了秋千。身后,两个侍女轻轻的推,他荡了一会儿,吩咐道,“用力点。” 于是他荡起的很高,他听见风吹过脸颊呼呼的声音。他在风中扬起了头,想风是否会吹干他的泪痕,不让任何人看见。男孩子天性的对冒险的兴致忽然从骨子里复苏,他伸出一只手去,在荡到最高处的时候,想要摸一摸蓝天。 他听见阿娇表姐的笑声,他忽然发现,这个小小的表姐,声音和二姐很有些相似,都有一些软软濡濡的。只是,二姐说话慢里斯调的,她却是一派的清脆。 阿娇说,“彘儿,我们一块儿坐吧。” 于是他闻到她身上清甜的香味,两个小孩儿的体重也许的确很轻,纵然是两个侍女,也能将他们推的很高。 荡到最高处的时候,她坐在他的身边。 不过是春日,她穿的却很单薄,额上慢慢坠下汗珠,小小的一滴,落下来的时候,在阳光里闪出一眩的光彩。 “彘儿,”她气喘吁吁道,“你是不是觉得好些。” 他点点头,问道,“阿娇表姐会不会弹琴?” 她怔了怔,“会啊,怎么了?” 他远远看着西北的方向,淡淡道,“我想请阿娇姐给我弹支曲子,也给二姐。” 她看着他一会儿,招来了侍女,“春晶,你帮我把琴取来。” 阳光下她调好了弦,问道,“你想要什么曲子?” “随便吧,”刘彘道,“我只是想唱支歌,算是给二姐的心意。虽然,”他的声音慢慢低下来,“她已经听不见了。” 阿娇想了想,随意起了一个平常的调子,弹了几声后,便听见刘彘童稚里带着些许苍凉的歌声。 他唱的是《燕燕》: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他慢慢的唱着,耳边听得阿娇的琴声忽然变的急促,到最后的时候,甚至拨错了一个音,面上不动声色,感觉着阿娇疑虑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回头笑道,“阿娇姐怎么了?“ 阿娇看了他片刻,目光松懈下来,笑道,“无事。阿妩姐姐倒是当的起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八个字的。” 他的目光也变的悠远起来,“二姐心气平和,深渊可塞。到了北边匈奴,希望,能过的好一点。” 也许因为王美人的“大义牺牲”,南宫公主远赴匈奴后,景帝的确更为宠幸猗兰殿,一日听了刘彘的功课后,忽然想起道,“彘儿一个人有些寂寞,朕在权贵世家给你找个伴读吧。” 朝中权贵虽多,有着和刘彘相同年纪的子孙的却不算多了。景帝最终选的是在七王之乱中立下战功的弓高候韩颓当的嫡孙韩鞠。 三月三上巳节的时候,宫中众人去渭水河边踏青祓禊,景帝特别点了王美人及此时还留在她膝下的子女随着他一起,这是后宫女子难得的殊荣,霎时间,王美人的风头,连太子之母栗姬都及不上。 刘彘和三姐林虑踏着水下了渭水河,互相泼溅着对方,看见岸上绵延盛开的桃花,忽然有些闪神,被刘琳泼的一头一身,王美人连忙叫他上来,取了帕子替他擦试,埋怨刘琳道,“琳儿怎么这么不小心。” 刘琳噘了唇,“母亲就是偏心,彘儿也泼了我呀。” 边上,景帝笑道,“阿不用那么紧张,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和二弟在代国打架呢。不过是溅了些水,哪值得这么上心?” 他招过刘彘道,“彘儿,朕让弓高候带着他的孙子过来给你看看,你若喜欢的话,过几日就让他入宫陪你。” 刘彘转过头,远远的看见一个相貌威严的老者向这边走来,远远的跪下道,“老臣参见陛下,娘娘,胶东王殿下。”他的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衣着华丽,神情沉稳,亦学着祖父跪下道,“韩鞠参见陛下,娘娘,胶东王殿下。” 景帝兴致极好,看着韩鞠道,“韩颓当,你的这个孙子不错啊。” 韩颓当微微一笑,“不敢当陛下夸赞。” “彘儿,”景帝低头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他的目光却穿越那个叫韩鞠的男孩,看着那个远远站在渭水河边的孩子。 那个孩子刚才随着弓高候祖孙过来,不过三四岁年纪,个子很小,他抬起头来看着头上的桃花,春风轻轻吹过,桃花瓣簌簌的落下来,有一片落在他的脸上,润了一润颊,滑了下来。 “他是谁?”刘彘问道。 弓高候祖孙都一愣,看了一眼,韩颓当禀道,“那也是我的孙子,不过是庶孙,叫韩嫣。” “韩嫣?”景帝笑道,“倒是个秀气的名字,让他也过来吧。” 于是他身后的内侍将韩嫣带了过来,小小的孩子已经很懂事了,规规矩矩的行礼,居然像模像样。 “很漂亮的一个孩子。”饶是景帝,也不禁赞道。 韩嫣感到刘彘的注视,露齿一笑。 刘彘抬起头来,道,“父皇,我要韩嫣作我的伴读,好不好?” 他没有看着下面,所以没有看到,韩鞠羞愤的眼神。 景帝看着儿子漆黑的眸,心中一软,应道,“你高兴就好。” 姐姐南宫公主和亲带给刘彘的羞辱愤怒和不甘无奈,在三岁的韩嫣入宫的第一日,终于能渐渐缓解。 韩嫣入宫的第一天,穿的是青色的衣裳。他的人显得有点瘦,神情有些害羞,刘彘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脱口赞道,“你很漂亮。”全然忘记了他曾经向阿娇抗议道不能说男孩子漂亮。 韩嫣却没有如他一般生气,他的面上甚至染上一层红晕,道,“多谢胶东王。” 那时候太傅汲黯还没有来,于是刘彘淡淡的问他,“你家中有没有绛色的衣裳?” 韩嫣怔了怔,不解道,“母亲没有给我准备过,绛色似乎太柔艳了。” “可是我喜欢看你穿绛衣。” 于是,韩嫣柔声道,“我知道了。” 刘彘又问道,“你会写字了么?” 他摇头道,“韩嫣年纪幼小,父亲还没有请先生特意教过,不过韩嫣会写自己的名字。” 刘彘便让人取了丝绸和笔,在韩嫣面前慢慢展开,看他的小手软软提笔,慢慢的写下了一个嫣字。 “你的字写的还不错。”他评价道,“不过可能是年纪还小,手上没有力气,有些软了。” 韩嫣放下笔,好奇的看着他,“胶东王的字写的很好?” 他骄傲道,“当然。” 他另取了丝绸,重新提了笔,握笔极稳,在丝绸上慢慢的写下几行字。身边,韩嫣偏着头静静看着,漆黑的眼眸闪着单纯的孺慕,那样的眼神,让刘彘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熨贴。 他一直是母亲最小的儿子,就连喜爱的阿娇表姐,也只会嫣然的低着头,叫他彘儿。只有在这个小小的韩嫣,会用一种单纯的仰慕神情看着他。 这时候太傅汲黯走了进来,道,“胶东王写的是什么?” 他低下头看过去,刘彘写的是一首诗: 孑孑干旄,在浚之郊,素丝纰之,良马四之,彼姝者子,何以畀之? 孑孑干,在浚之都,素丝组之,良马五之,彼姝者子,何以予之? 孑孑干旌,在浚之城,素丝祝之,良马六之,彼姝者子,何以告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四章:馆陶长公主嫖 芬芳谢尽(1) 夏六月,长安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景帝按历代汉帝惯例,携窦太后,后宫妃嫔,文武百官往甘泉宫避暑。 这一次,随圣驾赴甘泉的后宫妃嫔只有太子生母栗姬以及胶东王之母王美人。 而因窦太后爱女心切,馆陶长公主亦随行。 馆陶长公主在窦太后寝宫旁的瑶光殿住下,睡了一宿,起身看瑶光殿窗前幽幽沁沁的竹子,山风吹过,竹声沙沙,点点阳光透过竹影落在地上,煞是可爱。虽是在酷暑里,肌肤却可感丝丝凉意。 馆陶想,世人总是传唱,有女同车,颜如舜华,便以为女子真的能像各色鲜花一样娇艳了。可是鲜花总有败下去的时候,到芬芳谢尽的时候,还有什么好呢?若要做,不如做一株苍翠的竹子,无论春夏秋冬,都青翠欲滴。 直到老去的时候,还是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那里。 她伸出手去,接住一片摇摇晃晃落下来的竹叶,又轻轻把它放开,依旧打着绢扇,问身边秋心道,“太后在做什么?” 秋心屈膝,“太后旅途劳累,还在歇着呢。” 她莞尔一笑,“那桥儿和阿娇呢?” “世子和翁主刚来这甘泉宫,兴奋的不得了,很早就出去玩耍了,奴婢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 馆陶颦了眉,又缓缓放开,慢慢道,“还是孩子,开心一点,也好。” 甘泉宫长廊上忽然传来突兀的声音,处在变声期的男孩一路追着前面气鼓鼓的小小身影,一面打躬作揖道,“阿娇,你别生气了,算是哥哥给你赔不是了还不行?” 馆陶走出来斥道,“像什么话,你们一个世子一个翁主在这甘泉宫里大声嚷嚷,可知道你们阿婆还没起身呢。” 阿娇朝陈桥哼了一声,投到母亲怀抱,讨好的喊了一声,“娘。”抬起头来,声音柔软,馆陶当即软了心肠,抚摸着她略显红润的脸颊,问道,“到底是怎么了?高高兴兴出去,却噘着嘴巴回来。” 阿娇回头瞪了陈桥一眼,“你让哥哥说。” 陈桥讷讷道,“我带阿娇和太子殿下,还有彘儿爬甘泉山,在泉水处游玩。本来好好的,栗姬娘娘殿里的锦娘却来找太子殿下,说是栗姬娘娘请太子回去。阿娇那时候正高兴,就说让太子殿下等一等再回去吧。结果……” “结果,”阿娇涨红了脸,握拳忿忿道,“那锦娘居然说,翁主年纪小爱贪玩就算了,莫要拉着太子殿下,败坏了太子殿下储君风范。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更可气的是,更可气的是,”她险些落下泪来,“荣哥哥居然只站在一边,根本没有为我说话。” “阿娇,”陈桥好声劝道,“太子殿下也很为难的,听说,那位锦娘,是太子殿下的乳娘,太子不好言她的不是的。” “所以就委屈我了么。”阿娇大声道,“还有你,”她指着陈桥的鼻子道,“你是我哥哥,我受委屈,你怎么反而帮他说话。” 两兄妹看不见处,馆陶温和精明的眸中厉光一闪,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给她难堪。她馆陶是窦太后的爱女,景帝和梁王亲近的姐姐,行走在景帝后宫中,四处逢源,掌上明珠阿娇,更是娇宠万千。不过是区区后宫妃嫔手下一个奴婢,如何敢这般不逊。 怕是后边主子授意的吧。 她慢慢想通了,神情却反而渐渐和缓下来,笑着对阿娇道,“阿娇,你是不是很喜欢你荣哥哥?” 阿娇一怔,纵然还在气愤刘荣的时候,她到底也说不出刘荣的坏话来,讷讷道,“怎么了,娘?” 看女儿这个反应,馆陶心中有数,嫣然道,“这回是你荣哥哥不对,娘要他给你道歉。日后,也不会再有昭阳殿的人对你不敬。” “可是,阿娇,”她神情愈发柔和,慈爱道,“告诉娘,如果可能的话,你愿意嫁给你荣哥哥,做未央宫日后的皇后么?” 短短的一句话,炸的阿娇的世界七零八落,不知道如何反应,只得愣愣的重复道,“嫁给荣哥哥……?” “就像婧姐嫁给平阳侯世子,阿妩姐姐和亲匈奴一样?” “怎么能一样呢?”馆陶弯唇冷笑,“刘婧不过是嫁给一个诸侯世子,而我的阿娇,是要做大汉皇后,母仪天下的。” “到时候,阿娇住在未央宫,爹娘还有哥哥在堂邑候府,我们可以经常进宫看你,你也可以偶尔回来看看。” “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刘荣哥哥么?” 阿娇一片迷惘,看着母亲美丽柔和的面庞,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馆陶看到她蓦的一眨的眸子,便以为那是如自己一样的神往,笑道,“娘亲知道了,你们今天也累了,去洗洗,休息去吧。” 过了两天,天气阴凉下来,越发的感受不到暑气了。来人禀道今日景帝在王美人殿上歇息,馆陶一笑,吩咐道,“备了礼,我们去栗姬那里走走。” 到了明光殿,远远的见帘子里栗姬正在调弄鹦鹉,回过头来笑道,“哟,真是稀客,长公主居然愿意到我这里来,不知有何贵干呢?” 馆陶不得不承认,穿着夹杂金丝线绣成的大红渝,美丽大气的像是一簇簇盛放的牡丹花,骄傲眩目。 而她又如何能弱了气势,扣着腰带,悠然笑道,“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栗姬想了想,邀她坐下,命人奉上时兴的瓜果。 馆陶只是悠闲的取了宫人剖好了的雪梨,慢慢的咬了一口,赞道,“这进贡上来的梨就是甜。”闭口不谈所来为何。 倒是栗姬先沉不住气了,眯眼问道,“长公主今日所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馆陶这才一笑,问道,“太子殿下呢?” “太子乃一国储君,如何能随时腻在我这儿。”栗姬低头看着自己纤秀如葱的手指,不经意笑道,“自然是随着太子太傅在前殿学习。” “荣儿也不小了吧。”馆陶若有所思,道,“这年纪,也该考虑考虑婚事了。”她这才施施然正视栗姬,弯唇笑道,“我见荣儿和我的阿娇向来亲近,荣儿也是我嫡嫡亲的侄子,我自然想成全他们。不知你意下如何?” 在馆陶看来,这实在是一件双方都得益的事情,她为阿娇要来一个后位,作为回报,她会替栗姬母子稳固这太子之位,甚至,将栗姬亦推上后位。只要是聪明人,自然不会拒绝。而双方既然成了儿女亲家,从前的一些小小嫌隙,自然就一笑揭过了。 却不料栗姬怔了一会儿,慢慢的扬起头,“原来你馆陶长公主也有求我的今日啊。”栗姬斜睨着她,慢慢的弯了唇角,讽刺笑道。“可是,我为什么要答应。” “这么多年来,你推了多少女子到陛下身边,分走了我多少宠爱?”她怨毒道,“如今,我儿子已经是太子了,我还怕什么?薄皇后并不受陛下宠爱,被废是早晚的事,那时候,我身为太子母亲,不需要你的帮忙,也能登上后位。而荣儿日后坐了皇帝,要什么美丽的女子没有,如何还会记得陈娇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这么多年来,你推了多少女子到陛下身边,分走了我多少宠爱?”栗姬怨毒道,“如今,我儿子已经是太子了,我还怕什么?薄皇后并不受陛下宠爱,被废是早晚的事,那时候,我身为太子母亲,不需要你的帮忙,也能登上后位。而荣儿日后坐了皇帝,要什么美丽的女子没有,如何还会记得陈娇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 馆陶拂袖而起,面色发青,森然道,“栗姬,你记得,皇后的位置上现在还坐的是别人,你的儿子也还没有当上皇帝。你如此猖狂,就不怕爬的越高,跌的越惨么?” 栗姬嫣然一笑,“我等着,等着看陛下是更看重你一个出嫁的姐姐,还是为他孕育后嗣的我。至于现在,”她侧过身去,冰冷道,“慢走不送。” 馆陶何堪忍受这样的屈辱,不再打话,转身离去。 馆陶想,她要如何告诉阿娇这次失败的交涉。她唯有这样一个珍藏在掌中的女儿,若可以,她想保护她免受一切风雨的侵袭,于是更不能接受,这样的风雨来自她自己。可是阿娇似乎忘记了那一次关于大汉皇后宝座的对话,依旧缠着哥哥在甘泉宫各处探险,偶尔会和刘荣,刘彘一处笑闹。小孩子的世界分外单纯,大人的风雨影响不到他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四章:馆陶长公主嫖 芬芳谢尽(2) 可是,刘荣已经不算是个孩子了,馆陶阴沉的想。大汉传承到她的弟弟刘启手上,不过四代。除了高祖刘邦,其他三任帝王似乎都有畏惧生母的毛病。那么,当刘荣那样的好性子当了皇帝,是不是会受栗姬所制,将往常里她受的气报复回自己身上。 她一点一点的笑,栗姬,你忘了我说的,你还不是皇后,你的儿子,还没有当上皇帝。 这样想的时候她正在庆乐山亭,远远的看着山脚下陈桥,阿娇,和林虑公主刘琳,胶东王刘彘踢着毽子。 “他们玩的真开心,不是么?”亭外有人道。 馆陶回过头来,看王美人步伐款款,走进山亭。她的身后,裙裾拖出尺余长,华美无方。 王美人看着山下的孩子戏耍,恰在那时,阿娇回过头来,盈盈的面上笑容灿烂,犹如三月里盛开的桃花,声音淅淅沥沥,如鸣啾宛转。“阿娇翁主真的很漂亮,”王美人赞道,“不知道谁家儿郎日后有这个福气,娶到这么一个众星捧月的翁主。” 馆陶抬了抬眸,微微一笑,心中知晓王美人不知从什么地方知道了她和栗姬当日的交易。其实后宫之中,只有利益促成的朋友,倒是没有真正的敌人。她想,王美人素是知进退的人,我又何必一定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有了这样的念头,再看山下的刘彘,不过还是五岁的孩子,却可以看出俊俏的外表,天庭饱满,是有福之面相。而偶尔窥视着阿娇的黑眸中,有着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掩饰不去的纯然喜爱。 她悠然道,“听说,王美人有了胶东王的时候,曾经梦过拥日入怀?” “是啊。”王美人满意一笑,“陛下听了之后,说这个孩子定是不一般的,这不,如今已受封胶东王了。” 馆陶冷笑道,“皇子受封诸侯王有什么稀罕的,真正稀罕,就当更进一步。” “可是太子已定,又没有失德之处。”王美人柔声道,“到日后,太子登基,栗姬成为太后,我只求,彘儿不要成为赵王就好了。”言毕,泫然若欲落泪。 馆陶想起诸吕乱政之时,大肆诛杀刘姓宗室。馆陶慢慢沉下脸来,忽然心思一转,若无其事笑道,“其实阿娇也不过大了胶东王两岁,胶东王聪明伶俐,我看了也很喜欢,不若让他们表姐弟亲上加亲,王美人觉得如何?” 王美人欢喜过望,笑道,“若如此,我真的要替彘儿谢谢长公主了。彘儿虽然不说,我这个做娘的也知道,他一向是喜欢阿娇翁主的。” “只是,”她起身,退了一步,幽幽道,“怕委屈了阿娇翁主。” 馆陶弯唇一笑,踌躇满志道,“既然做了我的女婿,我自然会为他筹划。”她觑着王美人嫣然容颜,两只女子纤细柔和的手,轻轻的握在了一起。 而大汉帝国之后的命运,也就在两个女子双手的一握间,改变了轨道。 到了秋日,天气慢慢凉下来的时候,圣驾返回长安城,馆陶长公主亦要返回侯府。景帝掀帘笑道,“姐姐总是在宫中和侯府来回奔跑,还不如将侯府搬进宫算了。” 馆陶亦笑,柔声道,“我也想呀,可是你姐夫不肯。” 景帝吩咐道,“好生送长公主和世子回府。”正要放下帘子,忽然被馆陶唤住,“阿启,”她唤他儿时的称呼,严肃道,“我和你说件事。” 景帝讶异,挥退了宫人,问道,“姐姐有什么事?” “陛下记得吕后么?” “自然。”景帝笑道,“这又如何。” 馆陶悠悠叹了口气,“本来我身为姐姐,不应该置喙你后宫中事。但除了我身为姐姐,还有谁能没有避忌和陛下说这事呢?” 景帝越发慎重,“朕一直是感激姐姐的,姐姐究竟要说的是什么?” 馆陶抿嘴一笑,道,“这年里我入宫探望母后,偶尔也在未央宫里走动,有几次见了太子之母栗姬向新近得宠的女子怒斥,甚至唾吐。他日太子登位,栗姬是要当太后的,陛下尚在,她亦只是个姬妾就敢如此,没有容人之量,我担心,陛下若有个……,她会作的更过分。到时,陛下其他子女乃至其母亲……” 景帝眸光略有惊疑,勉强道,“不会吧,若真有此事,如何朕没有听过她们提及?” “她儿子到底是太子,受欺侮的妃嫔又能如何呢?”馆陶叹道,“说到底,这只是我的疑虑,陛下的家务事,还得陛下自己决断。只是,栗姬的脾气如何,陛下也心中有数,不是么?” 她嫣然退下,心中想,只要阿启起了这个心思,栗姬,你还能得圣心多久。 回侯府的路上,陈桥揉了揉眼睛笑道,“母亲,太子殿下说,今日里走的辛苦,明日停了课,我后日再进宫伴读。” 馆陶颔首道,“桥儿,你是我儿子,还是避嫌一些,日后不要和太子走的太近。” 陈桥眼中疑惑,但素来听母亲的话惯了,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馆陶很满意,事情一直按着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听说未央宫中,景帝对栗姬的宠幸隐隐不如从前;听说,胶东王刘彘聪明伶俐,是个可当大局的人才;听说,阿娇和刘彘玩的要好,走在一起的时候,也有了金童玉女的模样。 她斟了一杯酒,遥遥举向昭阳殿的方向,轻轻道,“栗姬,敬你。我们看看,在陛下心里,究竟是你枕边人重要,还是我同胞相生的姐姐重要。” 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来年秋九月,阿娇回到侯府,抱着裂琴,掉着泪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 阿娇说,“娘,薄皇后她被皇帝舅舅废掉了。” 阿娇从甘泉宫回来后,再见到薄皇后,薄皇后已经病的形销骨立,从她身边望过去,错觉那竟不是当年千娇百媚的俏人儿,而是轻飘飘一根羽毛,轻轻一吹,就能飞到天上去。 “不用叫御医了。”薄皇后支撑着起身,笑道,“我的身子我知道,自从阿妩走后,你又去了甘泉,这椒房殿就安静下来,我有时候看着屋顶就想,这样的生活,何时要到头?人们看我这皇后的身份是光鲜无比,可实际上……咳,咳,阿娇,我倦了,”她道,“我想要一个结果。” 阿娇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可是她的泪落下来了,“你的身子,不能再拖了。” 薄皇后无声的笑,“拖到不能拖的时候,我就看的到我要的结果。” 阿娇没有办法,只得为她燃香,弹琴,《秋水》的曲音忽缓忽急,悠悠间令人有洒脱尘埃之感。薄皇后闭眸满意道,“阿娇的琴技历练的不错了。” 景帝前六年秋九月,薄皇后病危,阿娇哭着叫御医,叫侍女去喊皇帝舅舅前来。伺候了薄皇后十多年的侍女面有难色道,“陛下若是不愿前来呢?” 阿娇啪的一声掌了她一个巴掌,指着薄皇后道,“你看清楚了,这是我大汉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她若真出了事,那叫国丧,你觉得陛下会不会来?” 薄皇后消瘦苍白的面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微笑。 景皇帝踏进久违的椒房殿的时候,首先闻到的就是淡淡萦绕在鼻间的幽香,他看了瑞兽饕餮口中吞吐的袅袅青烟一眼,然后再看向榻上虚弱的只剩下一抹影子的薄皇后,眸中露出复杂的感情,低低喊了一声阿晓。 于是薄皇后干涸的眼中立即泛起了泪意,“阿启哥哥,”她喃喃道,伸出了纤瘦的手,那手上,青筋毕现。 景帝眸中微澜的情绪却慢慢沉静下去,他转身问御医,“皇后如何?” 御医恭敬禀道,“皇后身体本就虚弱,又长期心思郁结,这次遭了寒症,脉象已是极险了。” “阿启哥哥,”薄皇后又唤道,轻轻咳了一声,侍女用白帕去拭,竟艳艳的见了一抹血痕,“妾忝侍君多年,”她幽幽道,目光深深的望着景帝,泫然欲泣,“一直不能为陛下添儿育女,不能讨陛下欢心,是妾之罪,本不堪母仪天下,愿请废之。” 阿娇倒抽一口冷气,看着景帝,却见景帝面沉如水,颔首道,“难得皇后明理,既如此,朕如卿所愿。”回身吩咐道,“好好照顾娘娘。”拂袖欲去。 “皇帝舅舅,”阿娇忍不住喊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薄皇后,她马上就要,马上就要……了呀。” 景帝诧异回头,看着她,“阿娇,你怎么在这儿?” 阿娇声泪俱下,拉着他的袖子,固执道,“她马上就要……,皇帝舅舅,你就在最后的时候,对她稍稍好一点,稍稍好一点不可以么?” 景帝不去看她热切的眉眼,微愠道,“这是你该管的事情么?” “可是,”阿娇死命不肯放他走,“她不是你的表妹么,就算不顾夫妻情分,看在表兄妹一场上,你也可以安慰安慰她呀。” 景帝幽幽一叹,命人道,“拉开翁主。” 阿娇无力的看着自己的手指被景帝身边侍从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拉开,看着景帝头也不回的离开,慢慢的坐在地上,心中茫然,耳边听得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四章:馆陶长公主嫖 芬芳谢尽(3)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椒房殿的宫人内侍如潮水一般的惊慌,涌上去劝着他们的主子,状若疯癫的薄皇后。皇后即将见废,椒房殿大厦将倾,他们本是随着波涛漂浮的浮木,不知道要被命运的潮水冲到哪个方向去。 薄皇后却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赤足下了床,冷笑道,“不要叫我皇后娘娘,从现在起,我已经不是你们的皇后娘娘了。” “舅妈,”一个声音可怜兮兮的唤道。 薄皇后怔了一怔,转而看向阿娇,神情慢慢转为慈爱,落泪道,“你也不要叫我舅妈,我也不是你的舅妈了。” “我用尽了心力,想换他的一个心软。只要他的心能稍稍软一软,就算我为此付出性命也再所不惜。可是没想到,”她凄然道,“我们之间,连这点情分都没有了。” “既然如此,我还留着这东西作什么?” 她哐当一声推倒了瑞兽饕餮香炉,古朴的青铜砸在地上的声音清脆而有质感,熏香尘灰撒了一地,整个椒房殿馥郁起一阵浓烈的沉水清香。 薄皇后的目光却又移到殿角小案上放置的古琴之上。她少年之时,薄家还是显赫之时,听说她爱弹琴,文皇帝特意找了这把天下名琴送给她。那个时候陛下还小,比她略高一头的个子,会笑着唤她,“阿晓妹妹。” “而情既然已经断了,又何必留着琴呢?”她笑道,走过去抱起琴来,往案上砸去。那是伴随着她二十多年的琴,她曾经珍爱它有若性命,而如今心伤的狠了,却再也不愿意留着和刘家打着印记的东西。 阿娇吓坏了,扑上去抱着她的腰,哭道,“舅妈,不要。” 薄皇后久病积弱,到底手上没有力气,仔细看,琴身并没有砸坏,只是随着案沿,裂了一条缝。 她轻轻的呼了一口气,灰心道,“算了,阿娇,世上好琴难得,我今后是再也不弹了,难得你喜爱弹琴,就把它送给你吧。” “只是,再也不要让我看见。” 阿娇抽抽噎噎的接过,问道,“我还不知道这琴叫什么名字。” 薄皇后微笑道,“它过往的名字,已经尘封了。从今以后,我只管它叫裂琴。” 裂――情。 “好了,”她倦道,“我累了,想安静一下,你先回去吧。” 阿娇抱了裂琴,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去。她看着薄皇后的背影,心里想,以后只怕再也见不到这个曾经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教她弹琴的人了。 而薄皇后咯咯的笑,“阿娇,我教你最后一课,”她的双眸深深的盯着阿娇,仿若叮咛,又仿若谶语的道,“不要更接近未央宫,不要做什么劳什子皇后。未央宫是什么地方,专门把世上美好的东西一口一口的吞吃干净的地方。我的一生就算葬在这里了,若有来世,若有来世,”她的语气渐渐迷离,仿若梦呓,“来世莫为皇家妇,偌个帝王肯专情?” 阿娇回到长乐宫后,渐渐听说,薄皇后因为病重之余更受刺激,再度受了风寒,病的更重。而三日后,皇帝诏书到了椒房殿,“皇后薄氏,无子,自请废弃,朕准之,罢退居北宫。” 听了消息的阿娇一直在哭,她一直以为未央宫是一个温暖明媚的地方,从薄皇后的遭遇中,她终于能看见,未央宫各个角落里埋藏的黑暗无情。 它们在对她笑,它们说,“来吧,来吧。这就是未央宫。” 窦太后不以为然的劝道,“薄晓又不是你什么人,何必为她这么难过?” “阿婆,”阿娇想了想,扬起头道,“我想回家住一段日子。” 将近景帝前元七年的的时候,阿娇抱着裂琴,回到了堂邑候府。 她说,“娘,薄皇后她被皇帝舅舅废掉了。” 馆陶愕然,然后如意料之中的笑道,“我本以为陛下会更早的,没想到他居然拖到了今天。” 阿娇一直在做梦,梦见那日椒房殿的情景,华美庄严的椒房殿钟,薄皇后在对她迷离的笑,她说,“来世莫为皇家妇,偌个帝王肯专情?”她一直说一直说。 于是阿娇被吓醒,醒来后看见馆陶疲惫但慈爱的脸,母亲说,“阿娇是娘亲最心爱的宝贝。” 于是她终于能安心在馆陶怀里睡去。 馆陶待阿娇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挑了一日,带阿娇到长安城东南游玩。掀开苎麻织帘,阿娇见长长一段围墙将此处与外界隔绝,虽里面还在赶建,苑囿殿堂已初见规模,清幽可爱,面上便露出欢喜来。 “喜欢么?”馆陶笑道,“我从你皇帝舅舅那里要来这处地方,打算修一座园子,日后你若出嫁,也送给你当作别院。” “娘亲,”阿娇谑道,“我还小呢。” “不小了。”馆陶看着她清雅的眉眼,笑道,“这么美的姑娘,自然有人赶着要的。” 她岔开话题,道,“这儿还没有取名字,你给取一个吧。” 阿娇沉吟了一下,道,“长日漫漫将晚,荷锄归来掩门,就叫长门吧。” “长门园,”馆陶念了一遍,笑道,“有点野趣,也好,总不能时时处处都金玉满堂的。” “阿娇,”馆陶牵着她的手在长门园里漫步,“我带你来这儿,也不光光是看园子。还有些话要跟你说。那日椒房殿的事母亲听说了,你只是个什么还不懂的小丫头,虽然仗着陛下一向宠你,也不该那样的有些奇怪,她却加重了语气,煞有介事的道。 于是景帝大笑起来,牵着她的手走进长乐宫。 其时馆陶正在和窦太后絮絮的说着什么,回过头来,看着他们舅甥和睦如初,唇角微微一翘,不留痕迹。 “听说陛下最近身子不豫,可要紧?”她嫣然道。 “有劳嫖姐挂心,”景帝道,“御医说,先调养一阵子。” 又过了一旬,未央宫里王美人传来消息,说栗姬彻底失去景帝欢心。 据说那日,景帝在昭阳殿留宿,问栗姬道,“朕日渐身体不济,若有好歹,大汉则托于太子。后宫诸夫人年纪尚轻,诸王年幼,望卿多加保全。” 栗姬竟不逊而答,更怒斥景帝为“老狗”。景帝大怒,拂袖而去。 馆陶听了之后失笑,她一直知道栗姬不太聪明,到如今才明白,那简直是太不聪明。景帝为她的君夫,若一直对她爱宠,馆陶又能奈她如何?偏偏栗姬自绝生路,一并断了太子刘荣的前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四章:馆陶长公主嫖 芬芳谢尽(4) 馆陶将竹简在烛火上烧掉,耳边听得脚步声走进房来,叹道,“公主,你又何必行此玩火之事?” “侯爷不问问我是为了什么么?”馆陶笑道,直视着陈午的眼睛,“我为了阿娇能登后位,我为了陈家世代荣华。难道我仅仅为了自己不成?” 陈午无奈道,“你已是大汉第一公主,你在一日,桥儿和阿娇就荣贵一日,又何必汲汲于更多呢。” 馆陶一扬眉,念及陈午是自己夫君,勉强压下火去,叹道,“若我不在了呢?陈家终会日渐衰败下去。侯爷,你身为陈家子孙,难道忍心看着陈家凋敝?” 陈午道,“我只想着子孙平安,若他们想要什么,当由他们自己争去。” “那时候他们还争的了?”馆陶拿话将他噎住,柔了眉眼,“侯爷,我只是想在我最能争的时候,替我们的孩子,将来的孙子争一把。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引火烧身的。” 馆陶心中清楚,如今的未央宫,薄皇后逊位,栗姬失宠,太子刘荣便岌岌可危。后宫人人思动,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将一个排行靠后,不是特别显山显水的刘彘推到储君位置上去,需要她和王美人齐心协力。而她,需要一个确定的盟誓将自己和王美人的关系统一起来,才能更进一步。 日里,她去猗兰殿见王美人,刘彘乖巧的向她请安,唤她姑姑,笑容沉静明朗。馆陶笑道,“不过一阵子不见,彘儿的个子长高了不少。” “这年纪的孩子,长的是最快的。”王美人轻描淡写道。 “彘儿,”她拍了拍刘彘的肩,问道,“若姑姑把你阿娇表姐许配给你,你高不高兴?” 刘彘扬了扬眉,显然从母亲那里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笑道,“阿娇姐聪明漂亮,彘儿自然是乐意的。” 王美人怔了一怔,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明白了她的意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她又笑着道,“那过几日在你父皇面前,姑姑会指给你十几个其它宫女,问你乐意娶她为妻否,你都摇头。然后姑姑指到你阿娇表姐的时候,你要点头答,‘诺。’可好?” 刘彘郑重问道,“这样,父皇就会把阿娇表姐许配给我?” “是啊。”馆陶和王美人相视而笑。 于是刘彘重重的点头,应道,“我记住了。” 十一月里,长安城下起雪来,先是小小的雪珠子,再就成了薄薄的雪花。景帝来到猗兰殿的时候,王美人正端出了热腾腾的百子粥。 “哟,”她笑弯了嘴唇,“陛下来的真巧。长公主说想喝口热粥,刚送上来,您就到了。” 十岁的林虑公主捧了自己的一碗粥过来,笑盈盈道,“父皇,喝粥。” 景帝接过粥碗,摸了摸刘琳的头发,笑道,“琳儿乖,朕是天子么,福气总是最好的。”又看向馆陶道,“阿姐,你也在这儿?” 馆陶笑道,“本来是进宫看母后的,远远听见彘儿背书,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嗑巴,觉得难得,顺便来看看王美人。” 景帝一把抱过坐在席上的刘彘,问道,“太傅今日教彘儿什么了?” 刘彘眨了眨眸,道,“太傅已经讲到《道德经》了。” “《道德经》,”景帝玩味了一下,“汲黯和母后一样信奉黄老学说,这个《道德经》是迟早要讲的。阿娇呢?” 最后一句却是问馆陶,他知道馆陶今日本是要接阿娇回候府的。 馆陶笑道,“母后舍不得她,我让她多陪母后一会子。刚才已经让猗兰殿的宫人去请了。” 阿娇从长乐宫出来的时候,迎面被兜头的冷风吹了个冷颤,小孩子心性,逞强不要宫车,让侍女东歌侧打了油伞,挡住乘着西北风飘上长廊的飞雪,从两宫相接处的长廊复道走过来,方走过天禄阁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于是回过头来,看见刘荣。 相较年前,刘荣越发瘦了,神情也见憔悴。北风吹过他的广袖,有一种空荡荡的不着力的错觉,清减不胜衣。 “阿娇妹妹,”他低声唤道,“雪大,进来说话吧。” 阿娇忽然心中泛起一阵悲凉,她曾经最孺慕的有着天上谪仙人风采的刘荣,终究也被未央宫的波涛暗涌给磨去了风轻月白。 “上一次,是荣不好。”刘荣笑道,“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向阿娇妹妹发脾气,惹了妹妹不开心,现在我向你赔罪,可好?” 阿娇的心中越发酸甜苦辣,低低道,“你不必道歉的。”从猗兰殿的东歌来替娘亲传话看来,母亲的确和王美人走在一起,刘荣上次骂的本没有错,他们母子今日如斯境况,她本就该挨骂。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刘荣笑道,意兴阑珊,“可是我不想如果我走了,你记得我的最后一幕是不欢而散。阿娇,你一直很好,我一直很喜欢你。我真心希望所有的人都好好的过下去,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子。” 他的神色迷茫,“难道是我不好么?” “不,不是的。”阿娇几乎要落下泪来,“荣哥哥你很好,你很好。你就是太好太好了。” 好到所有人都不愿伤害,于是最后能被伤害的,只剩下自己。 “谢谢你,阿娇,”刘荣笑道,“我一直很敬仰父皇,一直相信自己会做一个如父皇一样的皇帝,勤政,节俭,爱民。”他尚要继续说,忽听得阿娇问道,“如果匈奴打过来,荣哥哥打算怎么办?” 刘荣怔了一怔,理所当然的道,“战争并非善事,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和亲休兵的好。” 阿娇的心慢慢灰下来,疲惫道,“保重,荣哥哥。” 她心中难过,推开东歌的伞,走下长阶,想要独自淋一淋雪,冷却心情。而雪越发大起来,很快就在她的衣裳上落了一层,和风帽沿狐毛的颜色一样,冰冰凉凉,冷冷清清。东歌看的心惊,劝道,“翁主,雪大了,咱们上去走吧。” “不,”阿娇答道,“我倒宁愿雪在大些,到猗兰殿的路再远一些。” 猗兰殿里,馆陶眼波流转,看着满殿乱跑的刘彘,忽然来了兴致,笑道,“彘儿过来,你今年也有六岁了,可有特别喜欢的女孩儿,想要讨了她做媳妇儿的?” 一边,景帝正在陪着粥喝年前新酿的米酒,闻言险些一口喷出来,扶着王美人大笑道,“阿姐胡说什么,彘儿才几岁,哪里懂得这个?” 果然,刘彘从林虑公主身后探出头来,乌黑的眼眸眨了一眨,问道,“娶媳妇作什么呢?” 馆陶笑谑道,“娶媳妇可以陪你玩呀,一辈子,你们都亲亲热热在一起。” 她笑着指着林虑道,“你可愿意娶你三姐?” 刘彘摇摇头道,“三姐总是笨笨的,我才不要和她玩一辈子。”声音清脆。刚说完,林虑哪里肯依,回过头来追打他,两个孩子在猗兰殿中跑来跑去,热闹的不得了。 馆陶故作正经,又指向王美人贴身侍女朱霓问道,“你可乐意娶她?” “好了,”王美人抿唇拉过经过自己身边的儿子,笑道,“长公主可不要逗我这个傻儿子。” “母亲,”刘彘抬头道,“我可不傻。” “是,是,你不傻,”馆陶不依不饶问道,“彘儿可愿意要朱霓?” 刘彘仔细看了看朱霓俏丽的鹅蛋脸蛋,想了想,摇头道,“不要。” 馆陶笑的前俯后仰,又连连指道殿下的侍女,“她呢,她呢?”心中却暗暗着急,不停的把眼瞧向殿外,暗想,东歌已经去了这么久了,怎么阿娇还没有过来。 一连指了十几个侍女,刘彘都一脸坚决的摇头。 “好了。”景帝扶着王美人笑了个够呛,道,“打住吧。也够了。” 话音未落,馆陶终于见到姗姗来迟的阿娇,喜极若狂,指道,“我若是把我的阿娇嫁给你呢?” 阿娇刚刚从外面雪地里走进殿来,掀了风帽,露出一张鲜艳明媚的容颜来,抖了一地的雪。与风帽同色的腰带将腰肢系的极紧,远远的望,不盈一握。 那一霎那,连馆陶都觉得,自己的女儿魅惑的缠人的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四章:馆陶长公主嫖 芬芳谢尽(5) 刘彘愣愣的看了一会儿,仰头笑道,“诺。――若得阿娇为妇,愿以金屋贮之。”声音清脆,有着一丝迷离的连自己也未必听清的虔诚味道。 林虑最先反应过来,看了看刘彘沉静的面容,又看看阿娇蓦然发烧的脸,刮着脸颊笑道,“羞羞脸,彘儿喜欢阿娇妹妹哦。” “哟,”馆陶亦一怔,这样地甜言蜜语可不是她当初教这孩子的话,她觑着王美人,见王美人也略显错愕,心中一转,畅快笑道,“彘儿这么喜欢阿娇啊,可大方着呢。” 她明媚的眼转而望向景帝,“虽本是玩笑话,但这两个孩儿这么投缘,阿启,姐姐和你结个儿女亲家可好?” 景帝亦慢慢止了笑,看看刘彘,又看看阿娇,招手道,“阿娇怎么被雪打的身上都湿了,过来烤烤火,不要着凉了。” 阿娇点点头,脱了履,亲亲热热的坐到景帝边上,伸出手去,娇媚的脸蛋被炉火映的越发红。 “阿娇喜欢彘儿么?”景帝笑问道。 她的女儿看了刘彘一眼,拉下景帝的身子,她在景帝耳边轻轻说,“喜欢啊,我喜欢彘儿。可是――我还不想嫁给他。” 馆陶见才刚刚满了六岁不久的刘彘坐在母亲怀里一愣,清秀的小脸上闪现出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错愕和羞辱来。 景帝却似乎没有看到,笑着逗阿娇道,“怎么,莫非朕的儿子阿娇还看不上眼,那朕可是不依的。” 阿娇摇摇头,她的声音软软濡濡,听在耳中受用,让人生不出气来,“没有啊,彘儿是我最喜欢的表弟了。可是,阿娇想要嫁给一个能够保护阿娇的英雄,而不是一个弟弟。” “也许,”景帝意味深长的道,“朕的彘儿,日后会长成一个,她的这个弟弟梁王扩建睢阳城至七十里。大兴土木,建造宫殿,修筑架空通道,从宫殿连接到平台长达三十多里。外出随从千乘万骑,使用天子赏赐的旌旗,到处驰马狩猎,排场之壮盛拟似天子。出入宫殿,清道禁绝行人,言“警”称“跸,又延揽四方豪杰,尽归梁国,铸造兵器,弓箭、戈矛数十万件众,府库金钱近万亿,珠玉、宝器众多,早已惹得景帝心中不快。 而阿娇出生那年,在未央宫中,刘武问她的那句话,“若如今,我和大哥再打一架,姐姐帮谁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闪过她的脑海,馆陶想,这帝都长安,又将迎来新一轮的波澜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五章:临江王荣 汉有游女(1) 出于剧情需要,本章采用第一人称写法。等到第二卷,再换回第三人称视角。 景帝前元七年春正月,宣室殿里发下来策书:皇长子刘荣,性骄肆而懦弱,不可以承天命,罢黜太子之位,迁为临江王,即刻去国离京。制曰,可。 我是父皇的第一个儿子,听说,我出生的时候,父皇曾彻夜守在母亲房外,抱起我的时候他说,“此子日后荣我,”于是赠给我的名字是荣。 我有一个全天下最美丽的母亲,当她穿着五彩画就的衣走下昭阳殿的阶梯的时候,曳地的裙裾就如同天边绚丽的流霞,映衬的流霞之中的母亲,如同大簇大簇的牡丹花开。 母亲最爱的花是牡丹,于是昭阳殿内外植满了牡丹。春天里,牡丹花开的时候,父皇会拥着母亲坐在花海里,笑道,“不知是花比人好,还是人比花娇。” 我有两个同母弟弟,德,阏于,从小,母亲告诫我们道,“未央宫中,除了我们三个,没有真正的兄弟。”那个时候,我们承欢在母亲膝下,和睦无双,快乐的像没有忧愁的燕子。在父皇登基的第二年,德和阏于受封河间王和临江王,去国离京,富丽堂皇的昭阳殿,再也不复他们的笑语。 除了阿妍,他的妹妹,那个和母亲一样美丽的妹妹,父皇赐给她的食邑在漓水边的零陵。听说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可是我们到死都没有去过。 景帝前元五年的时候,阏于死去,才不过年轻的十三岁,还没有看尽生命的美好。消息传到昭阳殿的时候,阿妍痛哭失声,她说,“荣哥哥,阏于死了,怎么可能?我好像还在看着他昨日在昭阳殿陪我玩耍。” 我抱她入怀安慰道,“阏于在天边看着你,他不希望你难过。” 母亲红肿着脸掀着帷帐走过来,她抱着我们说,“除了这座昭阳殿,没有人会真正为阏于伤心。” “母亲只有你们了。” “荣儿,还好……你还在。” 那个时候,我已经是大汉帝国的太子。母亲笑着说,“荣儿,你可喜欢栗家的表妹眉儿,我去求你父皇将她许配给你可好。” 我困难的摇了摇头,勉强道,“母亲,我喜欢另一位表妹,眉儿虽好,但是和我合不来。” “哦,”母亲明媚的眼睛一眨,她带着希望问道,“是燕儿还是影儿?虽然她们还小了些,也不是不可以。” “都不是。……是阿娇。” 我的姑姑,馆陶长公主唯一的掌上明珠,堂邑翁主阿娇。 十三岁那年,我承卫绾太傅席下,学习《逍遥游》。庄子说,“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我一边读一边想,世上和曾有这样美丽的神人,也许真在海外的姑射才见的着吧。 下一刹那,我回过头,看见我此生的姑射。 那个小小的,从天禄阁窗子中跳进来的阿娇。 那时德还在我身边,他取笑我道,“不过是三岁的奶娃娃,哪值得荣哥哥这么上心?” 我微微失笑,悠然道,“你不觉得阿娇很像我们的母亲么?” “母亲?”德显然讶异了。 “是啊。”和母亲一样的灿烂,美丽,那个小小的阿娇笑起来的时候,骄傲的像是天上的一轮太阳。她会奶声奶气的叫我荣哥哥,她从陈桥的怀中谈出来,牵我的袖角。我抱起她的时候,感受到了一种和面对阿妍,眉儿不同的流过心头的温柔。 那个时候,我曾经以为,我们是可以天长地久的。 我是大汉帝国的太子,将来继承父皇帝位的皇子。她是太后最宠爱的外孙女,未央宫里人人避让三分,不是公主,却比真正的公主还要骄横三分的堂邑翁主。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生命中最爱的两个女子,偏偏不能相容。 母亲霍得扬起了眉,冷笑道,“那个疯疯颠颠的野丫头,如何配的起我的荣儿?” 她转身走入寝殿,不留半分替阿娇说情的余地给我。昭阳殿里新挂上的纱幔后传来母亲倦倦的声音,“锦娘,替我看着太子一些。不要让他和那个疯丫头接的太近。” 我挫败的叹了口气,可那个时候,我还是以为,我还是有机会挽救的。 因了锦娘的缘故,我和阿娇亲近的机会越来越少,甘泉宫里,阿娇被锦娘气的流泪,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面忽然很难过。回过头来,想要狠狠的训斥锦娘一顿,却看见锦娘眼角的皱纹和慈爱的眸。 锦娘说,“太子殿下,乳娘无论怎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于是我觉得心里的郁火以一种不甘愿的方式慢慢消减,这其中,曾经灼烧的人,只有我自己。 我喜欢未央宫里的每一个人,曾经把着手教我写字的父皇,抱着我叫我荣儿的母亲,犀利爽朗的姑姑,老实纯朴的陈桥,慈爱严厉的锦娘,娇艳蛮横的阿娇。祖母曾教导我,“治大国如烹小鲜。”我曾经见过母亲为父皇烹煮食物,虽然只是过过手,母亲的笑容却开心而又明朗,我想,若是治理一个国家就如同端起一盘蔬菜的母亲,也许,也是一样很惬意的事情。 可是,治大国毕竟不像烹小鲜一样的简单。 我的美丽的张扬的母亲,曾经因为她的张扬见宠,到头来,也因为她的张扬失宠。我站在一边,不是不知道不妥,可是面对着依旧懵懵懂懂以为父皇对自己的宠爱永远不会褪色的母亲,其实,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母亲笑着说,“没关系,荣儿。你父皇啊,他和我呕气,从来没有超过三天的。很快,他就会来昭阳殿了。” 然后,装扮的最美丽的母亲,在一天一天的等待中憔悴下去,心慌下去。在无人可见处,终于失神问道,“陛下,你真的不来看阿丹了么?” 我母亲的闺名,叫做一个丹字。牡丹的丹。 大行令因为奏请父皇立后获罪的时候,母亲在昭阳殿里抱着我无声落泪。 我听见她喃喃道,“对不起。” “荣儿,对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我骄横,如果不是我赌着一口气不肯答应你娶阿娇,如果不是我仗着陛下的宠爱骂了陛下,也许,事情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是母亲连累了你。” 那时候阿妍也站在我身后落泪,她说,“母亲不要紧,父皇不来昭阳殿了,我们还是一家人。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 阿妍终究太天真。 景帝前元七年春正月,宣室殿里发下来策书:皇长子刘荣,性骄肆而懦弱,不可以承天命,罢黜太子之位,迁为临江王,即刻去国离京。制曰,可。 临江,阏于死去的临江。 我被废去的当夜,京城里廷尉府彻夜未歇,抓捕我的舅舅,那些和我有着血缘上切不去联系的亲人。我独自一人在昭阳殿坐到天明,直到阿妍敲开我的殿门,哭着跑到我身边说,“眉儿被他们抓走了。” “我把表姐藏在我的身后,我求他们放了表妹,她才十三岁。和阏于死去一样的年纪。她只是个女孩子,她只是喜欢你,她什么都不懂。可是他们根本就不理我,他们越过我,将眉儿抓走了。” “眉儿被抓走的时候一直在哭,荣哥哥,眉儿一直在叫你的名字。荣哥哥,你去救救她啊。” 妍儿的眼泪打湿我的袖缘的时候,我只是抱着双膝,坐在昭阳殿上,想将自己藏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整个世界都看不见这儿有一个我坐在这里。我也可以欺骗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没有听见。昭阳殿是我童年和少年时最温暖的所在,我期待它,能够再一次为我遮挡外界的风雨。 而这一次,连我自己都知道,只是奢望。 而狠狠敲碎我躲藏的盔甲的,是我最亲爱的妹妹,阿妍。 我维持着抱着双膝的姿势,抬起头来,看阿妍年轻姣好的容颜,她也是我生命里的一枝牡丹。其实,从最开始的时候,我的心愿就一直很小很小,我想要我身边所有的人,快乐的生活,和睦相处。 可是,他们不愿意。 我伸出手来,这才发现,自己这双未经风霜的手,是多么的白皙无力。 我说,“阿妍,我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怎么去救眉儿呢?” 那声音,是自己都听不进去的深重无力。 阿妍吃惊的望着我,她喃喃道,“我一直以为,荣哥哥是个英雄,能够保护我们所有的人。” 我艰涩一笑,“对不起,阿妍,让你失望了。” 当栗氏的鲜血染红了长安城的土地的时候,太阳依旧升起,依旧那么美,那么光热,那么无邪。而我脱下太子的冕服,换上青色的衣袍,登上去往临江的马车。阿妍在后面奔跑,她喊,“荣哥哥,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那个我再也没有见过一面的妹妹。她曾经因为是我的妹妹而在未央宫中自傲,而如今,也是因为我,磨损了和母亲一样美丽的风采。 我放下车帘,道,“走吧。” 长安已是伤心地,不必再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五章:临江王荣 汉有游女(2) 我忽然想起阿娇,和阿妍一样美丽的阿娇。我被废黜太子位的时候,未央宫中正流传着一个金屋藏娇的美好故事。当姑姑问起是否愿意娶阿娇为媳妇的时候,我那并不亲近的异母弟弟刘彘答道,“诺。――若得阿娇为妇,愿以金屋贮之。” 姑姑并没有来问过我,我想,若姑姑问的是我,我也会答道,“若得阿娇为妇,愿为今生之珍宝。” 阿娇是我心中的姑射,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人姑射,金屋子虽贵重,但太俗气,配不上她。 若得阿娇为妇,她本身就是我的珍宝。我不需要用什么珍宝来送她,因为我的所有珍宝,都是她的。 而她,是我最重的珍宝。 可是,没有人问我。 母亲扬眉说,“那个疯疯颠颠的野丫头,如何配的起我的荣儿?” 听说,阿娇是这样答的,“阿娇想要嫁给一个能够保护阿娇的英雄,而不是一个弟弟。” 我忽然失声恸哭。 英雄。 刘彘不是她的英雄,而我刘荣,同样不是。 我只是一个,涉水而来,很爱很爱伊人的男子。 阿娇听了我的消息,可会哭泣。 她若来送我,可会伤心? 但她不来送我,我已经伤心了。 罢罢罢,她伤心不如我伤心,一切这样,也好。 然后,我听见了车轮停住的声音。 车外,随从恭敬禀道,“王爷,有人拦着车子,不让出城门。” 于是我掀开帘子,看见阿娇。 那一年阿娇已经将满九岁了,比三岁的时候莽莽撞撞闯进天禄阁那一年,长高了很多。她的容颜依旧如牡丹花一样灿烂,只是带了将落不落的泪珠;发儿轻软,风儿将散落的发缕荡起来旖旎;她的手在广袖下握的紧紧的,如同涨红了的面色,气喘吁吁;而白色的腰带勒出了袅袅腰肢,如渭水河边刚刚吐出新芽的柳枝…… 我发现,不需要什么样的动作,只是这样掀着帘子远远的望着,于我,已经是亘古的伤心。 我曾经最接近姑射的时候,闻到她颊上的幽幽香。 而如今,行将就远,姑射已经是我遥不可及的地方。 于是,我只能凄然一笑,唤她一声“阿娇”。 “荣哥哥,”阿娇亦唤我,终于落下了眼泪,语无伦次道,“你都没有告诉我今天离开。娘亲接我回候府,我不在长乐宫,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今天早上才知道。我要来送你,娘亲不让,还是哥哥偷偷放我出来,一路跑了过来。” 我微微笑道,“是么?阿桥倒是心善之人,总是念着我们一同读书的情分。” 其实,我是向堂邑候府传过消息的,只是,姑姑没有告诉她。 可是见或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呢? 阿娇没来的时候,我深刻的想念她。但她真的来了,我又埋怨她不该来,徒惹彼此伤心。 阿娇投到我怀里哭泣,她说,“对不起,荣哥哥。” 我笑道,“傻丫头,这不是你的错。” 阿娇在我的怀里哭泣,不肯说话。 于是我抱了一抱她,这是我最后一次抱我的姑射。 从此以后,临江长安,山高水长,此生漫漫,相见无期。 我说,“阿娇,难得你来送我,我给你弹支曲子吧。” 我命人取来我的琴。 在我还是天之骄子,受尽父皇恩宠的时候,我也曾拜过各位名师,学习黄老之外,也学习琴棋书画。 他们说,太子刘荣,好男子也,仪容美,言辞温,遍习春秋,明理善辩,可作他日人君。手挥五鸿,可作宫商之声;泼墨绢帛,可画飞天之像…… 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学琴,只是为了一个人。 而学成之后,也只在她面前弹了两次。 一次是数年前的春天,桃花开的正好的时候。我在盛开的桃花下,向我心中的那个人弹起一首《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是男子向心上人歌唱爱慕的欢快的歌,映衬着漫天的嫣红桃花,和比桃花还要美丽的阿娇。 那时候母亲和姑姑还没有交恶,那时候是我最快乐的少年时光。所有人都在我身边,所有人都好好活着。 那时候所有侍女宫人都远远的退在了桃林外,我在寂静的桃林中问阿娇,“你可愿意做我的淑女?” 阿娇在桃花中抬起头来,眼眸茫然娇憨,她问,“淑女是什么样的女子呀?” “是一个人眼中最好的女子。” 她的眼波飘荡,笑嘻嘻的道,“我还是不知道呢。不过,如果那个人是荣哥哥的话,也许,我是愿意的吧。” 而今日,我选的是一支悲伤的曲调,起手为变徵之音。 我听见悠悠的琴声唱出了我欲诉而不得的忧伤,它们说,再见了,我爱的长安;再见了,我爱的未央;再见了,我爱的每一个人;永别了――我爱的姑娘。 我知道,阿娇能听懂我的忧伤。 而阿娇只是听的怔怔的,她问我,“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我朗朗笑了,我一字一字的告诉她,“叫雉朝飞操。” 麦秀兮雉朝飞,向虚壑兮背乔槐,依绝区兮临回池。 那是双雉相爱而不能相守的悲歌,它们破墓而出,背向而飞去。 犹如,我将如何离开你。 “王爷,”锦娘红着眼睛走过来,“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 我点点头,上了车。帘子落下的时候,最后一次看了心爱的姑娘一眼,仿佛是错觉,最后的一刹那,已经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涌出她的眼眶。 临江道远,此去我将珍重。 我到达临江的那日,江陵城的天空正飘洒着漫天的霏霏霪雨。那样的湿润,迥然不同于帝都长安的干燥。 我在江陵城门前回望家乡长安,长安不可见兮,万水千山。 而梦中的那个姑娘,在我的家乡。 在江陵逼仄而绮丽的王宫中,我躺在寝殿中,望着高高挑起的殿顶长梁,刻着夔龙的纹饰,栩栩如生。忽然真正明白过来,再也回不去了,我的长安,我的未央,我的父皇,我的母亲。 那一刻,我只想失声痛哭。 可是我不可以,所以我只能扬声喊道,“拿酒来。” 若不能痛哭,只能去酒乡里寻找我的家乡。 年轻美丽的宫人敬献上来美酒,低头禀道,“王爷,这是临江最好的新丰美酒。” 我接过冰冷的青铜酒爵,想在荡漾的酒光中看见我的家乡。可是那酒太浊,连我自己的脸都无法看清。 青铜酒爵有一种湿黏的触感,好像江陵城霏霏霪雨的天空,又好像暗夜青草的一抹绿。 荡漾着看不清。 我摇摇手,让宫人退下,一饮而尽樽中酒,尽是苦涩。 古人云,橘到北地而成枳。莫非,连新丰酒也是一样?否则,为什么往日里长安城中甘醇的新丰酒,到了临江,就苦涩不能入口? 我喝了一樽又一樽,直到锦娘拉住我的手,才停了下来。 锦娘哭着道,“殿……王爷,不要再喝了。” “王爷不过是一时落难,只要能熬过去,必可苦尽甘来的。这样沉湎于酒,不为老身想想,也为未央宫的栗姬娘娘想想啊?” 锦娘劝道。 而我只是笑,笑到最后,听起来却像痛哭,“我离开的时候,母亲已经生病了。我不能知她如何,她又能知我如何?” “锦娘,”我看着她眼角边苍老的纹路,似哭似笑,“我只是一个,被父皇放弃的儿子。被放弃掉的人,没有资格重来。” 锦娘的眸一下灰暗下去,那是一种深重伤感的灰暗,陪着我来到临江不过一月,她就已苍老了十岁。她说,“王爷,不管如何,在这临江城里,你是唯一的王爷。锦娘不求别的,只求你,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 偌大一个临江,我只有一个锦娘。 亲爱的书友们,为增加本书《阿娇》的曝光率,苏苏决定参加七月后半月的pk,虽然不求获得什么名次,但的确还是希望账面上能看一点,所以,如果有pk票的同学,请赏赐一张吧。 苏苏谢谢支持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五章:临江王荣 汉有游女(3) 江陵城的雨渐渐停歇下去的时候,王宫詹事来求见我,“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我坐在案后,意兴阑珊道,“从前阏于在这儿做什么?” 他怔了一怔,笑道,“王爷问的是临江哀王。” “临江哀王也没什么嗜好,就是平日里偶尔狩狩猎,听听歌舞什么的。王爷,我让他们宣一场歌舞可好?”他小心翼翼道。 我从他身后望出殿去,看到殿外青草的绿色。临江的宫殿让我窒息,可是出了它的禁锢,天地之间又是一片蓬勃生机。 “好吧。”我握着酒樽,无可无不可的应道。 临江的舞姬并没有比未央的美丽,未央是天下最繁华最尊贵的所在,据说,我的曾祖父高祖刘邦在位时,他的宠姬戚夫人的翘头折腰之舞,让高祖腾宠了她半生。 可是,临江的舞姬倒也绝不是一无是处,当她们摇摆身肢的时候,那一缕窈窕灵动的风韵,犹如南方细雨之于北地风沙,那是另一种堂皇之外的美丽。 我看着她们的歌舞,犹如当年在未央宫陪阿娇等一场桃花开,这世上有太多美丽的东西,你可以不必拥有它们,但当你有幸邂逅,请你用心欣赏。 詹事在一边小心的觑着我的神情,他将腰伏的低低的,问,“王爷可看的上她们?” 我没有回答他,我走下大殿,穿过那些鲜妍美丽楚楚可怜神情各异的舞姬,来到她的身边。 我第一眼看到她,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瘦弱的少女,卑微的跪在那里,按着歌舞的节奏敲打着青铜编钟。编钟的音质清亮安然,犹如她给我的第一感觉。 可是,我走到她的身边,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我在她低垂的侧脸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弧度。 她低低的伏下腰去,用着小猫一样的声音道,“王爷。”声音如编钟一样清亮安然。 我不想惊吓到她,所以温和问道,“你学编钟多久了?” 她依旧没有抬头,道,“不过三个月,其实,我从小练的是唱歌,可是詹事说我年纪小而瘦弱,所以只让我伺候编钟。” “你给我唱支歌吧。” 当所有的舞姬退出殿堂之后,她开始唱歌,她的歌声果然比她的编钟好听。 而她唱的是楚辞中的《离骚》: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 我听着她悠悠的歌声,忽然心旌动荡,不可遏止。“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那为国主所弃的三闾大夫啊,何尝不是我如今的写照?我不惮于长太息掩涕,但其实没有民生需要我哀叹;我能画出最好的娥眉,不过是招来太多太多的要谣诼。老子说,“无为而治。”不如无为,不如无为。 我笑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怯怯的止了歌声,惊惧的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笑着安慰她,“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好。” “你知道你唱的是什么意思么?” 她摇头,“不知道,师傅怎么教,我就怎么唱。” “你今年多大?” “刚满十四。” “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姓孟,因为是孟春时节出生的,父亲给我取名叫孟春生。” “孟春生,”我念着这个名字,脑海里想起那位也是春天里出生的姑娘,她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一枝牡丹,姹姹那,嫣嫣然,如姚黄魏紫,迎风飘荡,骄傲灿烂。 她从来不低头。 可是我已经不能再想她,因为,我已经不能再接近她。 我掩下心中的黯然,淡淡道,“这个名字虽然不错,可是俗了点,我给你另赐个名字吧。” 春生叩首,乖巧道,“多谢王爷赐名。” “从今以后,你就叫――牡丹。” “牡丹谢王爷。” 当牡丹穿起最好的红罗衣,坐在殿中席上的时候。她面上怯怯的神色,还是让她看起来像是那个敲着编钟的小丫头,而不是长安城中常见的高贵女子。 锦娘怒气冲冲的冲进来,斥道,“王爷糊涂了么?” “不过是个出身卑贱的丫头,如何能和栗夫人同名?而且,”她轻蔑的一眼瞟过牡丹,让牡丹的神色更加瑟缩,“再华美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撑不出富丽堂皇的气度。” 我让人带牡丹下去,同锦娘道,“锦娘说,在临江,我是唯一的王爷。那么,我想要对谁好,还有谁能置喙不成?” 锦娘的神色悲哀起来,“可是王爷,临江也有很多好女子,你身份尊贵,何必屈就一个卑微的小丫头?” “临江有很多好女子,可是没有一个像她。” 锦娘明显一愣,“谁?” 我微笑,“锦娘没有发现么,牡丹的眉眼,很像一个人。” 而她的侧脸,像另外一个人。 锦娘怔了一怔,神色更加悲哀了,她喟叹起来,“那丫头的眉眼,像栗夫人。” “是啊。” “我如今在临江,不能对母亲尽孝,只好,对这个有点像她的女孩儿好一些,当作拳表寸心。” 我喝酒的时候,牡丹就在身边为我斟酒。 她说,“牡丹还学过吹箫哦,王爷要不要听一听?” 于是我抬头看她的脸,见了牡丹之后,我方相信,女子的美丽是跟环境有关的。那个数月之前敲着编钟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在柔软的罗衣中娇艳欲滴起来。只是她的神色依然恭顺,像是一只一受惊就会跑开的小兔子。 而我记忆中最爱的两个女子,她们的美丽都是张扬无所顾忌的。 所以我对她说,“牡丹你不必畏惧什么,在这座临江王宫中,除了我,就是你最大,一个人在自己的家中,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牡丹吹箫的时候我为她弹琴,我问她,“你最喜欢什么曲子?” 她却犯了难,“从来都是师傅教什么我学什么,别人点什么我吹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我取笑她,“那你上次为什么为我唱《离骚》?” 她的脸红了,她轻轻说,“因为我觉得,王爷就是那种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的男子。 可是离骚并不是一支欢乐的曲子,相反,它的沉重没有几支歌能及的上。所以我说,“能不唱,以后就不要唱了。” 牡丹一惊,连忙要伏身谢罪,我一把搀起她,道,“我说了,你不必这么诚惶诚恐。” 她最后吹的是一支《一架风》,那是一支欢乐的调子。当我在古琴上拨出第一道声响的时候,我看见她嫣然而笑的侧脸。她终于可以不在乎别人的欢笑。 于是我也像自己得到了梦想一样,开始开心。 春日里,桃花一朵一朵的开起来,我在桃花下画着牡丹的娇颜。牡丹说,“我为王爷唱支小曲吧。” 笔下的轮廓熟悉的惊人,我从未真正拿笔绘过它,它却像早就生在我心中一样,次第盛开。 我说,“好啊,只要不是《离骚》就好。” 牡丹这样唱:“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在她的歌声中抬头看她,她越来越发美了。弯弯的眉,红红的唇,一闪一闪的眸子。她的面颊如桃花一样的嫣然,她的眸光吐露着她热烈的情感。 我看着她的眉眼画着笔下的人儿,我想我本心真的想为她画一幅画出来。可是我的笔不听我的使唤,它画着弯弯的眉,杏儿一样的眸,骄矜的神气,似笑非笑的神情。我不知道我画的到底是谁,若说她是牡丹吧,牡丹到如今都没有学会那样自然的骄矜;若说是阿娇吧,阿娇何曾长到如是年纪? 牡丹走过来,看着画像笑道,“王爷把我画美了,我哪里有这么漂亮?” 我只能淡淡微笑,问她,“你是越女?” 她的脸又红了,低下头道,“牡丹祖籍吴越,随父迁徙到临江。师傅说正是因为牡丹嗓子好听,才选了我作歌女。” 我也曾听过《越人歌》,那是越女对鄂君子皙唱的歌。 其实吧,我觉得,刘荣是一个悲剧人物。写这章的时候,有人看了感叹了一句话,三个字,“男人啊!” 我听了直发笑,觉得很精辟,万般意思都在里面了。 嗯,苏苏合十请求道,我知道这本书我停更了这么久,估计从前看的也没几个记得了。我也觉得这本书有点点,怎么说了,有点阳春白雪了。所以,我跑去参加pk了。七月过了一半的时候,决定把镶上一层俗气,增加曝光率,至少让更多的人进来看一看。 如果你有些喜欢这本书,阿门啊,请你赏点pk票吧。我很需要,我不想最后成绩太难看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五章:临江王荣 汉有游女(4) 转眼到了夏日,长安城姗姗传来消息。我的父皇,景皇帝册封王美人为他的第二任皇后。曾经宠极一时的栗姬,再也无人提及。 只有锦娘和我记得她,锦娘哭泣着抱着我,她说,“栗姬娘娘去了。” 我的母亲,我的那个如牡丹花一样的母亲,最终凋谢在未央宫。而我的父皇,于此同时,册立了其她女人做他的皇后。 而我身为母亲的长子,只能在遥远的临江,为她,放声大哭。 那天夜里,我喝了很多很多的新丰酒。那天夜里,牡丹留在了我身边。我抱着她的时候,仿佛听见了牡丹花开的声音。它们一层一层的开放,那声音,多么美。 当我深深睡去,我梦见了母亲。那个背景是大簇大簇牡丹花开的女子,当她穿着五彩画就的衣走下昭阳殿的阶梯的时候,曳地的裙裾就如同天边绚丽的流霞。 她说,“荣儿,日后的路就要你一个人走了。珍重。” 我拼命伸出手去去拉她的裙摆,母亲,请留下来陪我。她离开的脚步轻缓,可是,我怎么也够不到她的裙摆。 在她走过去的路上,大片大片的牡丹花凋萎,而在凋萎的牡丹花海里,重新开起了一株牡丹。 那不是我爱的那枝牡丹。 可是,她是唯一能留在我身边陪我的牡丹。 自那以后,就算听说父皇又册立刘彘为皇太子,我的反应,也只是淡淡的挑了挑眉。 那个才六岁就能许下金屋藏娇美丽诺言的我的弟弟,父皇说他通彻明晓,为他易名为彻。 刘彻,我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从今以后,长安土地上那些人,由你来守护。 盼你,能保他们一生安好。 牡丹成为临江王宫里除我以外最大的主人,她日渐骄矜,到最后,竟连锦娘都不放在眼里。 锦娘哐当一声推开我的门,她说,“王爷,你也把牡丹宠的太不像话了吧,再这样下去,你就不怕她为你惹出麻烦么?” 我不以为意道,“在我临江的国土中,她能惹出什么麻烦?” 锦娘气的双手瑟瑟发抖,“你不要说什么你宠她是为了栗夫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最爱看她的侧脸,她的侧脸更像陈娇。从前,你喜欢陈娇,我虽然颇有微词,可陈娇毕竟是窦太后嫡亲的外孙女儿,那个丫头,算什么东西?” “王爷,”她语重心长的教诲道,“你是我一手养大的,我不能看着你这么没出息,得不到陈娇,日日拿着一个她的影子来怜爱,你哪里像当年意气风发的皇长子?” “我什么时候曾经意气风发过?”我忽然爆发出来,惊吓到锦娘。 “这么多年来,”我喘着气看着她,心中哀戚,“我一直在想,若是在甘泉山上,我多维护阿娇一点,阿娇会不会少生我一点气。我们会不会好一点。” 我的声音似哭似笑,慢慢的低了下去,“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一直想,我若是肯掏心窝子告诉锦娘你,我到底是多么多么爱阿娇,那么,那个多么多么爱我的锦娘,会不会看在我的一片痴心的份上,待阿娇好一点。” “什么都来不及了。” “那么,在我还能为牡丹作一点的时候,如果不做,我怕,我会再后悔一次。” 那一刹那,我看见锦娘的神情哀恸至死,她什么也没有说,她抱了抱我,她说,“孩子,其实,你一直都很好。真正误了你的,是我,是夫人。” “我们那么爱你,却从来没有想过,我们实在籍着爱的名分,伤害。” 锦娘推开门的时候,我看见了牡丹,她骄傲的扬起头来,越过锦娘,来到我的身边。 她说,“我以为,这回我死定了,我不知道,王爷会这样维护我。” 我看着她笑,我说,“锦娘是我的乳娘,我当她是我的另一个母亲。请你日后不要顶撞她。” 牡丹将头埋在我的怀里,她的声音飘缈,她说,“但凡是王爷希望的,牡丹都不会违背。” 江陵城里潮潮湿湿的雨,一直下到了中元元年。这一年,我将满二十周岁。 二十周岁是男子成年的年纪。很小的时候,父皇就曾经笑着说等到我成年了,他要亲自为我举行冠礼。 可是等我真的要成年了,他却忘记了我。 唯一为我高兴的只有锦娘和牡丹。她们日日旋转在我身边,她们说,“王爷冠礼该如何庆祝呢。” 我意兴阑珊道,“随你们。” 只要她们高兴就好。 牡丹最后为我选择的庆祝方式是:扩建临江王府。 她日日叽叽喳喳的说,寝殿太小了,楼阁太小了,等扩建了将如何将如何。这时节,连锦娘都含笑着听。 我看着她们,忽然想,这一生能如此度过,虽不是最初的幸福,却也是一种幸福了。 但我不曾料到,就连这样的幸福,我也留不住。 王府还没有扩建完毕,长安城里就来人宣我回京问罪。 他们说,我的罪名是:坐侵太庙土地。 锦娘疯了似的扑向牡丹,她说,“小贱人,我早就知道,你会为王爷招来祸患。”她抡圆了巴掌,要打牡丹。 而牡丹只是脸色惨白,泪流满面,一言不发,等着锦娘的巴掌打下来。 那一巴掌却没有打下去,因为,我抓住了锦娘的手。 锦娘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她的声音都变了调,她说,“王爷,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护着她?” 我叹息,“不是我护着她,而是,你真的不能打她。” “为什么?”锦娘的声音陡的尖锐起来。 “因为,她的肚子里有我的孩子。” 那并不是一个预期中的孩子,甚至他来的真的不是好时节。可是,他既然来了,我为人父,只好欢迎他。 至少,他保住了他母亲性命。 牡丹哇的一声哭出来,她抱住我的脚,语无伦次的说,“王爷,你信我,你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这样。如果我知道,我绝对不会这样去做的。” 我笑,我拉她起来,对她说,“我并不是怀疑你,我也知道不会有女人会去害她孩子的父亲。我将你惯成了这个样子,自然要承担后果。可是,牡丹,你再听我一次话,可好?” 牡丹依旧在哭,她说,“你说,你就是叫我去死,我都不会有二话。” “我为什么要你去死,”我失笑,“我只是要你跟着锦娘,先出外避避风头。” “我不,”牡丹激烈摇头,“我跟你一起去长安,你生我生,你死我死。我不会让你承担我的罪过。” “哪那么严重,”我劝她,“我毕竟是父皇的儿子,他不会太过分。” “那你为什么要我走?”她并不受骗。 “那么,”我只有对她说实话,“我只是想保住自己的一点骨血。牡丹,你信我,只要我安好归来,哪怕我变为庶人,我都会回到临江,接你回来。但若我真有万一,我不能让我唯一的儿子陪葬,是不?” “牡丹,除了我们三人,没有人知道你的身孕,所以,你走,走的远远的,待事态平息再回来。” 牡丹不能言语,只能哭泣。 我来到临江的时候,临江正下了半月的霪雨,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湿漉漉的氛围中。我离开临江的时候,天空却一览无云,冬日的阳光暖暖的,照的每个人心情舒泰,除了离别的人。 牡丹跟在我的车后奔跑,如同当日跟着我的车奔跑的妹妹阿妍。牡丹说,“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讨厌死牡丹这个名字了。你说我原来的名字春生俗,牡丹不更俗么?我不要做你的假牡丹,临别的时候,你能不能喊我一声春生?” 我坐在帘子后面,喟然长叹,这世上谁又真个是傻子?也许真正傻的,只有我自己。 然后我揭开帘子,含笑看她,柔声道,“好,春生,从今天开始,让牡丹这个名字见鬼去吧。你只是我的春生。” 于是她笑了,那是我见过她最美丽的笑容,虽然含着悲伤。 她重新为我唱歌,唱的依然是当年的《离骚》: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 步余马於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 在她的歌声中,车轴断裂,马车倏然停下。 她的脸色,倏然变的惨白。 而我不能安慰她,因为我的心也不安。重新换了车子,我随着它,回往我以为已经离别过的长安。 临江闵王荣,以孝景前四年为皇太子,四岁废,用故太子为临江王。 四年,坐侵庙垣为宫,上徵荣。荣行,祖於江陵北门。既已上车,轴折车废。江陵父老流涕窃言曰:「吾王不反矣!」荣至,诣中尉府簿。中尉郅都责讯王,王恐,自杀。葬蓝田。燕数万衔土置冢上,百姓怜之。 荣最长,死无後,国除,地入于汉,为南郡。 ――司马迁《史记五宗世家》 ^_^本书参加七月后半月pk,还请各位走过的,路过的,有票的买个票场,没票的买个人场,苏苏不甚感谢。^_^\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五章:临江王荣 汉有游女(5) 当我离开长安的时候,长安城的天空一览无云,阿妍在我的车后奔跑,阿娇在我的车前等待,我为她弹起《雉朝飞》,我在心中对她说:永别了,我的姑射。我以为,我此生不能再回到长安,回到她的身边。 当我回到长安的时候,长安城开始下起了霏霏的雨,那是这座干燥的城市不常见的气候,像是春生送别我的时候绵延不绝的泪水,我从马车的帘子下望出去,长安的街头熟悉而又陌生,不曾因为我的离去而有丝毫的改变。 而我,已是这座繁华的城市里格格不入的一个人。 我曾经在离开这座城市之后,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想起它,想念这个我生长的地方。可是当我的马车缓缓驶进长安城门的时候,我发现,其实我并没有我想象中一样想迫切的回到它的怀抱,本质上,我仍是那一夜抱着双膝躲在昭阳殿的孩子。 这一次,临江是我的昭阳。 上一次,敲破我的盔甲的是阿妍;而这一次,敲在我的盔甲上的,是命运。 行在长安街头,我只是个望乡情怯的孩子。 我曾经无数次梦见回到长安,但当我真正回到长安的时候,我发现,我其实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生命过往里那些熟悉的人,面对阿妍,阿娇,甚至父皇,祖母。我比曾经迫切想回到长安更加迫切的想回到临江,回到那个有锦娘,有春生的地方。 我终于能够承认,有些事情,只能是梦想;有些人,却是我的生活。 马车缓缓的在中尉署门前停下,守门的兵士掀起车帘的时候,我看见了负责审理我的案件的中尉郅都。 当我在这座长安城风光无限的时候,我不曾见过郅都这个人。当我远避临江之后,这个郎官出身的杨县人凭借着勇力廉洁,执法严苛,不避贵戚,被列侯宗室称为“苍鹰”。我的叔叔,在我被废黜那年豪奢天下的梁王刘武,曾经在祖母支持下极有可能问鼎储君之位的那个人,也在郅都手中栽过跟头,不得不交出暗杀袁盎等朝廷重臣的羊胜、公孙诡。 我以为,所谓苍鹰,当是短小精悍,锐气逼人的男子。而出现在我面前的他不过是个和和气气的中年人,笑着拱手道,“请临江王入中尉署。” 我淡淡一笑,没有再摆什么诸侯王的架子,随他步入这座对我而言为牢笼的官署。 “临江王扩建王府,坐侵太庙地,可有此事?”郅都收了笑脸问我。 我微笑,答道,“是。” 干脆利落。 我从没有打算要否认。虽然扩建王府一事是由春生主持,我并不过问。 春生不过是不识字的女子,她不懂得很多看似光明的事情里面,掩藏了见不得人的污垢。我相信她无心行此事,可是那些听她调遣为她献策的人呢? 我将她捧到了临江王府的主人的位置,那么,她的所作所为就由我承担。 其实,坐侵太庙地,并不是一件大的要如此兴师动众的事情,只要父皇心中还有一丁点我这个儿子,他大可以大笔一勾将此事抹去。 而我赌的就是这么一丁点。 我还记得小时候,父皇将我抱在膝上,笑着问我,“我儿此生所愿为何?” 那个时候我闻的到父皇冕服上的龙涎香,清醒好闻,是父亲的香味。我说,“愿此生静好,天下太平,家,国各得所适。” 我不曾忘记关于父皇的每一个小细节,所以我固执的相信,父皇他,至少也会记得一点点,一点点,我的笑容,我的声音,我的话语。 我至死都相信。 因为,我毕竟是他的儿子。血缘,是天下最切不断的联系。 所以,我说,“请郅中尉给我刀笔,我愿就此事,向父皇呈辞解释。” 郅都依旧笑的和和气气,言语却滴水不露,“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进了我的中尉署,就是待罪之身。这儿没有什么喊父皇的临江王,只有一个犯有坐侵太庙地罪行的刘荣。” “而罪人,是没有资格要刀笔的。” “来人,将他关到囚室去。” 我穿着囚衣,躺在囚室之中,看逼仄的屋顶,比临江王府逼仄的多。往日里听说郅都不畏权贵的事迹的时候,还曾经赞过是真汉子也,到了自己身受其害,才知道是多么可恨。 等出了中尉府,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苦中作乐的想着。没想到我刘荣,以堂堂皇子之身,居然困于这一方斗室。若是让阿妍或是阿娇看到了,她们该是多么伤心。 忽然间又想起春生,想起她的眉眼,和眉眼中的温柔炽烈。自临江一别,已有一月,她的肚子,应该隆起来了吧。对我而言,为人父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一见他们。 泪水潸然而下,我终于不再欺骗自己,骗自己父皇不知道我在这里想念他。 那个曾经说“此子必将荣我”的父皇。 在牡丹花海里笑拥母亲,谑笑“花比人美邪?人比花娇邪?”的父皇。 他知道他的儿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受难,而他,保持沉默。 囚室的门被推开,郅都负手走进来,面色叹息,道,“临江王真是个雅人,这种境地还风姿皓洁。” 我起身坐起,笑道,“荣身陷囹圄,此身再无长物,唯有从母亲胎中带来的一点风雅,还能留着。” “郅中尉来此若何?” 郅都无言。 “其实,”我叹道,“你不该来的。” 既不能给我刀笔,便是不愿让我申诉,而彼此都明白,事情的真相并不重要,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在这座斗室中等,等一个结局。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等一个结局。 坐在九五至尊位置上的,我的父亲,对我的发落。 那就是我的结局。 我没有等到我的结局。 我等到了那个偷偷探望我的人,他从囚室外递进来刀笔,他说,“他是魏其侯遣来帮我的。魏其侯人微言轻,只能略尽这一点点心力。” 我意兴阑珊的笑,温和道,“难得师傅还记得我。” “候爷记挂着你呢。”他也笑,安慰我道,“临江王爷,还是有很多人挂念你的。听说啊,这给你的刀笔,就是令妹零陵公主托了堂邑翁主,堂邑翁主又托了候爷帮忙送来的。” 我听着他的话,忽然忧从中来,不可断绝,曾几何时,我也曾高头骏马,行走京华,如今却落得落魄如此,让那几个纤纤女儿为我奔走。 刘荣,男儿到此,是什么? 我忽然不想再等我的结局。 我选择书写我自己的结局。 我在囚室中燃起了灯,摊开了绢帛,闻着淡淡泛开的幽幽香,猜想着是阿妍的鬓角香,还是阿娇的指尖香,泪水簌簌而落,提起笔,一字一字的写着我留在人世的最后的话语,写给那些我爱的人。告诉他们,我是多么的爱他们。 阿娇说,荣哥哥,你没有错,你只是太好太好了。好到了,不知道怎样去恨人,哪怕,人将你逼到这样的地步。 我擦不去绵延的泪水,只好任它们落在绢帛上,一滴一滴,噼啪,噼啪。听着泪落的时候我开始微笑,我开始恶意的设想,当听到我的消息的时候,那些我爱的人,会不会错愕。错愕那个一直温柔的笑着的刘荣,也会做出如此突兀惨烈的事。当展开这封书的时候,那些我爱的人,会不会伤心,后悔,会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 阿娇,你瞧,你的荣哥哥也是会使坏的,不是么? 我在幽忽的泪水中看到少年时遥遥的春日,母亲走过昭阳阶梯的裙摆,和父皇身上的龙涎香,德的笑语,阏于骑在马上的飒飒英姿,眉儿娇滴滴的叫唤:荣哥哥,阿妍在一边笑的打跌,燕儿影儿牵着我的裳角,含糊不清的吐字,锦娘无奈的唤,“荣殿下,该回昭阳殿了。” 而如今,他们都在哪里? 上天入地,我找不到他们。 我将身上的衣裳脱下撕裂成条,绕过长梁,打了个死结。 将它勒过颈项的时候,我想起阿娇的笑容,那个冬日的午后,阿娇从天禄阁的窗子中跳出来,娇美如姑射山上的仙子。我扪心叩问自己,若不是见到阿娇的那日我正在读《逍遥游》,我是不是还会如今日这样的爱阿娇?还是当她和阿妍眉儿一样,是一个单纯可人的妹妹。 我初见阿娇的那年,阿娇还只是个孩子,我却是个半大的人了。我最后一次见阿娇的时候,阿娇已经长大,我却觉得,我依旧是个孩子。 阿娇在我的怀里说对不起。 而我在如今空寂无声的囚室想她想的泪流满面,我对着虚无的空气无声的说,“阿娇,我原谅你了。” 我仿佛听见生命腾飞的声音,所有的过往如潮水般退去,抬头又可看见昭阳殿美好的少年时光。我微笑着踏步而去,春生凄厉的声音却在拉着我不让我前行,她在说,“我告诉你,我讨厌死牡丹这个名字了。我不要做你的假牡丹,临别的时候,你能不能喊我一声我原来的名字,喊我一声春生?” 可是春生,你知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当你是我的假牡丹,你也许不是我最爱的那枝牡丹,却已经是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枝牡丹。单纯,倔强,百折不回的牡丹。 送我出王府的时候,春生笑的心碎,她问我,“刘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有没有真正的喜欢过我?” 我哀恸欲绝,抚摸着她的侧脸,温柔道,“是,我喜欢你。” 于是,她笑开来,像一枝初初盛放的牡丹。 是的,我喜欢你,我只是,不够爱你。 春生,我曾经这样以为。可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囚室中,我翻来覆去的想的三个人的笑颜,是母亲,阿娇,和你。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你已经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而我偏偏要到这个地步才知道。 你瞧,这是不是冤孽? 好在,我不曾错待过你。 潸然泪下。打滚,没有pk票,好歹给点推荐吧。没有推荐,好歹给点点击吧。没有点击,好歹留句言支持下吧。没不然的话,偶会很沮丧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五章:临江王荣 汉有游女(6) 春生,你知道么?当我知道你孕育着我的孩子的时候,我忽然想,当父皇知道母亲孕育着我的时候,他是如何感觉? 其实,我是无措的。 春生,我们都还太年轻,对为人父母,都是太新鲜的感觉。我以为我并不太爱这个孩子,如同父皇并不太爱我。可是,在此生无法在见到他的此刻,我忽然很遗憾,很遗憾自己不能亲手抱一抱他。 春生,我不是不想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留一些话语给你们母子。我只是害怕,害怕你们的存在被人知道,我的孩子终将走上我的旧路。 所以,在最后的时刻,我只能温柔的想着你们。请你在他出世之后替我亲一亲他,告诉他,他的父亲,很爱他。 每一个父亲,都是爱他的孩子的。 为什么我的父亲,偏偏不肯爱我? 中元二年春三月,家家户户都兴高采烈准备往渭水河边踏青过上巳节的时候,景帝长子刘荣自尽于中尉署。 死时,他刚刚满了他的二十周岁。 那一日,渭水河边,大片大片的桃花盛开如天边流霞,春风轻轻吹过,桃花瓣纷纷扬扬的坠落,像缤纷的红泪。 景皇帝在宣室殿上展开他最后留在世上的遗书,耳边仿佛响起长子温朗的声音,熟悉而又遥远: 儿荣拜启父皇阁下,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之事君,不可不忠,子之侍父,不可不孝。荣以臣子之身,终日念及此二句是也。 遥想幼时,携父皇手,戏曰,“愿人生静好,天下太平,家,国各得所适。”当时尚以此愿微小,及长,方知不可及。然荣在远方,思念父君之情,终日不可懈怠。而事犯不赦,不怨。 …… 景皇帝忽然觉得那温隽的字迹如在啃啮着他已经不再年轻的心。他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春天,刘荣刚刚出生的时候,他抱起他的第一个儿子,心中欣悦,只觉得此生到此,静好无求。 那些岁月慢慢模糊的场景忽然在死亡洗濯后无比的鲜明起来,谁都抹煞不去。 他的泪水,落到了不忍再看的绢帛之上。 非要到彻底失去后,才能毫无顾忌的想起他的好。 景皇帝赠给临江王刘荣的谥号是闵,是为临江闵王。无子除国,地入于汉,为南郡。 其时阿娇正在渭水河边陪着外祖母和母亲度过她人生的第十个上巳节,太子刘彻亦在一处。 他们在渭水河浅水中戏水,欢笑着泼着彼此,看着两岸洋洋春色,十里桃花,迅捷的燕子抄水而起,一掠而过。 阿娇看着燕子,一愣神,身上被泼了个通透。耳边听得刘彻吐舌道,“阿娇姐,是彻儿不小心了,你没事吧?” “没事啊。”阿娇愣愣的道,“你看那燕子,好像很悲伤的样子。” “我好像也觉得,有一件很悲伤的事情发生了。” 刘彻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笑着安慰道,“燕子哪里知道悲伤呢,阿娇姐想太多了吧。”他回过头来,忽然看见已经嫁作人妇的零陵公主刘妍哭着沿着渭水河跑了过来,神色凄婉到了极处。 “阿娇,”她泣道,“我刚刚听到消息,荣哥哥他,自尽了。” 刘彻看着在他触手可及处,阿娇娇艳的双颊忽然褪的惨白,她的身子抖啊抖啊如同风中的落叶,双脚也似站立不稳,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慢慢的滑坐在河里。 她喃喃重复道,“荣哥哥……死了?”像在疑问,又像在诉说。 刘彻大急,上前想要扶起她,焦急问道,“阿娇姐,你没事吧?” 她的目光却似呆了,怔怔的凝望着他,似哭似笑,又重复道,“荣哥哥死了。” 那个目光温暖,气度皎洁如三五夜的月光的少年,在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如同滑过天边的流星,遽然陨落。 阿娇放声大哭。 远远的,馆陶长公主察觉到不对,笑着对同侍在太后边上的王皇后道,“阿娇和太子殿下那是怎么了?刚才不还是玩的好好的么。莫不是太子殿下欺负我家阿娇了吧?” 王皇后素来忌惮这位颇受圣宠的长公主,嫣然笑道,“彻儿最是喜欢他的阿娇表姐的,哪舍得欺负她呀,我让人去唤他们回来。阿娇翁主衣裳湿了,也该换一件。” 刘彻狠狠的瞪了一眼零陵公主,转过身来又去拉阿娇道,“阿娇姐,我们先回岸上去吧。” 阿娇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忽又质问道,“荣哥哥也是你长兄,他不在了,你就一点不难过么?” 刘彻倏然语塞,平心而论,对那个年纪相差遥远,而一直不太亲近的长兄,他是并没有太多感情的,听见他去世的消息,对自己而言,远不及阿娇的泪眼让他来的焦虑。 他甚至因为各种幽微的情绪,对那个人一直有着微妙的抵触心理。 可是这一切又如何能明言呢? 好在阿娇并不是真的要一个答案,她只是用力擦去了颊上的泪水,喃喃道,“我有什么资格怪人呢?我自己不也是袖手旁观了,若是我早些去求阿婆,早些去,上次就去,荣哥哥何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可是,”她蓦的又哭道,“我真的不知道荣哥哥会自尽啊。” “不过是占了点太庙的地而已,”她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的向着岸边走去,“有什么了不起,荣哥哥,你为什么就想不开呢?” 刘彻沉默着跟着她上岸,看着她被河水打湿隐隐露出贴身曲线的背影,抿唇想,真是个傻丫头,刘荣的死,又岂会真的只是因为简单的太庙地?可是转念一想,心中又隐隐羡慕,无论如何,阿娇对刘荣的一腔心思,却是千真万确。若他日自己出了万一,阿娇又是否肯为自己洒一场热泪呢? 刘彻啊刘彻,他苦笑着扣着自己的脑袋,那个女孩当众拒绝了你的“求亲”,你又何必对她多加牵挂?还是多想想如何才能避免重蹈刘荣的覆辙才实际些吧。 远处,窦太后摸索着道,“阿娇怎么了,莫哭,阿婆疼你。”神情慈爱。阿娇投到她的怀中,放肆的大哭。 她说,“阿婆,刚刚妍姐姐说,荣哥哥在中尉署,他,他……” 那时候还没有人来的及告诉窦太后刘荣的消息,窦太后并不知道她向来疼爱的长孙已经遇难,不以为意的笑道,“荣儿怎么了?” 上巳节的行程骤然中止,窦太后的宫车返回长乐宫,招来了景帝,质问道,“我的孙子是怎么死的?” 景帝叹道,“不过是想关他几日让他吃点教训,他竟想不开自尽了。” 窦太后怒道,“你这像做人家父亲说到话么?审问刘荣的是哪个人?” “中尉郅都。儿子已让他跪在宣室殿前请罪了。” 窦太后听着宫人读着刘荣留下的遗书,终于泣不成声。 …… 儿故后,请葬长安之郊。愿长望君父,是儿之福也。儿荣绝笔。 遵刘荣的遗愿,他的父亲和祖母将他葬在长安近处的蓝田。入土之日,数万只燕子衔来泥土为他置于冢上,蔚为奇观。长安百姓认为他是冤枉而死,皆为之叹息。 阿娇在未央长乐两宫间的复道奔跑。 “阿娇姐,”刘彻在她停下后方走上前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不要太难过吧。” 阿娇依在宣室殿前白玉砌成的栏杆上,痛哭出声。 宣室殿前的长阶下,穿着朝服的中年男子直挺挺的跪在那里,抿唇一言不发。 阿娇问,“他是谁?” 刘彻瞟了一眼,抿了抿唇,心不甘情不愿道,“中尉郅都。” 阿娇所有的为刘荣救之不及的伤痛被这个名字烧成一片愤懑,她奔过去,对郅都发了狠的拳打脚踢,哭道,“你为什么要逼死我荣哥哥,你和他有什么仇,非要制他死地不可?” 刘彻忙命宫人拉住了阿娇,叹道,“阿娇姐,事已至此,你又何必责怪郅都大人呢?” 郅都本对来人的拳打脚踢全部忍耐,一言不发,此时却蓦的抬起头来,望着阿娇问道,“这位就是堂邑翁主?”一双眸子光华内蕴,平淡无波。 阿娇怔怔点头。 郅都从怀中取出一封绢帛来,双手递给她道,“临江闵王临去时除了给陛下的遗书,尚有一封书信是给翁主的。我本不知当如何转交,既偶遇,便请翁主收下。” 阿娇看了他很久,方慢慢的伸出手去,接过绢帛。 她想,荣哥哥会留给她什么话呢? 展开绢帛,她看到熟悉而温隽的字迹。往日里,见他在学舍书写,笔力清奇,单是看他的字,就是享受。 而这封绢帛,笔力拖沓,时断时续,可以想见,刘荣再书写它的时候是怎样的哀伤无力。 阿娇看到上面豆大的泪渍,不知道,是刘荣书写时留下,还是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刘彻站在她身后看过去,看到清隽的字迹写着: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游女是一首美丽而绝望的诗,我的心情也有些绝望了。这成绩,也太难看了吧。 本章是第一卷最后一章,刘荣的死亡标志着阿娇孩子时期的结束,明日进入第二卷:君心薄。还请大家有票捧场吧。收藏,推荐,pk的,我都想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六章:弓高庶孙嫣?桃之夭夭(1) 两匹高头骏马扬蹄嘶鸣,拉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从长安东市街头绝尘而过,扬起淡淡的尘土。所到之处,百姓躲避不及,皆侧目相视。而那车中之人却毫不介怀,车帘动荡,很快就去的远了。 东市大街之上最有名的食肆中,七八岁年纪的白衣童子探出头来,好奇问身边中年男子道,“师傅,那辆车中坐的是什么人?” 旁边有闲人听见,笑道,“能有谁?不就是弓高侯的庶出第八位孙公子,韩嫣少爷么?” 童子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弓高侯韩颓当不过是昔日韩王信之子,而长安城毕竟是天子脚下,权贵众多。他的一个庶孙就能有这样气焰排场?” 说话的人不免看了看童子一眼,诧异道,“你这娃娃倒有点门道,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弓高侯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了不起的是韩八公子的那位尊贵学友。” 他向未央宫方向拱了拱手,方语带恭敬道,“太子殿下。” 那童子轻轻哦了一声,若有所悟,正要说话,他身边那位戴着一系方帻的男子敲了敲他的脑袋,轻轻斥道,“朝风,你年纪还小,有些事还不懂,不要乱说话。” 他摸索着起身,搭着童子朝风的手,道,“侯爷多半也等的久了,咱们还是尽早过去吧。”转过头来,竟是一个相貌清煦的中年男子,只是双目没有光泽,似乎看不见光线。微微一笑,有温润如水的气息。 朝风恭敬应道,“是。” 这一年是景帝中元五年。 秋。 韩嫣斜坐在宽敞华丽的马车中,微微挑起一双妩媚的丹凤眼,听着车儿慢慢缓下来的声音,帘外,家仆惠颌咳了一声,恭敬道,“八公子,到侯府了。” 良久,他方应了一声,掀帘子跳下车来,抬头看着面前这座富丽堂皇的弓高侯府。朱红色的檐角高高挑出百年世家的大气庄重,刻着千秋万岁的瓦当昭示着祥和,韩嫣却从鼻孔中缓缓哼出一个不屑的音节,仿佛在烈火烹油的繁华中看见了腐败的气息。所谓弓高侯府,从来不是他韩嫣的家,他韩嫣只是当它是一个歇脚的地方,悲哀的却是,他不得不一次次的回到这个地方。 当他打量着弓高侯府的时候,俯首贴耳的惠颌却在偷偷的打量着他,难掩赞叹的目光。 纵然早已不是第一次见到韩嫣的容貌,他依然不得不为韩嫣的风采而目眩,这个刚刚满了十二岁的孩子,人如其名,有着极精致的眉眼。长安城的百姓素日里只见韩八公子一身绛裳往来于宫廷侯府之间,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诉不尽的风情,惊心动魄。 只是,惠颌不自禁的叹了口气,那样的风情,在女子身上,是一种娇艳;在男子身上,却是一种妖娆。 韩嫣,就是这样一个妖娆的孩子。 韩嫣母子的居处在东园最里的小院,从侯府正门到小院,需要穿过三个园子,两道长廊。韩嫣加快脚步想回到母亲身边。然而天不从人愿,在穿过角门的长廊上遇到了韩鞠。 惠颌不动声色的屈膝,道了一声,“七孙少爷好。” 韩鞠却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一介仆役身上,他只是冰冷厌恶的看着韩嫣,嘲讽道,“哟,咱们家尊贵的太子伴读大人回来了啊。” 韩嫣嫣然一笑,柔声道,“不敢当,七哥安好。” 那一笑于旁人看来,是春暖花开,落在韩鞠眼中却只如骷髅白骨,尖刻道,“谁是你哥哥,我是祖父长房嫡孙,如何好福气能有你这么个杂种弟弟?”他说着说着不过瘾,扬手欲打。韩嫣却蓦的抬头,迎了上来,森然锐道,“你打呀,若是在我面上留下痕迹,明日里太子见了问起,我的好哥哥,你教教我怎样回答他?” “你,”韩鞠被他激的险些要真的一巴掌掌下去,然而脑海里却闪过未央宫中年幼太子漆黑锐利的眸,手上的劲力慢慢的泄了下来。也许真的有天家威严这种说法存在,每次面对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高贵少年,他总是觉得那锐利的目光似笑非笑,像要将他所有龌龊的心思都解剖的清清楚楚。 韩鞠不敢用强,只能用轻蔑的目光凌迟着这个长相妖美的弟弟,厌恶吐道,“妖孽,和邓通一样的妖孽。”跌跌撞撞的去了。韩嫣却毫不在意,笑了一阵,冷然道,“惠颌,你看到了么?” “这就是我的家。” 惠颌小心翼翼的答道,“七孙少爷只是嫉妒公子罢了。” 据说,当日里应为胶东王伴读的本是这位七孙少爷,胶东王,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却偏偏偏爱自家公子,点了自家公子,七孙少爷如何能不记恨? 韩嫣面上的神情却倦了,红唇吐道,“真是个蠢货,已经发生的事情,记恨有什么用?我若是他,只会想日后如何,绝不会花白功夫记恨人。” 踏进东园,他的面色慢慢柔和起来,看着当窗裁衣的女子轻轻唤了一声,“娘。” 容颜绝美的中年女子抬起头来,看着他欢喜道,“嫣儿回来了啊。”她慈爱的打量着自己的孩子,皱眉道,“嫣儿又长高些了。好在娘亲一直在为你做新衣,嫣儿一直是娘亲美丽的嫣儿。” 韩嫣看着她手中熟悉的绛色色泽,笑道,“娘亲,我绛色衣裳够多了,你偶尔也给我做件别的颜色的衣裳吧。” “那怎么行?”母亲的脸色忽然变了,声音尖锐,“太子殿下说了,他喜欢看你穿绛衣。”她着慌起来,眼泪垂在娇美的面靥上,像是带露的海棠般赏心悦目,呜咽道,“都是娘亲不好,出身卑贱,连累了你。若不是有太子殿下垂青,你我母子又如何有今日弓高侯府立足之地?嫣儿,你定不可惹太子殿下不高兴。” 韩嫣哑然,悲悯的看着面前的母亲,抱住她安慰道,“娘亲,嫣儿知道了。嫣儿以后不敢了。”只觉眼角泪意潸然。也不知道是为了怀中被侯府冰冷富贵生活剪去羽翼的母亲,还是为自己。 良久,东园门外传来侍女扬声禀报的声音,“侯爷请八孙少爷到前堂来一趟。” 母亲一惊,瑟缩起来。韩嫣扬窗应道,“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韩嫣踏入前堂的时候,见自己同辈的几个兄弟一字儿站在堂下,堂上,祖父与一个气度雍容的白衣男子对坐,神情恭敬。记忆中,祖父一直是个威武的人,除了在陛下和太子面前,韩嫣从未见他露出这种神色。 “嫣儿,”韩颓当含笑道,“进来。” 韩嫣柔顺上堂,跪坐在一边,好奇的看着祖父对面的白衣男子。 “请先生为我这个孙子测一测命。”韩颓当道。 白衣人抬起头来,看着韩嫣许久,方道,“此子有才,得享大富贵,可惜绝色不祥,夭其福也。” 韩颓当闻言忧心,微微皱起一双花白威严的眉。韩嫣却是素来不信鬼神之事的,冷笑道,“请教先生,如何看出嫣之不祥来?” “嫣儿,”韩颓当斥道,“不得对东翁无理。” 那个被唤作东翁之人却并不在意,淡淡道,“嫣少爷没有看出来么,我的双目早就看不见东西了。” 韩嫣一怔,再看去,果见白衣男子双眸淡然无光。 “今日一见,也是有缘,”东翁慢慢道,“嫣少爷,我就再点你几句话吧。” “少爷平生有二劫,若能积些德缘,审思善忖,许能度过。切忌,桃花是你的缘,亦是你的劫,若可以,不要与此物接近。” 堂下,韩鞠立的与主席最近,闻言轻轻嗤笑道,“怎么可能。这位先生没有听说过我这位八弟桃花美人的声名么,他生平最爱桃花,要他不碰桃花,未免强他所难了吧。”眉眼轻浮,似有幸灾乐祸之意。 “鞠儿,”韩颓当斥道,“莫非我平日太过宠你,竟如此出言不逊?” 韩鞠生平最畏祖父,慢慢低下了头。 东翁却一笑,“我言尽于此,日后便各安天命了。” 好人哪,打滚下。早上看来,看到新鲜鲜热腾腾的一张pk票,感动的热血沸腾。当然也是因为热的。 为了感谢热情书友鼎力,决定今天加更一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六章:弓高庶孙嫣?桃之夭夭(2) 太子学舍中,太子太傅卫绾与太子洗马汲黯还未到来,太子刘彻捧起竹简,眉目不动,似乎漫不经意的问韩嫣道,“听说你们家前些日子去了一个方士?” 韩嫣嫣然抬头,道,“是啊,太子的消息倒灵通,那个叫东翁的说我今生有富贵,但才貌夭福。我也只是当天书听,但祖父却是深信不疑的。” “哦?”刘彻颇感兴趣,放下竹简,微微侧首,打量着韩嫣的眉眼,戏谑道,“这貌我是看见了,才呢,在哪里?” 韩嫣不服气的扬眉,嗔道,“我骑射读书哪里差给太子殿下了,让太子殿下这般看不起我?”话语虽激昂,但因容颜秀好,竟是英气妩媚俱见,刘彻看的心中一荡,正要继续调笑,忽听得门外传来熟悉苍老的咳嗽声,却是两位老师俱到了。 景帝为儿子指定的这两位老师,卫绾忠厚和蔼,汲黯性倨严苛,一丝不苟,刘彻素来亲近卫绾一些,于是笑道,“卫太傅,今日说什么呢?” 卫绾道,“陛下说太子该学些军事了,前日里雁门来报,匈奴来袭雁门,太守率守军抵抗,成功全歼匈奴人千人,此乃敬呈御览的战报,太子可一观。” 刘彻扬眉,拍案赞道,“好,若是我大汉人人都如此人治军善战,匈奴和足患也。”他忽然一愣,道,“雁门太守是郅都?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便是从前的中尉郅都了。”汲黯道。 刘彻又一怔,面上便慢慢淡了下来,轻轻放下战报,若有所思。汲黯见了,微微一笑,品评道,“郅都此人虽略失严苛,但素有节操,有他在雁门为太守,匈奴不敢近雁门。此次若非草原水草不接,也不会袭我大汉边境。但还是被郅都大败而去。听说,匈奴人做了郅都的木偶,奔骑令射,莫能中,忌惮郅到了这个地步。” 韩嫣听的入迷,双眸闪闪发亮,道,“如此听来,这位郅太守真是个对抗匈奴的好人手呢。太子,你说是么?” 刘彻蓦然回神,笑着应道,“是呀,若我大汉多几个像郅都这样的人才,何愁匈奴不灭?”他神情又转为慷慨,冷笑道,“我此生若不能让匈奴俯首称臣,洗雪大汉历年之辱,不为男儿。” 卫绾和汲黯对视一眼,皆有叹意。他们这个太子学生,年轻,聪敏,激昂,有干劲,这些不是不好,但太有干劲了,也许会栽跟头。人到了一定地位,栽的跟头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尤其是太子为日后皇帝,为祸连累整个国家。卫绾便抚须笑道,“太子有志气是好的,但汉匈之战,旷日持久,非一朝一夕能完成。还须从长计议。” 他话还未说完,刘彻已经啪的一声摔落竹简,拂袖而起,冷笑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我们已经计议了几十年了,难道还要把计议带到棺材里去?从吕后回冒顿单于的书信,到我皇姐南宫的和亲,我大汉已经受辱良多,若不能雪耻,大汉男儿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韩嫣仰起头看身前英姿勃发的少年,他忽然忆起多年前渭水河边的三月春风,他来到陛下面前行礼。陛下身边的孩子望着他,目光灼灼,他不由自主的回以一笑。那孩子便也笑了。 胶东王抬起头来,对陛下说,“父皇,我要他作我的伴读,好不好?” 那个小小的孩子为他开启了一道向前走的门,这么多年来,他跟在那个孩子身边,看他慢慢长成了少年,因为有他,自己才有了想要的一切。他有时候会想,若是没有那个少年,自己会怎么样?他不知道答案。这个少年是他心目中小小的神邸,仿佛一轮太阳,骄傲而又眩目,有着年轻而又炙热逼人的光芒,誓要让他的光芒普照大汉的每一寸土地。 他不曾怀疑过,太阳会有晦暗的一天。 而此刻,他听见他们共同的老师语重心长的对太子道,“凡我大汉人士,没有一人不对匈奴咬牙啮齿,誓饮其血,啮其肉。可是,太子殿下,你想要击败匈奴,可知要征调多少马匹,耗费多少钱粮,用何人为将,从何处打,怎么打?太子殿下可曾有个清楚的认识?” 刘彻一怔,悻悻道,“具体打仗,不该是将军的事情么?” 卫绾微微一笑,道,“太子可以去问问陛下,当年七年之乱,陛下做了些什么。臣亦是汉人,难道真的不希望荡尽匈奴人的土地?只是,要做到这个,太子还得学习太多。” 刘彻起身,向卫绾行师礼道,“请先生教我。” “韩嫣,”刘彻坐在秋千上来回荡着,问道,“你信不信,我有朝一日能荡平匈奴土地?” 韩嫣用力的推着秋千,笑道,“怎么不信?殿下他日出征匈奴的时候,还要让韩嫣做个将军,为殿下冲锋陷阵才好。” “你,”刘彻从秋千上回过头来,放声笑道,“莫非是让匈奴人看到咱们韩少爷的容貌,拔不动脚,便任由我汉军厮杀了?” “殿下,”韩嫣怫然道,“韩嫣便真的没有为殿下效力的本事了么?” “哎哟,生气啦。”刘彻笑道,探出手来,正要握一握他,好好哄个几句。学舍中伺候的宫人前来禀道,“殿下,梁国翁主和堂邑翁主前来学舍,正请殿下过去。” “阿娇姐?”刘彻诧异道,“她怎么会来这里?糟了,”他忽然变色,跳下秋千,也顾不得韩嫣,向学舍奔去。 韩嫣轻轻拉住尚在动荡的秋千,挑了挑眉。 他自然听说过这位宠冠京华的翁主,窦太后捧在掌心的外孙,陛下的甥女,太子的表姐。待在太子身边这些年,也曾偶尔听太子提起过这个翁主几次,只是自己是无职外男,不得随意见女眷。而阿娇翁主又从未到太子学舍来过,竟是至今都没有见过。 他迟疑片刻,方想着自己是否要回避,已经听得学舍中哗啦一声,似有东西坠地,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走近几步,听得太子在说些什么,然后一个清软的女音拔高了声音道,“那个郅都怎么还没死?” 雁门太守郅都? 韩嫣心中念转,已经明白,这两位翁主多半是看到太子殿下留在学舍中的战报了。只是,养在深宫中的翁主,怎么会和外官有怨? 舍中是太子殿下好声劝慰的声音,“阿娇姐,这个郅都刚刚打赢了一场胜仗,是大汉有功之臣,几年前的旧帐,你翻它作什么?”后面一句话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旧帐?”堂邑翁主反问道,“是他害死你长兄的,彻儿,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描淡写?”那声音慢慢哽咽起来,“当日我被荣哥哥的信勾的心软,后来想起来,皇帝舅舅已经将郅都查办革职了。为什么他现在还是雁门太守?” “阿娇姐,”太子殿下的声音慢慢不耐烦起来,“你讲讲理,国家大事毕竟不是一家之事,父皇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好。”一袭丽影从学舍走出,径直走过长廊,再不回头,只忿忿道,“我不和你们男人讲理,我只去找阿婆,看她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你。”她回过头来,扬首道,“你只管你们男人的国事,家事我们自己操心还不行么?” 韩嫣站的有些远,又逆着光,并不能看清这位阿娇翁主的容颜,只觉得她个子窈窕,大约与太子殿下一般高,一身华丽衣裳是妩媚的桃色,同色腰带轻轻一系,纤腰款款,说不出的动人风韵,骄傲漂亮。和太子殿下站在一处,竟是半点不输气势,真正的天之娇女。 今天第二更,求收藏,推荐,点击,pk票,是票票我都要的。 谢谢支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六章:弓高庶孙嫣?桃之夭夭(3) 两个少年少女又争吵了几句,刘彻毕竟拦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走了,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看着站在学舍门前咬着嘴唇惊疑不定的黄裳少女。 刘潋捻着衣带,屈膝勉强笑道,“太子殿下,是潋儿不好,拉着阿娇姐姐过来找你,才让你们争吵。” 刘彻意兴阑珊道,“不关堂姐的事,我自己知道,阿娇姐就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谁都拦不住的。堂姐怎么忽然想要到我这里来?”他侧身,斜眼唤道,“韩嫣,你小子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过来见过我这位堂姐?” 那个一身绛裳的少年从廊角慢慢的踱过来,恭敬行礼,道,“韩嫣参见翁主。”纤秀身姿,潋滟眉眼,竟是不曾见过的妩媚风采,刘潋一时间看的失了神,好一会儿才讷讷道,“免礼吧。” “韩嫣,你不知道我这位堂姐是哪位吧。”刘彻笑道,“她的父亲,可是父皇嫡嫡亲的弟弟我的叔叔,梁王。” 刘潋嫣然道,“我替父亲谢过太子殿下――阿娇姐不要紧么?” 刘彻朗声笑道,“不要紧。阿娇姐能有什么要紧事?真正要紧的,大概是别人。”他眸中闪过一丝晦涩,一晃即逝。韩嫣却恰好抬起头来,轻轻窥见。 一旬后,韩嫣听说,雁门太守,人称苍鹰的郅都郅大人被押解上京,按汉律问斩。 他的祖父,弓高候韩颓当叹道,“郅都可惜了,若有他在,匈奴不敢进犯雁门也。” 韩颓当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战场上厮杀,他用一个军人的眼光看待人事兴亡,殊不知,再勇猛的将军,也抵不过掌权者手心里翻覆的一点喜恶。 据说,窦太后恼怒郅都逼死他的长孙,曾经的临江闵王刘荣,逼着陛下去斩郅都的脑袋。陛下倒是爱才的,维护了一句,“郅都是忠臣。”窦太后却道,“临江王不是忠臣么?”陛下抗不过自己的母亲,只得屈杀了郅都。 没有几个人知道,那个秋日的午后,学舍中堂邑翁主和皇太子的小小争执。 刘彻叹了一声,“郅都可惜了。”轻飘飘的取下石渠阁最上层的档案,吹掉灰,展开观看。 韩嫣抬起眸,偷偷打量着他俊朗的侧脸,好奇问道,“太子前些日子还赞过郅都有大才,堪用,怎么如今却这么轻描淡写?” 刘彻将竹简放回原处,用向前走去,不在意道,“再有才的人,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郅都,我大汉幅员广阔,总有人可以为我抗击匈奴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找到了。”那厢,刘彻欢喜道,取下七王之乱时的战报档案。 内侍捧来新煮好的茶羹,尚有清香,刘彻一边看着战报一边道,“韩嫣,你也尝尝看,这是堂邑候府送进宫来的茶,我那个陈桥表哥啊,”他的声音渐渐散了起来,“疼他妹妹已经疼到失了分寸,我都不知道这堂邑候府未来的主人是陈桥还是阿娇姐了。” 这韩嫣也是听说过的,堂邑翁主喜饮茶,为此,堂邑候世子特意包了蜀郡最好的一座茶山,只为了自家妹子在一年四季无论何时都能喝到喜爱的茶羹,世族权贵,其富贵可想而知。 他一笑,轻轻用匙子舀了尝了一口,有粟米之馥郁,兼有些许葱、姜、桔子的味道,初入口味道有些怪异,慢慢的就含出了一种特有的清香,并不难吃。 “好。”那厢里,刘彻已经沉迷在战报之中,拍案赞道,“周亚夫临阵不乱,指挥有度,真乃将才也。”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笑道,“原来我那位小叔叔也是个了不得的人,没有援军,仅凭梁军三万就固守睢阳达数月之久,拖住了吴楚叛军。” 韩嫣含笑听着,看着刘彻,心中慢慢想,那位身段窈窕的翁主在自家这位太子殿下心中到底是什么地位?那一日,她站在长廊上,桃色衣裳有着一种旖旎的妩媚,秋日的阳光洒在上面,细致的温暖。 韩嫣忽然想,他喜爱了这么多年的桃花,却从来没有置过一件桃色的衣裳。 听说堂邑翁主自小是半个养在宫里的,那日她与太子言辞亲近,毫不忌讳。因为她的缘故,死了一个将才,太子却毫不在意…… 刘彻合上了卷宗,叹道,“当年吴楚叛军席卷了大半汉土,我们尚能背水一战,如今若是倾大汉国力与匈奴一战,不知会如何――韩嫣,你在想什么?” 韩嫣一愣,“我在想,怎么从来不见堂邑翁主来过学舍?” “阿娇姐?”刘彻笑道,“她是讨厌咱们的汲黯洗马,小时候结过梁子,自然不肯轻易来。也是因了如此,上次我才敢将那封战报乱放,谁料刘潋居然刚巧拉着她过来,” 他亦尝了一口茶羹,叹道,“也是天意,郅都时运不济罢。” 韩嫣颔首,心想,看起来,太子提到那个翁主的时候,神色也没什么特别,大概和刘潋一般,只是个名义上的姐姐。 梁国翁主刘潋是梁王三女,此次随她的父亲梁王入朝探望祖母和伯父。因为梁王的子女年来都在梁国,窦太后素来少见,很是喜欢这个孙女,将她和阿娇一并留在长乐宫养着。这个翁主似乎很喜欢她的太子堂弟,闲来无事的时候总是偷偷的潜到学舍玩耍,只是再也不见堂邑翁主陪着。这一段日子,韩嫣眼前总是晃着这个翁主明黄色的裙裾,这个很爱笑的女孩子讨得学舍上下仆役一致的喜欢。 这日里,他们下了学,正在斗着蛐蛐儿,刘潋忽然进来,笑道,“潋以为太子弟弟庄重好学,不知道原来私下里也玩这些小把戏的哦。” 韩嫣在一边险些偷笑成内伤,太子庄重?那个大了他半岁的少年私底下玩闹起来可是比谁都疯,长安城的哪处地方他没去过,同龄少年的哪种玩意他没试过?也只是板起脸来的样子特别威严,很能唬唬陌生人罢了。 刘彻一笑起身,“让堂姐见笑了。”神色淡淡。 “潋哪里敢?”她扯着自己的腰带,嫣然道,“太子弟弟今日有没有空?我们偷偷溜出宫去玩玩可好?说起来潋平日待在睢阳,好容易来到长安,也都在长乐未央二宫,还没见过长安的繁华。” 这种偷溜出宫的事他的太子殿下做过无数次,兴致勃勃,不在话下。这日里却蹙眉叹道,“本来堂姐远来是客,弟弟该尽地主之谊的,但我身为太子,不好出门,也很少逛长安城。” 刘彻话锋一转,“不如让韩嫣陪你去吧。” 韩嫣笑容一垮。 那两个人,一个是太子殿下,一个是梁国翁主,都是天皇贵胄,韩嫣虽然受宠骄纵,也是不能拒绝的。 所以,他和刘潋行在长安街头上。 “哎,我本以为睢阳已经很繁华了,长安不愧是帝都,更胜一筹。”刘潋穿行于熙熙攘攘的东市,语调欢快,“韩嫣你看,”她拉着商家的牛皮灯笼,笑道,“好看么?” 韩嫣远远的望着,颔首附和道,“好看。”也不知道说的是灯笼,还是人。 她盈盈一笑,随手取了下来,道,“这个我要了。”扬长而去。卖灯笼的老者连忙唤住她,“这位小姐,三文钱。” 刘潋摸了摸身上,扬眉看他。 继续求我的这个票,那个票。 还望大家支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六章:弓高庶孙嫣?桃之夭夭(4) 韩嫣叹了口气,“我也没带钱的习惯。”转身对卖灯笼的老者道,“等会到弓高侯府去取钱吧。” 那一袭绛色长裳,绝艳容颜,长安城的百姓常常见的,老者笑道,“多谢韩少爷。” “他们都认识你么,”刘潋举着灯笼,走在东市之中,回头笑道,“看来你在长安也很有名啊。这长安城真是人杰地灵的地方。有阿娇姐那样的美女,又有你这样的美人,”她蓦的叹了口气,“不像我,只是个乡下来的小丫头。” 韩嫣一笑睇她,“梁王是诸侯王中最势大富裕的蕃王,也只有翁主你说那是乡下地方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倦倦的,带着一点点的艳,一点点的颓,刘潋忽然觉得有点看呆了,听他声音轻柔魅惑,“翁主也是很好的女子。” 韩嫣说的是真心话。 因为他压在心底的骄傲和源于身世的自卑,他是一个很敏感的人,除了朝夕相处的太子刘彻和母亲,对每一个都不能真正喜欢亲近。 刘潋却有点不同。 他初次见刘潋,她穿着一袭明黄曲裾,出现在太子学舍。黄色是一种温暖的颜色,刘潋却有着比这还要温暖的笑容,像小时候风寒母亲喂给他喝的一碗姜汤,心中熨帖。 这是一个让人觉得温暖的女子。 她自然不是最美丽的。韩嫣往来于汉宫这些年,见过太多美丽女子。至不行,平常揽镜自照,又有谁比的过他去。刘潋虽然出身高贵,但凭心说起来,刘潋的容颜自然谈不上丑,但也和绝美挂不上关系。 但她本性里的温暖,让人觉得容易亲近。不会像有些人的美艳高傲,刺痛了靠近的人。 韩嫣不讨厌她。 而这个世上,能让他不讨厌的人,已经很少了。 而刘潋回过头来,看着身后那个绛衣纤腰的孩子站在闹市街头,周围的人们来来去去,却都仿佛与他全然无关,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恻。 无论韩嫣有多么美丽,说到底,他只是个才十二岁的孩子。孩子,就应该有孩子的童真和欢乐,而不是和韩嫣一样,过早的染上了眸中沉静的神情。 这个不是女子,妩媚袅娜更胜女子的孩子,有着遗世独立的美好和――格格不入的孤独。 “为什么,每次见你都穿着绛色衣裳?”刘潋柔声问。 他一凛,淡淡道,“喜欢。” “喜欢一个颜色也没什么不好。”刘潋笑道,“我也喜欢黄色,可我还有更多其他颜色的衣裳。不是说你穿绛衣不好看,可是绛色对男孩子终究太柔了些,你若是试试其他颜色的衣裳,也许会更英气一些。” 那一日天气晴好,刘潋声音柔和,韩嫣听的并不刺耳,虽然没有打算听从,可是心中温暖,偏偏有人非要打破这份柔和,听得身后一声嘲讽,“哟,我们尊贵的伴读大人这时候不是在宫里应该么?” 刘潋皱眉,回头看见一张与韩嫣有两分相似的脸,只是长的比韩嫣方正,亦没有韩嫣那种惊心动魄的风情。面上一片浮华阴戾,倒是连本色里的一丝英朗都冲散了。 韩嫣的面色亦变的很难看,轻轻道,“是我的哥哥鞠。” 韩鞠冷笑道,“不敢当,我娘哪里有你这样的儿子?不过是庶出的小子,也配叫我哥哥?” 仿佛心上的一根弦,忽然之间绷断了。 韩嫣素日里冷眼看韩鞠的挑衅如跳梁小丑,自己免费在一边看戏,心平气和。这一日却不知为何,恼的心中怨毒,煞气森森,冷笑想道,“这是你自己丢分惹祸上身,可怪不得我了。”闭了嘴斜睨着韩鞠。 果然,他的身边,刘潋迅速冷了神情,斥道,“本翁主也是庶出,韩公子有意见么?” 韩鞠一怔,愣愣的看着刘潋,不知反应。 “七哥,”韩嫣笑的妖娆,“我还没来得及介绍呢,这位是梁王之女潋翁主。” 第二日,他进未央宫,远远的就听见刘潋清脆的声音,“那个姓韩的太过分了,明明是一家人,有必要这么刻薄相待么?” 他抿唇一笑,对上太子从书卷上抬起的漆黑的眸光。 这阵子刘彻看的是《左氏春秋》。 “我一直没听你提起过。”他道。 “只是家中家事,如何好说得?”他心照不宣道。 刘彻莞尔,“我会让人去点一点他,让他不要太放肆。” 待长乐宫来人说长公主到了,请刘潋立时过去。刘彻看着自家堂姐一抹鹅黄的背影消失在学舍尽头,放下书卷,推敲着书案道,“韩嫣,你很喜欢刘潋么?” 韩嫣一怔,垂下眸子,道,“太子说笑了,梁国翁主身份高贵,岂是韩嫣能够说喜欢与否的?” 刘彻略带研探的看了看他,道,“你知道么,昨日里,我的小叔叔向父皇上疏奏,请求留住长安一些时日。” “梁王孝顺太后之心,天下皆知。”韩嫣笑着附和,这么多年,梁王哪次入朝不要住个半年之久,已经是惯例了。 “可是,”刘彻抿唇一笑,慢慢道,“这一次,父皇没有答应。” “所以,过个三五天,梁王就要回封地。但是,我的这位堂姐,却不随着他回梁国。”刘彻淡淡道。 韩嫣不太能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他的心意,没有接话。 刘彻咂了咂嘴,“我这个小叔叔啊,从来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他觑着韩嫣笑道,“你知道梁王有五个女儿,他此次入朝,为什么偏偏带着刘潋么?” “因为刘潋聪明?”他试探着猜道。 “她算什么聪明,”刘彻不屑道,“不过不笨也就是了。除此之外,她的年龄最合适。太后最亲近阿娇,刘潋比阿娇小一岁,比本太子大一岁。年龄近的孩子才玩的到一起去。你以为她成天跑我这太子学舍是来玩的么?” 他合上书卷,淡淡道,“人在人情在,人走人情凉。梁王大约早就料到父皇这次容不得他在长安久留。但是刘潋一个小丫头父皇却是不在意的。她日日在未央长乐两宫盘桓,见了她的人都想的起梁王来,而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做错了事又有谁能怪她?” 韩嫣忽然觉得心头有一点点泛凉,他知道刘彻这是点醒他,让他不要和刘潋走的太近。但亲近如堂姐,刘彻尚要如此见疑。他韩嫣在刘彻心中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他坐在刘彻的左后手,偷偷的觑着刘彻的侧脸。十二岁的少年脸庞弧度有些冷硬,他一直以来一厢情愿的把他当作自己的朋友依靠信仰,在这一刹那,他才能真正意识到,这个少年是大汉的储君。 学舍窗外的白梅花一朵一朵的开了,他闻着幽郁的香味,慢慢的沉静下来。无论如何,储君也是人,也有人的感情,只有他的心中有着自己,一切都会好好的吧。 他只要一直跟着这个少年的背影走,就好,就好。 过了数日,他回到弓高侯府,忽然觉得很久没有见韩鞠向他挑衅,不经意的问惠颌,“七少爷最近在做什么?” “公子不知道么?”惠颌讶异道,“老爷让他回老家,已经不在长安城了。” 韩嫣愕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七章:弓高庶孙嫣?有美一人(1) 韩嫣第一次真正见到堂邑翁主,是在景帝中元六年初春。 那时节梁王已经返回睢阳,独独留下一个将满十四岁的女儿在这儿。虽然有嫡嫡亲的祖母,伯伯,姑姑,但天家情淡,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如同一只小舟,孤独飘荡在在满目繁华实则荒凉的长安,其实无依落寞的很。韩嫣将心比心,想着被至亲抛弃的痛苦,亦觉得凄惶。而这些日子见刘潋虽见的少,远远望着,也觉那曾经让他觉得温暖的笑靥少了一分甜美,多了一分忧郁。 那一日,他随太子去未央厩挑马练习骑射。汉家太子,不是只在学舍里随太傅学习书卷上的知识就可以的,每一旬,都要抽一天时间练习骑射,击剑,以期锻炼汉家继承者的体魄,不会被将来的任何风雨压垮。 韩嫣看着马场上飞奔溅出汗水笑容阳光的太子刘彻,笑想,其实比起学舌里枯燥单调的学习,刘彻大约更喜欢在阳光下纵马射箭一些。男人总是天生对骏马,刀剑更感兴趣,虽然他们还只是没有长大的孩子。 这样想着,心里也就激奋起难得的豪气,纵马而去,抽箭搭上弓弦,在三十丈外连射三箭,只听咄咄咄三声,俱中靶心,回过头来,斜眼向身边的太子笑道,“如何?”骑射场上的清风吹过他绛色的衣带,有一种天地明朗的感觉。 刘彻慢慢的收回目光,翘唇赞道,“不错么。”他亦从箭壶中抽出箭来,打马飞奔。他在马背上折腰回身,在马场上另一个方位离靶心亦是三十丈距离处开弓射箭,箭身划过空气,楔入靶心,箭翎尚不住晃动。虽然亦是三箭全中,但力道比适才韩嫣大的多。 而他小心隐敛的目光追随着刘彻马背上矫健的身姿,带着和小时候一样的孺慕单纯。这个时而明朗,时而深沉的少年一直是他生命里的阳光,他不知道天地失去阳光会如何,但他想,他若没有了阳光,大概只能一点一点窒息的死去。 他抿唇而笑,听到一个清软明朗的女声,比他先行喊出一个“好”字来,回首见那两个马场中走来的丽影。那厢,刘彻微微蹙眉,复又放下,驱马过去,在离少女十丈的距离下得马来,扬面笑道,“潋姐,阿娇姐,你们怎么过来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盛名在外的堂邑翁主,那个刘潋将之与他相提并论的女子。 出了冬,天气尚寒,陈娇着了一件白色禅衣,外披夹袍,因为还没有及笄,只梳着丫髻,年前似乎还和太子殿下一般高,如今却隐约矮了一线。但身材修长,腰肢袅娜,眉如远山,颊染桃花,端的如马场边新开起的红白相间的梅花,清中有艳,艳中带香。 他这一生,见过无数女子,堂邑翁主在其中绝对排在前三名。那是一个太美丽,太骄矜,太尊贵的女子,可是第一眼看到她的美丽,他就直觉的不喜欢。 那也是他的异数。 他的一生,喜欢过一些人,讨厌过一些人,可是很少有第一眼就喜欢的人如刘潋,和第一眼就讨厌的人如陈娇。 纵然在他之后和陈娇相处的短暂时光中,他不得不承认,陈娇是一个美好的女子,可是人有时候没有办法,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可以掩饰,却不可以改变。 当他死的时候,回想起来,也许是因为他的直觉敏锐于他的察觉,在他还没有察觉的时候,直觉就告诉他,这个女子是他一生的敌人。 人不可能喜欢自己的敌人,越美好,越不喜欢。 而他第一次见到陈娇的时候,陈娇嫣然微笑,嗔道,“怎么,不能来啊?”显然这位堂邑翁主和太子殿下很熟稔,径自上前挽住了刘彻的手,“我瞧阿潋的心情不太好,就陪她出来走走,听说你们在这,便一块过来看看。”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个人挽在一起的手,再一次决定,他不喜欢这个堂邑翁主。 “未央宫里哪有你不能去的地方?”刘彻笑看她道,“既然来了,要不要骑一骑马?唉,你会么?” “不会,哥哥不肯教我,说太危险。”她上前拉住刘彻坐骑的缰绳,回头问道,“阿潋,你会么?”最后一句话是问刘潋的。 “勉强算会吧。”刘潋嫣然,“我父王曾经教过我的。” “看起来,只有你不会呢。”刘彻笑谑她道,是他少见的孩子气,“亏阿娇姐还是年纪最大的。” 陈娇伸足去踩刘彻的脚跟,却被刘彻敏捷的躲过了,“我回去定要找哥哥算账,”少女扬眉嗔道,眼波流转,“他居然让我被嘲笑了。” “不如,我教你吧。”刘彻忽然道。 “你?”陈娇回过头来上上下下的打量,颇有些不信任的意思,温吞吞道,“彻儿,你今年才几岁?如果我掉下来的话,你接的住么?” 刘彻扬眉,也不辩解,上前半步一把将她抱住,原地旋了个圈。陈娇银铃一般的笑道,“哎呀,我信你了,放我下来,好痒。” 女孩的颊,红彤彤的更像桃花了。 “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刘彻蹙眉道,“这么瘦,这么轻?” “你管?”陈娇嗔了他一眼,回头招来伺候在马场一边的厩丞,“去给我和潋翁主拿两套骑装来。” 取来的骑装是鲜艳的大红色,陈娇换上之后,韩嫣不得不承认,有些美丽的女子,是穿什么衣裳都美丽的。可是还是有些不同,如果说适才的陈娇像是梅花,穿着鲜艳骑装的陈娇又像是牡丹,不一样的美丽,一样的动人。 “翁主初学马术的话,还是寻匹温驯的小母马吧。”他笑着走上来,吩咐厩丞道。 厩丞牵来的是全未央厩最温驯最矮小的两匹母马,又加上厚厚的坐垫。若是平日,太子大约是看都不屑一看的,今次却是小心的扶了陈娇上马,拉着母马的缰绳随意在马场上行走。 陈娇坐在马上,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指着一边伺候的侍从,道,“你跟着过来。”明显是还不信任刘彻的护驾,刘彻横了她一眼,倒是没有说话。 “你看,”刘潋在他的耳边说话,“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别人在怎么比,也比不过。” 她骑着另一匹母马,策马在他身边。而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离了那两个人有一段距离。 韩嫣抬头去望,前头,已经慢慢长成的女孩在马背上低了腰,凑到少年耳边低低的说着话,韩嫣看见风吹着少年黑色织锦衣裳一角,看见他唇边温柔的笑,红彤彤的骑装映照着女孩明艳的脸颊,那是不能拒绝的一种美丽,韩嫣似乎能觉得女孩温软软的气息萦绕在少年的耳鼻之间,他不想去想象,那一双平日里难测深浅的眸子,如今是什么颜色。 眸心一黯。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他和陈娇,都是曾经陪着刘彻长大的人,可是刘彻对他,多少还是有着主子对下属的高高在上,而陈娇呢? 春风里传来陈娇清清朗朗的笑声,流转在那对少年男女之间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亲昵。 韩嫣闭了闭眼。 太阳,本来就不可能只照射一个人。 “你学骑马用了多久?”他问刘潋。 他不是女孩子,不知道女孩对运动的敏感度,只好求教刘潋。你适才说道那个别人,指的是你自己么?刻意求来的感情,自然是比不上天然而生的。 可是,我懂你的无奈。 “我啊,”刘潋掠过了自己的发,笑道,“当天就能骑了,可是后来总也练了不少次,才到了今天这个样子。” “其实,第一次上马的时候我很怕,我根本不想学。可是我更怕我的父王对我失望,只好咬牙学。”她淡淡道,花容惨淡。 韩嫣心中戚戚,伸出手去,想要握一握那双柔荑安慰,却又觉得唐突,渐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前面陈娇尖叫了一声,抬头去看,却见陈娇双腿紧紧夹住马背,瞪着刘彻道,“你不能放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七章:弓高庶孙嫣?有美一人(2) 刘彻大笑,“不放手你怎么学骑马?难不成要我牵一辈子么?” “我不管不管,”那女孩开始耍赖,“你就牵着一辈子好了。” “我只知道,现在你放手,我就要摔下来了。” 她杏眸中些微的恐惧是真的,再聪敏再跳脱的性子,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可以冷静的面对智力上的挑战,但要她独自一人面对体力上的难题,还是第一次。 韩嫣遥遥讪笑,温室里养大的娇贵翁主啊,他忽然觉得心头轻了一点。那个女孩,也不是一切完美的。 她也娇贵也耍赖也小孩子气,虽然她明明比这里的三个孩子都要大。他清楚的知道,刘彻并不是有耐心哄“孩子”的人,哪怕那个孩子其实比他大,哪怕那个孩子是他最亲近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 这个娇贵的堂邑翁主这一次的骑马教习体验会就此已经结束了。 可是他又一次失望。 陈娇的撒娇似乎也只是嘴上抱怨抱怨,她的身体渐渐紧绷,做好了独自策马的准备。 刘彻放手的瞬间她抿紧了唇,按照他的指示策紧缰绳,微微在马背上屈了背。韩嫣想,这是一个自我防护的姿势,有意识或无意识。这个翁主,并不是一般的翁主啊。 当她觉得必要的时候,她可以不畏惧风雨。 于是他更加讨厌她。 厩丞精挑细选的母马的确温驯,在背上初学策马的人生疏的驾驭下缓慢扬蹄前行。陈娇感受了一下独自骑马的经验后,渐渐放松下来,她回头向刘彻招手,灿烂的笑。那笑容想小小的太阳,让他觉得刺目。 世上不需要两个太阳。但太阳和太阳在一起,是不是才不会烫着彼此? 陈娇策马回来,笑着往刘彻身上跳,她抱着刘彻道,“原来骑马还是很好玩的,就是――太颠了。” 那一抱很轻,刚触着少年黑色的衣裳就已经放手转到了刘潋身边,“阿潋阿潋,”她兴奋的笑,“你看我骑的好不好?” 刘潋笑道,“自然好。阿娇姐本来就聪明大胆。” 韩嫣侧脸看,她的笑靥依旧温暖明媚,不见忧伤。 “那是你骑的太慢了。”刘彻笑道,“要是马儿跑开了,感受它奔跑的节奏,就不会颠了。” “下次吧。”陈娇得意洋洋道,“我出门可以坐马车,不一定非要骑马。我过来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彻儿,你下个月有空么?” “怎么了?” 那女孩的笑容比蜜还要甜,“下个月就是我生辰了。” “哦。”刘彻恍然大悟,“我没忘啊。”刘潋亦笑,“恭喜阿娇姐,潋自会准备礼物的。” “可是这次生辰不一样。”陈娇有些不悦,但还是笑盈盈的伸出一根指头在他面前晃,“到了下个月,我就满十五岁了。” 刘潋忽然哦了一声,刘彻亦反应过来,一双眸色变的更深沉。 汉承周礼,男女到了一定岁数就算成人。《礼记》有明训,“男子二十而冠,女子十五而笄。” 他的阿娇姐,就要满十五岁了。 到了十五岁,就会有人拆下她的丫髻,为她绾起一抹如云的青丝。 到了十五岁,他的姑姑会为自己心爱的女儿准备好珍贵的玉笄,插过她的发髻。 到了十五岁,阿娇便不再是个孩子,她要坐有行站有礼,再也不能陪着他毫无顾忌的玩耍。 到了十五岁,……就会有人上堂邑侯府提亲,请求将这个大汉朝最骄矜的翁主迎回家,做他的新娘。 时光匆匆如逝水,转眼,她就到了她的十五岁,而他,还是个孩子。 数年前,姑姑问他,“可愿得阿娇为妇?” 他说,“诺。――若得阿娇为妇,愿以金屋贮之。” ――恍如隔世。 二月二,龙抬头。 听说,这个美好的日子是那个美好的女子的生辰。 听说,这个日子除了龙抬头的含义外,还有另一个传说。传说,这一日,是百花的生辰。 在百花生辰出生的女子,身上萦绕着那一种花的精魂? 韩嫣茫然。 他正跟着刘彻在堂邑侯府的假山庭院中穿梭。 “从这个湖泊绕过去,走过一道角门,两座假山,三座亭台,就到了阿娇姐所住的掬香楼了。”刘彻显然来过多次侯府,对这儿的布局很熟悉,熟悉到了像是自家太子学舍。 “太子,”韩嫣忍不住问道,“我们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进来的,何必瞒着众人?”这样偷摸,鬼祟。 刘彻的脚步一顿,回头谑笑道,“这样才有意思么,光明正大的进来,还有什么趣味?” 韩嫣着迷于那一笑的明朗,便刻意忽略掉之前他肩膀的僵硬,笑道,“是么?” 偌大的堂邑侯府,宾客来往,他想,怎么会没有人发现他们两个呢?可是事实上,就是没有人发现他们“鬼祟”的踪迹。也许是堂邑侯府太自信,自信天子脚下,没有人敢到当宠侯爷府乱来;也许是他们的衣裳太华贵,华贵到不像宵小,别人远远见了,也并不当回事。 可是韩嫣竟隐隐失望,也许,他宁愿被别人抓个现行。 于是,他们便不会这么顺利的到达陈娇的闺楼之下。 堂邑侯府唯一的宝贝女儿,窦太后的心尖宝贝儿陈娇的闺楼自然是玲珑华贵的,饶是韩嫣见惯了未央宫的排场,还是被这儿的软玉香风震惊了一下。 那掬香楼的梁木,是最上好的抱心桐木;二楼上随风扬起的窗帘,是蜀郡最好进贡的锦纱;西域上好的夜明珠拿来照明,连空气里飘荡着的,都是十钱银子一两的合和香……整座楼布置的华贵而不俗丽,幽雅另有芬芳。而几株桃树依着楼生长,将枝丫伸在窗前,别有意趣。这时节正是桃花初开的时候,桃枝上无叶,零星打着花朵,一半是花骨朵,一半初初开放,鲜亮的灼人眼的颜色,生机勃发。 韩嫣想,原来不是梅花,不是牡丹,是桃花。 可是,明明爱桃花的,是自己啊。 春风送来了楼上女孩子清亮的笑语,“阿娇姐怎么打扮都是漂亮的,不过,这脂粉……也未免太浓了吧?”含蓄曲折婉转,是那个明黄温暖如姜的女子。 “是么?――好像是有些浓。春晶,替我再弄一次吧。”这是那枝生机勃发初开未开的桃花。 婢女低低应下,轻轻水响,然后端了盆行到窗前。 不好。 韩嫣忽然反应过来,抬头要喊,却瞥见刘彻的侧脸,那个随时随地精明的少年,居然在这个时刻,有些发呆。 就这么一迟疑,“哗”的一声,带着一丝潋滟色泽的温水便从楼上泼下来。 “哗”,枝头的桃花一颤,扬起湿漉漉的桃花香。 “哗”,桃花树下黑锦云纹织线长袍的少年被那抹艳色逼的眼一晃,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泼的半身湿透。 天皇贵胄被众人捧在手心长大如刘彻者,这十几年来的日子何尝有被人用洗面水泼着一身的体验,愣了半响才能相信了事实,怒声跳脚唤道,“陈娇!”脸颊被气的通红,再也顾不得“偷香窃玉”的宵小行为。 韩嫣待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见此情景也禁不住有一点点想笑的冲动。 可是,他扯了扯唇,才发现这个动作的无力,无力抵挡心中的点点伤悲。 那是韩嫣第一次见那人剥去温情脉脉到伪善的“阿娇姐”的称呼,直呼她的名。少年怒目圆瞪的时候,像一只被撩怒的狮子,若不是头发湿漉漉的贴着鬓,韩嫣想,大约会倒竖起来吧。 在被气的跳脚的刘彻喷火的眸中,他看到一种生命的热烈。好像只有挣开尊贵太子身份端庄外表淘气性子一心一意的生气到连理智都暂时抛开的孩子,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被藏在尊贵身份端庄举止之下的十三岁的孩子。 那个时候他们都太小,太小的人感觉敏锐,太小的人学不会完美的伪装。 那一刹那,阳光照射下阴影的伤悲,是为了刘彻,还是为了自己? 二楼之上,吱嘎几声,脚步轻急。然后陈娇探出头来,见了一身落汤鸡似的刘彻,又惊又乐,抿唇道,“彻儿,你怎么在这儿?”说完了,再也板不住脸,噗哧一声,笑颜如花开。 没有人舍得对花儿一般的女孩儿生气,就连韩嫣也不能。 那个笑颜如花开的女孩儿,今次里依旧穿着桃色的衣裳,头上却不再是孩子气十足的丫髻,梳了一个很妩媚的反绾髻,与衣裳同色的步摇在髻角轻轻晃荡。不过是半月没见,就像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划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那个半月前还淅淅沥沥和他们玩闹没有半点不同的女孩已经是一个到了待嫁闺中年纪的姑娘了。一段轻轻绾起的发髻,引着她,从一个孩子走到一个姑娘。 那个十五岁的姑娘的娇俏容颜半掩在一色的桃花之后,清泠泠的没有沾染半丝脂粉,刚刚才洗过面,毛孔里还带着水润的气息,是桃花里孕育的精灵。 而属于她的淡淡的脂粉香气,还残留在少年被打湿的衣裳上,馥郁着萦绕在鼻尖。 虚虚弱弱求票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七章:弓高庶孙嫣?有美一人(3) “进来吧。这天气还冷,在外面吹了风,着了凉更不好。”是陈娇清脆的声音,下得楼来的陈娇,更显窈窕娇美,是春日里最鲜活的一枝桃花。她一把搀起被吓的面色惨白,不住叩拜称死罪的春晶道,“你又不是故意的,谁叫他做贼一样偷偷赖到我家窗角,去我哥那儿讨一件他旧时的衣裳给太子换洗。我这儿可没有男孩儿的衣裳。” 春晶把眼偷看,太子殿下的眸色晶亮深重,似乎并无意见。她福了福身,绕过咬唇忍笑的刘潋,急忙去了。 韩嫣提脚想跟着进去,却被另一名年长侍女拦住了前路,“你是什么人,”那侍女不屑道,“堂邑翁主的闺楼是你能乱闯的么?” 韩嫣一怔,大凡有点钱财的人家,家中女儿闺楼都是不让外人涉足的。何况矜贵如堂邑翁主。他昏头昏脑的被太子给拎进了候府,竟连这也忘了。可是,当人家的一个小小侍女扬着头对你用不屑的语气斥责,你会觉得欣喜么? 所以韩嫣将这比帐记在陈娇的头上。 他孤零零的站在掬香楼外,斜倚着那一树桃花。透过桃花的间隙看着太阳的色泽,明亮的几乎要让他流下泪来。 太子殿下,你一时兴起来这儿,可曾为韩嫣有半分考虑过? 衣裳很快就送来,二楼窗中传来女子得意的声音,“我的彻儿生的俊,穿什么衣裳都好看――只是头发也湿了,晾一晾,等干了阿娇姐替你梳头,算是为你赔罪吧。来,喝一口茶。” “照我说,”另一个女孩温暖调笑的音调,“太子弟弟私闯别人家香闺,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为吧。” “是呀。”陈娇嗔道,是他能想到的嫣然风华,“以前还小就算了,今日里我娘亲可下了通牒了,不可再让不是家里的男孩子到我这里来了。要不是看彻儿被水弄湿了衣裳,今天我才不让你进门。呵呵。” “怎么?”是少年清朗的嗓音,“阿娇姐长大了,就不认彻儿这个弟弟了么?”韩嫣闭了眼,听这个熟悉的嗓音里的一点暗哑,一点淡漠,一点深沉,一点悠远。 “嗯?”陈娇为难道,“人家没有那个意思,可是……算啦,”复又转为活泼,“你不能过来找我,我就多过去找找你么,今天早上礼太多,烦也烦死了。彻儿,我们一块偷溜出去逛东市怎么样?” “好。”他的太子殿下一口应下来。 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端着茶羹走出来,看见站在桃树之下的韩嫣,嫣然一笑。 “这是我们大姐姐吩咐送给你的茶,”她道,“大姐姐说,不是故意的罪大人的,只是女儿家的规矩,实在不能放你进去。” 韩嫣一笑欠身,“难为费心。”那艳若朝蕖的容颜迫的小丫头一呆。 “你叫什么名字?”韩嫣问道。 小丫头红了脸,“婢子微末,名叫依依。” 她低着头,端了托盘回去。 “阿娇姐,”窗中的声音忽然变的有些轻沉,“看不出来,你还真的会帮人梳头啊?呃。” “那当然,阿潋,牵着。――我小时候可是帮哥哥梳过很多次,一开始他总是喊疼,后来就渐渐喊的少了。” 楼里笑声嫣然,那些热闹,都不是他的。 刘彻出来的时候刚见韩嫣吃完了茶,“韩嫣,”他讶异问道,“你怎么在外面?” 韩嫣慢吞吞的站直身子,笑道,“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又是翁主的表弟,自然可轻易出入。”我韩嫣,算什么呢? 他看着换了一身白色曲裾,头发妥帖,面容些微尴尬的太子,微微一笑,慢慢低下头去。 长安东市,大街之上人来人往。陈娇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拉着刘彻道,“彻儿,我折腾了半个早上,肚子饿了,你请我好不好?” 堂邑翁主的肚皮大如天,所以他们一行四人来到东风食肆。但由于偷溜上街只是一时兴起,所以,他们不得不面对没有空位的尴尬局面。 食肆的伙计偷偷觑着他们华贵的服饰,笑容可掬道,“四位客官可愿与人并桌?” 韩嫣清清楚楚的瞧见刘彻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可是桃裳少女显然不耐烦挨饿,兴致勃勃道,“好啊。” 于是刘彻只能微微苦笑,道,“也好。” 大堂角落坐着一大一小两个客人,似是一对父子,食相文雅,但点的只有普通茄子,豆角两样寡淡之菜,显然生活有些窘困。伙计轻声询问并坐之事,男子尚无反应,对面俊秀可喜的男童抬起头来,看见韩嫣,讶异唤道,“韩八少爷。” 刘彻的眼神渐渐敏锐冷静起来,漫不经心问道,“韩嫣,你们认识?” 韩嫣怔了一怔,眼神茫然看着那个孩子,眉眼依稀有点熟悉的影子,但是是谁,他半点也想不起来。 一声轻轻喟叹,白裳男子抬起头来,道,“八少爷贵人多忘事也是有的。今日里这小小食肆贵人倒很多,老板当道一声蓬荜生辉了。” 清煦规整的容貌,温润如水的气息,沧桑雕刻的眉目,暗淡无光的目光。 韩嫣哦的一声,拍了拍脑袋,“是上次为嫣批命的东翁先生。”那日在候府,男童当日亦曾伺候在东翁身后,只是韩嫣没有太过注意罢了。 陈娇从身后探出头来,清脆笑道,“原来是世外高人呢。韩嫣,你算的命如何?” 韩嫣敷衍道,“不过是一些浑话罢了,翁――姑娘不必知道。” 刘彻来了兴致,掀开袍子坐在东翁对面,“听说弓高候特意延揽先生入府,想来先生定有不凡之处。先生说此处今日颇多贵人,通好奇,不知此贵,贵在何方?” 东翁微微一笑,欠身道,“小公子见笑,我知这位韩八公子是弓高候爷的孙公子,身份贵重,但在座诸位,绝不逊色于他,不知我可说的对?” 韩嫣听的这话有些刺耳,想起当日他言自己绝色夭福。更觉诛心,抬头倦倦一笑,道,“那究竟贵在何处呢?” 话说到这个分上,莫说韩嫣,刘彻,就是阿娇,刘潋也来了兴趣,笑吟吟的睇着,眼眸扑闪扑闪,眨着好奇的光。 东翁被这二人逼的无处可退,只得窘笑道,“我并非天人,双眼又已盲,不是只听着声音就能够看出人的命相的,几位若想让我批一批命理,请至少让我摸骨试试。” 韩嫣郁闷了,不说别的,这几位金枝玉叶的冰肌玉骨怎么能随便给人碰的?莫不是这老小子招摇撞骗吧?“怎么上次给我批命的时候,你就没要求摸骨?”他冷冷问道。 东翁却微笑如水,“那是韩候爷给了我你的生辰八字。这样的话,我也能批。” 这几个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惟恐天下不乱的少年男女左看看右看看互看看,都有些蔫了。皇族子女的生辰八字当然不能乱给人,可是难得遇到个看起来神神道道据说能推断你日后命运的方士,谁不想试试?良久,刘潋咬牙道,“好吧,反正这里也没有认识的人,我给你摸一下,但你要是说的不准,可不要怪我们找你麻烦。” 东翁微微一笑,“悉听发落。” 他摸索着伸出手去,握到纤细冰凉的肌肤,肌肤之下,手骨柔软,放下笑道,“姑娘身世显贵,聪敏平和,一生或有小波折,终究平安顺遂,近日里可能会有亲人去世,预请节哀。” 刘潋的面色慢慢苍白起来,忧心忡忡。身边,陈娇轻轻安慰她,道,“连亲人去世都能测出来,莫不是骗人的吧?” 东翁听了也不恼,笑道,“这位姑娘不信,但请拭目以待。” 刘彻一笑,心想,刘潋的亲人应在谁的身上呢?觑着陈娇面上跃跃欲试的犹豫神情,笑道,“先生如果算的真灵验,不妨也帮我这位表姐测一测吧。” 陈娇大喜,她早就心动,只是缺了一个台阶下,刘彻便顺手帮她搭了个梯子,也算是变相保证不会说出今日的事去,立即伸出手去,转向刘彻一笑,笑靥如花。那笑容,看的韩嫣心中一堵,暗暗闷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一生是什么命相。” 这一趟东翁却握了很久,神色渐渐凝重,陈娇笑道,“怎么,你不会是骗人的吧?这么久都不说话。” 朝风瞪了她一眼道,“我师傅才不会骗人”仰首看着师傅,问道,“师傅,怎么了?” “我半生行走天涯,这样古怪的手相倒是第一次遇到,”良久,东翁叹道,“适才那位姑娘已是极贵重,还是逊了姑娘半筹,姑娘观来,竟是隐凰之相。” 韩嫣面色一白,转看刘彻,却见刘彻的眸色已是见不得底的深沉。 “呃,”陈娇不懂,问道,“我只听过凤凰,什么叫做隐凰,什么又叫做隐凰之相?” “有些事,不能透露太多的。”东翁迟疑道,“不过,此命相虽贵,却也颠簸,我赠姑娘一段话,姑娘日后若有不知如何自处之日,可念念它,想一想。” 他命朝风取了笔墨竹简,写了几行字,小心吹干了递给陈娇,陈娇接过看了,却是四行字,少年植柳,情往而生。烹茶试马,长缘短份。十年宫深,十年天南。重门萧瑟,何以堪真? 字迹虽萧疏,她却迷茫道,“我越发不懂了。” “不懂才好。”东翁叹道,“有时候,懂太多就是苦。姑娘平生大苦,苦在性子太执着,若可放宽一些,面前可现风景。” 陈娇不说话了。 求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七章:弓高庶孙嫣?有美一人(4) 韩嫣看着她沉静的眉眼,忽然心中恻然,听起来,这个如今千娇万宠的女孩儿一生也不顺遂,即如此,他又何必嫉恨,这样一想,心情就软了许多。 却听刘彻长笑道,“先生既帮他们都测了,能否也帮我测一回?” 东翁亦长笑,“恭敬不如从命。” 他覆在刘彻手腕上的手却在轻轻发颤,韩嫣看见,他惯来平静冲淡的脸色正在急剧变幻。他突兀放下手来,僵硬道,“小公子手相尊到极处,贵到极处,老夫不敢多言。” 他身边,朝风惊疑的看了他们几眼。 刘彻盯着他黯淡的眸子一笑道,“既然测了,还是说几句吧。” 东翁喘了口气,低低叹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公子性情坚毅,本是好事,只盼大事关头,若非必要,稍稍留些余地。” “给别人留一线,也就是给自己留一线了。” 韩嫣回到弓高侯府,还在想那个东翁所说的话,他们去那家食肆不过是堂邑翁主临时起意,说起来,东翁也真的意外碰到他们。他渐渐相信,东翁所测的话都是他们日后的命理,而他让太子稍稍留些余地。 那个明朗坚毅的少年,会成为一个不留余地的人么? 翻覆了半个夜晚,第二日便自然起的迟了。韩嫣赶到太子学舍的时候,太傅卫绾已经开始讲课,他惭愧的跟进去,卫太傅瞪了他一眼,好在卫绾性情和蔼大度,并没有太多斥责。 下了学,他磨磨蹭蹭到刘彻身边,以为刘彻会抓住这个把柄好好嘲笑他一番,可是偷偷觑眼去看,那个少年平日里雷打不动的面孔竟有一分尴尬。 尴尬? 奇了,韩嫣想,这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尴尬?迟到的是我又不是他。 刘彻捂嘴咳了一声,道,“你昨夜里做什么坏事了?居然这么迟才过来。” 你才夜里做坏事了呢,他腹诽,却也只得老老实实的答道,“昨夜里想一些事情,很晚才睡着。” 他说的含糊,刘彻反而兴致高起来,果然就挨到他身边,笑谑道,“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们韩嫣公子半夜辗转难眠呢?”话语间,熏熏的暖风俨俨拂到他的耳根,有一种暧昧的气息,他的耳根慢慢的烫起来。暗暗揣想,与太子自小一处长大,嬉笑间也曾肌肤相接,耳鬓厮磨,从无异样,今日不知怎的,竟觉得无比暧昧婉转。 刘彻忽发奇想,用手扣着竹简,敲在书案上,磕磕有声,兴致勃勃道,“侯府离宫中到底有些远,你日日往来,也不嫌费劲。今次里就歇在我殿里,又方便,又不会再迟到,如何?” 他听得这样放肆的话语,一怔,回眸相望,见刘彻嘴角含笑,墨色双眸亮如夜星,其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殿下美意,嫣心领。”韩嫣慢慢辞道,“只是外臣宿于内宫中,于礼不合。” 刘彻却浑不在意,嬉嬉笑道,“又不到妃嫔宫中,只是在我的东宫。我这个太子虽然还不中用,这点小事,还是做的了主的。” 韩嫣不忍拂他的意,兼之心中平和欢喜,道,“如此,嫣便不推辞了,只旁的倒也罢了,怕母亲着急,是要说一声的。” “那好办,”刘彻拍掌道,面上便显出掩不住的开心,“我即刻遣人去弓高候府一趟。”言毕笑睇他,那目光上下打量,有点说不出什么味道,韩嫣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感觉自己是一只落进猫爪的老鼠。忍不住想,我是不是应该冒死拒绝? 太子刘彻母为王皇后,居椒房殿,但太子年岁渐长,早就搬出了母亲宫殿,独居东宫,那是韩嫣也不曾涉足过的地方。 此夜夜色如水,行走在东宫长廊,韩嫣想,东宫布置华丽骄肆,像刘彻性子里的棱角,是未央宫里最年轻的地方,是大汉初升的阳光。 “韩嫣,”刘彻揭了帷帐走过来,沐浴后换过白色褶衣,衣裳未系好,露出一线小麦色的肌肤,“你在做什么呢?夜深了,难道还像女孩子一样害羞不成?” 韩嫣忽然觉得有一点口干舌燥,面前少年穿的是燕居时的衣裳,面上有他不曾见过的倦倦神情,半殿烛火投在他的侧面上,深深浅浅,阴影魅惑。 他慌忙移开目光,勉强笑道,“我在看东宫布置。” “啐,”刘彻叹了一口,“不就是那些门窗履榻,有啥好看的。左右的,架着我们韩侍读去洗个澡,我可不要什么脏东西上了我的榻。” 走的远了还听得见刘彻的笑声,韩嫣暗暗着恼。而东宫的侍女都要比别处放肆些,回过头来光明正大的瞅着他,笑道,“韩公子生的真漂亮。” 他无奈敷衍,“姐姐缪赞,我还是自己来吧。可不敢劳动姐姐。” 站在寝殿门前他顿了一顿,感受着空旷大殿上不知从何处漏进来的风,风撩起他湿漉的鬓角,一刹那,悲喜不辨。 韩嫣掀帘而入,寝殿内半臂粗的烛火照的光明如白日。 比他大了半岁的少年撑着肘斜倚在榻上,远远睇望过来,眸光带了一分专注,两分欣赏,三分调笑,四分恶意,“韩嫣,”刘彻慢慢叹道,“若你真是个女孩子,我定要讨了来做这东宫的良娣。” 韩嫣挺直了背,一字一字道,“我是男孩子。” “是啊是啊,”刘彻笑的打跌,“真可惜。你穿的那么单薄,站在那儿不冷么?过来吧。” 他扑嗤一笑。 那些共同携手走过的童年时光啊。 他也不是天生就是乖小孩,有时候被他惹的再也气不过,扑上去像同龄孩子一样的扭打,被揍的不轻,但也没有吃亏,在他腕上狠狠的留下了自己的牙印。 那时候,天是蓝的,风是轻的,桃花是红的,一片一片的白云轻轻的飘。 刘彻的手脚缠过来,像火炉一样的烫,他不太适应,轻轻挣了一挣,闷闷道,“我从来没有和人一同睡过。”没有人肯陪着他,除了母亲,可是母亲的疼,也不是纯粹的疼,晦涩的味道,他说不清楚。 “我也没有啊。”刘彻笑道,“除了笨笨的三姐,还有,”他嘟哝了一下,轻轻念了两个字。 他隐约听见。 自幼有择席的毛病,韩嫣第二天很早醒来,瞪着枕头半响,才想起身在何方。轻轻转过身,看见近在咫尺的人。 睡梦中的刘彻容颜安详,眉眼有着柔和的弧度,安静的像个孩子,唇角上翘,是否昨夜做了个好梦? 梦中可有他? 忽然一恸,挣开他放在自个肩头的手,动作有些大,惊醒了他,迷茫的揉着眼睛,醒来嘟哝道,“韩嫣啊。” 他不客气的推刘彻,“起来了,今天该去马场练骑射了。” 刘彻看了看天色,喃喃道,“还早,再睡一会儿。”听得他气结,待再看,只一刻,又翻身睡了。 待到他洗漱完毕,刘彻方才起来,边被伺候着穿衣边看着他道,“以后备几件你的衣裳在这儿吧,也许你还是会在这留宿的。” 他梳了发,回过头来,因为没有惯穿的绛衣,只得选了一件青色衣裳,问道,“我看起来飒爽么?” 刘彻大笑,“是啊,英姿飒爽的韩侍读。”笑的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他亦明媚而笑,掩饰浅浅泪意。 “太子殿下,”伺候在刘彻身边的常侍心惊胆战的看着在马场中打马,抽箭,搭弓,回身,射箭,一气呵成的动作,问道,“韩侍读今天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咄”的一声,箭尖射入靶子,声音强劲。韩嫣慢慢的松下用尽的力气,轻轻喘息。看着同在场中的远处的少年。 刘彻,在你心中,韩嫣究竟是什么地位? 世人都道韩嫣貌美妖媚胜过女子,却不知韩嫣亦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上马能击狂胡,下马能作文章的男儿。 除了在你面前。 刘彻,你的心思,韩嫣通过你的眸光,能够知晓。韩嫣是和你一同长大的人,对你的了解,除了你的亲人,自问数一数二。 刘彻,韩嫣亦听过籍孺,闳孺,邓通的故事,以色事君者依附而已,何况男子,是为佞幸。虽然平常,亦遭人看轻,韩嫣不齿。 只是,若那君是你, 韩嫣并非完全不愿意。 刘彻,世人皆道弓高侯府韩八公子独爱桃花,绛衣风流,名满京华。他们不知道,韩嫣不爱绛衣,不爱桃花,他真正爱的,是你看见他时含笑的眼。 三岁的时候,桃花灼灼的渭水河边,胶东王说,韩嫣,你给我做伴读可好? 那个时候的刘彻,个子小小,年纪小小,但神情很沉稳,说话的声音很坚定。 他说,“韩嫣,你有没有绛色的衣裳?” 我喜欢看你穿绛衣。 从此后,他四季着绛裳。 士为知己者死。 女为悦己者容。 其实,道理都是一样的。 他听得咄咄的风声,一支箭从他的身边掠过,准确而力道十足的射进了靶子。“韩嫣,”刘彻的声音在他身后笑盈盈道,“你今日的箭术比往常要好。但我的也不差,不是么。” 他淡然回首,笑道,“嫣技平平,岂敢与太子相提并论。” 票―――――― 总算旧文快更完了。哦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七章:弓高庶孙嫣?有美一人(5) 从此后,他与太子愈发亲近,耳鬓厮磨,十停里总有二三停日子歇在东宫。长安人皆侧目,暗道这一代又一个邓通的故事又发生了。 五月中,梁王病重,似有不起之势,消息传到长安,窦太后思子心切,老泪纵横。刘潋亦坐卧不安,叩请太后陛下,欲返回梁地侍候父亲病榻之前。 景皇帝为安抚母亲对梁王的关爱,以及自己的兄弟之情,太后年纪老迈,不能去往梁国,自己又掌管国事,不可轻离帝都。于是遣膝下太子刘彻代自己奔赴睢阳,探望叔父。 韩嫣亦陪同。 车队出长安的时候,韩嫣再一次见到千娇百媚的堂邑翁主。她走在太子和刘潋之中,抚着刘潋的手,劝慰道,“小舅舅素日里英武,是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将养几月,定会好转的。我相信。” 刘潋抬起哭的通红的双眼,惨淡笑道,“阿娇姐还记得那日那个方士的批命么?” 陈娇默然。 “我现在却是怕相信了。”刘潋娇美的容颜憔悴了许多,黄色衣摆像是干涸的菊花瓣,不复鲜活,“他说我近日会有失亲之痛。” “我很怕,很怕应在父亲身上。” 一路行程甚快,五日后到达睢阳。刘彻与刘潋进梁王房中探望。韩嫣远远瞧着,当年威震一方的梁王刘武,如今已只是躺在病榻上的面色枯黄的老人。 心中感慨戚戚。 梁王让长子刘买扶着自己坐起,苍凉笑道,“太后和陛下能遣太子前来探望刘武,刘武心中感激他们的情谊。只是,刘武身子不行,怕不能再伺候在太后膝下了。” 言毕,一代枭雄几乎怆然泪下。 刘彻似有所感,强笑劝道,“小叔叔哪里话?侄儿此番前来,奉父皇之命带了最好的御医和药材,定能治得小叔叔身子康愈。” 他退出来,住进了梁国安排好的王宫新馆。打发众人退下,临窗独坐良久,方问道,“韩嫣,你觉得梁王此次病情如何?” 韩嫣斟酌着答道,“梁王英武,又与窦太后母子情深,上天保佑,应会痊愈。” “嗤,”刘彻却冷笑一声道,“我却希望他永远不要痊愈。” 他回过头来,唇角上翘,眸光宛然,何尝有半分为自己嫡亲叔叔担忧的神情? “你知道么?自我记事以来,我父皇,一直不喜欢梁王。” 韩嫣作不懂状,讶然道,“怎么会?陛下一直与梁王手足情深。” “手足情深?”刘彻悠然重复道,“也许曾经有,却慢慢被磨掉了。母子情深?倒是真的。正是这份母子情深,成就了梁王,也毁了梁王。” “我的祖母,窦太后,喜欢梁王胜过我的父皇。更是不喜欢我。” “那是太后不了解太子殿下的好。”韩嫣柔声道, 刘彻盯着他片刻,忽翘唇一笑,“我有什么好?我自己都不知道。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她。其实,普通人家里也有个偏心偏爱的,只是当你地位越高,你的偏心就会影响到越多的人。” “太子可以不这么想,”韩嫣嫣然笑道,“毕竟,太后是陛下之母,太子祖母,嫡嫡亲的血缘关系,掩不掉的。她不帮着你们,还帮着谁?” 刘彻看着他良久,方一笑欺进道,“韩嫣,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今晚和我一处睡吧?”忽然话锋一转,柔情万端。 他一惊抬头,“这样似乎不好。” 刘彻却不以为然,“在宫里都可以,何况在外边?” 无论御医医术多么精良,药材多么好,都挽回不住梁王渐渐凋萎的生命。 景皇帝中元六年六月,曾在七王之乱中力挽狂澜,挽救了半个大汉江山的一代英雄梁王刘武病重,逝于梁都睢阳。死后谥号为孝,是为梁孝王。 窦太后闻之哀极,将幺子死亡的哀痛发作在长子身上,怨道,“皇帝杀了我的儿子。”再也不肯进食。景皇帝又是悲哀又是忧惧母亲的身体,与馆陶长公主商议,,将梁国分为五个小国,孝王五子皆立为王,五个女儿亦都分封了食邑,待遇比公主。奏于太后,太后方放下了绝食的心思。 太子刘彻出席了入殓仪式,在孝王灵前极尽哀思,并婉转向新任梁王,他的堂兄刘买表达了辞行归京之意,刘买恭敬应对。 韩嫣在最后在梁王的一晚,因侍女收拾行李,踱出了居住的庭院,看着月色叹了口气。 “何事叹息?”身后,轻柔的女声问到。 他回头,看见一袭孝服的纤瘦女子,走到月光中来,才发现,竟是刘潋。 数日不见,她清瘦了不少。 那个曾在长安城一袭黄衣,甜蜜温暖的女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去了色彩。 “你瘦了不少。”许久,他道。 刘潋却不在意,淡淡道,“潋这段日子日夜哀思,不倒也怪了。” 一时无言。 刘潋看着这个绝色少年,目光渐渐叹息,转首道,“听说太子殿下和你明日就要返京了,我们总算旧识一场,特来看一看你。” 韩嫣心中温暖,一笑,道,“多谢翁主挂心,翁主也请节哀。” “节哀,有些哀伤,是节不了的。父亲去了,于他的妻妾子女,就是崩了一座山,绝了一条河。”刘潋弯唇。 有些悲伤,不止于失亲之痛。 韩嫣默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而是刘潋,斟酌了一下,问道,“我听说,这些日子,你都是与太子殿下同榻而眠?” 仿佛一根针刺入了脑海,韩嫣倏的一惊,防备的抬头看她。 “我没有别的意思。”刘潋苦笑道,“若可以,我也不想说这话的。只是在长安的时候,你待我不错。我亦想回报一二。韩嫣,我问你,你这一生有什么志向?”她郑重问道。 “志向?”韩嫣喃喃道。 他想起自己孩子时的志向,要母亲和自己在弓高侯府中过的好些。 想起自己少年时的志向,要陪在太子殿下身边,看他一步步走向天下最高的位置,而自己要做的只是陪在他身边。 “做男人就是要像我父亲一样,”刘潋仰头,崇拜道,“能叱咤沙场,能治理国邦。父亲也许一生中做错了一些,可是日后人们提到他,都会说,梁孝王是一个英雄。而英雄,不可以是佞幸。” “像籍孺,闳孺,邓通,那是世世代代都洗刷不掉的耻辱。” “我希望你成为英雄。”刘潋的眼睛慢慢的明亮起来,“当你成为英雄之后,再来找我。” 他无言的看着刘潋离去的婀娜背影,忽然想歇斯底里的大笑。 很多年后,若他能平安老去,他会记得,曾经有一年,有一个女孩儿对他说,希望他是一个如她父亲一样的英雄。 而此刻,在梁国青山绿水之下,他扪心自问自己的志向,发现他其实并不是特别在意是否能够成为英雄。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英雄, 他只是有点点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为了一样东西,付出另一样东西,那代价太大。他怕他义无反顾之后,承受不起。 他只是害怕,曾经他以为能逃开的路,他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喜欢。而此刻,他的破釜沉舟,多年之后,只是笑话。 他最重要的,卑微的志向,是陪在那个人的身边,一直的,看着他。 于是只能义无反顾。 那一夜,穿堂的风特别的凉,吹起殿上放置下来的纱帐如舞衣飞舞。刘彻手脚缠上来的时候,他回过头来,二人目光交缠之际,刘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一笑,将他放倒在榻上。 喘息的时候,他仰起头来,努力微笑。他一直知道,这人爱看他右侧脸的笑容。 那一刻,他的头发披散下来,双颊色泽艳压桃花。 桃花点点缤纷,如情人泪。 八月,匈奴入袭雁门,雁门太守冯敬死战而死,全城屠戮抢劫一空。 时人皆叹,“若苍鹰郅都仍在此,何至雁门有此祸。” 消息传来的时候刘彻正在东宫与韩嫣嬉戏画桃花,闻言一愣,负手问道,“阿娇现在是在长乐宫还是在堂邑侯府?” 宫人恭敬答道,“堂邑翁主在长乐宫。” 韩嫣张口欲唤,刘彻却没有注意到。匆匆而去,连个衣角都没让他抓上。 韩嫣想起那个冠盖京华的小翁主。 陈娇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他无力拔除,只能荒凉的看着它,任之生长。 画了一半的锦帛上,半数桃花次第盛开,一朵一朵,恍如祥云。他无意识的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是写给桃花最美的诗。 “咦,这是堂邑翁主当年抓周抓到的诗呢。”常年伺候刘彻的齐娘经过大殿的时候,听到这句话,恍然道。 韩嫣顿了许久,方虚弱道,“是么?” “怎么不是?”齐娘笑道,“那可是当年的一则传奇呢。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曾经许诺,若翁主能抓到他的私玺,就让她做如今的太子妃。结果,堂邑翁主抓到的是竹简。” 这些他都听过。 他没有听过的是,那卷竹简上,刻的是这首《桃夭》。 他想起来堂邑翁主闺楼前种植的桃花,那也是一个喜欢桃花的姑娘。 那一刻,他的心凉到冰里去。 原来那些你以为属于你的东西,到头来,可能是托庇他人,你该怎么办? 桃花是缘,桃花是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八章:太子彻?阑干拍遍(1) 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汉家祖制,未央为帝宫,长乐为太后宫,二宫之间以复道连之。 刘彻赶到长乐宫的时候,春晶正在陈娇的寝殿外不知所措的走来走去,远远觑着太子黑锦云纹服饰,心情一松,连忙跪下禀道,“太子殿下,翁主将自己关在寝殿里,不肯说话,也不肯出来,婢子急坏了,若殿下没有来,婢子就打算去禀告太后了。” 蹲坐在殿脊之上的青铜嘲风兽冷冷的看着长乐,这座母性意义的宫殿。长乐是庄重威严大气富丽的,也因此,并不适合小女孩儿的柔软。刘彻站在朱红色窗棂之下,没有应答,他的目光从窗中望进去,和殿中背坐在榻上的女孩儿似惊似悔的目光一碰,见阿娇破天荒的避了开来,不由嘴唇微微一翘,心中亦划出微微痛痕。 那个自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儿,如何开始惊惶了? 从侍女掀起的帘子下踱进去,刘彻笑道,“阿娇姐,今日天气甚好,怎么不出去看看,反而闷在屋里?”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阿娇此时讪讪的,有一种不敢见刘彻的感觉,听他进殿,立即躺下,拉过尚未收起的被褥,一角盖在身上。俯下身去,不肯见人。却因为是在寝殿之中,穿的并不正式,只是一件燕居时穿的轻薄禅衣,未着袜履,露出一双形状姣好的裸足。刘彻瞧的怦然心动,过了半响,方轻轻坐下在阿娇身边。 “阿娇姐,你睡着了么?” 浓密而倾泻直下的青丝掩住了阿娇的半个娇靥,她闷闷道,“没有。” “你听到消息了?” 阿娇沉默。 许久,她才蹭了蹭额下的枕函,嗫嚅而又迟疑的问道,“彻儿,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刘彻心中暗暗好笑,坦白的说,边境一城百姓的性命放在他心上,分量不是没有,但也不会重到让他无法承受。何况当初真正决策的窦太后大约连眼睛都不会眨一眨,反倒是阿娇这个穿针引线的人如此自责,让他怜惜不已,想要好好宽慰,话到嘴边忽然一凛,淡淡道,“阿娇姐怎么会错?”竟是变了味道。 面前这个姑娘虽并无恶意,但在窦太后心中的地位足以左右太后的决定,若不学会收敛,再到下一次,依旧会成为他的制肘。 而他,依旧无可奈何。 一个郅都无关紧要,一个雁门也无关大局。但百个郅都,十个雁门,早晚会触犯到他的底线。 与其若此,还不如趁此机会为阿娇敲个警钟,让她在自己划下的界限之外为他美丽。 “怎么不会错?”阿娇骤然抱着被子坐起来,情绪激烈,“那是一整座城池的百姓性命啊,死的死,被抓的被抓,都是我的过错。”她的眸底染上悔意,“如果不是我心忿郅都,告状告到阿婆那里去,郅都就不会撤职自杀,雁门也许,就也不会破了。” 她鼻子一酸,渐渐哽咽,眼圈也渐渐红了,落在刘彻眼中,当真是可怜复可爱。刘彻轻柔的用袖子为她拭去眼泪,谑笑道,“阿娇姐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说哭鼻子就哭鼻子呢?”他拥阿娇入怀,劝解道,“怎么能算是阿娇姐的错呢?郅都害死了我的大哥,他的确该死。雁门太守冯敬未能守住雁门,是冯敬无能。不能说一个人有才干,就可以赦免他的罪过。凡世种种,上天皆知,就算退一步而言,你不曾去和太后说,太后也终究会知道的。” 阿娇的娇靥离他极近,他甚至可以闻到阿娇身上清甜的芬芳,怀中的少女身体柔软馥郁,渐渐让他心猿意马,想要低下头去,亲一亲这张朝思暮想的娇颜,却顾忌着不敢放肆。他已尝试过男女之事,早已不是年前诸事懵懂的男童,而阿娇虽长着两岁,在这方面却比他单纯的多,还当这个拥抱是幼时两小无猜的拥抱,不觉有异。 刘彻微微苦笑,心思飘远了去。 阿娇乐的舒适,枕在他的肩膀,眼眸微眨,睫影分飞,“真的?” “真的。”刘彻愈发肯定。 她眨了眨眼,知道这不过是刘彻为了安慰她说的好话。不过心情的确渐渐平复下来,抽抽噎噎道,“我以后,再也不敢胡乱做事了。” 刘彻于是一笑,转身睇望,“阿娇姐英明。” “英明什么?”阿娇觑了他一眼,起身召来春晶,为自己重新挽发,软软的道,“我一直觉得彻儿是以前那个小弟弟,今个儿才发现,小弟弟原来长大了。今个儿劳你来开导我,看起来竟像是你是哥哥,我反而是妹妹了。” 他心中极是喜悦,走到她身边,掬起她的一捧青丝,“那阿娇姐可否觉得,彻儿已经是个英雄了呢?”声音深沉。 “英雄?”阿娇一愣,显然不明白刘彻为何忽然这么问,“你算了吧,英雄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少年晦涩的眸光被春晶遮住,阿娇没有看见。 从什么时候起那个美丽柔软的身影走进他的心中的呢? 刘彻坐在椒房殿中,双眸怔怔的望着烛火,心思纷乱。 好像从最初最初的记忆里,那个像雪团儿一样晶莹美丽的女孩儿就在那里,软软的喊一声“彘儿”,喊的他心也柔软。 她似乎在说,“彘儿,你要快快长大,阿娇姐带你去玩。” 他一直想,如果他们不是太小太小的时候就相识,他一定不会喜欢上这个女孩儿,阿娇太美丽,也太骄傲。同样骄傲的两个人会相互刺伤,像两只相互取暖的刺猬。可是在想明白之前,他已经太喜欢太喜欢这个女孩儿了,所以在她的面前,他心甘情愿褪去自己的刺。 那是一个单纯而又聪慧,灿烂而不刺人,骄傲而有分寸,馥郁可以动人的女孩儿。 他以为,他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那一年,姑姑问他,“我若是把我的阿娇嫁给你呢?” 他诚心诚意的回答,“诺,若得阿娇为妇,愿以金屋贮之。” 可是,她却顽皮的躲开了,她说,“阿娇想要嫁给一个能够保护阿娇的英雄,而不是一个弟弟。”言犹在耳,她却忘记了自个儿说过的话。 那仿佛,是她的第二次背叛。 刘彻手中用力,啪的一声,捏碎了杯盏。 “殿下,”齐娘连忙上来,“殿下手可伤到了?” “没事。”刘彻回过神来,微笑完美,挥手让宫女将杯盏碎片收拾出去。抬头,看见从内殿中步出的母亲。 岁月如梭,夺的去容颜,夺不去风采。 “彻儿刚才想什么出神,连杯子都捏碎了而不自觉?”侍女们托起长长的裙裾,王皇后优雅的坐下来,姿容高贵。 “母后说什么呢?”刘彻微笑的依偎到她身边去,神情亲昵,“母后找我来做什么?” “你呀,”王皇后绷不住脸,笑着弹了他一纪,饶了他。“彻儿,”她吁了口气,看着儿子,郑重道,“你该考虑娶一个妻子了。” 刘彻怔了半响,方道,“母后,儿子年纪还小。” “不小了,”王皇后笑眯眯道,“十三岁不算小了,现在开始准备着,等到大婚的时候,你也有十四了。彻儿,你有中意的人选没有?” 刘彻想起那个面容娇美,声音柔软的女孩儿,心中气苦,纵然前一刻气她气的半死,如今想起的还是她,陈氏阿娇,便是他命里的魔星,永不能放,“儿臣能得此储位,姑姑出力良多,投桃报李,儿臣愿娶阿娇表姐。” 王皇后的眸子刹时间阴了阴,转瞬又恢复常态,嫣然道,“彻儿,我听你东宫宫人说,前些日子,咳,就是龙抬头那日,你晚上睡的不太好?” 刘彻脸微微一红,那一日,是阿娇的生日,他偷偷溜到堂邑侯府,结果被泼了一盆洗脸水,蓬起淡淡的胭脂香。他站在阿娇楼下,看着阿娇探出头来,单纯而又妩媚,灿烂而又嫣然。 那一夜,他睡在榻上,梦中仿佛看见阿娇的脸,单纯而又妩媚,灿烂而又嫣然。他只觉得身子一直往上飘,往上飘,阳光和煦,照的身上暖洋洋的。他听见婵媛的水声,仿佛奔腾的溪流。 第二日醒来后,伺候梳洗的宫女在他面前跪下,祝道,“恭喜殿下。” 那一日后,他开始用另一种目光看这个世界。 自然会有人报告给母后。 东宫中有母后安置的人,他一直知道。他只是没有料到,母后会重新提起这件事,在半年之后。 “彻儿,”王皇后看着儿子若有所思,“你,很喜欢阿娇吧。” 刘彻垂首不答。 王皇后叹了一声,续道,“阿娇美丽聪慧,我也是喜欢的。馆陶长公主在你父皇心目中地位也不一般,若是她们愿意,母后自然愿意缔结这门亲事,毕竟对你大有助益。可是,当年在你父皇面前,阿娇拒绝了呀。” 刘彻唇角一翘,狡黠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阿娇姐不懂事,我却是素知姑姑的,皇后的宝座,对姑姑的吸引力只怕不小吧。” “说的也是。”王皇后想起这些年来馆陶长公主若即若离的态度,心中不解,若馆陶如当年明码实价的交易,王皇后心中反而开解些。只这些年馆陶或多或少的在景帝面前支援刘彻的太子位,却又决口不提刘彻与阿娇的婚事,反教她惴惴。“彻儿既有此意,我便替你问一问吧。” 也该和馆陶摊牌了。 “不用麻烦母后了。”刘彻微微一笑,“我亲自跑一趟堂邑侯府吧。” 王皇后诧异觑他,想了片刻,颔首道,“也好。” “既如此,”刘彻起身,笑道,“儿臣便告退了。” “彻儿慢些,”王皇后唤住了他,却不说话,出神了一会儿,方慢慢道,“听说,你近日和韩嫣厮混的很亲近?” “母后,”饶是刘彻脸皮厚,也抗不住再次脸红,嘟囔道,“母后既然知道,何必再问。” “好了,好了,”王皇后失笑道,“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觑着儿子的俊颜,忍不住打趣,“不是说喜欢阿娇么?怎么又扯上韩嫣?” 刘彻默然。 感情和身体,往往是可以分的很开的事情。 更何况,他对韩嫣,也不是说没有感情的。 只不过,和阿娇,两种感情不一样。 “母后也不管你乱七八糟的事。”王皇后道,“只是你初晓人事,终日和男子在一起总是不好,这样吧,母后挑两个宫女送到东宫去。” 我总觉得吧,刘彻是个比较复杂的人物。史书上大部分写的阴沉暴虐的刘彻,都是成年后当上皇帝后的刘彻,少年时的刘彻呢,固然也是阴沉腹黑的,但总有,总有一丝阳光的吧。 到上一章为止,曾经发过的旧文全部发完了,本章是进入暑假后写的新章。 最后,求票,求收藏点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八章:太子彻?阑干拍遍(2) 王皇后送到东宫的两个宫女,俱是十六七岁,比刘彻略长些的少女,一个叫做怜星,另一个叫做弄月。怜星极娇,弄月极媚,虽姿色极不上阿娇,也是妖娆的女子。 只是再妖娆,也走不进刘彻的心。 离刘彻的心最近的,是阿娇,离刘彻的身最近的,是韩嫣。所以,怜星弄月的美丽,在东宫之中,渐渐蒙上了一层雾色。 这并不是在刘彻留心的范围之内,刘彻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堂邑候府,隆虑候陈桥站在侯府门前,恭迎太子刘彻造访。负手下车的刘彻心情大好,和煦笑道,“听说表哥新纳了一名平章坊的美妾,彻儿还没来的及恭喜表哥呢。” 陈桥微微躬身,淡淡道,“帷薄小事,不劳太子殿下过问。” 陈桥年前刚满了二十,加过冠后,取了一个表字季须,日渐成熟。洁白的揆带沿着冠缨绕过光洁的下巴,结于颔下,更显飘逸。 “家母正在内堂等候,太子殿下请跟桥来。”陈桥作势请刘彻进府。 “太子殿下,”刘彻身后的中人常安上前一步,不满道,“小侯爷似乎对殿下有些不敬啊。” 刘彻挥手笑道,“无妨。我这个表哥,有些死心眼。”都这些年了,对栗太子刘荣的罢黜自杀依旧耿耿于怀,“看在姑姑和阿娇姐的份上,我不跟他计较。” 因为刘彻如今只是太子,而馆陶长公主是他的长辈,所以不必出门迎接。饶是如此,馆陶依旧掌着扇子站在内堂门前,笑道,“难得彻儿来姑姑府上,今日来了,就用了饭后再回宫吧。”眉眼之间,亲切宛然。 这也是一个愈老愈醇的女人。 “也好。”刘彻搀着馆陶进殿,“姑夫呢?” 馆陶叹了口气,眉眼一蹙,风情万种,“你姑夫身子不好,卧病在床不便起身呢。” “既如此,”刘彻坐下,侯府的侍从们敛眉顺眼的上茶,施礼退下。刘彻端起茶碗,道,“待侄儿回宫去,请父皇再遣御医来为姑夫一看。” 他微微一笑,道,“姑姑府上这瓷杯胎质致密细腻,纹饰清雅可爱,却是从哪里找的?” 竹骨扇清凉华美,馆陶悠悠掩口笑道,“这也是姑姑不好,将阿娇宠坏了。这孩子自小到大眼界就高,唯好一口茶,偏偏嫌弃青铜太硬,漆盒太软,与茶相配都不适口。桥儿疼妹子,特意从南地寻来一套瓷杯,好歹遂了阿娇的意。” “哦?”提及心上的女孩,刘彻的眸子一软,俯身吃了一口茶,“阿娇姐现在在哪?”复又放下。 “哎呀对不住,”主座之上,馆陶一敲额际,左手指节轻轻而弯,宛如盛开的兰花,又轻又软,摇曳生姿,“阿娇口味偏甜,府上的厨子便都习惯了。”拍手吩咐道,“给殿下再上一份新茶来。――阿娇被你阿姐平阳邀去府上了。你也知道的,”馆陶歉然,“平阳有孕,也是皇室大喜,你父皇准了平阳回京探望,阿娇与你阿姐姐妹情深,今日正好去探望。” 平阳侯府 “婧姐,”阿娇轻轻俯下身子凑在平阳怀中,敬畏道,“你肚子里真的有一个小孩子么?我怎么听不见声音,他不会睡着了吧?” “还早着呢。”平阳慵懒的伸出手去,边上的侍女机灵的上前扶着,平阳优雅坐起。 四周是曼曼的富丽堂皇的花罗纺成的高的都对,”阿娇忽然笑道,眼神幽怨,“阿娇也不知道阿娇这么坚持对不对,阿娇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 “是的,不甘心。”阿娇虚空一划,弯唇笑道,“也许还有害怕吧。婧姐,你还记得薄皇后么?” “谁?”平阳傻了半响,方记起来,“她呀?” 自己的母亲当了多年的皇后,她已经渐渐忘记了,未央宫中曾经还有一个皇后,美丽忧愁的像是一抹即将消逝的影子。 “薄皇后五年前去世了。”阿娇淡淡道,美丽的杏眸中含着一抹忧愁,“这些年来,我每次想起她被废的时候的眼神我就害怕。她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我,她说,……”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不说了。 “她说了什么?” 阿娇微微仰着头,有些魂不守舍,“不说了。” “你呀,说你聪明,你也聪明。说你傻,你也真傻。”刘婧劝解道,“你和她怎么一样呢?父皇不喜欢她,彻儿却,喜欢你。” 阿娇扬唇,讽刺一笑,幽幽道,“听长乐的老人说,多年之前,舅舅和薄皇后,也是很恩爱的。” 那个饱含灰心怨毒的声音仿如梦魇,经常在她的耳边回荡,她说,“阿娇,来世莫做帝王妇呵,偌,个,帝,王,肯,多,情?” 偌个帝王肯多情?阿娇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彻儿,有朝一日,你会不会也忘记了你曾经对我的爱,冷冷的看着我,嘲讽道,“你的事情,与我何干?” 我没有勇气尝试,所以,我选择远远的躲开。 注解:写作本书的时候,曾经有人说过小说文字雅则雅矣,却没有汉朝风情扑面而来,也就是说,在文中细节尤其是器物建筑赏,小说更像架空,而不是依托汉武历史,苏苏深以为然,于是花了力气去查秦汉器物风俗建筑等资料,如果书友们有对这方面了解的,也请不吝赐教。 关于本章提到的瓷器,我本来以为汉朝是没有瓷器的。但在网上查了瓷器和陶器的由来,简单的说,在在商代,中国就有了早期的瓷器,只是商代青铜器盛行,不宜名显。真正的瓷器出现在东汉,那是本文以后的事暂且不论,但以此推,西汉时应当已经有早期青瓷的类似物了。 窘一把,昨天家中有事情,耽误了更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八章:太子彻?阑干拍遍(3) “你既这么想,”平阳叹息,三个月的孕妇,还远没到不能下床的地步,便牵着手送阿娇出来,“只可怜了我那个傻弟弟,――不说了。姐姐倒是有件事情求你。” 阿娇希奇挑眉,“哦,平阳公主还有办不到的事情,需要麻烦妹妹?” “看你说的。”平阳掩口,“妹妹心思灵慧,姐姐素来知晓。姐姐这些年不在京城,早就成乡巴佬了。身边除子夫之外,还有一个唤鹦哥的,也是极好的苗子,想把她们送到妹妹身边,让妹妹帮着调教调教,不知妹妹可乐意?” 阿娇神色变换半转,笑道,“妹妹怎堪此姐姐如此重看?” “堪的。妹妹不必谦虚。” “既如此,”阿娇嫣然,“妹妹就应下了。” “阿嬷,”平阳神情一转,威严大方,“去唤鹦哥过来。” 阿娇好奇打量,见从廊角转过来的那个女孩比卫子夫略高一些,衣裳虽简单,但明艳非凡,不由暗叹,平阳公主为搜集这一对美人儿,也是花了不少心力吧。 “鹦哥,子夫,”平阳淡淡道,“阿娇翁主从今之后便是你们主子了,你们要当心伺候,知道么?” “诺。”两个美丽的女孩子屈膝应道,一个嗓音娇憨,一个调子清甜。 阿嬷注视着堂邑翁主上了马车,缓缓而去,方回头道,“公主,这两个丫头可费了你不少心思,如今现于人前,真的好么?” “你懂什么?”平阳手抚腹部,抿唇而笑,“阿娇不会作对的。而这两个丫头在阿娇身边待的越久,将来彻儿便越看的上她们。” 阿嬷骇然,“怎么,那个阿娇翁主在太子殿下的心中分量真的这么重?” “你以为是谁今天让我找阿娇这趟的?”平阳搀着她的手,慢慢踱进寝房。“你是夫君的家生乳娘,我也不瞒你。我那个弟弟啊,”她倏然一叹,“性子执拗的紧,若是真让他娶到阿娇,日子一久,只怕也就厌了。可是若是得不到呢,他会惦记一辈子的。也只怪阿娇不是普通人家,那可是姑姑的独生女,太后捧在手心的宝贝,彻儿就算是太子也不能相强的。” “那是,”阿嬷小心应和,神情谄媚,“公主可是看着太子长大的,除了皇后娘娘,这世上还有谁更了解太子呢?” 平阳却幽幽叹了一声,“南宫远嫁匈奴,林虑又是个傻性子,看起来三个姐姐中,彻儿只能依靠我。但天知道,我有多羡慕阿琳。傻人也有个傻福气,至少不用费这么多神,也更容易让人亲近。” “那,下次若太子来府上,要不要让沉嫣伺候?” “现在提这个事还早,”平阳失笑,“彻儿只是太子,也还小,有很多事不能放纵。何况,”她小指尖轻轻一弹,“他现在心上只有阿娇呢,再美的人在他眼中,也是红粉骷髅。而这男女之事啊,你不知道,最重要的就是第一面,第一面没有成事,再美的女子,也就没用了。” 宽敞舒适的车子在长安街头碌碌的行着,阿娇坐在车帘下,扬声问道,“子夫,你今年多大了?” “回翁主,”清甜的声音在车外毕恭毕敬答道,“再有一个半月奴婢就要满十一了。” “十一,可真小。”阿娇咯咯笑道,“世人多半随父姓,子夫为何随母?” 卫子夫沉默了片刻,答道,“子夫是平阳候府家生奴婢,生下来就只知道有母亲,不知有父。” “呀,”阿娇不知道是这个答案,微微有些歉然,想要说些软话儿,话到了嘴边,偏偏说不出口。 隐隐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又急又快,转瞬间就布满了半条街,宛如雷鸣。 阿娇坐在车中,不明就里,问道,“怎么了?是哪家的王公大臣公子小姐过来了?”掀开帘子,颊上犹带笑意如花。 “陈娇。” 看见的却是一张发黑的俊脸,怒意勃发。 纯黑色的骏马雷霆万筠,气势汹汹,直到抵着马车的车辕其上的黑色衣袖方勒住马,惊雷忽然停住,扬头嘶鸣。阿娇心惊胆颤,仿佛能闻到惊雷马鬃上的气息。 马背上,刘彻跳下来,一把抱住阿娇的纤腰。阿娇身子轻盈,刘彻并不费力,轻松将她抱下车来,抵着车辙,阴沉道,“彻儿听说,阿娇姐打算抛下彻儿,出京游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鹦哥与子夫俱惊的面色惨白,远远的站在车后,偷偷抬眉打量这当街拦住阿娇翁主的少年。 少年年纪极轻,不过比她们略大一些,比阿娇翁主高大半个头,黑云锦衣裳华贵,气势尊贵,不是普通人家。剑一般的眉眼,俊朗中带着深深的阴鸷。 “咦,”阿娇眨了眨眼,“彻儿知道了啊?”她尚未从惊马的惊吓中恢复过来,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呼了口气。虽然眼见的刘彻的面色不大好,但自幼亲近,并不是很害怕,犹能言笑宴宴。 而翁主出京游历,侯府动作自然小不了,阿娇倒并没有疑心是自己母亲告的秘。 刘彻的眸忽然同心一样的慢慢凉薄起来,“阿娇姐,”他的言语难得的带了点点求恳的味道,“你留下来,陪彻儿一辈子,不好么?” 阿娇仰着头,看着面前英朗的少年,额际有些宽,据说是天庭饱满,贵人之像,往下看,那眉,那眼,熟悉的弧度。阿娇伸出手去,想要沿着这弧度描摹,却在半空中微微停住,一瞬间心思柔软,唤道,“彻儿。” 刘彻眸中一喜,复又瞅着她,不再言语。阿娇无法在这样的目光中长久对视,别开了眼睛,道,“我们上车谈吧。” 刘彻点了点头,拉着她上马车,挥手示意东宫侍从跟在阿娇车驾之后。 马车之上极为宽敞,串铃儿挂在窗边,随着车轴滚滚,发出欢快的声音。二人相挨而坐,因为两小无猜,彼此都没有在意,“阿娇姐,”刘彻握住她的柔荑,放软了声音,“咱们一块儿长大,你真的不要彻儿了么?” 那话语就仿佛一线火焰在阿娇的心中滚了一遍,微微的,有些疼,不灼热,却持久,阿娇竟有肝肠寸断的感觉,哽咽道,“不是不要,是要不起。” “谁说你要不起?”刘彻忽然激烈道,“只要你点点头,我就是你的。” 阿娇心中甜甜的,面上也露出笑靥,“我是信你的,可是我不相信未央宫。” 她回过头去,朝着未央的方向,“那里太冷,你护的了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十年间,你能爱我恒余,可是二十年呢?三十年呢?那时候阿娇会老去,而彻儿,你会有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美人儿,连我长什么模样都忘记啦。” “从小到大,你总是胡思乱想。”刘彻心中绝望,几乎要痛哭出声,只是死死的咬着唇,不肯发出半点动静,让车外的人听见。“六岁那年,我承诺你了,要造一座金屋子送给你的,和你在里面住一辈子,不离不弃,可是你不要,你说,你要嫁一个英雄。彻儿会努力成为一个英雄,可是,你却要在那之前,离开我。” 你我都在皇家,都知道,这样一离开,就是永久了。 我身为大汉储君太子,不可能一直不成亲,等你归来。 而你呢,你是窦太后最疼宠的翁主,不可能屈身侍妾,进奉君王。 于是天长地久,天各一方。 阿娇心中一疼,也落下泪来,对着刘彻吼道,“我也不想这个样子的,可是我不敢要,我真的不敢要。”她刷的一声掀起车帘,“你看见了么,那两个跟在车后的女孩?” 刘彻扫了一眼,见着两个低首而行的女子,虽蓬门小户,年纪幼小,亦鲜美难言。只是这时候,在男孩子心中,只有心上人是千好万好的,旁人根本及不上她的一根指头。亦如一头犟牛一般吼道,“看到又怎样?” 阿娇一字一字道,“她们两个,是平阳阿姐为你准备下的美人儿。” 刘彻先是一惊,又是一愕,然后一怒,最后爆发道,“又不是我要阿姐准备的,我明明只是让阿姐劝劝你,让你心甘情愿的当我的太子妃,我怎么知道阿姐会做这种事?阿娇,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刘彻对天发誓,此生绝不会碰这两个女孩一根汗毛。” “彻儿,”阿娇神情哀伤,“我们不要欺骗自己,有什么用呢?就算没有她们两个,从今以后,你会有一个,又一个的美人儿,如舅舅的未央一样,填满你的未央。她们中,会有人比我温柔,比我秀美,比我可爱,比我――年轻。”阿娇抱膝呜咽,“彻儿,不是你不要就可以的,她们会被这样的人,那样的人送来,你推辞了一个,能推辞的了所有么?” “彻儿,我的心眼儿太小,容不下这么多美人儿,只好自己离开。现在离开,你会永远记得阿娇的美,阿娇的好,记得我们曾经彼此深深喜欢。可是,我要是嫁给你了,总有一天,我的所有的好都会被折磨不见,我们两相仇视,再也不记得曾经,我们曾经相爱。” 阿娇哭倒在座,“我不要那个样子。” “所以,”刘彻苍凉道,“你就不要彻儿了么?” 哦也,这章有点煽情. 写到这里,我也想说一说想说的话. 我不想定义年少时候的阿娇和刘彻是不是真的拥有爱情. 这单指我的小说而言,真正历史上,我相信阿娇是爱刘彻的. 当小说写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故事下人物的情感,其实不能完全由作者来决定. 年少的时候,我们自以为悲壮,相信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爱情. 也许长大了看,不过如此,一笑而已. 纯属自己感慨,不做引诱价值观. 关于少年时代的刘彻,有朋友说,我是不是写的太恩,太有爱一类的话了。 但我执意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少年,再阴沉暴虐的人,少年的时候都有阳光的一面,傻的一面. 我记得以前看史记,王太后执意要惩处韩嫣的时候,汉武帝还曾披头散发的求过情. 啊,啊,啊,所以,还是有很有爱的一面吧. 有人曾经这样评价过,当他的眼睛还看的见你的时候,汉武帝是最好的情人.当然,当他变心了之后,窘. 不提也罢. 我的宗旨是,尽一切可能,虐. 如果俺家虐到三分,就要他十分来陪. 最后,俺家上青云榜了,这星期。 就在榜上第一个. 至于封面,窘.家中没安ps,直接用画图附件做的。是难看了点. 没想到啊没想到,青云榜还是有用的. 至少昨天一天pk票涨了70分. 打滚.都到月末了,这才见点票影子,的确让我有点傻. 在这里,许两个愿望. 第一,是俺家下个月还参加pk了,希望大家下个月继续支持我. 打滚. 第二,虽然最后两三天了。再从天上掉下几张pk票吧.我不要多,让我上了首页新人榜就行. 还差3张票吧. 阿门. 如果你手上还有pk票,反正过月就要作废了,用来帮我实现梦想吧. 此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八章:太子彻?阑干拍遍(4) 小小的马车之上,两个孩子像相互撕咬的野兽,彼此敌视的对方。 “彻儿,那一年,你说,你要送一座金屋子给我。可是彻儿,你知不知道,我一点都不喜欢金屋子,金屋子虽好,却是囚禁人的牢笼。我其实真正想要的,是能过自由展翅,飞过大汉的每一个角落。” “我可以打造一个盛世大汉,双手捧到你的掌心,只盼你能收敛双翅,停在我的身边。自由飞翔看起来很美,但其实很累,总有一天你想要落脚。那时候你的金屋子,已经被别人住进去啦。” “阿娇姐,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 阿娇凄然点头,“是的,也许我的坚持到了最后,会让我的心会后悔。可是如果我现在放弃,我的眼睛会不甘,我的魂儿已经后悔啦。” 刘彻忽然痛哭,“我真不该陪你读那么多书,读的你的魂儿都野了,不安份的留在我身边,总是叫嚣着想飞。” 阿娇嫣然,“可是如果不这样,那个傻傻的我,还是彻儿喜欢的我么?” “天命让我们相聚,又让我们分开。彻儿,我们只能服从安排。” “什么天命?”刘彻发泄道,“明明是你不肯后退。” 阿娇指着自己,“天命在你的骨子里,在我的骨子里,他们彼此相互喜欢理智上又不能在一起。我们的天命是什么?我们的天命都是我们自己。” “真正不让我们在一起的,是我们自己。” 他们神情哀凉,世间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人们真正跨不过去的,唯有自己。 车轴辘辘,串铃儿唱着欢乐的歌。嘎的一下,忽然俱都停下了。 “太子殿下,翁主,”春晶在帘外战战兢兢的禀道,“堂邑侯府到了。” 刘彻忽然觉得全身劲力如潮水般松去,颓然坐下。十数年来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心中走过,欢笑的阿娇,狡黠的阿娇,可爱的阿娇,美丽的阿娇,妩媚的阿娇,无情的阿娇,可恨的阿娇,每种神情的阿娇走到一起,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阿娇。 他最爱最爱的阿娇。 纵然恨到骨子里去,又想翻来覆去挖出来狠狠亲吻再放回去的阿娇。 “阿娇姐,”刘彻疲惫道,“你过来,让彻儿抱一抱你好么?” 阿娇还没有从彼此敌视的背景中走出来,谨慎的望着他。 刘彻试着微微扬起唇角,却有心无力,笑容失败之极。 阿娇看着心软,慢慢的走过来,走进他的怀抱。 刘彻用尽了全身力气,拼命的抱紧了怀中馥郁的身子,用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彻儿,”怀里的人软软的抱怨,“你勒疼了我了。” 他想要笑,却发现自己其实是想哭,于是又笑了一下,轻轻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极缠绵的抬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颜,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孩儿终于也动了情,眼神迷蒙。 阿娇姐,总算你心里也有彻儿吧。他苦笑着想。慢慢的凑近了那娇润芳香的唇。 小时候,他和阿娇彼此嬉闹,也曾经嘴唇相接,无意识的亲吻。但那只是孩子单纯表达喜恶的方式。在阿娇的那个生日之后,他推开了另一个世界的一扇门,从此,再也不能单纯的看待阿娇,纵然阿娇并不了解他的变化,他却再也不敢太过亲近。 和别人的肉欲那是和别人的,唯有在这个一起长大的表姐面前,他不敢放肆。 可是,这个女孩如今要离开他了。 他带着无以名状的不舍和天长地久的渴望,想要亲一亲她。 阿娇在她的怀中醒过神来,看懂了他的意思,微微一惊,想要后退,忽然又心软,叹了口气。 火热的唇相互碰触,俱都一惊,退了退,然后再碰一碰。 阿娇低下了头,“彻儿,我要回去吧。” 刘彻微笑,恢复了平静,再也看不出他曾经有这么激烈的情绪波动。“好。”他轻轻颔首,犹如一次普通的离别。 双眸相触,俱都一黯,那时节,他们都在想,这马车上的一吻,就是他们的天长地久了。 阿娇跳下车,看见春晶勉强挂起的唇角还没放下来,眼眸惊惧,忽然一痛,“彻儿,你看,我们的天长地久,不过是别人的一瞬。“ 刘彻站在车帘后,看着阿娇一步三回头,走进了侯府,淡淡微笑,“阿娇,你不知道,我要的不是一瞬间的天长地久,要要,我就要真真正正的一世,天长地久,不是这么廉价的。” “阿娇,你是一只拼命想飞的鸟儿,却注定,永远也飞不出我的掌心。” “阿娇,我从没有一刻如如今这样深深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 这一刻,他没有看到依在马车车辙上喷着气不满的惊雷,没有看见开门迎接自家翁主进门的侯府仆役,没有看到春晶,没有看到知明,没有看到阿娇身后那两个身量尚小但身姿摇曳的女孩儿。那一刻,整个天地在他眼中只是一处斑斓,那是阿娇的背影,那个他魂牵梦萦的姑娘。 刘彻重新骑上惊雷,淡淡吩咐道,“回宫。” 大汉储君的坐骑,自然是举世罕见的马儿,行走之间,动荡如风,此番却被刘彻勒住马缰,半点也放不开腿脚。好在惊雷知道主人心情不好,只慢慢的踱回去。 一众侍从不敢发言,慢慢的跟在惊雷之后。 刘彻回到东宫,心境消沉。沐浴之后,挥退了侍从,独自坐在殿中,吹起了箫。空无一人的大殿宽敞到空寂,穿堂的风透心吹过,扬起帷幔翩翩,他拂过帷幔,赤着足在寝殿一人徜徉,生平第一次觉得这殿堂大的过分,华丽空洞,寂寞难以言语。 箫声碎乱,如他的心事。 脚步深重,响在回廊中,不止一人。 刘彻心头火气,用力的将箫砸向门口,“我说了你们都给我下去,想死啊,听不懂吩咐?” 箫声落地清脆,咯的磕了口子,滚到来人脚下。来人衣裳下摆是长长的黑锦龙纹,绣着十二章纹图饰,天子方许用的纹饰。 刘彻悚然而惊,起身拜道,“儿臣参见父皇。” 景帝负手而立,他的影子被殿中的烛火拖的极长,威严而又神秘。良久方道,“起来吧。” “彻儿,”景帝看着烛火,面容不变,看不出喜怒,“你是朕千挑万选方选出来的太子,朕对你抱有很大期望,你可知晓?” 刘彻应道,“父皇对儿臣的厚爱,儿臣是知晓的。”手心却出了薄薄的一层细汗。 “那么,”景帝低首把玩着翠箫,“你今日很让朕失望。” “堂堂一朝太子,亲自带人拦截一个女孩的车驾,成何体统?”景帝倏然旋身,宽广的袖子带出巨幅波浪,十二纹章饰栩栩如生,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更和况,在大庭广众之下,你不怕失了皇家脸面。 “可是父皇,”刘彻起身争辩道,“那是阿娇姐。” 阿娇姐是不一样的。 “那又如何?”景帝淡淡道,“彻儿,朕已经老了,朕终有一天将故去,而你,将接替朕成为这个王国的主宰,九五之尊。天子是不能有太柔软的感情的。” “彻儿,你一直做的很好,朕不想对你失望。” 刘彻的心开始下沉,心上漫上一丝淡淡的不祥预感,“那父皇呢?”他问,针锋相对,“父皇没有感情么?父皇对皇祖母不孝顺么?对儿臣不关爱么?对姑姑不友爱么?对――儿臣的母后不好么?” “母后,”景帝想起与窦太后的数十年的母子情,苦笑负手,“彻儿,你便当真以为父皇对你的皇祖母只有孝顺么?” “父皇,”刘彻浑身一震,属于政治上的冷静本能的让他意识到,父亲是要向自己摊牌了。一刹那间,刘彻仿佛看见自己被剖成两半,生生分离。一个是深深艾慕阿娇的自己,一个是大气磅礴欲一展雄图的自己。阿娇的倩影慢慢的走出脑海,他开始觉得有些口干舌躁,热血沸腾。 “本来么,”景帝仰首一笑,“天子有些事情是不能说与人听的,但彻儿,你是天子的继承人,不与旁人并论,父皇今日就好好教上你一教。” “身为人子,朕有时候并不想孝顺,但不孝顺不行。孝顺是天下人扣在朕顶上的一顶大帽子,朕想继续将这个皇位安稳的坐下去。就不得不孝顺。”景帝学刘彻除了丝履,坐在殿上,“朕也想席地而坐,但为人君者,时时得谨慎着言行,只有在你这儿才能稍稍放纵一下。” “彻儿,为人君者首先必须学会的就是克制。”景帝语重心长道,“你可明白?” “彻儿,所谓知儿莫若父啊。你这个孩子,性格坚毅而内心炽热,为人君,魄力够了,韧性却不足。朕今日就好好磨一磨你的韧性吧,你给朕听着,朕知道你艾慕陈娇,但是,”景帝的面色慢慢沉下来,“朕不许你纳陈娇为太子妃。” 每个人都有栀子花香的少年时。 感慨下。 今天受凤凰台风的影响,家里很凉爽。 人家终于蹭上pk新人榜了。 多谢各位支持。 7月还剩最后三天,有喜欢这本书的,pk票反正也是过月作废的。 …… o(n_n 眨着星星眼睛看着你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八章:太子彻?阑干拍遍(5) 刘彻只觉得心口突突的跳,“为什么?儿子不明白。”他的声音变了,“父皇不是一直最宠阿娇姐的么?” 景帝微微一笑,眸色不现喜怒,“彻儿你说朕对你姑姑友爱,是啊,你姑姑是朕的长姐,自幼一起长大,这些年来又一直得朕的欢心,要说朕没有感情,那是假的。但陈娇却是隔了一代,你真当,一个帝王的感情是这么廉价?” “初时,朕宠她,是为了拉拢皇姐,一并对付梁王。到后来,陈娇的确聪敏可爱,朕也却不下脸。可是彻儿,”他回首看着儿子,眼神锐利,“你身为储君,可知道,我大汉最大的忧患是什么。” 刘彻强自定了定心神,想了想,恭敬道,“我大汉忧患,外在匈奴,内在诸侯。” “错。”景帝意兴高昂的喊道,“彻儿,朕再教你一课。匈奴诸侯虽为祸患,却不为最大。匈奴虽悍勇,骚扰不过边关,动摇不到大汉国本。而大汉诸侯经七王之乱后,势力威胁早不如前。我大汉如今真正制肘的,是世家。” “世家?”刘彻愕然。 “是的,世家,尤其是外戚。” “父皇,我不懂。”当触及到政治权谋之时,刘彻整个人都变的清醒锐利,仿佛一把出鞘的剑,耀眼无双,“外戚与皇室有血缘关系,又不是皇姓,实在助我们良多,纵有小患,如何是最大制肘?” 景帝嗤嗤冷笑,“彻儿,你皇祖母对梁王的偏心,你是知道的。偏偏她是朕的嫡嫡亲母亲,朕凡事体面上,都得顺着她。你以为,这滋味好受么?好在你母后为人沉静,只有你一个儿子,她又素是个知进退的人。但只要你皇祖母一日在世,你纵然登上帝位,也不能做一个真正的天子。” 刘彻哑然半响,勉强问道,“这和阿娇姐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景帝冷笑,“你母亲出身微寒,又有你皇祖母压制,尚未成气候。但他陈家不同,陈家是百年世族,家族显赫,又有你姑姑皇家血脉。若陈娇他日成为皇后。彻儿,你想过没有,陈家即将成为第二个窦家。” “可是,”刘彻讷讷无言,理智上知道父亲说的都是对的,但十三岁少年的情感,心乱成麻。 “彻儿,”景帝看着他倦倦的笑了,“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阿娇?” “是的。”刘彻咬牙,抬起明亮的眸子,与父亲对视,毫不退缩,“也许父亲说的都对,可是彻儿还是想试一试。彻儿有把握驾驭陈家,就是父皇,不也是和窦家相安无事到如今么?” “彻儿,你和朕不一样,”景帝淡淡而笑,侃侃道,“朕自知脾气柔韧,于国事虽能果断,在家事方面却不总能狠下心来。你却是个坚毅的,若强行硬拼,不过落得个两败俱伤。朕再教你一次吧。朕年少的时候,朕的祖母也为朕许了一件婚事,她的娘家侄甥女,你知道吧?” “是。” 景帝想起那个记忆中久远的女子,纤瘦温润的如薄晓星光。不知道心中是否有些微哀叹,眸子朦胧。“她也是朕的表妹,薄氏家族的女儿,为了克制她,朕在她的房中,点了二十年的沉水香。” 刘彻茫然不懂。 景帝微微一笑,眸色深不见底,一字一字轻轻道,“那沉水香中,有一味药,女子长久闻了,可致不孕。” 刘彻呀了一声,那个自他懂事起就在未央宫中如影子般存在的薄皇后,他并没有太大印象。闲暇时也听母亲感叹一句,“薄皇后可惜了,那么煊赫的身世,偏偏,”无子,无宠。 他从不曾料到,那个美丽的女子的无子无宠命运,内里居然有这么惨烈的真相。 “为什么?”刘彻忍不住尖锐问道。 “哪有什么为什么?”景帝冷笑,“不过是因为她姓薄,”他的眸子阴沉如墨,“朕便不可以让她怀有朕的子嗣,否则,这太子的位置,哪里能轮的到彻儿你?” 刘彻忽然想起什么,身子簌簌发抖,勉强道,“母后住进椒房之前,椒房殿一直燃着沉水香么?” “是,詹事供奉,从未断过。” “可是,阿娇姐幼时也是经常流连在椒房殿的。” 阿娇的琴技,是薄皇后手把手教导出来,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出入椒房,犹如第二个长乐。 “而父皇,你难道就不知道么?”刘彻压抑着愤怒,质问道。 景帝一愣失笑,“朕倒看不出,朕的彻儿,当真是个情种。” “椒房殿不是朕让她入的,但朕知道的时候,的确默许了它的发展。你知道为什么么?” “那个时候,朕的太子尚是刘荣,刘荣一向与阿娇交好,阿娇又是堂邑候的嫡女,太后的心尖尖,若这三方联起手来要立陈娇为未来的太子妃,连朕都无法说一个不字。所以,朕虽无意特意下药,但机缘巧合之下,朕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就是帝王之家,彻儿,你懂了么?” 刘彻闭眸,心中一片绝望,似哭似笑,半响方道,“彻儿懂了。” “可是,既然父皇不允儿臣娶她,那阿娇姐岂非太苦?” 一个女人,若一生中没有孩子,纵然是矜贵如堂邑翁主,也不能真正幸福吧。 景帝一笑,“是啊,仔细想来,朕是愧对阿娇啊,只好由彻儿你日后为父皇补偿了。彻儿,”他的神情转柔,“你是父皇最器重的儿子,父皇自然是希望你好的。父皇只能告诫你,你若真的在意陈娇,就不能现在娶她。” “儿臣知晓。” 当景帝宽大的黑色冕服消失在东宫门外的时候,常安从殿外小心的走进来,轻轻唤道,“太子殿下。” 刘彻一动不动。 常安大吃一惊,急忙叫道,“殿下。” “叫什么?”刘彻睁开眼睛,神情平静,仿如一切波澜不曾经历,“叫的我耳朵都吵。” “没事没事,”常安吁了口气,“奴婢适才见陛下前来,担心太子。” “我记得三姐前些日子送了一只鸟儿来,”刘彻打断他,“你给我提过来。” 太子一向是不喜欢花鸟这种太柔软的东西的,今日是怎么了?常安不懂这个主子的心思,遵命在廊下提了鹦鹉来。 鸟笼用上好的竹子扎成,宽敞精美,浑身翠绿的鹦鹉歇在其中,上窜下跳,喊道,“太子千岁,太子千岁。”活泼异常。 “殿下,”常安谄媚笑道,“林虑公主送的这只鸟儿真是逗趣。” 说话之间,忽见刘彻伸出指来,啪的一声,打开了笼子。 鹦鹉呼啦一声,飞出了东宫。 “殿下,”常安大惊叫道。 “急什么?”刘彻淡淡道,“东宫那些侍卫,都是吃干饭的?”他扬声唤道,“还不替我将鹦鹉捉回来。” 翠皮鹦鹉养尊处优,早不善飞行。东宫侍卫大举出动,折腾了个上窜下跳,终于将鹦鹉捉回,送到刘彻手中。 他将鹦鹉重新放回笼中,笑道,“阿娇姐,我本当我们姻缘天成,却不料你竟不肯乖乖出嫁,父皇亦反对,中间有牵扯到世家利益。” 他顿了顿,“这三件事情,若只发生一件,彻儿是断不肯让步的,但――既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彻儿便让你去飞,只不过,终有一天,你还是要回到彻儿为你打造的金屋子来。” 他垂眸,“就像这只鹦鹉一样。” “真的不肯留在长安?” 长乐宫中,窦太后逗着架子上的雀鸟,伤感问道。 “阿婆,”阿娇站在她的身后,细致的梳理着窦太后的一头花白长发,神情温柔,“我听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阿娇虽不想真的走完这一万里,但替阿婆看看这大汉河山,也是好的。” “你啊,”窦太后慈爱道,“年纪也不小了,太子都要娶妻了,你怎能还不出嫁?” 阿娇一顿,道,“太子娶妻,那是国本。阿娇只是一个小小的阿娇,不碍事的。何况阿娇这么漂亮可爱,总不会嫁不出去的。” “你就舍得我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婆子,一个人待在这偌大的长乐宫?” 阿娇险些落泪,从背后抱住外婆,像是雏鸟依恋着母亲,“阿婆尽说瞎话,阿婆有皇帝舅舅,有彻儿,有母亲陪,哪里孤苦伶仃了?阿娇舍不得阿婆,所以阿婆要长命百岁,等着阿娇回来,再承欢膝下。” “从小到大,我都拗不过你。”窦太后叹息,“你总是太有主见,我也不知道这对你,是好事还是坏事。罢罢罢,我会知会你舅舅,给你找最好的车马,最好的侍卫,总要你在外面不受半点委屈吧。” 阿娇噗哧一笑,“母亲已经在为我准备了,阿婆放心,阿娇是受不了委屈的。” “阿娇会想阿婆,会想母亲,想舅舅,也想彻儿的。” 窦太后失笑,“我不敢劳你想我,只希望你,早点回来。” 未央宫其实是个角落里布满阴暗的地方。 个。 要收藏,要推荐,要pk票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八章:太子彻?阑干拍遍(6) 阿娇坐在桃树之上。 近九月的天气,桃花早已阙如,连桃子都已经稀疏。 阿娇置琴于膝,弹起了《绿幺》,琴声怔忡,幽曳荼蘼,是自己难解的心。 “阿娇姐。”隐约间,她似乎听见彻儿唤他的声音。 她弯唇一笑,自嘲道:莫胡思乱想吧。这时节,彻儿还在狠狠生她的气呢。怎么肯来自家见她。 然而那声音更近了,音线清晰,来到树下。 抱起琴,阿娇从树上回过头去,拨开稀疏的桃叶,看见了少年刘彻紧抿的唇,和有些发黑的脸色。 忽然有些讷讷。 “你发什么疯啊?”刘彻抬起头,没好气的翻白眼看她,“好好的一个翁主,爬到树上去,没个体统。” 桃叶儿飘零零的落下,沾染了他的鬓角。 阿娇傻笑,没来由的低了脾气,“我也就是顽罢了。”搭着扶手下来,挨在了刘彻身边,好奇的张望着跟在他身后三步开外背着药箱束着头巾敛眉顺眼的男子,笑道,“这人是谁?你怎么带到这来了?” 刘彻回头瞟了一眼,道,“御医署的大夫。” “大夫,”阿娇愕然,拉着他的手往庭院走去,“彻儿病了么?呃,也不像。你就算病了也不需要把大夫带到我家侯府来。是特意找来给我爹爹看病的么?不用太费心了,我爹爹也就是心思纠结,很多老御医都看了,说休息休息就好的。” “你总是只想着别人么?”刘彻忽然怒道,甩开了她的手。 “怎么了?”阿娇摸摸自己的鼻子,不解笑道。 半响,刘彻方低首道,“这是我特意为你找来看身子的人。”声音闷闷。 “为我?”阿娇睁圆了眼睛,愕然笑道,“不是吧?我能跑能跳的,身子好的紧,有什么好看的?” “你又知道了?”刘彻忽然恼怒起来,“自己的身子,自己也不爱惜。不好好看看的话,日后……你若后悔又怎么办?” 他不待阿娇再说,回过头来对那人吩咐道,“还不过来给翁主仔细看看?” 束巾男子平平的应了一声是,上得前来,小心的为堂邑翁主听了一回脉,躬手禀道,“病性是不烈的,只是翁主少年时身子娇软,病根,是已经落下了。” “那要如何调理?” “为今之计,不过是先用重药固本,再用温药调理罢了。” 刘彻点点头,“既如此,你就去开药方,立时煮好了送过来吧。” 药汤很快就送过来了,黧黑的颜色,尚泛着丝丝热气。阿娇苦着脸捂住鼻子,从指缝中打量着刘彻,“你没头没脑的跑过来,说几句话,就这么要我喝下这碗药?” 刘彻在氤氲的药息中看见阿娇娇润的脸颊,心中一丝一丝的痛,低口道,“你就听我的话,可好?无论如何,彻儿总是不会害阿娇姐的。” 阿娇的心忽然一软,无奈轻张檀口,就着药匙喝了一口。药汤入口极是苦涩,立时让她皱紧了脸。 “不要了。”她再也不肯喝的,“苦死人了。” 刘彻一笑,放下药汤,淡淡道,“那可不行。这药,你要天天吃的。” “胡说八道。” 身后传来馆陶长公主威严的声音。 板着脸的馆陶扶着侍女走过来,“彻儿,不是姑姑说你。你好歹是大汉的太子,做事怎么能这么没分寸?随便拉个人到姑姑府上,又是诊脉,又是开方煮药,还要你阿娇姐天天吃,你到底要做什么?” “姑姑,”刘彻一笑,挺直背站起身来,“彻儿这么做,自有道理。不知道姑姑肯不肯听彻儿说一说?” 空无一人的侯府内室中。 刘彻背着手,看着青铜瑞兽口中婶婶吐露的芬香。 “不知前六年之前,姑姑可曾涉足椒房殿?” “那里,也有一炉沉水香。” “所不同的是,香中,添了一点东西。不多,也就是那么一点,极清新淡雅的,混在沉水的味道里,一点也闻不出来。却是御医署里一个老御医穷尽十年心力制出来的。女子闻久了,就再也不能怀孕了。” 馆陶倒抽了口冷气,神色变换不定。 “姑姑一定记得,阿娇姐姐小时候,经常就半天半天的腻在椒房殿,跟着薄皇后学琴。”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馆陶忽然问道。 她啪的一声,将手中把玩的玉如意放在了案上,挑了挑眉,站起来,威仪宛然,“你可以选择不说的,这样对你,对你父皇都有好处。可是,你将它告诉了我,你就不怕阿娇会因此难过?姑姑会因此对你父皇心有芥蒂?” 那么多年的姐弟情深,都是假的。 景皇帝坐在宣室殿中,明知道那一炉一炉的沉水香慢慢的蝉食着柔弱的阿娇的身体,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姑姑是不会让阿娇姐知道真相的。”刘彻一笑,“不是么?而所谓芥蒂,就真的不存在么?” 我们身在帝王家,这本就注定了,不会有最真的真情。 进退启承转合,挥洒的是心机,还是那不值得一推的姐弟情深? 纵然馆陶知道了实情,明日里,她还是会如穿花拂柳的蝶儿一般,行走在未央长安金粉繁华之中,犹如一切从未发生过。 “而我,”刘彻负手,肃然道,“我花了老大功夫,从御医署的角落中才找出当年老御医唯一留在人世间的弟子,让他为阿娇姐调养,不过是因为,”他忽然一笑, “姑姑,你信不信,我想要一个孩子。” “一个阿娇姐为我生的孩子。” 今天,我放她离开,可是,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迎她回未央。 属于我的未央。 许久之后。 当刘彻离去,秋华点了灯笼进来,看见馆陶坐在幽静中明灭不定的脸,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公主。” “秋华,”馆陶叹了一声,抬起头来,眉宇之间见了衰色,“若日后,彻儿那小子坐上了皇帝的位置,不知道会将大汉带到什么境地?” 秋华心中忐忑,笑道,“那依公主的意思,太子殿下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我也不知道。”馆陶茫然,“那孩子性子太强,但凡他要的东西,他是一定不会放手的。” “那些都不是婢子该懂的事情,”秋华笑道,“只是那个御医今日带来的药方……” “按他的意思去做。”馆陶一凛,道,“我会看着阿娇,每一天每一天的喝下去。” “好苦。”阿娇喝了药,昏昏沉沉的半躺在榻上,一头青丝披散开来,像一泓黑色的瀑布。“子夫,给我拿点梅子来。” “哎,”温柔乖巧的卫子夫应了一声,取了梅子,挖了核,递到阿娇唇边。 她微微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阿娇含了梅子,眉间总算开朗了一些,问道。 卫子夫一笑,温温怯怯如五月新雨后慢慢绽放的栀子花,“翁主既然不喜欢,为什么每天乖乖的将药喝干净?” “因为,”阿娇趴在榻上,凝神看着置于房中的水晶屏风,无可无不可道,“因为那是娘亲和彻儿都要我喝的呀。” 她微微抿唇一笑,眸中流转的是淡淡的亲昵和信任,“他们总不会害我的。” “可是,”卫子夫不解,“翁主连这药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啊?” 华美的缎被下,阿娇已经闭了眸,长长的睫毛如收起翅膀的蝴蝶,微微上翘。她打了个哈欠,声音渐渐呢喃,“他们都要我不要问,那就不问吧。” “我只想做一个,不为世事忧愁的小阿娇。” 阿娇慢慢睡着了。 子夫又打了一回扇子,慢慢的退出来,在帘下遇见鹦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笑。 “阿娇翁主睡着了?”鹦哥小声问。 “嗯。”卫子夫点点头,回过去望,富贵流云的锦被床榻之上,十五岁的少女酣然而卧,半边袖子捋了起来,露出一抹白玉一样的肌肤。 半边流颊,国色天香。 “我真不懂。”长廊之上,鹦哥边走边悄声道,“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这个小翁主怎么就轻轻易易的放掉了呢?放掉了又不像是不伤心似的,弹的琴声又催人泪下。” 卫子夫将指放在唇边,轻轻吁了一口,“鹦哥姐在人前可不能乱说。” 鹦哥嗤笑,“我理会得,这不是在你这儿么。” “我倒是觉得,”卫子夫沉吟道,“这位阿娇翁主不简单。” “哦?”鹦哥笑吟吟的,“怎么说?” “男人么,”卫子夫哼道,“总是得不到的,才最矜贵。” 鹦哥哈哈大笑,“太子殿下才十三岁,还不是个男人吧。” “可他很快就是了。” “那一日在来堂邑侯府的路上,你可听清了殿下和翁主的争执?” 提到那日,鹦哥尚心有余悸,“殿下和翁主吵的可真厉害。虽然太远了听不清楚,但殿下的声音……,要我说,殿下那么痴情,是阿娇翁主负了他。” 卫子夫不再说话,廊下婆娑的芭蕉叶影遮住她漆黑的瞳仁,暗暗的打量着鹦哥明媚鲜艳的脸庞,才十二岁的年纪,就掩不住青春勃发,那眉,那眼,像那人有几分? 见了堂邑翁主后,卫子夫方懂得平阳公主素日里对鹦哥的看重。她忽然有些羡慕,羡慕鹦哥,更羡慕那个坐在桃树之上弹着《绿幺》的堂邑翁主。 皇帝做外公,皇帝做舅舅,皇帝做表弟的堂邑公主,是大汉一朝最矜贵的星星。没有一个女子敢徜徉在她的身边,与她争辉。 那一年,卫子夫还年轻。娇美的容颜下有着卑微乖巧的温柔。那一年,她的眼光还没有放的太远,云端之上的生活,对她而言,太遥远,太遥远。 那时节,她只是真的单纯羡慕。 那是一个和她生活在截然不同两个世界的女孩子,她美丽,她骄矜,她灿烂的像一轮太阳。她敢于热爱她想爱的,但若是她自个不肯,就是流着泪也要大声说不。 那色若春晓的容颜下,隐藏着一个极度自由的灵魂。因为自由,所以歌唱。 不像她自己,只能收敛起所有羽翼,低眉顺眼。 这长长的一生,卫子夫都没有得到过自由。纵然有人将自由捧到她的手边,她也要不起。 王皇后最后为太子选定的太子妃,是武陵候萧系之女,萧采。 武陵候萧系,故汉丞相萧何三世嫡孙,亦是大汉第一煊赫的世家,声名清贵。他养在深闺中的女儿,据说有着缎子一样丝滑的容颜,和贤惠聪敏的性情。 刘彻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站在东宫的长廊之下,仰首看夜空中的星星。 星空灿烂。而他在如斯灿烂的星空之下,忽然想要奋歌。 他想起多年多年前,皇姐南宫的裙摆,和她身上的菊花香。 在他短短十三年的生命中,他曾经失去过他最亲爱的皇姐南宫。那一年,他只恨自己肩膀太瘦弱,力量太微笑,于是不能护住自己嫡嫡亲的姐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用柔软的微笑,担起大汉男儿担不起的重担,一步步走向匈奴荒凉的草原。 在他十三岁那年,他再一次经历了生命的重创,失去了他自幼心仪的阿娇表姐。 不同的是,南宫的出嫁,是无奈。阿娇的出走,却是背叛。 在年少的刘彻心中,这世间,父亲景帝是他最敬的人,表姐阿娇是他最爱的人。他一直错觉,他们可以一直一直和和乐乐的在一起,却不料,一夕之间,山崩地裂。 父皇说,“朕――不允你娶陈娇。” 阿娇姐说,“金屋子虽好,我却想要自由飞翔。” 十三岁的少年,一夕之间遭受了世界上两个最亲近的人的背叛。原以为完满的世界瞬间崩塌,刘彻笑着饮酒,真好。 我们总是在一个跟头又一个跟头中长大的。 酒味苦涩。 谁都无法避免。 他忽然忍不住心中激越,一路拍响了手下的栏杆。长廊之上铮铮咚咚,犹如战场上擂擂的鼓声。 可,就算是将世间所有的栏杆拍遍,那属于他的青涩年华,和胸膛中的最后一点清冽,却是再也再也寻不回了。 本章:太子太子彻阑干拍遍完结。下章预告: 第九章:陈候缜关关雎鸠 然后,让我无耻的复制一下pk公告: 七月拜青云榜所赐,本书pk分分截至发文此刻为280分。 某人欣慰的抱着自家宝宝哭。而且书评区里面出现了一些我大爱的书评。 然后啊然后。我又兴致勃勃的去参加八月pk了。 我没有参加什么社团,也找不到大神打广告,只好又爬上来恳请各位喜欢本书,喜欢阿娇的书友们帮忙。 今天是7月的最后一天了,手上还有pk票票没有找到买家的看我家阿娇宝宝可爱,请将pk票票投给俺家书宝宝吧。 喜欢本书而pk票已经送给别人的同志们,八月也马上要到了。请把手中的pk票留给我吧。 某家小声说,如果方便的话,请在八月一日pk开始的时候.中午十二点过后的时候投票。 据说,这个时候的票最管用。不方便的话,反正八月也漫长。 最后许个愿,我希望八月,我家《阿娇》宝宝可以爬上pk总榜十五名以内吧。【当然,十名更好。】 某人不贪心,其实,只是想增加下宝宝曝光率。 根据投票结果,从青云榜过来看书宝宝的比从pk新人榜过来的多不少。 青云我只能混一周,只好寄望pk总榜啦。 就这样。鞠躬。 最后最后嗦重复,七月只剩最后几小时了。有pk票的,再不投,要烂在家里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九章:陈候缜?关关雎鸠(1) 关关雎鸠,在河之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诗经关雎》 当大夫终于勾笔一挥,说阿娇可以停了先前药汤,改用温和的药方与滋补药膳之后,阿娇才渐渐从日日昏睡中醒过神来。时节已经到了冬十一月底,太子妃纳采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帝都长安。 一夕之间,武陵候萧氏一门成为帝都新贵,连未来太子妃的兄长,刚刚行了冠礼的萧缜,都进封为陈候。 不是不失神的。 我们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得放弃另一些东西。 出外游历所需的准备都在井井有条的上手着,日前进未央宫,皇帝舅舅问她,“阿娇想要去哪里玩呢?”。 “我啊,”阿娇盈盈一笑,艳若芙蕖,“我想去益州。” 益州,是除关中地区之外,大汉最平安富足的地方。听说,那儿有天府之国的美誉,人杰地灵。 她想去,亲眼看一看。 景皇帝拊掌大笑,“阿娇是个有眼光的。” “皇帝舅舅,”阿娇起身问道,“我去石渠阁看一看益州的旧年资料,可成?” 景皇帝弯唇,“这未央,哪儿还有你没去过的地方?” 石渠阁 “益州县志收在哪一栏?”阿娇问看管石渠的小吏。 “左手起第七个书卷是风就是雨。他欢喜的时候,什么都是好的。他不欢喜的时候,什么在他面前都是错。” “嗯,他喜欢黑色,说黑色稳重。他喜欢骑马打猎,不耐在书房中端坐着看书。他的学问很好,私下里很不喜欢黄老,但是你不能让阿婆知道。他喜欢喝茶,但茶里不能加甜味。他爱吃鱼,每次吃的时候总要伺候的人将刺挑出来。他的小毛病好多好多的,慢慢的,慢慢的,你就知道了。” 女孩的声音慢慢沉静下来。 萧采尝了一口粥,复又放下,再也吃不下去。她发现,这个少女侧着脸的时候,神情特别的娴静动人。 阿娇翁主,对太子殿下的喜好如数家珍啊。 萧采忽然想起,被帝都长安无数故事淹没的一个传说。 皇十子六岁之龄,帝姊抱于膝上,指阿娇问邪,“欲以阿娇为妇呼?” 一笑,言,“诺,若得阿娇为妇,愿以金屋贮之。” 金屋藏娇。 她微微颦眉,芳心可可之上,忽然如被蚊子叮了一口,一点点的,放不开。 “阿哥见过堂邑候家的阿娇翁主么?” 水阁之上,萧采托着腮,静静的望着天边的月亮。 萧缜的手微微一顿,想起那一日在石渠阁,少女如白玉兰一样绽放的手指。 “见过一面,”他心不在焉道,“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那么,”萧采眼睛一亮,抬头渴望的看着哥哥,“你说,我和她,哪一个长的更漂亮?” 萧缜失笑,“为什么要这么比呢?女孩子但凡起了争强好胜的心,就不可爱了。更何况,她和你,一个是春花,一个是秋月,不是同一样的女孩儿,不好比的。” “那么,”萧采不依不饶问道,“对你们男孩子而言,是喜欢春花呢,还是喜欢秋月?” 不知道为什么,那张桃花一样的面容儿,越发随着妹妹的问话,在萧缜的脑子里清晰起来。“也许,对男孩子而言,”他斟酌着答道,“年少的时候更喜欢娇艳的春花,只有年龄大些了,历练出来,才更懂得欣赏秋月的美好。” “阿采,你到底怎么了?” “我总觉得,”萧采若有所思,“陈娇提到太子殿下的时候,语气有些幽微暧昧。” 她太过于关心刘彻了。 那样的交待,好像是觉得自己照顾不来,一古脑儿,将一切托付。 “阿哥喜欢陈娇么?”萧采忽然问道,语发惊人。 女子的直觉,有时候没有道理,有时候,又敏锐的惊人。 萧缜被惹的发笑,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瓜子,“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是认真的。”萧采正色道,“陈娇的家世尊贵,阿哥是知道的。我既然要嫁太子,阿哥就不大可能能再娶一个公主了。陈娇是配的上阿哥的,阿哥娶了她,对我们萧家也有好处。而且,” “她若成了我的嫂子,我也就放心了。” “胡说八道。”萧缜骇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九章:陈候缜?关关雎鸠(2) 陈侯萧缜,故萧相国四世孙,武陵侯萧系次子。年少而敏,奋而有志。 景帝后元元年,春,萧采进为太子元妃。条侯下狱,缜进言于上,列亚夫之功,述周门忠烈,请释亚夫。后亚夫身死,叹将星陨落,自请归武陵,未果。 缜尚儒,尝言怀激烈,北望匈奴,指点漠北,述志慷慨。窦太后闻之,不悦,言其失于狂悖。 景帝崩,今上登极。缜辅上以治国,人皆称才,进为御史大夫。 …… ――《史记陈侯萧缜列传》 少年的时候,萧缜也曾数度来过长安,见惯了长安的风情。 此次从武陵回到长安,闲来无事,日日鲜衣怒马,往来于长安街市,意气畅快,有时候也想,是不是就这样过一生了。 可是,心里到底有一种忧愤的不甘,叫嚣着,想做些什么,仿佛鹫鸟展开翅膀,迷恋天空的开阔。 “这一柄匈奴弯刀,最是锐利不过的,陈候若是喜欢的话,算百钱卖与候爷,可好?”集市之上,陈衣敝帽的小贩陪着笑容,谄媚道。 萧缜停下马,将手中刀对着阳光,见刀锋漾出一道雪亮的光芒,运指轻弹,听到金玉之声,“果然是好刀。”他赞道。 “可惜,是匈奴刀。” 他示意身边侍从丢下一串钱,“帮收起来。” 小贩喜笑颜开,利落替他将弯刀入鞘,双手捧上。 “这柄弯刀,我要了。” 轻扬矜淡的声音忽然突兀的插进来。 朱红瑰丽的马车缓缓朝这边驰来,马车上的人掀开帘子,绛衣丝缕,妩媚妖娆。 可曾听过千金绛衣子,冠盖倾长安?弓高候家的庶孙,韩八公子嫣的风采。 “这柄刀,本公子看中了。”韩嫣道,微微扬了扬下颔,眸光傲慢。 小贩左右看看,吃吃为难道,“韩公子,这柄刀这位公子已经付了钱了。” 他嫣然一笑,当空扔下几串钱来,落在地上,发出哗啦啦清脆的响声,“有什么关系,我多付几倍的钱就是了。” 萧缜叹了口气,微微仰头,看着车上带着些微恶意笑容的少年,不笑的时候,已经是秀美绝伦,微微抿了笑纹,更是灵动妖娆,气焰嚣张,咄咄逼人眩目无比。 “韩公子,萧缜自问没有得罪过你?” 其时,阳光照在他的半身侧面上,徜徉的温暖。这是一种和韩嫣不一样的美男子,秋水长天的清朗。 如果说,韩嫣是妩媚妖艳的罂粟,那么,萧缜就是秋风白日下的蒹葭。两种不相容的美丽。 韩嫣的美丽是张扬的,掩口一笑,“陈候这样说就不好了,嫣只是很喜欢这柄弯刀,想来陈候不至于狠心夺人所爱。” 萧缜的俊秀是清朗的,面对如此白颠倒,还能长声一笑,微讽道,“韩少爷身份金贵,平日里弹琴读书就好,刀剑伤人,还是莫随意把玩,让宝刀蒙尘,明珠暗投了。” “你,“韩嫣大怒,眉儿倒竖,眸中闪过一丝忿色,他虽形容妩媚,以此见幸,却也是他的心病,于是最忌人说他没有男儿风骨,刷的一声放下帘子,怒道,“小爷偏偏日日就爱这刀儿剑儿,你不让,就怪不得小爷了。” 两下里奴从都不是忍气吞声的人,护着各自的主子当着长安街市之上混战起来。韩嫣着,忽的抿唇狡黠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桑木制的弹弓,取了车上果盘中的李子作弹子,远远的,对准了站在街边的萧缜,刷的拉开。 铮―― 青色的李子划过大街,啪啦一声,正砸在萧缜额上。咕噜咕噜的滚到了角落里。 萧缜不置信的抬头,正望见韩嫣唇角微弯,又是得意又是灿烂的笑颜,怒不可遏,罄的一声,拔出弯刀。 平心而论,那不过是一场权贵公子的混战罢了。当萧采小心翼翼的为鼻青脸肿的哥哥上药的时候,轻声埋怨道,“韩嫣虽不学无术,却是太子殿下近臣,阿哥何必去惹他,落得父亲责骂,自己也不痛快?” “那便让他欺上门而忍气吞声么?”萧缜扬眉,“说起来,那韩嫣倒也不全是如他长相那样不中用,我腰上还痛着呢。妹妹轻一点。” “我担心,”萧采放下药,踱到窗边,“韩嫣定是要向太子殿下告状的了。” “是我莽撞了。”萧缜皱了眉,微微悔道,“但这事明明是韩嫣挑起的,我又不是随意哪家的闲散子弟,就算是太子殿下,要偏袒于韩嫣,也要掂量掂量吧?” 也要掂量掂量? 才怪―― 食肆之中,萧缜推开面前的佳肴,看着那些制住了自己仆役之后围聚自己的数人,拱手道,“几位有何贵干?” “也没什么大事,”为首一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尴尬道,“只是我们主子发了话,说阁下做了不该做的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要我们给点小小的教训。” 萧缜哑然一笑,看那人布衣之下露出的一截甲胄之色。 长安本是权贵云集之地,市井之上彼此吵闹乃至动手打架,每日里都要发生几起,负责警备长安的北军很多时候双方都不敢得罪,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此时围着他的这五六人行止之间进退自如,隐成法度,而且神情朗朗,不似一般权贵人家的长随,反似行征沙场的军人。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萧缜当机立断,长笑出声,抢在他们动手之前夺过案上酒坛,向来人泼去。哗啦一声,酒坛破碎,酒香扑鼻。 一滴酒溅到当左一人的眼中。 再悍勇的人,眼睛也是柔软的。他不由退了一步,捂住了眼睛。 萧缜趁机撞在了他的身上。 到底是行伍出身,临危不乱,那人眼睛虽热辣辣的,急切之间看不清人,拳头却本能的挥了出去,极重,打在了萧缜日前受伤右颧骨之上。同时,肩上,背上都挨了几下子。世家清贵出身如萧缜,如何受过这样的拳脚?刹那间,只觉得痛厄难当。 这些人到底也知道他的身份,并不敢真的伤重了他,他夺出一条路来,牵了自己栓在食肆外的马,撒腿而走。 “真是没用,”上马的时候,他隐约听见楼上传来气极败坏的声音,“这么多人,还让他走掉了。” “让开,”叱开路上的行人,萧缜将马打的飞快。 右颧之上,痛热难当。他伸指一探,痛的嘶了一声,旧伤未好,新伤又起,真是倒霉。 食肆中一片嘈杂,那群人从里追了出来,喊道,“马呢,马呢,牵马过来。” 入长安之前,父亲曾告诫他们兄妹,长安为天子帝京,水深不测,贵人极多。但能够纠集出这样一群人,当街围殴,不肯放过,嚣张张扬成这个样子……萧缜苦笑,不小心牵动伤处,疼痛不堪。 长街转角,护从围拥之下,一辆宽敞华贵的马车慢慢停住,梳着丫髻的白衣婢女掀起车帘一角,向车中人轻声请示。 萧缜驱马转过街角,惊见来人,急忙勒马转向,奔驰中的骏马如何来的及?婢女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栗色高头大马从身边擦身而过,秀美的面庞骇的面无人色。 “哪家的大胆小子,敢扰我们家翁主的车驾?” 驾车的少年家奴大惊,回过头来,怒声斥道。随车护从一拥而上,围住了他。 “子夫,没事吧?”边上,另一个婢女装束的女孩搀起被撞伤的婢女。 卫子夫抚着右臂,苦了脸,可怜兮兮的道,“没事。” 萧缜自知理亏,然后有追兵,不敢拖延,抱拳急道,“惊扰了翁主车驾,是我的不是。我身有急事,下次在向姑娘致歉。” 他的眼光极快扫过,见了两个婢女的容颜,不由惊讶。好两个明媚鲜艳的佳人,虽然年纪尚幼,但一个温柔,一个明媚,俱都是绝色的美人坯子。 哪家的女子,用的是这样国色天香的婢女? “怎么回事?”一张明媚娇艳的容颜从车中探出来,“子夫?” 卫子夫忍痛屈膝,轻声道,“翁主,子夫并无大事。” 车中少女转了转眼睛,吩咐道,“回去擦一擦药。”复又看向萧缜,诧道,“陈候,怎么是你?”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惊疑不定。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堂邑翁主陈娇。 今日里,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深衣,向左挽出一个瑶台髻,娇俏可爱。望着他的目光,有一丝丝心痛,一丝丝柔软。 如此狼狈,被佳人撞见,无论如何不是光彩的。萧缜苦笑,简练道,“前面有人寻缜的麻烦。”他无法明了,这个身世骄矜形容娇美的女孩儿每次看到他的时候,眸子里的亲近眷恋。 明明,他从前不曾见过这个美丽的少女。 哒,哒,哒,转角街处,马蹄声远远追来。 “翁主,”萧缜来不及细想,匆忙拱手道,“我先避一避,下次再向翁主请罪。”催马欲走。 “等等。”陈娇摇了摇头,“你一个人,跑不过他们的,到我车上来吧。” 萧缜迟疑。 汉初之时,民风开放,妙龄男女若心存爱慕,可以互唱钟情之歌。但大户之家男女之防还是讲的,他是业已成年的男子,怎好单独上她一介未婚少女的座车? 哒,哒,哒,马蹄声越发的近了。 “你还等什么?”陈娇嗔道,系在腕上的链子叮叮做响。 萧缜一咬牙,钻进了她的马车。栗马甚有灵性,没了主人,一溜烟的走远了。 陈娇望了望卫子夫,想了想道,“子夫,你伤到了,不好走路。也到车上来吧。”她放下帘子,“继续朝前。” 马车踢踏踢踏的向前走,闲适而又雍容。 堂邑侯府的马车,车厢极是宽敞。俱都铺着猩红色的毯子。坐在其上,柔软舒适。纵然马车行走,也觉平稳。 “你不要担心,”陈娇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柔声道,“好好的坐在这儿,这长安城里,没有人敢搜我的车子的。” 他一笑,轻轻咳嗽,轻轻道,“翁主相救之恩,缜先谢过了。” “嗯。”到底是个女孩子,和陌生的年轻男子相对坐在不足三尺的车厢斗室中,陈娇的脸微微有点红,不敢再看他,挪坐到靠近车门之处。 而那个叫子夫的美丽婢女,立在她身边,低下头去,面上已经没有了适才忍痛的神情,只是苍白。天光透过厚重的帘布射进来,照在她的侧脸上,居然是极好看的颜色。 数骑人转过街角,见长街漫漫,萧缜不见踪影。略微迟疑,打量了打量陈娇的车马,驱马过来问道,“刚才有没有见过一个白衣男子骑马从这儿过?” “瞎了你的狗眼?”堂邑侯府的人,素来在长安城是横着走的。又仗着阿娇,如何将他放在眼中,气势喧天的斥道,“难不成你还怀疑我们窝藏了人?你可知道这车中做的是谁?可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唯一一个外甥女,堂邑翁主。” 为首之人微微变色,拱手道,“不知翁主在此,冒犯。只是我家主子在前面等这边的消息。” 陈娇微微打起帘子,瞅了他一眼,忽然咦了一声,“怎么是你?”她也不是真要这人回答,道,“你回你家主子的话,说我在这里等他,让他过来一下。” 他松了口气,挥手带人回转。 阿娇放下帘子。 等了一会儿,便听见有人驱马向这边走来的声音,直到车厢之外才停下,“阿娇姐,”说话的少年张扬而又言语亲昵,“你今日也出来玩啊。” 另有咕哝之声,轻声不甘不愿道,“韩嫣参见堂邑翁主。” 陈娇打开帘子,笑道,“彻儿,你现在不在太子学舍随太傅读书,怎么会在这儿?” 萧缜心中微沉,一笑,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啊。 子夫在帘下抬起头来,面色虽勉强依然安定,眸中却露出紧张之色。 萧缜朝她安抚一笑。子夫怔了一怔,安定下来,亦一笑。 马车极大,陈娇又没有将帘子掀高,车外之人看进来,看不到他坐的地方。他却能从车帘下角看见骑在马上的少年的左脚,和左脚之上一袭黑锦骑装衣摆。 那个女孩儿跪坐在车帘之边,与车外的人说话。马车依旧在朝前走着,带着车帘一荡一荡,贴在她的身上。车中并无设有薰香,却馥郁着一种清清甜甜的香。 “嗯,”是陈娇轻软的声音,“我出来散散心,可巧遇到你。” 女孩儿的左半身留在车里,他看的见她扣在一起的双手指尖,和左耳耳垂上挂着的小巧玉。 随着车行,轻轻的,荡出柔和的光。 “我也是出来散心。”车外,少年太子说的平静,“阿娇姐不知道,有人居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敢欺负我身边的人,这个场子,我不找回来,怎么行?” “哦?”她秋水一般的眸子眨了一眨,长长的睫毛剪影错落。“谁个人胆子那么大?” “不提也罢,反正也跑远了。” “韩嫣,是不是你给彻儿惹的麻烦?” “没有的事。”远一些,韩嫣敢怒不敢言,“其实,我也把他揍的不轻。” “狗咬狗,一嘴毛。” “哈。” “阿娇姐,”马上,少年伸出手来。 少女没有答话,可也慢慢将柔荑交了过去。 “你是不是真的要走了?”他低低问道。 “嗯。” “什么时候?” “你大婚之后吧。” “大婚,”刘彻呢喃了一下,“我宁愿,永远不要,大婚。” 这篇文写的有些累,每次写好了,上发前得再修改一遍。然后,今天修改过头了,几乎变成重写了一遍。所以发迟了。 感谢大家支持,让我一天的pk分超过7月半个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九章:陈候缜?关关雎鸠(3) 萧缜坐在车厢阴影里,看着那一双十指交缠的少年男女的手。少女的手纤细,少年的手稳健。一根根手指,缠绵的握在一起。少女却微微回过头来,望了一眼自己颊上的淤痕。藏青色锦帘阴影之下,眸色墨黑,隐有一丝痛惜之色。 他微微皱眉,看不懂那丝痛惜的来由。 韩家八公子嫣,貌美得宠,走马京华,飞扬跋扈,私下里,长安已经流传了很多年,说他是本朝之邓通。由今日之事看起来,一朝太子,身份尊贵,竟肯为了一介韩嫣,指使人教训他自己未来的大舅哥,只为替韩嫣出一口根本不存在的气,对韩嫣的宠幸,实在已经到了不一般的地步。若说韩嫣在太子心中不得特殊看重,谁也不会相信。 可是这个翁主巧笑嫣然的一句话,就能够让太子放弃自己的恶作剧,是不是说明,这个名字中有一个娇字的少女,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比韩嫣更重? 萧缜的心慢慢的沉下去。 他那个美丽,温柔,贤淑的妹妹萧采,还未嫁良人,良人已负心。她的对爱情所有美好的梦想,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看见了破碎结局。单纯如萧采,将如何面对未央宫的曼曼长夜,和一生的锦瑟年华? 一时间,车里车外的人都安静下来,听着马车前行的碌碌声响。 车儿吱呀一声停住。 陈娇一笑,抽回手来,道,“到了。” “嗯,”刘彻轻轻答道。 “你回去吧。”陈娇一动不动,如泥塑一般,慢慢道,“我看着你回去,可好?” “好。”刘彻应了,拨转马身而去。萧缜听见数十匹马一同嘶鸣的声音。 萧缜望出去,能够清楚的看见倚着车门的少女咬着唇,要哭不哭的样子。北风呜呜的吹过来,吹乱了她的发髻。 他想问一问她,“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不去追?” “阿娇姐,”远远的,刘彻回过头来,“你走之前,多来东宫行走,看一看我吧。” 陈娇呜咽出声,应道,“好。” 良久之后,太子的人马俱都走远了,陈娇才回过神来,迎上萧缜若有所思的目光,怔了怔,不好意思的笑道,“让陈候见笑了。” “翁主哪里的话,”萧缜客气道,“翁主相助之恩,萧缜还没有报呢。既然此事告一段落,缜就此辞过,翁主之恩,他日再报。” “唉,”陈娇唤他,一笑,“急什么?都已经到我家门口了,就进来坐坐吧。”她咬了咬唇,瞟了一眼他的右颊,有些想笑,却又忍住,““毕竟,侯爷身上的伤,也是要上药的。” 萧缜推开书房窗格,看见六尺开外,庭院中的假山。时人皆言假山以精巧为美,眼前这座却不长于此道,甚至有些古拙。对着书房的这面靠阴,山石之下长满青色的苔痕。 “这里是我家世子的院子,”子夫早已跟着陈娇离去,如今伺候着他的是另一个婢女,轻声解释道,“世子不在侯府,翁主就带侯爷过来了。侯爷但请自便,翁主吩咐了,一切随侯爷的意。” 萧缜一笑,“代缜多谢翁主。” “不必客气。” 声音糯软清甜,陈娇打开帘子走进来。她换了一件淡红色的夹裳,像冬日的一丝暖意,照亮一室阴霾。 “昔日我在长乐宫时,太后曾经送给我一瓶润泽膏,”她举了举手中的白玉瓷瓶,“对跌打损伤治愈最好的。” “我不过是小伤罢了,”萧缜愕然而笑,“这药太珍贵,还是不用为好。” 说实话,他是受宠若惊了。如果说,韩嫣的张扬,太子的肆意还在萧缜的意料之中的话,对于这个清清软软好像三月里桃花开的矜贵女孩,他才是真正的摸不着头脑。两次相见,这位阿娇翁主对自己,似乎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好感,朦胧的感觉落不到实处,隔着清冷的纱。 “再好的药,不用的话,也没有用了。”阿娇一笑,眼儿弯弯如三月的月牙儿,“哎,你躺下,我替你涂药。”美丽的脸蛋全无羞涩,仿佛这是吃饭睡觉一样理所当然而平常不过的事情。他亦不知为何,如入梦魇,听着她的话,安静躺在榻上。任她白玉兰一样的手指轻轻挑起一抹药膏,在他的额上伤处推开。 空气中润泽着淡淡的青草香。 他在极近的距离里,看见少女面容上细致的毛孔。 极细的一缕幽香,馥郁在他的鼻尖。 心思柔软。 淡绿色的药膏敷在颊上,极薄的一层,凉凉的很是冰爽。 “很多年前,”阿娇忽然开口道,声音有些轻,有些沉,“我有一个哥哥,我很喜欢他。他受了委屈,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想,过一阵子再去看他吧。” “唔,”他柔声应道。 “后来,”阿娇眼神慢慢有些茫然,看着他,又仿佛透过他,在看虚无的过往,“后来,他死掉了。” “我等了他很久,他才回来。”她落下泪来,“我想告诉他,我好想他。我想问问他,他想过我没有。我好想好想再见一见他,可是,他死掉了,再也不肯见我。” “所以,从那之后,我就告诉我自己,想说什么话,就去说。想做什么事,就去做。也许,错过了一时,就再也没有下一次等着你了。” 他温柔的看着阿娇,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可是,她最耀眼的地方不是她的美丽。而是她活的很真。 当我们年幼的时候,我们学不会假装,于是高兴了就微笑,难过了就痛哭。然后我们慢慢长大,戴上了成人的面具,将心意谨慎的掩藏,给别人看我们想让他看到的样子。 我们忽略了自己的真实心意,按照理智的指示做着每一件事情,忘记了年幼的时候,很想很想要一样东西的心情。 这样的人,看到了阿娇,会被吸引,因为她不做掩饰的真。 她不是拒绝长大,只是不愿意委屈自己。所以任性的按着自己的心意生活,全然不顾这个世界明的暗的规则。 如果如今,他是五十岁阅进近世事的老人,他会说,这样的阿娇,是一种慢性自杀,总有一天,她会因此而付出代价。可是现在,他只是一个刚满了二十岁的男子,他还年轻,从自己的幼年出走不久,怀着一种破茧成蝶的痛楚和念旧,所以,无法抗拒这一种真。 所以,萧缜说,“我会一直等着。” 阿娇讶然,微微抬头,看着他。 “就算你错过了,我会一直的站在那里,等着你回来。” “不会让你找不到我。” 阿娇失声痛哭。 萧缜静静的坐在那里,等她哭完。他忽然想起,少年时随着父亲来到长安。一次偶然的机会,远远的见到过的皇长子刘荣。 而阿娇抽抽噎噎,娇美的脸上一片狼藉,却不会显得难看。 馆陶长公主将她养的太好,美丽而没有棱角,可爱而一片温馨。 “那一日,在石渠阁听萧大哥说话,萧大哥似乎欣赏儒学?”阿娇领着萧缜,走在侯府假山山径之中,前方不远,是一座山亭。 “是啊。”萧缜走入亭中坐下,看依着亭子生长的一株竹。初冬时节,天气萧瑟,万物凋零,唯有这株竹子依旧青翠。 “黄老之学太老朽了,当今大汉,需要年轻积进的儒学来一扫气象。” “我不懂这些,”阿娇跪在亭中座上,伸出手,捞了一片竹叶,放在嘴中“但彻儿也曾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哦?”萧缜一凛,问道,“阿娇翁主觉得,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阿娇侧首觑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萧大哥问这话,是为了你的阿采妹妹,还是――为了你自己?” “你一定要这么想么?”萧缜失笑,“今天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太子有失庄重了。太子不是旁人,他的一言一行,关系到的是大汉江山社稷。而我想知道的是,”萧缜仰起头,傲然道,“这样的太子,是否撑的起日后大汉江山。是否,值得我萧缜效忠。” 士为知己者死。 但在他慷慨赴死之前,他必须为自己选择好自己的知己者。 否则,他宁愿雪藏自己的剑锋,做一个一辈子吃喝玩乐的安逸侯爷。 这是属于士的骄傲。 阿娇肃然。 “彻儿顽皮胡闹,行事任性都是有的,”阿娇正色道,“但他是有大志向的。” “前几年,我和他经常偷偷溜出未央,到处游玩。长安城自然一片繁华。但城郊之外便不一定了。彻儿说,总有一天,他要肃清一些东西,让大汉在他手上成为盛世。彻儿喜欢骑射,总是追问太傅匈奴的情况。希望日后大汉能征服匈奴草原,一雪高祖兵败之耻,并迎回阿妩姐姐。” “萧缜,我知道彻儿的志向,也相信他有实现志向的能力。彻儿他,是一只鹰,总有一天,他会翱翔九天的。” 萧缜一笑,道,“在你心目中,太子殿下这么好。” 请亲们支持一下,帮我投pk票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九章:陈候缜?关关雎鸠(4) 景帝后元年春一月,陈侯萧缜往东宫求见太子刘彻。 那时刘彻刚下了学,听了宫人禀报的求见,楞了一愣。 “这个萧缜,”他回头对韩嫣笑道,“居然敢来见我。倒有一些胆气。” 那时韩嫣站在他的身后,离他极近,抬眸睇他,唇角微微一翘,眼光流转,意有所指。 刘彻大笑,知道这个枕边人心眼极小,要他帮忙,不肯放萧缜好过。拍了拍他的手,示意知晓。 萧缜进来的时候,太子正在偏殿休息。长长的阶梯之上,甲胄鲜明的侍卫举着长戟站在殿门之外守卫。见了他,有些尴尬的低下头去。 萧缜入殿拜道,“下臣萧缜参加太子殿下。” 良久,殿上方传来一声哼声,刘彻懒懒的道,“陈侯起来吧。” 萧缜一笑应是,起身的时候,微微抬首,逆着殿门之外照射进来的天光,打量着坐在殿中最上,大汉帝国的储君,他的未来妹夫。 偏殿之上的两个少年,一坐一立。那个侍立在太子刘彻身后的,自然是长安城中尘嚣至上的韩八公子嫣。 韩嫣妖娆清冷,美如罂粟,世人纵然心中不耻,真正遇上,总是忍不住看了再看。可是,当他和刘彻站在一起,人们却会忍不住忽略了他的美丽,因为,另一个人,是刘彻。 萧缜第一眼看过去,看见的便是那个随意坐在锦榻之上,神情肆意的十三四岁的少年。 身为太子,刘彻并不是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于是肤色比蜜色偏黑一些,昂着脸,面容虽俊朗,却远远及不上身后的韩嫣,只是面庞线条有些刚劲。玄色锦裳之上用暗金丝线绣着纹饰,沉稳而尊贵。 “陈侯来此,有何事情?”刘彻开口,一双黑眸盯着萧缜,似笑非笑,看不出喜怒。 说起来,这倒是刘彻第一次真正的看清这位萧家玄孙。 而一身藏青深衣的萧缜,身材颀长,人品风流,闲适自得仿如秋水长天,眸光灿亮是秋水反射而出的光。 天光照进来,在他身下投下淡淡的影子。 刘彻莫名有一种错觉,仿佛站在殿中的那人,是一只引吭高歌的孤鹤,清高,而又俯瞰世俗。 “缜此来,”萧缜开口,打破迷雾,朗朗笑道,“是想送一样东西给殿下?” 刘彻唇角微弯,“难得陈侯记挂。” “日前,缜在长安集市之上,购得一柄匈奴弯刀,端的锋利异常。听说殿下酷爱骑射刀兵之事,便诚心将此刀奉给殿下。” 此言一出,刘彻和韩嫣俱是一怔。 要知道,萧缜与韩嫣结怨,骨子里虽各有心结,却俱是因这把弯刀而起。萧缜此时进献弯刀,所欲为何? 刘彻一笑,“既如此,就多谢陈侯了。” 萧缜低首致礼,“缜进宫之时,将弯刀留在宫门侍卫之处,还请殿下让人将之取来。” 刘彻回首吩咐侍立一边的宫人,“去吧。” 不一会儿,宫人捧来了弯刀,正是当日集市之上小贩所卖的那一把。 刘彻性好勇武,素爱刀剑,便亲自来试,拔刀出鞘,见刀锋雪亮,不由也赞了一声,“好刀。” “刀是不错,”出乎意料,萧缜淡淡道,“但要说好,却还差一点。” “姓萧的你好大的胆子,”韩嫣冷笑讽道,“你的意思是,太子殿下对刀剑的涉猎不如你?” “缜并无此意。”萧缜不惊不惧,“此刀为匈奴人所制,据当日卖与我的小贩所讲,原属匈奴人所有。在雁门,北平战场之上,曾夺去我大汉子民百千性命。” 满殿的人俱都一静,神情变色。 “缜却思虑,”萧缜不惊不惧,不缓不急,续道,“匈奴不过是靠着草原放牧生存的民族,懂什么冶铁练兵?他们的刀剑,如何能与我大汉武库所制相提并论?” 韩嫣张了张口,复又愤懑闭上。娘的,扯上了汉匈征战,他还怎么继续吵? 萧缜挑眉,“韩少爷不信?那我们取一把府库制刀来比划比划吧?” 韩嫣咬牙笑道,“信,韩嫣怎敢不信?” 萧缜望向刘彻,刘彻颔首道,“比划比划也挺有趣的,去取一把武库制刀来。” 萧缜踱到殿门之处,问那位披甲持戟的侍卫,“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低首禀道,“禀侯爷,小人名赵扶桑。” “好,赵扶桑,”萧缜续道,“你可会使刀。” 赵扶桑傲然仰头,“小人自幼习武,刀剑自不在话下。” “那好,”萧缜接过宫人送来的武库制刀,递给他,“你执这把,我用那把匈奴刀,互相击砍,看哪把刀先断。” 东宫难得遇此热闹之事,连执仆役的下人都伸长了脑袋,想要一睹盛事。 “当”的一声,两刀相击,溅起一蓬火花,声音清响。萧缜与赵扶桑各自检视己刀,俱无损伤。 “再来,”萧缜也被激起豪兴,大笑道。 “当―当―当……”两刀相击十数下,弯刀清响声中忽然夹杂了一丝沉郁杂音,被汉家武库所制之刀击出了一个豁口。 豁口虽小,到底是个结果,代表着这场两国兵器之争,以汉刀取胜。一时之间,东宫上下诸人俱现喜色,轰然欢呼。 “好了。”刘彻抿唇一笑,示意赵扶桑,“你下去吧。” 赵扶桑屈膝跪下,领命而退。 宫人们从放肆中醒神过来,亦都悄悄遁走。 刘彻望着萧缜,“你跟我来。”领着走向正殿,又吩咐道,“给陈侯上个坐榻。” 萧缜不引人注目的调整了下酸痛难当的手掌,笑对韩嫣道,“那日在集市偶遇,韩少爷对这弯刀情有独钟,若殿下允许,便将弯刀转赠于韩少爷吧?” 韩嫣气的一笑,“一把破刀,我还要它干吗?” “好啦。”刘彻不耐烦道,“你们两个,就那么点破事,吵什么吵,都是什么身份的人,值得这么记仇?” 萧缜一笑低首,“殿下教训的是。”瞥见韩嫣咬唇不信,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心中不免畅快。 刘彻用指甲轻扣眼前案几,“我大汉武库兵器虽精良,但若匈奴刀都如此刀锋利,也不是好对付的事啊。” 萧缜抬首道,“殿下不用担心,正如缜所言,匈奴并无冶铁练兵之良法,此刀应是千万里挑一,否则也不会特意被人挑了出来贩卖。据臣想,应是匈奴人入汉,请工匠制造。匈奴人逐水草而居,三岁孩童在马背上就不会掉落,民风悍勇,这些不假。但我大汉若调停得法,又何惧于他?” “哦?”刘彻大感兴趣,笑道,“陈侯有何见解?” “第一,搜寻各处良马。”萧缜侃侃而谈,“匈奴人马匹良多,骑术精良,我们要想胜过匈奴,必须打造自己的骑军。” “第二,除征兵外,兼行募兵之制,以充边军,加强战斗力。” “第三,积蓄钱财粮草,运往边境附近。” “第四,选择培养合适的将领。” “其实我大汉亦有名将,条侯周亚夫当年平定七王之战,调停若定。梁王殿下亦是以万夫莫当之勇,力守睢阳。如今,军中尚有李广,程不识等大将,都可独当一面。” “可是,”萧缜有些欲言又止,“他们都慢慢的老了。” 可惜了,苍鹰郅都。 刘彻听到第一的时候尚不以为意,到第二条的时候就悚然而惊,专注听完之后放声大笑,“我大汉有万里江山,人才济济。千万人中,还挑不出一个将军?何必担心这个。” “我倒不知,陈侯心中有如是丘壑,抱负远大。陈侯当知,我大汉如今国力远比当年为盛,仓库充实,父皇也实行马政多年,备来日之战。陈侯请看,”他的嘴唇微微翘起,“终有一日,我要我大汉的骑军,越过焉支山,踏破他匈奴的草原。” 说的时候,他的眼眸,熠熠生辉。 “至于你们两个,”他眼睛一转,看了看萧缜和韩嫣,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我给你们做个调停可好?以后不要相争了。” 萧缜尚未开口,只听得上方,韩嫣哼了一声,很是不甘心的样子。 “好了,韩嫣,”刘彻板起了脸,“说起来,你们相争,也不过是为了一把匈奴刀。既然陈侯是为了献刀于我才挑中的那把刀,你放不下架子,难道是怨怼我么?” 这话便重了,韩嫣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拜道,“韩嫣不敢。” “我不懂,”当萧缜告退后,韩嫣站起来,看着萧缜远远的背影,道,“愿意效忠太子,支持对匈奴作战的远不止他萧缜一个,也不乏有才之人,太子为何如此看重他?” “因为他是陈侯,武陵侯之子,萧何之玄孙,未来皇后的兄长。”刘彻淡淡道,“有时候,才干是一回事,身份又是另一回事。要知道,朝中权贵并不是都希望与匈奴开战的,而以萧缜的身份,能够帮我弹压住很多人。” 他忽又一笑,睇他,“长安权贵那么多,你又为何总是看他不顺眼?” 韩嫣一惊,讷讷不成言,脸却红了,艳丽的像天边流霞。 殿中宫人早已悄悄退下。 刘彻爱看他的窘态,轻轻揽住他,“你也不必心中不舒服,萧采,我是会娶的,但她于我,不过是个不曾见过的女子,没的放在心上。” 未央宫的长廊很宽,石板铺就泛出古朴的纹路,庄严肃穆,两侧青铜梁柱,上面雕着的夔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萧缜在走过长廊转角的时候遇见赵扶桑,目不斜视的经过。甲胄鲜明的侍卫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的说了一声,“对不住。” 对不住,当日在食肆之中领人围聚,我亦是奉人之命,无奈为之。 对不住,方才在金殿之上,两刀互击,我用了太大力气,也许伤到了你。 因为,那是一场结局注定的战争,我根本,不能输。 今天不多说,打滚求pk票。某人刷pk榜刷不出分来,看不到涨分,好沮丧的。 至于野猪,韩嫣,阿娇,萧缜,你们纠葛吧,明里暗里下绊子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九章:陈候缜?关关雎鸠(5) 长安城内,太子的大婚仪式慢慢的准备起来。而这些日子,萧缜频繁出入东宫,与太子刘彻往来,谈古论今,抨黄老研儒术,相谈甚谐。 武陵侯府 萧缜临窗读书。 他读的是一卷手札,据说是由其先祖故丞相萧何手书,世代流传于家门。百余年来,书卷早已陈旧磨损,可是有些东西,永远磨损不去。 萧相国何,与高祖同样出身沛丰。 竹简之上,萧何字迹挺拔清俊,一如他的风采。 高祖起于微末,与天下诸雄逐鹿天下之时,数度遇到困厄,而萧何始终不离不弃,尽心辅助。汉军攻下咸阳时,将领们只知道争抢金帛财物,独萧何进宫收集秦法律、地理、户籍档案等资料。为汉王后来夺取天下准备了很多有利信息。 而汉王领兵东进,平定三秦之时,萧何以丞相的身分留守治理巴蜀,安抚民众,发布政令,供给军队粮草。汉二年,汉王与各路诸侯攻打楚军,萧何守卫关中,侍奉太子,治理栎阳。制定法令、规章,建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其在关中管理户籍人口,征集粮草运送给前方军队。汉王多次弃军败逃而去,萧何便征发关中士卒,补充军队的缺额。汉王因此专门委任萧何处理关中政事。 “好,”读到精彩处,萧缜忍不住击节赞叹,仿佛看见先祖萧何一身布衣站在关中城头,风姿绰然。高声赞道,“大丈夫当如是。” 不是只有生性勇武的武人,在战场之上一刀一枪的拼杀,流血流汗打下江山,才能叫做为国效力。他也可以如萧何一样,布衣芒鞋,羽扇束巾,谈笑中指点江山,慧眼如炬识别人才,统筹安排政务制定法律,管理户籍安抚民心。 高祖称帝后,与诸人论功,萧何名列第一。 窗外传来一声轻笑,“阿哥也想学先祖萧何?”是少女甜美的声音。 萧采推门进来,眉眼盈盈。那一日天气极冷,滴水成冰,她拢了暖炉,披一件狐毛大氅,愈发衬的整个人明艳玲珑。 她停在三步开外,目光幽幽的打量着萧缜,半响,方叹道,“阿哥和往日有些不同了。” “哦?”萧缜放下手札,笑道,“哪里不同?我不还是你阿哥?”忽又微微皱眉斥道,“你就快要和太子大婚了,可不像从前在武陵做小姐一样到处乱跑,要学着讲些规矩。” “我不过是到自己嫡嫡亲的兄长这儿来,有什么了不起?”萧采颦眉,微有不悦。“若不是你几日都不来看我,你当我想来么?” 萧缜微感歉意,“是阿哥忽略妹子了。” “无妨。”萧采抿唇一笑,“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阿哥得太子信任,对阿采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阿哥,” “嗯?” “你不是问我你有哪里不同了么?” “哪里?” “从前的阿哥很爱笑,心思平和,待家中兄弟姐妹都很好。妹妹记得,在武陵的时候,虽然无所事事,但阿哥击剑,纵马,交友,作诗,都是快乐的。” 萧缜怔了一怔,“那现在呢?”他不动声色的问道。 “现在?”萧采走过来,伸出左手,抚了抚他的眉心,“现在的阿哥,眉宇间看不出平和,反倒生出一股锐气。现在的阿哥,”她想着自己的用词,“很……振奋。” “阿哥从小就有想法,有抱负,可是不是长子,于是什么都不能做。而太子给了你另一条实现抱负的可能的路,所以阿哥想好好的做一做心中的事。这样的阿哥,不一定快乐,但至少充实。是么?” 萧缜自嘲,“那阿采觉得哪样的阿哥更好?” “我也不知道,”萧采茫然,“可是,”她轻声道,“我更喜欢从前的阿哥。” 她回过头来,与萧缜彼此对望,想要找回从前的彼此。良久,萧缜自失一笑,“阿采,人都是会变的。”他轻轻道。 我们就在这种变化的过程中,慢慢长大。 “来到了这长安,我们就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从前,那天真无忧的少年时光。“我如此,你也是如此。” “还是你以为,进了未央宫,你还可以做家人手心中的大小姐,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萧采容颜惨淡,“是啊,”她自嘲道,“我自身都顾不上了。――那么,阿哥认为,从一个臣子的角度看,太子殿下是明主么?” 萧缜想起那个玄衣少年冷峭的脸,迟疑了一下,答道,“是。” 那个叫刘彻的少年,脾气暴燥,行事任性,心肠冷硬,但眼光极远,心性极高。他,也许不会是一个好夫君,不会是一个宽容的皇帝,但,他应该能成为一个明主。 刹那间,萧采欢喜无限。 “阿哥放心,”她一笑道,“妹妹也不是泥捏的,这些年在侯府也看了诸多手段,不会吃亏的。” 可是,你最想要的那样东西,却注定得不到。萧缜怜惜的看着她,微微张口,想要告诫她一些什么,最终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也许,这段未出嫁的时光,就是阿采一生中最后一段单纯快乐的时光。他又何尝忍心,连这点贫乏的快乐都要摧毁? 惘然间,他忽然想起另一个美丽少女,少年刘彻心目中真正的情人,一个能在最冷的冬日,让人看到春暖花开的气息的少女,色若春晓。 自堂邑侯府一别,他已经近月没有见到她了。 别后,他以为他会经常想到她,事实上并没有。 可是,想起她的时候,心思温柔。 他以为他会因为妹妹的关系而仇视陈娇,事实上,也没有。 堂邑翁主陈娇,在自己心目中究竟是个怎样的地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后元年第一场冬雪开始下起的时候,萧缜前往东宫。见东宫之外,旌旗烈烈,甲胄鲜亮的侍卫刀枪赫赫,较平日所见,多了几乎两倍。而正殿之下停着銮驾,玄色羽盖之下,扶手之上雕刻着龙纹,庄重威严,天子所用的规格。 “哎,”他招来一个宫人,问道,“陛下在东宫么?” “陈侯安好,”宫人机灵答道,“是的。” “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今日里,太子请了一位博士讲解儒学,黄先生知道了,赶来痛斥那位博士教坏了太子,儒学误国。太子一怒之下,请来陛下,要他们两个进行一场廷辩。” 萧缜在殿下求见景帝。 他微微仰头,看东宫飞起的檐角。恍惚中觉得这座宫殿像一只展翅的鹫鸟,即将冲天。 那个黄生他是知道的,亦是太子的老师,学的是黄老之学,学问精辟,可惜却看不懂道理,不知道当今汉室,已经需要风气变一变了。 有宫人从殿中出来,宣他入殿。 “萧缜也来了?来了也好。”殿堂之上,景帝笑道,“你年纪轻,又是太子的妻兄。他年说不得也要为太子尽力。这场廷辩来听一听也好。” 萧缜叩谢之后,坐到了刘彻身边。 殿上,两个花白胡子的老学者互相瞪视,侃侃而辩。正是博士辕固生与黄生。 他们各自就着自家信奉的学说从古述今,唾沫横飞,言辞激烈,互不退让,煞是精彩。萧缜坐在下面听着却觉得有些无聊。他问自己,萧缜,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一直自诩自己欣赏儒学,怎么这场激烈的儒道之争,听着辕固生阐述儒学的长篇大论,你居然觉得很不耐烦? 他忽然楞了一楞,感觉自己的脚被谁从后面偷偷的踢了一下。转头去看身边的刘彻,这个将满十四岁的少年储君面上一片端庄,却微微的张开口型,朝他说着话。 “你觉得他们两个谁会赢?” 萧缜失笑,亦偷偷的答道,“自然是辕先生。” 所谓太子,虽然身份尊贵,心性聪敏,行事任性,到底才满了十四岁,有着符合十四岁年纪的孩子脾气。这时候看起来,竟觉得有些可爱。 殿上,黄生继续侃侃,“按礼法,臣下必须忠于皇帝,否则视为逆。商汤周武,虽在位之时政治清明,但他们的王位来之不正,是弑君所得,所以,他们是逆臣。” “不然,”辕固生争锋相对,颔下胡须都微微翘起,“夏桀商纣暴虐乱政,天下人心皆归汤武。汤武从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的百姓不为民不为桀纣效忠而归顺汤武,汤武他们是不得已而立而已,不是受命又是什么呢?” “胡言。”黄生气的斥责道,“帽子再破旧,也是戴在头上的。鞋履虽新,也是穿在脚上,为什么?上下要分明。桀纣虽失道,毕竟是君;汤武虽圣明,到底是臣。君主有失德行,臣下不能直言帮他改正错误尊敬天子,反而因为过错而诛杀,然后自己登上君位,不是弑君是什么?” 辕固生忽然一笑,淡淡道,“像你这么说,本朝高祖取代秦朝登上天子位,是什么?” “你……”,黄生被噎住,气的手发抖,却到底说不出话来。 “扑哧,”刘彻笑出声,又立刻压下声音,微微转首看着他,促狭道,“辕固生这招,和你前些日子诘问韩嫣如出一辙啊。莫不是你教他的吧?” 萧缜白他一眼,“我倒希望是。” 上座之上,景帝放声大笑,道,“吃马肉的人不吃马肝,人们不说他不知肉味。学者不争论汤武受命的对错,不算是愚蠢。今日就算了吧。” 辕固生与黄生只好拜谢景帝,又互瞪了一眼,退出大殿。 “彻儿啊,”景帝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慈爱道,“你看了这场廷辩,有何感想?” “父皇,”刘彻上前搀扶,“儿子觉得他们说的都有道理。儒学求变,希望君主政治清明,能擢拔有才之士,治理天下。而黄老说上下要分明,也是必要的。不然,若有人效法汤武反我大汉又当如何?不过,这样想起来,又觉得他们是矛盾的。” 景帝大笑,拍了拍他的手,“不矛盾,不矛盾。” “不矛盾?”刘彻疑问道,“儿子愚钝。还请父皇教我。” “你愚钝?不不,”景帝摆摆手,看着自己的儿子,面上充满着骄傲与喜爱,“你能够这么快就想这么深,朕已经很欣慰了。可是,你毕竟只是想,你没有亲自到这个位置上坐一坐,有些东西自然就想不到。” “彻儿啊,学术这东西,不可不看重,但也不可太看重。朕即位好些年,才想明白。学术本身是没有对错的,但它毕竟是为政治所用。而朕启用的官员,虽然有学者,但他们脑子里装的,可不都是学术,还有些其他的东西。” “父皇的意思是?”刘彻闻弦歌而知雅意,仿佛想通了什么,期待的看着景帝。 “学术为君主所用,端看当时的君主需要什么。我大汉立国之初,民生凋敝,无力战争,所以萧何丞相推崇黄老,无为清净。若哪日大汉国力丰盛,则可行儒术,开疆拓土,除垢立新。” “那么,”刘彻的眼睛一亮,激动道,“父皇也觉得,儿子打算改行儒术是对的喽?” 景帝呵呵一笑,“其实,父皇也曾经想过行儒术的,只是,”他叹了口气,朝上方指了指,“老太太不让。朕已经老了,也许,天下就要交给你们年轻人了。” “萧缜,”他转身,看向立在几步开外远处的萧缜,“朕说这些话,也是说给你听的。” 萧缜心思复杂,拜道,“缜多谢陛下垂青。” 很多以往他心中模模糊糊有些感觉的东西,今日经景帝稍微点拨,豁然开朗。 “朕知道你们两个,心里头都是偏向儒家的。不过你们两个身份不同,可别傻到真的像辕固生一样,被儒家那些条条框框给僵化了脑袋。” 刘彻失声而笑。 萧缜亦笑。 可是开朗了就是好事么? 他却忽然觉得有些心寒。 如果,在帝王心目中,所有东西都是棋子,因着需要而被利用。那么,今日站在这里与他们言笑晏晏的自己,究竟又是什么?会不会有朝一日,没有利用价值了,就如同自己眼中凋敝腐朽的黄老,慢慢走向末路? 这一章依然有大段涉及政治。我知道大家大概不喜欢政治,不过剧情需要不能不写,事实上,这一章我写的很痛苦,查了很多黄老和儒家的资料。 不过下一章就好了,下一章我家阿娇就要出场了,嗯摸下巴,想不想看野猪吃醋? 想看的话,投pk票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九章:陈候缜?关关雎鸠(6) 东宫之中儒道两家的那场廷辩,很快传到了窦太后耳中。窦太后挑了挑眉,道,“这个辕固生,胆子倒不小么?” 当刘彻得到消息的时候,辕固生已经被宣入长乐宫。 “糟了。”刘彻跌足道,“辕固生那个倔脾气,一定会得罪太后的。没奈何,我只好去看一看了。” “辕先生,”华丽恢宏的长乐宫殿之中,窦太后吃完了百字汤,将漆盒放在案上,由宫人收走,“听说你学问渊博,我这儿有本书,倒想请先生给我讲讲。” 辕固生拜道,“臣不敢。” 早有宫人捧出书卷,递给跪在殿下的辕固生。 辕固生展开书卷,不出所料,正是老子的《道德经》。 “如何?”窦太后傲然笑道,“辕先生觉得此书如何?” “不过是女子和小孩子看的书罢了。”辕固生草草翻看完,扔在一边,一哽脖子,大声道。 刘彻赶到长乐的时候,刚好听到辕固生说出这句话,掷地有声。不由暗叫一声糟糕,大声斥道,“辕固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惹太后生气。”大步走上殿,劝窦太后道,“他不过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太后莫要跟他计较。” 辕固生干脆跪下,“太子殿下教训的是,臣有罪。” 大殿之上,窦太后气的全身发抖,“你也知道你有罪?老子人称圣人,他的《道德经》,你怎么敢这样糟蹋?”这些年,刘彻年纪见长,又毕竟是太子身份,时至今日,她也不得不给他一些面子。 但无论是她还是刘彻都没有料到,辕固生是学者,在真正的学者心中,太后固然值得尊敬,却不能与心中的学识相提并论。竟不肯顺着阶梯而下,反昂首讥道,“老子算什么圣人?” 窦太后气极反笑,“那你说,谁是圣人?” 辕固生傲然而立,骄傲道,“三皇五帝之下,圣人唯有一位,就是孔夫子。” “荒谬。”窦太后啪的一声拍案。 辕固生源源不绝,高亢而述:“儒学才是真正正确的学说,孟夫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不患……’若如此,则天下王也。” “好,好,好,”窦太后咬牙道,“你们儒家能耐,我让你和野猪说去。你若是能教导野猪那一套,我就承认儒学。来人――” “诺。”殿外,侍卫大声应道。 “将这个老匹夫给我扔到野猪圈去。” “太子不必再说,”窦太后举手做了个制止手势,“我不会收回我的意思的。” 刘彻叹了口气,跺了跺脚,走了。 “辕固生,”刘彻在长廊之上奔跑着,追赶辕固生。远远的听见他声嘶力竭的“有辱斯文”的喊声。 “前面的人,你们给我停下。”刘彻喊道。 押解辕固生的侍卫不敢违命,待刘彻走到面前,跪拜道,“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这是太后的命令,小的――” “我知道。”刘彻淡淡道,“我不会为难你们。辕固生,”他看着发髻衣裳皆乱的老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他回身,抽出赵扶桑腰中佩剑,扔给了辕固生,“这把剑给你。” “你要是不能活着回来,就不必来见我了。” 萧缜听说了这件事,在马背上笑的前俯后仰。 “最后辕固生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刘彻打马,狠狠的拉弓射箭,百米之外,正中红心。“他一剑把那头野猪给捅了。” 他们正在马场上练习骑射。每一个男人,骨子里都有对金戈铁马的向往,当他们骑着马尽情奔跑的时候,就像雄鹰击翔天空,溪流汇聚大海一样,有一种回归的感觉,酣畅淋漓。 所有的灰色情绪,在风的奔驰中,渐渐消逝。 “太子殿下。”马场之外,常安扬声叫唤。 刘彻皱了皱眉,拨转马首,驰到场边,“喊什么喊什么?有什么事么?” 常安面上笑容一片恭谨,“太后遣人送了四色糕点给太子。” 刘彻哼了一声,火气没有地方发泄,刷的一声挥出马鞭,打在马场栅栏之上,斥道,“你活回去了?就这点小事,也敢打扰我?放在东宫就是了,难道还要我亲自跪迎,以谢太后恩典?” 鞭子带起的尘土飞扬,最近的时候,鞭稍离常安的脸不过只有数寸的距离,常安甚至可以感觉到稍尖空气的流动,他数十年的修为,竟能面不改色,言笑如常,“太子骂的是。”他将身子伏的极低,“只是,来送糕点的是堂邑翁主。” 刘彻楞了一愣。 东宫合阳殿 阿娇等的有些不耐,随意走动。 合阳殿是刘彻平日里看书写字的地方,案边架上,摆放了许多竹简。阿娇随意抽了一卷,展开便见刘彻龙飞凤舞,挺拔有力的字迹,不由抿唇一笑。 卷上写的是一首诗: “自君之出矣,长夜为谁央? 肯忆旧时欢,渭水春色好。” 阿娇惘然释卷,忽然回忆起这些年来的旧事,欢喜,悲伤,激昂,冲动。慢慢的,都褪色为旧事。 我们的青春洒满一路的阳光,阳光下偶有看不见的阴影。可无论当时我们哭了,笑了,很多年后回头来看,只褪色成一句怀念,一声叹息,一场底色。但我们当下毕竟哭过,笑过。 阿娇正自出神,忽听见殿外传来细微的嘈杂。 “怎么回事?”她问道,起身走出。 合阳殿外,侍卫将刀戟两两相错,拦着来人不让进入。披红绕翠的女子共有两个,一着红,一衣蓝,仰起脸痛斥侍卫,面色不忿,“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们进去?” “两位姑娘,”侍卫不亢不卑,言语之间不失尊敬,却依旧拦的滴水不漏,“不是我们不让,实是太子殿下有令,不许闲人入内。” “我们是闲人么?”左手红衣女子转过半面,容颜娇美。忽又声音一转,怨毒道,“还是说,韩嫣现在在里面?” “哗啦,”春晶打起帘子,阿娇从内殿步出。 “参见翁主。”侍卫们收起刀戟,齐声拜道。 “免礼。”阿娇心不在焉道,看着那两个女子,极是好奇,“你们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们?” 二女心中一怯,对望了一眼,拜道,“婢子怜星,婢子弄月,参见翁主。” 阿娇越发迷糊,这两个女子俱是美人,衣裳首饰也都不是凡品,怎么看都不似一般奴婢。更何况,哪个东宫的婢女,敢用适才那么嚣张的语气质问侍卫? “你们……”她想了想,张口要说些什么。 “阿娇姐。” 忽听得一声平静的叫唤,抬头看,看到刘彻惯穿的黑锦袍服。 他沿着长廊走过来,脸上淡淡的微笑。明明是冬日,额上却沁了汗珠。 “参见太子。”怜星和弄月一时极是欢喜,柔声拜道,千娇百媚。 “嗯,”刘彻淡淡的瞟过一眼,道,“你们下去吧。”再不看二女面上的愕然和幽怨,拉了阿娇的手,“你怎么不早说要过来,就不必等这么久了。” “我也是临时,阿婆要我过来的。”阿娇被他拉着走进殿内,“哎,那两个……”她尚要回头,刘彻急忙问道,“太后要你送什么给我?” “嗯,”阿娇被拉回注意力,“不过是四色宫中常做的糕点,粟米饼,青稞果子一类的。” 合阳殿外,两个侍卫互视一眼,目中都有笑意。忽然瞥见从长廊上走过来的萧缜,连忙站好。 “太子殿下都叫你们下去了,你们还留在这儿做什么?”经过怜星,弄月之时,萧缜斥道。 怜星,弄月眸中不甘,到底不敢抗命,回头就走。萧缜眸光一掠,瞟过她们咬牙的扭曲神情。 萧缜负手站在殿外。 “阿婆是说,嗯,彻儿已经长大了,”殿中,阿娇取了一块粟米饼,放入口中,平素里清软的声音便有些含糊,“身为太子,要学着大度些。我琢磨着这话,总觉得有点哄你给你赔罪的意思,乐的很。彻儿,你和阿婆怎么了?” 他唇边噙着一抹笑,细品着这件事情。 殿里,刘彻哼了一声,劈手抢过阿娇又抓起的酥糕,“这好像是太后要某人送来给我的糕点吧,怎么尽给你吃了?” “哎――你不要小气么?” “――陈娇,是你不要太过分。” 打闹之间,刘彻三言两语将辕固生的事说了。 阿娇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要一个博士去和野猪比击剑,真逗趣。――再给我一块。――要是我早些进宫就好了,还可以在外面帮辕固生鼓把劲。彻儿――” 她不经意间转手,忽然怔了一怔,停了话,看向站在殿门之外的男子。 月余不见,他还是清俊如昔,一样眉眼,头冠颔带贴着肌肤,风采如玉。 “萧缜,”刘彻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笑,“你怎么才回来?这么慢。阿娇姐,这位是我父皇新封的陈侯。” “嗯,”阿娇点点头,机械的把手中碎糕点放入口中,慢慢吃完,“我见过的。” “是么?”刘彻一愣。 “嗯,”阿娇微微一笑,低下头去。 萧缜怕刘彻起疑,解释道,“我和堂邑翁主,在石渠阁找书的时候撞见过一次。” 阿娇点点头,抬头一笑,“我倒不知道,你们已经这么熟啦?” “也是,他是太子妃的兄长,你们多亲近亲近,是应当的。我刚从长乐宫过来,听说,你的婚期已经定了。在二个月后。” “阿娇姐,”刘彻眉宇之间一恼,喊了一声。 他想要说,“不要跟我提这个,我才不想成婚。”可是不能,因为萧缜在这里。 刘彻心烦意乱,左右张望,忽然瞥见阿娇极深极深的看了萧缜一眼,神情奇特。心中又惊又疑又怒,似翻了个五味瓶,面上勉强不动声色,问道,“阿娇姐打算什么时候去益州?” “过了上元吧。”阿娇果然被牵住了心神,道,“那时候天气应该暖和些了,彻儿,我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下次回来,你都已经有小宝宝了。” 萧缜心中一惊,张口问道,“翁主要离开长安么?” 他刚问出口便知道自己孟浪了,几乎有些不敢抬头,去看刘彻眸中闪过的阴郁。 华丽的汗下,今天才发现昨天章节名发错了。。 哎,我就不求pk票了,要不,你们自己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肯为我投1/2/3张pk票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九章:陈候缜?关关雎鸠(7) 那一日东宫的事过去了三天,萧缜还在思考,为什么他当时会几乎没有半分思考的冲口问出那句话。 萧缜叹了口气,也许,他根本不该出现在刘彻和阿娇共同出现的任何场合。 或者,从一开始,石渠阁的初遇,他就不该与陈娇发生任何形式的交集。 那个女孩太美好,而美好的事物通常意味着麻烦,而现在,他就已经陷入了她带给他的麻烦。虽然,他一共才见过阿娇三次面。刘彻不是傻子,当他已经发现了自己与陈娇之间不同寻常的情绪波动,略微一查,就可以知道那一日集市之中,他是躲在阿娇的车上。 萧缜闭了眼,几乎可以想象,刘彻的怒火是多么惊人。 一连三日,萧缜闭门不出,在侯府湖心亭上独自喝酒。冬日已深,昔日荡漾的湖水早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北风呜呜吹过,透心的凉,萧缜灌了一大口酒,躺下看亭,陈侯看不起我?” “怎么回事?”萧暨微微觉得不对,拉了弟弟的衣袖,轻轻问道。 “不要紧。”萧缜安抚道。 剑送上来,是武库统一制造的剑,只是不是新剑,剑刃极钝,萧缜自嘲,这选剑的人倒有些脑子,抬头看对面的刘彻。 黑衣少年站在五步开外,随意的掣着剑,连看都不曾一看,只静静的望着自己。极黑的眸子里,有一点点的阴郁,一点点的讥诮。因为背对着大殿,除了他之外,并无人看见。 “萧缜,”刘彻朗朗一笑,“我们随意比划比划而已,不必太认真。”持剑砍过来,竟是将剑做刀使,带起风声。萧缜撩剑上迎,两剑相交,嗡的一声,只觉得双手一麻,对方那一剑,竟是用了十分的力气。 在此之前,萧缜以为,一国太子,纵然号称喜欢骑射刀兵,毕竟需要学习的东西太杂,不可能花太多时间在这些末节之上。真正交上手才知道,刘彻在刀剑之上浸淫不浅,剑术绝不是花架子,尤其当自己不能够伤害他,而他又用了十分力气的时候,自己则只能左右支绌了。 观斗的萧家父子看的脸色发白,再过了些时候,连不懂打斗的王皇后都看出不对,不由瞟向景帝,见上座之上,景帝微微蹙了眉,神情深思,心中微微一沉,想要出声喊回刘彻,景帝却摆了摆手,示意继续看下去。 刘彻根本没有花半分力气在防守之上,只是不断从刁钻的角度进攻,逼的萧缜应接不暇,迭遇险境。却在每一次剑锋要划过萧缜的肌肤的时候,轻轻抬起力道,掠过对方。萧缜甚至能感受的到剑锋之上的森森寒意,在剑光掩映之中,看到刘彻的眸,和眸中阴郁转成的残酷以及猫斗老鼠的恶意。 胸中气垒一扼,忽然被激起血性。 刘彻并不是打算伤他,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毕竟,在帝后和武陵侯面前打伤自己,对刘彻而言,绝对不是聪明的做法。他想要的,是借着太子的威势,从精神上压制自己,逼自己向他认输。 可是,刘彻,你不能把人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你是大汉帝国的太子,因此我敬你。但这并不代表,我可以任你随意的欺侮。 这一刻,他心境澄明,在对手的剑刺到当面的时候,一声长笑。 我不能赢你,因为我不能给我的家族带来麻烦。可是,我想知道,当我放弃反抗的时候,你又真的敢伤我么? 长剑刺向额心的时候,萧缜其实并没有害怕,他只是极专注的看着,连眼睛都不曾一眨。 剑尖在距离额心半寸远的地方停下,尚在晃动。仿佛过了刹那,又仿佛过了很久,刘彻掷下剑,面色微微变幻,笑道,“小侯爷好胆识,就不怕我停不下手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言笑晏晏,仿佛适才的剑剑相逼只是错觉,从不曾发生。 萧缜微微一笑,“我对殿下的功夫信任的紧。” “好了,”景帝朗朗笑道,“不过是一场小玩意儿,值得这么认真么?” 萧缜淡淡一笑,“陛下说的是,是萧缜莽撞了。” 步出皇宫的时候他微微一笑,回头看金碧辉煌的东司马门,城门上下,穿着盔甲的羽林军刀戟蹭亮,映着阳光一闪,杀气腾腾。 忽然生出一点厌恶。 这就是自己尊敬向往的未央?这就是自己心心想要挥洒志向的地方?那个东宫之中的骄傲少年,敏则敏矣,行事却只凭自己的喜恶,任性放肆,真的可以带领大汉走进他想要的盛世? “缜儿到底为何事得罪了太子殿下?”回到武陵侯府之后,父亲才终于发怒,大声质问于他。 他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呢。” 父亲怒极,命他不得再出侯府,好好待在家中修身养性,直到太子大婚。萧缜自己倒觉得无谓,心中锐气一颓,整个人又疏懒起来,仿佛回到武陵的时光,悠闲而无所事事。真个要以为,就这样做个纨绔子弟,颓废一生,也是好的。 “是不是因为堂邑翁主?” 那日里,萧采来看他,和他说了半日话,在他最悠闲的时候,骤然问他。 仿佛一道雷劈了下来,一刹那,他忘记了身在何方。 那个色若春晓,一笑如花的女子,其实一直在他的心里面。没有想起的时候他以为他不在意,恍然被别人提起,他忽然又想起,那一日在堂邑侯府,缠绕在他鼻尖的一缕幽香。 他曾在极近极近的距离里,看的见她面上细致的毛孔。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才发现,她的样子,已经在自己的心头,极清晰极清晰。 “萧缜做了什么事,让你从欣赏他到讨厌他?”景帝责骂了刘彻一通,最后问他。 刘彻其实并不在意,懒懒的道,“讨厌一个人,还需要理由么?” “是不需要。”景帝淡淡道,“但是你有必要在我和武陵侯面前发作么?” 刘彻吃吃发笑,“有什么分别?还是说,我发作了他之后,父皇和萧系会不知道?” “那么,”景帝问他,“你觉得,今天你赢了没有?” 刘彻的面色忽然变的有些黑,“没有。”他尴尬道。“但儿子也不觉得一点好处也没有。对臣子,本来就应该恩威并施,萧家为大汉第一世家,在他家女儿入主东宫之前,压一压他家的气焰,还是有好处的。” ”哟,你还得意起来了?“景帝笑斥,”滚回你的东宫,给朕好好反省反省。“ ”是。“刘彻倒也干脆,问安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椒房殿。 夜凉如水,景帝独自坐在那里。 ”陛下,“王皇后走了过来,为他披了一件长袍,”天气冷,陛下当心着些。“ 景帝一笑,起身起身走走,”阿,我们的彻儿啊,这脾气,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王皇后一笑,知道景帝不是真的生气,只道,”彻儿年纪还小,虽脾气过头了些,陛下教训教训就是了,他会改的。“ ”改?不,不,不。“景帝摇了摇手,”就这样挺好的。哪个人少年的时候不曾任性的。朕少年的时候啊,曾和先吴王世子下棋,他偷藏了一个棋子,“ ”后来呢?“ ”后来,“景帝忽然一怔,回忆起那时候的事情,神情苍凉起来,”那时候朕年纪也轻,脾气和如今的彻儿一样,朕掀起棋盘砸他,将他砸死了。“ 再后来,吴楚七国叛乱,这件事情,也是一个导火索吧? 为什么,我明明希望很快的结束这章,却越写越长嗯? 纠结。 希望明天把萧缜结束掉。 今天是七夕,大家记得出去看银河哦。 今天就是写,写,写,开始为奥运存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九章:陈候缜?关关雎鸠(8) 眼见得离别在即,阿娇反开始眷恋家人,这些时日都待在侯府赖着父母兄长,两耳不闻窗外事。待听说那日椒房殿之事,已是半月之后。 她抱着书卷站在窗前楞了良久,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窗外,那株在春日里花开鲜亮,织锦绣霞的桃树,进了冬日,叶子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横亘在窗前,是淡淡的灰色。 室中,鹦哥添香,子夫试药。待能入口了,捧到阿娇身后,轻声道,“翁主,该用药了。” “啊?――哦。”阿娇回过头来,接过药汤,一饮而尽,因心思有些恍然,竟没有觉得苦涩。 子夫熟练的将梅子挑了核,喂到阿娇口中,“翁主若心悬陈侯,为何不去寻太子殿下解释清楚?” “算了吧。”阿娇含糊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想必彻儿气也消了。我当作没有这回事,慢慢的,他自己也能想清楚。我真要巴巴的去了,只怕他真的以为我和萧缜有私,又生气了。” 后元年冬十二月底,条侯周亚夫之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盾五百,事发,景帝使使者问罪于条侯,条侯心有怨怼,不肯应答,景帝怒,以欲谋反之罪问于条侯,条侯方答,“甲盾是为日后陪葬所用,不敢反君。”欲自尽谢君,为其夫人所止,遂入廷尉。 当天夜里,长安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到第二日天放亮,雪厚已及脚踝,仍未止息。长安人皆道,“上天怜条侯冤屈,故以此雪掩之。” 这一日是黄道吉日,定为皇室与武陵侯结亲行纳吉礼的日子。卯时刚过,景帝遣宗正宗室刘闵从未央宫冒雪出行,持活雁为贽礼,前往武陵侯府。 侯府之中亦次序俨然,下人仆役俱为纳吉之礼忙碌,对萧缜的看守就松泛了许多。萧缜听得府门之外迎宾之曲大作,想起今日纳吉之事,淡淡一笑,放下手中书卷,信步走出内府。 侯府门外,武陵侯接过雁礼,嘱下人收好,并将刘闵迎进大堂,相对跪坐。 萧系问,“前次问名,归卜于庙,何如?” 刘闵应答,“卜蓍于庙,得卦,卦相元好。” 二人相对而笑,于是定婚姻。 萧暨陪在一边坐着,见俱是场面上的话,很是无聊。忽然瞥见堂后二弟的身影,心领神会的眨了眨眼,偷偷的退了出来。 “父亲不是不许你出门么?”萧暨笑道,“怎么偷溜出来了?” “我这还不是在府中么?”萧缜道,眨了眨眼,眸光无辜而狡黠。 “哈,”萧暨忍不住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不出入东宫也好。常言道,‘天威难测。’你看那条侯,当年七王乱汉之时,力挽狂澜,于陛下实有大功劳,如今却以小事入罪,实在令人寒心。采儿出嫁后,你随我回武陵。但凡有我一口饭吃,便不会饿到兄弟。” 再看萧缜,见他面上神情竟是傻了一般,不由愕然,“阿缜?” “嗯?” “你怎么了?” 萧缜回过头来,急道,“大哥,你说条侯怎么了?” “你没听说么?”萧暨叹了口气,告诉了他昨日之事。 “偌大一个朝堂,就没有一个人为条侯说一句话么?”萧缜怒道。 “倒是有人说了,”萧暨道,“可是陛下心意甚坚,他们见事不可为,就散了。听说,太子也曾求过情,一样没有得到结果。” “大哥,”萧缜忽然道,“我有事情要出去一趟,父亲要问起,请你待为遮掩一下。” “阿缜,”萧暨愕然,待要叫唤,弟弟却已经走远了。 萧缜前往未央宫,求见景帝。 这个世上,他的心可以灰,他的梦想可以不要,但有些人不可以,有些事不可以。 昔日,他与刘彻尚未生嫌隙的时候,曾于东宫多次以棋子为兵马,以筵席为战场,摆兵布阵,揣度汉匈之战。 在这些揣度里,他们几乎理所当然、无一例外的,以条侯周亚夫为想象中的统领三军之将。 军队千人好找,名将一个也难。他这么和刘彻说。当世之时,条侯为第一名将,虽然在野,但他们谁都没有怀疑过,当大汉决定出击匈奴之时,周亚夫一定在那里。 有些人,天生的光彩,只在战场之上。这种人,绝对不应该,将光芒损害在牢狱的地方。 宣室殿上,景帝正在与儿子对面弈棋,棋盘之上,白子已经将黑子围困在一定范围之中,景帝持子沉吟良久,闻言愕然,“萧缜?萧系将儿子教傻了吧,朕是天子,又不是升斗小民,要谁都来求见朕都得接见,朕还不得累死?” “父皇,”刘彻忽然截住他的话口,笑道,“儿子没有记错的话?今日是纳吉的日子呢。武陵侯府毕竟是儿子未来的岳家,父皇……” 景帝叹了一声,放下棋子,摆手道,“放他进来,放他进来。”广阔的衣袖拂过棋盘,带乱了一片棋子,“哎哟,彻儿你看,这盘棋倒也下不成了。” 刘彻愕然,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二哥忽然离府?”萧采愕然,“可知他是为了何事?” “不知。”萧暨摇头,“他听说了条侯的事,神色不对,回头就跑了。拉也拉不住。” 萧采闻言,想起前些日子萧缜心志高昂的时候,常常言及的马踏匈奴的豪言壮语。再联系条侯之事一想,不由得急的跺脚,“阿哥他不会莽撞从事吧?不好,不好,他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哪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 “采儿你知道阿缜要做什么么?”萧暨望着妹妹焦急的神色,奇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他指的其实是如何助萧缜瞒过父亲,萧采却反应过来,忽然推他出门道,“你去堂邑侯府求见堂邑翁主,让她赶快进宫,千万救得阿哥一救。” 景帝端坐于宣室殿之上,隔着长长的漆案望着跪在殿下的青年,淡淡的收拾着手边案牍,问道,“卿急求见朕,所为何来?” 萧缜抬起头来,硬邦邦道,“臣为条侯请冤而来。” “请冤?”景帝愕然,看了一侧的儿子一眼,抱胸后靠,“你和太子倒真是心有灵犀,总是心思一致。” “条侯父子,两代以来一直效忠朝廷,绝无二心。此次私制甲盾,小错是有的,但要说他谋反,绝无可能。陛下心中不会不知,区区五百甲盾,能行何事?” “够了。”景帝忽然拍案,怒斥道,“你是说,朕冤枉他了?错怪他了?” “臣不敢。”萧缜忍气,“但以小错治大罪,天下人心不服。” “是你萧缜不服吧?” “是。”萧缜断然承认,“千载之下,陛下不怕人说陛下行这兔死狗烹之事么?” 景帝怒极,抓起手边漆镇丢出去,漆镇擦着萧缜的发冠而过,跌在殿上,满殿之人噤若寒蝉,只听得景帝气急反笑道,“你以为你是萧丞相之后,朕就不敢动你,可是?来人――” 殿外期门军轰然应是。 “将他拖到殿下,责五十杖。” 萧缜傲性上来,也不求饶,微微冷笑,任由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进来,将自己拖出殿。 宣室是汉帝起居之殿,兼议政事。殿外由画像砖铺成中间御道,宽六杖,供皇帝行走,其上阴刻龙纹,浮于砖外,栩栩如生。两侧各有三丈宽小道一条,供妃嫔臣子行走。再往两边,便是青石铺就的空地,占地极大。 为怕惊扰圣驾,萧缜被押到远离三道之处,置一木榻,命其卧于榻上。景帝性情宽厚,少用刑责,期门军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行刑之杖。待到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执刑之人握着木杖却犯了难,只得在萧缜耳边轻声劝道,“陈侯,你是太子妃之兄,身份尊贵。适才也是脾气太硬,才得罪了陛下。要不,你服个软,向陛下认个错,兴许也就免了这刑罚了?” “不必。”萧缜别过头去,淡淡拒绝。 军士叹了口气,起身,高高举起木杖,旁边监刑的中人数道,“第一棒。”声音尖细。 “慢着――”有少女的声音惶急喊道,声音扬的极高。 众人愕然回头,见少女提着裙脚,从阶梯上奔下,沿着小道奔跑,渐渐进了,看的到紫色曲裾下摆暗暗的花纹,盘在左侧的高髻如云,额前发微乱,略略渗出汗珠。 静女其姝,伺我于城桓。 好女子应该是安静娴淑的,像诗中的静女。可是那个提着裙裾奔跑的女子,也是很美很美的,虽然她神情焦急,虽然见了汗。 “翁主?” 萧缜愕然。 阿娇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整理衣袂,恢复娴静,“孙校尉。”阿娇板脸唤道。 期门校尉站出来,拱手道,“翁主,末将在。” “陛下让本翁主转告于你,陈侯萧缜顶撞了陛下,但陛下念陈侯先祖对我汉室不二功勋,且宽了他这次,免于这五十杖刑罚,你听到了么?” “末将知晓。”孙校尉大声应道,转身招了招手,领着部下而去,不过刹那,便都走了干净,只剩下阿娇,和依旧卧于木榻之上的萧缜。 “是翁主替缜求的情?”萧缜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淡淡问道。 阿娇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应了一个“嗯”声,“我本来不打算进宫的,你的兄长硬闯我堂邑侯府,指名道姓要我出来,求我救你。” “你有一个好哥哥。” 萧缜忽然似想起来什么,霍的抬头,紧紧的盯住阿娇,阿娇被他盯的吓了一跳,退了一步,“你干什么?” “翁主既可以为缜求陛下一次,可否再求陛下宽了条侯?”萧缜兴奋问道。 阿娇默默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怎么了?”萧缜强笑道,“翁主也许不知道,条侯绝对不会谋反的,条侯乃当世名将,他日若他领命攻打匈奴,我大汉收复河西故地,指日可待。” “我不需要知道。”阿娇道,“我能够求陛下宽你,是因为我知道陛下本就不是真心想责你。而条侯不同。” “萧缜,你死心吧。条侯,是不可能领汉军攻打匈奴的。” “为什么?”萧缜愕然。 “因为,舅舅根本不打算用他。” “就我所知,彻儿也曾向舅舅进言求情,后来却不再提起。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舅舅说服了他。所以,彻儿也不可能用条侯的。” 萧缜颓然。 “好了,萧缜。”阿娇柔声道,“我很快就要走了。你记得么,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再来不及的。我不可能一次又一次的来救你,但我回来的时候,请你好好的活着,等我。” “你谢恩去吧。――多自珍重。” 言毕,阿娇挥去伤感,头也不回的走开。 萧缜入宣室谢恩。 宣室殿上,景帝面色已经平和,反观太子,面色倒是有些黑。 “想通了没有?”景帝问道。 “臣想通了。”他答道,没有抬头。 “那就好。”景帝一笑,“仔细看,萧缜你也算文武双全的,适才听见你受罚,朕那个外甥女可是急的很啊。萧缜,武陵侯可曾为你许过婚配?” “不曾。”他愕然答道。 “既如此,朕做个主,将堂邑翁主许给你,可好?” 萧缜愕然尚无法反应,太子便跳了出来,“父皇,你不可以――” “胡闹。”景帝斥道,“你都要成昏了,阿娇比你尚大着两岁呢。难道,你还指望你阿娇姐一辈子不嫁人么?” 刘彻不言语,只将下颔绷的极紧。 “阿娇是朕唯一的甥女,朕观陈侯,也是配的上的。陈侯如何?” ok,今天就这样,人家去看开幕式了。 中国加油。 祝福大家看的开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九章:陈候缜?关关雎鸠(9) 宣室殿中,景帝坐于极上,问萧缜道,“若陈侯与阿娇彼此有情意,朕亦愿相与你们说合一个,也是一段佳话么。” 天子广袖,上绣十二纹章,尊贵沉稳。冕冠垂下十二串鎏珠,遮住面目,让人窥不到神情。 刹那之间,萧缜手感舌燥。 与阿娇相处日浅,虽有淡淡的好感,在内心深处,却从来没有想过与她结缡昏姻。 并不是不愿意,而是不可以。 那个女孩千好万好,却是太子的心中人,得了她,就等于是与太子为敌,虽不至于毁家灭族,此生却注定平庸度日。 江山与美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作出抉择。 后来又知道,阿娇自己却是个本性里极开阔潇洒的女子,拒绝长安城的浮华云烟,孤身独自远走天涯。这念头便更淡了,这样的女子,也不是轻易能留住脚步的。 可是,今日,他因条侯之事,冒死谏君,幸得阿娇仗义相救。然后,陛下笑着说,“朕做主,将堂邑翁主许配给你可好?” 宽广的大殿之上,铺的是打磨的极平整的桐木,漆成朱红之色,庄重肃穆。萧缜低首盯着它的纹路,忽然之间,听到自己蓬勃的心跳。 扑,扑。 初遇阿娇之后,萧采在水阁对月操琴,琴声幽咽。 她问他,“阿哥喜欢陈娇么?” 那时候他斥责萧采,觉得匪夷所思。但之后每次忆起那位色若春晓的女子,总是氤氲着淡淡的一缕幽香,和幽香中白玉兰盛开一样的手指拂过脸颊的感觉。 他,从来只是觉得不可以,而不是心不希冀,不愿意。 想到那个女孩儿,他的感情柔软。但理智总在第一时间扶起,制止感情发酵。他就在严密理智中过日子,日复一日,连自己都忘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可是,现在呢? 他忽然抬头,抬头看侍立在陛下身边的太子,和太子广袖之下紧紧攒住的双手,以及绷的几乎发黑的面容。 萧缜忽然轻松的笑了,“陛下,”他再拜君主,“臣叩谢陛下对臣关爱之情,不过这个问题,臣可否过一会儿再回答?” 竟然已经与太子交恶,又何必再顾忌更多? 竟然已经对这个未央宫失望,何不退一步海阔天空,携美同心,终老于武陵山水之间? 他这半生,总是太过理智。总要任性一次,将所有的这个那个抛开不顾,只为自己活而好。 “天地之大,莫过人伦。人伦缔结,昏姻从重。臣,想亲自去问问堂邑翁主的心意。” 景帝怔了一怔,“也好。” “朕老啦,”他感慨道,“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不过,若阿娇亦情愿的话,你们同来禀朕,朕不会改变今日承诺就是。你去找阿娇吧。” 萧缜步出宣室,雪早已停了,远眺长天,天空明朗,没有阴霾。而他却像回到了少年时的青涩,心情雀跃,沿着宫室长廊走的极快。 “你知道堂邑翁主现在在哪里么?”他问路过的宫人。 宫人捧盘停下,“先前见,似是往长乐宫去了。” 萧缜赶到长乐宫,却还是不见阿娇踪影。含光殿的侍女出来道,“先前翁主带了春晶姑姑,去桃林那边了。” “桃林?”萧缜愕然,“现在是雪天,翁主去桃林做什么?” “婢子也不知道。”侍女肃拜,不肯再答。 萧缜又转往桃林而去,一路之上,初始时尚无积雪,已被宫人连夜打扫干净,越行到偏僻处,积雪越多,足迹越少。到了桃林之外,就只见两行足迹,当是阿娇主仆一同往桃林深处去了。 昔年薄太后极爱桃花,于长乐宫北使人遍植桃树,每到春日,桃花盛开,远远观望,繁花灼灼,鲜亮锦绣,美不胜收。后宫妃嫔,尽喜游玩嬉戏于此。但于冷肃冬日,万物寂寥,桃树也不例外,不过是光秃秃的枝桠罢了。到了雪天,枝桠上积有余雪,一眼望过去,琼装素裹,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萧缜随着阿娇的足迹前行,履踏入积雪之中,深深陷入,有踩雪的声响。走了一会儿,他抬头,在一株桃树之下,看到阿娇的侧影。 从宣室殿回去,她又换了一身桃色衣服,更显得腰肢纤瘦,人影修长;裙裾极长的,半幅拖在雪上,隐隐有浸湿之相。在这四周一片洁白的天地里,仿佛一枝新开的桃花,鲜亮灼灼。 “翁主,”春晶轻轻劝道,“天气冷,咱们还是回去吧。” “嗯。”阿娇随意敷衍答道,却又向前走近几步,伸手去够桃树枝桠。那株桃树有些老了,枝桠压的极低,是以阿娇虽是女子,也能轻易够到。只是惊动枝上积雪,簌簌的向下落,阿娇却仿佛毫不在意,微微仰起脸,面上露出怀念伤感的气息。 萧缜不知为何,心也微微凉了下去。 “翁主,”他出声唤道。 阿娇愕然回头,“陈侯,”愈发惊诧,“你怎么过来这边了?” “我听宫人说,你往这边来,故来寻你。”萧缜柔声道,“翁主,我有事情想问你。” 阿娇踏着雪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一眼,“什么事情非要现在说?你的履都湿透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不然定要着凉的。” 他这才觉得双足冰凉,低头看果然如是。今日他本是临时起意出门,足上着的是丝履,踩着雪走了这么久,里外湿的尽透,只是心有所想,竟一直没有发现。 “回去吧?”阿娇回过头来,嫣然一笑。 “翁主等等。”萧缜唤道。 “就几句话就好。”他看着她,眸光微微有恳求之意。 阿娇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光若有所悟,玲珑剔透。一边,春晶一笑,慢慢走了开去。 “嗯,说吧。”阿娇低下头去,捻弄着衣袋。 萧缜想要诉说自己胸膛之中热烈的情意,却又发现双颊发热,讷讷难言。自失一笑,道,“我唱支歌给翁主听吧。”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俅――” 《诗》三百,开篇言情,是为《关雎》。《关雎》是男子向心上的姑娘歌唱爱慕的欢快之歌。 阿娇怔怔的听着,不敢抬头,怕抬头,便让人窥见了蔓延的水光。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这是一首男子热烈追求心中姑娘的歌,歌里的男子,为他的姑娘晤寐难眠,辗转反侧。歌外的他,为了心中的姑娘忐忑不安,甜蜜折磨。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歌声灿烂而悠扬,那是从先秦时代流传下来的,求爱之歌。 “阿娇,”萧缜停下歌声,眸光追随着眼前的佳人,隐秘而热烈,“你懂我的意思的,对不对?” 阿娇深吸了一口气,道,“阿娇不日将启程离京,陈侯明明知晓。” “我知道。但,”萧缜激动起来,上前握住阿娇的手,“阿娇,你可不可以为了我,留下来?今日在宣室殿,陛下已亲口允昏,有陛下的意思在,太子也无可奈何。成昏之后,我们一同回武陵,你若真爱游山玩水,我们亦可一同前往,走遍大汉河山。” 他终于看到阿娇的泪眼,一怔,“你不愿意么?” 阿娇用袖拭泪,“我只是觉得,真巧。” “你知道么,”她回过头来,看着自己刚刚在其下站立的那株桃树,“就在这片桃林,在这株桃树之下,还有一个人为我唱过《关雎》,问我要不要做他的淑女。” 那一刹那,萧缜只觉得满心的沸腾都被冰雪浇的透心的凉。寒气至足而上,直抵头心。“是么?他是谁?”他问。 阿娇嫣然一笑,笑容中见苦,“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位哥哥。” 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直视萧缜,眸光如冰雪,“萧缜,你真的看不出来,我对你的感觉,其实并不基于你自身,我只是,我只是在你身上找另一个人的影子么?” “我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萧缜肃然,看着她,心口微微的疼,“可是阿娇,你也必须知道,他已经死了,而我却活着。”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活着的生活。 “不用你提醒。”阿娇尖叫。 她慢慢的蹲下去,“萧缜,你不懂。你要我忘记他,但我若忘记了他,我又怎么记得你的好?” “我都要走啦,今天来这里,只是想凭吊一下,也顺便将过去忘怀。多么奇怪,”阿娇一笑,“偏偏,在我决定忘怀的时候,你闯了进来。” 萧缜便听懂了她的拒绝,自失一笑,“我和他,真的很像么?”忽然问道。 “不像。”阿娇迟疑了一会儿,摇头答道,“其实五官长相并不像,只是我第一次在石渠阁见到你的时候,你回头望我,那一刹那,眼神,神情,气质,都像到极处。后来,我总是盯着你看,想从你身上再发现一些像他的地方。却再也找不到了,反而,连原先像的地方,都慢慢变的不像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清楚的认知,你们不是同一个人。你们两个人呢,”阿娇自失一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光,那个白衣男子温暖的目光从记忆深处望过来,清朗和煦如三五夜的月光,又像是三月暖人心绪的春风,吹的人暖暖的。没有一个人能够取代另一个人,从来没有。“他是月光,你呢,你是为鞘所掩的剑锋,终有一日,要重获光芒。” 萧缜抱胸倚在最近的桃树上,悠悠道,“他能让你这样怀念,我真是羡慕。” 阿娇破涕一笑,“不,你才不用羡慕。如果可以,我只想他好好活着,而不是这样怀念。而你呢,”她的神情奇异而又迷茫,“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能答应你。因为,我不想成为阻碍你重获光芒的那支剑鞘。” 宝剑再迷恋剑鞘,它生命的意义,在于雪亮剑锋重见于天日之时。 我离开你了,也许你会伤心。但彻儿看见你伤心,就会想起他的伤心,于是他便不会再难为你了。 十五岁的时候,我买了我的马,提了我的剑,驾着马车,想要离开长安。那一年,我的一缕情丝曾悠悠飘附到一个叫萧缜的男子身上。我分不清,我对他的好感,是因为对荣哥哥的怀念,还是因为他本身的光辉。可是拒绝的时候,我还是流了泪,在那两个男人曾经为我唱过《关雎》的地方,桃花开了,桃花谢了,都不要紧。一生中,再听人唱起《关雎》,我就会想起他,和那个牵着我的手伴我长大的男子。 那时候我还年纪太小,那时候彻儿还是个更小的孩子,那时候母亲和栗夫人还没有交恶,那时候是我最快乐的少年时光。 所有人都在我身边,所有人都好好活着。 那时候桃花盛开鲜亮如锦,荣哥哥在最鲜亮的一枝桃花下问我,“你可愿意做我的淑女?” 我在桃花中抬起头来,问他,“淑女是什么样的女子呀?” 于是荣哥哥笑的温暖畅快,他告诉我,“那是一个人眼中最好的女子。” 阿娇当然是好女子啦,我理所当然的想,忽然起了调皮的心思,拖着音调道,“我还是不知道呢。――不过,如果那个人是荣哥哥的话,也许,我是愿意的吧。” 原谅我,那时候,我还不懂爱。 多年之后,多少年之后呢? 当真是很久很久了,久到景皇帝病逝于未央,十七岁的少年太子登上帝位。再然后,新政受挫,太皇太后不满皇帝,欲行废立之事。 那个记忆中似乎模糊又似乎依旧鲜明的女子乘车归来。 后来,太皇太后病逝。 又后来,陈侯萧缜进为御史大夫。 那一夜,陛下在未央宫大宴,萧缜喝了很多很多的酒,跄踉出殿,倚在庑廊之上,看天上的星光。 皇后穿殿而来,吩咐侍女给我端来醒酒汤。 我说,“阿采,我们说说话吧。” 阿采问我,“可还爱那个女孩?” 我于是笑,笑阿采,“你在未央宫待了这么久,还相信爱?” 我和她,从邂逅,到离别,不过三个月时光。 短暂而透明的三个月,谁能相信,一个人能爱另一个人多么深?就算真的深爱,也挥散在这么多年的时光流逝中了。 那一年,我从长乐宫回去,大病了一个月。实情不过是履湿受凉而已,唯有你,才相信是什么狗屁的为情所伤。 不是――不是一点都不伤心的。可只有我自己心里知晓,她拒绝我的时候,我其实,轻轻的松了口气。 那时侯,我绝望于未央,所以想要寄情山水,搏她一欢。 可真正的男儿,骨子里都是惨烈的不服输的,越坎坷,越往前走。越不见星光,越要点亮一盏灯。真正的男儿,不会为了谁委屈自己的脚步。 可是,阿采,纵然阿哥一生之中走的再高,再遇到多少温柔美丽娴淑善良的女子,都忘不了,那一年雪压桃林之中,那个让我热烈唱起《关雎》之歌的女孩。 嗯,本章陈候缜关关雎鸠到此完结。 原谅下,到最后,又开始华丽的抒情毛病。有感不发,如梗在喉啊。 另,在网上找了个mv,关于汉唐之风的,边写文边听,听了一个下午,很有感觉,推荐下,下载地址如下: -/sy/qt/ 再又最后,跳一下,今天是偶的生日,懂意思么?伸手,pk票票交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十章:堂邑翁主娇?陟彼高岗(1) 陟彼高岗,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诗周南卷耳》 注:这段《卷耳》节选的意思是:登上那座高高的山岗,我的马已和我一样疲惫不堪。且用牛角杯斟一杯酒吧,让我能够不要,不要那么忧伤。 春一月伊始,封王皇后兄长王信为盖侯。 初十,以俪皮一双,玄束帛五两,并黄金万斤行纳征之礼。 二十三,请以二月初八为婚期。 后元元年的春天来到特别早,到了春二月,龙抬头之后,长安城内,春花或明或暗簇簇拥拥的开放,柳树在渭水之畔垂下新枝,燕子抄水,飞入人家。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八。 这一日,太子彻按周礼亲迎武陵侯五女萧氏为妇,缔结姻缘。 储君大婚乃数十年一逢的盛事,长安百姓俱翘首以待,一时之间,万人空巷。在这极至喜庆的日子里,老一辈的人不由想起三十余年前,今上还是太子之时,迎娶薄太子妃之礼仪。那一日,天色昏暗之中,百余从者着玄色丝质黻纹领深衣,簇拥着五色彩车缓慢行于长安市中,帷幔轻扬,车中女子玄衣,黛眉绛唇,眉色如烟云。 而当年那个全天下最欣羡的女子,如今早已在寂寥的北宫之中,亡去多时。 最极致的灿烂,未使不蕴藏着最悲凉的哀伤。 申时三刻,太阳将落未落的时候,刘彻于东宫之中换上白绢单衣,四个宫人为他在单衣之外依次套上玄端礼服,色革,缁裳。然后,刘彻微微低下头来,任由母亲为自己戴上玄色爵弁,用长笄轻轻插过发髻。 “母亲,”刘彻朗朗一笑,伸展双臂转了一圈,问王皇后道,“儿子今日好看么?” 王皇后眸色欣慰,纵容道,“好看,好看。” “彻儿,”她微微仰首,抚摸着儿子的脸颊,心中泛上伤感,“不知不觉间,你长大啦,都要娶妻了,以后凡事要多想想,不可以再那么任性,知道么?” 刘彻亦沉静下来,看着母亲,“母亲,儿子有分寸的。”他道,“总不会教你失望就是。” 他忽的又一笑,摆袖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出门了。母亲,我这就去把我媳妇儿给你带回来,你要训我,等我回来再训,好不好?” 出殿,换上赤色木舄,宫人捧上配刀,为之挂于腰间。刘彻淡淡吩咐道,“出发吧。”沿着长廊走向宫门,便见停于宫外的墨车,专为此次太子亲迎礼所打造,比寻常座车宽三分,高三分,未设车帷,衡木之上,野鸡尾羽随风飘扬,鸾铃清脆爽净地拍打着风。、 刘彻登车,从者亦上副车,一时之间,未央宫东宫门次第而开,四十名宫人手持灯笼,在前开道,期门侍卫护送太子墨车而出。 副车之上,陈桥吐了口气,看着前面太子所坐墨车漆色鲜明,时光轻逝如水,他曾在少年时坚定的以为,有一日刘荣会坐上新起的墨车来迎他的阿娇妹妹。但刘荣毕竟去了,阿娇也渐渐长大,平日里和取代了刘荣地位的刘彻颇见亲善,而如今,连昔年猗兰殿襁褓之中的刘彻也长到能够娶亲的年纪了。 阿娇呢? 陈桥不经意的想,这时候,阿娇在做什么? 阿娇睡在榻上,看着窗中透射进来的天光一寸寸的黯淡下去,伸出手指挡住眼睛,于指缝之中,看见挽不住的时光。 这时候,彻儿应该已经出发亲迎妻子了吧? 阿娇想。 我早就知道一切会走到这一天,只是这一天真到眼前了,还是难过了。 那个从小到大最最亲近的彻儿,将于今日,迎娶他的妻子,从此之后,他有他的世界,我有我的人生,渐行渐远,永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彻儿。【已经8是啦,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我们曾牵着手走遍了未央宫的每个角落。记忆中,最开始,他是个粉嫩可爱的孩子,自己怜惜他,牵着他的手,一同玩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变成了他牵着自己的手,微笑着说一些话,总要在心里翻覆一番,才能懂得他真正的意思,而昔日那个粉嫩可爱的孩子,也渐渐长成了英朗聪敏的少年。 时光荏苒,有着无可言说的力量。 “阿娇。”母亲在室外唤她。 馆陶上得楼来,走到床边轻轻推她,“怎么还倚在床上,还不换衣裳,今日太子大婚,我们该进宫观礼。” 阿娇心中难过,用锦被盖住了头,“不要,你们自己去。” “阿娇,”馆陶皱眉,欲要揭开锦被,却被阿娇拽的紧紧的,只好放弃,神情若有所思,“你是不是不愿意看彻儿和他人成昏?” “没有。”锦被之下,阿娇闷闷的道。 “那你出这种状况是做什么?”馆陶失笑。 “我只是有些伤感。”阿娇轻轻道,“母亲,你不用管我,自和父亲进宫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在合卺礼前,我会过去的。” 良久,馆陶轻叹了一声,眸色复杂,起身去了。 为此次太子大婚,长安北军身披甲胄,手持长戟,立于太子亲迎道路两侧,阻止百姓接近将经过的太子墨车与太子妃彩车,以防大婚延缓,伤害贵人。而两列四十名持灯宫人开道之后,太子墨车以极缓的速度行走。远远的,众人见了端坐于墨车之中的太子,欢呼歌唱声涌不绝。却无法看到太子仪容端肃之下,藏于心底的一片烦闷。所谓昏礼,“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为世人所看重。他将亲自迎回自己的妻子,墨车同牢,礼仪庄重,却丝毫不能有喜悦之感,只因那个将娶的女子,不是自己心爱的女子,便觉得一切是一场自己必须完成的表演。 而长安城喧嚣欢畅,自欢畅他们的欢畅。他们调侃,欢笑,用自己的目光审视着庄重华丽的墨车之上,安然端坐,不显喜怒的少年储君,善意的解读着他的心意。 后元元年二月初八,太子以堂邑侯子桥,盖侯子贽为从者,亲迎妃萧氏于武陵侯府。 子于府前下车,答摈者曰,“吾子命某,以兹初昏,使某将,请承命。” 摈者拜答,“某固敬具以须。” …… 这时候,彻儿是不是已经到了武陵侯府? 他是不是见到了他的妻,端庄妩媚的侯府五小姐萧采? 他是欢喜,还是不耐? 他……会不会,偶尔的,想一想我? 阿娇忽然哽咽,坐起身,揽镜自照。缠枝青铜镜显现出妩媚娇艳的容颜,眉目如画,阿娇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不是已经决定要离开了么?怎么在这个时候,还是觉得心中难受? 那种感觉,好像将旦夕抱在怀中把玩的布偶弄丢了,虽然是自己放弃的,依旧黯然魂销。 “对不起,彻儿。” 阿娇喃喃,我以为自己可以潇洒的面对,其实不可以。那么,那一天,在车上,你的痛其实比我深重百倍吧。 那时候,你说,“留下来。” 我说,“不。” 如果那个时候,我说好。我们是不是会快乐一点? 一切都已经太迟。 阿娇想起那一年她读《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那是一首赞美女子新嫁的诗。 那时候,彻儿握着她的手笑道,等阿娇姐出嫁的时候,我一定亲自去迎你。 那一年,他许下金屋藏娇的诺言,虽然因为她故作娇憨的拒绝而彼此尴尬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向他求和,终于他又露笑容。 他握着她的手,说,“阿娇姐,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好么?” 她心中又愧又软,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却动了动唇,没有说出口。 从那以后,彻儿大约便认定,有朝一日,她若出嫁,定是要嫁于他。 可是你今天亲自驾车去迎娶的女子,却是另一个女子。 阿娇拔下发髻之上珠玉镶嵌的翡翠步摇,一头青丝哗的如流水一般泻下来,她一把拢起,走到内室帘下,扬声唤道,“春晶。” 彻儿,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每一字每一句都记得。我虽负了你相迎夫妇的情意,却愿陪着你走完这一段亲迎的路程。远远的,不让你看见,不让你知道。 今日,你将迎娶萧采,同牢之后,彼此相属,再也没有我的余地。我只是想在这最后一段你还未结缡于人的时间里为我们这么多年来相濡以沫的情份聊做祭奠。 然后,告别你。 “翁主,”春晶掀帘入房,“有什么吩咐?” “你给我找一件干净的下人衣裳来。料子不要华贵,粗糙就可以了,颜色最好素净一点。” 春晶愕然,“翁主要那个做什么?” “你帮我找来就是。”阿娇挑眉,“我说的你没听见么?”眉宇之间贵气逼人。高祖荫枝,长于长乐,天生承继和后天培养的尊贵体现在阿娇身上绝对不是唬人的,那一刹那,春晶几乎错以为面对的是馆陶长公主,不敢再说,连忙应了是退出,不一会儿捧来了一件深蓝色平纹绢织深衣。 “今日是太子大婚之日,”春晶皱眉看阿娇匆匆换上平纹深衣,“翁主是打算去看太子亲迎礼么?” “嗯。”阿娇很轻很轻的应了声,从妆奁中取出一根同衣裳同色泽的发簪,很快的挽起了一个大汉平民女子最简单常见的椎髻。 “翁主这又何必?”春晶不解絮絮,“天下皆知太子今日迎娶武陵萧氏女,翁主去了又能改变什么?更何况堂堂堂邑翁主,就算真的要去,又何必如此潜装?” “春晶。”阿娇绾完发髻,对镜自照,自信人群之中无人能从衣饰细节上看出自己的身份,霍的回过头来,伸指在春晶唇上点了点,“我要你知道,我去这一趟,不是为了他。” “而是为了我自己。” 语毕,她阖上镜奁,丢给春晶,不再看春晶茫然的神情,走出闺楼。 “翁主,”春晶从后面追出来,“你好歹带几个侍卫侍女啊。” “不用。”她在长廊之上奔走,回头喊道,“一个都不许跟来。” 天色渐渐晚了,阿娇心急如焚,心知若不骑马,很有可能赶不上刘彻的行程,绕到侯府马厩,拉出一匹灰色牝马,策马在侯府庭院中穿行,向侯府东门而去,远远地喊道,“前面的,给本翁主将门打开。” 侧门咿呀一声开了,阿娇反勒住马,看着门中负手站立的男子,微微变色,低低的叫了一声,“大哥。” 陈桥是堂邑侯陈午的嫡子,但并不是陈午的长子。 身为堂邑侯陈午之妻,馆陶是文皇帝之女,景皇帝之姐,身份高贵,世人便只注意她的一双子女,而忽略了侯府之中侯爷侍妾所生子女。 而其中,便有堂邑侯长子陈瑜。 “阿娇,”陈瑜唤道,于暮色之中,淡淡的回过头,看着自己这个出生高贵的异母妹妹,在离自己几百步开外,骑在马上咬唇看着自己。在她身后,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只剩下微微的一弦,映射出深红的光芒,照的半天云霞染上红色,残阳如血。 残阳如血之下,是阿娇一双大大的杏仁儿眼眸,望着自己,盈着倔强和恳求。 “下人说起的时候我尚不信,却不了真的如此。”陈瑜淡淡斥道,“阿娇,你身为侯府翁主,却做如此装扮,独自骑马出门,实在不成规矩。你若念着侯府声名,想想公主知道了这回事的反应,就回去吧。” 阿娇咬唇,默然一刹,忽然一笑,“大哥,阿娇自小就倔强,但凡决定了的事,便一定要做到。你放我过去好不好?” “但有一条,不要找人跟着我,绝对不要。大哥是知道的,今日太子大婚,北军花了几倍的力量防查长安,我不会出什么事。但你要找人跟着我,我就不回来了。” 陈瑜叹了一声,微微趋让一边,阿娇一策马缰,马儿嘶鸣了一声,一跃跃出,放开奔跑。 “大少爷。”侯府管家陈颌心惊胆战的询问,“要不要找几个人跟着翁主,要是翁主出事的话,我们……”可都担待不起啊。 “不用了。”陈瑜摇头,慢慢地向府内走去,“你没听阿娇刚才摞的话么?她要是恼羞成怒真的不肯回来,你就担待的起么?” 查周制婚礼仪式查的吐血,不过倒也长了不少常识。 汉承周制,婚礼制度多半严格按照周制。不过也有一点点小的不同。 简单的说,这一节和下一节描写的是周礼中三书六礼的亲迎礼。 汉朝中后期规定,【忘了哪个皇帝了。】皇太子娶亲不用亲迎礼,所以,之前太子娶妻还是要亲迎的。so,刘彻同学,劳烦你了。 唐以前,婚礼双方的衣裳都不是后世常见的大红色。比如汉朝,用的就是玄衣裳。个人觉得,这样子庄重肃穆些哦。 然后,所谓,盖头,扇子这些新娘遮盖容颜的东西,都是后世出现的,盖头有数种说法,最早的说法是东汉,却扇典故来自《世说新语》,是魏晋时事。西汉之时,新娘子是直接上彩车的。事实上,汉宣帝时才开放了贺婚。之前时代,婚礼不需要外人来祝贺,自然就不用遮掩新娘容颜。 先秦的婚礼,主要是精神意义上,对物质上要求不高。到了汉代,聘礼嫁妆奢华起来,据说,汉代皇帝聘后需支付聘金黄金两万斤。所以文中,我将太子规格降了一半,不过这黄金指的不是真正的黄金,不用太替他们担心。 先秦婚礼不奏乐,不宴客。汉武时期,尚无明显改变。 至于后世那些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现在统统没出现,没出现。 ,我发现,电视剧真是毒害人。我被它们祸害的一点常识都不知道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青梅泪 第十章:堂邑翁主娇?陟彼高岗(2) 后元元年二月初八,太子以堂邑侯子桥,盖侯子贽为从者,亲迎妃萧氏于武陵侯府。 阿娇策马在长安街头奔跑,跑了一会儿,才发现今日夜里长安城的人实在太多。太子亲迎墨车走过的长街,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像她这样身单力薄的女子,不要说骑着马,就连步行也挤不进去。 她咬了咬唇,想了一会儿,调转马头,从另一条街绕行。 这一日,是太子刘彻迎娶元妃萧氏的日子。这一日,是堂邑翁主阿娇离开长安之前的第三天。 当提着灯笼的宫人从远方缓缓走来,后面跟着的太子乘坐墨车亦缓缓在侯府前停下,阿娇正气喘吁吁,赶到侯府门外。北军刀戟鲜明守护之外,武陵侯府附近人群汹涌,阿娇骑着马,只能留在最外围。太阳落山,月亮未起,天地之间将昏未昏,将暗最暗,光色最是模糊。站在极近的距离上,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 阿娇微微微笑,这样多好,没有人认得我,我也认不得他们。我只想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看着你迎娶你的新娘子,你却看不见我,不知道我站在远远的地方,为你守候。 永不会有人知道,太子亲迎新妇的那天,我阿娇曾经独自一人骑着马,来到这儿,看你亲迎新妇,痛楚而又温柔。 翘首等待已久的百姓沸腾起来,她座下的马微微受惊,一连退了几退,周围便有人连忙闪躲,不满斥道,“看太子亲迎需要骑马来么?有病啊。”她却似毫无听闻,远远的望着墨车之上端坐着的玄衣裳的少年。 头戴爵弁,脚踏赤舄的少年太子步下车,颔首微微一笑,侧脸俊朗而孤傲,侯府大门敞檐之下挂起的无数盏灯烛与宫人灯盏一起,将他弧度完美的唇角照的清晰飘渺,极为真切。阿娇从极暗之处望向极亮,所见所得,犹如咫尺白昼,蓦然心惊,只觉刘彻那笑却似戴了一层面具似的,完美冷肃却没有生气,玄衣广袖,细节褶皱,清晰可见。 阿娇忽然心凉下去。 她想,这是我认识的彻儿么? 她其实,不曾见过这样庄严肃穆的刘彻。和她相伴十年,刘彻但凡在她面前,总是笑的真心,黑瞳深不见底,藏着淡淡的温柔。她当然知道真正的刘彻不是这样子的,可是习惯了这样的彻儿之后,她忘记了,她其实从不曾见过,真正的彻儿。 那个和她在一起的彻儿,一直是个孩子,一个有心机的男孩子。然后,他回过头去,时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改变,某年某月某日,她不经意的经过,蓦然发现,男孩已经长大到陌生。 呵,这伟大的时光。 武陵侯府门廷洞开,摈者从中出。 刘彻上前行拜礼。 那一年,刘彻刚刚满了十四岁。十四岁的少年,行止之间已大有乃父之风,气度涵养远逾其年龄,稳重妥帖。玄色沉稳,色庄重,更使人觉大气安详。微微低下头去,面容有些模糊,眸光却极清晰,仿佛一把半藏在鞘中的剑,清冷而蓄势待发。 摈者问事曰,“为何来?” 答曰,“吾子命某,以兹初昏,使某将,请承命。” 于是拜答,“某固敬具以须。” 于是武陵侯萧系出正门迎接新婿,着玄端礼服,面朝西两拜。太子朝东答拜。萧系揖拜太子,延请入门。 一刹那,阿娇觉得胸口一堵,慢慢的向上延伸到喉,咳不出又咽不下,烦闷异常,在马背上弯下腰去,无法排解。 这是我的彻儿。 那在我面前被掩藏起来,却也是本性里真正的那个刘彻。 每一个人,都有着他的多面,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人面前展现。那个略带无奈,潜藏温柔的彻儿是真的,这个不辨喜怒,仪容完美的彻儿也是真的。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我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毫无防备的撞见了他的另一面。 不习惯面对一个事实: 你将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彻儿。你,即将成为另一个女子的夫。 一刹那,刘彻举足,欲随之踏入侯府,却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微微一顿。 他回过头去,见侯府之外,北门军士披甲持戟,拱卫太子车驾,衣胄鲜明。将观太子娶妇礼的长安百姓拦在外面。暮色昏暗,不辨容颜,只依稀可见轮廓,裳服粗糙,以及黑压压的头,女孩子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便是为心上人披上嫁衣的时刻。阿娇将心比心,懂得萧采的心意。阿采未必真的爱刘彻,但自知晓这段姻缘,她便爱这段昏事,以及自己为这段昏事赋予的所有绮丽想象。当刘彻在亲迎礼上出现在她的面前,身世,容貌,才情,风仪,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更是让她心折。 萧采的欢喜,是真的。她爱上的是她想象中的刘彻。但刘彻,又有几分愿意成为她想象中的刘彻? 正在进行的昏礼庄严肃穆,阿娇却从这庄严肃穆的昏礼之中,预感到几丝不祥的意味。 冬至礼上,阿娇第一次见到萧采。笼着暖炉步入长乐珠帘的萧采,眸光轻轻洒洒望过来,眸形如丹凤,容止风度,静谧如秋月。 第一眼的时候,阿娇便喜欢上这个女孩。 但也是第一眼的时候,阿娇就知道,她和她,一生不能相安。 长乐宫里,萧采眸光羞涩,笑靥如花,问,“阿娇姐姐可知道,太子殿下平素喜欢什么?”她对着萧采纯粹的眸光,不自主心生歉疚,自己情知未央是抖擞深渊,不肯轻易折腰,于是劳她一行。这时候她芳心可可向往无限,等在未央中跌跌撞撞伤了心,会不会恨自己当年的私心? 可是阿采,阿娇在马上举手合十,这时候,我对你的祝福是真心的。 盼你能和彻儿执手偕老,盼你一生平安喜乐,盼它日和你再相逢,你依旧能道一声阿娇姐姐,眸光纯粹一如当初。 昏礼之中,刘彻扬鞭,口中轻轻斥了一声“咄”,鞭子击打在驱车的驷匹玄马身上,驷马齐鸣,扬蹄带动彩车前行,车轮转过三圈之后,太子将车绳交给御者,复又登上墨车,驱车先行赶回汉宫。 刹那间,马声嘶鸣,不再如来时的缓慢庄重,拉着墨车,向未央的方向疾行而去。 人潮汹涌,阿娇策马沿着墨车路途前行,举步维艰。这才知道,在人多的地方,骑马反而不如步行来的快,幸好越往前行,人群越少。看来人心同古今,对新娘子的热情远远多于新郎,而就算对今日娶妻的太子有兴趣,也不是人人都如阿娇这样骑着马,跟不上墨车前行的速度。 彻儿的墨车已经走的很远了,阿娇焦急张望,勒紧马缰,贴着马耳道,“好马儿,你跑快一点,回家我给你糖吃。” 灰马动了动耳朵,似乎听懂了女主人的话,扬起蹄子一路小跑,所经之处,人人趋避。阿娇将脸埋在马项鬃毛之处,今夜似乎是个伤感之夜,而她的伤感因为伤感而愈发伤感,连自己都无法了解,这伤感如何而来,这样之深。 两个五六岁的总角男童在街边嬉戏穿梭,笑声清脆,互相比试着弹弓。其中一个准头不准,竟打到了大街之上,石弹子擦着马腹而过,牝马受惊,嘶的一声跳起来,阿娇心神不定,猝不及防,马技又粗浅,控制不住马缰,在马背之上歪歪倒倒,惊叫一声,看着就要落下来。迎面走来的三五人惊见变故,呀了一声,想要上前援手,却有着七八步距离,眼看来不及了。 马儿又嘶鸣一声,阿娇从马上落下来,半空之中闭了眼,微微苦笑,心念电转,若是伤的厉害了,怎么向娘亲外祖母交代。左脚脚踝一痛,收不住跌势,斜刺里冲过来一个灰衣少年,伸手扶住她的腰,情急之下,抱了一个满怀,待确信她站稳,这才收了回去,道,“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声音清脆而爽利。 咳,咳…… 那个,好久不见……众人上前围殴,至死。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勇敢的说:我错了。 之所以这么久不更新,一方面是因为奥运综合症发作,冲淡了写作热情。俺写文,算是需要一股气势,气势断了,好像每次重新捡起来都需要费大力气。 嗯,这不是辩解。俺已经明确承认错了。 另外,这几千字也的确花了我几天的时间,写的是刘彻结婚,事情是很简单啦。但揣摩其中三个人的感情,花了我大力气,又想比较完美的将它表现出来,就成了写一段撕一段了。上一小章也修改了一部分,但是还是比较不满意,所以,我自己纠结吧。 大家猜猜,最后出场的那个小子是谁?另做预告,下一章,众人呼声甚高的另一个男1.5号就要出场了。虽然,只是露上一个背影?侧面?正面?还没有考虑好。事实上,由于寄的希望高,就更加不好描写这个人,所以,默,我又要抓头发了。 再然后,努力的写了新一节,道歉的说,可能,暂时,还是恢复不了日更。我要去学校了。而且,似乎,可能,新生是要军训的。 军训,懂吧。就是把人拉到一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军营,然后天天叠军被,站军姿,吃菜用盆装,衣裳只一件的痛苦生涯,一个星期两次热水澡,晚上十点就熄灯,连电话都见不到,别说电脑的地方。别了,我亲爱的电脑。哭。 表打表打,我还是很尊敬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这是中《士兵突击》的余毒,去年寒假火车站有军人服务,我还特意去瞄他们肩上几条杠。 亲亲,一个暑假懒散了的人们,要振作起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