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店》 正文 未欢1 从山上往下看,整座城市灯火通明。个个刺眼的光点喧嚣地聚合,形成一片杂乱的光彩,齐齐涌入人的眼睛,让整个夜景流动着一层富有侵略性的喧闹。 未欢驾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眉头紧蹙。 从刚才起,一辆黑色跑车便紧紧追随着她,始终保持同样的速度,与她并行。 她感觉得到,在那黑色玻璃中,有双眼睛正牢牢盯着自己。 未欢终于恼怒,猛地踩下刹车,停在路边。 果然,那辆黑色跑车也立即在她左侧停住。 车窗慢慢滑下,一个有着阴阴气质的男子出现在未欢视野中。 不可否认,他是个漂亮的男人。 鼻梁高且挺,衬得整个面部轮廓清晰立体。那双深邃狭长的丹凤眼静静地看着未欢,里面没有冷,也没有热。 未欢愠道:“请问你想怎么样。” 那人忽然笑了:“你叫什么名字?”他反问,同时,眼皮很缓慢地眨动一下,这个动作使得那双眼睛显得很坏让女人喜欢的坏。 未欢抿着嘴唇,不作答。 男子不以为意,主动介绍道:“我叫夜风。” “噢?”未欢敷衍地笑,偏偏头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夜风扬眉:“你有男朋友了?” 未欢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显出一丝柔情:“是。” 夜风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一下一下,每当食指抬起,手背上就会相应跃动着一根细线,绷紧的筋。他略微眯着眼,眼角更为上挑,显出诱惑的意味:“那他可要小心了。” 未欢心中一震,刚想说什么,却听见身后鸣起一阵喇叭声。回头一看,原是父亲余承志。 余承志将头伸出车窗外,问道:“未欢,怎么了?”眼睛却警惕地瞥向夜风。 闻言,夜风眼中有得色:“未欢……未欢。”他喃喃重复着。 未欢陡然觉得自己仿佛正随着名字被夜风放在嘴中咀嚼着,心中一阵窒闷。 夜风微笑,一踩油门,车便风驰电掣般向前驶去,瞬间消失在拐角。 未欢定定神,随即跟着父亲的车驶回家。 一进门,便看见父亲正脱下外套递给佣人,母亲袁娉婷则坐在沙发一侧,右手搁在扶手上,习惯性地抵着额头。 睹见未欢,袁娉婷立起身子,有些焦急地问道:“你爸说刚才看见你和夜风在一起。” “是。”未欢坐下,伸个懒腰,靠倒在沙发背上。 “你们很熟?”袁娉婷试探地问道。 “不。” 未欢斩钉截铁的回答让袁娉婷松口气:“那就好,我们是正经人家,千万别和夜家扯上什么干系。” 未欢好奇:“为什么?夜家是干什么的?” 袁娉婷冷笑一声:“杀人放火,运毒走私,没有他们不干的坏事。” 余承志呵呵一笑:“你这么说她反而会对夜风感兴趣了,多少爱情都是由父母的反对开启的。” “胡说,我女儿不是这么不醒事的。”袁娉婷瞟丈夫一眼,随即闲闲拿起桌上的红茶,喝了一口,问道:“你怎么会跟夜风在一处呢?” “不知道,他一直跟着我,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们未欢长得美,他自然是看上她了。”余承志咧嘴笑道。 “可是差一点,这张脸就给毁了。”袁娉婷面若寒霜,冷冷地瞪着丈夫。 “对,对,对,多亏了何许深。”余承志立即岔开话题:“对了,他这几天就要回国了。” 闻言,未欢心一阵狂跳。 何许深要来了。 其实,她并没有见过何许深,但却很早便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从未欢懂事起,母亲便告诉她:“你的命是一个叫何许深的人救下的。” 在未欢满月那天,一个疯女人趁人不备,潜进婴儿房,举起手中的硫酸便向襁褓中的未欢泼去。幸亏何许深发现及时,一把将未欢紧紧抱在怀中,用背替她挡下那些腐蚀的液体。 未欢获救了,但何许深的背部却被烧伤。 在第一次听完这个故事后,未欢激动地叫道:“我记得他,我记得他!” 母亲笑了,不做声,她不相信未欢记得何许深。 所有人都不相信未欢记得何许深。 可是未欢相信。 她时常会梦见一双大而温暖的手,将她紧紧搂着,帮她抵挡住一切邪恶的侵袭。 她知道,那便是何许深。 未欢起身,慢慢向楼上走去。 余承志放低声音:“为什么未欢从小到大不喜欢和男生接触?” “有吗?” “这么多男生追未欢,但她总是冷冰冰的,通通拒绝,会不会不太正常阿。” “那是她还没找到好的,自然不肯屈就。”袁娉婷没好气地瞪丈夫一眼,语气讽刺:“你以为女儿是你,腥的臭的都要碰一碰!” “你看你又扯到哪里去了?每次说不到两句脸就要拉下。好好好,知道你看不惯我,我走就是了!” “别一副委屈样子,自己想想你的所作所为,还想我怎么待你?我看不惯你有什么关系,只要外面那些小狐狸精看得惯你就成了!” “你看你,又无理取闹!” “……” 未欢走进房间,横躺在床上,将脸埋在枕头中。 楼下的争吵越来越激烈,然后父亲驾车离开,接着母亲摔门走进自己房间,随着“砰”的那声响,这次争吵告一段落。整个屋子重新安静下来。 未欢这才将枕头拿下。 又是一样的剧情。 她懒懒地抬眼,忽地瞥见镜子中的自己。 五官深邃,浓眉长睫,身材婀娜高佻,颇有些混血儿味道。眉梢眼角有清淡的掩饰不住的娇媚,因为年轻,那娇媚便更为难得,像朵含苞的花蕾,让人忍不住想拮取在手,静静等待她开到最盛。 未欢看着镜子,忽然笑了。 何许深,就要来了。 可是一连等了两个星期,也没有何许深的任何消息。未欢呆坐在家,心情烦躁不堪。恰好朋友约她去游泳,她犹疑一下,也便答应了。 泳池中,未欢像条美人鱼般在水中遨游,妙曼的身段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可她全无察觉,一遍遍地来回,仿佛要发泄出心中的闷郁。 耗费完最后一丝气力,未欢停下,抹去脸上的水珠,拉着泳池旁的扶手起身。刚踏上岸,便有人拿着条毛巾披在她身上。 未欢抬头,看见了夜风。 夜风凑近未欢,举止亲昵:“我查过,你根本没有男朋友。” “你调查我?”未欢轻蹙眉头,直直问道:“你喜欢我?” “岂止,是爱。” “为什么?” 夜风不假思索:“因为你很美。” 未欢愣了一会,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这是实话,如果你不美,我根本不会注意到你。”夜风也笑:“该不会你想听我说我爱的是你的内在吧。” “不,我相信,你很诚实。”未欢记得以前有个才认识的男生跑来对自己说:“我喜欢你,因为你是个很有思想的女孩。”但当时他们对话绝不超过三句,天知道他从何看出她的思想。男人总是不肯轻易承认自己爱女人,是因为爱她们的肉体外貌。其实何必,食色性也,遮遮掩掩,弄些堂而皇之的理由,反而显得猥琐。 “那,和我在一起应该不会太难过吧。”夜风伸过手来抚摸贴在未欢雪白颈项上那捋湿发。 未欢却闪身躲过,退开一步,防备地看着他:“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那他就危险了。”夜风狭长的眼里流转着风情,像是在调笑,但未欢却感觉到一阵难受。就像身上湿漉漉的泳衣,紧紧包裹着她的身体,紧窒异常。 “我要走了。”未欢边说边转身。 夜风却抓住她的手臂,轻轻地便将未欢扯回。他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固定住她的头,快速地吻了下去。 四唇甫接,未欢身子顿时一颤,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她一把推开夜风,倏地举手向他扇去。 夜风眼明手快,反手抓住那只素手,也不恼怒,只是邪邪地看着她。 “过分!”未欢愤极,用力抽回手。 “如果这就叫过分,那我今后还会做许多更过分的事。”夜风气定神闲。 未欢瞪他一眼,也不再理会,转身离去。 看着那抹倩影越走越远,夜风用手抚摸着嘴唇,眼中笑意甚浓。 未欢窝着一肚子火,气冲冲地返回家,看见客厅中的那名不速之客,更是气愤难抑,当下便绕过他快步走上楼梯。 李逸致连忙跑上前拦住,一脸讨好:“未欢,你回来了。” 未欢沉下脸:“你来干什么?” 李逸致陪着小心:“未欢,是不是我做错事惹你不高兴了,为什么这些日子都不理我呢?你告诉我,我马上改!” 未欢压抑着怒火:“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你不用为我改变什么。” “未欢,你怎么说这种话呢,我们怎么可能是普通朋友?”李逸致激动地大叫。 未欢哭笑不得:“李逸致,我们不过是一同吃了顿饭,请你不要胡说八道!” 李逸致眼中有种疯狂的神色,他一把抓住未欢的双臂:“不!你是爱我的,一定是有人逼你离开我,是谁!未欢,你不要怕,告诉我是谁?!” “你疯了!”未欢拼命想摆脱他,却无济于事。 李逸致伤心地说:“未欢,你变心了。” 未欢气极攻心,冷冷说道:“对你,我没有心,我死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这时,两人正站在楼梯的最高一级。 未欢看见李逸致脸上有种诡异的平静,接着她听见一句很轻的话语:“那你就死吧。” 未欢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伴随着佣人陈妈的尖叫声,眼前的景物在不断地晃动扭曲变形。 忽然,一双手从后将她稳稳接住,大而温暖,感觉是那么熟悉,未欢心弦一松,晕了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未欢2 再度睁眼,未欢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房间床上。有个男人背对着她站在窗口,逆着光,周身有一层朦朦胧胧的金色光圈。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那人转身走到床边,柔声说道:“你醒了。” 男子约莫四十来岁,穿件深色斜纹衬衣,熨烫妥贴,显得整个人干净而儒雅。相貌清俊,风度翩翩,有浓浓的书卷气息。 未欢情不自禁叫出声来:“何许深!” 那人愣住:“你认得我?” 未欢颌首,缓缓说道:“你救过我,在很久很久以前。” 何许深坐到床边,伸手轻轻帮她抚顺额上的发,笑叹一声:“为什么我们每次相遇时,你这丫头都有危险呢?” 是为了让你相救。 未欢这样想着,却没有发声,只是握住额上的那只手。她触到他指间淡淡的茧,摩挲着,心中有种奇异的快乐感觉。 这时,袁娉婷走了进来,看见未欢醒来,这才放下心中大石:“总算是醒了,真是吓死人,多亏许深又救了你一命,还不快谢谢何叔叔。” 未欢咬着唇:“谢谢……何许深。” 袁娉婷皱眉:“没礼貌!” 何许深哈哈大笑:“没关系,就叫名字吧。如果她真的叫我叔叔,我可要受打击了。” 未欢静静看着何许深,眼中蕴满笑意。 离开整整20年,这次回来,何许深对一切都充满兴趣。未欢便自告奋勇带他到处游玩,两人整天待在一起,相处地十分融洽。何许深幽默,风趣,博学,未欢喜欢靠在他身边,听他讲世界各地的趣闻;喜欢他宠溺地抚摸着她的头,叫自己丫头的样子;喜欢紧握住他的手,那双曾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的手。 那段日子很是快乐,未欢像是活在美梦中。 直到李逸致的死讯将她拖回现实。 将她推下楼梯后,李逸致当场便被逮捕,检查之下得知他精神方面有问题,便被强制关押在疯人院中。 没过多久,李逸致便被发现溺死在池塘里。 奇怪的是,据照料人员称,他平日特别恐惧水,根本不敢靠近池塘,不知为何,竟会在那个地方溺死。 闻讯,未欢心中升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隔天,未欢便接到一个电话:“现在,你可以不用担心李逸致再来骚扰你了。” 声音属于夜风,阴阴冷冷的,没有任何温度。 未欢拿着话筒,呆了许久,突然明白了什么,一下将手机关上,全身一阵战粟。 这时,电话铃声再度响起,锲而不舍地在房间中横冲直撞。 未欢猛地接起,声音有些尖利:“是你杀了他!” “对。”夜风的声音很平静,未欢甚至能够察觉到他正不以为然地挑眉毛。 可是,杀人。 杀人! 未欢颤声问道:“为什么?!” “他差点就杀了你不是吗?” “这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相干!” “我不允许任何人动我的东西。”夜风一定是贴近了话筒,因为未欢听到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咫尺。 她猛地将手机丢出窗外,双手环抱着身体,不住发抖。 接下来未欢病倒在床上,高烧不退,总是梦见青色脸庞,七孔流血的李逸致来向她索命。未欢惊恐得大叫,幸而每次都有人将她的手牢牢握住,轻声安慰着自己。 未欢感觉得到,那是何许深。 一个星期之后,未欢的身体渐渐复原。 何许深提议带她去海边:“闷在家这么久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未欢自然同意,无论哪里,只要有何许深,她都愿意去。 当下来到海边,只见一片碧海蓝天,景色柔和美丽,让人心情舒畅。 两人换上泳衣,于是,未欢第一次看见何许深背上那块疤痕。在肩胛骨上方,巴掌大小,经过多次的修补,已经大愈,只是淡淡一片深肉色。但细看之下,依旧能瞧出当年的惨状。 未欢抚上那疤痕,指间传来一阵凹凸不平的触觉。 那是属于她的伤,她轻轻摩挲着。 “你这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了,来,我们去游泳。”何许深以为未欢正为他的伤疤内疚,连忙拉她到水中去。 没想到何许深看似文质彬彬,却也是名运动好手,游泳,冲浪,样样不落人后,两人玩得很是尽兴。 觉得饿了,便来到旁边的一间海鲜店中,叫上一桌子菜来大快朵颐。 未欢取笑道:“何许深,没想到你居然还保持着六块腹肌!” 何许深佯装恼怒:“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把我们老人想得这么不堪。” 未欢正色纠正:“你才不是老人。” 何许深长叹口气:“可对你们这一辈来说,已经老了。” 像未欢这种长相,13岁时外形便出落得成熟。所以记忆中好像没有人把她当小孩子看待过,她曾为这点深深气恼。但现在,未欢反倒希望自己看上去能更年长些,以此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怎么突然不说话?”何许深仔细探看着未欢的脸色:“生气了?” 未欢摇摇头,微叹口气:“我想说我不是小孩子,但说了这句话反而表明我就是个小孩。” 何许深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朗声笑道:“原来你已懂了这个道理,以后我再不敢拿你当小孩看了。” 未欢展颜,笑容在脸上绽开,像朵娇艳的花。 然而很快那笑容便变得僵硬,未欢看见,夜风正坐在小店一角,笑咪咪地看着他们。 “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那他就危险了。” 未欢想起那天的话,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 夜风还在直直地看着他们微笑,笑容越是灿烂,未欢的心就越是冰凉。 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 几天之后,何许深便出了车祸。 是被人动了手脚,刹车失灵。幸而刚开出去便及时发现,只是车受损伤,何许深则毫发无损。 余承志大惑不解:“许深,照说你才回来,那里有时间得罪人呢?” 何许深释然一笑:“估计是弄错了对象。” 余承志嘱咐:“今后还是小心为妙。” 袁娉婷看着一旁的未欢,诧异道:“未欢,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何许深也关切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未欢置若罔闻,放在膝上的手却越握越紧,她忽然起身:“我有事先出去一下。”随后抛下错愕的众人驾车离去。 余承志奇问:“这孩子是怎么了,从没见过她这么风风火火的。” 何许深会意一笑:“是去会男朋友吧,恋爱中的女孩子,都这么患得患失的。” 余承志困惑:“未欢有男朋友了?没听说阿。” 何许深拍拍他的肩头,笑道:“承志,现在的孩子都喜欢搞神秘,你以为还像咱们以前似的,每场恋爱都人尽皆知?” 袁娉婷默不作声,只是复杂地看了何许深一眼,随即拿起咖啡,缓缓喝下。 夏日的黄昏,尽管已经没有了当头的烈阳,但空气仿佛吸收了一日中所有热量,全在此刻淋漓释放,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人的口鼻,堵塞着身体的每个细胞,使人闷热难耐。 放眼望去,天空是一种衰败老旧的黄色,如同年深日久的老式照片中的基调。天边那道残红,被这种黄色所浸透,显得昏暗而凄迷。 山顶上,潮热的风缓缓流动,吹得人脸庞暗暗发烫。满山的叶子也跟着懒懒地摇动,杂乱无章,将蝉撩拨得疼痛不堪。 满山的蝉一起发出凄厉的叫声。 未欢站在山顶,看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跑车沿着山路盘旋而上,越来越近。 她紧握住提包中的东西,眼中一片坚毅。 到达山顶时,夜风看见未欢正背对着自己站在迎风处,那随风飘动的蓬松长发仿佛抚过他的心上,痒痒的。 夜风走到她身边,凝视着那张线条柔美的侧脸,微笑道:“你居然会主动约我,真让我受宠若惊。” 未欢看着前方,冷冷问道:“是你动的手脚?” “何许深的车祸?不错,是我指使手下干的。”夜风毫不否认。 “为什么?”未欢从牙齿缝中迸出几个字。 夜风猛地将未欢抵在车上,捧起她的脸,逼她直视自己的眼睛:“我早就说过,因为你爱他,所以,他便会很危险!……” 夜风倏地停顿下来,因为察觉到一把冰凉的尖刀正抵在自己腹部。 “你想杀我?”夜风并没有惊慌,反而将嘴靠近未欢耳边,缓缓说道:“那就动手吧,只要往前一推,我就没命了。” 但忽然,夜风气定神闲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 他听见刀划破皮肉的声音,滋,滋,滋,快速而流利。随即空气中蔓延着一股他自小便熟悉的甜腥味道,温热而新鲜,血的气息。 夜风没有感觉到疼痛。 未欢的脸色也很平静。 但那声音还在持续着。 夜风猛地醒悟过来,赫然低头,却看见未欢正在一刀刀划着自己的手臂。 一行行淋漓的鲜血在手臂上流淌,蜿蜒交织成一副鬼魅的图纹,惊悚的红与白。 夜风快速将刀夺下,冷笑道:“你在威胁我?你以为你就这么重要?” 未欢迎着他的目光,平静说道:“在你没得到我之前,我就有这么重要,不是吗?” 夜风锐利地盯着未欢,脸上的神情错综复杂,这是第一次,他在人面前忘记了那真假不分的笑容。 未欢很清楚自己已经取得了胜利,“这次,何许深受了惊吓,我划破自己的手臂。今后如果他再出什么意外……”她上前一步,将血淋淋的手臂放在两人之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伤得比他严重10倍。” 说完,未欢转身,准备离开。 一只手却按住她的车门,未欢抬头,看见夜风唇边那丝混沌的笑意:“未欢,你总会有求我的一天,我等着你。” “是吗,那你就慢慢等吧。”未欢不再理会他,径直开车下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未欢3 对于手上的伤口,未欢只字未提。 自然遭到父母一顿责骂,并勒令再不许单独出门。 何许深看见伤口,眉头深深皱起,眼中充满疼惜:“你这丫头一向多灾多难,怎么让人放心?” 未欢却只是看着他静静地微笑。 心中有个声音回响着,何许深,为了你,我可以付出一切。 果然,那次之后,夜风再没有来纠缠过她,未欢因此得到一段安静的日子。 几场斜风细雨之后,夏天过去了。 转眼便是未欢20岁生日,这天何许深打来电话,约她晚上去餐厅吃饭。 未欢从未经历过如此紧张的快乐,整个下午,她都在镜子前梳妆打扮,力求让自己呈现出最美的一面,在何许深面前。 餐厅坐落在半山腰,他们的位置靠着玻璃窗,一偏头,便可以俯瞰整个城市。 未欢有种感觉,周围的一切都若隐若现,人,餐厅,山,全是影影绰绰。只她和何许深两人,虚虚地坐在城市上空。未欢的心飘飘扬扬,快乐而没有着落。 何许深点完菜,一抬头,看见未欢,扬眉问道:“傻丫头,笑什么呢?” 未欢惊疑,连忙分辨道:“我没笑阿。”但依旧是不确信,手掩饰性地抚上脸,可不是,嘴角弯弯的,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下去。 “今晚本来没指望你能来呢。” “为什么?” “以为你应该和男朋友度过。”何许深向她眨眨眼。 “我没有男朋友。”未欢认真说道。 何许深先是不信,后来见未欢要恼了,这才问道:“为什么不交男朋友?年轻时不抓紧恋爱,以后老了没有回忆多可惜。” 未欢反将他一军:“何许深,为什么你没有结婚?” “我也是差一点就结婚了。”何许深用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说道,眼中闪过一种温柔的情绪,然后又回过神来,调笑道:“怎么,你想给我介绍女朋友吗?” 未欢垂下眼,看着桌面上相互搓捏着的自己的手,心中像有面鼓咚咚作响,她晃了晃身子,觉得喉咙不听使唤,试了几次终于开口:“我自荐,可以吗?” 说完,未欢鼓起勇气抬头,看见何许深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不。 未欢眼中的笑容滞住,何许深看的,是她的身后。 未欢反射性地回头,恰好看见一个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处。 “寒颜?”何许深喃喃唤道,随即迅速起身向着那女子追去,以从未有过的慌张姿态。 就在这一瞬间,未欢像是察觉到什么,心中闷而酸涩。 她静寂地坐在原地,看着对面空空的座位,脸上一片木然。 未欢原以为这时的自己应该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但没有,她依旧能感觉到其他人都在看着自己,在猜测刚才这个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能感觉到那些目光渐渐移开,人们一个个散去;能感觉到灯盏盏熄灭,一个人走来,小心翼翼说道:“小姐,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 未欢独自返家,走在凉硬的石子路上,院子里秋虫唧唧,叫声短促而尖锐,划破这万籁俱寂。她打开大门,正踏上第一层阶梯,身后的黑暗中便传来一个声音:“回来了。” 未欢回身,客厅中的台灯正好打开,照亮了母亲那张秀丽的脸庞。 “和何许深出去的?”袁娉婷问。 未欢缓缓点头。 袁娉婷脸上闪过一丝担忧:“未欢,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未欢不作声,隔了良久才问道:“妈,寒颜是谁?” “戚寒颜?你见过她了?”袁娉婷微诧:“原来她真的回来了。” “今天,何许深看见了她……便追了上去。”未欢声音有掩不住的黯然。 “果然,”袁娉婷苦笑着摇摇头:“她注定是何许深命中的克星。” 未欢握紧双手,听着母亲说下去:“他们这一对,在当时也算是轰轰烈烈。曾经两次订婚,但到最后关头,都是戚寒颜临时变卦,婚事也不了了之。一度,何许深也曾心灰意冷过,便试着和其他女人交往。但每次感情稍稍深入时,戚寒颜便会及时出现,只需在何许深身边一逛,便勾去了他的三魂七魄。等到事情平息,她又会一声不响离开。旁人看着也气也着急,但何许深就是吃人家这套,他心甘情愿,你去充什么太监。也就容着他们像演戏似的,这么三闹两闹,半辈子也就过去了。可见只要够本事,女人一样可以在感情上完胜。” 未欢心中冰凉,凄然道:“她很美?” “模样自不必说,事业也成功,但这世上比她优秀的女人也不止一个两个。可但凡男人见到她,没有一个不心痒痒的。” “为什么?” “她从来不会让自己属于任何人,这样一来,男人们便更有了兴趣。加上她又不一味拒人千里,给的甜头恰到好处,不会腻,又足够吸引,若即若离,欲得未得,男人就是喜欢吃这一套。” 袁娉婷劝解道:“何许深已经跟她耗了这么多年,他不可能再有力气去爱上其他人。未欢,趁着对他的感情还不长,就断了这个想念,阿,听话。” 桔黄晦涩的灯光一点一丝向外挣扎,终究冲不破黑暗,被困在狭小空间中。而未欢,则坐在光线与黑暗的分界线上,脸上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那天之后,何许深没有再来找过未欢,也没有任何电话,就这样凭空消失。 但有关他的消息却通过父母的对话传入未欢耳中。 “听说最近许深和她又走得很近,也不知是真是假。” “估计是真的,你看最近许深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从没见他这么开心过。” “唉,这么多年了,他们两个分分合合的,看得人眼花缭乱。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功。” “那个戚寒颜也不年轻了,应该会趁这个机会安定下来吧。” “那还是早早准备贺礼吧,免得到时候慌乱。” 未欢坐在窗台上,双手抱膝,将额头抵在玻璃窗上,寂静地看着前方,眼神毫无焦距。时间久了,额角处一阵冰凉,直沁到心头。 袁娉婷推门进来,依着女儿坐下,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膝盖:“未欢,出去散散心吧。今年的新款秋装已经出来了,陪妈妈去逛逛?……或者你找朋友出去旅游几天?” 未欢置若罔闻,依旧是低头默坐,表情木然。 袁娉婷劝道:“未欢,放弃吧,你还年轻,今后还会遇见许多的人,到时候你才知道今天为他伤心是多么不值得……” “我不会后悔。”未欢眼睛看着窗外。 袁娉婷冷笑:“所有人后悔之前都说过你这句话。” 未欢转向她,固执地重复:“我不会后悔。” 袁娉婷知女儿心情不好,也不再拂她的意,只是将未欢的手搁在掌间,一下下拍抚着。隔了一会,终于开口:“刘叔叔的儿子刘尚文最近刚从法国回来,我见过那孩子,人品相貌真没得说,哪天你们见见面吧。” 未欢抽回手,跑到床上躺下,用枕头捂住头。 袁娉婷动了气:“何许深究竟哪点好,值得你为他终身不嫁吗?” 何许深哪点好,未欢也不知道,可是那又有什么重要,她爱他,这就胜过一切。 袁娉婷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未欢保持着沉睡的姿势,手摸索到电话,拿到耳边接通。 话筒中却传来一个熟悉的温热声音:“丫头?” 未欢依旧紧闭着眼,但眼角却淌下一滴泪,落在被单上,发出轻微的沉闷声响,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丫头,生气了?”何许深问道。 “我没有。”未欢的声音很平静。她从来没有生过他的气,自始至终。 “上次是我不对,竟把你一个人丢下。出来吧,我请你吃饭赔罪。” 未欢可以随便扯个借口搪塞,可以直接耍脾气不理会他,可以有许多种方法拒绝这次约会。 但那便不再是余未欢。 所以她应允了,来到约定的餐厅中。 何许深已经在那里等候,待未欢坐定,细细察看她的脸色,发现无恙,试探问道:“当真不生气?” 未欢抿嘴一笑:“我生气与否对你很重要吗?” “自然。有人曾说过,让一个花季少女不快乐是最大的罪过。” “是吗?谁说的?” 何许深指指鼻子:“我。” 未欢扑哧一声笑出来:“第一,我早已过了花季。再者……何许深,花季少女这个词已经不流行很久了。” 何许深摊摊手,一脸无奈:“你得原谅我,在我们那个年代,这个词语是种高级的赞美。” 未欢不以为然:“可是你在这个年代也生活了同样长的时间。” “那就是我这个人过时了。”何许深自嘲:“原谅我这个老古董。” 未欢将双手交叉搁在桌上,侧头看着他:“古董从来都不会贬值。” “这句话从你嘴中说出,可真让我的自信心膨胀到最高点。”何许深从西装内袋中拿出一个黑色丝绒盒子,递给她,笑道:“这是迟到的生日礼物,看看喜欢吗?” 未欢打开盒子,里面是条单行铂金手链,镶嵌着一颗颗玫瑰切割钻石,精致而优雅。 何许深亲自为她戴上,问道:“怎么样,还喜欢吗?” 未欢转动手腕,一颗颗小碎钻在灯光下发出璀璨的光泽,照亮她的笑颜:“喜欢。” 这时,何许深忽然说道:“丫头,今天我想给你介绍个人。” 未欢抬头,看着何许深脸上掩不住的欣喜,刹那间明白那人是谁,心中顿时一凛。 果然,何许深向她身后轻声唤道:“寒颜,这里。” 未欢没有回头,只是坐直身子,静静等待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未欢4 何许深起身,殷勤地拉开身边的椅子,让来人坐下。 这时,未欢看清了对面的戚寒颜。 毫无疑问,那是个美丽的女人。 身材匀称苗条,一袭黑色抹胸系带衫,套上件剪裁简洁大方的灰色外套,配着充满金属质感的腰带,显得优雅从容,一举一动充满成熟女人的魅力。 精致的鹅蛋脸,五官干净清秀。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像猫一般,时时半眯着,带着妖娆与犀利。 戚寒颜上下打量着未欢,忽然说道:“看来还是和以前一样。” 何许深微诧:“一样?她当初可是个60厘米长的小婴儿。” “我是说,”戚寒颜看着未欢,语露深意:“还是和当年一样你。记得吗?她小时候除了父母,便只要你抱,别人稍稍一碰就哇哇大哭。” “早不一样了。”何许深故意叹口气:“现在求她约会的男士早排成了长龙。还是我请求多时人家今天才肯赏面呢。” 戚寒颜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何许深接着说道:“我刚回来时,还被她吓了一跳,实在不敢相信那个襁褓中的婴儿转眼就长得齐我耳根高了。” “我倒不觉得诧异。”戚寒颜反驳:“毕竟都过了20年了。” “但我却总觉得这20年一下就过去了。”何许深感慨。 “你是男人,后面的风光无限好,当然对时间不重视。”戚寒颜低头抚弄着手上的藕色蔻丹:“女人又不一样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20年一完,终究是要老的。所以必须精打细算地过,自然也不觉得时光如梭了。” “如果你真的能老那就好了。”何许深将她的耳环夹在两指间抚弄着,动作自然而亲昵:“那时你想跑也跑不动,只能待在我身边。” 戚寒颜笑着推开他的手:“让未欢看见成什么样子?”话虽是对何许深说的,但眼睛却直直盯着未欢,眨也不眨。 “丫头,”何许深坐直身子,介绍道:“这是戚寒颜,和我一样,也是你父母的同学,当年看着你出生的。” “久仰大名。”未欢迎向戚寒颜的目光:“早听家母提起过你。” “噢?”戚寒颜微微侧头:“令堂说的是我的好话还是坏话呢?” 未欢淡淡说道:“是她的心里话……或者,是实话。” “是吗?”戚寒颜扬眉,瞥到未欢手上的钻石手链,眼中一亮,陡然问道:“还喜欢吗?” 未欢愣住,一时不知她何许用意,只能答道:“嗯。” “这手链是我让寒颜帮你选的。”何许深解释。 “……噢?真是谢谢。”未欢垂头,看着那条手链,只觉得一阵沉重与冰冷。 戚寒颜轻碰下何许深的手肘,向未欢努努嘴。何许深会意,拍拍额头:“该死,差点忘了正事。丫头,”他说:“我要和寒颜结婚了。” 未欢只觉心脏像被撕成两半,痛得无法形容。但她依旧努力维持着笑容,直到嘴角酸涩。“是吗?什么时候?”她听见自己问道。 “不会太久。我将在明天的聚会上宣布这个消息,怕你说我不够义气,所以提前知会你。”何许深脸上是明快的神色。 “未欢,你明天能来吗?”戚寒颜抚上她的手,带着突然的热情:“你知道,我和许深多希望你能为我们祝贺。” 天阴沉沉的,霪雨连绵,将整个天地洗刷成一片暗黄色,昏暗而凄迷。 未欢低着头,呼吸着一阵阵寒意,缓缓向前走着。 已经忘记是怎么拒绝的他们,忘记是如何走出的餐厅,她心中只是茫然和凄酸。 何许深……要结婚了。 街道的地砖被雨水浸湿,亮闪闪一片,映照出世间变形的一切。地上,未欢的影子被一块块方砖拉扯撕裂,又合拢还原。 稍不留意前方,便和一个女孩撞了个满怀。 女孩站稳,拍抚下胸口:“吓死我了。” “对不起。”未欢道歉,声音却是空洞的。 “没事,刚才我也没仔细走路。”女孩定定神,忽然问道:“请问你知道天街13号刺青店在哪里吗?” 未欢呆滞地摇头。 女孩失望地叹口气,随即转身走开。 未欢也继续往前走,不知怎的,下意识便察看起了两侧的门牌号码,天街1号,天街2号,……天街12号。 未欢忽然停下脚步,她正站在街道尽头处,只见面前是一幢古朴的小砖房,房门上挂着一个古旧的木牌,上面赫然写着“天街13号”。 未欢本想叫回那个女孩,但一看人已经走远,便只能作罢,心下又不禁疑惑,她明明就是从这里出去的,怎么会没看见呢? 依照那女孩所言,这里竟是间刺青店。 未欢仔细一打量,这幢两层建筑历史悠久,灰红的方砖上被似水流年洗刷出道道印记,外墙四周爬满了灰绿的藤曼植物,一圈一圈,紧紧包裹着整座屋子。 未欢略一犹疑,决定进去看看。 轻轻一推,虚掩着的门发出吱呀一声,类似人痛苦的呻吟。 门缓缓打开,显现出一片昏暗,未欢摸索着往里面走去。毫无预兆的,不知从何处飞出一群黑色的鸟,直冲冲向她脸上扑去,未欢吓得差点失声大叫。然而及到面前,鸟的翅膀忽然幻化成柔柔的纺纱,抚过她的面颊。未欢定下神来,这才发现袭击她的不过是一袭被冷风夹卷的鸦青垂地纱帐。 未欢抚抚胸口,小心翼翼地撩开纱帐,只见迎面是几具高大的红木书柜,顶端与天花板紧紧相触,像一堵堵墙,隔住人的视线。书柜摆放格局巧妙,使整个空间曲曲折折,像间迷宫。未欢顺着铺设出的路走下去,来到了房间尽头。她看见,在靠近窗户处有张书桌,一个女子正在专心画着什么。低垂着头,逆着光,看不清模样。 未欢正准备开口询问,但那女子却头也不抬地说道:“请稍等片刻,我马上好。” 未欢无法,只好转身观看起四周的书柜。 那是些年代久远的古式书柜,漆光斑驳,泛着岁月的色泽。柜身上雕刻着朵朵曼珠沙华,细长的花瓣像一只只凄丽的手指,挣扎着向外攀伸,妄图抓住什么。 美丽中带着些许狰狞。 书柜上摆满了画卷,未欢随意抽出一册,打开,发现上面画的是不同的刺青图案:华丽的,阴暗的,妖娆的,颓废的,诡异的,各式各样,不断跃动在眼前,瞬间攫去观者的全部心神。 “这都是以前客人所刺的图案。”正当未欢看得入迷之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那声音隔得很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一道冷冷的气流在耳旁徘徊。 未欢被唬了一跳,迅疾抬头,及到看清眼前的人,心中更是一紧。 那是个高佻的女子,全身着黑,显得肤色如死水般沉静的白腻。一袭大大的披肩松松裹着身体,却丝毫掩饰不住身材的婀娜有致。笔直柔顺的发长及腰部,额前留着等齐流海,盖住眉毛。阴影下的眼睛水盈盈的,一片氤氲,这样的眼眸应该充满柔情,但那眼珠却是一片漆黑,纯净的黑色,就像沉入湖底的黑宝石,让人感到一阵沁凉。整个人不施脂粉,唇上甚至有丝苍白,却无故散发一种浓艳的妖娆的美丽,像是…… 未欢的睫毛不自觉颤动一下。 对,像是书柜上雕刻的曼珠沙华。 女子伸出一双白玉般的手将画册从未欢手中抽出,把那张新完成的画轻轻夹在里面。 未欢晃眼看见,那上面画的是只蝎子,尾巴直直翘起,如一根蓄满毒液的钢针,窥探四周,准备随时发出攻击。 依女子所说,这应该便是上个客人所刺的图案吧。 那女子轻启嘴唇:“你……想刺青吗?” 未欢沉吟片刻,最终颌首:“是。” 闻言,那女子微微一笑,不知为何,笑中似乎有隐隐的悲悯意味。 未欢的心不自觉地抽痛。 “你想刺什么?”女子问道。 “我没想好,可以参考下这些图案吗?” 女子缓缓摇头:“那些不会是你想要的。” 未欢诧异:“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一道奇异的光泽在女子脸上一闪而过:“但你一定知道。” “我?”未欢不经意地抬头,和女子的眼睛对视,那秋日湖底的黑宝石。 看着看着,整个人仿佛被吸引进去,越走越深,深到不可测的尽头……突然,一团火焰像绚丽的纱巾蔓延着向她裹来,未欢后退两步,惊叫道:“火!” “你想要火?”女子静静问道。 未欢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的一切……刚才的一切,她也分不清是什么。但她却听见自己笃定的声音:“是,我想刺朵火焰。” 未欢端详着自己的右手背,那上面,新刺上的火焰栩栩如生,恍若正静静燃烧着,发出幽蓝的诡秘色泽。 未欢将钱放在桌上:“手艺很好,我会介绍朋友来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来这里。” 未欢抬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请慢走。”女子静寂地笑着,不再做声。 未欢微蹙下眉,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蠕动下嘴唇,转身离去。 女子一转眼瞥见桌上的钱,手微微抬起,一挥动,钞票便消失无踪。 她重新回到桌边,坐下,开始画刚才的刺青图案。 才刚描出一个轮廓,她便像感觉到了什么,无奈地摇摇头,搁下笔,起身来到楼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未欢5 进入卧室,一眼看见床上躺着的那个男子,她不满地皱眉:“你永远只会不请自入。” 男子双手枕着头,闭着眼回敬道:“那是因为你永远都不会请我。” 她不再说话,自顾自在梳妆台前坐下。 那个男子缓缓坐起,闲闲地瞥一眼镜中的她:“又是一个?” “是。”她轻轻颌首。 “那个女孩的结局是什么?”男子问。 她拿起桌上的梳子:“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你怎么能不关心呢?”男子下床,慢慢向她走来,脸上起了一层寒霜:“是你将她送上这步的。” 本来,她正一手握住一绺发,一手将木梳插入发端,准备往下梳理。听见这话,便止住了动作,但双手依旧惯性地往下滑动。 木梳和发丝接触发出的“沙嘶”声在她耳边持续着,持续着,仿佛没有止歇。 但毕竟只是仿佛,及至发尾,声音嘎然而止,手中也只有一片虚空。 她忽然掉转身来,沉声道:“那些刺青全是他们心底深处的欲望,我所做的不过是让那些欲望浮现出来。这是我的职责,我不需要受到你的责备!” 男子的脸柔和下来,他抬手慢慢抚上那张雪颜。这一次,她却没有避开,而是待在原地,听着他柔声说道:“但你却在心中责备你自己。” 雕花窗户中射入几缕黯淡的光线,在寂静的房间中久久游荡。 晚上7点,聚会准时在何宅举行。 照例是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在上好的鱼子酱和香槟中,大家的话语无甚意义,笑容也过分热情。 但这并不会影响戚寒颜的心情,她从来都是主角。 而主角,从不会寂寞。 在舞池中,她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和何许深跳了一只又一只舞,直至香汗淋漓,才上楼到何许深的房间休息。 补妆完毕,戚寒颜步出浴室,也不着急着下楼,只悠悠地在床沿坐下。 轻轻用手抚摸着床单,戚寒颜会心地笑了。 自许深知道她最爱米色床单后,他的床上再没有出现过第二种颜色。 从来都是如此,凡她提过一次,许深便会牢牢记得。 不止是床单,正门前的雕塑,花园中的蝴蝶兰,厨房的银制茶杯,整个何宅都有着她的味道,挥之不去。 她俯身嗅着枕头,上面有许深令人舒适的气息。 他是爱她的,所有人都知道。 这半生中,她遇见过许多男人,但没有一个像许深爱得这么浓,这么多。 可以无声无息地追随着她,走遍整个欧洲;可以因她随口说一句我想你,便连夜乘机飞到她身边;可以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买下德加的画,送她做生日礼物。 所以……她不能容忍任何人将许深夺走,没有人有这样的能力。 她要向所有人证明,其他的女人不过是一支支插曲,一旦她,许深生命中的女主角出场,她们只能黯然退下。 忽然,房间里传来另一个人轻微的呼吸声。 戚寒颜猛地起身,凭借着浴室微弱的灯光,赫然发现未欢正静静站在角落中,美而精致的眼里没有任何温度,就这么阴沉沉地看着她。 戚寒颜觉得房间的温度顿时冷却下来。 未欢张口,冷冷地说道:“你根本就不爱何许深,为什么不放过他?” 戚寒颜定定神,缓缓起身,回敬道:“他根本就不爱你,为什么不放过他?” 未欢一步步向她走来,面沉如水:“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不允许何许深属于其他女人,你要他完完全全只想着你,只爱着你!你之所以回来,只是想逼我走,然后,又会再次抛弃他,和以前一样!” 未欢在戚寒颜跟前停住,直视着她,话从齿缝中迸出,带着浓浓恨意:“你这个自私的女人,只想拥有,从来不会给予,你根本就没有心!” 戚寒颜平静地听她说完,并没有动气,反而轻轻鼓起掌来:“看看你为许深打抱不平的样子,多么大义凛然。”她嘲弄地说:“只可惜,你愤怒,不过是因为你爱他,却得不到他。” “你说得对,我爱他,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他。”未欢眼中有种决绝的光芒,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和他在一起的人,必须是我。” 戚寒颜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有种恍惚的神色,“你知道吗?”她说:“很多年前,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未欢默不作声。 戚寒颜接着说道:“她叫周涵,是你父亲的情妇,同时……也是20年前那个想杀害你的女人。” 未欢浑身一震。 “那天被抓住时,她便大嚷着你刚才的话……一字不差,你知道她的下场是什么吗?”戚寒颜忽然趋近未欢的脸,缓缓说道:“她在监狱中割喉自杀了,听说,血溅满了整个屋子。” 两人牢牢盯着彼此,相互对峙,直到有人打开门,问道:“寒颜,准备好了吗?……丫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是何许深。 何许深欣喜:“刚才我还一直担心你不会来呢。” “怎么会?”戚寒颜转向何许深,嘴角微微扬起:“未欢怎么会错过我们的婚事呢。” “是时候宣布消息了,我们下去吧。”何许深督促。 “未欢也一起来吧,没有你在场,气氛一定会减色不少。”戚寒颜边说边去拉未欢,谁知刚触碰到她的手,戚寒颜便失声叫起来,并猛地将手抽回。 “怎么了?”何许深赶紧问道。 “好烫,她的手,像烧起来一样!”戚寒颜赶紧低头察看自己的手指,却是光滑如故,没有一点伤痕。 但……刚才那种灼热的痛觉,却是那么清晰鲜明。 戚寒颜抬头,却发现未欢已经隐入阳台的黑暗中,静静地背对着他们。 “肯定是静电。”何许深不以为意,搂过她的肩膀,对着未欢唤道:“丫头,我们先下去了,你也快来吧。” 阳台上没有回声。 戚寒颜微皱眉头,最后复杂地看了未欢一眼,便被何许深带下楼。 没多久,楼下便传来人们的欢呼声。 一浪一浪,嗡嗡作响,仿佛隔着很远,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未欢站在阳台,双手交叠抚在黑色雕花栏杆上,整个人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忽然一阵凉风袭来,长发趁势扬起,在空中狷狂地飞舞,放肆地纠结,如一条条沾满毒液的黑丝,狞笑地寻找着目标。 未欢忽然放开覆盖在右手背上的柔荑。 黑暗中,那朵火焰刺青正在燃烧着,发出一种妖异而鬼魅的幽光,照亮了未欢的脸庞。 还有,她嘴边那丝混沌的笑意。 一个面色严峻,带着黑框眼镜的男子走在前方,为未欢带路。 屋子位于郊外,很大,各处回廊上都安插有几名身着黑色西装的人,脸色阴沉,警惕地嗅着空气中可能出现的异常。 时值深秋,院子中枫树正盛,每一片叶子都凝聚着浓艳的红色,仿佛腥热的血液即将贲涌而出。 整个屋子没有一丝声响,死寂一片。 终于,他们来到二楼尽头的房间前。 男子停住脚步:“少爷吩咐过,请余小姐自己进去。” 未欢看着他,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未欢突然的提问,男子有些诧异,但依旧礼貌回答:“韩卢。” “韩卢……一定是夜风为你取的。”未欢说道:“以后别再叫这个名字了。” “为什么?”韩卢清清嗓子:“我是说,余小姐认为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妥吗?” “《博物志》上有句话:‘韩有黑犬,名卢’。”未欢淡淡说道:“韩卢,是狗的名字。” 说完,未欢不再理会他,径直来到门前,轻轻吸口气,随即抚上把手。 喀嚓一声,门开了。 迎面便看见一张大床,铺着黑色真丝被单,而夜风正躺在上面,一手枕在脑后,两只长腿相搭,好整以暇地看着进入房间的未欢。 “你终于来了。”夜风脸上没有半点异样,仿佛从一开始便知道有这一天。 “帮我。”未欢直截了当地说。 夜风锐利地看着她:“你想要什么?” 未欢脸上仿佛蒙着层面纱,看不清她的表情,“我想让一个人消失。”她说,声音柔而平静。 夜风起身,缓步走来,在未欢面前站定,凝视着她:“那,你可以给我什么?” 声音是同样的柔而平静。 “你想要什么?” 夜风那双细长的眼睛缓慢而仔细地扫视着未欢,目光炯炯,燃烧着狩猎的欲望,“你。”他说:“我要你。” 未欢淡淡一笑:“那就拿去好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对你如此着迷。”夜风眯眼,伸手抚摸着未欢的脸颊,眷念地逗留了许久:“因为我们是同类,为了得到心爱的东西,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他一把将未欢打横抱起,搁在床上,迅疾而熟练地褪去她的衣衫。 赤裸的肌肤接触到真丝被单,未欢只觉一阵冰凉。 夜风忽然将她拉起,只手扣住下颚,逼她正视前方。 未欢这才发现,床前镶嵌着一大面幽绿色镜子,占据了整壁墙。 一股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夜风低声命令道:“看着镜子!” 未欢没有反抗,她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不着片缕,雪白的肌肤与纯黑床单形成鲜明对比,恍然看去,竟有些刺目。 夜风吮吻着她的颈脖,双手慢慢上滑,抚过那光滑的脊背,转而握住胸前的柔软。 他犀利的眼睛一直盯着镜中未欢的表情,想从上面欣赏到惊慌,痛苦,耻辱。 但是没有,未欢的脸上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夜风忽然动怒,猛地将她推倒,覆压在她身上,一个挺身,动作粗暴,带有惩罚的意味,像急风骤雨般将她席卷…… 半夜,夜风被一阵淅沥的水声吵醒。 打开浴室门,只见里面雾气腾腾,未欢正闭着眼睛泡在浴缸中。 夜风在未欢身后的平台上坐下,俯身亲吻着她的发顶:“弄痛你了?” 未欢缓缓睁眼,却没有做声。 一旁的水笼头并没有拧上,热水潺潺流下,又从浴缸边缘缓缓淌下,整个浴室地板上全是水。 “原来你洗澡时有这种习惯。”夜风笑:“不怕摔跤?” “没摔过,所以不怕。而且,”未欢牵起嘴角:“摔倒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 “是吗?”夜风笑着低头,却发现了那个刺青,便拿起她的右手,懒懒地问道:“这么漂亮的火,你想用来烧谁呢?” 未欢静默了会,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奇异的亢奋,她如呓语般地低声道:“一切该烧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未欢6 一个星期后,戚寒颜的死讯传来。 在山道的转弯处,她驾驶的车冲破栏杆,直直摔下悬崖。 车毁人亡。 粉身碎骨。 何许深悲恸欲绝,迅速颓丧下来,整日待在房中,不停地灌酒,不让自己有一刻的清醒。 他彻底变了。 成天穿着胡乱搭配的衣衫,满脸胡髭,凌乱邋遢,醉酒后便大吵大闹,摔东西骂人。 以前那个衣着整洁,温和俊雅的男子不复存在。 所有人都说,何许深完了。 这样持续一年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渐渐远离他。 除了未欢。 她一直待在何许深身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整理房间,擦拭地板上的浊物,煮菜做饭,什么都亲力亲为,甘之如饴。 他经常发脾气,对她大嚷;因为缺课过多,她被学校退学;父母责骂,扬言和她断绝关系。 未欢通通不在乎,只要他在身边,什么都不再重要。 终于,何许深在一次醉酒后失手将她推下楼梯。 未欢只觉得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悠悠醒转时,却发现何许深一直在床边守着她。 见她睁眼,何许深焦急而疲倦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未欢张张嘴,柔声安慰道:“我明白,你不是故意的。” 何许深将脸埋入掌心,哑声道:“未欢,别再管我了。” “我做不到。”未欢温柔地看着他:“我太爱你,我做不到。” 何许深并没有太大的讶异,这一年多的时间,足够他看清未欢眼中的爱意。 “未欢,我早就完了。”他颓然地说:“忘了我,找个全心全意爱你的男人,你会过得很幸福。” “如果真能忘记,我也不会是今天的我了。”未欢伸手拉下何许深覆着面孔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却坚定地说:“我不会再爱上别人。我唯一爱过的人是何许深,最后爱的人也只会是何许深。” “何许深,你没有完,你只是累了,过去的20年你不停地付出爱,却一无所获,所以你累了。你只是需要爱,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的爱。” 未欢紧紧握住何许深那双大手,直至自己因激动而泛起的热度慢慢将那掌心的冰凉融化。 也许是时间的作用下,何许深渐渐接受了戚寒颜已经离开的事实。也许是经过这次变故,他已经将一切看得很淡。也许是对未欢单纯的感激。 总之,何许深同未欢结了婚。 他戒了酒,重新振作起来。 可是眸子却不再明亮而有生气,会时不时惘然地看着远方。 未欢知道他在想着谁,却并不为此黯然神伤。 因为,活着的人是她,陪在何许深身边的人也是她。 当然,未欢是快乐的。 整天可以依偎在何许深怀中,静静呼吸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气息。可以在睡觉时牢牢拉着他的手,做个安稳的美梦。可以缠着他一遍遍讲小时候的故事,他的声音平缓浑厚,像有魔力的音乐,让人深深沉迷。 半年之后,未欢有了身孕。 何许深打开卧室门,只见未欢躺在那张紫色丝绒贵妃椅上,正熟睡着。不施脂粉的脸容有些憔悴,但较之以前,更添了一股明艳。 他在一旁坐下,将手放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感觉到一阵微微的鼓动。 那里面,孕育着他的骨血。 这时,未欢缓缓睁眼,“你回来了。”边说边慢慢撑起身子,8个月的身孕让她每个动作都显得异常困难。 何许深替她调整靠枕:“来,我扶你去床上好好休息。” 未欢摇摇头:“不了,已经躺了一下午,再睡下去晚上定会失眠。” 何许深帮她轻轻捶着后背,忽然说道:“谢谢你,未欢。” “为什么?”未欢闭上眼,他娴熟的指法让腰部的酸痛渐消。 “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闻言,未欢浓长的睫毛猛地颤抖一下,身子顿时僵硬。 何许深继续说:“你寸步不离守在我身边,照顾我,让我振作,现在又将生下我的孩子,”他俯身轻吻她的额头,由衷说道:“未欢,谢谢你。” 未欢搂过何许深的颈脖,将下巴搁在他肩上,一道异样的光芒在她眼中一闪而过:“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原来,一切都已由上天安排好,你才是真正属于我的。”何许深话语中透着浓浓的温柔。未欢紧紧环住他,幽幽地一笑。 卧室中的电话忽然响起,何许深起身去接听:“喂,请问找谁?……喂?” 何许深放下话筒,无奈地耸耸肩:“没人说话。” 谁知刚挂上没多久,铃声再次响起,何许深拿起话筒:“喂,喂?……” “怎么回事?”何许深疑惑地皱眉:“总是不说话。” “可能是线路问题吧。”未欢提议:“明天找人来看看。” “也好。对了,我买了你喜欢吃的杏仁海绵蛋糕,在楼下,我去给你拿上来。” “好。”未欢笑着看他下楼,拿起一旁的杂志看了起来。 这时,电话第三度响起。 不知为何,未欢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几通电话寻找的人是她? 未欢迟疑地接起电话,刚报上名字,那边便传来一个陌生而嘶哑的声音:“明天下午3点之前准备好100万元的现钞,否则,你丈夫就会知道是谁杀害了戚寒颜。” 未欢如坠冰窟,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她颤声问道:“你是谁?” “我?我就是当年受夜风指使去干这件事的人。不,应该说是受你指使才对。”那人冰冷的声音似乎传到话筒上,将未欢的手冻得瑟瑟发抖:“老子不过犯了点事,那姓夜的王八蛋居然就要把我灭口!没办法,只好来找你借点钱跑路了。放心,得到钱我马上就走,再也不会来纠缠你。” “好……好!”未欢重重地喘着气:“我答应你,但你绝对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 “一言为定,明天下午三点我再打电话来告诉你地点。记住,如果敢通知夜风,我发誓你丈夫将会第一时间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喀嚓一声,电话挂断。 未欢一动不动,依旧将话筒放在耳边。整个人怔在原地,心中乱成一片。 为什么……怎么会……钱……只要给钱……现钞……下午3点…… 忽然,听筒中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属于另一个人,充满着绝望,战粟与哀痛。 未欢机伶伶打一个冷颤,她猛地站起,快速来到隔壁书房。打来门,顿时面如死灰。 书桌前,何许深木然而疲倦地坐在椅子上,双眼黯然,没有一丝亮光。一只黑色的话筒则摔落在地上,正孤零零地摇晃着。 何许深站起身子,缓缓向未欢走来,他开口,声音异常平静清晰:“是你杀了寒颜?” 未欢将后背紧紧抵在门上,只觉得口中干燥无比,她不停地咽着唾沫,却说不出一个字。 “未欢,你不该这么做。”何许深并没有她想像中的暴怒和激动,而是像对待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轻柔地责备着。 看着何许深的异样,一种不详的预感在未欢心头笼罩,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语音微微发颤:“许深,原谅我,我不能失去你!戚寒颜不爱你,她没有资格和你在一起。只有我……我才是爱你的,我才是爱你的!” 何许深捧起她的脸,深深凝视着,眼神像水一般温柔:“未欢,罪魁祸首是我。”他喃喃说道:“如果没有我,你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是我,害了寒颜,害了你,是我,是我……” 何许深脸上显出苍茫的神色,声音空而远,边说边推开未欢往外走。 未欢心中一阵紧缩,她死死将他拉住:“许深,你要干什么!” 何许深置若罔闻,只是直直地前进。 未欢又惊又惧,却无法阻止何许深,而此时,腹中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未欢只能松开拉着何许深的手,转而扶住栏杆。 佣人听见两人的动静,赶紧上前扶起未欢:“太太,你没事吧?” 未欢痛地两眼发黑,额上冷汗如雨般滴落,她紧咬着唇,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能让他走,快去……找回来……快去!” “先生刚开车出去了。太太,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之后,未欢的意识混沌起来。 她像是做了场梦,梦中充斥着人们焦急的交谈声,急救推车轮子吱呀吱呀不停作响,刺眼的手术灯,医生苍白的制服。 她觉得身子越来越冷,但手上刺青处灼热的温度,却像是在燃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未欢7 夜风来到病房前,停住,向身边那个戴着黑框眼睛的男子吩咐道:“韩卢,在这等着,不要让人进来。” “是。”韩卢沉声应道,随后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夜风打开门,只见未欢正静静站在窗边。 凉风袭来,白色的纱帘扬起,时不时将她身影遮住,整个人若隐若现。 夜风来到未欢身后,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小心着凉。” 未欢毫无反应,只是失神地看着远方,眼神没有焦点。 “对不起,我没料到他竟会找上你。”夜风话语中透出隐隐寒意:“但放心,他再也不能出现在你面前。” 未欢静默着,隔了许久,终于开口,“何许深死了。”她的声音苍茫而空寂,像是在梦呓:“他们都瞒着我……但我知道,他死了。” “……” “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夜风轻吸口气:“那天从家里出来后,他驾车来到戚寒颜出事的山道上,然后……直直地冲了下去。” 未欢闭上眼,身子一阵细微的颤粟。她将双手死死扣住窗台,直至指甲齐齐折断。 夜风紧贴在未欢身后,按住那瘦削的双肩,俯身轻轻说道:“失去的已经回不来了,你现在能做的,便是振作起来,保护你的孩子。” 夜风不冷不热的话音继续在未欢耳畔响起:“刚才我去育婴室看过他,很漂亮的一个小男孩,我多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长大……未欢,你也是和我同样的想法吧。” 闻言,未欢猛地睁眼,脸上快速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但很快又镇静下来,淡淡说道:“可是我担心自己没有保护他的能力。” “我有。我可以保护你们母子……”夜风将鼻子凑在未欢发端,幽幽说道:“只要待在我身边,你和他便会很安全。” 未欢扭过头直直看着他:“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记得吗?我曾说过,我们是同类,为了得到心爱的东西,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夜风的手顺着未欢的双臂滑下,最终牢牢箍住她的纤指。 他有一双白玉般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处有层薄薄的茧,透着冰凉。 “是阿。”未欢苍白的脸上挂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不惜一切代价。” 夜风步出病房,韩卢默默跟在身后。两人走到停车处,韩卢上前打开车门,夜风却忽然停住,问道:“事情办妥了吗?” “是,昨晚已经把尸体丢到海中。” “他家里人呢?” “一个也没留下。” “很好。”夜风拍拍他肩膀,微笑:“你做事永远这么干净利落。” 韩卢略一垂首以表谢意,同时眉毛轻微皱了一下,这个细小的动作却没能逃过夜风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吗?” 韩卢迟疑片刻:“我在想……余小姐会相信这件事和您无关吗?” 夜风抬头看着未欢的病房,白色的纱帘依旧被风撩拨着,正无力地飘荡。他缓缓说道:“那并不重要,无论她相信与否,都得待在我身边……因为现在,我手上握有他们的孩子,她再也逃不了。” 何许深新丧未满三月,未欢便在夜风的要求下再度披上婚纱。 走在洒满香槟玫瑰的红地毯上,未欢懒懒地抬眼扫视四周。 她一个人也不认识。 就连身边挽着她的手臂,充当父亲角色的也是个不知名的陌生人在阻止她嫁给夜风无效之后,父母毅然和她断绝了关系。 一样的程序,一样的牧师讲话,一样的应答。 似乎一切又重演了一次,但已是两样。 未欢麻木地接受了夜风的吻,成为他的妻子。 那天晚上,她正式住进了那幢飘满血红枫叶的房屋,在熟悉的幽绿镜子中,她被夜风紧紧环抱着。 他舔吻着她胸前的柔软,双手在雪肌上游移,狂肆地律动着。 就如三年前的那天。 激情之后,未欢背对着他侧身而睡,夜风用手指亲狎地在她右臂上滑动:“明天我有事出门,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才刚结婚,你就出去找别的女人?” 夜风扳过她的身子,媚惑地一笑:“像你这么符合我胃口的女人是很少的。” 未欢伸手在他胸膛上慢慢地划圈:“那,什么事这么重要,竟让你在结婚第二天便抛下我呢?” “是生意上的事情,对方急着要货,只能赶着送去。” “噢?”未欢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什么生意?” 夜风忽然一把将她的手紧握住,未欢大惊,抬眼,只见夜风那双漆黑狭长的眼中竟射出两缕清冷的光,直直看到她心里:“你为什么这么关心?” 未欢定下心神,镇静地说道:“我们已经是夫妻,我关心你也错了吗?” “但这些生意上的事情交给男人处理就可以了。”夜风将她的手放在唇边,深深一吻:“睡吧。” “好。”未欢闭上眼睛,依在夜风怀中,许久之后,呼吸渐渐平稳。 夜风毫无痕迹地将手抽回,起身披上睡衣,悄悄离开房间。 门刚关上,未欢马上睁开眼睛。 夜阑人静,整所屋子一片死寂,只听地见钟表秒针的走动,喀嚓喀嚓,像是人筋骨折断的声响。 过道上漆黑一片,唯有书房门下透出一线亮光,在昏暗的世界里格外显眼。 未欢光脚走在地板上,像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书房前,屏气凝息地听着里面的对话。 “和对方联系好了吗?” “是,7号下午三点。” “这次货太多,一定不能出岔子,确定带去的人都可靠?” “还是按照老规矩,已经将他们妻儿都扣住。” “很好,你先去休息吧。” “是。” 门打开,书房中的亮光急不可待地涌出,铺洒在地板上,韩卢站在光影里,看着角落中关得严严实实的卧室门,眼神晦暗莫明。 他又重新返回书房,关上门,不带任何表情地说道:“余小姐已经回房了。” 夜风把玩着银灰色金属打火机,那丛青绿的火焰在他手掌间不断翻腾着。 韩卢见他无甚反应,只得接着说道:“余小姐下步应该会把我们交易的消息告诉警方。” “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刚才听见的全是假的。”夜风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让她帮我整整那群警察,也挺不错。” 韩卢犹疑说道:“余小姐今后恐怕不会安分,留她在身边,您不觉得危险吗?” “她没有动静,我才会觉得危险。如果刚才她没有来偷听,今晚我恐怕便睡不安稳了。”夜风凝视着手中的火焰,尽管微笑着,眼神却是尖锐的:“你不知道她有多恨我。” 风和日丽,水天一色。 远处,一只海鸥正缓慢而优雅地翱翔,几个盘旋之后,消失在地平线上。徒留下高而细的鸣叫,被风吹成只丝片缕,幽幽挂在空中。 夜风仰面躺在甲板上。看似平静的海水在底下一波波暗涌着,船也随着节奏轻轻摇晃。 放眼看去,天空中没有掺杂一丝白云,全是深深的蔚蓝色,浓到极致,竟让人有些发晕。 他闭上眼,问道:“什么时间了?” “马上11点。”韩卢看看手表:“他们应该快到了。” “警察那里有动静吗?” “他们听信余小姐的消息,以为我们一周后才交易,现在估计正在办公室里慢慢商量部署。” 夜风轻轻勾起嘴角:“真想快回家看看未欢的反应,一定很精彩。” 韩卢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看着夜风,镜片上快速滑过一道亮光。 这时,前方忽然出现几艘游艇,呼啸着向他们驶来。尖锐的船头划破平滑的海面,激起层层白色泡沫。 夜风起身到船头,展开一贯笑容,准备迎接伙伴。 但随着游艇的驶近,夜风渐渐警觉地感到不安。忽然,他脸色骤变,大声命令道:“快开船,是警察!” 船上人大惊,赶紧发动马达。但为时已晚,游艇已经驶达船边,几十个全副武装,手持枪械的警察以迅疾之速扑上来。 船上人不愿束手就擒,纷纷拿起武器和警察对峙,一时间枪林弹雨,血肉横飞。 夜风和韩卢凭着良好身手退到船边,开枪杀死守卫的警察,跳上游艇,迅速逃离。 及到远处,夜风突然叫停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遥控器。 轻轻一按,那艘船发出轰的一声巨响,顿时红光冲天,一团黑色的巨云摇滚翻腾而上。 船,毒品,正在激战的警与匪,一切的一切,瞬间化为灰尘,洒落在海面上。 夜风看着那片残墟,目露寒光,命令道:“开船吧。” 然而身后没有反应。 他心中掠过一阵异样,猛地转身,只见一管黑黝黝的枪口正瞄准着自己。 夜风先是愣住,而后忽然仰天笑了起来,渐渐笑声变得支离破碎:“未欢阿未欢,我终究是小觑了你。” “而你,”他停住笑,恶狠狠地瞪着韩卢,嘶声道:“你竟为了她而背叛我?” “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韩卢从牙齿缝中迸出几个字:“因为,我不想再做你的韩卢!” 韩卢扣动扳机,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夜风胸口上荡出一朵纯艳的血花,慢慢浸透浅色衣衫。 夜风缓慢而踉跄地后退着,血不断从胸前的洞中汩汩流出,滴落在地上,腻滑而粘稠。他直勾勾地盯着韩卢,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令人迷惑不解的微笑。 随后,他向后倒下,激起一片混浊而腥红的泡沫,慢慢沉入海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未欢8 警方从韩卢处获得了夜家历年来的犯罪证据,将几个领头人一网打尽。树倒猕猴散,剩下的人走的走,逃的逃,整个夜氏一夕之间全数倾塌。 在一片慌乱之中,未欢静静地搬了出来,回到何宅。 宅子一直由专人打扫着,一切如旧。 未欢坐在床沿,拿起何许深的照片,用拇指轻轻抚摸着。 这时,佣人敲门进来:“太太,客人到了。” “知道了。”未欢放下相框,起身来到书房,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韩卢,微笑道:“韩先生,你来了。” “韩卢这个名字再不属于我。”韩卢轻轻纠正:“和你一样,我也摆脱了夜风。” “他的尸体打捞到了吗?”未欢问。 “还没消息。” 未欢皱眉:“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 “你放心。”韩卢安慰道:“那一枪直击心脏,他绝不可能活下来。” “那是自然。”未欢心不在焉地笑笑,眼神有些恍惚。 “今天我是来辞行的,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我会去一个新的地方,成为新的人。” “祝你成功。”未欢顿一顿:“另外,谢谢你帮了我。” “不,是我们帮了彼此……余小姐,保重。”说完,韩卢起身离开。 未欢坐在原地,将手缓缓放在胸上。愣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起身去浴室梳洗。 房间的浴室以灰白色调为主,装修清爽。未欢坐在梳妆镜前的木制高脚凳上吹发。 电吹风在耳边嗡嗡作响,股股热风笼罩在脸上,有种窒息的感觉。 忽然,未欢隐隐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声响。 她关上电吹风,仔细一听,却什么也没有,不禁讪笑自己的疑神疑鬼。 于是耸耸肩,继续吹发,然而一转身,眼睛无意中瞥到镜子,未欢的血液顿时凝固,如见到蛇蝎一般,惊怖至不能做声。 镜子里赫然出现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 夜风。 “你看你,每次洗澡都要弄得满浴室都是水。”一个凉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未欢缓缓回头,看着夜风,只觉身子一阵细微的颤抖。 “很奇怪是吗?我竟然还活着。”夜风笑着,但笑意却传达不到眼中。 未欢颤抖着声音:“韩卢明明说……他击中了你的心脏!” “那颗子弹距离我心脏还很远。”夜风一把掀开衬衣,露出左胸上狰狞的枪伤,用平静却令人心悸的语气说道:“我是镜面人,心脏长在右边。这一直是个秘密,因为知晓这件事的人早被我父亲给杀了。 未欢握紧双手:”你想怎么样?“ ”韩卢已经为他的大意付出了代价,未欢,现在该轮到你了。“夜风松手,一副黑框眼镜落在地上,在水中荡漾出缕缕血丝。 睹此情状,未欢反而镇静下来:”在动手之前,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你说。“ ”那个打电话来威胁我的杀手,是你的棋子,对吗?“ ”不错,他的每一步都在我掌握之中。只是,我没料到何许深会自我了断。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动手。“ ”你早就想杀何许深,为什么要等我和他结婚后才动手?“ ”你曾说过,如果何许深出什么意外,你会伤得比他严重10倍我相信你会这么做。但是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那是何许深的孩子,冠着他的姓氏,流着他的血液,你会拼命保护他,不敢伤害自己。而事情也和我预料的一样发生了。“ ”是,“未欢喃喃地说:”我早该想到的。“ ”既然如此,我也想请教你几个问题。“夜风凝视着她:”那天晚上,你故意和韩卢在我面前表演那么一出戏,为什么要这么做?“ ”其实韩卢早就把正确的交易地点和时间告诉了我,但是如果我不去偷听,你一定会起疑,不是吗?“ ”我很好奇,你究竟给了韩卢什么好处,竟引诱得他背叛了我?“ ”自由和尊严。对他而言,这比什么都宝贵。“ 夜风微微一笑,眼中浮现出悚目的残忍:”未欢,你真是我梦寐以求的女人,所以你必须死……只有你死了,才会完完全全属于我。“ 他掏出手枪,瞄准未欢,手指慢慢扣动扳机。 然而最终夜风没有能开枪。 他感觉到一股电流流遍全身,五脏六腑被焦灼得剧痛,然后,他重重地倒在地上,再也不能站起。 未欢将藏在身后的右手慢慢抬起,只见那只手中握着一根裸露的电线头,正滋滋地冒着火花。而手背上的刺青也幽幽地跳跃着,仿若鬼魅般地舞蹈。 余未欢,23岁,前夫何许深,已殁,生有一子。现任丈夫夜风,已殁。 警车上,庄志远看着手上的资料,啧啧称奇:”真不简单,半年之内,前任丈夫自杀,现任丈夫也死于她手上。“ ”是夜风先想杀她,她这是合法的自卫行为。“身边的同事纠正道。 ”是阿。“庄志远关上资料薄,闲闲地说:”法官也深信这点。“ ”我倒觉得她挺惨的,听说是受夜风逼迫,不得已才在丈夫死了不到三月便嫁给他。父母还因此和她断绝关系。“ 庄志远将手枕在窗沿上,眼睛微眯:”她或者是个悲惨的女人,或者便是个太不简单的女人。“ 说话之间,车已经驶到何宅。 庄志远出示警员证,说明来意,佣人便将他们带到楼上的卧室,轻轻敲门:”太太,有两位警察想见您。“ 里面传来一个清丽的女声:”请他们进来。“ 佣人打开门,庄志远一眼便看见床上半躺着一个年轻女子,正爱怜地逗弄着手中的婴孩,神态温柔可爱,漂亮得让人目眩。 听见脚步声,未欢抬头招呼道:”请坐。李妈,去给两位倒茶。“ ”不用麻烦,我们只想问余小姐几个问题,不敢多扰。“庄志远礼貌拒绝。 ”请问。“ ”根据我们的调查,夜风于15日晚9时先在何宅门外杀了正在取车的韩卢,然后又潜进屋中,想对你不利,可最终却反而触电身亡。余小姐可否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 ”他进入浴室,掏出枪想杀我。我看见身后有根裸露的电线,地上又全是水,情急之下便将电线浸入水中。然后……他就死了。“ 庄志远瞥她一眼,缓缓说道:”可是通过现场调查,我们发现那根电线是事先被人割断的,长度正好能够着地面,并且藏得很隐蔽,不易被人发现。……余小姐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闻言,未欢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一下,但脸上依旧是若无其事:”我也觉得奇怪。但对于我这种死里逃生的人而言,我更愿意把它看成上天的帮助。“ ”是吗?“庄志远呵呵一笑:”我更相信求人不如求己。“ 一旁的同事虽然听地云里雾里,却敏锐感觉得出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连忙圆场:”好了,志远,我们不要打扰余小姐休息了。“ ”最后一个问题,“庄志远凝视着她:”夜风为什么要杀你?“ 未欢缓缓抬起眼睛:”因为他爱我。“ ”我不明白。“ 未欢微微一笑:”可是我明白。“ 庄志远点点头,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转身问道:”余小姐应该会搬家吧?“ 未欢摇摇头:”我喜欢这里。“ 庄志远诧异地抬眉:”可是,夜风死在这里……你不害怕?“ ”有什么关系呢?“未欢唇边绽开个混沌的笑意:”他已经死了。“ 庄志远愣在原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恭敬地鞠一躬,转身离开。 门关上,未欢低头看向怀中的儿子,眼中盛满笑意。 孩子的眉眼,重复着何许深的影子。 未欢轻轻抚摸着孩子的面庞,眼中闪过一种异样的光芒,她轻轻说道:”何许深,最终,我还是得到了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芳菲尽1 初夏清晨,凉风习习。 轻纱窗帘微微鼓动,好似有只白鸽被困在里面,疲倦地扑腾着翅膀。 尽菲睁眼,略带迷茫地看着四周:房间中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其余没有任何物件。 陈设竟简单至有些冰凉,毫无家的温暖。 尽菲怔怔了许久,这才想起暑假已经开始,她再没有借口待在学校,只能于昨日返家。 想起接下来这漫长的两个月,尽菲心中不由得一阵窒闷。 她微叹口气,强打起精神梳洗完毕,接着开门下楼。 走到楼梯口,尽菲停下脚步,偷偷看着厨房中尽芳向母亲温敏撒娇。 “妈,那条裙子真的很漂亮,给我买吧。” “等你交了男朋友就买给你。” “只要我穿上那条裙子,就会有男朋友的。”尽芳拉着母亲的手,嘴微微嘟起,不住恳求:“买吧,买吧。” 温敏伸手刮刮女儿的鼻子,慈爱而无奈地应道:“好好好,等会就去买。” 尽芳大乐,跳起来抱住母亲的脖子:“妈,我爱死你了!” 尽菲幽幽地看着她们,心中五味陈杂,羡慕,苦涩,缠绕交织。 尽芳无意间抬头,笑着嚷道:“尽菲,你醒了?” 闻言,温敏收敛起笑容,转身瞥尽菲一眼,淡淡地说了句:“来吃饭吧。” 尽菲依言坐下,默默拿起筷著进餐。 尽芳忽然提议:“尽菲,等会我和妈要去买东西,你也一起吧,我们母女三个还没有一起逛过街呢。” “不用了。”尽菲勉力笑笑:“等会我约了朋友去图书馆。” “你呀,都快成书呆子了。”尽芳不以为然:“每个假期都泡在图书馆中,怎么,想考博士吗?” “我……” “尽芳,准备好了我们就早点出发吧,免得等会气温升高你又受不了。”温敏起身拿起皮包,漫不经心地打断尽菲的话。 “我已经准备好了。”尽芳连忙将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匆匆说道:“尽菲,我们走了。”随即便跟着母亲一起走了出去。 尽菲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的食物,只觉心下一片黯然,食不下咽。 她,始终不曾正眼看过自己。 母女两人相携走出屋子,尽芳眼睛一转,娇声道:“妈,那家店里还有双靴子,和裙子可搭配了,一起买给我好不好?” 温敏笑着瞪她一眼:“就知道你这丫头打的是这个鬼主意。” “嘻嘻,妈妈真好……咦?” 温敏察觉到女儿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院子前站着一个高个子年轻人。短短的头发,浓眉大眼,穿着牛仔裤与白色t恤,整个人干净而清爽,身上有股阳光的味道,让人感觉到温暖舒适。 年轻人走上前来,恭敬有礼地向温敏自我介绍:“伯母您好,我叫叶歌。” “噢,你好。”温敏答应着,心下纳罕,不知他意欲为何。 只见叶歌走到尽芳身边,拉拉她的衣角,悄声说道:“可以走了吗?” 尽芳满脸红晕,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叶歌!”这时,尽菲从屋子中跑出来,将叶歌拉到一旁,低声埋怨道:“你怎么来了?” 叶歌怔在原地,看看尽芳,又转头看看尽菲,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清灵的眼睛,尖尖下巴,面目清秀,身材娇小,眼前的两人简直是一模一样,他感觉自己像是面镜子,而左右两侧则立着人与影。 “这是我姐姐尽芳。”尽菲赶紧解释。 叶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双胞胎,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尽菲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 温敏冷冷打量着三人,忽然说道:“尽芳,我们走吧。” “……噢。”尽芳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来到母亲身边。 叶歌连忙说道:“伯母慢走。” 温敏只微微点下头,径直带着尽芳离开。 叶歌看着她们的背影,开玩笑地说:“你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尽菲垂下眼帘,用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不,她不喜欢的人是我。” 叶歌转过头来,看见尽菲落落寡欢的样子,以为是责怪自己的突然造访,便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柔声道:“对不起,没通知你一声便自己来了。但我实在太好奇,我们交往这么长时间,你从来都不告诉我家里的情况。” 尽菲凝视着他,歉然道:“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只是……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连你是双胞胎这么大的事情也觉得不值一提?”叶歌眨眨眼,调笑道:“你和你姐姐长得这么像,不事先告诉我,以后在婚礼上我抓错人怎么办?” 尽菲皱紧眉头,担忧地说:“你真的会认不出我吗?” “傻瓜,我开玩笑的,怎么可能?”叶歌捏捏她的鼻子:“整天就会胡思乱想,走吧。” 尽菲挽着叶歌的臂弯,将头靠在他肩上,粲然一笑。 和叶歌在一起,是她唯一能露出笑容的时刻。 尽菲再次返家时,天已入黑。 走进院子,便听见屋里传来尽芳和母亲的欢笑声。 像是被吸引,她不自觉地走到窗台下悄悄往里望去。 客厅中,尽芳正穿着新买的衣服在母亲面前转圈,母女俩乐成一团,欢声笑语不断。 紫藤从二楼的阳台垂下,微风一吹,在尽菲脸上投下一条条缠绕纠葛的阴影。 她收回目光,缓缓来到院中的水池边。 远离了那些不属于她的快乐之音,这里显出庞大的寂静。 风景是凉寒的。 头顶的月亮被灰色的云缕缕笼罩着,四周有层毛茸茸的光晕,显出寂寥忧伤的意味。 月色如此清淡,不知为何,尽菲的眼竟有些酸涩。轻轻一揉,食指上沾染了些许湿润,滑腻冰凉。 头顶的梧桐树落下一片叶子,枯黄,蜷曲,在空中徐徐打着转,飘到池中,顺着荡起的圈圈细小涟漪滑到那株并蒂莲旁边。 一枝碧绿的莲梗上长着两朵白色花蕾,含苞欲放,正是最美时刻。花瓣上散落着颗颗水珠,显得明净素雅,清幽可人。 这株并蒂莲是在她11岁时培育成功的。 她记得,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情。 父亲和继母在去朋友家赴宴的路上出了车祸,双双遇难。尽菲原以为从此自己便沦为了孤儿,但紧接着,律师便郑重地宣布了一个让她惊愕不已的消息她的生母尚在人世。 从小,尽菲便被告知生母在自己一岁时因病去世,这么多年来,她对此深信不疑。却再也想不到,自己会重新拥有母亲,以及一个双胞胎姐姐。 之后,她被律师送到母亲家中。 尽菲依旧记得那天的情景,小小的她被律师牵着下了车,抬头,只见院门口站着一位端丽优雅的女人,穿着件米色薄呢及膝洋装,秀丽的脸庞上那双明净的眸子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时至今日,尽菲还是捉摸不出那眼神的含意。 之后…… 之后并不是些快乐的日子。 和待尽芳不同,母亲总是对她冷冷淡淡的。尽菲感觉得到,自己和母姐之间有层打破不了的隔膜,反倒是继父林志对她颇为关心。 也是在这样一个夏夜,尽菲独自坐在水池边,怔怔地看着那株并蒂莲发呆。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继父沉稳慈祥的声音:“别小看这株并蒂莲,它可是荷花中的珍品,异常罕见,盛开几率只有十万分之一。看,两朵花长得一模一样,像不像你和尽芳?” “我和尽芳又不一样。”尽菲缓缓摇头,低声说道:“尽芳比我好多了。” “谁说的?”林志故意皱眉:“你们姐妹俩一样优秀。” “那,为什么妈不喜欢我?”尽菲低头,幽幽说道:“今天,我和尽芳班上都要开家长会,可是……妈只去了尽芳那里。” “妈妈今天一定是粗心忘记了。”林至掩饰着说道。 尽菲摇摇头,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不止是今天,妈从来都是这样。每天晚上她只会检查尽芳的作业,每次考试也只会询问尽芳的分数,每天放学……只有尽芳回来她才会微笑……”说到最后,眼泪渐渐在尽菲眼眶中打转:“叔叔,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所以妈那么讨厌我?” 林至将尽菲搂在怀中,拭去她的泪水,轻声安慰道:“别胡思乱想,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乖的小孩。你母亲是爱你的,只是……”林至眼中有种难明的神色,他微叹口气:“只是她现在有些迷惑,不过别担心,她总会想通的。” 年幼的尽菲不明白继父话语中的含意,但她清楚,继父的话从来不会出错,她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睹此情状,林至满意地笑了,为她指着那株白色的并蒂莲,郑重说道:“记住,你们姐妹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差。就像那两朵花,同株共生,根茎同连,一辈子相依相存。一朵受了伤害,另一朵也不能成形。所以你和尽芳要好好相处,互相帮助才是。” 这些年来,继父的话一直徘徊在耳际。 但是,尽菲苦涩地笑着,自己和尽芳永远不可能一样。 如同眼前的并蒂莲,一朵迎着月光,散发着幽静的白。而另一朵,只能坠于黑暗之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忽然,水面上倒映出一个黑影,尽菲条件反射般地回头,竟赫然看见了自己的脸。顿时吓得呆在原地,一颗心怦怦乱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芳菲尽2 而那张脸上也同样出现惊恐僵硬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嘴唇终于微微阖动:“尽菲,你干麻忽然回头?” 到这时,尽菲才醒悟过来:“尽芳?” 尽芳拍着胸口压惊:“双胞胎就是这点不好,晚上忽然看见张和自己一样的脸,还真考胆量。” 尽菲淡淡的并不接口,只是微笑着。 尽芳搭讪地问道:“又在看那株莲花?说也奇怪,自从你来我们家后,就平白无故地开了这朵并蒂莲。记得吗?当时林叔叔好高兴,还常把我们和它相比。” “当然。我还记得,叔叔很喜欢园艺,每个周末,都会蹲在院子一角栽栽种种。可是……他去世后,这里荒芜了许多。”尽菲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不想触到她的心事,尽芳连忙把话岔开:“尽菲,过几天便是母亲节,你想好送妈什么礼物了吗?” 尽菲摇摇头,脸上闪过一抹黯然。以往她送出的每件礼物,母亲都不太喜欢,总是看一眼,便搁在一旁。 尽芳递给她一张从杂志上撕下的彩页,眨眨眼:“妈很喜欢这条裙子,我不和你争功劳了,自己看着办吧。” “谢谢你!”尽菲几乎掩饰不住欣喜。 “这有什么好谢的。”尽芳笑着,然后眼睛忽闪一下,装做不在意地问道:“今天早上那个叫叶歌的男生,是你们学校财经系的吧。” “对,他今年刚刚毕业。”尽菲抬眼看着她,颇感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去年曾在辩论赛上见过他,很厉害的样子。大家也都说他是你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尽芳顿一顿,试探地问道:“他……是你男朋友?” 尽菲脸上一红,轻轻点头。 尽芳眼中闪过一抹失落,只得强打起精神说道:“原来是这样,恭喜你。” 见尽芳神色怪怪的,尽菲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八九分,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咬咬下唇,轻轻说道:“我先上去了。” 尽芳置若罔闻,只是低头想着自己那段心事。 清幽皎洁的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小径上投下一地破碎的枝叶影子。尽菲便踏着这一路的叶影穿进屋中。 一进门,便看见母亲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折衣服。 在柔和的灯光下,那纤细优雅的双手上下翻动着。 尽菲痴痴地想,那双手一定是温暖的,所以,当它们碰触到尽芳的脸颊时才会引起她那么幸福的笑容。 只是,自己能有求证的机会吗? 她抿抿嘴,向楼上走去。 尽菲的房门刚关上,温敏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前方,失神许久。 透过超市的玻璃墙,尽芳看见了外面的情景。 盛夏来临,烈阳当空,阳光从四面八方刺入眼中,避无可避。街上的行人一个个像是由冰做的,快速地融化着,真担心最后只剩下一堆残肢断臂在地上缓缓蠕动。 “……尽芳?” 尽芳回过头来,茫然问道:“什么?” “我问你中午想吃牛肉吗?”温敏疑惑地皱眉:“怎么最近你总是魂不守舍的?” “没有阿。”尽芳连忙急急掩饰着:“妈,今天是母亲节,当然是选你喜欢吃的菜了。” “什么时候变这么乖了?” 尽芳心虚地笑笑,挽着母亲走了一段路,漫不经心地问道:“妈,你觉得上次那个叫叶歌的男生怎么样?” “还不错,怎么了?” “他是尽菲的男朋友,两人已经交往了很长一段时间,听说叶歌家长还很喜欢尽菲,希望她早点嫁过去。” 温敏忽然停住,直直凝视着她:“嫁过去?” 尽芳轻呼口气,黯然道:“是阿,估计等尽菲一毕业他们就会结婚吧。” 温敏不再说话,只是双手紧握着,目光晦暗莫明。 母女俩各怀心事,静静地向前走着,直到一个略有些尖利的声音叫住他们:“林太太!” 温敏回头,才发现是邻居陈太太,便微笑道:“陈太太,你也来买菜?” “是阿。”陈太太打量下尽芳,笑问道:“女儿真是越长越漂亮了,这是姐姐还是妹妹?” “是尽芳。” “怎么尽菲没跟来呢?” 温敏略牵下嘴角:“她不太喜欢出来。” 陈太太看她一言,欲言又止,想了想,转头对尽芳说道:“尽芳,麻烦你给阿姨拿盒牛奶过来。” “噢,好的。”尽芳依言向奶制品区走去。 陈太太这时才转向温敏,殷殷说道:“林太太,不是我多管闲事,但尽菲怎么说也是你亲生女儿,不要对她太苛责了。” 温敏微皱眉头,但还是尽量维持着礼貌:“陈太太,我不懂你的意思。” 陈太太继续说道:“这些年,你对尽菲怎么样,大家都看见的。林先生那件事也不是尽菲的错,何必这么责怪她呢?” 温敏脸僵住,冷冷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虐待她?” “那当然不是!”陈太太连忙摆手,又笑道:“但你不能不承认,你对待尽芳可不像这么冷淡阿。” “我替她多谢你们关心,陈太太,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温敏头也不回地离开,带着尽芳直奔上出租车。 偷眼看着母亲阴沉的神色,尽芳噤若寒蝉。她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一向不轻易动怒的母亲如此忿恼,但她隐隐感到,有场风暴即将来临。 看着床上准备送给母亲的礼物,尽菲擦去满头大汗,欣慰地呼口气。 那是条白色真丝礼服裙,款式经典,剪裁利落大方,双层腰带系于腰间,显得时尚而优雅。 这几天她一直到处寻找这条裙子,终于在今天买到。虽然累得筋疲力尽,但尽菲脸上依旧神采飞扬。 母亲,应该会喜欢吧。 正想着,房门被打开,突然的声响让尽菲吃了一惊。她转过头,不知所措地看着母亲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我对你不好是吗?”温敏面无表情地问道。 尽菲怔在原地,惊愕莫明。 “你恨我是吗?”温敏继续咄咄逼问。 尽菲缓缓摇头,无措地答道:“没……我没有。” “你说谎!”温敏忽然盛怒,紧紧抓住尽菲的双臂,逼视着她,沉声说道:“你恨我,你打心眼里恨我!所以你急着告诉全天下的人说我亏待了你,急着想嫁人,急着想逃离这里!” “我没有!”尽菲奋力挣开母亲的梏桎,却一下摔倒在床上,她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抱着自己,瑟瑟发抖,喃喃重复着:“我没有。” 这时,温敏看见了床上那条裙子,便一把抓起来,冷笑道:“送我的母亲节礼物?多漂亮的裙子,可是,我并不需要。”温敏凑近尽菲,眼中燃着炙热的恨意,但细看之下会发现,她是看着尽菲的身后,看着某个虚空的人:“你不是还有个母亲吗?你应该把裙子烧给她,因为她生前做了那么多错事,死后在地狱中一定是衣不遮体!” 温敏说着将裙子扔在地上,使劲踩踏着,发泄着深埋在心中多年的怨恨。 尽菲呆呆地看着,母亲的每一脚都仿佛踩在她心上,引发沉重的疼痛。她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扑上前去,从母亲脚下夺过裙子,紧紧拽在怀中。 温敏渐渐冷静下来,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尽菲,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尽菲低垂着头,两侧头发顺势垂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得一个声音缓缓响起,很低很静,像小动物的呜咽,让人的心不由得疼痛:“妈,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闻言,温敏浑身一震,脸色骤变。 “从小到大,你一直不喜欢我。以前,总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便拼命做好每件事。但是没有用的,你甚至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尽菲抬头,直直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凄伤迷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那目光像束强光,径直拷问到温敏内心深处。她下意识侧头闪避着,神色有些慌乱。 尽菲并不给母亲喘息的机会,积郁在心中多年的委屈,疑惑,凄伤通通化为一股勇气,支撑着她,要求得到一个答案。 她站起身,走到母亲面前,痛苦地询问:“妈,我也是你的亲生女儿,和尽芳一样,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究竟是什么罪过,竟让你惩罚了我这么多年,让你厌恶地连个关怀的眼神都吝于给予?!” 温敏胸腔急剧起伏着,仿佛呼吸困难,她伸手推攘着尽菲,颤声道:“走远点,别靠近我。” 尽菲继续逼近,恳求地说:“妈,我只想要个答案。” “你在胡说八道,走开!” “妈,请你告诉我!” “快走开!” “告诉我!” 温敏被尽菲突然的坚定强势逼到了绝路,激动之下张口说出:“因为你……” 及至要紧关头又倏地停住,将话咽下。 尽菲目光炯炯,急迫问道:“因为什么?为了什么?” “因为……”温敏眼神左右游移着,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便转头正视着尽菲,沉声道:“因为是你害死了林至!” 尽菲如遭雷击,浑身战粟,一张脸瞬间全无人色,仿佛听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她张开颤抖的嘴唇,用尖锐而破碎的声音说道:“不是我!叔叔不是我害死的!” 温敏转过身,看着窗外,只见街上烈阳灼人,滚滚热浪中,视野中的一切都扭曲变形,看不真切。 “我们一家人本来生活得很好,如果不是为了你,他根本就不会出事。”温敏缓缓说道:“你不该回来的,你根本就不该出现……” 还没说完,她便听见尽菲奔出了房间,脚步踉跄,带着莫大的恐惧。 温敏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摇晃几下,她连忙用手撑住,缓缓跌坐在椅子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芳菲尽3 大街上,人们诧异地看着一个秀气女孩子沿路狂奔。 热辣辣的太阳灼伤着她的皮肤,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可她依旧奔跑着,脸色煞白,像是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终于,她精疲力竭,慢慢停了下来,抱住路边一棵大树,蹲下不停地喘气。一滴滴水珠落在她脚边,分不清是汗还是泪。滴落在地,很快便被高温蒸发,无影无踪。 “你不该回来的,你根本就不该出现。” “如果不是为了你,他根本就不会出事。” “是你害死了林至!是你害死了林至!” “不是我!”尽菲使劲捂住耳朵,大嚷着。 但那话音依旧萦绕在耳际,渐渐的,竟变成了自己的声音。 尽菲,是你害死了叔叔。 尽菲无力地垂下手。 是的,叔叔确是因她而死。 她记得那天是自己和尽芳16岁的生日。 在饭桌上,母亲拿出精心准备的生日蛋糕。 尽菲一见,顿时心下黯然:并不是她喜爱的猕猴桃口味。但脸上却依旧强作欢笑。 林至看见了,皱眉说道:“尽菲喜欢吃猕猴桃蛋糕,你怎么忘了买?” 温敏并不在意,闲闲说道:“是吗?可尽芳是不吃猕猴桃的,就将就一下吧。” “没关系的,这个也很好。”尽菲连忙说道。 “不行,生日至少要有个喜欢的蛋糕。”林至起身,笑着摸摸尽菲的头发:“等着,叔叔去买。” 然后,林至出门。 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在提着蛋糕过马路时,他被车撞倒,当场身亡。 尽芳蹑手蹑脚地走进尽菲房间,只见那件礼服裙被丢在地上,原本洁白崭新的衣料被搓揉得一团糟。而母亲则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动也不动,如一尊蜡像。 她心中惴惴不安,刚才一回家,母亲便气冲冲来到尽菲房中,两人之间似乎爆发了争吵。接着,尽菲夺门而去,而母亲便一直呆坐到现在。 “妈……你没事吧?”尽芳小心翼翼地唤道。 温敏听见声响,转头看着尽芳的脸,怔了许久。 “妈?”尽芳被她的眼神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温敏回过神来,揉揉太阳穴,平静而疲倦地问道:“什么时间了?” “下午2点。” “……我有点累了,先休息一下,你叫外卖吃吧。” 尽芳察觉得到母亲的异样,不敢多发一言,看着温敏起身离去。 这时,桌上尽菲的手机忽然响起。 一见上面的来电显示,尽芳的心狂跳起来。 叶歌? 仿佛有种力量在驱使着她,尽芳拿起电话:“……喂。”声音中有浊浊的激动。 “尽菲,你下午有空吗?”那边传来叶歌和熙爽朗的声音。 尽芳一愣,忽然想起自己和尽菲的声音确实相似,想来是叶歌混淆了。 “我……我……” 我不是尽菲。 她想这么解释,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她明白一旦叶歌知道她不是尽菲,声音中的亲昵就会马上消失。 她害怕,所以她沉默。 “不会又有事吧,尽菲,我们都几天没见面了……该不会,你有了新欢?” “不,不是的!” “哈哈,开玩笑的,看你急成这样。而且,”叶歌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饱含感情:“就算你有,我也会用尽全力把你夺回来……说定了,下午我们去看电影,等会我来接你。” 尽芳只觉得耳朵痒痒的,仿佛叶歌的唇正紧贴在她耳边,向里呼着气。仿佛看见他那炽热专注的眼神,牢牢看着自己。 她听见自己说道:“好。” 放下电话,尽芳的心怦怦乱跳,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竟和叶歌订下了约会。虽然……虽然是以尽菲的身份,但对她而言,这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尽芳连忙换上妹妹的衣服,打扮妥当。到了约定时间,开门一看,叶歌已经在院门口等候。高高的个子,俊朗帅气,漂亮的浓眉下一双乌黑的眼睛炯炯有神。 看见尽芳,叶歌连忙绽开一脸阳光般的笑容向她快步走来。及至跟前,表情却忽然僵硬了一下。 尽芳并没察觉到,径直挽起他的手,声音中有掩不住的欣喜:“我们走吧。” 叶歌低头意味深长地凝视了尽芳好一会,然后为她打开车门,两人驱车离开。 这时,尽菲从角落中慢慢走了出来,看着车消失的方向,嘴唇不住颤抖着。 “我们去看什么电影阿?”车上,尽芳兴奋异常,不住地询问着。 “你上次说想看的那部。”叶歌淡淡瞥她一眼:“还记得吗?” “我……好像不怎么记得了。”尽芳掩饰着撩撩头发。 叶歌看着前方,沉声问道:“是不记得,还是根本便不知道?” 闻言,尽芳心中一惊,脸色大变,嗫喏道:“你……什么意思?” 叶歌猛打方向盘,将车靠在路边,停下,转头盯着她:“为什么要冒充尽菲?” 尽芳见事情败露,羞愧难当,眼泪夺眶而出。 叶歌软下口气:“这种事情不应该拿来玩的。” “我并没有玩。”尽芳呜呜咽咽地说:“我是……我是喜欢你,才会撒谎的。” 叶歌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呆愣住,但片刻之后,便坚定说道:“对不起,但我喜欢的人是尽菲。” “我知道。”尽芳掩住面孔,低低说道:“我知道。” “尽芳,尽菲知道这件事吗?”叶歌面露担忧。 “不。”尽芳哽咽着,声音一顿一顿,让人着急:“她中午和……妈……吵架,然后……然后就跑出去了。” “什么?!”叶歌着急地问:“她去了哪里?” 尽芳没有做声,只是不停地摇头。 叶歌紧蹙双眉,迅速发动车子,将尽芳送回家中,然后沿着街道到处寻找。 这日的气温格外高,没有一丝风,路边的树叶纹丝不动,空气滞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想到尽菲在这种情况下愤然离家,叶歌脑海中闪过一个个可怕的念头,握紧方向盘的手上青筋暴起。 尽菲独自在街上游荡着,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像踏着棉花,脚步浮虚,如游魂一般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头道:“尽菲,不要怕,你看清楚,我是叶歌!” 尽菲在他怀中拼命挣扎着,想挣脱他的禁锢,但叶歌却死死将她环住,不肯放手:“尽菲,你怎么了?!” 尽菲忽然悲从中来,捶打着他的胸膛,哭泣道:“你说过不会认错我和尽芳的,你骗人!我对你而言,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 叶歌先是诧异,细细一想,突然醒悟到尽菲定是目睹了下午的事情,误会了自己,连忙解释:“我没有认错,从一开始我便知道尽芳在冒充你!” 尽菲渐渐安静下来:“是……真的吗?” “当然。”叶歌替她拭去泪水,柔声说道:“虽然穿着你的衣服,但她一站在面前,我便察觉到她不是你,而是尽芳。所以我让她上车,询问之后,她承认……是她恶作剧。然后我又得知你离家出走,便到处找你,却一无所获。最后,我想起了这个地方……还好,你没有事,你没有事。” 担心她们姐妹之间感情生变,叶歌隐瞒了尽芳心仪自己的事情。只是紧紧搂着尽菲,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发。尽菲顺势环抱着叶歌,将头埋在他胸际,声音悲切幽怨:“尽芳什么都有了,但是我……叶歌,这世界上我只剩下你……千万不要离开我。” 叶歌没有答话,但环抱着尽菲的双手却越来越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芳菲尽4 尽菲看着镜中的自己:湿漉的长发,被热气熏红的脸颊,周身只穿着件叶歌的衬衣,露出笔直纤细的双腿。 叶歌将自己带回公寓后,让她先进浴室梳洗,但找遍衣橱,只有这件衬衣她能穿上。好在衣服够长,下摆及至膝盖上方,尽菲才不至太难为情。 白色衬衣上散发着清爽的气息,属于叶歌,尽菲轻轻嗅着,只觉一种安心的感觉包围着自己。 她吸口气,打开浴室门,刚走出去,一条干净毛巾便覆在头上,接着两只手轻轻帮她搓揉起头发,耳边传来叶歌的声音:“看,水把后背都弄湿了。” 尽菲脸一红,急忙伸手去拿毛巾,想自己来擦拭。一拉扯,手肘上却传来一阵刺痛,让她不由得叫出声来。 叶歌卷起她的衬衣袖子察看,只见手肘上有道深深的伤痕,是刚才挣扎时擦伤的,伤口已经有些发炎。他连忙将尽菲拉到床上坐着,拿出医药箱,为她处理起伤口。 “痛吗?” “不。”尽菲怕他担心,急急摇头。 叶歌向伤口轻轻呼着气,那感觉痒痒的,尽菲的耳朵忽然灼烫起来。 “尽菲。” “嗯?” “你和伯母的关系不好是吗?” “为什么……要这么问?” “在我面前,你从来没提过家里的事情,一次也没有。” 闻言,尽菲垂头沉默着,许久之后,终于幽幽说道:“在我和尽芳一岁时,爸和妈离了婚,以后,我便和爸一起生活,而尽芳则和妈住在一起。从小,我便以为像他们说的,我的亲生母亲一早便去世。虽然有个继母,但她整天忙着聚会,购物,对我并不关心。后来,爸和继母在事故中丧生,我被送到了妈那里。我以为终于,终于可以得到母亲的关爱……可是没有,她没有……,反而,是继父对我极好,真的很好。但是,在16岁生日那天,他为了给我买生日蛋糕,出了车祸……”尽菲用颤抖的手掩住面孔,声音中有无限的自责:“叶歌,你明白吗,是我害死了叔叔,是我害死了他!” 叶歌捧起尽菲的脸颊,两行冰凉的眼泪顺着他的手背流淌。他爱怜地看着她,轻声说道:“那只是场意外,尽菲,没有人会责怪你。” “可是我会,我会责怪自己!”尽菲悲恸地说,声音晦涩:“每当夜深人静,这个念头便会向我笼罩而来,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我受不了了,叶歌,我真的受不了了!” 叶歌一手环住她的脖子,一手搂着她的腰际,拥她入怀,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你继父给你买蛋糕,是为了让你开心,这是他最后的心愿。而你却一直为他的意外耿耿于怀,不断自责,使他的愿望化为泡影。如果他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难过。” 叶歌清缓的话音让尽菲渐渐平静下来:“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叶歌的声音很轻,却有着让人不容置喙的坚定:“尽菲,答应我,再不要有那种想法,再不要让你继父担心。” 将耳朵枕在叶歌胸膛,听着他那沉稳规律的心跳声,尽菲重重地点头。 叶歌安下心来,让尽菲躺下,为她盖上被子:“你先躺躺,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尽菲听话地闭上眼睛。 叶歌来到厨房,打开冰箱,看见没什么食材,便下楼去旁边的食店买外卖。回家后,走进卧室,却发现尽菲已经熟睡。 他放轻脚步,悄悄走到床边,坐下,专注地看着她,眼中爱怜横溢。 在睡梦中,尽菲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像一个孤独而渴望爱的孩子,让人顿生怜惜,不忍远离。 皮肤晶莹细腻,长长的睫毛密得像把小扇子,俏丽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那张小巧饱满的唇微翘着,使他心神动荡。 仿佛被他的视线吵醒,尽菲缓缓睁眼,看见叶歌热烈的眼神,立刻垂首,面目绯红。 叶歌支起尽菲的脸颊,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薄薄的茧带来一阵细微的摩擦。仿佛有电流从他的指间流泻出来,尽菲忽然觉得全身酥麻。 叶歌低头,轻轻吻上她,她的唇如花瓣般柔软,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他动情地吮吸着,拮取着,仿佛永无止息。 尽菲从先前的羞惶中清醒过来,双手慢慢环上他的颈脖。 感觉到尽菲的回应,叶歌的呼吸渐渐变得粗浊,他一颗颗解开尽菲衬衣的纽扣,忽然伸手罩住她胸前的柔软。 尽菲轻呼一声,身子一颤,忙抵住叶歌的胸膛,想将他推开。 叶歌却握住她的双手,合拢束缚在她头顶,而他的唇则从尽菲的喉咙慢慢下滑,来到胸前,恣意而温柔地亲吻着。 尽菲感觉到他的嘴唇是滚烫的,在她肌肤上点燃一朵朵火花,最后蔓延成燎原大火,烧得她全身沸腾。她紧咬着嘴唇,忍住呻吟,脑海中一片空白,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充盈着一种奇异的甜蜜的痛苦,只能无措地依附着叶歌的身体,两人一起承受着爱欲带来的惊涛骇浪…… 微风徐徐,从窗外带来淡淡的白兰花香气以及频频莺啼。透过窗帘的缝隙,阳光化为细细的一缕金色潜入屋中。 在这柔软的时间中,尽菲悠悠睁眼,发现自己稳稳地枕在一只手臂上,忽然之间,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事:她的娇喘,他温柔而有力的律动,两人皮肤上细细的汗珠。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清晰回放,尽菲不由得掩住面孔。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调笑的声音:“怎么,害羞了?” 叶歌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脖子上,尽菲感到一阵酥麻。 他伸手将她搂进怀中,紧紧环住,使两具躯体间不留一丝空隙,像要让她融入自己。尽菲赤裸的背脊紧贴着他强壮结实的胸膛,顿时觉得背部灼热一片。 叶歌将头埋入她的发丝中,嗅着幽幽香气,柔声问道:“还疼吗?” 尽菲羞得闭上眼,禁不住他的一再追问,只能含糊地摇摇头。 叶歌伸手抚摸着她白皙纤细的手臂,嘴唇贴近她的耳朵,坏坏一笑:“既然不痛,那我们可以继续了?” 尽菲将脸埋在枕头里,拼命地摇头,全身肌肤都红了起来。 叶歌继续逗弄着她:“你摇头是说不痛还是不要?” 尽菲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过身,羞恼地看着他:“你……你……” 叶歌看着她绯红的粉脸,禁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捏捏她的俏鼻:“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尽菲向他皱皱鼻子,冷不防瞥见墙上的钟,脸色顿时一变,失声叫道:“遭了!” 叶歌看着尽菲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连忙问道:“怎么了?” “我昨晚没回家,也没打电话回去,妈一定很生气!” 叶歌将头枕在她肩上,轻轻咬着她的耳垂,微叹口气:“真不想放你回去。” 话虽这么说,叶歌还是赶紧起身梳洗,整理完毕开车送尽菲回家。 但车越驶近家,尽菲却越沉默。 “害怕回家遭到责备?”叶歌用手背摸摸她脸颊:“别怕,我和你一起进去,随你妈妈打骂。” 尽菲望着车窗外快速闪过的景色,嘴边浮上一丝苦笑:“妈倒是从来没打过我,不过,我倒是希望她这么做。至少……这样还能碰触到她。” 闻言,叶歌没有答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隔了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很是平静:“尽菲,我们结婚吧。” 尽菲猛地转头,诧异问道:“什么?!” 叶歌转动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转向她,认真重复道:“尽菲,我们结婚吧。” “为什么?”尽菲慌乱地撩撩头发:“我是说……为什么?” “你应该明白,那个家不适合你。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忍受不公和冷漠。”叶歌凝视着她,目光中爱怜横溢。他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尽菲心上:“尽菲,嫁给我,让我保护你。” 尽菲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双手放在胸前,仿佛按捺不住激动。 叶歌向自己求婚?!尽菲顿觉感动与甜蜜充塞胸臆,她明白自己心中的答案只有一个,她愿意嫁给他,也只会嫁给他! 但是……她忽然冷静下来,这样一来,今后和母亲的关系,一定更加淡薄。 尽菲扭着双手,心乱成一片。 见她犹疑不决,叶歌揉揉她的头发,说道:“别着急,我会等你的答案。” 尽菲心中一荡,对他的体贴充满感激。 很快,便到了尽菲家门口,叶歌本想一起进去,却被尽菲拦住:“叶歌,我还是自己进去好了。” “真的没问题?”叶歌不放心。 尽菲向他皱皱眼角,微微一笑:“当然。” “好吧。”叶歌拉拉她的手指:“我看着你进去。” 尽菲笑着点点头,转身走入院子。 来到房门前,尽菲将手放在把手上,却犹疑了,心中忐忑不安,弄不清母亲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最终,她定定神,嘘口长气,开门走了进去。 温敏正坐在餐桌的一头,看着报纸,面前刚冲泡的咖啡升起袅袅热气,氤氲了她的脸。 尽菲鼓起勇气,微弱而担忧地唤了一声:“妈。” 温敏没有抬头,没有回话,只是将报纸翻了一面,那哗啦哗啦的响声让人神经紧绷。 尽菲清清嗓子:“妈,昨晚我在朋友家过夜,忘了打电话回家,对不起。” “你昨晚没回来?”温敏这才闲闲瞥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还以为你是今天一早出去的。” 闻言,尽菲觉得心像一根冰棱穿过,又冷又痛。她竟然以为母亲会担心,会生气,真是傻瓜,人怎么会为不关心的人生气呢,真是傻瓜。 尽菲忽然很想笑,笑自己的可笑。但她不敢,她害怕自己脆弱的表情会因为这个动作而瞬间变为碎片。 温敏站起来:“冰箱里有饭,自己热吧。”说完便向楼上走去。 在两人相交时,尽菲叫住了她:“妈,我要和叶歌结婚了。” 温敏停下脚步,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尽菲缓缓地摇头,然后听着母亲的脚步声在身后越来越遥远,直至消失。 她猛地跌坐在椅子上,感觉到身子很疲倦,同时也有一阵痛苦的轻松。 从此,她和这个家的缘分,结束了。 而在楼梯口上,一个身影正微微颤抖。 尽芳死死地抓着扶手,只觉心灰意冷。 叶歌……就要结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芳菲尽5 温敏对这件婚事不闻不问,于是叶家便全权负责,布置新房,安排饭店,通知亲友,婚礼的准备工作顺利及迅速地进行着。 车窗外的景物飞逝而过,快得惊人,什么都辩不清楚,只见各种颜色交杂成一片流光溢彩,在眼前流动。尽菲脸上有丝恍惚,她觉得最近的一切都像是场梦,怎么也不能相信,明天,自己就要和叶歌结婚了。 “怎么不说话?”叶歌笑问道。 “婚礼……真的是订在明天吗?”尽菲转过头,傻傻地问道。 “千真万确,所以现在想悔婚已经来不及了。”叶歌眼中有丝亲密的戏谑。 尽菲不理会他的打趣,靠在车椅背上,长长伸个懒腰,忽然瞥见了后座上精致的婚纱盒子。 刚才他们便是去取这婚纱,准备明天婚礼上穿。 尽菲取来放在手上,轻轻抚摸着盒子的轮廓。 “你穿着很漂亮,不用再看了。”叶歌看着她痴迷的样子不禁摇头微笑。 谁知尽菲一听这话,立即睁大眼看着他:“你……你刚才偷看!!” 眼见被揭穿,叶歌只得将拳头握在嘴边,掩饰般地轻咳一声:“只是不小心瞄到一眼。” “可是新郎在结婚前看见婚纱是不吉利的。”尽菲挫败地叹气:“都是你,现在怎么办?” “那都是迷信。”叶歌赶紧安慰她,然后又压低声音,眼中带着浓浓的情意:“再说,如果我没这么做,怎么能看见最美丽的新娘呢?” 闻言,尽菲掌不住笑了出来。 叶歌捏捏她的手心:“好了,别生气了,孕妇情绪恶劣对胎儿影响不好。” 尽菲满脸疑云:“孕妇?” 叶歌嘴边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上次,我没做好防御措施,说不定你肚子里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 尽菲顿时惊得气都喘不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但忽然看见叶歌努力绷着脸,拼命忍笑,这才恍悟自己又被骗了。气得咬咬牙,嗔怪道:“叶歌,你再这样,我可真要悔婚了!” “好好好,老婆大人,我不敢了。”叶歌恢复正经:“尽菲,说真的,你喜欢孩子吗?” “当然,胖胖的脸蛋,莲藕般的手脚,怎么可能不喜欢。……叶歌,你喜欢我生男孩还是女孩?” “我不会太贪心,只要一对龙凤胎就够了。” “这还叫不贪心?” “你是双胞胎,自然怀上双胞胎的几率便大些。” 尽菲垂下眼光,黯然道:“可是,如果真的生了两个小孩,父母一定会对喜欢的那个比较偏心。” “尽菲。”叶歌看着前方,乌黑的眼中透露出温柔的坚定:“我们不是那种父母。” 尽菲心中一暖,热热的泪水涌上双眼,她将头轻轻靠在叶歌肩膀上,闭上眼,感受着那股浓浓的温情,渐渐坠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见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接踵而来的是一阵剧烈震动,然后,她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尽芳坐在沙发上,旁边搁着一件漂亮的礼服,可她却一反常态,没心思去试穿。只是双手枕着脑袋,怔怔出神。 明天,明天就是叶歌和尽菲的婚礼。 这些日子,每每看见尽菲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幸福笑容,尽芳心中便涌过一阵酸楚与隐隐的妒恨。禁不住会想,如果先遇见叶歌的是自己,如果是那样,现在和叶歌结婚的一定是她吧。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让尽芳回过神来,她打起精神,接起电话:“喂,请问找哪位?” 话筒那边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像一个巨雷砸在尽芳头上,震得她耳畔嗡嗡作响。她放下电话,颤巍巍地站起,向厨房走去。 温敏正在做菜,听见声响便抬起头,却看见尽芳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走进厨房,她心里一紧,赶紧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尽芳缓缓开口,话音颤抖得厉害:“叶歌和尽菲出了车祸……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温敏静静地站着,脸上一片木然,像梦游一般。她感到身子一阵沉重,不知不觉竟慢慢瘫倒,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当时一辆大货车不知什么原因忽然逆行,他们来不及避让,被撞翻在地。两人头部都遭受重创,叶歌小腿骨折,并且根据医生的诊断,他好像是……失忆了,除了父母,谁也不认得,也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事。”尽芳絮絮给母亲讲述着事情的始末。 温敏不发一言,直直地看着病床上的尽菲,甚至连睫毛也不曾眨动。 “妈,你别太担心了。不管怎么样,尽菲至少度过了危险期,虽然……” “你先回去吧。”温敏打断尽芳的话。 “可是妈,你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了,今天就换我来守夜吧。” “不用了。”温敏轻声却坚决地重复道:“你先回去。” 尽芳不敢违逆,自从尽菲出事后,母亲一直是这付模样,她瘪瘪嘴,只能依言离开。 等到房门关上,温敏才无力地靠着椅背,垮下肩膀,仿佛全身力气都流泻而尽。 她太累了,完全心力交瘁。 尽管如此,她的视线依旧离不开尽菲。 尽菲安静地躺在床上,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只有鼻翼微微的翕动证明她还活着。除此之外,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医生告诉她们,虽然尽菲已经渡过危险期,但依据目前的情况,很可能成为植物人。 可是,谢天谢地,至少她还活着,温敏紧揪住自己的衣领,至少她还在自己身边。 记得当她初闻噩耗时,完全崩溃了,一种绝望的窒息感涌上胸前,撕心裂肺。 就像是20多年前,当襁褓中的尽菲被强行抱走时她的感受。 痛不欲生。 窗帘鼓动,一股幽香随风飘来。温敏忽然撑起身子,因为长时间没动弹,脚有些酸麻,在刚站起来时还差点跌倒。她稳稳步伐,慢慢踱到窗台前,这才发现那里放着一束不知是谁送来的淡紫色蝴蝶兰。 纤细玲珑的绿茎上,驻足着秀雅婀娜,如舞蝶般的花朵,散发着幽幽香气。 温敏伸手,轻轻抚摸着那柔滑的花瓣。 这,曾经是她最爱的花。 是阿,曾经。 在她生命中,有好多个曾经。 曾经有个男人拿着一束蝴蝶兰向她求婚,对着她山盟海誓,许诺会爱她一辈子。 曾经有个与自己情同姐妹的女人,整天围绕在她身边,甜甜地微笑着,不停地说道,敏,你对我真好。 但,就是他们背叛了她! 在尽菲尽芳不满周岁的时候,这两个人手牵着手来到自己面前,逼着她签下离婚协议,还动用权势取得了一个女儿的抚养权。她像疯子一样反抗着,却无济于事,只能摔倒在雨中,看着那辆车载着尽菲绝尘而去。 所有的人都说她溺爱尽芳,可是他们不知道,她是连尽菲的份一起在爱着。多少次,她看着尽芳,却泪流满面,不自觉地叫出尽菲的名字。多少个夜晚,她都因为思念尽菲而不能成眠。 几年后,她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打听到尽菲的所在,急忙赶到那幢度假屋里,要求探视久未见面的女儿。在她的强烈态度下,尽菲终于被保姆带了出来。她狂喜着上前想将其拥入怀中,但尽菲却早已忘记她这个母亲,哭泣着往那个女人身后躲。 她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尽菲的眼神,惶恐而陌生,像一把利剑刺入她心中,在最柔软处旋转搅动。 之后,他们又将尽菲带离了她的视线。 像过了几个世纪般漫长,她遇见林至,重新组成了个幸福的家庭。但依旧无时无刻不想起尽菲,只是除了思念,更多了一层难言的晦涩。 终于,那两人得到了报应,下了地狱。 在尽菲回家的那个晚上,她悄悄来到房间中,静静地抚摸着尽菲的脸庞,为重逢喜极而泣。就在这时,尽菲却像是做了噩梦,连声呼唤着妈妈。她赶紧答应着。然后,尽菲醒来,看见她,却浑身一颤。 她认得那个眼神,惶恐而陌生,与当年刺痛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忽然醒悟,尽菲口中的妈妈并不是自己,她是在呼唤那个女人。 霎时间,她心灰意冷,像被临头倒下一盆冰水,全身的每个细胞,每根血管都被冻住。然而紧接着,一阵熊熊怒火席卷全身,将一切理智都燃烧殆尽。 她明白,那火种叫做恨。 她恨所有的人,恨前夫的薄性,恨好友的背叛,更恨尽菲! 她怎么可以忘记自己,怎么能认另一个破坏自己家庭的女人做母亲,她怎么可以! 就在那天晚上,所有的爱都瞬间演变成浓浓的恨。 从此,她对尽菲极尽冷漠。她知道尽菲有多痛苦,因为在此同时她承受着更大的痛苦。但她无法控制自己,她继续拿着冷漠的尖刀向尽菲,向自己捅去。 然而,当经历了这次的车祸,当明白尽菲可能永远离开的时候,她终于发现一切都错了。 真的,她错得离谱,错得不可原谅。 她这才醒悟,在内心深处,她想要的,不过是和尽菲在一起。 她只想独自拥有尽菲。 想到这里,温敏浑身一震。 没错,独自拥有尽菲。 温敏看着面前的蝴蝶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将所有的花瓣都扯了下来,瓶中只余空空的花茎,寂寥孤单地停在原处。她慢慢地将旁边散乱的淡紫色花瓣一片片拾起,整齐地放在手心,脑海中混乱的思路也渐渐变得清晰。 是的,独自拥有尽菲。 这是她毕生的心愿。 以前是那两个罪人千方百计夺走她,而现在……现在,是叶歌。 温敏忽然想起尽芳刚才的话,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现,她漂亮的嘴角浮起个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冷笑。 对,如果这么做,她必定可以如愿。 温敏将握成拳头的手伸出窗外,正要打开,却犹疑了。 如果尽菲醒来……她会怎么样? 温敏闭上眼,紧紧咬住下唇,直至一丝甜腥的气息涌入唇舌,刺激了她的感官。 没错,尽菲会理解的,她会补偿给尽菲很多很多的爱,尽菲会理解的。 温敏猛地睁眼,里面有股异样的坚定。她放开手,淡紫色的花瓣缓缓飘落,在空中炫耀过最后一支凄丽的舞,便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刮到不知名的远处,从此寥无音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芳菲尽6 淅淅沥沥的秋雨滴落在叶子上,激起一片沙沙声响,在微寒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叶歌站在窗口,虽然柱着拐杖,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依旧不减他的英挺。但看着外面的凄风冷雨,他脸上却掠过一丝难言的失落。 自从他醒来之后,除了父母,便什么也不记得了,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但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在他的生命中,一直有个人,一个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他努力地试图想起,可每次脑海中依旧是一片恐怖的空白。 他挫败地用手捶打着窗栏,为自己的无能而恼怒。 “叶歌,想不起就别想了,医生吩咐要你好好休息,别太劳神。”一旁的叶母劝解道。 叶歌问道:“妈,你不是说我有个未婚妻也一起入院了,怎么我一直没有看见她,她在哪里?” 叶母喏嗫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两个月前,尽菲母亲忽然间便将她转院,什么话也没留下。所以现在尽菲在哪里,病情如何,他们一概不知。 后来想想,尽菲母亲一定是责怪叶歌开车不小心,害女儿受伤,所以一气之下便不辞而别。依照现在的情况看来,两个孩子的婚事是没什么指望了。幸亏叶歌现在失忆,如果是以前,知道尽菲失踪,一定会急得发疯。 “妈?”叶歌微皱眉头。 “嗯……”叶母意识到儿子正在等自己的答案,只能含糊说道:“她现在在别家医院,等……等好些了会来看你的。” “噢,原来是这样。”叶歌点点头,但看地出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好了,别多想了,我去给你买午饭,医院的菜实在难吃。”说完,叶母拿起钱包走了出去。 叶歌转头,继续看向窗外,怔怔地发着神,直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他的遐想。 他回头,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室内昏暗的光线,只隐约看见一个女孩子的轮廓。不知怎的,心中顿时一动。 叶歌用力地盯着那个影子,直到她的影像清晰地传达到脑海中。 女孩个子小小,身材纤细,尖尖的下巴微微翘起,娇俏的面孔上满是灵动之气,煞是可人。 奇怪的是,等到看清面前的人,刚才那股熟悉的感觉反而消失了。叶歌心中闪过一阵失望,但还是礼貌问道:“请问有事吗?” 女孩灵动透明的眼睛直直看着他:“叶歌,你不记得了,我是尽菲阿。” “尽菲?”叶歌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着这个名字,终于恍然大悟:“你是我的……未婚妻?” “是,我就是尽菲。”女孩微笑着:“你的未婚妻。” 叶歌伸手捏捏太阳穴,有些歉然:“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我居然忘记了你。” 女孩走到叶歌身边,环住他的腰,将头枕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眼中有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不要紧,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叶歌先是一愣,然后低头看着怀中那个娇小的女孩,脸上闪过一丝温柔的表情。他伸手将她搂着,轻声说道:“没错,我们重新开始。” 趁护士长不在,孙晓韵便偷偷埋头看起漫画。 虽然里面的男女主角整天游手好闲,以爱情为食粮,总是为点芝麻小事误会来误会去,时不时又从地里冒出个第三者撒些香醋,显得老套而不真实,但她却痴迷其中,并乐此不疲。 毕竟现实已经够现实了,生活还是需要点虚幻的东西,否则活着可够呛。 正看到精彩处,肩膀却被人冷不防拍了一下,惊得她差点跳起。 转头一看,却是久未见面的好友兼同事于珍,赶紧拍拍胸口,埋怨道:“吓得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真是的,都结婚了还这么疯!” 于珍嘻嘻笑着:“别生气了,来,看我给你买的礼物。” 拿人手软。 孙晓韵接过礼物,气也消了,用手肘捅捅于珍,不怀好意地眨眨眼:“蜜月还愉快吧?” “就那样吧。”于珍脸微微一红,连忙扯开话题:“这半个月医院有没有什么八卦?” “别说,你走这几天,医院还挺平静的……对了!”孙晓韵忽然打个响指:“你知道吗,九号病房的那个植物人前两天居然苏醒了。” “真的?!那她妈妈一定高兴死了。” “当然,她妈那么关心她。你看,这么些日子来,每天都守在女儿身边,帮她翻身,擦洗,按摩,没有一点不耐烦。” “她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吗?” “身体方面没什么大问题,但就是精神上……怎么说呢,看上去痴痴呆呆的,对周围的事情不太清楚。” “也难怪,她昏迷了都快两年多了。对了,听说是车祸受伤的对吧。” “没错。真可惜,明明是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我记得她名字也挺好听的,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温……对了,温尽芳。” 柴医生打开9号病房的门,一眼便看见一位少女正伫立在窗前,纤瘦的身体让穿着的那件病人服显得极为宽大。而她母亲则立在一旁,细心地喂她吃水果。 柴医生走进去,轻咳一声:“尽芳,今天感觉怎么样?” 少女的眼睛依旧盯着窗外,置若罔闻。 温敏轻轻将女儿转过身子:“尽芳,来,让医生看看你。” 柴医生拿出小手电筒照射她的眼睛,仔细观察她的反应,然后柔声询问道:“尽芳,你记起什么了吗?” 少女的眼神恍惚而呆滞,仿佛梦游般地缓缓摇头。 “你记得妈妈吗?”柴医生指指一旁的温敏。 少女继续摇头,动作机械而不自然。 “那家里其他人呢?你的朋友?同学?还有……你喜欢的人?” 少女忽然顿住,眼中闪过一道光亮,可惜却转瞬即逝。 柴医生注意到这点,当下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对不对?他叫什么名字,你能想起来吗?” 少女伸手抱着头,脸上渐渐露出痛苦迷惑的表情。 温敏急急上前将她搂进怀中,转头盯着柴医生,冰冷的语气中隐藏着一丝惶恐:“医生,别逼她了。” “可是林太太,请你相信,这么做也是为了尽芳好,唯有这样才能让她恢复记忆……” “她并不需要恢复什么记忆!”温敏透过睫毛冷冷地看着他:“忘了就忘了吧,没有什么是值得记起的。” 睹此情状,柴医生乌黑的剑眉微微皱起,脸上满是疑惑。 孙晓韵走进9号病房,看见于珍正在帮温尽芳测量体温,便松了口气:“原来你在这阿,害我好找。” “怎么了?”于珍抬头。 “今天是周末,大家想晚上聚会,让你把老公也叫来。” “也不知他晚上有没有空,等会我打电话问问他。” 孙晓韵注意到温尽芳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窗口上呆呆地望着外面,便凑在于珍耳边问道:“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没什么起色呢?” 于珍看看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说道:“她妈妈一直在阻止医生进行治疗。” 孙晓韵睁大双眼:“不会吧?她妈这么疼她,怎么会这么做?” “谁知道呢?”于珍耸耸肩,关上纪录本。 孙晓韵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把这事抛在脑后,催促道:“快给你老公打电话吧。” “不好吧,现在是上班时间。” “管他呢,反正也没人看见,别罗嗦了,快点。” 于珍想了想,便拿出手机到旁边给丈夫打电话。片刻之后,她走回来,微笑道:“他说会来。” 孙晓韵眨眨眼:“我可看见你的开机画面是结婚照,给我欣赏下吧。” 于珍无法,只能翻给她看。 “诶,今年是不是流行复古风阿?这件婚纱好漂亮!” “是他帮我选的,还行吧。” “不是说新郎在结婚前看见新娘穿婚纱不吉……”孙晓韵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住口。 “那都是迷信,哪能当真?”于珍不以为然。 “就是,就是。”孙晓韵赶紧附和,刚想把话题岔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不是迷信,是真的,是真的……” 两人大失惊色,转身,竟发现说话者是温尽芳,于是更为诧异。 只见她背靠着墙壁,慢慢滑到地上,双手使劲捧着头,痛苦万状,嘴里喃喃说道:“真的不吉利,不要看……叶歌,你为什么要偷看,为什么?” 于珍迅速示意孙晓韵去通知医生,然后蹲下身子,平视着温尽芳,轻声询问道:“尽芳,你是不是不舒服?” 于珍看见温尽芳抬头,回视自己,但目光却透过她看向她背后,仿佛看着回忆。然后,温尽芳眼中持续已久的混沌忽然消失,瞬间变得清明起来。她轻轻动下嘴唇:“我不是尽芳。” “什么?” “我不是尽芳!”她猛地起身,情绪异常激动,尖声叫嚷道:“我是尽菲,我是尽菲!” 于珍拉住她,连声安慰道:“尽芳,你先别激动,医生马上来了。” “我不要看医生!我要找叶歌!”她奋力挣脱开于珍,冲了出去,谁知刚到病房门口,便被赶来的医生拦住:“温尽芳,冷静点!” 可她无法冷静,一股没来由的恐惧攫住了她,整个世界在不住地旋转,所有的人都呼啸着向她涌来,擎住她的手臂,向那根青蓝色的血管中注射进一种冰凉的液体。之后,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失去了知觉。 等再次醒来,她看见母亲那双秀美修长的眼眸正注视着自己,里面盛满温柔与慈爱,慢慢流逸出来,雾雾蒙蒙地笼罩着她。 她记得,那是母亲注视着尽芳时的眼神。 “我不是尽芳。”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温敏一怔,眼中温情依旧,却增加了一抹难言的酸涩,她用手轻轻抚摸着女儿额头上的细发,柔声道:“当然,你是尽菲,我的尽菲。” 那双手是如此温暖,掌心的热度顺着尽菲的额角传入眼中,融化出一行行泪水。 尽菲只觉喉咙刺痛,像哽着一大团东西。她呜呜地哭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尽情而毫无顾忌地宣布着自己的哀痛。 很久了,她盼望这双手的触摸已经很久了。 尽菲用手背掩住眼睛,泣不成声。 温敏轻轻托起尽菲的头,放在自己肩上,拍抚着她的背脊,一下一下,缓慢而柔和,如同她此刻的声音:“以前是我错了,尽菲,原谅妈妈。我们忘记过去的所有,重新开始,好吗?” 尽菲紧紧闭上双眼,嗅着那清冷的幽香,触摸着那一向冷漠而遥远的母亲,眼泪流淌了一脸。 当天下午,温敏不顾医生的劝阻,将尽菲接出了医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芳菲尽7 尽菲坐在床上,蜷曲起腿,下颌枕住膝盖,眉头紧锁。 环顾四周,她差点便认不出这就是自己的房间。 屋子堆满了毛绒绒的玩具,壁纸全是粉红色,上面点缀着白色的小雏菊,而自己正躺着的是张柔软的公主床,上面垂挂着薄纱围幔。 一切,全是温敏为她买的。 这些日子,母亲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似乎把她当成年幼的尽菲,在尽量弥补着那段本应属于她们母女却被无情夺去的岁月。 对于母亲的努力,尽菲不是不感动,毕竟母女间能这样亲密相处是她从小梦寐以求之事。 但是,在她内心深处,始终有巨大的不安。 母亲告诉她,她昏迷了将近两年,在此期间,发生了许多变故,例如,尽芳出国留学……以及,叶歌在等待一年之后,终于忍受不住,与她解除了婚约。 听见这个消息,尽菲脑子里一片麻木。但渐渐的,心中的哀伤被疑惑侵蚀。 她不相信叶歌会这么做。 如果他是这种人,他们的故事也不会发生。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无论如何,她得出门一趟,查清真相。 可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母亲总是在家守着她,即使出门,也必定是趁她睡觉的间隙,因此,尽菲一直未能成行。 但是她再也无法等待。 昨晚,她无意间发现母亲在跟人讲电话,压低着声音,她费力捕捉到只字片语:“是……尽菲已经开始起疑心……你们还是越早离开越好。” 听得她心惊肉跳,心中一阵惶惧,觉得自己像坠入一张黑色巨网中,挣脱不开。 注定事情将会发生。 这天中午,温敏要到银行办事,便嘱咐尽菲午睡,并倒了杯牛奶让她喝下,看着她慢慢闭上眼睛,这才放心离去。 确定母亲已经离开,尽菲迅速跑到洗手间,伸手抠着喉咙,将刚才喝下的牛奶全数吐出。 她知道,那里面放有安眠药,分量足够她睡到母亲回来,如以往一样。 做完这一切,尽菲来不及休息,连忙换上衣服,奔出门外,跳上辆出租车,直奔叶歌公寓。 等真正到了那,尽菲又慢下了动作。 她害怕了。 如果,叶歌不在这里,那她该何去何从? 越想越是彷徨,尽菲使劲摇摇头,鼓起勇气,伸手敲门。 “咚咚咚……”尽菲分不清这究竟是敲门声还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她觉得手心发凉,每根神经都绷得生痛。 像是过了半个世纪之久,终于听见门锁响动。 这一刹那,她浑身激动得颤抖,忍不住喊出声:“叶歌!” 门开了,里面却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国字脸,黑黑实实,眼中有丝疑惑。 尽菲的面孔顿时黯淡下来。 不,这不是叶歌…… 胡超宏困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你……有事吗?” 一连问了两遍,尽菲才回过神来,急急说道:“请问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到哪去了?” 胡超宏“噢”了一声:“你找叶歌是吧?” “是,就是他,你知道他在哪里?!” “他两年前便搬家了。我跟他不太熟悉,是通过别人买下的这间房子。” 尽菲沉默地垂下眼,以为无望,却听见胡超宏继续说道:“不过我哥是他的好友,我帮你问下。” “谢谢!”尽菲惊喜。 “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先进来坐坐吧。”胡超宏边拿起电话,边搭讪说道:“对了,你知道叶歌失忆了吗?” 尽菲脑子嗡一声炸开:“失忆?” “对阿,两年前他出了车祸,头部受伤,醒来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而且那次事故中,他未婚妻也受了重伤,医生还断定她会成为植物人呢。不过吉人自有天相,三个月后,她居然醒了。然后两人便结了婚,现在过得挺好的……喂,哥,我是超宏,快把叶歌家的地址给我……有朋友来找他……对,好的,你说吧,我在记……” 胡超宏记下地址,挂上电话,笑着说道:“好了,大功告成!” 他转身,却看见尽菲呆呆地站在原地,面无人色,脸上只留下被巨大痛苦袭击后的失魂落魄。 胡超宏被吓到,连忙将尽菲扶到沙发上,又赶着为她倒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吓人?” 尽菲无意识地捧着杯子,双手瑟瑟发抖。 褐色的茶水不住地冲击着杯壁,在那个狭小的世界中横冲直撞,最终溅洒出来,浸湿了那张写着地址的纸片。 尽菲怔怔地看着那黑色的字迹逐渐模糊,变成一团团暧昧晦暗的墨团。 睹此情状,胡超宏心中一动,以为这又是个新娘不是我的老旧故事。随即又不禁为尽菲惋惜,怎么竟有人愿意放弃这么一个灵动清秀的少女呢? “别伤心,一切都是能够忘记的。”胡超宏劝解。 闻言,尽菲抬头,眼底满是凄惶。 一切都能够被忘记? 她缓缓举目四顾,房间的装修已经大变,但她仍然记得,在墙角摆放音响的地方,曾经是一张舒适的铺着米色被单的大床,在那上面,她和叶歌渡过了最美好的一夜。 这一切,如何能忘! 尽菲倏地站起身来,不顾胡超宏的叫喊,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尽芳坐在客厅沙发上缓慢地插着花,但心思却飞到不知名的远处,脸上有隐隐担忧。 “尽菲……尽菲?” 尽芳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忙不迭地应道:“什么事?” 一边心下暗暗惶恐,快两年了,有时还是会忘记自己现在的名字。 “你在干什么?”叶歌挨在她身边坐下。 “插花阿。” “花瓣都没了,还插什么呢?” 这一提醒,尽芳低头一看,可不是,桌子上到处散落着白色花瓣,一定是刚才出神的时候弄掉的。 “你最近是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因为出国的事?” 尽芳低头不语。 叶歌温言说道:“如果你担心,我们可以取消不去的。” “不不不!”尽芳脸上有丝惊慌:“我们一定要走!” “为什么?”叶歌微微皱眉:“你一直不肯告诉我,怎么会忽然便起了出国的念头呢?” “我……”尽芳喏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叶歌看着她的眼睛:“尽菲,该不会,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尽芳避开叶歌的眼神,双手在膝盖上捏成拳头。 正在这时,门铃响起,尽芳如获救般地松了口气:“我去看看是谁。” 也不等叶歌的回答,便冲上前去开了门。 然而一见到来人的脸,尽芳如遇鬼魅,脸色大变,眼中满是惊恐惶怖。 是尽菲! 真正的尽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芳菲尽8 “怎么了?”叶歌见妻子立在门口,动也不动,上前来察看,却惊见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那眼耳口鼻,面部轮廓,无不和身边的妻子一模一样。 他张大嘴,一时觉得有些昏眩。 尽菲看着眼前的两人,只觉得膝盖酸软,耳畔嗡嗡作响,她连忙扶住墙壁,以免自己倒下。 叶歌定定神,转向妻子:“尽菲,这位是……?” 闻言,尽菲脸上呈现出痛苦的扭曲,仿佛被人当胸捅了一刀,还就着那把刀在伤口处不住旋转。 尽芳只觉喉咙干涸,浑身冰凉,她张嘴,努力几次,却什么也说不出,心仿若在油锅中煎熬。正当即要崩溃之际,叶歌握住她的手,关切问道:“怎么了?” 尽芳低头,看着那双包裹着自己的温暖大手,眼中出现一丝决绝的神情,她听见自己低低地,却又清晰地说道:“她是我姐姐,温尽芳。” 话音未落,尽菲便猛地上前,抓住尽芳,全身剧烈地颤抖,仿如一片秋风中的落叶。 尽菲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十指深深掐进肉中,尽芳吃痛,却不敢闪避。 尽菲咬着牙,瞪着尽芳,声音接近歇斯底里:“你说实话,你说,我究竟是谁!你告诉叶歌我究竟是谁!” 尽芳缓缓抬头,眼中饱含歉意,她说:“尽芳,对不起。” 尽菲像被人掐住颈脖,难受得无法呼吸,全身抖如筛糠,她忽然抬起手,用尽全力向尽芳挥去。 然而在半空之中,手却被人牢牢抓住,她转头,看见叶歌眼中压抑不住的怒火,以及……厌恶。 他沉声问道:“你凭什么殴打我妻子?” 叶歌陌生的眼神刺痛尽菲的双眼,在泪水的浸润下,他的影像越来越模糊。 他不再记得她,不再爱她,甚至……他恨她。 尽菲觉得胸腔像要炸开来,她想尖声狂叫,想歇斯底里地咆哮,但最终这一腔激愤全化为嘴边支离破碎的语句:“叶歌……我,我才是尽菲!我才是……真的……” 听着这悲凉而绝望的声音,叶歌惊愕当场。 他转头看向身边脸色煞白的妻子。 是,这是他的妻子,从他醒来后一直陪在他身边,照顾他,鼓励他。虽然有时会耍些小脾气,可他明白,她是爱自己的,爱得很深,很浓。 所以他发誓,会爱护她一生一世,不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但是今天,像做梦一般,这个和妻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来到家中,向他哭诉自己才是他的妻子。 叶歌迷惑了。 “尽芳,你的病还没好,怎么能乱跑呢?”正在这时,温敏出现在门口,扶住摇摇欲坠的尽菲:“尽芳,来,跟妈妈回去。” 但刚一触碰到尽菲,她便被推开。 像见到条毒蛇一般,尽菲挣脱开温敏,连连后退。 她静静地看着母亲,那双清灵悲哀的眼中慢慢流出泪与恨。 温敏被那种目光震住,但很快,她便镇静下来,上前抓住尽菲,对她,或是对所有人说道:“他们已经结婚,别再闹了,和妈妈回去。” “不,你们是一伙的!你们全是骗子,你们骗了叶歌!骗了我!……放开我!你们说实话!我才是真正的尽菲!……我才是!”尽菲拼命挣扎着,但温敏却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力量大得让人绝望。尽菲将手伸向叶歌,哭喊着:“叶歌,我才是真正的尽菲!你看清楚!你看清楚我!求求你!……” 那声音从肺腑中喊出,无力而凄酸。 叶歌忽然之间有种冲动,想上前将她搂在怀中,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 叶歌大惊,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难道,他以前经常这样做?难道,自己真的认识眼前这个女人? 可是,为何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这时,叶歌忽然感到怀中一紧,低头一看,却是妻子抱住自己,娇小的身体在簌簌发抖,仿佛极之害怕的样子。 叶歌心头一热,紧紧将她环住。 记得吗?他发过誓,会保护她一生一世。 当然,这一切都落在尽菲眼中。 她心如刀割,痛得全身无力。 叶歌。 她看着眼前这个叶歌,和以前一样,一样的浓眉大眼,一样的阳光脸庞。 但他对着她,却是戒备的,陌生的。他全力保护着他的妻子……那个他以为的尽菲。 这时,温敏清冷的话音适时在她耳畔响起:“孩子,没用的,一切都晚了。” 尽菲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流淌,滴落在暗红色地毯上,碎成一片一片,如同她的心。 温敏终于松下口气。 刚才她回到家中,却不见了尽菲的影踪,顿时大惊,思量片刻,连忙跑到这里。果真如她所料,尽菲知道了她们的计划,赶来见叶歌。 当下温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能让真相大白。 否则,她将失去两个女儿。 所以,她将计就计,认尽菲做尽芳,准备奋力将她带走。这并不是件困难的事如她所见,一连串的打击已经让尽菲精疲力竭。 温敏轻易地将失魂落魄的尽菲拉走了。 屋子顿时恢复了寂静。 叶歌这才回过神来,他疑惑地看着妻子,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尽芳也已经恢复了镇定,她将叶歌拉到沙发上坐下,轻声说道:“叶歌,对不起,这件事,我和妈妈一直瞒着你。” 叶歌专注地聆听着。 “刚才那个女人,是我的双胞胎姐姐,叫尽芳。” “我和她同时遇见你,同时爱上你,可是,你选择了我。” “她很固执,一直不愿放弃。后来,听见了我们订婚的消息,整个人就变得有些不对劲,常常说她才是我,而我才是她。” “妈妈不忍心将她送到疗养院,一直在家中照顾她。最近,她病情越来越严重。已经完全将自己当成了我,硬说我偷了她的身份。” “妈妈害怕如果她见到了我们,一定会受到更大的刺激,所以让我们出国。谁知今天却……” “原来是这样。”叶歌长叹口气:“以前的我,一定很不善于处理关系,才会让她变成那样。” “不。”尽芳喃喃说道:“是我的错。” “叶歌,答应我,你明天就走。” “那你呢?” “你看,房子必须托人卖掉,还有这些书、画必须整理了托运过去,我要留下处理这些杂事。” “两个人一起弄不是更快吗?” “不!”尽芳急急摇头,眼中有丝惶惧:“她可能会再来,如果再见到你,她的病情会更加剧的。” 叶歌无法反驳:“好吧,我先到那边等着你。” 尽芳满足地将头埋在叶歌怀中,耳边响起了那天晚上和母亲之间的对话。 “尽芳,去,趁现在去得到叶歌。” “那……尽菲呢?” “尽菲有我,但尽芳,你们当中我只能选择一个,从此,我会全心全意照顾尽菲……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尽芳明白,要得到必须得先失去。 她回忆起了那日在院里,叶歌将她错认为尽菲时,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宠溺目光。如果能永远拥有它,她情愿当一辈子的尽菲。 至于真正的尽菲…… 尽芳闭上眼。 她管不了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芳菲尽9 而另一边,尽菲则被母亲拉上了出租车,驶在回家的路上。 “你已经看见了,陪伴他两年的是尽芳……他不再记得你,他不再是以前的叶歌……我有我的苦衷,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尽菲,以后妈妈会陪着你,一辈子陪着你……” 尽菲并没有听见温敏的絮絮劝说,她转过头,看着硕大的雨滴狠狠地砸在车窗玻璃上,接着慢慢游移,费尽心机地潜伏,直到靠近更为微小的水滴,露出残忍本性,倏地将其头颈扯离,在车窗上留下一行行不规则的拖尸轨迹。 鲜血淋漓。 看着窗外的大雨,尽菲忽然想起幼时老师教过的一首儿歌:“天下雨,天下雨,有个小孩在哭泣。乖宝宝,乖宝宝,我们都来保护你。” 想着想着,尽菲的眼泪簌簌落下。 从此,再也无人来保护自己。 最爱她的人已经完完全全将她忘记,而身边这个人,从来没有爱过她,从来没有。 是,她被骗了。以为终于得到母亲的关爱,原来一切都是虚假的,她们联合起来夺走了自己仅存的所有。 一切都结束了。 出租车忽然停下。 “怎么了?”温敏询问。 “太太,前面出了车祸。”司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怎么这时来堵车?”温敏皱皱眉头,却忽感一阵凉风袭进车内,转头一看,车门大开,身边的座位空空如也。 温敏大惊,连忙下车追赶。 大雨倾盆,洗刷掉了世间所有的颜色,整个天地一片灰蒙。 一种淋漓的肮脏。 温敏跟在尽菲身后,不断地呼喊着。 终于,在天桥上,尽菲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母亲。 大雨磅礴,淋湿了尽菲全身。不知怎的,温敏忽然有种错觉,仿佛那些雨水全是腥红的血液,浸透衣衫,正粘粘地紧贴着尽菲的身体。 是,那叫浴血。 温敏竟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尽菲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绝望:“我多傻,居然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终于发现,你是多么爱尽芳,可以为了她,和那么厌恶的我待在一起。”她说,声音轻且柔:“妈,如果我没出生就好了,如果当时……我和尽芳只有一个人活下来就好了。” 尽菲转身向前跑去。奋力而盲目地奔跑,没有目标,她不知道前方通向何处,只想跑出这个世界。 地上的水被她不断起落的脚步踏得支离破碎,而她的世界也同样支离破碎。她踏着自己的影子,不断地往前跑,往前跑,直到被一堵墙堵住。 呵,走投无路。 尽菲站在原地,忽然全身发颤。 冷,她很冷,是种从胸中蔓延出来的冷。 她背靠着墙壁蹲下,抱住膝盖,将头埋在手臂间,尽情地颤抖着,颤抖着。 就这样过了许久,雨势渐渐小了,敲打在植物的茎叶上,发出琐碎的声响,如同一种呻吟的哀求。 尽菲忽然抬起眼睛,刚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她本能地转头,看见了身边一幢古旧的小砖房。 它周身围满了墨绿的藤曼,纠纠缠缠,牵牵绕饶,幽暗,阴凉,神秘。 房门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在风雨中摇晃,条条水迹交织于上,散发出陈旧的味道。 上面写着天街13号。 是,是这间屋子在召唤她,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一股奇异的感觉袭上尽菲的身体,她酸软的双脚不受控制地站起,带着她走进屋中。 迎面是一片昏暗,可尽菲却没有害怕,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几具高大而黝黝的书柜将屋子隔成一座迷宫,曲曲折折,似乎永远也走不完。 可是没有可能的,什么都会完结,路,人,感情,甚至这个世界,什么都会完结。 转过最后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房间很宽敞,只在窗户处摆下张旧式紫檀木书桌,上面零散地放着纸笔,还有,养着一株红得凄艳,浓得令人心悸的花。 那种红,仿若是凝结的血液,浓到及至,变为最凄哀的情绪。 那片片花瓣,仿若只只利爪,带着艳与恨,动人心魄。 这时,尽菲察觉到鼻端传来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幽静而冷冽。同时,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你想刺青吗?” 尽菲怔怔地回头,看见一双冷而漆黑的眼睛,如结冰的深谭,平静,幽深,望不见底。 眼睛的主人披着件黑色毛线披肩,底端的流苏轻轻摆动,更衬得身材纤长。她的脸是迷人的,但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夺人心魄的美丽,而是一种特殊的味道,仿若来自另个世界。不施脂粉,却有种神秘的妖艳。 女子再次问道:“你……想刺青吗?” “……刺青?”尽菲迷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女子看着她,沉静的眼中慢慢浮现出一丝细微的波澜,她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你还是回去吧。” “回去?”尽菲垂下眼睛,表情茫然,无助得让人心酸:“回到哪里呢?” 女子刚想说话,却忽地咬住下唇,用手捂住左肩,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看得出正在忍受着突如其来的剧痛。 尽菲并没有察觉到女子的异样,她的唇边绽出一个最苦涩的笑容:“走到这一步,已经回不去了。” 女子将捂住左肩的手放下,悄悄背在身后。 粘稠的鲜血,正顺着指间缓缓滴落。 她轻吸口气,又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静:“你想刺什么呢?” 尽菲看向窗外,看向自己的记忆,隔了许久,她终于开口:“并蒂莲。” “并蒂莲?” 尽菲缓缓点头:“是,同株共生的并蒂莲,然而,一朵盛放,一朵枯萎。” 镜子中清晰地映射出一个女子的背影,纤细瘦弱,后颈处那块晶莹洁白的皮肤上赫然刺着株并蒂莲,一朵幽美清灵,栩栩如生,仿若正随着微风动荡。而另一朵则枯萎蜷曲,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尽菲侧过头,伸手抚摸着后颈处的刺青,忽然笑了。 夜深了,屋子里一片昏暗。 温敏坐在桌子边,将脸埋在双手之中,久久不能动弹。 她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可是一无所获。 尽菲失踪了。 她再一次失去了尽菲,更或许,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尽菲。 温敏不住地在心中询问着自己,她错了吗?真的错了吗? 可是没人能给她答案。 正在这时,温敏忽然听见院门处有脚步声,她抬头,绷紧每根神经仔细聆听,生怕是自己的错觉。但那声音并未停止,正轻轻地向这里靠近。 温敏倏地站起身,桌上的茶杯被碰倒,落在地上,摔成粉碎。她却置若罔闻,直直地跑到门前,猛地将门推开。 只见在苍白的月光下,尽菲正向她走来,脚步轻缓,脸上笼罩着一层冷冽幽静的光芒。 温敏放下心中大石,她站在尽菲面前,张开口,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异常干涸,最终只是轻声问道:“回来了?” 尽菲似乎没有听见母亲的问话,只是越过她,直直走进屋子,如梦游一般。 温敏呆在原地,愣了许久,忽然转过身,叫住女儿,声音无限悲凉:“尽菲……你真的,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吗?” 尽菲站在楼梯的拐角处,脸隐藏在黑暗中,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整间屋子寂静无声。 隔了许久,久到温敏以为这种沉默会无限制地延续下去时,尽菲的声音悠悠传来,仿若十分遥远,却有种清晰的凉意:“妈,别担心,我会原谅你的。” 温敏惊喜,连忙走到楼梯口,看着尽菲的背影:“真的?尽菲,你真的会原谅妈妈。” “是,总有一天我会原谅你的。”尽菲依旧没有转身:“但现在,我很累了,我想休息了。” 温敏不再阻拦,看着尽菲慢慢走回房间,大松口气。她悄悄拿起电话,拨给尽芳。 “尽菲已经回来了……幸好没事,对了,叶歌有怀疑吗?” “我编了个故事,把他给蒙骗过去了,好在他肯相信我。” “那就好,你们几时出发呢?” “叶歌今天下午已经上飞机了,我要留在这里处理完杂事才能出发。不过……妈,这些天你一定要看牢尽菲,不能再让她跑出来了。” “这我知道,你要抓紧时间,赶快走。” “是。” “这些天我就不和你联系了,免得尽菲起疑。好,不说了,我去看看她。” 温敏挂上电话,蹑手蹑脚上楼,轻轻推开尽菲卧室房门。 只见尽菲平躺在床上,闭着眼,呼吸轻缓,正安静地睡着。 温敏默默地看了她许久,忽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转身离去。 房门关上,发出“卡嗒”一声,原本是很轻的声响,但在这万籁俱静的深夜却被无限放大,那细微的金属摩擦声,让人汗毛直竖。 尽菲翻转个身,后背裸露在外,颈部的刺青竟发出幽幽光芒,忽隐忽现,映绿了整个房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芳菲尽10 厨房里,温敏一边心不在焉地切着菜,一边留心着楼上的动静。 这些天来,尽菲总是默默地待在房间里,不声不响。温敏宁愿她大吵大闹,尽情发泄心中的愤懑,也好过像现在这样静得让人不安。 电饭煲的按钮“啪”的一声弹起,温敏吃惊,刀一滑,手上赫然出现一条不小的伤口,鲜血直流。 她连忙找出医药箱,消毒包扎之余,心下又不禁迷信起来。今天,是尽芳离开的日子,难道会出什么意外? 正在这时,尽菲下楼,向大门走去。 温敏连忙叫住她:“尽菲,你去哪里?” “去书店逛逛。”尽菲不欲多说。 “我陪你去。”温敏害怕她趁机去找叶歌。 出乎温敏的预料,尽菲居然答应了。她连忙解下围裙,拿起皮包,和女儿一同出去。 一路上,温敏紧紧跟着尽菲,生怕她会像上次一样跑走。但尽菲并没有说谎,她真的来到书店,细细选购了几本外国小说。 温敏在一旁搭讪问道:“平时你不是习惯去图书馆借书看吗,怎么今天想起买书呢?” 她并没有希冀能得到女儿的回答,所以问过之后也就抛开,自己在书架上翻看起来。 可这时,尽菲却轻轻地说了句话:“在路上看。” “什么?”温敏没有听清。 尽菲不再回答,温敏也就作罢。 结过账,母女二人决定打道回府。刚步出书店,便被熟人叫住,原来是曾经的芳龄陈太太,两年前陈先生调换工作,他们一家随即搬走。温敏也乐得摆脱这个好管闲事的邻居,两人已久未见面,未曾想在这里碰到。 相比起温敏脸上强挂上的应酬笑容,陈太太的热情倒显得比较真挚,她拉住温敏,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林太太,好久没见了,你还是这么年轻阿……什么,我也一样,哪里噢,老多了。你也来买书阿……我?我来给女儿买新娘杂志,她下个月就出嫁了,挑过来捡过去,还没找到件满意的婚纱,逼得我这个老妈子满街跑,真是儿女债,不知哪辈子才能还清……”话说到这,陈太太才注意到温敏身边还另有他人,便笑问道:“这是尽菲还是尽芳,唉,你们姐妹实在长得太像,我每次都分不清。” 见她这么一问,温敏脸色一变,正想岔开话题,却听见尽菲回答:“我是尽芳。” 温敏诧异,细细留心尽菲神色,却是一片平静。 陈太太并没觉得异样,她接着说道:“对了,上个月我看见尽菲和她老公一起逛街,真是恩爱,林太太,你好福气阿,女婿一表人才,又体贴,家庭条件也不错……诶,尽芳,妹妹都嫁了两年了,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姐姐阿? ”快了。“尽菲微微一笑,那笑容虚浮在表面,略有些僵硬,然则竟有股确实的笑意,让人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奇怪。 ”陈太太,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温敏怕她再说出什么,连忙拉过尽菲离开。 一路上,尽菲异常沉默,温敏也满怀心事,只是不知如何开口。两人就这么静默着,来到地铁站中。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人群拥挤,声音嘈杂,大家密密麻麻簇拥在一起,等候着地铁的到来。 ”……尽芳结婚时穿的婚纱,是我选的那条吗?“ 温敏要过一刻才反应过来是尽菲在询问自己,只得应道:”是……因为时间比较仓促,而且尽芳也喜欢那条,所以就……“ ”我和尽芳常常会喜欢上同一样事物。“尽菲看着前方,淡淡说道:”只可惜,很多东西世界上只有一件,注定我们其中一人要失望。“ 温敏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放弃。 远处,地铁开始驶近,发出轰轰的声响,像头钢铁巨兽咆哮而来。 人群开始骚动。 ”……“ 温敏恍惚间听见尽菲在对她说话,转头问道:”什么?“ 尽菲依旧看着前方,像是在问温敏,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妈,为什么你会讨厌我?“ 温敏突然觉得喉头哽咽,往事喷涌而上,朦胧了她的双眼。刹那间,她决定向尽菲倾诉一切,所有的欺骗,悲伤,挣扎与折磨。 她深吸口气:”尽菲,回家后,妈妈会把整个故事告诉你。“ 地铁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压过了人们嗡嗡的谈话声。 尽菲转头看着母亲:”可惜没有时间了。“ 温敏想问为什么,但已经来不及,她感觉到自己被猛地一推,身子不受控制地往轨道上倒去。接下来的刹那,一切都仿佛静止,周围人惊恐的表情,尖锐的叫声,还有,尽菲唇边那丝混沌的笑意。 然后,她被巨大的黑暗席卷,永远失去了知觉。 地铁夹杂着风呼啸着在尽菲面前驶过,发出巨大的声响,混合着周围人恐惧的尖叫。 在一片杂乱中,尽菲却听见从轨道上传来一种声响,喀喇喀喇喀喇,是骨头碎裂的声音,细微却清晰,喀喇喀喇喀喇…… 风将尽菲的头发卷起,一丝一缕,在空中纠缠交结。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说道:”妈,现在,我原谅你了。“ 连续拨打了好几次,母亲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尽芳终于无奈地放下话筒。马上就要离开,本来想今天和母亲最后见次面,看来也不能够了。 她微叹口气,提起行李箱,走了出去。在关门前,仍然依依不舍地环顾着屋子。明天,买主便会来接收,从此,这里便只能是回忆了。 她摇摇头,锁上了门。 正在这时,尽芳敏感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一转头,却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尽芳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她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睁开眼,只觉头昏脑胀,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这时却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娘家客厅的沙发上,还没来得及思虑前因后果,敲门声越趋猛烈,尽芳只能挣扎着起身。 开门一看,门外站着几个警察,神色严峻:”你是温尽芳吗?“ 尽芳脑子依旧浑浑噩噩,一时忘了自己已经取代尽菲的事实,便应道:”是,有什么事吗?“ ”我们怀疑你和一宗谋杀案有关,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警察冰凉的声音让尽芳彻底清醒,她慌忙否认:”不,不,不,我是温尽菲,不是尽芳,我不是!“ 为首的警察皱皱眉头:”刚才你不是说你是温尽芳吗?“ ”我……我没听清……“尽芳喏嗫着,心怦怦直跳。电光石火之间,她忽然明白了,是尽菲! 迷昏她的,与谋杀案有关的人,是尽菲!她嫁祸与她,她要报复她! ”不论如何,请先与我们回警局。“警察走上前抓住她双臂:”请合作一点。“ ”我是尽菲!我是温尽菲!“尽芳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最终被强行带上了警车。 尽芳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场噩梦,颠倒的,迷离的,让人惧怖的噩梦。 她希望能快快醒来,然后,便可以去美国,和叶歌团聚。 但之后,她终于发现,这场噩梦将永无止境。 母亲死了,是被人推到轨道上被地铁轧死,血流了一地。 他们说是温尽芳杀了母亲,是温尽芳,许多人都可以证明。 他们说她是温尽芳,他们说是她杀了自己的母亲,他们说她已经疯了。 是的,她要疯了。 被一直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监狱中,困在这个由冰冷的墙壁和铁栏围成的狭隘细小的空间中,只有黑暗与恐惧。 是的,她要疯了。 她恍惚记得,尽菲和律师来过一次。 尽菲穿着她的衣服,对她说:”尽芳,你好吗?“ 她记得自己愤怒地询问尽菲为什么要杀了母亲。 可尽菲诧异地看着自己,说:”尽芳,杀害她的人,正是你阿。“ 她反驳:”不,是你嫁祸给我的!你恨我冒领了你的身份,夺走了叶歌,你恨妈妈帮我,所以你要杀了我们!你好狠毒!“ ”可怜的尽芳。“尽菲温柔地看着她:”你很爱叶歌,所以当我和他结婚后,你很伤心,你病了,你会常常幻想你是尽菲。记得吗,不久前你才来我家大闹一场,说你是尽菲。可是妈妈揭穿了你,你怀恨在心,便将她杀了。“ 她拼命摇头:”不不不!当时我是尽菲,你才是尽芳!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我没有!“ 尽菲趋近她的脸,轻轻说:”你有,你将她推到了轨道上,你听见了她筋骨粉碎的声音,你看见她的身体被拦腰碾断,混沌的内脏混着血慢慢流了出来。“ 闻言,她面无人色,嘴唇颤抖至不能做声。 一旁的律师面无表情地对她说:”有多人做证,事发那天和温敏在一起的人是温尽芳,而警方查过指纹,证明你是温尽芳。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证明你案发时精神处于不正常状态……“ 之后,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不记得了。 尽芳抬头,从狭小的窗户中看着被铁栏分隔得支离破碎的夜空。 天灰蒙蒙的,没有星,没有月,只是一片混浊,肮脏的,模糊的……没有明天的。 她忽然恍惚了,自己究竟是谁,尽芳还是尽菲? 是她杀了母亲吗?否则为什么每个人都指着她骂杀人犯?她和叶歌在一起的日子是自己的幻想还是真的发生过?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为什么? 她不知道,不知道。她只想好好睡一觉,永远不要醒来面对这个无休止的噩梦,是,也许睡着了,她才可以回到现实。 是的,永远睡吧。 黑暗中,尽芳轻轻将床单绑在铁栏上,义无反顾地把头伸进那个死结…… 窗外的夜空,依旧没有星光。 混沌的天色。 混沌的内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芳菲尽11 深秋,黄昏,疏雨。 院中的梧桐叶落了满满一地,枯黄,蜷曲,流逝的生命。 尽菲静静地看着雨丝,思绪融入空气中。 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叶歌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没想到,尽芳会干出这种傻事。” “是阿,”尽菲轻声应道:“没人能想到。” 叶歌痛心问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杀了自己的母亲,然后又自杀,这样又能得到什么?她太傻了!” “不是傻,只是,她太爱你,太想得到你……”尽菲伸手眷恋地抚摸着叶歌的鬓角:“可她没想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永远得不到的。” 叶歌重重叹口气,低头看看时间:“我们该去机场了。” “好。”尽菲挽过叶歌的手臂,转身离开这间住了多年的屋子,没有丝毫留恋。 细雨仍在持续,落在水池中,泛点涟漪。由于多时无人照看,水面满是浮萍,而那株并蒂莲已经全然枯萎,沉入了墨绿色的水中,永不再出现。 上了飞机,放好行李,两人才得以坐下好好交谈。 “尽菲,对不起,我接到消息便马上往回赶,可还是晚了,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叶歌满怀歉意。 尽菲将头埋在叶歌怀中:“我永远都需要你。” “尽菲,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的屋子有4间卧室,院子中的草很软,是嫩绿色的,让人心情愉快。对了,我们还可以养条斑点狗,你喜欢叫它什么名字?” “影子吧。” “影子,好,我们就叫它影子。以后你就要当个煮饭婆,为我洗手做羹汤,天天等我下班,会觉得闷吗?” “不会。”尽菲微笑:“永远不会。” 这时,空姐送上飞机餐,并不符合尽菲的胃口,所以她便只吃了水果沙拉。 擦嘴时,尽菲无意间转头,看见叶歌怔怔地看着自己,便笑问道:“怎么了?” “没事。”叶歌摇摇头,继续低头吃饭。 尽菲不以为意,拿出小说读起来,慢慢地,书上的字变地模糊,眼皮越来越重。 半明半灭之间,尽菲发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家中,看见一个穿着宽松便服的中年男子,脸庞英俊而温和,正专注地看着池中的并蒂莲。 尽菲诧异,是林至! “叔叔,你回来了!”尽菲连忙跑到林至身后,激动万分。 林至回过头来,看着她,眼神苍凉,他说:“尽菲,我告诉过你,你们姐妹就像这株并蒂莲,同株共生,根茎同连,一辈子相依相存。一朵受了伤害,另一朵也不能成形。为什么你不听呢?” 尽菲忽然出了一身冷汗,猛地睁眼,发现飞机已经抵达目的地。 原来是场梦。 两人下了飞机,乘车来到新家中,整理下行装,便已是一天,尽菲倦极而睡。 第二天一早便被叶歌叫醒:“来,我们到附近山上去跑步。” 尽菲迷迷糊糊,不愿起身:“我不喜欢跑步。” 叶歌静静地看着她:“说什么呢?我们每天都坚持晨跑的,你今天是怎么了?” 闻言,尽菲立时清醒,她揉揉肩,不露痕迹地回答:“此一时非彼一时,昨天坐了10多个小时的飞机,腰酸背痛,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没事,我们跑慢点。”不知为何,叶歌对这件事异常执拗,尽菲只好依从。 清晨的空气异常清新,有丝丝凉意,两人顺着山路缓缓往上爬。时间实在是太早,一路上都没有遇见旁人。而叶歌也不知何故,竟异常沉默。 爬了半个多小时,尽菲终于支持不住:“叶歌,我们回去吧,真的很累了。” “好,不过先让我带你去个地方。”叶歌拉着尽菲来到一个悬崖边,指着下面:“你看。” 尽菲上前一步,极目远,只见下面是一片整齐的房屋,暖暖的桔红色屋顶,映着嫩绿的草地,还有各种形状的蔚蓝色泳池,令人赏心悦目。 “叶歌,你说哪间是我们的屋子?”尽菲询问。 但身后没有回答,尽菲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她回头,却看见一双仇恨的眼睛。 接着,她不敢相信的事发生了,叶歌伸手,用力地将她一推。 尽菲一脚踩空,眼看就要跌落悬崖,幸而在最后关头,她双手抓住了崖边的岩石,双腿悬空。 “叶歌!你在干什么!”尽菲大叫。 叶歌慢慢蹲下身子,冷冷地看着她:“我在为我妻子报仇。” “你在说什么!我才是你的妻子!”尽菲紧紧抓住岩石,身下便是万丈深渊,落下即是粉身碎骨。 “不,你是尽芳。”叶歌的语气无比肯定,他一字一句地说:“尽菲从来不吃猕猴桃,但在飞机上,你居然将含有猕猴桃的水果沙拉吃完了。另外,我和尽菲并没有晨跑的习惯,可你,显然不知道这点。” “叶歌,我真的是尽菲,我没有骗你!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拉我上来,我告诉你真相!”尽菲哭喊着,声音充满绝望。 “你知道吗?我发过誓,会保护尽菲一生一世。”叶歌并没有听进尽菲的话,他痛苦地笑着:“可是,我们的一生一世却被你给毁了。温尽芳,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吧。” 一切都完了,尽菲闭上眼,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扳开,感觉到耳边呼呼的风声,感觉到自己正直直地往下坠落。 不知怎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回忆起了自己与叶歌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是在公园南边的树林中,她因为母亲的冷漠在椅子上呜呜哭泣,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张干净的手帕。 她抬头,看见一位个子高高的男生温柔地看着自己。 那天,天很蓝,云很白。 “找到了!在这里!”在山涧中,一个红色头发的警员大声呼叫着。 同伴围上前来,看见一具亚籍女子尸体静静地躺在碎石上,已经死亡多时。 “应该就是她,温太太,两天前和丈夫上山跑步,不慎跌落悬崖。” “真可惜,这么年轻,她丈夫很伤心呢。” “诶,你们看,她颈子后刺的是什么?” “好像是两朵枯萎的莲花。” “奇怪,怎么会刺这种图案呢?” “别管了,快叫人来抬尸体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丹绿1 (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教室角落中,低着头,厚重的流海垂下,遮住大半张脸。仿佛从来都在遮掩着自己,像只小动物,蜷缩的,怯懦的,自卑的。同年纪的女生眼中或多或少有着蔷薇色的光芒,但她那双眼睛却呈现一种淡淡的灰败。) 田西忽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胸腔急剧起伏,满额冷汗。隔了许久,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将脸埋在些微颤抖的双手中又梦见了,那双充满着哀哀灰色的眼睛。 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个梦了。 梦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一双绝望到平静的眼睛牢牢盯着他,他无法动弹,甚至无法闭上眼,只能恐惧地看着那双眼睛慢慢流出腥浓,粘腻的血。 噩梦,永无止息的噩梦。 这时,电话铃响,他接起,那边传来值班护士焦急的声音:“田医生,高陈公路发生车祸,有伤员马上将送到医院,请快赶来。” 责任感驱散了噩梦遗下的阴霾,田西定定神,镇定说道:“我立刻就来。” 接着,他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飞车赶到医院。 伤员是名年轻男子,送来时已昏迷不醒,呼吸微弱。经过仔细检查,发现其脾脏破裂,立即开刀缝合。 等手术完毕,已经是3小时之后,他精疲力竭,将头枕在办公桌上,累极而睡。 房门悄悄打开,两名护士伸头进来偷看,只见田西紧闭双目,下巴上浮现着青色胡髭,却丝毫不损他的英俊。 其中一名护士压低声音赞叹:“田医生长得真好看!” “当然,本医院的头号黄金单身汉,年轻有为,医术高超,没得说的。” “诶,可这么多年,怎么一直没见过他有女朋友,会不会像胡莉莉说的那样……田医生对女人没兴趣吧。” “胡莉莉是吃不着葡萄便说酸,她被田医生拒绝了,当然这么诋毁他。我有朋友是田医生学弟,他说田医生在高中时曾和一个女孩交往,可那女孩却意外身亡,之后他便再没交过女朋友。” “原来是惦记着初恋情人阿,真痴情。” “就是。” (“方丹绿。” “方丹绿。” 她缓缓回头,像是不相信有人会叫她。 但她没有听错,并且……那个人竟然是他。 田西看着她,温和一笑,薄而漂亮的嘴唇微微上扬:“你掉了东西。” 果然,他手上拿着她的语文课本。 她接过,轻声道谢,头却始终低垂着,只听得他清朗的声音继续说道:“你的字很漂亮。” 闻言,她心中一震,不知怎的,半边耳朵火辣辣烧起来。顿时也顾不上失礼,转身,逃也似地跑回教室。 坐定后静下心来,又不禁讪笑,怕什么呢?像田西那种深受全校女生欢迎的人,怎会和自己有什么瓜葛? 别多想了。) 下了班,田西来到酒吧。 时值深夜,酒吧生意兴隆。昏暗诡秘的灯光在人们脸上闪烁着:幽灵的绿、凄艳的红、诡谲的白,如一只只妖异的鬼,游离在尘世,享受最后的狂欢。 他叫上杯酒,在吧台一侧静静坐着。 他不敢回家,害怕早上那场噩梦的余温仍萦绕在房间中,不肯离去。 田西爱这里的嘈杂,这让他避免回忆,避免畏惧。 好看的男子最不缺的便是艳遇,不过才待了一个小时,已先后有4位女郎上前搭讪。开头,他还能礼貌拒绝,但次数多了,终于不堪其扰,当第5双玉手再次搭在他肩上时,田西站起来,冷淡说道:“抱歉,我要走了。” “看见我来便走?”一个些微沙哑却不乏性感的女声响起。 田西抬头,睹见一张明艳的脸庞,浓眉长睫,杏眼桃腮,颇有风情的长卷发妖娆地垂在腰际,一袭黑色修身小洋裙将美好身段展露无疑。 看见来人,田西眼中闪过一丝诧色,随即嘴角泛起丝苦笑。 原来,这里也同样避不开那场噩梦。 他听见自己轻轻唤了声:“安妮。” 安妮在他身边坐下,笑道:“不请老同学喝杯酒?” 田西懒懒地叫来杯酒,递给她。 安妮接过,并不喝,只低着头,用手指在杯口边缘缓缓滑动,隔了许久,终于再度开口:“我们有10年没见了吧。” 田西并不作答,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10年,没错,那件事已经过去10年了。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安妮并未介意他的沉默,继续问道。 田西本想回答“你说呢?”,但自认没有资格这么讽刺,便反问道:“你呢?” “乏善足陈,在澳洲读完大学,便到我爸公司上了5年班,觉得太累了,回来休息几个月。” “听上去很顺利。”田西淡淡说道,再要了杯酒,一举灌下。 安妮将话题返回到他身上:“听说你是位急诊科医生,恭喜,终于如愿以偿。” 田西隐约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刹那,他摇摇头,不再追究。 “得偿所愿,你现在很快乐吧。”安妮问道。 “快乐?当然,当然我快乐!”田西酒气上涌,语气变得有些尖锐。 安妮静静地看着他:“原来,你并不快乐。” 田西再也忍受不了安妮的冷静,忽然将矛头对准了她:“你呢?难道你就能忘记那件事?!” “忘记?”安妮喃喃重复着,眼中雾色蒙蒙,像是看着回忆:“如果能忘记,我就不会回来了。” 田西有一丝动容,原来,她和自己一样,这些年一直生活在痛苦中,不能释怀。 田西安静下来,像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你后悔过吗?” “也许有吧。”安妮闭上眼,脸上一片平静,良久,她的嘴角出现一丝模糊的笑容:“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已经没用了,再悲切,也不过是鳄鱼的眼泪,虚伪而无济于事。 田西讪笑着,将头枕在双臂上,耳边震耳欲聋的声响慢慢平息,眼皮越来越沉,之后,他陷入一片黑暗。 第二天醒来,田西揉着太阳穴,只觉头疼欲裂,恨不得将脑袋削去,一了百了。 睁眼,只见自己躺在卧室睡床上,他费力地回忆,终于想起昨晚在酒吧的事。 这么说,是安妮送自己回家的? 他转头,看见床头柜上放着杯清水与止痛药。 也是安妮准备的吧。 竟如此体贴,看来,这个骄纵蛮横的千金小姐终于长大了。 他深深吸口气。 毕竟,10年都过去了。 (她一直在躲避着田西,竭尽所能地。并非出于厌恶,而是自卑。 她清楚,自己不配。 田西家境富裕,品学兼优,温文有礼,并且有张能让女生心跳的好看的脸。 而她,不过是整天低着头,毫不起眼的一个人。 是的,她不配。 她不能接近他。 但故事从来不会依据当事人的意愿而发展。 终于在一个黄昏,他挡在她面前,问道:“为什么要躲我?”声音很轻很柔,并没有怨怼之意,却更动人心弦。 “可是因为我讨厌?” 她低头不语。 不,是她自厌,是她自卑。 睹此情状,田西俯下身子,凑近她耳边,微微的气息吹动她的发丝:“我不会放弃的。” 她猛地一惊,抬头,看见淡淡的金色阳光洒了田西一头一脸,在他周身打上一层绒绒的光圈,好看得不可思议。而那双墨黑眼眸如寒星般闪亮,如漩涡般吸引,让人不禁沉溺其中。) 办公室中,田西捧着杯黑咖啡静静看向窗外,神情有些寂寥。 护士长陈瑛走入,瞥他一眼:“又在悲春伤秋?” 田西并不介意她的挪揄,只是微笑:“可惜春已过,秋未至。” 陈瑛叹口气:“我看你需要休假,反正都存了两个月的假期,就去国外玩玩,年轻人怎么可以整天呆在家里无精打采呢?” “瑛姐,你这么关心我,就不怕老公吃醋?” 陈瑛瘪瘪嘴:“说句不怕你恼的话,我的年纪都可以当你妈了。”她停一停,忽地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侄女和你一样年纪,也是护士,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田西故作惊讶:“瑛姐,你是想送羊入虎口?” “什么话?”陈瑛瞪他一眼:“你看你,条件这么好,却连个女朋友也没有,怎么怪人家背后风言风语说你只对男人有兴趣?” “是吗?”田西咧嘴一笑:“难怪新来的那位男实习生看见我便躲。” “还笑呢!以后老来孤苦你才知道厉害,听我的话,别太挑剔了,找个温柔贤惠的女孩,结婚生子,好处多着呢。不然,就找个大美人,摆在家里,看着心里也舒服。或者,找个绝顶聪明的,天天和她斗智斗勇,比跳伞还刺激……”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陈瑛喋喋不休的讲话,田西暗暗松口气,将目光转向门口。 “安妮?” 陈瑛看看田西,又看看那个俏生生的美人,了然地点点头,对田西眨眨眼:“田医生,加油罗。” 说完自觉出去,还为两人拉上房门。 “你怎么来了?” “想看看你穿白大褂的样子。”安妮在他对面坐下,熟练地拿出香烟,点上,吸一口,再轻轻吐出。 女子的烟沾染了主人的气息,变得妩媚轻柔,神秘清冷在空气中蔓延。 那种薄薄的白色,带着些许苍凉。 隔着烟雾,安妮静静地看着田西,轻声说道:“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你应该戒烟的,再抽下去嗓子就完了。” 安妮无所谓地摆摆手:“不,已经完了。记得吗,以前我还是合唱队的领唱,可现在,连说话声音都难听。所以呀,反正苦头都吃过了,再戒就划不来,不如继续堕落。” 田西的规矩是劝人只一遍,并非敷衍,只是他认为如果那人要听,劝一遍足矣,若不,劝千遍也是枉然。因此便转而说道:“对了,上次谢谢你送我回家。” “光是谢谢就完了?” “那请你吃饭?” “不,”安妮将烟熄灭:“陪我去个地方。” “哪里?” “离岛。” 闻言,田西像受了很大的震动,英俊的五官有瞬间的扭曲,他握紧手,隔了许久,终于开口:“为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丹绿2 无头无脑的一句话,安妮却听懂了:“是霍雷霆提议的,他打电话给我,叫我们去离岛集合,说有事情要宣布。” “‘我们’?” “是指我,金怀瑾,施迎故三个人。” 田西双肩僵住,苍白的脸上毫无一丝血色,“他要宣布的事情是关于……丹绿吗?”他的声音低沉,浓稠得仿若沾上了内脏深处腥热的血。 安妮平静地看着他,脸上挂上个淡淡的微笑,渐渐的,笑容扩大,不受控制,演变成了歇斯底里:“丹绿!呵,丹绿!……你竟叫她丹绿?” “等你笑够了,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田西眼中有冷冷的怒火。 安妮踱到窗前,看着街上密麻得令人心悸的人群,声音沉静下来:“他并没透露要宣布什么……但是离岛,还有他召唤的人,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玻璃窗上模糊地反射出她的影子,安妮轻轻抚摸着镜中自己的脸:“怎么样,你要去吗?” 田西闭上眼,眉间淡淡的纹路纠结出内心的撕扯。 安妮拿起手提包:“等你想好了再通知我吧。” 说着打开门,正要踏出去,身后却传来田西的声音。 “我去。” (方丹绿唯一的爱好是拍照,因为她拥有一架老式相机。 相机并非一开始便过时,和人一样,它也曾是崭新的,鲜活的,但一天,两天,三天……时间在它身上流过,便旧了,钝了,和客厅中母亲日渐泛黄的遗照一样,被遗忘了。 继母进门那天,将屋子大肆清理了一遍,母亲的所有东西都被扔了出去。 而她的父亲则坐着观看球赛,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丹绿无能为力,只能抱住这架母亲留下的相机。 死死抓住,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其实,继母最想扔出去的,是她,前任女主人留下的鲜活遗物。 此后,继母总是冷冷瞅着她,冷眼,冷眉,冷笑,冷脸,一切都是冷的。 她尽量少待在家中。放学后,总是在摄影社团暗房里,独自一人洗片。 前浴、显影、停显、定影、水洗、晾干。 在黑暗的空间中,一步步地进行。) 快艇像只铁铸的兽,乘风破浪,发出轰轰吼声,呼啸着掠过海面,吐出白色混沌的泡沫。 田西稳稳地掌着方向盘,任凭急风吹乱头发,衣衫。 虽面色平静,但内心却有如身下翻腾的浪,杂乱而破碎。 离岛越近,越是忐忑。 “他们到了。”身后的安妮站起身。 田西定睛一看,果然,在岸边停靠着另一艘快艇。 他将艇泊岸,两人一起下到岸上。 环顾四周,只见岸边一处散落着废弃的钢料,经雨淋日晒,已经锈迹斑斑。他记得,前两年本来有商家打算在此建立度假村,但才开工几个月,便接连出意外,死了三名工人。于是,离岛闹鬼的言论越传越盛,度假村的计划无限制搁浅。 之后,这里便人迹罕至。 有人说,在无月的夜晚,岛上会传来女孩子哑哑的哭泣声,悲切凄凉,令人毛骨悚然。 是你吗? 田西握紧手。 是你吗?丹绿。 “我们去找他们吧。”安妮走上前来。 “你知道他们在哪?” “霍雷霆说山上有间屋子,让我们去那里集合,走吧。”安妮催促着,在前领路。 田西跟着她走上山道。明明已是初夏,不知为何,这个岛依旧有荒凉的况味。只见四周是成片的树林,一阵风吹过,打破了萦绕已久的死寂的安静。枝叶轻轻摇曳着,动作缓慢,不经意地一瞥,像摆动着的人的手。 田西忽然停住脚步。 安妮回头:“怎么了?” 田西看向黑黝黝的树林,不知是否是错觉,他仿佛听见树叶沙沙响声中夹杂着一丝笑。 冷冷的笑。 走了大约10分钟,终于看见集合地点。那是栋两层楼的别墅,由于久未修葺,已经呈现破败,外墙上有一行行不规则的水迹,以及大面积的黄斑和霉点。 田西推开门,和安妮走了进去。 但屋子里却静悄悄的,毫无人声。 两人正在纳闷,身后却传来一阵响动,还没反应过来,田西便被人踢倒在地,一把冰凉的刀随即架在他脖子上。有人故意压低声音问道:“小子,要钱还是要命?” 田西冷冷说道:“金怀瑾,别玩了。”说完,伸手拨开颈边的刀,自顾自站起来,看向身后一名瘦瘦高高,眼睛细长的男子。 “开个玩笑而言,不用动气吧。”金怀瑾慢慢地收起刀,勾勾嘴角:“田西,这么多年了,怎么你还是这么无聊呢?” “真巧。”田西瞥他一眼:“我也正想问你这句话。” 金怀瑾眼睛一眯,正要发作,施迎故连忙挡在两人之间:“好了,这么多年没见,怎么两人还是不对盘。” 金怀瑾哼了一声,越过田西,走到安妮身边,上下打量一番:“安大美人,你还真是痴情啊,整天就跟在田西身后转悠。” 安妮不理会他的挪揄,扫视下屋子,问道:“霍雷霆呢?他不是有话要对我们说吗?” “谁知道呢,叫了我们,现在自己又不来。” “打电话问下他吧。” “大小姐,这个鬼地方手机根本没有信号。” 田西环顾四周,只见在厨房里放着一只木箱,他走过去,揭开盖子,看了一眼,说道:“霍雷霆可能已经来了。” 另外三人走近一看,箱子里放着矿泉水,饼干,还有四只手电筒。食物的生产日期都很新鲜,应该是最近几天才被人拿来的。 “这个霍雷霆在搞什么鬼?”施迎故问道:“怎么放了这些东西又不见人影,这手电筒又是做什么的,难不成还要我们在这过夜?” “我看他一定是悄悄躲在什么地方,等机会整我们。可是他忘了,有些人小气得紧,开不起这种玩笑呢。”金怀瑾冷觑着田西,意有所指。 田西根本没听进金怀瑾的话,他拿出只手电筒,按下开关,一束灯光射入他的眼睛,因是白天,光线微弱,始终穿不透他心中越埋越厚的阴霾。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两道沉闷的雷声。 “要下雨了。”站在窗边的安妮往外一张望,突地“咦”了一声:“奇怪,这么晴的天,一丝云也没有,怎么无缘无故就打雷呢?” 闻言,田西怔住,隔了半响,忽然将手电筒一丢,打开门径直跑了出去。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只得跟在他身后。 等到了岸边,所有人都呆住,水面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快艇的残肢断骸,四处飘散。 “这……这是怎么回事?”施迎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人炸了快艇。”田西眼睛一沉:“现在,我们被困在这个岛上了。” 安妮看向田西:“是霍雷霆干的吗?” “除了他还有谁?”金怀瑾抱着双手,眼中精光一闪:“看来,这次的游戏还挺有趣的。” 田西再也忍耐不住:“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还停留在高中阶段吗?” 金怀瑾恼羞成怒,一把抓起田西的衣领,咬牙说道:“姓田的,你别整天一副谁也看不起的样子,我忍你很久了!” “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安妮连忙上前拉开两人:“这个岛也不算太大,我们现在分头去找霍雷霆,告诉他大家没空瞎玩,让他把我们送回去。” “安妮,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正经了,反正回去也是无聊,倒不如在这玩玩。”金怀瑾狎熟地将手放在她裸露的香肩上,安妮却浑身一颤,反射性地退后一步。 金怀瑾皱下眉,有些讪讪的:“大家以前这么熟,不用急着撇清吧。” 安妮握住自己的手,沉默着。 田西抑制不住心中疑惑,问道:“霍雷霆究竟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施迎故赶紧回答:“上个星期六,他打电话来,让我今天到这个岛上,说有好玩的事等着我们,还叮嘱不能告诉其他人。” “可是他打电话给我时说的是有事商量,我还以为是关于……”安妮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缓缓说道:“关于……方丹绿。” “她?!”施迎故先是不解,而后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对了,她就是在来这个岛的途中……”提及此,施迎故吞口唾沫,生生将话咽下。 “方丹绿?”金怀瑾闲闲问道:“好像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 施迎故连忙上前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金怀瑾脸上突然出现一丝异样,但只一闪而过,他定定神,说道:“她都死了这么久,还能有什么事?” 睹此情状,田西嘴角泛起朵冷笑。 原来他们早就忘了方丹绿,原来他们从来没为当年的事愧疚过。 这时,施迎故折回话题:“霍雷霆的目的不外就是引我们去找他,大家就如他所愿早点结束游戏,自然就能够离开这了。” 寡不敌众,金怀瑾只能附和,四人随即分头去寻找。 很快,岸边安静下来。天地间忽的一声叹息,生出股凉薄的风,在水面上刮起无数涟漪,混合浮动着的快艇残骸,像一块布满老年斑皮肤上的皱纹,密密麻麻,令人心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丹绿3 (在暗红色的灯光下,药水中的照片逐渐显出一个男子的侧脸,那柔和俊秀的线条,方丹绿再熟悉不过。 “好了吗?”照片的主人在她身后轻声问道。 “现在只要等它晾干就可以了。”方丹绿将照片取出,一张张夹在绳线上。这项工作对她而言应该是轻车熟路,但由于田西的注视,她的动作变得笨拙起来。 刚才,田西突然来到这里,请她帮忙拍摄张照片。 她没有办法拒绝,或者说,在内心深处,她不愿拒绝。 于是,她照做了。 “马上就要考试,你整天待在这里,不怕耽误功课吗?”田西问。 “我……很喜欢拍照,因为是兴趣,所以就不会觉得辛苦。”她的手指因紧张而略有些僵硬。 田西环顾暗室中的照片:“你很喜欢拍摄人的表情。” “是……每个人每一刻都在经历不同的事,所以便有不同的心情。也许是因为我的生活平淡无奇,于是便想从他们的表情上感受吧。” “今后,你想当摄影师吗?” 方丹绿重重点头:“这是我从小的愿望。”接着,她轻声问道:“你呢?” “我……”田西说了这个字后便停住,她不禁懊悔自己问得唐突。隔了好一会,他却像终于下定决心:“我想成为医生,但是应该不会如愿的。” 田西的语气有丝叹息。父母规定他报考商业管理,将来继承祖业。当医生的愿望,是注定被牺牲的。 方丹绿没有回头,但也感觉得到他的无奈,她犹疑片刻,终于柔声道:“可是,我总觉得,你想做的事情,总是能做到的……”她顿了顿,咬咬下唇:“你一直给我这种感觉。” 后面的田西沉默了。 她忐忑,心中一慌,手上的照片掉落在地,她连忙蹲下去拾捡,但手却被人握住。 另外那双手,纤长,整洁,掌心有微微的热度。 她不自觉地抬头,在暗红的灯光下,他脸上有种复杂的神情,有一丝温柔,又有一点挣扎,还有…… 她没有时间再去分析。 因为―― 他吻了下来。 柔软,却有些冰凉的唇,覆盖着她。 注定的。 她沉迷了。) 田西带着一脸疲倦回到屋子,发现其余三人已经先他一步回来,正在楼下大厅休息。 “怎么样?”安妮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田西摇摇头:“我走遍了东边的山林,根本没有人。” “我们也是一样……”安妮迟疑着:“难道,霍雷霆根本就不在这个岛上。” “不会吧,那他把我们困在这有什么意思呢?”施迎故用手帕不停擦着头上的汗珠,身材微胖的他最害怕夏天。 田西默不作声,陷入沉思,从踏上这个岛开始,他便总觉得有什么事将发生,而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金怀瑾嘴角挂上一朵嘲笑:“看来人真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 “我不是胆小,”施迎故喃喃分辨:“只是这间破屋子又闷又热,什么东西也没有,实在是待不下去啊。” “不是有水和食物吗?”金怀瑾努努嘴:“去,给我拿瓶水来。” 已经习惯了金怀瑾的支使,施迎故依言起身,顺便问田西和安妮:“你们要吗?” “一起去拿吧。”田西看不惯金怀瑾的颐指气使,便跟着施迎故走入厨房。 厨房装修并未完工,地上有许多木屑,薄薄的一片片,痛苦地蜷曲着。 田西走到窗前,无意间抬头。此时,暮色四合,天空呈现一种暗红色,像把尖刀狠狠刺破皮肤,捅穿筋肉,切断血管,再咬牙切齿地拔出----一个酣畅淋漓的手势,鲜血喷薄而出,一层层染湿天幕,那颜色,浓稠得发黑。 “咦,怎么多出了一只木箱。” 田西回头,看见施迎故边将脚边的一只箱子抬到橱柜上,边纳闷道:“我们出去前并没见到呀,里面又装的什么?” 毫无来由的,一阵凉意像蛇般爬上田西的背脊,在这刹那,他闻到一股隐隐的血腥味,不知来自天空,或是这间屋子。他脱口而出:“不要打开!” 但为时已晚,施迎故已经看见了箱子中的东西。 田西永远也忘不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施迎故看着箱子,努力地想移开眼睛,但却因巨大的惊吓无法完成这个动作。他全身血液像是由脚底流走,脸瞬间变得卡白。他努力地挣扎着,五官不断抽搐,终于,四肢能够活动。于是,便猛地一下将箱子推到地上。 方形的木箱在地上翻了两转,停止。 接着,从里面出来一个红红黑黑的球形物体,缓缓地往前滚动着,一圈一圈,在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声响,咕噜咕噜咕噜。 就这样一直向前,直至碰到墙壁,不情愿地静止----向天空张开一张嘴。嘴中沾满了黑褐色的血迹,干涸的,死亡的。 那是……霍雷霆的人头! 头颅是被生生割下,切口血肉模糊,皮连筋缠,因天气炎热,已经开始腐烂发黑。 而箱子底部则粘着一张照片,田西缓慢地将它撕下,“”地一声,像撕开皮肉的声响。 照片记载着霍雷霆濒死前的那刻:他躺在床上,身体因痛苦而扭曲,颈脖上插着一把利斧,鲜血正汩汩流出。他惊恐且不置信地看着照相者,后来,照相者离开,他无所寄托,便永恒地盯着看照片的人,惊恐地,不置信地。 田西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照片……暗红色的灯光……她说她喜欢拍摄人的表情……感受他们不同的心情……黑褐色的血迹……照片…… 是她! “是她!她回来报仇了!她要让我们偿命!她要让我们一个个给她偿命!”施迎故凄厉地叫着,浑身水分被恐惧蒸发,像片枯黄的树叶,瑟瑟抖动。他不止歇地叫着,疯了似地抱着头,冲出屋子。 余下的三人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一种白色的死寂沉沉压在心上,让人透不过气。 终于金怀瑾承受不了这种折磨,呼吸声越来越重,急,浊。最后…… “是谁干的!是谁干的!”他尖寒的声音在空屋子中回荡。 没人能回答他。 (洗手间的镜子中出现两个穿校服的女生,仗着四下无人,正肆无忌惮地交谈。 “你听说了吗?3班的那个方丹绿正在和田西交往。” “怎么会不知道,所有人都大跌眼镜,那么不起眼的一个人!” “就是嘛,整天低着头,阴沉沉的,田西怎么会看上她呢?!” “不过还真奇怪,以往只要有女的一接近田西,安妮便会给她好看,怎么这次却不见她有动静?” “真是这样?……别说了,补习班要迟到了,快走吧。” 镜中重新安静下来,隔了会,厕间的门被人缓缓推开,方丹绿走了出来,淡淡叹息一声。 刚才那两个女生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其他人的想法,也和她们一样吧。 自从和田西交往后,她的作业会无缘无故地失踪,也会被神秘划破,在走廊上会被人故意撞倒。 每一件意外,都代表着不平与妒恨。 她都忍耐下来。 为了他。 方丹绿对着镜子笑笑,为自己加油鼓气,然后来到体育馆。 如约定的那样,田西已经在篮球架下等候,他靠着墙,眉宇间有些心事重重。 方丹绿来到他身边,问道:“怎么了?” 田西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没什么。”他说。 方丹绿不再追问,拿出藏在身后的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装有一个小巧的生日蛋糕。 “这是……” “今天是我生日。”她浅笑。 “我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准备。” “没关系,你陪我,我就很开心了。”她将蛋糕放在地上,插上根蜡烛,幽幽说道:“自从我妈妈去世后,我的生日从来都是一个人度过。”她顿了顿,突觉话语有些悲凉,便收拾起哀思,笑道:“所以,你能陪我过生日,便是最好的礼物。” 接着,她准备点燃蜡烛,但手伸到半空,却被田西拦住。 方丹绿抬头,看着田西脸上从未有过的严肃,一时怔住:“怎么了?” 田西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神色复杂。 她记得,那天在暗房中,田西也是这么看着自己,带着一丝温柔,一点挣扎。 不知为何,方丹绿心中涌出一股不安。 这时,身后忽地爆发出一阵哄笑。 她受惊转头,看见四个人正从角落中走出,嘲笑地看着自己。 方丹绿认得,为首的那个长长卷发,明艳的少女正是同班的安妮。站在她身后的,则是霍雷霆,金怀瑾和施迎故。 四人家境富裕,自小娇生惯养,整日游手好闲,经常聚在一起,在其他学生和教师身上搞些过分的恶作剧。但因为父辈都是学校的股东,也无人敢吭声。 只听得金怀瑾冷笑道:“田西,你也太没用了,追这样一个女人居然花了这么长时间。” 霍雷霆拍拍手:“不管这么样,田西在半个月内把她搞定,我赢了,晚饭你们请客。” 他们的话慢悠悠地传到方丹绿耳里,嗡嗡蒙蒙的,她一时糊涂了:“你们……在说什么?” “啧啧啧,看来我们的女主角还没反应过来呢。让我来告诉你吧……”安妮走近,将双手抱在胸前,斜觑着她:“我们在打赌,看田西追上你需要花多长时间。” 方丹绿缓慢地转头,看见田西正看着地面,紧捂着嘴,头发遮住眼睛,那种姿势,完完全全地证实了安妮的话。 她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如被冰水淋头般,直凉到心底。 安妮并不打算放过她,继续讽刺道:“你也太笨了吧,居然相信王子会从天而降?笑死人了,也不拿镜子照照,田西会看上你?” 方丹绿嘴唇抖动着,喃喃问道:“为什么选上我?” “谁叫你整天阴沉沉的,看着就让人心情不快。”说到这,安妮转而一笑:“不过别伤心,你也没什么损失吧,虽然是赌局中的一颗棋子,也毕竟当了回灰姑娘呀。而且,这几天你不是挺开心的吗?上课时都在傻笑……” “够了!你给我闭嘴!”田西忽然低吼了一声,拉着方丹绿走出体育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丹绿4 (她没有反抗,任由着田西带着往前走,脚步浮浮,眼神僵直。 田西不知该说什么。 从小,父母便严格要求他,规定每件事都必须做到最好。 他忍耐着做到了,在别人眼中,他是优秀的,有礼的,谦逊的。 但是,一切只是外表,在他内心深处,藏着一只蠢蠢欲动的兽,诱惑着他去发泄,去从伤害他人中得到快感。 所以,他暗中与安妮他们混在一起,许多恶毒的整蛊计划也是他想出的。 他喜欢站在角落中,看着安妮他们肆意地玩弄着他人,看着受害者痛苦的表情,内心得到极大满足。 就在上个月,父母以不容商榷的口吻命令他报考商学院。想到必须放弃当医生的理想,田西只觉内脏似被密线缠绕,一层一层,裹得他透不过气。正在这时,安妮提议让他们中一人去追求方丹绿,其他人则下注,看多久能搞定她。 田西决定这次要亲自出马。 他要放出心中那头兽。 一切都如计划中进行,她始终逃脱不了。 但是…… 当游戏结束时…… 田西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嗅到了甜腥温热的血,从她的胸口蔓延出来。 他重重地伤了她。 忽然,她止住脚步,缓慢地转过头来,用一双绝望到平静的眼睛,看着他:“一切都是假的?”她问道,声音轻得像游丝。 田西无法回答。 方丹绿抽出自己的手,低低地说了三个字:“没关系。” 然后,她走了,缓慢地,苍凉地,万念俱灰地,走了。 两天后,她在去离岛的路上跳海自杀。) 三人蜗在楼上的客房中,将门窗全部反锁,相对默默无语。 “是她干的吧……那个,叫方丹绿的女人。”金怀瑾打破沉默,声音因紧张而有些低哑。 “方丹绿十年前就死了。”安妮静静否定。 “那霍雷霆的头是自己割下来的?!”金怀瑾冲她大吼起来,自从目睹了厨房的情景后,他以往的闲适得意再无踪迹。 安妮默然。 金怀瑾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看不见任何反应,一下泄了气。他跌坐在地上,无助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天亮,然后去把施迎故找回来。” “妈的!谁管他,我问的是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在岛上等死?!” “最多不过三天,家人看见我们没回去,自然会来寻找,再忍耐下,一定可以离开这里。”安妮笃定。 金怀瑾稍稍安下心来,但依旧烦躁不安,便拿起矿泉水――尽管腹中空空,但在场的人是绝对没有胃口吃下任何食物――他以水当酒,猛地灌着自己。但那毕竟不是酒,醉不了人,最终只得擦擦嘴,倒头大睡,换种方式逃避这一切。 安妮转头,看见田西正坐在窗前,月光下,他的脸是清寒的。 而他的背景,是一窗婆娑树影,凄寂暗夜。 安妮靠近他坐下:“在想什么。” 田西没有回答,从看见那张照片开始,他再没有说过话。 安妮看一眼窗外黑黝黝的横斜曲张的树枝,轻问:“是她吗?” 月光斜斜照入,水一样洒在地上,深深的白,没有血色。 所有的人都没有血色。 血,在下午已经流尽。 不,是在颈脖被砍断的瞬间,喷涌而出。 田西缓缓闭上眼,记忆回到10年前:“那天,我拉着她的手,她的指尖很凉,但她说‘没关系’。那是她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没关系……我以为她不怪我。可她却杀了自己――她宁死也不原谅我,宁死。” 声音经过尘封的时间,变得恍惚苍凉,在这黝闷的房间中絮絮飘荡,无方向地。 安妮看着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也许,她的死和你无关。” “是,和我无关,我并非存心。”田西讪笑,拧开矿泉水瓶,仰头喝下,那水在夏夜潮热的衬托下出奇的冰凉,穿过他的咽喉,连带声音也变地冷冷的:“活着的人怎么说都行。” “田西。”安妮低垂着头,额角抵着墙壁,整个人埋在黑暗中,只听得她轻问道:“在那场游戏中,你喜欢过她吗?……哪怕是一点点?” 田西静默。 可内心却绝非外表似的波澜不惊。 他喜欢过她吗? 多年来,萦绕着自己的是无尽的愧疚与悔恨,但……是否还有些别的。 在丹绿低着头,细声说道你想做的事总是能做到时,他不是无动于衷的。 因为这句话,他断然拒绝了父母的要求,报考了医学院。 他想把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给她。 但那时,她已经不在。 “晚安。”等不到回应,安妮不再强求,自顾自睡下。 也许是太想逃避的关系,田西觉得今天特别的累,在他眼中,月光渐渐氤氲成模糊的一片,再也看不清晰。 他躺在地上,朦胧中,似乎感到一道目光正冷冷地看着自己。是谁?!他努力想睁开眼,但睡意却如洪水猛兽般袭来,他不堪一击,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时,天已大亮。田西撑起身子,环顾着四周,神情有些惘然。 没多久,其他两人也陆续醒来。 “睡得真舒服。”金怀瑾习惯性地伸伸懒腰,但突地记起自己的处境,脸色立刻暗沉下来。 “走吧,我们去找施迎故。”田西站起身来, 金怀瑾有些不情愿:“何必呢,他自己会回来的。” “他还是你朋友吧。”田西看他一眼。 金怀瑾不说话,嘴角紧抿着。 安妮劝道:“田西,就我们俩去吧,留个人也好,免得等会施迎故回来见不着人。” “走吧走吧,全都走吧!”金怀瑾负气地将背包一踢:“自己也不知活不活得了,还管别人!” 田西不理会他,打开门,偕同安妮走出房间。 但―― 一踏出去,他们便看见一张照片静静躺在门前。 田西缓缓将它拾起。 “那又是什么照片!”安妮有些紧张。 田西无法答话,他看着照片,只觉得全身发僵,无法动弹。 金怀瑾并未注意到两人的异样,犹自在借题发挥,乱耍脾气:“什么鬼地方,蚊子这么多!……是谁把窗帘放下来的!没事干吗?” 田西听见他的话,先是一怔,电光石火间,忽然明白过来,难怪刚才一直觉得房间中有什么不对劲,原来是窗帘! 昨晚临睡前,明明是拉开窗帘的,今天又是自己头一个醒来,窗帘怎会无端端合拢? 难道…… 他猛地转头。 与此同时,金怀瑾拉开窗帘,“刷”的一声,灰尘经不起如此大力的凌虐,纷纷阵亡,尸体在空中飘飘扬扬,死不瞑目,落不下来。 就像窗外那棵树上吊着的施迎故,腰部以下不翼而飞,只剩下半截身子。断口处是一团团混沌的人体组织,像一锅煮糊的粥,红白交杂,黏黏糊糊。 田西手松开,照片幽幽飘下,只有它才能落在地面――里面的施迎故,双眼睁到最大程度,几乎要将眼眶裂开。他的眼珠遍布血丝,像困着只红蜘蛛,在不断挣扎,爬出照片,爬进在场每个人心上。 已经没有退路了,厨房中的人头,窗外树上悬挂着的尸体,像层层牢笼,逼得他们走投无路。 三人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每个毛孔都泛出细汗,冰凉腻滑。 “施迎故说得对,方丹绿回来报仇了!”金怀瑾双手紧握在一起,因用力过大,指关节发白。 安妮反驳:“当时有人亲眼看见她从船上跳下去的,她已经死了。并且昨天我们就在全岛检查过,确实一个人也没有。” “那就是鬼!她变成了鬼!对,是鬼,只有鬼才能静悄悄地把施迎故的尸体挂在树上。”金怀瑾神情渐渐狂乱起来:“她要慢慢地折磨我们,最后一个个杀死!我们全都活不了!” “你冷静点。”安妮劝道。 岂料金怀瑾忽然转头,尖利地盯着她,双目渐渐发红,最后竟猛地扑上前去,死命掐住她的脖子:“就是你这个贱人,全是你惹出来的事!都是你指使我们干的!” 田西连忙上前想将他拉开,但那双手却如铁铸的一般,死死嵌在安妮脖子上。 田西情急之下,狠狠一拳击向金怀瑾的脸,将他打倒在地,并沉声叱道:“想泄恨是吗?冲着我来!” 金怀瑾支撑起身子,擦去嘴边的血迹,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田西,你这个蠢蛋,还真以为那方丹绿是因为你才自杀的?” “什么意思?” “那天,在方丹绿回家的路上,安妮让我们拦住她,”金怀瑾盯着田西,一字一句说道:“然后,我们三个就在树林里上了她!” 田西脑海中嗡地一声响,整个人凝结住,全身血液无法流动,郁结在血管中,四肢百骸都是鼓胀的。 他一个箭步上前,揪住金怀瑾的衣领,大声吼道:“你说什么!你说你们干了什么?” “就和被杀的顺序一样,先是霍雷霆,然后是施迎故,最后是我,”金怀瑾歇斯底里地笑着:“我们轮奸了她,你听懂了吗?因为不高兴你护着方丹绿,安妮就让我们轮奸了她!” 田西放开他,缓缓站起,走到安妮面前,木着一张脸,问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安妮静静和他对视,隔了许久,终于问道:“你为她不平,你要为她报仇?” “不,”田西冷漠地看着她,用一种没有丝毫顿挫起伏的音调说道:“你们不配。” 他拿起自己的东西,走出房子,远离他们。 脚步先是勉强维持着镇定,接着越来越快,他跑了起来,在树林中,脚下的枯枝腐叶被踩得咯吱作响,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大吼一声:“啊!!!!!” 一胸的激愤悲凉在树林中回荡。 久久不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丹绿5 (“你们想干什么?!”她惶惑地看着拦住自己的四个人。刚才在体育馆中不是已经狠狠羞辱过她了吗,还有什么不甘心呢? “也不干什么,只想让你陪他们三个玩玩。”安妮说着,一双精心修饰过的漂亮眼眸却闪出妒恨的光。 一直以来,她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任何东西,直到遇见田西。 这个优秀又冷漠的人,他不爱她,她得不到他,所以他掠去了她全部心神。 用尽各种手段,依旧不能让田西爱上自己,安妮灰心了。所以她转而攻击想接近田西的女人。 她没得到,其他人也休想得到――这样,她就没有输。 之所以会放心田西进行这次游戏,是因为方丹绿太平凡,毫无竞争力。 谁知―― 田西却为了方丹绿向自己发火! 安妮忽地醒悟,原来这女人在田西心目中是不平凡的! 安妮输给了方丹绿?怎么可以让这种事发生! 她要教训她,她要毁了她! 安妮眼睛一沉:“你们几个,还不快动手?” “这样搞会不会出事呀?”施迎故有些忐忑,毫无主见的他一向是霍雷霆的跟从者,但也觉得他们这次做得有些过。 “怕什么?不是早调查过了,这女的家里无权无势,大不了扔点钱就行了。”金怀瑾满不在乎。 “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还是挺纯的,一定是个处吧。”霍雷霆解开衬衣,眼中开始闪动欲火:“让我来试试。” 一群狼扑了上来,撕咬,吞噬。 方丹绿不要命似地挣扎,疯了一样地抓,咬,终于惹怒了霍雷霆。他扬起手,一连重重地扇了她十几下耳光,末了,再揪起她的头发,将头在地上狠狠磕了两下。 终于,方丹绿晕死过去。 可是,依旧感觉得到身体被撕裂,有人在她身上抽插着,一下一下,一个接一个。 痛,无边无尽的痛。 锥心刺骨。 透过微张的眼睑,她看见,在暗红色的天空下,身上的男人,脸孔因高潮而扭曲变形,正哧哧喘着粗气,像公狗。一旁的安妮,静静地欣赏着这出戏――对她而言,这不过是场戏。 方丹绿缓缓侧过头,身边的草,有浓浓的腥味。) 田西躺倒在地,身边的草,有浓浓的腥味。 黝黑的蝉潜伏在树上,凄厉地叫着,一声声,为他们最后的生命奏着挽歌。 阳光穿过浓密阴郁的枝叶,变为利剑,将他的身体切割成不成形的千万块。 他就这么躺着,脑中一片空白,只想这么躺下去,直到天昏地暗。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细碎而轻缓。 田西一怔,难道是…… 他猛地抬头,却看见了安妮。 “你来干什么?” “金怀瑾正疯了似地找替罪羊,和他待在一起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安妮淡淡解释。 田西语带嘲讽:“替罪羊?你确信要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田西,别再恨我了,”安妮看着他:“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田西刚想说什么,但一抬头,猛地看见了安妮的眼睛,漆黑幽凉,如深潭,桃花潭水深千尺,没有光能到达,看不透,看不明。 他心中毫无来由地一震,来不及反应,就见远处卷起阵阵浓烟,如团团巨大的黑色墨汁,在空中缓慢地翻滚,扩散。 起火处正是那座别墅,熊熊烈火正狼吞虎咽地蚕食着一切。 原本已死亡的屋子被焚尸。 然而,尸体中还有另外一具尸体。 金怀瑾。 金怀瑾的照片被钉在树上,里面的他,腹部,胸部被捅了几十刀,血决堤似地涌出,将衬衣染红,深深浅浅的红,一片斑斓,一派热闹。 他不肯瞑目,死不瞑目。 但他看见的,只有火,只是火。 火。 他们在岸边升起了火,最后的两人。 暗红的光跃动着,在他们脸上投下阴晴不定的阴影。 天空混沌昏暗,月亮不知所踪,只余隐隐的银光,如双潜伏在黑暗中的眼睛,幽幽窥探着他们。 海水在沙滩处上上下下,发出沙沙声响,像成千上万的蚕啃食着桑叶,细密而压抑。 他们之间的空气也是压抑的,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但却清楚,很快,又将有事情要发生。 终于,隔着火堆,安妮轻轻说道:“你相信吗?这也许是我们在这个岛上的最后一天。” 田西点点头:“也可能是我们活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天。” 安妮用树枝撩拨着火堆,偶尔蹦出点点火星,开始很绚丽,不过刹那,便在空气中无声湮灭。她忽地重复着昨晚的问题:“田西,你喜欢过方丹绿吗?” 田西看着火苗,依旧没有回答。 空气潮濡闷热,再加上热火的烘烤,安妮全身渗出细密的汗珠,黏黏的,难受。 她起身:“太热了,我去洗个头。” 说着,脱下鞋子,走到水中,俯下身子清洗头发。因弯腰的缘故,腰部的一块巴掌大小的刺青露了出来。 那刺青刺的是一张冷酷的面具,仿若由凉硬的金属制成,没有眼珠,却阴郁而古怪地盯着人。狰狞的墨色线条深入白皙的肌理,看上去有种诡异的刺目感。 田西转过眼,不知怎的,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闷郁,喉咙钝钝的,想有什么来刺激一下。 烟。 他没多想,便拿过一旁安妮的背包,那里面,一定有足够的烟。 拉开拉链,就着火光,他看见了香烟盒子,还有……一部相机与一张照片。 在火的肆虐下,树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数只飞蛾直直地扑向火堆,只一瞬间,便化为灰烬,只余点点鳞粉在空中无措地飘荡。不见得是义无反顾,没有谁告诉过他们这妖艳的火是如此奸恶――那些知道真相的蛾已经死了。 计划的注定的死亡。 安妮。 是安妮的照片。 她面孔浮肿,瞳孔放大,舌头伸出口腔,脖子上有道被绳子勒出的伤痕,深深的紫色伤痕,仿若嵌入骨骼――需要很大的力量,很剧烈的恨。 她已经死了。 田西悚然一震,一股凉意顺着脊椎慢慢流到脑部,头皮阵阵发麻。 安妮已经死了! 那么,他身边的是…… “终于还是被你发现了。”一个沙哑低沉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田西浑身一紧,倏地转头,却被迎面喷来一种刺鼻的液体,顿时,他发觉全身乏力。 “你……不是安妮。”田西努力想站起,挣扎许久,却无济于事。 “如你所见,安妮已经死了。”她站在火边,灼热的火也无法融化那双眼中的冷:“所以我说不要再恨她,安妮已经付出了代价。” 毫无预警地,下雨了。细密的雨,斜斜地落下,火被一点一滴地蚕食,最终,剩下一缕青烟萦绕在空气中,仿若幽幽的叹息。 在黑暗中,田西反而平静下来,渐渐的,脑海中一些零散的拼图组合在了一起。 那天在酒吧中,她恭喜自己成为医生,终于如愿以偿。 可是,他从来没有向人提过自己有当医生的愿望,除了…… 田西向黑暗中的她说道:“丹绿……你回来了。” (方丹绿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幢小砖房前。 冬日的傍晚,天空是混沌的暗黄色,将世间万物笼罩得苍老凄暗。房前的木牌上写着“天街13号”,古老的物件,不知经历过多少故事。 她如只失魂的鬼,慢悠悠地走进这间屋子。 穿过迷宫似的书柜,她来到房间尽头。 刻有菱形花纹的镂空木窗前,立着一位高挑女子,身着黑色披风,正低头抚摸着桌上那朵红得凄艳的花,动作舒缓轻柔,带着眷恋的姿势。 “这里是地府吗?”方丹绿恍惚地问道。她记得自己是在去离岛的船上跳海自杀的。 冰冷刺骨的海水涌入喉咙,无法呼吸,肺像要炸开来,周身如有无数把锋利的冰刀在割。 痛,昏天黑地的痛。 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刻,兽在身上肆虐的那一刻。 那些兽…… 她忽然后悔了。 不甘心,没看见那些人的下场,她不甘心! 可是已经晚了,她身不由己地往下沉,一直沉入黑暗中。 她曾听说,自杀者将坠入地府,来世不得复人身。 那么,这里是地府吧。 但那女子却答道:“不,这里是刺青店。” “刺青店?” 女子依旧抚摸着那朵过于妖异的花,用冷而柔的声音问道:“你想刺青吗?” “刺……青?” “是,”女子这时抬起头,一双眼睛黑不见底,仿佛有千年的历史:“刺出你心底的欲望。” 欲望,她心底的欲望。 方丹绿缓缓地想,缓缓地想,将一切前尘旧事都记了起来。 一切的恨。 是,她的欲望,就是恨,就是复仇。 她开口:“我要刺一张鬼的面具。” 方丹绿已经死了,从这刻起,她只会是一只鬼,复仇的鬼。 女子什么也没问,径直将她带到一具屏风后,并没有用时下的刺青机,而是用针蘸着特质墨水,在皮肤上一针一针刺着。 奇怪的是,丹绿并没有觉得痛。她看着那座木雕屏风,上面绣的是刚才女子抚摸的那种花,是叫曼珠沙华吧。 整面屏风绣满了曼珠沙华,凄艳的一片,将一切染红。 她静静地看着,直到刺青完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丹绿6 (所有人都以为方丹绿死了。 但,他们认为那不过是场意外。 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包括那几个伤害她的人,包括她的父亲,也许,还包括田西。 接下来的10年,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过的,有时,连她自己也不敢回想。 活着总是比死困难,尤其是为复仇而活着。 总之,她整容成安妮的摸样,并调查清楚了那几个人的情况。 然后,游戏开始了。 不过,这次的主导者是她。 第一只猎物是安妮,工具则是根结实的绳子,安妮的恐惧是无法形容的――死在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手上。 方丹绿死死地扯住绳子两端,听着安妮喉咙里呼噜呼噜的浑浊声响逐渐减弱,她静静地笑了。 然后是霍雷霆,她的第一个男人。 理所当然地,他把她当成了安妮。 霍雷霆的手一边在她大腿上游移,一边按照她的指示打电话通知其他两人去离岛。 挂上电话,正想和安大美人大战一场,却忽地感到脖子一热,霍雷霆下意识地用手去摸,却触到一件冰冷的物器,他不置信地低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一把利斧插在他颈子上! 接着,剧痛与恐惧让霍雷霆满床打滚,他尖叫着质问为何要杀他。 谁知她平静地回答:“因为我是方丹绿。” 霍雷霆惊恐地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直到瞳孔放大。 然后,方丹绿割下霍雷霆的头,拿到离岛上藏好,又在别墅中放好了食物和水――有力气的猎物才能引发狩猎者的兴趣, 接着,她去见了田西,说服他和自己一同去离岛。 事先,她便在快艇上装了炸弹,在别墅中,她站在窗前,悄悄一按按钮,两艘快艇便灰飞烟灭。 然后,她提议分头去找早已不在人世的霍雷霆,乘机回到别墅,将装有头颅的箱子放在厨房。 所有人都陷入恐慌,施迎故受惊过度,跑了出去。 当天晚上,她在矿泉水中下了安眠药,等待金怀谨和田西喝下,熟睡之后,便来到树林中,找到金怀谨,将他杀死,并将尸体挂在正对卧室窗户的树上。 第二天.当发现施迎故尸体时,金怀谨再也忍不住,将一切都说了出来。田西接受不了,离开了别墅。 然后,她便拿出刀子捅向金怀谨,一刀一刀地捅着,直到他已完全没了气息,她依旧不停止手上的动作。 接着,一把火,烧了所有。 现在,该轮到最后一个了。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淋湿了世间的一切。 黑暗中,田西听见方丹绿幽幽说道:“我永远记得在暗房的那天,你吻了我,那时,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从此,我不再是孤单的,我有了你,世界上至少还有你看重我,在乎我……谁知,我却是你们的一个笑话。”她忽然在田西身上刺了一刀:“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选中我!我不过是想安安静静地活着,只想安安静静地活下去呀!” 刀混合着她撕心裂肺的质问拔出,“噗”的一声,血也跟着涌出,但很快便被密集的雨水稀释,一起流入泥土。 田西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剧烈的疼痛和迷药作用让他的神智越来越模糊。他感觉一把刀抵在自己胸口,冰冷坚硬。 他要死了,只要一下动作,他就会死。 奇怪的是,田西并没有再感到恐慌。 这是他应得的,10年前,在体育场外,他嗅到了丹绿胸口散发的血腥味,他也曾狠狠地捅过她一刀。 田西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我一直想对你说,对不起。”他的眼皮越来越重:“丹绿……对不起。” 声音渐渐消失在湿濡的空气中,田西的手一松,落在了地上。 等再度睁眼时,田西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 家人发现他们两日未归,起了疑心,赶紧报警。警方来到离岛,发现了三具尸体,以及岸边昏迷的他。 警方询问田西事情的经过,他却说什么也不记得了。 没有人怀疑他,在那样一个修罗场似的地方待了这么长时间,人人都可能疯掉。 可田西是记得的。 丹绿放过了他,在他昏迷前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一滴热热的泪滴在自己胸膛,接着,她低低地说了三个字:“没关系。” 和10年前一样,她最终原谅了他。 和10年前一样,她走了,缓慢地,苍凉地,万念俱灰地,走了。 他会永远记得的,这一切,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一辈子。 刺青店中,她轻轻地抚摸着曼珠沙华,像是抚摸着最宝贵的回忆。 在千年前,有一个人,有那么一个人…… 忽然,有人走了进来,一个怯怯的声音说道:“打扰了。” 她没有抬头,只是轻轻问了句话。 “你……想刺青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浮梦1 这是放暑假前的最后一天。 这个城市的夏天最难熬过,空气受热膨胀,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人的身体,不留一点空隙,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空气是干燥的,人却总是湿黏黏的,满浸着汗水。 罗浮梦看向窗户正对着的操场,那塑胶跑道像面镜子,肆意地反射着阳光,制造出一个白晃晃的世界――一切都过于鲜明,刺眼。旁边的树披挂着层层叠叠的叶,颜色太浓,像掺杂了黑。那里面,蝉永无止息地叫着,声音凄厉。 一切像场梦,浮生如梦。 正在出神,却听见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推开,罗浮梦下意识想到是未婚夫来接自己了,便转头笑道:“你来了。” 可笑容展露了一半却僵住,她看见,门口站着一位高瘦的俊美少年,脸庞完美,却带着股阴戾,头发染成深棕色,碎发垂下,隐隐遮住那双桀骜的眼睛。 “老师在等人?”他冷冷问道。 “盛靡音?”罗浮梦怔住,今天是学生来拿成绩单的日子,大概上午10点,大家就走得差不多了,怎么他还在这里? “老师在等人?”盛靡音重复问道。 “恩。”罗浮梦轻描淡写地点点头:“你有什么事吗?” “家母想请老师去家中吃顿便饭,感谢你上次救了我。” “太客气了,那是我应该做的。而且今天我还有事,请帮我向盛太太说一声,我心领了。”罗浮梦推辞。 “是要和未婚夫谈论婚礼的事?”盛靡音抬起眼看着她,眼睛很深:“老师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是吗?” 罗浮梦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结婚的事她并没有向学校里的人提过,为何他就知道了?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罗浮梦接起,原来正是未婚夫赵一杰打来的,说临时有大客户指名要他接待,无法,只得取消和她的约会。 罗浮梦也并非蛮缠的女子,体贴表示理解。 放下电话,盛靡音道:“既然老师已经没事,那可以去见见家母吗?” 罗浮梦实在不好再推辞,犹疑一下,只得答应。 走出校门,看见一辆黑色宾利在前等候。司机替他们打开车门,待两人坐定,汽车发动。 罗浮梦静静环顾车里,轻蹙眉头――没想到一个学生有这么大的排场。 不过这个盛靡音一直是个迷,自从高二上学期转来后,常常一连几天不上课,但学校领导却集体性失明,根本不予追究。 因为他特别不合群,总是独来独往,加上态度不善,因此引起一些人的不满。前两个月晚自习后他被一群不良少年围攻,罗浮梦恰好经过,便及时报了警,帮了他。 之后…… 之后盛靡音也不曾向她道谢,但却经常静静地在角落中看着她,眼中的神情……她看不明白。 两人坐在后车位上,很久都没有说话。冷气似乎开得太强,让人感到有些寒冷,但并不确定,因为和盛靡音靠近时,她也会产生这种感觉――微微的突如其来的寒冷。 “老师,你和你未婚夫是怎么认识的?”盛靡音突然发问,但眼睛却是看着前方。 罗浮梦不明白盛靡音为何总对自己和未婚夫感兴趣,便敷衍般地回答:“父母介绍认识的。” 她说的也是事实,双方父母是好友,有意撮合两人,常常让他们见面,接触久了,他们自己也觉得各方面都挺合适的,就在一起了。之后没多久,浮梦父母在车祸中丧生,一杰提出先订婚,好照顾她,浮梦也便答应。 很平淡的感情,但却符合她温淡的性子,浮梦很满足。 “老师,你爱他吗?”盛靡音转过头来,目光锐利。 浮梦下意识觉得这个话题不应再谈下去,便转而问道:“好像盛太太没来开过家长会,她平时很忙吗?” “也许吧。”盛靡音冷淡回答:“我也不知道。” 谈话就此结束。 气氛有些不自然,浮梦转而看向窗外,只见阳光像水银一般在地上流淌,景象是炎热的。但她被关在一个封闭冰冷的世界中,外面的炎热是安静的,缓慢的,与她无关。 浮梦突然感觉有人在她耳后吹气,湿热搔痒,让人浑身一颤。 猛地回头……盛靡音却离她很远。 一个小时后,终于驶到目的地。 那是幢郊外别墅,周围布满精致的黑色铁栅栏,庭院中种满了树,显得阴凉――或者阴冷。 浮梦被迎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环顾四周,整间别墅装修得复古而华丽,水晶吊灯,精致油画,欧式家具,厚实地毯,奢华而不流俗。 只是,诺大的屋子,却毫无人气。 坐了一会,盛太太还没出现,浮梦问道:“你母亲是不是临时有事出去了?” “她等会就下来,老师你稍等。”盛靡音不急不忙地坐在她对面,轻轻看着她。 浮梦被他的眼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便端起佣人送上来的红茶,喝了一口,又放下。左手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亮光。 盛靡音问道:“那是订婚戒指吧,很漂亮,是未婚夫帮忙选的?” 浮梦看着无名指上的那枚钻戒,习惯性地用手抚摸了下,点头承认。 盛靡音眼睛微微一眯:“听说,如果订婚戒指遗失了,两人便不能结婚。” 浮梦看着他的神情,心中渐渐起了疑惑:“怎么一直没看见盛太太?真的是她邀我来的吗?” 盛靡音摇摇头,镇定地说:“不是她,她早就死了。” 浮梦突然感到一阵不祥,她拿起皮包,准备离开,谁知一起身,顿时天旋地转,脚下一软,便瘫倒在沙发上。 接着,她坠入了黑暗。 黑暗。 天空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黯淡的几缕云丝,挂在上面,正幽幽飘荡。 周围静悄悄的,唯有路灯橘红色的光慢慢洒下,更显得鬼影幢幢。 浮梦走在通往校园后门的小径上,心中忐忑,早知晚上这条路这么吓人,自己怎么也不会因想节省时间而走这里了,可是后悔也没用,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突然,她听见前面似乎有人声,走近几步,发现学校里那群出名的不良学生正将一人围在中间。 仔细一看,被围住的似乎是转校生盛靡音。 只见为首那个染黄色头发的人用手指着盛靡音:“小子,你整天拽给谁看?敢勾引我马子,不想活了?” 盛靡音瞥他一眼,淡淡说道:“是你女人自己来缠住我的,那种货色,只有你才稀罕。” 闻言,黄头发怒不可竭:“把他给我抓起来!”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上前,双方混战起来。 浮梦暗叫不好,连忙躲在一旁,打电话给学校保卫处,让他们快赶来。 挂上电话,浮梦这才发现,尽管盛靡音身手不错,但抵不过这许多人,终于被抓住。 黄头发拿起一根木棍,阴阴一笑:“我今天就打断你的狗腿,看你还怎么拽!” 盛靡音却没有慌乱畏惧之色,他冷冷地看着黄头发:“劝你不要干这种傻事,因为,你今天做的一切,日后我会双倍奉还。” “呸!还嘴硬!”黄头发向地上啐了一口:“我就要看看你怎么奉还!”说着便举起木棍向盛靡音右腿打去。 浮梦明白不能再坐视不理,便跑出来,大叫一声:“住手!” 所有人被唬了一跳,但待看清楚是个柔弱的女人,才松口气。 “咦,她不是这小子班上那个美女英语老师吗?”有人认了出来。 “怎么,想保护学生,老师还真尽职啊!”黄头发将浮梦上下打量一番,眼睛一转:“这样吧,如果你陪我们玩玩,我就放了他。” “你们别乱来,保卫科的人马上就来了!”浮梦额头渗出冷汗,边说边往后退。 “你当我们是小孩呀,这么好骗!”一个人说着便上前抓住她。 浮梦被吓得全身发凉,幸好这时保卫科的人赶来,那些混混连忙一哄而散。 浮梦抚着胸口,靠在墙边,慢慢调整着呼吸。 无意间瞥见一旁的盛靡音,却呆住:夜风将他的碎发微微吹动,间或露出那双暗如天幕的眼。 他一直盯着她,眼中流曳过一道光,是那种当人们决心得到一样东西时露出的志在必得的光。 盛靡音就这么看着她。 一直……看着她。 浮梦缓缓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垂着帷幔的高大四柱床上,黑红色天鹅绒窗帘紧紧闭合着,房间黝黯不明,那些古典笨重的家具如一只只潜伏着的兽,静静窥视着她。 有人窥视着她! 浮梦猛地转头,她看见,在角落的沙发上,盛靡音正静静地坐着。 他似乎刚洗完澡,穿着件黑色浴衣,头发还有些湿润,碎发贴在额角上,如黑丝,带着点自由的弯曲,显出浓浓的妖魅。 盛靡音坐在沙发上,双手闲闲交握,他看着她,眼中又出现那种志在必得的神色。 “你在茶里下了药?”浮梦缓缓撑起身子:“你想干什么?” 盛靡音站起来,一步步向她靠近:“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放在自己床上,你说他会想干什么?” “你疯了!”浮梦不可思议:“你还只是个孩子!” 盛靡音上了床,慢慢靠近她,如同一只狩猎中的豹,优雅而警觉地注视着她这个猎物:“等会,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浮梦不自觉地捏紧床单:“我已经定婚了,快放了我!” 盛靡音举起右手,指尖捏着一枚戒指――原本套在她无名指上的订婚戒,他一字一句地说:“戒指已经取下,你们的婚礼不能举行了。” “还给我!”浮梦伸手去夺,却反被盛靡音压倒在床上,他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只能戴我送你的戒指……明白吗?” 他的气息喷在耳边,温热搔痒,让她心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浮梦2 浮梦的手脚被紧紧锢住,他的力量大得出奇,强得令她恐惧。 古典宽大的四柱床上,一方紧逼,一方逃避,两人的身体深深相嵌。 浮梦背后枕着床的柔软,胸前压着盛靡音身体的坚硬,那种强烈的矛盾,让她感到昏眩。 盛靡音慢慢地亲吻着她,从颈脖开始,一点一寸地移动,仿佛决心在她身体的每个角落烙上自己的印迹。 混合着浮梦不知所措的惊恐的喘息声,盛靡音用牙齿一颗颗解开她的衬衣,耐心而有技巧地。 很快,她白皙的身体展露在空气中,那种白,带着柔弱,赋予观者征服的快感。 征服。 他继续征服,吻向她胸前的柔软,用舌尖挑逗着她最敏感的所在,那猛烈的刺激,让浮梦顿觉全身像被一条条蛇缠绕,冰凉湿濡,至深的惊怖! 她使尽全力,一下将他推开,然后,她下了床,跑向门口。 但是,盛靡音却拦在那里。 她一步步后退。 他一步步靠近。 僵持。 突然,盛靡音迅速扑了上来,将浮梦抵在梳妆台前。 镶满花纹的椭圆形银镜中,浮梦拼命地挣扎,长发凌乱,面色因激动而潮红,衬衣松松地披挂着,露出剧烈起伏的胸,白皙柔软的胸――慌乱而绮旎的画面。 盛靡音一手锢住浮梦的双臂,一手伸入她的裙底,顺着大腿而上,来到她的幽秘之地,他用手指轻而有技巧地抚弄着花心,并试探着伸入。 浮梦大脑一片空白,全身不停地颤粟。突然,她想起了身后的镜子,便伸出手,一拳砸在上面。 银镜四分五裂,浓浓的血顺着裂痕流淌,渗入。浮梦抽出一块碎玻璃,猛地向前划去。 随着皮肉划破的声响,冷幽的空气中弥漫出一股腥热的气息。盛靡音胸前渲染出一朵深沉的血花――黑色的布料,血透不出鲜红的色。 浮梦呆住,没想到自己真的会伤到盛靡音。她握着那块细长的碎玻璃,手掌被其尖锐的边缘划伤,一滴滴地淌着血――而玻璃前端也沾着他的血,两者混合在一起,纠缠不明。 盛靡音低头,淡淡瞥了眼自己胸前那道伤口,然后,他伸手――捧起浮梦的脸,吻上她不知所措的颤抖的唇。 浮梦看着他的眼睛:漂亮,漆黑,神秘,带着冷,牢牢地锁住自己,让她无法呼吸。 她手上的碎玻璃被夺去,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浮梦被扔在床上,而盛靡音则紧紧覆在她身上。 仅存的衣物被扯离身体――她的与他的。 浮梦想挣扎着起来,但双手却被盛靡音牢牢压住,无意间,她竟看见,在他的手臂上,有一个刺青,图案太过熟悉,每当她照镜子时都会看见。 她的脸。 是她的脸。 他竟刺上了她的脸! 浮梦看着刺青,突觉下身一阵剧痛。 …… 一切,已经不能挽回。 盛靡音打开房门,只见床上一片凌乱,只余下欢爱后的痕迹。 浮梦蜷缩在角落中,脸色如纸一般苍白。手上的血凝成了褐色,结成一块块,撕扯得更痛,但她却像无知无觉,只是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睛。 盛靡音将食物放在一旁,蹲下身子,帮她把散落的发捋在耳后,动作与声音同样轻缓:“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浮梦毫无反应,眼神僵直。 “来,吃一口。”盛靡音将勺子递到她嘴边,可浮梦依旧一动不动。 “想绝食,想死?”盛靡音薄薄的嘴唇勾起个漂亮的弧度,好看得接近残忍:“如果你真的这么做,我会让你的未婚夫生不如死。” 闻言,浮梦睫毛颤动一下,缓缓抬起眼来。 “那天他不是为了陪个大客户而没来接你?”盛靡音用食指在她毫无血色的嘴唇上滑动,一遍又一遍:“我就是那个大客户的老板,也就是说,我可以随时让他的公司破产……你认为他承受得了这个打击?” 浮梦定定地看着他,心却剧烈地跳动起来,眼前像有张无形的黑布向她紧紧罩来,难言的窒息。她尖叫一声,将碗一推,跑了出去。 浮梦跑出房间,跑下楼梯,跑过客厅,跑到大门前――盛靡音没有追来,她能逃出去的,只要打开这道门,只要打开这道门! 手握着金属把手,用力扭动,门却纹丝不动。 门是锁住的! 她慌乱四顾,看见一个白衣黑裤的女佣人,连忙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声音急促地接近语无伦次:“他疯了,他囚禁了我……开门,求求你,放了我!” 可女佣脸上却一片模糊,无情无绪,仿佛是没有听见她的话,没有看见她这个人。 “你觉得她能救你?”身后传来盛靡音的声音,他慢慢走下楼梯,递个眼色,女佣便甩掉浮梦的手,知趣地退回厨房。 浮梦捂住脸,无力地哀求:“你放了我吧,只要你放我回去,我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不,已经发生了。”盛靡音来到浮梦面前,拿下她的手,迫使她看着自己:“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 一阵无边无际的绝望向浮梦袭来。 她想起那天晚上,盛靡音冷冷地对那群袭击自己的人说,会让他们双倍奉还……第二天,她便听说,那七个人全被打断了右腿。 浮梦明白,盛靡音说过的话都会实现。她忽然觉得浑身酸软,全身的力气都流失殆尽,眼前的所有都旋转起来,天花板,家具,还有盛靡音的脸…… 之后,浮梦便病倒在床上,周身像被火烧,脑袋浑浑噩噩的。可还是感觉到,有个人一直守在身边,给她喂水喂药,更换冰袋,握住她的手,不停轻唤着她的名字…… 等到完全清醒,已经是一个月以后。 浮梦睁开眼……自己,仍是在那张床上。 “你终于醒了。”盛靡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浮梦没有转头,只是看着头顶的帷幔。 盛靡音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摩挲着:“你一直昏迷,医生说你是伤口感染,并且……求生的意愿很低。” 浮梦没有回答。 盛靡音看着她手上淡淡的伤痕,一双眼渐渐冷起来:“让我再重复一遍:如果你有什么事,我会让赵一杰生不如死。” “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浮梦闭上眼,帷幔繁复的花纹在黑暗中晃动,织成一张大网,慢慢压来。她重复道:“我不会死的。” 浮梦没有寻死,她沉默地活了下来。 很清楚自己无路可逃:别墅大门紧闭,布满了保镖,而盛靡音,也几乎整日都在家守着她。 并且……她不能逃。 为了一杰,她不能逃。 想起未婚夫,浮梦心内一阵疼痛的牵动。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是在到处寻找自己吗? 落地窗外,盛靡音正在泳池中游泳,高瘦的身体像只箭般来回穿梭,身上布满了流动的水,在阳光下闪烁,刺痛她的眼。 浮梦转过头来,继续按着遥控器上的按钮,一下一下,不停地换着台。 画面与画面之间快速转换,形成一片浮动的色彩,略有些杂乱。 这样,她便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想。 突然,电视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停止了动作:黑色西装,中等个子,温文儒雅,有浓浓书卷气。 是一杰! 他正拥着一个穿旗袍的漂亮女子,微笑着向亲友敬酒。 新闻播报员的声音带着空洞的事不关己的喜悦:“今日中午,赵氏食品公司总经理赵一杰与新晋歌星蓝玲玲在金枫酒店举行婚宴……” 浮梦的手颤抖起来。 画面中,到处都是红色,红色的旗袍,红色的地毯,红色的“喜”字。 满目所及,全是浓艳的大红,像滚滚烈火,向浮梦烧来。 一杰……和别人结婚了。 盛靡音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后,伸手将浮梦搂入怀中,俯下身子,将头埋在她裸露的颈脖间。 他的头发柔软且湿润,水一滴滴落在浮梦胸口上,变得有些凉,一直凉下去,凉下去,凉到心里。 “你现在知道了。” 床四面的帷幔被放了下来,浮梦觉得自己像被困在一个方形的牢笼中,心内一阵难言的窒闷。 盛靡音的手从后伸出,紧紧环着她的腰。紧紧的,即使熟睡时也毫不放松。 两人之间只隔着薄薄的布料,浮梦能清晰地感受到盛靡音的心跳,平稳低缓,传到她的后背,却成为一阵灼烫的律动。 浮梦实在忍受不了,便想移开自己腰上的那双手,谁知轻轻一动,盛靡音便使劲将她一搂,力气大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想逃?” 浮梦幽幽地叹口气:“我可以逃到哪里?” “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吧,例如……你深爱的未婚夫那。” 浮梦淡淡地道:“他现在是别人的丈夫。我和他,已经毫无关系了。” 盛靡音将脸埋在她的秀发中,深深嗅着:“我希望你真的能这么想。” 浮梦看着微微飘动的帷幔,忽然问道:“你家人呢?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他们?” “都死了。”毫无感情的声音:“所以你也别期望他们能帮你。” 浮梦沉默了下来,黑暗中,听不见任何声响。 隔了许久,她再度开口:“为什么是我?” “因为好奇,”盛靡音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连亲生母亲都会舍弃我,为什么你这样一个陌生人却会救我呢,你……让我很好奇。” 浮梦全身僵住:“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救了你,所以才会被囚禁在这里?” 盛靡音转过浮梦的身子,捏起她的下颚,嘴角有一丝淡淡的嘲讽:“现在你一定很后悔当时救了我,是吗?” 浮梦直视着他:“是的。”声音很平静,但嘴唇却在微微颤抖。 盛靡音微笑,笑中含着冰冷:“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说完,他猛地扯开浮梦的睡衣,在她赤裸的身体上又一次进行狂野的掠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浮梦3 夏天过去了,别墅庭院中的绿叶开始落色,成为微黯的黄,带着萧索,已离肃杀不远。 “我们所有的前生,我们所有的来世,都有无数的树叶,枯荣更替。”浮梦喃喃念着,声音微弱得仿佛从不存在。 盛靡音站在一旁,双手抱在胸前,审视般地看着浮梦。 这些日子,她更加沉默了,常常一坐便是整天,一动不动,脸上笼罩着层模糊的平静。 就好像……生命在一丝一缕抽离。 盛靡音眼睛一冷,走到浮梦面前,俯下身子……吻住她。 他的舌撬开她木然的唇和贝齿,长驱直入,吮吸纠缠,强大的劲势中有不安的气息。 依旧,浮梦无动于衷,随他予取予求。 盛靡音停止了进攻,一直看着她,深深地看下去。 仿佛知道不会有人响应,门被轻轻敲了三下,随即打开。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并逐渐向浮梦靠近。 那人在她面前坐下,“你好。”他说:“我是你的心理医生江水寒,盛靡音先生让我来看看你。” 浮梦低着头不做声,之后,竟很慢很慢地笑了出来,笑中满是悲凉:“有病的人,应该是他吧。” “很多人都有病。”江水寒的声音平静深沉:“因为他们有了欲望,因为他们求之而不得。” 浮梦心中一动,她缓缓抬眼,这才看清了面前的人。 他戴着眼镜,长相俊雅,如块温玉,可是……眉梢眼角却有淡淡的邪气。那双深邃的眼里仿佛藏有千年的历史,能轻易看清他人的内心。 “他们说你一直都不理人,可以告诉我原因吗?”江水寒问。 “告诉了又怎样?”浮梦疲乏地说:“难道你会帮助我?” 江水寒含义深长地说:“也许我能够呢?” 浮梦凝眸无语,过了很久,终于开口:“他在身上刺了我的脸……你相信吗?他刺上了我的脸。” “他刺的是他的欲望,”江水寒缓缓说道:“你,是他的欲望。” 浮梦苍白地摇头:“而我的欲望,则是逃出去,远远地逃离他。”她看着他,空洞地问:“你……帮得了我吗?” 江水寒只手取下眼镜,趋近身子,直视着浮梦,眼中出现神秘的肯定:“我能。” 从浮梦房间出来,江水寒来到客厅中,盛靡音正在那等着他:“她怎么样?” “有抑郁倾向,所幸并不十分严重。” “病情会加剧吗?” “如果按照现在的样子继续下去,是会有这种可能。” 天阴阴的,像沾了灰尘,脏脏地亮着。风携夹着两三片枯黄蜷曲的落叶,在草坪上拖曳而过,或者,会留下什么断臂残肢,在这个死气沉沉,略带寒意的秋日。 盛靡音看着这些,良久,问道:“应该怎么做?” “罗小姐需要新鲜的空气,请尽量多带她出去走走。” 盛靡音沉默着,眼神晦暗不明。 “那我就先走了,盛先生,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通知我。”江水寒起身告辞。盛靡音随即让女佣送他出门。 那女佣在盛宅服务多年,对一切已经看遍看惯,此刻她将江水寒送到车前,拿出预先准备好的一张支票,带着客套而冷淡的笑:“江先生,这是我们少爷的一点心意,请笑纳。另外,罗小姐的事,还望你能够保密。” “请放心。”江水寒微笑着接过支票,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盛宅坐落在郊外,一路上景色凄迷。从后视镜中望去,那座华丽而森严的牢笼越来越远,成为一个模糊的黑点。 江水寒将手伸出窗外,放开,那张支票便飞快地被瑟瑟的风掠走,在空中肆意地玩弄,翻卷,最后不知所踪。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香味萦绕,令人垂涎。 可这一切对浮梦毫无吸引力,她只是象征性地动动盘中的菜,食不知味。 这一向她都是这样,每天只吃仅够维持生命的一点,因此消瘦了许多。 放下刀叉,她轻轻说了句:“我吃饱了。”刚想起身离开,放在桌上的手却被盛靡音握住。 “等会我们出去逛逛吧。”他说。 闻言,浮梦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出去,只要能出去,她就有机会逃走,或者是报警! 不管怎样,只要能出去…… “怎么,没心情吗?”盛靡音问。 浮梦明白不能表现得太露骨,免得引起他的怀疑,急忙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淡淡说了句:“你下午没事吗?” 盛靡音看着她,柔声道:“你就是我的事。” 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浮梦眼底升起一抹恍然。 外面的一切,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记得上次,同样的车,同样的路,同样的人,将她带入万劫不复。 但是今天……浮梦暗暗握紧手,既然出来了,就不能再回去。等会一定要找机会逃走,不论如何,总可以遇见人群,到时就大声求救,一定可以。 再也不要回到那个牢笼,再也不要和他待在一起! “在想什么?”盛靡音将浮梦拉近身边,他不允许她离自己太远。 浮梦默默无语,只偏头看着窗外。 盛靡音用手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如果你乖乖地待在我身边,我可以给你任何东西,任何东西……你肯吗?” 浮梦闭上眼,始终没有开口。但是心中却有个清晰的声音:“我想要正常的爱,我想要自由……你肯吗?” 盛靡音将她带到一间商场中,浮梦绝望了――商场宣布休业,里面没有一个客人。 原来,这里是盛家的产业。 原来,盛靡音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原来,她还是无法逃脱。 盛靡音带着浮梦走遍了商场,给她买了许多东西。可浮梦没有一点感觉,只是苍白着脸,失魂般地跟着他。 逛得累了,两人来到饮料区,坐下歇息。 浮梦捧着杯子,喉咙像被哽住,无论如何喝不下去。 “你脸色很差,不舒服?”盛靡音问道:“那我们回去好了。” 回去! 浮梦听见这个词,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惧,每个毛孔都在尖叫。 回去,回到那个毁掉她平静人生的地方?! 浮梦调整着呼吸,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先去下洗手间。” 她明白,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能从洗手间的窗户爬出去,她就得救了。 浮梦起身,却被盛靡音叫住:“等等,我叫她们给你带路。” 浮梦心中一紧,忙道:“不用了,我自己知道路。”说着,便急急往前赶,才跨出一步,手却被牢牢拉住。浮梦回头,看见盛靡音眼中浮起一丝了然的笑:“但是,你可能不会知道回来的路。” 说完,他做个手势,两个女职员模样的人走上前来。 浮梦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只能心灰意冷地跟随着她们。 来到洗手间中,浮梦关上门,忽觉全身无力,她倏地蹲在地上,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嘤嘤地哭起来。 逃不了了,她的一生,就这么完了。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许多过去的回忆,那些平静而愉快的生活,已经从此不再。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女职员开始敲门。 “等一下。”浮梦拭去泪水,心烦意乱地应道。 “罗小姐,我是来帮你的。” 浮梦猛地打开门,发现说话的是那个圆脸杏眼的女职员,而另外一个,已经被打晕,躺在地上。 “这是……”浮梦一时没醒悟过来。 “来不及解释了,罗小姐请跟我来。”那女职员拉着浮梦爬上窗户。两人沿着预先准备好的梯子爬到地面,飞快地往前奔去。 浮梦的心像要从口腔中跳出来,她双脚虚软,可仍旧不敢停下,总觉得盛靡音就在身后。那种无形的恐惧一直压在她心上,重得她几欲呕吐。 终于,两人跑到路口,那里,停着一辆车。 女职员将浮梦塞进后车位,自己坐到司机座上,迅速发动车子。 浮梦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身边坐着一个人。 “又见面了。”那人向她招呼,明明是温和俊雅的五官,眼中却闪现着让人心悸的邪气。 “江先生?”浮梦微诧,原本以为那天他承诺会救自己,不过是作为医生的宽慰之词,谁知他竟真的这么做了。浮梦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抱歉,我并不是在帮你。”江水寒微露笑意,眼中的邪气被一种温存的神色所取代:“我只是很久没看见她笑过了……只是,想让她笑笑。” 她? 浮梦好奇,却没有多问。并且,她还有自己的烦恼……虽然现在暂时脱险,但今后该何去何从? “估计盛靡音不久就会来调查我,所以你不能待在我身边。”江水寒想到了和浮梦同样的问题:“你想好去哪里了吗?有什么地方是盛靡音想不到的?” 浮梦钝钝地摇头,她所有的亲戚朋友,盛靡音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等等!浮梦眼中忽然一亮,她想起以前自己曾在一个偏远的山村当过支教老师,她可以去哪里生活! 浮梦说出自己的想法,江水寒沉吟片刻,表示赞同。 就这样,车向着远离盛靡音的方向,渐行渐远。 商场的洗手间中,经理手忙脚乱地吩咐手下将那名晕倒的女职员送出去,又马上派人去追踪浮梦,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到盛靡音身边,小心翼翼说道:“盛先生,那个和罗小姐一起失踪的女职员,我们刚才才发现,她使用的身份证是假的……所以,暂时无法查明她的身份……” “我知道了。”盛靡音背对着他:“你出去吧。” 经理诚惶诚恐地退下,生怕惹恼这位阴晴不定的老板。 窗户的铁扣上挂着一缕青色布条,正在风中彷徨地飘荡。盛靡音认得,那属于浮梦。他伸手将它取下,放在鼻端轻嗅,那上面,似乎还有她特有的淡淡暗香。 盛靡音合拢手掌,缓慢,用力。布条被紧紧地握住,再无逃脱生机。 盛靡音对着窗外,喃喃说道:“浮梦,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浮梦4 从窗外望去,那不知名的花,漫山遍野地开着,火红的一片,灼痛人的眼。 阳光直剌剌洒下,像倾倒了全部的热量,烘焙着大地。 就像两年前的那个夏天…… 每次半梦半醒之时,浮梦总在怀疑,那些日子,是否不过是场梦,惨白恍惚的梦。 只是,之后渐渐清醒的理智告诉她,那些,确确实实地发生过。 已经两年了,她待在这个宁静的小山村中,已经平安地度过了两年。盛靡音没有再出现,浮梦心怀侥幸,或者他已经对自己失去兴趣。 而江水寒,那个神秘的男人,在将她安全送到此处后,也人间蒸发,从此消失。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从何而来,始终无人得知。 小操场上传来学生的嬉笑声,将浮梦的思绪引回现实,她定定神,继续更改试卷。 下午,等到阳光没这么强烈,浮梦便来到后山腰上,支起画架,准备画张风景图让学生仿画――因为学校人手不够,她同时也担任了美术老师。 先用铅笔勾勒出大致线条,随后便是她最喜欢的步骤――调色。 褚石,黑,白,普蓝,青莲,朱红,中黄……不多的几种颜料,经过不同的比例混杂,竟然可以调出千种色,属于自己的色。 毕竟,在这世界上,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很少的。 因此,这种小小的快乐也弥足珍贵。 等到画完,已是几个小时过去,浮梦揉揉酸痛的脚,起身,往前走几步,准备吹吹傍晚的山风,谁知却被人制止:“罗老师!快停下!” 浮梦唬了一跳,回头,发现是学校的语文老师宋小燕,忙问:“宋老师,怎么了?” 宋小燕将她拉过来,急急告诉:“前面的那块石头不稳,人踏上去很容易跌落,下面是山谷,摔下去可是连尸体也找不回来了……怎么,你不知道?” 浮梦这才感到后怕,脚软软的,背心直冒冷汗,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不,没人告诉我。” “下次千万别走到那边去了。”宋小燕嘱咐完,突然拍拍头,“呀”了一声:“看我这记性,校长让你快回学校去,来了一个什么公司的大老板,说是要捐钱给学校修建教学楼。让你快去接待一下。” 浮梦为难:“怎么叫我接待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那个校长一紧张就会结巴,他担心等会把人家给得罪了。你是城里来的,见过世面,肯定比我们会说话。快去吧,人家还等着呢!”宋小燕边说边拉着浮梦往学校跑。 一口气来到校长办公室,宋小燕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室内光线很暗,浮梦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只隐约看见一个人和校长并坐在椅子上。看见她,那人突然站起来,惊喜地唤了声:“浮梦?!” 声音很熟悉,却又陌生,浮梦顿时恍惚得不能自己。那人的面容渐渐清晰,她记起了他,那个她曾经一度以为会携子之手与子同老的人。 赵一杰。 赵一杰打量着自己所在的房间,角落中设有一张床,窗前摆放着一桌一椅,整间屋子没有一点装饰,简单得近乎简陋。 浮梦给他递上一杯茶:“不好意思,这里什么也没有。” 赵一杰接过茶,也不喝,只是握着。片刻之后,他忽地将茶往桌上一放,伸手把浮梦搂入怀中,声音充满愧疚:“浮梦,对不起,你一定怪我那时候没有保护你……可是,那个叫盛靡音的人威胁我说如果不照他的话做,便要搞垮赵氏。我本来不相信,可他居然在一夜之间便让所有股东倒戈,我父亲急得心脏病发入院……浮梦,我没有办法,只能依照他的指示和蓝玲玲结婚。可是浮梦,我忘不了你,我还是爱着你的!” 不知为何,听着这些话,浮梦心里很平静。 被囚禁在盛宅的那些日子里,她曾无数次地盼望一杰能够出现,也曾无数次地想象他们再次相遇的情景。 可是,那些,都已经毫无意义。 就像是黑白水墨画,清楚地描绘了当时的一切,却已没有丝毫感情,成为了死物。 “被别人看见了,会误会的。”浮梦推开他,轻而坚决。 赵一杰脸上闪过失落,他轻咳一声,转而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待了两年?难道盛靡音放过了你?这些日子你过得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来,但却像敲在哑钟上,没有回响。 此后,赵一杰隔三差五便会来找浮梦,并且态度亲昵。村里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浮梦感到不安,她不想再与过去的人事发生联系,不想再时刻回忆起过往。 因此,她决定辞职。 因为临近期末,校长让她待学生考试完毕再走,浮梦答应,但同时也请校长对此事保密。 可赵一杰还是知道了。 那时,她正坐在上次的地方画画――她喜欢那里,景色是美的,因为危险,这种美便更具诱惑性。 当然,她时刻保持着警惕,不让自己站到那块松动的岩石上。 油画下部分的花,她选用了红色,最浓艳的红色。 正用画笔蘸取时,赵一杰来到她身边,急急问道:“浮梦,你要辞职,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浮梦回答:“但是我认为,我们最好是不要再见面了。” 赵一杰握紧拳头,又无力地放开:“我明白,你怪我自私,明明知道你被囚禁,却没采取任何行动……你是该恨我的。” 她恨他?浮梦在心中询问自己。恨他没能牺牲自己父母来救自己? 她能吗? 毕竟,谁也没有责任为谁牺牲。 她明白。 只是,心中有些荒凉。 无可避免的荒凉,世事变迁的荒凉,尘埃落定的荒凉。 “浮梦!”赵一杰扳过她的身子,恳求道:“我和蓝玲玲根本就没有感情,我爱的是你,回到我身边好吗?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们重新开始!” “不,已经发生了……一切已经发生了。”浮梦重复着,看着赵一杰:“我没有资格恨你,其实深究到底,是我搅乱了你的生活……对不起……一杰,忘记世界上有罗浮梦这个人,好好活下去。” 语气是彻底的心平气和,也意味着彻底的诀别。 她目送着颓然的赵一杰下山,心中有种温柔的悲怆。 他们曾经一起去选了房子,壁纸是她最爱的淡紫色。 他们曾经一起讨论过孩子的性别,两人都奢望能生对龙凤胎。 …… 如果没发生这些事情,她和一杰,应该是可以白头偕老的。 只是如果…… 只能是如果。 浮梦继续一笔笔地涂着颜料,眼前却模糊起来,未完成的画在泪水中成为杂乱的色彩,混沌的世界。 阳光静静地晒着,昏昏的,在地面创造出无数的影子,婆娑的树,低浅的草,还有……高瘦颀长的人。 浮梦直觉地打了个寒战,犹如身上爬满了凉腻的蛇,这种感觉,太过熟悉――至深的恐惧――隔着两年的岁月,再度缠住了她。 一个冰冷的吻印在她的脸颊上。 “终于找到你了。”盛靡音轻声说道。 浮梦如遭雷亟,她猛地站起,东西散落了一地。未完成的油画染上浓艳诡丽的大红,一派狼藉。 她看着盛靡音,面如死灰,身体簌簌发抖。 两年过去了,他长高了,轮廓更加分明,显得成熟。因而,也有更强的侵略性。 盛靡音伸出手:“来,我们回家去。” 浮梦不自觉地摇头,缓慢而决绝。 她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浮梦转身,身后,是悬崖,与悬崖下火一般盛开的花,还有那块松动的岩石。 浮梦脑海中突地闪现出一个念头,来不及思想,她快步跑上去,跨过那块石头,站在一旁。 “你觉得你还跑得了吗?”盛靡音嘲讽地浅笑。 浮梦用指甲掐着指尖,直到皮肉毫无血色,她静静地站着,看着盛靡音慢慢向自己走来,看着他的脚踏在那块松动的岩石上,看着他随着岩石猛地下沉…… “啊!”浮梦捂住头,尖寒地叫着。 但是,在最后关头,盛靡音抓住了山崖边缘,身体悬空吊着。 浮梦蹲在地上,剧烈地喘息。 陷阱,是她设的陷阱,她就要杀死他了! 但是,没有丝毫欣喜,她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像置身于沸汤之中,失魂落魄。 盛靡音的脚下,是一片燃烧的烈火,他支持不了多久,就会掉下去,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 浮梦捂住耳朵,喉咙干涸得快要裂出血丝。 不,如果救了他,自己就会一辈子失去自由,生不如死! 她要离开,离开这里! 浮梦努力站起来,往回走,脚步虚浮,很短的几步路,却用了很长的时间。 烈阳如滚水泼在她身上,透过皮肤,将五脏烧得沸腾。 终于,她停住脚步。 她正在杀一个人,杀一个活生生的人! 浮梦再也忍受不了,转身回到悬崖边,拉住盛靡音的手。 值此生死关头,盛靡音没有丝毫惊惶,“你还是回来了。”他问:“要救我吗?……难道你忘记上一次救了我之后发生了什么?” 浮梦震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放手。 “浮梦,你要想好。”盛靡音脸上有种奇异的微笑:“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浮梦咬紧下唇,突然使尽全身力气,拼命地将他往后拉。 盛靡音一借力,倏地蹭了上来。 惯性使得浮梦向后一倒,躺在地上――盛靡音则覆在她身上,死牢地,眷恋地。 如两年前他无数次做过的一样。 他附在她耳边喃喃低语:“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浮梦5 房间和两年前离开时一样,充满质感的天鹅绒窗帘,带着浓郁宫廷色彩的家具,花纹繁复的地毯,昏暗沉重的金色调子――流金,突显浓浓的奢靡。 床,也是依旧的大,软,无依属感,盛载着岁月的靡丽――从千年前起,便能衍生出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 “碰”的一声响打破了寂静的空气,盛靡音横抱着浮梦进入房间,将她摔在床上。浮梦忍痛刚撑起身子,却被他压倒,四肢被紧紧锢住,动弹不得。 盛靡音俯视着浮梦,仔仔细细地看着她脸上的每一寸,每一毫,像是要弥补回两年的时间。他的笑容分不清冷热真假:“你又救了我。”他说。 浮梦闭上眼。 是,她又一次救了他。而他的回报,则是将她抓回这里,永远地囚禁着。 但这一次,她没有资格怨恨,因为他早就告诫过自己,他说……他不会放过她的。 可她还是拉住了他的手。 “是那个叫江水寒的人帮你逃出去的,是吗?”盛靡音问。 浮梦不予回答。 “他还真是个厉害人物,不过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要帮你,你们……以前认识?” 依旧没有回声。 “对了,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行踪是怎么被我发现的?”盛靡音凑近她耳边,薄薄的唇蠕动几下:“是你那个曾经的未婚夫通知我来的。” 浮梦睁开眼,不置信地看着他。 “你不相信?”盛靡音轻轻地笑着:“我也不信,可这确实是真的,为了换取更大的利益,他牺牲了你,就像以前一样。” 浮梦看着他,看着他,忽地动动嘴角――一个冷笑。 她不信一杰会这么做,没什么理由,只是直觉,只是直觉地相信赵一杰。 她的冷笑将盛靡音的眼睛也映得冰冷一片:“从刚才到现在,你一句话也没有说。不过没关系,让女人开口的方法有很多。” 说完,盛靡音俯下身子,只手解开浮梦的衣服,倾倒出一片柔嫩的白色,他用他冰冷的唇在那片白色上慢慢游移,来到她胸前,轻舔着柔软的浑圆。他的舌尖在她小巧的粉红上旋转,直到看着它们渐渐变得硬挺,颤动,他才懂得饶恕。继续向下滑动,越过平坦光滑的小腹,他停住。 浮梦紧紧咬着嘴唇,她明白,他们这是在角力,他要她完完全全地屈服。她不愿,她不肯,她按捺住身体内那一股股暗涌的波浪,她不服。 盛靡音冷静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忍耐,她的倔强,还有她的无济于事的抵抗,忽然一笑,满含自得与残忍――他猝不及防地将浮梦下身的衣料褪去,然后,他的吻继续向下,来到她的幽境…… 浮梦如被电击,她不受控制地弓起身子,全身绷紧,不停地颤栗,紧咬的唇边逸出一丝难受的呻吟。十指死死抓住床单,直至骨节发青发白。 她还在抵抗。 盛靡音饶有兴味地一笑,继续不慌不忙地探究着,逗弄着。然后,他忽地一深入…… 唇上传来一阵血腥,体内潜伏的的巨浪决堤,浮梦再也无法忍受,她叫出声来:“不要!” 声音异样的沙哑,陌生得连自己也无法分辨。 盛靡音如漆般的眸子中绽开一朵如罂粟般艳丽与邪恶的花:“我说过,我总能让你开口。” 他轻舔着浮梦唇上温热的血液,眷念地看着她,一个挺身,进入渴望已久的身体…… 浮梦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因为盛靡音。 他开始接管家族的生意,每天会出去一趟。但只要一回家,他便会享用她,完完全全,淋漓尽致。 浮梦不再做无谓的反抗,她明白,那只能激发他更大的兴趣。 可是如此一来,盛靡音却不满,他用尽方法让她发出声音,在床上,他喜欢看见她受自己摆布,不能自己。 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但遇到浮梦身体不适时,他却会温柔地将她抱在怀中,什么也不做,只是温柔地抱着。 可是,浮梦的活动范围只能是这间别墅。 这座让人窒息的,华丽的牢笼。 浮梦在这座牢笼中慢慢行走着,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参观这里。 她打开一扇扇房间门,无意识地参观着。 如此的闲适,是否意味着彻底的绝望。 她也不明白。 主卧,客房,娱乐室,储物室,打开,再关上。 没有人来打搅她,盛靡音吩咐过佣人,只要她待在别墅中,随便干什么都行。 只要她待在别墅中……苍白的自由。 浮梦走到三楼最角落的房间门前,手握住把手,旋转,门开了。 原来是间书房。 但浮梦肯定这间书房绝不属于盛靡音,因为书房的布置装修过于严谨,看得出,主人应该是位威严的老人。 浮梦慢慢走到那张宽大的书桌前,那上面,摆着一张照片,是个头发斑白的老者与一位骄矜高贵的漂亮女子的合照。 浮梦曾无意间从佣人口中得知,这间别墅,以前是由盛靡音,还有他的母亲与祖父一同居住。但在盛靡音15岁时,两人出了交通意外,去世了。 所以,照片上的人,应该便是他的母亲与祖父。 浮梦拿起相框,仔细端详着。 正在这时,门外走廊上传来盛靡音的声音:“浮梦?” 浮梦下意识蹲在书桌底下,大气也不敢出,她不愿意被找到,即使只能躲他一刻,也是好的。 她听见门被打开,盛靡音向屋子里唤了声:“浮梦?你在吗?” 浮梦将头埋进双臂间,屏住呼吸。 好像并没发现她,门重新关上,浮梦的身体慢慢放松。她呼出口气,准备站起来,却惊觉身边有丝异样,转头,竟看见盛靡音的脸! 盛靡音抓住她的右手,一把将她拖了出来,好整以暇地说:“好玩吗?” 浮梦挣扎着,却不慎将相框掉落在地毯上,轻微的一声闷响,让两人停止了对峙。 盛靡音看着那相片,脸色一冷。 浮梦察觉到他神色有异,便捡起相框,试探问道:“这是你的母亲与祖父?” 盛靡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在关心我?” “是,”浮梦缓缓说道:“我想知道,为什么你心理会不正常。” 闻言,盛靡音并没有动怒,只是很慢很慢地笑了出来:“男人,只要一个地方正常就可以了。” 说完,他将浮梦压在书桌上,狠狠地吻她,带着惩罚的意味。同时,一双手在她身体上游走,像要把她揉进自己怀中,揉进自己的血肉,再不分离。 书房只开着一盏灯,光线暧昧不明,很多细节无法看清,只能抛弃。 可浮梦却清楚地看见了盛靡音手臂上的刺青,她的脸。 在这黝黯中,脸上的眼睛像是活的,闪烁着暗暗的流光,诡异地盯着她,盯着她…… 浮梦忽然感觉呼吸困难,气管像是被堵住,她拽紧盛靡音的衬衣,眼前慢慢发黑。 醒来时,首先看见的是盛靡音脸上难掩的欣喜。 “医生刚走,”盛靡音握住她的手,印上他微笑的唇:“你怀孕了。” 阳台上,摆着一张欧式的宫廷贵妃椅,浮梦半躺在上面。 沐浴在阳光中,心却是发霉发灰。 她伸手抚摸着小腹,只觉喉头一阵阵发堵,想吐。医生说是正常的妊娠反应,可只有她明白,这是她的身体在排斥这个小孩。 这个孩子,将出生在不正常的家庭中,将面对父母之间畸形的关系,他会有快乐的机会吗? 每当想到这,浮梦便一阵阵地发抖。自从知晓怀孕以来,她几乎每晚都不能入睡,什么也吃不下,心中像压了块巨石,沉甸甸的痛。 这时,佣人进来,问:“小姐,晚饭做好了,是送上来,还是你下去吃?” 连问了两遍,浮梦才回过神来:“我自己下去好了。” 佣人离开后,浮梦到浴室洗了个脸,心事重重地走出房间,慢慢地走到楼梯口。 刚要踏下第一级阶梯,浮梦倏地停止。 如果……如果……她从楼梯上摔下去,这个孩子,也就没有机会出生了吧。 不做他们的孩子,是不是会幸福很多。 她握紧楼梯扶手,手心湿湿的,冒着冷汗。 良久,终于松下肩膀。 不,不能这么做! 既然当时她没杀了孩子的父亲,那么今天她也不能伤害这个孩子! 浮梦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摒出脑海,睁开眼,正想下楼,却被人拉住。 转身,看见盛靡音紧咬着牙关,眼中有冷得吓人的怒火,他将她拉进房间,推倒在床上:“你想摔下楼梯!你想杀掉我的孩子!我警告你,如果你这么做,我会……” “会怎么样?”浮梦对他大吼,将一切的恨意倾泻出来:“杀了赵一杰,杀了一切认识我的人,还是杀了我!” 盛靡音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沉默着。 “盛靡音,我受够了你的威胁!你能关我多久?一年,十年,二十年?是的,我相信你有这种能力,可是你控制不了我,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就要发疯了!我要被你逼疯了!我会死掉,我总有一天会被你杀死的!”浮梦情绪失去了控制,她扑在床上,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 盛靡音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啜泣的浮梦,很久很久。 那天晚上,盛靡音破天荒没有回到卧室。 浮梦蜷缩在床上,哭得累了,倦极而睡。 半夜,突然感到小腹一阵剧痛。 房间中渐渐弥漫出一阵暖腥的气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浮梦6 因情绪高度紧张而引发的流产。 医生是这么告诉他们的。 浮梦将手放在小腹上,只感觉到一片平坦的冷。肉是疲软的,像失去了生命。 是失去了,一个未成形的生命。 浮梦闭上眼,眼角有泪缓缓地落下,摩擦过肌肤,有些痒,有些痛。 心内酸胀,辨不清是什么感觉。即使她曾有过舍弃孩子的念头,但……生命总是好的,即使千疮万孔,也是好的。 只是,已经失去的,再也回不来。 一双手温柔地替她抚去泪水,冰凉的手,让浮梦的脸颊颤抖一下,但她还是闭着眼。 “为什么要哭?”盛靡音问。 浮梦不回答,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她很多时候都是保持缄默。无声的反抗,是懦弱的,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黑暗中,只余两人轻浅的呼吸,将时间无限地延长。 突然,盛靡音将脸埋在浮梦颈边,他的发是柔软的,棕色的柔软的发,触着她的肌肤,有种茫然。他埋着头,声音压抑沉闷:“浮梦,要怎么做,你才会待在我身边……你告诉我,要怎么做?” 怎样做,自己才会待在他身边?浮梦惘惘地问着自己,要怎样做,才能忘记以前的一切,要怎样做,才能弥补错误的开始。 怎样做。 浮梦的手抓住床单,慢慢握紧,在手中捏成一朵白色的花,杂乱的花瓣,荒芜的色彩,刺鼻的消毒水味。她突然开口:“你回去吧,我想睡了。” 盛靡音像是没有听见,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浮梦再次开口:“我真的累了。” 寂静中,有一声模糊的叹息,不知是否属于盛靡音。他放开浮梦,用手背摩挲下她的脸颊:“你好好休息。”然后,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 盛靡音走了,但他的势力还是留存的――一个护士走进来:“罗小姐,盛先生让我来专门照顾你,有什么需要,叫我一声就行了。” 然后,她就在病床边坐下。 然后,病房门口站了两个保镖。 然后,浮梦嘴角含起了悲凉而讽刺的笑。 她现在连地也不能下,盛靡音还认为自己有能力逃走吗? 浮梦笑着笑着,感到一阵无言的疲倦,渐渐入睡。 她的眼前是一阵浓雾,白中透着些许灰色,有些肮脏的压抑。浮梦加快脚步向前走,但动作一大,小腹处便隐隐疼痛起来,像有根筋在拉扯着,痛一阵缓一阵。她蹲下来,按着肚子,咬牙忍耐着。 突然,眼前出现一双小脚,如手掌大,十只玲珑的脚趾头,肉肉白白的。 浮梦缓缓抬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小男孩,白净的皮肤,圆而漆黑的双眼,非常漂亮。他一直安静地看着她。 这时,浮梦忘记了疼痛,她不受控制地上前,搂住了那个小孩,紧紧地搂着,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发,他的头发很柔软,那种触觉很熟悉……像一个人。 浮梦忽地惊醒,感觉到手掌似乎沾上了黏黏的液体,低头,竟赫然发现满手浓艳的血! 仔细一看,血是从小男孩头顶冒出,源源不断,润湿了他的发,汩汩地流下,浸湿他的衣衫,染红他的眼。 他用红色的眼睛盯着自己。 浮梦醒觉,这是她流掉的那个孩子! 猛地睁眼,才发现是场梦。 急急地喘息着,伸手一摸,额上全是冷汗。 环顾四周,夜已深,看守的护士在一旁的椅子上打盹,发出规律的呼吸声,窗外树枝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像竭力伸张的枯瘦手指。 浮梦呆了半晌,忽然悲从中来,蜷缩起身子,沉默地哭泣起来,她拼命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这时,有人轻轻敲门,看守护士被吵醒,没好气地咕哝着去开门。一看,发现面前站着三个神色阴沉的陌生男人,而两个保镖已经被打昏在地,心中大惊,还没回过神来,口鼻便被罩上一块布,一阵刺鼻的味道传来,她失去了知觉。 浮梦只听见一道沉闷的声响,转头一看,发现护士被闯进来的三个男人迷晕在地,忙喊道:“你们是谁?” 话还未完,便被领头的一个人捂住了嘴:“浮梦,别叫,是我!” 浮梦定神一看,发现面前的人居然是赵一杰,顿时如坠雾中:“一杰,你怎么……” “别问了,我是来救你出去的,来,勾住我的脖子。”赵一杰将浮梦抱起,伙同其余两人悄声而迅速的离开医院。 车子在高速路上飞快行驶着,浮梦看着窗外流曳的夜景,眉头紧蹙。 终于,她转过头来:“一杰,让我回去。盛靡音一定知道是你帮了我,依他的性子,是不会放过你的。” 赵一杰不动声色地开着车,脸上一片平静,但握住方向盘的手却紧了紧:“他一直都没放过我。” “一杰,我很感激你来救我,但还是送我回去吧。”浮梦靠在椅背上,声音透着疲惫:“我已经想通了,我是逃不了的。我不能连累你,不能让你受累。” “这次,他再也奈何不了我。因为,”赵一杰深吸口气:“你在我手中。” 浮梦这才察觉到异样:“……你想干什么?” 赵一杰没有说话,脸上流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过了很久,方才深深说道:“浮梦,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浮梦看着他,忽然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她感到冷。 这是间坐落在郊外的仓库,里面杂乱地堆放着一袋袋石灰粉,层层叠叠,是不洁净的白。顶上是一盏明亮的灯,但在此处,再强的灯光也是昏暗,穿不透这庞大的,压抑的安静。 灯下是一张椅子,浮梦坐在上面,双手被捆绑着,捆得很轻,但她的心却是沉的。 赵一杰绑架了她,来威胁盛靡音。 小产后的虚弱加上深深的无力让浮梦的脸色更加惨白,但她只是安静地端坐着,看着自己的鞋子。白色的平底鞋,沾了灰,也呈现一种石灰粉的颜色。 赵一杰在浮梦身后焦躁地踱来踱去。 两人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却清楚彼此的表情。 终于,赵一杰像下定了决心,走到浮梦面前,蹲下,看着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 还是浮梦打破了僵局:“一杰,你这么做是很危险的。” 赵一杰握紧浮梦的手,将脸埋在里面,良久,忽然轻声啜泣起来:“浮梦,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我们不是才约好去照婚纱照,才去定好酒店,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浮梦感到手心有一滴泪,滚烫灼人,她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的。” “浮梦,他一直在威胁我,让我一次次地出卖你。”赵一杰的身体颤抖着,不知是恨意或是……惧意:“我保护不了你,保护不了我的家人,甚至连自己也保护不了!” 浮梦心中一凛,缓缓问道:“那次,真的是你……告诉他我的下落?” 赵一杰涩滞地点头,停了会,他似乎平静了些,便从口袋中拿出一个黄色的护身符,“浮梦,这是我特意为你求的,”他为她戴上,闪了闪眼睛,欲言又止:“记住,我真的不想伤害你……浮梦,你要记得。” 浮梦垂下头,看着悬挂在胸前的护身符,眼色有些悲哀。 这时,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尖锐刺耳,在荒凉的郊外被无限放大,像惨痛的嘎叫。 接着,盛靡音走了进来,目光首先落在浮梦身上,以一种询问安慰的姿势。 浮梦不想与他对视,她觉得发生的一切都是可笑的,原先最依靠最相信的人绑架了自己,而最想逃离的人却来解救自己。 全部颠倒了。 盛靡音沉沉地环顾着赵一杰和他的几个手下:“快放了她!” 赵一杰不理会他,反问:“东西带来了吗?” 盛靡音冷冷道:“在车上,你们自己去拿吧。” 赵一杰使个眼色,两名手下便出去,回来时每人提着两个大箱子,打开,里面装满了现金。 “现在可以放人了吧。”盛靡音说着便走上前来,蹲下身子,想为浮梦解开绳子,却被赵一杰用抢抵住头:“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盛靡音停住了动作。 赵一杰激动地用抢点着他的太阳穴,低吼着:“你这个疯子,你也会有今天!你以为我真的会放过你,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威胁我!……” 突如其来的,盛靡音迅速一挥手,将脑门上的枪格挡到地上,然后他冲上前去,将赵一杰推倒在石灰粉袋上,两人顿时混战起来。 赵一杰的手下正要上前帮忙,却发现混乱之中,盛靡音不知何时已拿到了那把枪,指着赵一杰向他们发令:“不想你们老板死的话,就放了她!” 手下的人面面相觑,犹豫着,终于还是上前帮浮梦解开绳子。 浮梦站起来,担心地看着盛靡音。 盛靡音愣住,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浮梦以厌恶,痛恨,冷漠之外的神色看着他。但维持了那么一瞬,她的眼神变化了。 变为惊恐。 盛靡音下意识回头,发现一把石灰粉向自己迎面而来,眼中一阵剧痛,像通红的烙铁印在眼球上,痛地他全身发抖。 盛靡音再也睁不开眼,只听见浮梦凄厉的叫声在仓库中回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浮梦7 赵一杰趁机抢回枪,对准地上捂住脸颊的盛靡音,眼睛一眯。但―― 浮梦冲了上去,扑在盛靡音身上。 “浮梦?”赵一杰不置信地问道:“你……真的要保护他?” 浮梦看向倒在地上的盛靡音,他的头发沾上了石灰粉,蒙上层灰,不再是棕色,但――她伸手抚摸着――还是柔软的,他的发还是柔软的。浮梦紧紧咬着下唇,哑声道:“一杰,求求你放了他吧!” 赵一杰不住地摇着头,只觉得有些发晕:“难道你忘了,他是害了你的人啊!” 浮梦垂下眼,睫毛微微抖动着。 没有忘记,她的求饶他的进攻,没有忘记,那面沾血的镜片,没有忘记,那阵隐秘的剧痛。 可是…… 她别无选择。 浮梦抬起头,目光澄明,重复道:“求求你放了他吧。” 此刻,远处隐隐传来一阵警车声,赵一杰手下的人慌了,忙催促他走。 冰冷的枪,颤抖的手,坚定而柔弱的女人,晃眼的灯,散落的石灰粉袋子,摇动的心…… 最终,枪还是放下了。 赵一杰俯下身,指着浮梦胸前的护身护:“浮梦,记住我对你说的话。”声音很轻,语气却是沉重的。浮梦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种晦暗的情绪,蛰伏着,呼之欲出。但来不及细想,赵一杰便被手下拉走。 一阵强抑的细碎呻吟让浮梦回过神来,“你等等,我马上去叫人!”浮梦正要站起来,却被盛靡音拉住,“不要走,”他的声音因痛楚而有些变调:“浮梦,别走!” “我只是去找人来救你,快点,迟了你的眼睛就毁了!”浮梦惶急,但盛靡音始终不放手,他低低说道:“没时间了,我的眼睛已经完了……再也看不见你,浮梦,我再也没有能力关住你。现在,也许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我能将你抱住。” “放手,你放手!”浮梦哭出声来:“让我去叫人,我不想欠你!我不想欠你!” 盛靡音紧紧箍着浮梦的腰,将头枕在她肩上,直到怀中的人失去力气,才轻轻问道:“浮梦,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他就在她身边,但那声音却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在空中丝缕飘散:“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我只是我妈一次欢愉后的意外累赘。她是个千金小姐,娇纵……有数不清的男友,本来想把我打掉,但外公认为盛家必须要有个继承人,便命令她生下来。于是,我成了她最恨的人,因为我,她的腰粗了三寸,腹部多了条难看的伤疤,并且一整年都没能参加舞会……她恨透了我。在我10岁那年,她和我一同去参加亲戚家的聚会,结果在路上,遇到绑匪,为了脱难,她便将我推下车,自己逃走了……我被抓到,囚禁了三天,饿,渴,毒打……我还是活过来了。但几年后,她却死了。之后我遇到了你,你救了我,不顾一切地救了我……我想要你,想保护你,可我不懂得方法,所以你也和我母亲一样,恨透了我,所有人都恨我……” 连亲生母亲都会舍弃我,为什么你这样一个陌生人却会救我呢? 浮梦想起盛靡音曾说过的话,心内有一处柔软被刺到,或许,他也是可怜的,所有人都是可怜的。 后来,警察赶到,叫了救护车,将盛靡音送到医院。 还是晚了,他的双眼已被石灰烧瞎。 浮梦走进病房。 盛靡音安静地半躺在床上,白色的绷带缠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眼睛,曾是桀骜,冷漠,充满戾气。 曾经,即意味着不再。 止痛药渐渐失效,痛楚再度降临,盛靡音绷紧下巴,额上渗出细碎的汗珠。 浮梦伸手去擦拭,还未触到,便被抓住。 修长,苍白,冰冷的手紧紧抓住她,但只一瞬,便落寞地放开。盛靡音讪笑:“真是的,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还痴心妄想抓住你。”笑容在他脸上停留许久,终于挂不住,无声地滑了下去。“浮梦,”他第一次用如此平静的声音与她说话:“你走吧。” 浮梦看着盛靡音,壁灯就在他头顶,是兰花瓣造型,光线是橘红色,暗而柔,恍恍地洒下,将他的脸埋在黑暗中。“为什么要我走?”她问。 “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你总会离开,与其如此,我宁愿自己放你走。” “但我从来没听过你的话,你忘了?” “……你,真的不走?” 浮梦垂下眼,看着他的手臂,那上面,有她惧怕的刺青――她自己的脸,深深地嵌入他的皮肉,黑色的线条,如魔咒,再也洗刷不掉。就像他们两人,就这么纠缠着,是缘是孽,是爱是恨,是恩是债,是欠是还,无人能知。 只是,她累了。 在这世界上,她只剩下他,他也只剩下她。 被遗弃的两个人。 浮梦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我不走。” 盛靡音伸出双手,摩挲着她的脸,顺势而下,停留在她的脖子上…… “是因为内疚,是因为可怜我?”盛靡音问。 浮梦低着头,淡淡道:“这重要吗?” “不重要,”盛靡音将身子倾近,在她脸颊上亲吻了一下:“重要的是你选择留下。” 凉而痒的吻让浮梦下意识颤抖,但她没有躲开。 她想,我会习惯的,以后还很长,我总会习惯的。 山顶,郁郁葱葱的树在黑夜中幻化为鬼的影子,脚被泥土固定,身子却挣扎着,向人的气息奔去。 刚才在仓库中充当赵一杰手下的人正在与人通着电话:“盛先生,他说还有话要对你说……是,我知道了。” 他打开车门,将电话拿到被捆绑着的赵一杰耳边,赵一杰激动得面红耳赤,大声对电话另一头的人吼道:“盛靡音,你这个混蛋,明明答应过只要我帮你演出这场戏,骗过浮梦,就让我和家人离开的,现在居然出尔反尔!” “我是答应过让你们离开,不过……是离开人世。”盛靡音冷冷的声音仿佛将话筒也冻得生了寒冰:“你放心地先走,他们随后就会来的!” “你……你恨我弄瞎了你的眼?可是,明明是你叫我这么做的啊!”赵一杰绝望地质问。 “不,如果我的眼没瞎,浮梦就不会相信刚才的戏。”盛靡音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你知道吗,浮梦已经答应和我结婚了。我不想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想让这世界上还存在一个她能依靠的人,所以……你必须死。” “哈哈哈!”赵一杰明白自己劫数难逃,歇斯底里地笑着:“让我告诉你,浮梦会知道的,浮梦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你永远也得不到她!……” “砰”的一声枪响,赵一杰的声音戛然而止。 盛靡音放下电话,薄薄的唇残酷而美丽地笑着。他手上拿着一个黄色的护身符――在吻浮梦的那刻,悄悄从她脖子上取下的。解开系着的带子,里面有一张叠成小块的纸。 虽然看不见,但盛靡音知道,上面便是整件事情的真相――刚才仓库中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是他逼着赵一杰绑架浮梦,是他逼着赵一杰弄瞎他的眼。 真相,往往是会湮没的。 盛靡音打开打火机,将纸靠近。 火焰,绚丽而嚣张,纸,痛苦地蜷曲,人,微微地笑了。 铜盆中盛了半盆水,这个故事便在水面上播放。 她则静静观看着。 身后响起熟悉了千年的脚步声,他来了。 江水寒伸手,捻起她的一缕发,黑而柔顺的发,长得不可思议。 江水寒将发拿到鼻端,轻嗅:“他最终得到她了。” “那种刺青,我曾给一个女孩刺过,她要我刺上她深爱的男人,你想听听这个故事吗?”她缓缓说道:“她的名字,叫静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静女1 厨房中,静女正拿着大锅勺在不停地翻动。 锅里,是切成片的白菜,大部分是根,硬的,临近腐烂,在黄白的汤水中黏黏答答混杂着。 这个,加上碟豆腐乳,便是20多人的晚饭。 菜的热气直直喷在她脸上,是一种阴郁的油腻,让人反胃。 厨房里只有一盏换气扇,急速地转动着,有着厚腻油垢的扇叶将阳光一段段切下,拍打在她身上,时不时显出额上的汗珠。 连汗珠也带着油腻。 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静女姐,我来帮你吧。”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窜到静女身边,想接过她手上的锅勺。可静女并没打算给她,只淡淡说道:“不用了,你弄不动的。” 乐宜看了看锅里的菜,小声嘟囔:“又只有这个?”见静女没搭腔,她玩弄了会指甲,突然道:“以后我有了钱,一定顿顿都吃好的……静女姐,你的愿望是什么?” 菜要起锅了,静女往里面加了盐,白色的,细碎的,慢慢融化,融到她洁净白皙的脸上。 气是热的,脸却是冷的,没有什么表情。 “一个姓……我想要一个姓。”她说。 “姓?”乐宜愣了会,忽地感到一阵凄凉。是的,他们这群孤儿,谁都没有姓。 父母给了他们生命,却吝啬给予他们自己的姓。 对其他人而言,姓不过是个代号,但对他们来说,那是一种归属,一种奢望,带着陌生的薄薄的疼。 永刻于心。 结果,静女她们没能吃上晚饭。 老师陈晓琴的钱包在下午时分被人偷去,因为这天无人进出孤儿院,陈晓琴确信是这些学生干的,便让他们罚站,自己则到处寻找,待她进入厨房后,静女突然发现身边的乐宜有些局促不安,正起疑,陈晓琴便气冲冲地出来,拿着找到的钱包,直问到静女脸上:“你居然偷东西?!” 静女看着她:“凭什么说是我?” “今天是你煮饭,下午就你一个人在厨房,这钱包又是在厨房发现的,不是你是谁?!”陈晓琴双颊边的肉随着话音不停颤抖,像用力甩在案板上的猪肉,悠悠颤颤,看似鲜红,却有种死去的滞腻:“爹妈不要你,就要自己争气,别破罐子破摔,做出这种事,丢不丢人啊!” 一番话猛然刺中静女痛处,她握紧手,直到关节发白,似要破皮而出:“不是我。”她说:“不是我偷的。” “那是谁?难道下午还有谁来过厨房?你说啊!” 静女看了眼乐宜,只见她低着头,额前轻柔的几根刘海微颤着……她害怕地发抖。 静女收回目光,面对陈晓琴的咄咄逼人,只轻声重复道:“不是我。” “你还给我嘴硬!”陈晓琴气极,抬手向静女扇去,“啪”地一声清脆的响声,静女右脸颊上立刻呈现一个五指印,衬着她极白的肤色,更显得触目惊心。 静女慢慢转回被打偏的头,直直地看着陈晓琴,眼中没有太多激烈的情感,却看得陈晓琴心中发毛:“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服气吗?” “道歉。”静女要求。 陈晓琴冷笑:“让我给你这个小偷道歉?笑话!” “道歉。”静女上前,无形的气势让陈晓琴下意识倒退一步,手心不禁攥出层薄汗。 正值气氛一触即发之际,一个声音传来:“陈老师,这是怎么了?” 陈晓琴回头,看见院长,马上先发制人:“洪院长,这孩子偷了我的钱包,被我抓了个现行,就说了她几句,结果她不仅不知错,还在这和我较劲呢。” 院长洪治平大约五十岁上下,蜡黄的脸,头已有些微秃,露出粉红的头皮,长长的鹰钩鼻,隔开两只微笑的眼。他打量下众人,问道:“是这样吗?” 其余的人都低垂下头,不发一言,没有人敢为静女说话。 洪治平点点头,吩咐陈晓琴:“先让她们吃饭吧。”又转向静女,道:“等会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晚饭之后,静女来到院长办公室门前,敲敲门,走了进去。 静女留了个神,没将门关严,只虚掩着--她明白,洪治平并不是什么好人,欺上瞒下,贪污善款,克扣他们口粮。并且,静女常敏感察觉,他总是有意无意看着她……微贲的胸脯。 “你来了,坐吧。”洪治平站起身,热情招呼静女在办公桌前坐下,随后来到饮水机前为她倒水,并不着痕迹地将门关上。 洪治平将水递给静女,问道:“下午陈老师所说的,是事实吗?” 静女摇摇头,只说道:“我没偷。” 洪治平踱到静女身后,说道:“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五岁时便被送到这来了,今年,也满十七岁了吧……”他将手放在静女肩头,放在那十七岁的,鲜活的,青春的,无人染指的肉体上,喉头忽然蠕动下,像吞了口唾沫,眼中露出贪婪的豺狼般的神情。 静女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倏地站起身,摆脱肩上的手,道:“院长,要说的已经说完,我先回去了。” 接着便转身离开,可没走出几步,却被洪治平从后拦腰抱住,摔在沙发上。洪治平扑在静女身上,像条狗一样哧哧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跟了我,以后你就不用待在这鬼地方了,没人敢欺负你,没人敢……” 静女尖叫着,挣扎着,觉得恶心到极点,胃里仿佛有股酸水往上冒,几欲呕吐。她的手在空中张皇地伸展着,像是要抓住什么,终于,她够住了茶几上的花瓶,紧握住,狠狠地向那颗微秃的头砸去。 洪治平“啊”地惨叫了一声,顿时抱着头蹲在地上,不断呻吟。 血从洪治平头顶淌下,蜡黄的脸,黑红的血,混合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滑稽,静女看着这一切,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手中的花瓶随着笑声跌落在地上,粉青色的金丝铁线双耳花瓶,真正地裂开了。 窃取财物,无故袭击院长,“顽劣不堪,无可救药”的静女被赶出了孤儿院。 拿着两件旧衣,静女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 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对她,却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想来真是凄凉。 “静女姐……静女姐。”乐宜追了上来,及至她跟前,却又停下,吞了口唾液,喏嗫着不知如何开口。 “这不关你的事。”静女看出她的愧疚,安慰道。 “对不起,静女姐,我不是故意的,原本以为藏在那里没人发现,可是……”乐宜捂住脸呜呜哭起来:“都是我的错。” “以后别再这么做了,就像陈晓琴说的,爹妈不要我们,也要自己争气。”静女轻吸口气:“好了,快进去吧,等会要锁门了。” “静女姐,你要去哪里?” “我?”静女看看自己的手指:“哪里能活就到哪里吧。” 说完,不再回头,扬长而去。 在露宿三日,碰了无数次壁后,静女终于找到份工作--夜总会的包厢服务员。 里面鱼龙混杂,幽暗的灯光下,男男女女肢体交缠,空气中杂着浓烈的香水味,将气氛浸泡得更加奢淫糜烂。 表面上看来,和以前的环境是两样,但待久了,静女发现,其实没什么不同。 都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黑暗。 只是这里,不加以掩饰,赤裸裸地展现它的全部,因此格外有种肮脏的可爱。 这天,静女端着盘子,来到五号包厢中。里面的客人已经坐定,共七八个人,从衣着打扮看来,应该是混道上的。每个人身边都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调情,划拳,唱歌,喧闹异常。 静女在桌边蹲下,静静地为他们倒酒,才倒第一杯,手却不知被谁碰了一下,弄翻了酒杯,琥珀色的酒顺着桌子流到其中一人的腿上。 那人跳了起来,一把将静女推倒在地,骂道:“你干什么吃的,连倒酒都不会!” 静女顾不得疼痛,站起身,忙连声道歉。 可那人不依不饶,非要让把经理叫来,说是扫了他的兴,不能就这么算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旁边一个穿黑衬衫的男人发话:“老四,算了,别和小姑娘一般见识。” 老四想了想,拿出三个酒杯,加入洋酒啤酒,对静女道:“只要你把这三杯酒喝了,事情就算了。” 洋酒加啤酒,最容易醉人,何况是三杯,但静女明白自己已是骑虎难下,便咬咬牙,端起来,正要喝下,杯子却被人夺去。 静女诧异,只见刚才为自己说情的那个黑衬衫男人抢过她的酒,对众人说道:“我帮她喝。”话音未落,便一仰脖子,将三杯酒灌了下去。 老四楞了一下,突然笑起来:“你小子,是看上这小丫头了吧。” 男人笑而不答,只管看着静女。 静女也直视着他,身材高大,肌肉强健,五官棱角分明,周身透着匪气。 静女心中有种异样,暖,痒,很快乐。 后来回想到这一段,静女恍悟,那应该便是被人保护的愉悦。 而曾峰,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保护她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静女2 那天之后,曾峰便常常来这,每次都会要静女来包间服务,并叮嘱经理好好照顾她。 而曾峰的那群兄弟也开始起哄,看见静女便口口声声叫嫂子,没多久,上上下下便知道他们是一对了。面对这些,静女只是笑笑,也不辩白。 这天晚上下班后,静女刚走出大门没几步,一辆黑色街车便倏地拦在她面前。骑车的人取下头盔,冲静女一笑,牙齿白而整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睛很亮,毫不遮拦自己的感情。 被一个男人爱上时,女人是能感觉到的。 “饿不饿?去吃宵夜吧。”曾峰提议。 静女将碎发捋到耳后,露出耳垂上的银钉,在黑暗中闪了闪。 她点头了。 曾峰咧嘴一笑,将她拉上车,嘱咐道:“抱紧我的腰。”然后一踩油门,街车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城市中的夜景最为绚丽,五色灯光肆意地喧嚣着,衬着漆黑静谧的夜色,在人的眼中流曳成耀眼的波动。 名副其实的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静女看着周围的景物飞速倒退,仿佛自己正穿过时光隧道,在进入一个新的时期。她紧紧环住曾峰的腰,脸轻轻挨在他背上,其实只是一个姿势,并没有真正接触到,但那宽阔的,沉默的背却有种深深的安全感。 须臾,两人来到一间大排挡,坐下,曾峰要了许多东西,静女忙阻止:“不用了,两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呢。” “那你想吃什么?”曾峰忙问。 静女想了想:“就来碗臊子面吧。” 曾峰依她的话要了两碗臊子面,然后转头问道:“你喜欢吃臊子面?” 静女点点头,抽出两双筷子在茶水中洗刷着,一边闲闲说道:“记得小时候有次过节,一个老师给我们每人煮了碗臊子面,特别香,大家都馋坏了,抢着把面上那层臊子吃完,然后几个大些的孩子就开始抢其他人的。轮到我时,碗里便只剩下白面了。” 正说着,面端了上来,静女正要举筷,碗却被夺走。静女诧异抬头,看见曾峰将自己面上的臊子全都分到了静女碗中,然后将碗递过来,道:“吃吧。” 静女失笑:“那你碗里只剩白面了,怎么吃?” “你吃得开心不就行了?”说完,曾峰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将起来。 静女垂下头来,嘴角的笑意良久不逝。 那天之后,曾峰每天都来接静女下班,然后两人一起去吃宵夜,最常吃的便是臊子面,当然,曾峰每次定会将臊子让给静女。 闲时两人也常常计划将来,曾峰告诉静女,他是帮一个叫明哥的人做事,平时便负责照应场子。明哥也挺器重他的,他打算好好干,多挣些钱,那么静女今后就可以辞了这份工作,不用这么辛苦看人脸色。 静女喜欢一遍遍聆听这些计划,在她心目中,有曾峰的将来,是些很美丽的日子。 可事情在那天改变了。 是静女十八岁生日的前几天,曾峰来要了个包厢,说是今晚明哥刚做完一笔生意,会来这放松一下,便派他先来打点。 见其他人还没来,静女就到包厢里和曾峰说了几句话,然后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出去,刚走到门口,便看见一群人拥着一个中年男人过来。 那中年人个子不高,瘦长面容,但一双眼睛却冷得让人心颤。静女猜想这便是明哥,当下退到一旁,不敢做声。 但那个明哥走到静女面前时,忽然停下,无情无绪地看了她一眼,静女的心顿时提到半空。幸好只停留了那么一瞬,明哥便走进了包厢。 可不知为何,静女依旧感觉到强烈的不安。 因为是大客户,经理不敢怠慢,亲自来包厢招待,并叫了夜总会最漂亮的几位小姐来相陪,但无论她们怎么撒娇献媚,明哥的态度始终是淡淡的,爱理不理。 经理有些慌,忙陪笑:“明哥,要不我把其他的小姐都叫来?” “不用了。”明哥拿起一杯酒,晃了晃,淡淡说道:“刚才那个服务生叫什么名字?” “刚才?哦,您是说静女啊,”经理说着,悄悄瞥了眼一旁僵硬的曾峰,犹疑了会,道:“我马上把她给你叫来。” 静女走进包厢,所有的人马上抬头看着她,除了……紧握着拳头的曾峰。 “来来来,静女,承蒙明哥看得起,还不快给明哥敬酒。”经理将静女拉到明哥身边坐下,硬递给她满满一杯酒。静女觉得此情此境太熟悉,只是这次,曾峰是救不了她了。 静女端起酒杯,一口一口地将那苦涩的液体咽下肚子。 “你是新来的?”明哥问道。 “是啊,她前几个月才来。”经理忙代答,但被明哥眼角轻轻一扫,意识到自己的多嘴,马上安静下来。 “多大了?”明哥继续问道,似是非要静女开口。 静女低着头,轻声回答;“18岁。” “会喝酒吗?” 静女摇摇头,双手紧紧捏住衣角。 “没关系,女人天生就有三分酒量,”明哥又斟上一杯酒,见静女没有接的意思,微皱下眉:“怎么,这个面子也不给我?” 静女只得接过,再次喝下去。 明哥一杯杯地劝着酒,似乎是有意要将静女灌醉。果然,几杯酒下肚,静女头开始晕乎乎的。睹此情状,明哥微微一笑,唤来老四:“先把她送到公寓去,我等会就回来。” 老四愣了下,但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将已经醉酒的静女扶到车上,安顿好。一踩油门,车开始向明哥的公寓前进。 后座的窗户半开着,风呼呼地往车里灌,风是凉的,静女的心,还有四肢百骸也都凉透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什么都毁了,那些誓言,那些计划,刹那间灰飞湮灭。 老四从后视镜中瞥一眼静女,叹气劝道:“你也别担心,明哥对跟过他的女人是不错的……只要你顺着他,以后也许会有大出息……只是,你也别怪曾峰,他是明哥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也有苦衷……” 老四的话一点一点地吹来,像隔着很远的距离,渺茫而迷离,就这么为她的未来定了论。 怪?不,她谁都不怪,只能怪自己--命数不好。 静女靠倒在背椅上,闭上眼,全身是疲惫的姿势。不逃了,她累了。 真的,累了。 这时,车猛然刹住,静女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在地。刚稳住身子,车门被人打开,曾峰站在门口,微喘着气,向她伸出手:“静女,跟我走。” 静女怔住,但随即回过神来,将手放入那只大手中。曾峰稳稳一拉,将她带了出来。 老四着急了,忙下车来拦住曾峰,大骂:“你这小子是不是疯了,居然敢抢明哥的女人,活得不耐烦拉!快回去!” 曾峰将静女的手握得更紧:“静女是我的女人!” “别硬气了,为了一个女人,毁掉大好前程,值吗?”老四跺跺脚,劝说道:“曾峰,快回去,我不会让明哥知道的,快点!” 曾峰摇摇头:“老四,我答应过要照顾她的。” 老四彻底绝望,背过身去,一拳击在车门上,顿了许久,终于说道:“你们走吧。” “那你……” “我本来就打不过你,到时候就说她被你抢走了,大不了挨几拳罢了。” 曾峰看着兄弟的背影,狠狠心,将静女扶上街车,扬长而去。 抢了老大看上的女人,这里是不能待下去了。曾峰便带着静女来到另个城市,准备在这重新开始。 他们租了一间地下室,里面虽然简陋,但经过两人齐心协力的整理清洁,看上去也是个家的雏形。 一切弄好那天正好是静女18岁生日,她从外面回来,一眼就看见桌上摆着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上面浇上了厚厚一层红光油亮的臊子。 曾峰拉着她在桌边坐下,柔声道:“抱歉,没能力给你过生日,这是我下午亲手做的,你尝尝。” 静女低下头,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静女,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苦的。” “今后,我会挣很多钱,你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决不让别人欺负你。” 面的热气涌入静女眼中,融成水,扑朔落了下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入面汤中,荡点涟漪。 她从来没哭过,无论是挨打挨骂,受饿受冻,无论怎样的侮辱,她都没哭过,因为心已经冻坏了,再多的冰也什么刺激。 但是这种温暖,太过鲜明,得到了,便永远也离不开。 静女明白,她永远也离不开曾峰。 月光如水,流进屋中,将每件事物都笼上层柔白,所有的简陋都幻化为原始。 屋中的主人。 原始的男女。 曾峰躺在床上,听着浴室的水声,心中竟有种慌乱,他不是没有经验的男人,因此,也更对自己的这种反应感到丝羞赧。 门开了,静女围着件白色浴巾赤脚走了出来。 她的头发是半湿润的,带着清香,微带弧度地贴在额角,有种淡淡的妖娆。她慢慢走到床前,在曾峰面前停住。 纤细的手臂解开胸前的结,浴巾,落在脚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静女3 皎洁的月光下,静女的胴体像披上层薄纱,水滴在羊脂般的肌肤上缓缓流过,蜿蜒成一道道诱惑的痕迹。 曾峰静静地看着,忽然起身,将她抱到床上,像对待珍宝一样,动作轻柔到不可思议。 他俯身吻她,那粉色的唇,略带冰凉,微微颤抖着。他渐渐加重力道,攻城掠地,企图让她溃不成军。 黝黑的大手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游走,对比太过强烈,充满令人颤粟的情欲。那带着厚茧的手指,有着至大的刺激,在经过的每一处燃起一点小火花,一点一点,星火燎原,静女握紧双手,只觉浑身火热。 曾峰气息粗浊,拼命压抑着一触即发的欲望,他问道:“你会后悔吗?” 静女反问:“你会后悔吗?” 曾峰温柔地在她耳边发誓般地说道:“不,永远不会。” 然后,他除去身上的束缚,将坚硬的欲望抵住她的柔软,一个挺近…… 静女彻底属于了他。 之后的日子很清苦,为了挣钱,曾峰去工地做工,每天早出晚归,非常劳累。静女不忍心,便想出去找份工作,帮帮他。但曾峰不同意,说照顾静女是自己的责任,她只需要在家做做家务就可以了。 同时那段日子也是很快乐的,静女记得,只要一有空,两人总是粘在一起,有时什么也不说,就这么抱着,嘴角也会扬起微笑。闲时一起去菜市场,都抢着挑对方爱吃的菜来买。没钱看电影,便窝在家中看电视,一样地开心。墙壁剥落了,便买来油漆自己刷,在屋子中追打嬉闹,一不留神将油漆桶弄翻,两人笑得直不起腰…… 种种种种,永记于心。 可是渐渐的,静女发现事情有些不对,曾峰身上,脸上开始时不时会有些淤青和伤痕,似乎是打斗引起的,但每次询问时,曾峰都装作不在意地说是干活时碰伤的。 静女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大,终于有天,她决定弄清楚曾峰究竟在做什么。便悄悄跟踪他,七拐八拐地来到一个位于小巷子的地下室中,原来,那里是个地下拳击场,四周围满了疯狂叫嚣的人群,他们像一群嗜血的鬼,在黝黯中睁着绿幽幽的眼睛,鼓动着选手相互残杀。 看清擂台上的人时,静女惊呆了,是曾峰! 他正和另一个人厮杀着,两人用尽最大的力气攻击对方的要害,不留任何余地。 这时,对手找准空挡,一拳击向曾峰的脸,顿时,血水喷洒在半空中,在强烈的灯光照耀下,红红白白,异常惨烈。 那人再接着补上一脚,将曾峰踢到围绳上,曾峰一弹,重重跌倒在地。 在周围爆发出的咒骂声中,曾峰缓缓睁眼,看见擂台下泪流满面的静女。 她泣不成声,原来,曾峰是靠自己的命在挣钱。 他的每一道伤,都复制在她心上,痛入肺腑。 白色刺眼的灯光在闪烁,曾峰闭上眼,听着裁判的倒数声,忽然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对手,拳打脚踢,不要命似地攻击他。 三分钟后,对手倒下了。 擂台上点点鲜血,一片狼藉。 裁判举起曾峰的手,宣布他的胜利。 擂台下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淹没了静女的啜泣。 “那是你男人?”身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 静女转头,看见一个艳丽的女人,妆容精致,身材完美,可是,眼中却有种淡淡的憔悴与漠然,她吐出一口烟:“别哭了,你男人被成哥给看上了,以后再也不用遭这种罪。” 那是静女第一次见到雯姐,她是成哥的女人。成哥是当地的黑社会老大,那天无意中目睹曾峰的表现,欣赏他这条硬汉,便把他纳入旗下。 也许这就是命吧,静女想,曾峰是命中注定要吃这碗饭。 从那以后,曾峰便开始在成哥手下做事,因为肯卖力,忠心,一直高升,四五年间便成为了成哥的左右手。 静女所住的地方,由地下室变为公寓,再变成高等住宅区独门独户的小别墅,家用电器一应俱全,还有许多的名牌衣服首饰。 只是,她见曾峰的次数越来越少。 虽然明白他跟着成哥应酬,身不由己,但静女还是常常忍不住情绪低落。可能是喜欢她的寡言,雯姐常常让静女陪自己吃饭购物,两人甚至可以一个下午都不说话,也不觉尴尬。 雯姐年纪不大,最多28岁,但总给人一种看透世事的感觉,她喜欢抽烟,喜欢安静地坐着,喜欢冷眼看一切事物。 她和成哥的关系也是冷冷的--成哥不止她一个女人。 这天,雯姐闲来无事,便到静女家来看看,发现她正在做面条,便问:“怎么?曾峰今晚要回来?” “是啊,雯姐你怎么知道?”静女继续忙碌着,连头也顾不得回。 “除了曾峰回家,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这么高兴?”雯姐半倚在门上,点上支烟,姿势纯熟,她静静说道:“别怪我泼冷水,一个女人,如果把自己全部的喜怒哀乐都建立在男人身上,那她也就完了。” 静女楞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可是,在这世界上,我也只有他了。除了他,我的喜怒哀乐又会有谁在乎呢?” 雯姐往空中吐出一口烟,妖娆的气体,让彼此面目模糊--她凉凉地叹口气。 晚饭时,曾峰回来了,笑着将一个首饰盒递给静女,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根铂金项链。 “生日快乐。”曾峰将项链为她戴上,问道:“喜欢吗?” “嗯,很漂亮。”静女点点头,随即将他带到饭厅中,打开碗盖--是一碗精心烹饪的臊子面。 静女环住曾峰的脖子,柔声道:“记得吗?我们刚来这个城市那年,你在我生日时便是做了这个给我吃。” “没错,就是那天,我发誓,以后一定会给你最好的生日礼物。”曾峰抚摸着静女的脸,眼中有种坚硬的情绪。 静女怔了怔,低声道:“可是,我最怀念的,还是那碗面。” 曾峰皱眉:“怎么,不喜欢这条项链的款式?” “不是的,只是……”静女想了想,终于放弃:“算了,来吃面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曾峰坐下来,吃将起来。 “怎么样?”静女问道。 “好吃。”曾峰点点头:“这臊子的味道特别好。” 静女笑了:“可能是因为肉很新鲜吧。” 正吃着,曾峰的手机响了,静女心中一紧。果然,是成哥打来的,让曾峰陪他出去。 曾峰只能放下筷子,哄了静女几句,便离开了。 桌上的面,已经渐渐凉却,早前鲜亮的油光也已经变钝了,不再引起人们的胃口,但静女还是拿过筷子,吃了起来。 一口一口,食不知味。 那天晚上,曾峰半夜才回家。 第二天,静女在他的衬衣上闻到了陌生的香水味。 “他们去了男人常去的地方。” 闻言,静女一怔,转头看向沙发上的雯姐,她穿着件睡衣,最深的红,衬托得整个人艳丽不可方物,是紧抓住人心的一种美丽。但可以感觉到的是,这是她美丽的极致,就像花开到最盛,有种不言而喻的疲惫。 静女终于明白,为什么外表无懈可击的雯姐总是给她一种苍凉感,原来,是因为自己早早看见了她美丽之后的败落。 受不了内心的煎熬,静女终于来找雯姐询问当天的情况,谁知从雯姐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静女顿时萎顿下来。 雯姐拿过佣人手上的香槟,喝了一口,缓缓道:“不过,听说你们家曾峰并没有和那些女的做什么。” 静女提着的心松了下来,但表情依旧不明朗。 “可是,他总有一天会背叛你的。”雯姐拿那双猫一样的眼睛看着静女:“总会有那么一天。” 静女静静低着头,不做声。 “你不信?” 床头柜上的玫瑰是昨天的,悄悄飘下一片花瓣,有些枯萎,但依旧是厚重的。 过了很久,静女终于苦笑:“不是不信,是不能相信……我对自己发过誓,在这世上,我只会相信他。” “千万不能信自己深爱的人所说的话,否则,你会生不如死。”雯姐端起酒杯,透过金黄色的液体,看着自己的回忆:“男人都一样,喜欢你的时候,你便是块宝,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心挖来给你。但这种感情,又能持续多久呢?……我们,能靠的,只有自己。” 从雯姐家出来,静女浑浑噩噩地往前走。 雯姐的每一句话,都让她震惊。 我们,能靠的,只有自己。 可是,静女将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紧紧的--可是,只有自己的日子,她过得太久了,厌倦了,恶心了。 她不要再一个人,她的生命里,不能没有曾峰。 正在愁肠百结,突然一个娇小的身影撞在她怀中,随即跌倒在地。 还没回过神来,两个彪形大汉便追上前来,狠狠踢打着地上的人,嘴里不停咒骂:“臭婊子,看你还敢不敢跑,看你还跑不跑!” 地上的少女不断呻吟着,那柔柔的声音在静女听来却很熟悉。她仔细一看,大吃一惊:“乐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静女4 那少女抬起头来,瓜子脸,大眼睛,额前柔弱的刘海。看见静女,一下子哭了出来:“静女姐,救救我,救救我!” 那两个大汉不耐烦,吼道:“谁也救不了你!”说着便要将乐宜拖走。 静女忙上前:“你们凭什么抓她?” “关你什么事,走开走开!” 其中一个正想把静女推开,却被同伴拦住,悄声道:“这女的,是曾哥的女人。” 一经确定,两人马上变了个人,收起凶神恶煞,笑嘻嘻地对静女说:“原来是大嫂啊,抱歉抱歉。” 静女一向不喜欢依仗曾峰的势力,但今天迫不得已,只道:“这女孩子是我妹妹,她年纪小,做错了什么事,看在你们曾哥的面子上,就算了吧。” 两个大汉忙道:“原来这丫头是大嫂的妹妹,我们实在不知道,不然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了。” 说着,急急诚惶诚恐地将静女和乐宜送上车。 静女将乐宜带回家,仔细检查伤势,发现只有些许擦伤,吁了口气,问道:“你怎么会落到那些人手里?” 闻言,乐宜想起连日来的遭遇,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原来,眼看着乐宜渐渐长大,院长洪治平又将魔掌伸向了她,有事无事便拍拍她的肩,摸摸她的腰,乐宜胆子小,不敢反抗,只能任他为所欲为,以至于最后终于得逞。之后,洪治平被人告了,贪污,强奸幼女,种种罪行全被揭发,抓进监狱,判处无期徒刑。虽然罪犯绳之于法,可所有人也都知道乐宜曾被奸污的事情,全在背后指指点点。乐宜无法忍受,便离开了孤儿院。来到这个城市后,由于涉世未深,被人骗到夜总会中,逼迫她卖身,乐宜自是不答应,想方设法逃了出来,没多久,便被人追上,毒打,幸好遇见静女,救了她。 听完乐宜的话,静女沉默了。以前的岁月,那些孤独的日子,没有任何人能依靠的无助感,又再次回来,丝丝缕缕浸入骨髓。 冷,隐约而刻骨的冷。 乐宜擦干眼泪,大口大口吃着静女给她切的慕斯蛋糕,边环顾四周,艳羡地说道:“静女姐,你现在好有钱啊!” 静女勾勾嘴角,笑容却没进入眼中。 “静女姐,这些年,你干了什么?刚才那两个人好像很怕你,还叫你大嫂,你好威风。” 静女正要说什么,门却被打开--曾峰回来了。 曾峰走到厨房中,笑道:“咦,有客人?” 看见他,静女想起那股妖魅的香水味,心中不适,只淡淡问道:“她是我孤儿院的朋友,现在有些困难,我想让她在这住几天,可以吗?” “那正好,”曾峰走到静女背后,捏捏她的肩膀:“反正你整天待在家里,有人陪你说说话也好。” 感受到肩上那双有力的大手,以及掌心传来的热度,静女的心软了许多,她抬头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想吃什么?我去做。” 说着就要站起身来,却被曾峰按住:“不用了,我是回来拿东西的,晚上……还得陪成哥出去……最近生意挺忙的……” 静女听着这烂熟于耳的话,微微垂下眼。 曾峰走后,乐宜忙问道:“静女姐,他就是那两个人口中的曾哥吗?好帅啊!” 静女没说什么,只是将乐宜领到客房,为她放好洗澡水,又拿来自己的衣服给她更换。 一切整理完毕,便嘱她上床歇息。 躺在床上,乐宜回想着前段时间地狱般的日子,再摸摸身上干净柔软的被子,感觉自己仿佛在做梦。 她希望,这一切,永远不要再改变。 自乐宜来后,静女待她很好,常给她买衣服,鞋子,带她到各处游玩,还给她联系学校准备送她去念书。 乐宜也常常陪静女说话,聊天,帮她做家事,两人相处得颇为融洽。 这天,曾峰本答应陪她们出去,却临时失约,便派手下买了两件礼物来道歉。 乐宜打开首饰盒,发现是碎钻手链,高兴极了,连忙戴在手上,左右端详。但一瞥眼,看见静女只静坐着出神,有些诧异:“静女姐,你不喜欢这手链吗?” 静女拿起手链,握紧,掌心中传来一阵浸人的凉与微薄的痛。 第二天凌晨时分,曾峰才回家,喝多了几杯,有些醉了,进屋便倒在床上。 静女又闻到了他衬衣上沾染的香水味,较上次更浓烈一些。 看来不是同一个女人,静女讪笑,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庆幸。 正想着,曾峰喃呢着将手放在静女腰际,将她拉向自己。 他的唇在她赤裸的颈脖上游移,吮吸,舔舐。 他的气息喷在静女的肌肤上,一片炽热。 静女被曾峰压在身下,觉得一阵窒闷,刺鼻的酒精味,厚重的香水味,交杂在一起,她突然感到不可抑止的恶心,猛地将曾峰推开。 曾峰求欢被拒,脸色有些不快:“怎么又不高兴了?” “没有,刚才忽然有点不舒服。”静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笑着掩饰了下。 曾峰看着静女,忽然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气我没有时间陪你,但我也是身不由己……不过你放心,我曾峰是绝对不会背叛你的,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女人。” 静女先是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见,但隔了会,忽然翻过身来,扑在曾峰胸膛上,轻声道:“曾峰,我只有你,我真的只有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曾峰摸着静女的头发,一下一下,心中却生出一种陌生的沉重的茫然。 第二天醒来,已是下午,曾峰揉着眼从楼上下来,发现家里只有乐宜一个人,便问道:“你静女姐呢?” “静女姐去雯姐那里了。”乐宜见到曾峰,连忙说道:“曾哥,你饿了没,我马上给你煮饭好不好?” “那麻烦你了。”曾峰在饭厅坐下,看着乐宜在厨房中叮叮咚咚弄起菜来。 没多久,一碟牛肉咖喱饭便送到他面前,曾峰“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是我问的静女姐。”乐宜双手托着腮,手腕上的碎钻手链闪烁着。 曾峰边吃边问:“你喜欢这手链?” “是啊,很漂亮!我好喜欢!”乐宜不断抚摸着那条手链,低声道:“这是我第一件礼物,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看着她的样子,曾峰愣了楞,忽然讪笑道:“你这么喜欢,可你静女姐却连看也不看呢。” 乐宜微微低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她用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也许,是她的东西太多了,不稀罕吧。” 之后没多久便出了件大事,雯姐受伤入院。 成哥的新欢持宠而娇,跑到雯姐家中逼她让位,雯姐讽刺了她几句,新欢便恼羞成怒,趁其不备,将雯姐推下楼梯。 幸好只是小腿骨折,静女便到医院照顾她。 中途成哥来过一次,问了句:“她说是你先动手的。” 雯姐微微一笑,只道:“也许是吧,我都忘了。” 成哥见问不出什么,待了一会,便走了。 之后都不再出现。 静女问:“为什么不向成哥说清楚呢?” 雯姐轻轻将头发捋到耳后,那缕发有些短,不断地滑落下来,雯姐终于放弃,任发丝垂在鬓边。 “因为我看清楚了,”她说:“如果他还爱我,根本就不会问谁是谁非,会像以前那样,一刀将欺负我的人撂倒……如果他还爱我。可惜,全都变了……所以,没什么好争的。那个女人,以后一定会比我惨。静女,相信我,这不是诅咒,是事实,阿成他不会永远爱同一个女人。男人,都不会永远爱同一个女人,除非他没得到她。” 静女安静地为雯姐削着苹果,那深红的果皮,一点一点褪落。苹果,慢慢地失去血色。 雯姐躺在枕头上,慢慢闭上眼,隔了很久,她对空中说道:“你相信吗?他曾经,肯为了我去死。” 静女顿了一下,刀一滑,划破了手指,血汩汩流出,滴在黄色的果肉上,渐渐浸染开来,顺着纤维,成为条条血丝。 这天,曾峰正在夜总会打理账务,手下进来通报说有个叫乐宜的女人来找他。 曾峰心中一怔,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赶出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静女出事了?” 乐宜背着手笑嘻嘻地道:“别急,没人出事,我就想来看看你。” 曾峰这才松口气。 这些天,为忙着照顾雯姐,静女无暇顾及乐宜,便将她送到学校住宿,所以曾峰与乐宜这些日子一直没见面。 曾峰看了看四周,道:“来,这里不适合你待,我们去街口那间咖啡店坐坐吧。” 两人来到咖啡店中,乐宜崇拜地看着曾峰,柔声说:“曾哥,这么大间夜总会都是你在打理?太厉害了。” 好话谁不爱听,曾峰微笑。 “其实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乐宜接着说道。 曾峰皱眉:“我怎么不记得。” “我从坏人那跑出来,被他们抓到,差点要打死我,还好后来搬出你的名字,他们吓得屁滚尿流,全跑了。” 曾峰“哦”了一声:“有这回事,静女没告诉过我。” 乐宜咬咬下唇,眼睛有些闪烁:“也许,静女姐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静女姐和我不一样,每次我说你很厉害的时候,她都没什么反应呢……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就是这样,”曾峰挫败地靠在椅背上,看向窗外,喃喃道:“我拼尽全力,实现诺言,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可她呢,却不屑一顾。” “怎么会呢?对女孩子来说,无论喜欢的人送她什么,她都会很珍惜的。”乐宜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很慢很慢地笑了:“就像,我珍惜你送的手链一样。” 曾峰转过头来,看着乐宜,眼中晦暗莫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静女5 出院之后,雯姐直接去了澳洲,名义上是疗养,但可能永远都不再回来。 送别雯姐之后,静女回到家中,坐在沙发上,直直地看着前方。 曾峰刚巧从楼上下来,看见静女,有些意外:“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医院照顾雯姐吗?” “成哥什么也没说是吗。”静女微微苦笑:“果然,他已经把雯姐完完全全忘记了。” “怎么了?”曾峰在静女身边坐下,将她揽进怀中:“干嘛这么不开心?” 静女将头枕在曾峰的肩上,一丝香气慢慢袭来,这次又是不一样的。清新,浓郁,若有若无。 那个女人,也被曾峰搂过吧,就像她现在的姿势。 “曾峰,”静女开口,声音中有种奇异的温柔:“我没有雯姐那么坚强……不要那么对我,千万不要。” 曾峰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他皱眉:“你说什么傻话呢。”声音中有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烦躁。 心虚的烦躁。 并不是傻话,静女明白。 那种香气,从此在曾峰身上驻留。 那个女人,一直待在他身边。 虽然曾峰很谨慎地除去偷情的痕迹,但静女还是嗅到了,那种香水味,只残留了薄弱的一点,却强大如鬼魅,一丝一丝腐蚀着她。 她专门去香水柜台试过,确定是安娜苏的洋娃娃。 那个女人,一定是可爱的,柔弱的。 洋娃娃般的女孩吗。 这天,静女买了些东西去学校看望乐宜。 最近忙着雯姐的事,已经很久没和她见面。 来到寝室,静女敲门,一个戴眼睛的女孩来开门,打量下她,问道:“请问你找哪位?” “请问乐宜在吗?” “乐宜?哦,她不住这的。” 静女疑惑:“不住这?” “是啊,”女孩点点头:“她是走读,只在开学前一两个星期住了宿舍,以后就回家住了。” 静女沉思片刻,向女孩道谢之后离开。 走到校园门口,静女打通了乐宜的手机,让她到冷饮店里聚聚。 隔了好一会,乐宜才到,她笑着坐在静女对面:“静女姐,好久没见到你了。” 静女微笑地看着她,嘴角弧度一直不变,眼睛很安静,一直看到乐宜脸色出现一丝慌乱,才说道:“是啊,好久没来看你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乐宜喝了口冷饮,冰凉一直沁入五脏六腑,手心也变得有些冷:“静女姐,你呢?” “我,还不错。”静女捏了捏中指骨节,问道:“晚上有空吗,一起出去吃饭吧。” “晚上?静女姐,今天晚上我们学院要听讲座呢。”乐宜一脸抱歉。 “那就算了吧,学习要紧,对吧。”静女看看表:“时间不早了,我还想去逛逛香水……咦,你用的是什么牌子,味道不错呢。” “哦,安娜苏的洋娃娃,我挺喜欢这种味道的。”乐宜道。 静女始终微笑着:“我也很喜欢这种味道。” 晚上,曾峰来到为乐宜购买的公寓中,掏出钥匙,开门,刚走进去,眼睛便被人从后轻轻蒙住。 曾峰道:“别闹了,等会蛋糕摔坏了可没得吃。” “蛋糕?”乐宜忙接过曾峰手上的蛋糕,迫不及待地打开,用手指抹了一点,放在嘴里,“唔”了一声:“是酸奶味的,我最喜欢吃了!好棒!” 曾峰在一旁看着乐宜满足的样子,忽然说道:“一点点东西就能让你这么高兴,和静女完全不一样。” 闻言,乐宜放下蛋糕,转过身来,背靠着墙,斜着头睨着曾峰:“那,是我好,还是静女姐好?” 曾峰怔了怔,没说话。 乐宜忽然娇笑起来:“逗你的,”她走到曾峰身后,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柔声道:“我不会和她争的,只要有你,我就满足了,只有你还能想起我,我就什么都不在乎。” 但她的眼睛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时,有人敲门,乐宜道:“一定是送饮用水的来了。” “我去开。”曾峰说着站起来,走到门口,一开门,却愣住了。 静女。 是静女。 静女看着屋子中的两人,脸上很平静,一种万念俱灰的平静。 原来是真的,那个女人,果然是乐宜。 两个人,同时背叛了她。 静女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瞬间坍塌,灰飞湮灭,不复存在。 静女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苍白,可是,她不能倒下,她睁大眼看着两个犯人。 犯罪,即使被抓住,也是有刺激的。 此刻,他们心中,一定也有隐约的自己也未能察觉的快感吧。 曾峰最先反应过来,他拉过静女:“我们回去谈。” 原以为静女会反抗,但她却安静地跟着自己走了。 门关上。 一根涂着淡粉色丹蔻的手指,轻轻抹起一块奶油,放入口中。 乐宜静静地笑了。 曾峰开着车,往家中驶去。静女就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尽管车里有着冷气,但他手心还是浸出了一层薄汗。 恰在这时,前面不知出了什么事,竟堵车了。 两人就这么在封闭狭小的空间中,各怀心事。 曾峰轻咳了一声:“我和她……我和她并没有什么,我们……” “曾峰,”静女轻声打断他的话:“别再骗我。” 曾峰用拳头抵住嘴,看着窗外,不再说什么。 “这件事要怎么解决?”静女平视着前方,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要她,还是要我。” 曾峰猛地一拍方向盘,但力气就在那个动作中流逝,他无力地说道:“你不要逼我。” 静女闭上眼:“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 曾峰握紧拳头,缓缓说道:“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她的。” “为什么是她?”静女像是问曾峰,又像是问自己:“为什么是乐宜?” “对不起。”曾峰垂下眼。 “你告诉我,为什么是她?”静女重复地问道:“为什么是她?” 曾峰本打算沉默,但被静女逼问得心烦意乱,终于冲口而出:“因为她是个很简单的女人,不论我给她什么,她都很满足!静女,我努力挣钱,为的就是能让你拥有一切,让你开心。可是你呢?……我弄不懂你,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些什么!?” 静女将脸转向窗外,直到将满眶的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才说道:“我们忘记这一切吧……你能忘记乐宜吗?” “我需要时间,”曾峰还是重复着那句话:“我需要安顿好她。” “不用,只要给她足够的钱就可以了。”静女淡淡说道:“就像你说的,乐宜是个很简单的女人,她从小缺少的,就是钱,只要给她钱就行了。” 曾峰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静女在最短时间内为乐宜办好了去美国留学的手续,准备让她近日动身。 曾峰再没有和乐宜见过面,应酬之后便回到家中,陪着静女。 静女决定忘记那些不愉快,她开始停止服用避孕药,她想要个孩子。 属于曾峰和自己的孩子。 一切都是瞒着曾峰进行的,没过多久,她感到身体出现异样,来到医院,检查之后,发现自己如愿以偿--她怀孕了。 静女抚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掌心处传来一阵阵的温软。 这是她的,属于她自己的生命,弱小的,却无比重要的。 静女回到家,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却在楼梯口撞见了一脸慌乱正要出门的曾峰。 “你去哪里?”静女起疑。 “哦,成哥那出了点事,我去看看。” 曾峰说完便要下楼,却被静女拦住:“是去乐宜那是吧。” 曾峰将楼梯扶手狠狠地一捶:“她要自杀!我必须去看看!” “她不会死的,”静女冷静地说:“我看着乐宜长大,我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她还有好多东西没有得到,她舍不得死。” “静女,算我求你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曾峰焦急万分。 “是她打电话给你的吧,说的一定是,我只想在死之前见你一面,是吗?”静女面色很平静:“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你应该见得多了吧。” 曾峰慢慢冷静下来,他看着静女:“我答应过乐宜,不会不管她的。” 静女忽然笑起来,开始很小声,渐渐地变得有些歇斯底里,笑到最后,她停了下来:“你也曾答应过要照顾我的……不止呢,想起来了,你还说绝对不会背叛我,我是你这辈子唯一的女人……既然这些誓言都可以背弃,为什么就不能背弃她?” 曾峰闭上眼,深深地吸口气,等睁开时,眼中蒙上了一层冷漠:“对不起,静女,我对不起你。” 说完,他将静女推开,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静女站在楼梯口,听着曾峰驾着车慢慢驶远,耳边渐渐呈现一阵庞大的安静。 在这安静中,曾峰冰冷的话语重复向她袭来。 对不起。 他最终选择了乐宜。 他宁愿背弃自己。 心内一阵绞痛,泪水不断涌上眼眶,将视线彻底模糊。 静女紧闭着眼,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没关系,她还有孩子,没关系,她不是孤单的,没关系,她还可以活下去。 静女转身,准备去卧室休息,但就在踏上楼梯的瞬间,一阵猛烈的天旋地转向她袭来。 一切都发生地太快,她迅速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脑子先是木木的,之后小腹传来剧烈的疼痛,让全身痉挛。静女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使尽全力,惊慌地爬到电话边,拨打了110:“快来救我的孩子,快来救我的孩子!” 客厅中只余她声嘶力竭的叫喊,以及地上一条蜿蜒的血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静女6 没有了。 孩子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静女躺在病床上,直直地看着天花板,眼睛空洞洞的,只剩漆黑,死去的漆黑。 她将手交握在腹部,她的手很瘦,骨节突起,如果有人现在来握一握,会感到一阵渗人的冰凉。 但没有人。 没有人。 全都离开了。 静女撑起身子,慢慢下了床。 腹部一阵阵的坠痛,但没关系,心更痛,更冷。 静女走出了病房,她要回家,也许曾峰会回心转意呢,也许他正在家中为她的失踪焦急呢,也许…… 也许,她还不曾失去他呢。 静女捂住肚子,扶住走廊的栏杆,缓慢地,一步步地走着。 转过一个弯,她愣住--曾峰,正坐在前面病房前的座椅上,双手捂住头,很痛苦的样子。 静女走向曾峰,她没想许多,在那时,在浑浑噩噩的那时,她只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 她的脚步声让曾峰抬起头,看见静女,曾峰眼中出现一层冷冷的怒火,他站起来,讽刺地问道:“你是来确定乐宜死没有吗?” 静女呆住:“什么?” “乐宜自杀,她割脉自杀!你高兴了!”曾峰怒目看着她,以一种厌恶的态度。 静女看着曾峰,惘惘念说:“曾峰,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从不肯对我凶的,你以前……” “别提以前了!”曾峰打断她的话:“我现在很烦!……你差点就害死乐宜了!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她早就没命了你知不知道!” “我害死她?”静女微微一笑,笑中带着苍凉:“放心,你永远会及时赶到的,没确定你已经到了楼下,乐宜又怎么会割脉呢?” “你回去吧。”曾峰背过身。 “我想见见乐宜。” 静女说着便要往前走,却被曾峰拦住:“她不想见你。” “曾峰,”静女平静说道:“我认识乐宜的时间比你长。” 曾峰沉思许久,终于开门让她进去。 幽静的病房中,乐宜安静地睡在床上,空气中还是那股熟悉的香水味,如蛆附骨般啃噬着静女。 看见她,乐宜慢慢坐起身来,曾峰忙上前帮她。 静女安静地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亲密的表演,不发一言。 “静女,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曾峰道。 “我想单独和乐宜说两句话。” 曾峰本不同意,但看见乐宜也示意自己出去,只得慢慢踱出房间。 门关上。 “我对你是否做错了什么?”静女问,声音轻得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乐宜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白纱布。 一把刀片。 掀开窗帘一角,直到看见曾峰的车出现。 嘴角含笑。 在暗蓝色的动脉上一划。 血慢慢渗出,鲜艳夺目。 “静女姐,对不起。”乐宜静静说道:“在被父母抛弃的那天,我便知道,世界上能帮助我的人只有我自己。只要能过上好日子,有足够的钱,或者更贪心些--再有一点点的爱,为了这一切,我宁愿背弃全世界……我知道对不起你,对于这,我无话可说。” 静女的眼睛始终静静地睁着,隔了许久,她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一句话也没有说。 为了防止静女做出过激行为,曾峰一直待在门外,没有走远。 看见静女出来,他松口气,同时心中有些不安与愧疚。 “静女,”曾峰艰难说道:“我……如果你愿意,我送你去雯姐那……另外,我会给你一笔钱……” “是要跟我分手吗?”静女苍白地问:“你决定和她在一起。” 曾峰垂下眼,不愿直视她:“我……必须要对她负责。” “那我呢?”静女颤声问:“曾峰,我呢?” “静女,别这样,”曾峰叹口气:“我也不想事情发展到这个样子……或许,当初……你应该跟着明哥的。” 闻言,静女如遭雷殛,脸上苍白如纸。 他后悔了。 后悔要了她。 静女跌跌撞撞地走出医院。 阳光寂静地洒在地上,没有声音,眼前的一切就像场无声电影,一切都那么遥远。 又是一个人了。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母亲将她送到孤儿院中,自己转身离开。 灿烂的阳光洒在她离去的长街上。 她没有回头。 曾峰也不会回头。 静女没有目的地走着,缓慢地走着……直到失去意识。 当静女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黝黯古朴的房间中。 一个长发女子正在一旁的书桌上画着什么,她并没有抬头,只淡淡解释道:“你在我屋子前晕倒,我便将你移到这里。” “谢谢你。”静女的声音很空洞,整个人也是空洞的。 女子画完最后一笔,轻轻将画具放好,缓慢走近。她皮肤很白,一种过度的苍白,但并不减损她的美丽,一种妖异的美丽。 “你此刻一定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对吗?”女子看着静女,眼睛深得如一潭湖水:“只有有欲望的人,才能来到这里……你,究竟想要什么?” 静女闭上眼,很久很久之后,终于说道:“曾峰,我只要曾峰。” “好,”那女子微笑,笑容诡丽如朵曼珠沙华:“如你所愿。” 乐宜出院了,曾峰重新为她找了间房子,布置妥当,手下的小弟也都知道大嫂已经换人。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 除了静女。 他找不到她,自从那天离开医院后,她再没有出现。 曾峰希望能够将她安顿好,毕竟,他和静女有这么多年的感情。 正在寻找之时,静女主动找上曾峰,约他在当初刚来这座城市时两人租用的地下室见面。 曾峰如约而至,他明白,静女是想让他回忆起两人的过往。 但是,人是应该向前看的。 果然,一切都是当时的摆设,桌上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 静女柔声招呼道:“没吃饭吧,来吃吧。”脸色如常,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静女,我们谈谈。” “好啊,”静女拉他坐下:“边吃边谈。” 曾峰无法,只得吃了两口,放下筷子,道:“静女,我已经把钱存进你的帐户中,另外,雯姐那也给你联系好了,她会在机场接你,你去之后……” “去哪里?”静女问。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去澳洲。” “可是我要陪你啊。” “静女……你,怎么了?”曾峰感到事情有些不对,以为静女受刺激过度一时神智有些不清,便道:“你难道忘记,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们并没有分手,”静女脸上竟有种异样的平静,那种平静令人害怕,有着说不出的凉意:“曾峰,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曾峰下意识起身,却忽地感到一阵头晕,他忙扶住椅子,但手很快也没有力气,整个人瞬间软倒在地上。 曾峰额上渗出冷汗:“你……下了药?” “我只有你,曾峰,在这世上我只有你,”静女慢慢向他走近,眼中有种狂热的光,她将背在身后的右手拿出来--手臂上,赫然刺着曾峰的脸--而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尖刀。 “曾峰,我要你永远陪着我。” 噗……噗……噗…… 刀捅进肉体,又拔了出来,伴随着喷射的血液。 腥热的血,让人疯狂。 一刀一刀一刀。 忘记,怎么可能忘记呢。 他夺过她的酒杯,替她灌下三大杯酒。 他取下头盔,冲她一笑,牙齿白而整齐。 他将自己面上的臊子全都分到了她碗中,说,你吃得开心不就行了。 他拦住车,站在门口,微喘着气,向她伸出手,说,静女,跟我走。 他向老四摇摇头,说,我答应过要照顾她的。 他在她生日时做了一碗面,说,静女,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苦的。今后,我会挣很多钱,你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我决不让别人欺负你。 他温柔地在她耳边发誓般地说,他永不后悔。 刀下的肉体因剧痛而痉挛。 凄厉地惨叫。 但,静女没有停止。 一刀一刀一刀。 那些记忆鲜明地可怕。 那些刺鼻的,厚重的香水味。 他说,你不要逼我。他说,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她的。他说,我弄不懂你,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些什么! 他说,她要自杀!我必须去看看。他说,我答应过乐宜,不会不管她的。他说,对不起,静女,我对不起你。 他说,你是来确定乐宜死没有吗?他说,别提以前了!他说,我必须要对她负责。他说,当初你应该跟着明哥的。 刀下的肉体渐渐死去。 他没有再喊叫了。 房间里只有刀刺入皮肉的声音。 噗……噗……噗…… 当警察找到这里时,只发现一具骨架。 曾峰的骨架。 肉被剔除得干干净净。 不知所踪。 静女正坐在桌子上,穿着一件白衣,静静地吃着一碗面。 臊子面。 上面浇上了厚厚一层红光油亮的臊子。 她诡异地自言自语:“臊子的味道很好呢,肉很新鲜。” 刺青暂时完结。 江水寒确实和刺青店老板有纠葛,也就是前几章的“他”。 希望以后撒空空能写出刺青2,刺青3.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