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奇侠传》 正文 一 嗖的一声,一枝羽箭破空而飞;嗤的一声,一只野兔应声而倒。 郁木葱葱的林子里,九匹膘骑追逐野兔而来。领头的马上乘客是个十八九岁的美貌少女,看她绣衣荆裙,玉钗皮履,坐下一匹火色红马,显见是个富家千金,豪门闺秀。她的后头跟着八个随从,这八个随从竟也各自骑乘着高头大马,五颜六色的好不雄壮。 射倒野兔的箭正是少女发的。一个随从道:“小姐好箭法,回头将猎物献给老爷,老爷定然欢喜。”那少女哼了一声,神情甚是不屑,娇叱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大惊小怪的干嘛?不过是一只野兔,本小姐要猎只大花鹿献给爹爹作寿礼。”说罢纵马往林子深处驰去。众随从拾起中箭野兔从后驰马跟上。 这里是三辅池阳县北的林子。时直东汉开国,光武帝建武年间。其时,王莽已灭,各方盗贼已定,天下略现太平。富豪人家崇尚游猎,那少女正是池阳县大豪侠韩幼孺的独生爱女韩丽徵,这日领着八骑亲随来到城北林子里逐猎。这林子原是上林苑的一处,本供皇帝御游赏猎。那韩幼孺无法无天惯了,竟毫无顾忌,不仅自己每月要到猎一次,他的独生女更甚,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猎就猎,浑不将皇家威严放在眼里。 韩丽徵纵马来到林子深处,正好撞见一大一小两只花鹿,小的在前,大的在后,受了马步声惊动,拔腿而逃。她便即弯弓搭箭,从后追赶,抢到近处,嗖的一箭射出,大花鹿应声而倒。跑在前面的小花鹿见此情状,竟不再奔逃,回转大花鹿身旁,噜噜悲鸣。 韩丽徵赶上前去,又搭一箭,正欲射杀小花鹿。忽然林木丛中迎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奔跑而至,护在小花鹿身前。韩丽徵微微一怔,把箭稍卸,娇叱道:“你是何人?胆敢阻拦我狩猎。”那少女祈求道:“小姐已射杀母鹿,求你行行好,放过了这只小鹿吧。”韩丽徵微怒道:“凭你这小丫头也敢指使我做事么?我若不放过它,又待如何?”那少女道:“小姐大发慈悲,这小鹿的妈妈被你射死,它已经无亲无故了,你就饶了它吧!” 韩丽徵感觉她语气中似在教训自己,冷笑一声,怒道:“你再不让开,我可要连你一块儿射了。”那少女并不答话,只张开双手,仍自拦在韩丽徵与小花鹿之间。韩丽徵搭上原箭,拉满了弓,箭头对准少女,竟似真要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这时,韩丽徵的随从络绎赶上,见此情状,不由得为那少女暗自担忧:“这小女娃子好不知歹,我们小姐也是好惹的么?性命休矣!”嗖的一声,韩丽徵竟真把弦上箭激射而出。众随从不禁“啊”了一声,齐为那少女惊呼出来。下手如此狠辣,谁也不忍,这韩丽徵却犹如家常便饭一般,想做就做。 羽箭袭风,那少女竟自面不改色,也不躲闪,眼看便要中箭身亡。只听得啪的一声,那支羽箭在空中折成两段,箭尾掉落地上,箭头去向略偏,去势仍颇劲疾,从少女脸旁划过,插入她身后的一颗大树上。 韩丽徵早晚随着爹爹习武,那韩幼孺号称“四大游侠”之一,功夫何等了得,韩丽徵的功夫修为也已到一定程度,深知有人在林中掷石断箭,喝道:“是谁?”林中转出一个青年汉子来,右手捧着一块小石,在手心抛了抛,笑道:“小姐也太霸道了。”韩丽徵定睛一看,但见那汉子浓眉大眼,方脸重颐,五官清秀,轮廓鲜明,甚是俊朗,心下颇觉倾慕,嗔道:“你是谁?” 青年汉子笑道:“我只是一个过路人,小名不足挂齿。”韩丽徵笑道:“既是无名小辈,怎敢断我羽箭?报上名来。”青年汉子道:“在下微名实不足上达贵听,还乞小姐饶过这丫头,她也是好心。” 韩丽徵笑道:“你适才投石断箭,想来功夫定当不弱。”指着青年汉子,转首谓八骑随从道:“给我拿下。”两个随从首先应声下马,落地一站,俱是身长八尺的大汉。 青年汉子殊无惧色,笑道:“我可不想与各位动武,只请小姐放过了这小丫头与那小花鹿。”韩丽徵冷道:“怎么今日尽撞见一些不识抬举的人。” 两个大汉是韩府食客,颇有些武艺,当下揉身纵上,扑向青年汉子。青年汉子微微一笑,闪身一躲。两个大汉扑了个空,随即转身挥拳打来。青年汉子双手一举,已抓住两人拳头,往后便送。两个大汉向前跌出数步,俯趴在地,情状颇为狼狈。 那小少女看着,突然扑哧一笑,似乎乐得不可开支,倒不记得自己刚才险些命丧黄泉。 韩丽徵大怒,喝令道:“大家一块上。”六骑随从纷纷下马,一齐向青年汉子扑了上来。青年汉子神色依旧安泰,身形一晃,前后趋避,左右闪躲,众人竟自打他不到。他道:“再不住手,我可不客气了。”那八个食客怎肯罢休,人人都欲在小姐面前逞能,好让她在老爷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图个升迁,当下攻得更见凶狠。 青年汉子脸上微怒,叫了声“好”,挥起双掌,啪啪两响,两个大汉已各中一掌,仰倒在地上,正是掷地有声,双手捂着胸腹呻吟,一时再站不起身来。 韩丽徵暗赞:“好厉害的掌力,只怕爹爹也不过如此。”心想:“且让我来会会他。”一跃下马,冲上数步,挥起马鞭便向青年汉子脑门砸落。青年汉子侧身一让,左手伸处,已抓住她的软鞭。这时近身一看,不禁呆了。但见韩丽徵明艳无伦,娇媚无限。他看得出神,一时疏忽,啪的一声竟被对方拍中一掌。好在他内力深厚,这掌全没伤着他。 他后撤数步,心里念道:“龙形掌?”眼光始终不离韩丽徵。韩丽徵见他中了自己一掌,竟然无碍,还呆呆望着自己,已知他功力深湛,有心相让,脸上一热,侧首道:“你盯着我瞧干嘛?快报上名来,说不定我发了慈悲就饶过你们。”青年汉子这才回过神来,不自禁地拱手道:“在下河西人士,游少漕是也。” 韩丽徵道:“你为何阻我打猎?”游少漕道:“在下非敢阻拦小姐游猎,只是人命关天,那小丫头虽冲撞了小姐,但请念在她心地仁厚,小姐高抬贵手便好。”韩丽徵笑道:“甚好,你叫游少漕?我记住你了,今天就给你一个面子。走。”最后一个字却是对众随从说的。 众随从便即拾起大花鹿,服侍韩丽徵上了马。其中两个中了掌的还在地上委顿,由另外两个伙伴扶上了马,向南驰去。游少漕远远目送她离开,心想:“世间竟有这般美貌的姑娘。”随即想道:“不,她用的是龙形掌,多半是韩幼孺的女儿,我不可能跟她有什么结果。” 他在原地呆了半晌,方才想起那少女,走近那少女身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如此傻楞,为了一只小鹿连性命也不顾了?”少女道:“我叫小慧,我爹爹是附近的猎户。这小鹿很可怜的,它刚失去了母亲,我怎忍心让它就这么死了。”边说边抚摸着小花鹿的鬃毛,眼神目光之间充满慈爱。 游少漕看着她,不禁想起了母亲,从前,她也是这般瞧我,心想:“这丫头心地倒好。”又道:“你家既是猎户,平日里也少不了要捕杀这些鹿儿。”小慧道:“不,大哥哥你错了,我家什么都猎,却只不猎小鹿。”游少漕微微一笑,问道:“那是为何?” 小慧天真地说道:“有一次,爹爹猎杀了一只小鹿,那只小鹿的妈妈竟然不怕爹爹,找上我家来寻找她的鹿宝宝,它在我家翻来覆去地找啊找,最后在灶下找到了。可是,小鹿死了,它怎么也不肯离去。爹爹说:‘怪可怜的,以后我都不猎花鹿了。’于是,我们一家就再也不猎杀花鹿了,何况这只花鹿是个孤儿,我……我想保护它。” 游少漕没想到这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心地纯洁如斯,一时倒说不出什么来,过了许久,方道:“好了,我送你回家。”小慧道:“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的。谢谢大哥哥今天救了我。”抱起小鹿径自往北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二 韩丽徵回到池阳城内府中,由家仆接进大厅后,径往后院奔去。那韩家庄甚是巨大,穿门过户了好久,方才到得后院。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暮年汉子正在后院舞剑,韩丽徵对那汉子叫了一声“爹爹”,那人正是池阳大豪侠韩幼孺。 韩幼孺见了女儿,将长剑递与随身侍仆,命随身侍仆把长剑收去,对韩丽徵道:“这日怎么那么早回来?可猎了什么稀奇之物么?”韩丽徵怏怏道:“别提了。今日遇见了一个贱丫头,扫了我游猎的兴致。本想猎两只花鹿献给爹爹,好恭贺爹爹福寿天齐,长命百岁……” 韩幼孺脸上微微变色,怒道:“是谁,是谁胆敢招惹我的宝贝女儿?”韩丽徵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我正要拉箭射死她,后来又杀出一个叫做游少漕的青年汉子,救了那丫头。” 韩幼孺听得她说要射死那个丫头,脸上并不动色,反生嘉许之意,听到后来,又似乎不太相信,笑道:“你带去的八个食客都是府上功夫最好的,那汉子又怎能逞恶,休要骗爹爹。就算他们八人真的不敌,还有你。你的功夫已学得我的三成有多,寻常武人又怎奈何得了你?”韩丽徵愠道:“谁骗你了,那人的功夫看来可跟爹爹并驾齐驱呢!他可不是什么寻常人。” 韩幼孺沉着脸道:“胡说,功夫能与爹爹并驾齐驱的,世上原本只有三人,后来死了一人,现在只剩两人,就是你杜伯伯与绣伯伯。”韩丽徵嘟着嘴道:“谁胡说了,你的两个食客被他各击一掌,就起不了身,若不是我抬他们回来,现在恐怕还不醒人事,躺在那儿;还有更甚的,女儿用尽气力拍了他一掌,他竟然安然无恙。你说说,他的功夫如何?”韩幼孺似信非信,问道:“他多大年纪?哪里人士?莫非是你杜伯伯与绣伯伯?” 韩丽徵道:“若是他们两位伯伯我自然认得。可那人只有二十四五岁年纪,自称是河西人士,不可能是杜、绣两位伯伯。”韩幼孺道:“他姓游?”韩丽徵“嗯”了一声。韩幼孺喃喃道:“二十多岁年纪,西河人,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这时,一个家仆来到后院报道:“老爷,霸陵杜大爷与马领绣大爷到了。”韩幼孺笑道:“好,待我迎来。”与家仆望大厅走去。韩丽徵却在后院叫来两个随从,凑嘴附耳吩咐了一番。那些随从都是韩幼孺的食客,哪个不想讨好小姐,自然应命而去。韩丽徵随后也步父亲脚跟出外迎宾。 过不多时,韩氏父女迎入三个汉子来。两个中年汉子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高瘦的是马领大豪侠绣君宾,矮胖的是霸陵大豪侠杜君敖。此外还有一个中等身材的少年跟在杜君敖身后,却是杜君敖的幼子杜彦。三人与韩氏父女见礼后,在大厅分宾主坐定。 韩幼孺道:“杜老弟与绣老弟赏脸,愚兄有失远迎了。”杜君敖笑道:“韩兄五十大寿,我们又怎敢不到?况且小儿与丽徵本有婚约,怎么也得带他来与岳丈贺贺寿诞吧!”韩幼孺道:“杜老弟严重了。绣兄不辞千里而来也是辛苦啦!”绣君宾道:“哪里话,我们三人也是很久没有聚聚了,趁此良机,正好叙叙旧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三 入夜之后,韩幼孺设宴款待绣君宾与杜君敖父子。 忽然,一个身影从韩府外墙翻入,身法矫健已极,落地一朝像,却是游少漕。他入院之后,寻得宴厅,一纵跃上宴厅屋道:“小女莽撞得罪了韩小姐,还请韩大侠恕罪,只是韩小姐难道就没做什么亏心事么?” 韩幼孺道:“我家女儿怎会做错事,一定是这贱丫头不好。要命的话就快赔罪。”那汉子冷笑一声,道:“没做错事的人要赔罪,做了亏心事的人却要如何?”那农家妇人正是小慧的母亲,说道:“韩小姐想用箭射死我家小慧,若非一个仗义侠士碰巧路过,我女儿此刻焉能再站在此地。韩大侠不知道人命关天么?”他们夫妇这两句话显然是说给韩丽徵听的,游少漕向她望去,满想她必是羞惭满面,愧疚万分,怎料她竟脸色不改,反道:“你们这些贱民的命也算人命么?” 游少漕心中大怒:“这女人好生凶狠,原来也是一个女贼,亏我还想和她……和她……。”却又想不出要和她怎样,又想道:“韩幼孺听了事情本末,总该不会胡来了吧!” 韩幼孺其实早知事情细里,他本性如此,凶残比起女儿来,唯有更甚,当下狠厉道:“原来是这样。我家女儿说得对,你们这些贱民的命又怎算人命!”游少漕听了,心头大震,想道:“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江湖传言果然不虚。如此为人处事,怎配称得上是大侠。爹爹与这等人齐名,实是屈辱了他。我原道此行有些鲁莽,现在看来,正好是为民除害。” 小慧一家并不求饶,一对壮年夫妇更不惊惧,怒目瞪着韩氏父女,小慧仍自一派天真地瞧着众人。 韩幼孺对杜绣二人道:“两位贤弟认为此事该当如何处置?”杜君敖为人圆滑,绣君宾为人奸险,二人都不愿多惹是非,有害名声,齐道:“韩兄私事,我等不便过问。”杜彦却道:“这等刁民,既惹得我韩妹妹不高兴,杀了便杀了,韩伯父何需多虑。”韩幼孺大喜,笑道:“贤侄此话正合我意,来人,乱棍打死。” 游少漕当下怒从心起:“这些人真不把人命当作一回事。孙叔叔说得对,虽然绣君宾才是我真正的仇人,韩杜二人也要杀了,以免遗祸天下。” 只见厅内转出十余个恶汉,各自挥动一条径宽两寸粗大的木棍,齐向小慧一家三口身上招呼。小慧父母挡在小慧身前,片刻之间,已受了十余二十棍,被打得遍体鳞伤,头破血流。韩氏父女、杜氏父子竟然以此为乐,看得哈哈大笑。绣君宾也在一旁冷笑,脸上并不动容,殊无劝谏、相救之意。 游少漕不知如何是好,若现在入厅救人,虽能救出他们,然而一旦被韩杜绣三人发现踪迹,报仇杀贼的大事就会变得难上加难,转念又想:“他们一家现在遭此大难,我是行侠义道的,怎可坐视不救。”此念一生,不再计较后果,大喝一声,挥起一掌猛向屋罢随妻而去。 游少漕心中内疚:“若是我早些拿定主意,他们也不会……也不会活活被打死。”小慧看着父母尸体,扑上去哀号痛哭。游少漕随即一想:“如今我也只好临危受命,从此照顾小慧。”抱起她站直身子。 绣君宾料知蒙面人即要破门离去,挤兑韩幼孺道:“韩兄,这人在你府上胡来,你也不管上一管么?池阳韩幼孺的威严恐怕将要大损于武林了。”韩幼孺刚与游少漕打话时,见他背对着自己,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已然大怒,现被绣君宾言语一激,虎吼一声,揉身扑上,挥掌直拍游少漕后心。 游少漕登感掌风呼呼,从后袭来,那劲力当真是非同小可,心想:“这就是龙形掌么?比起韩丽徵使的来,简直胜了十倍。”他料想对方功力定当胜过自己,不愿与韩幼孺对掌斗力,右手抓起身旁一个恶汉,回臂转腕,将恶汉如盾牌般挡在身后,只听得啪的一声暗响,韩幼孺一掌打上恶汉,只震得游少漕后心、右臂隐隐酸麻,恶汉面朝韩幼孺口喷鲜血,一命呜呼,直喷得韩幼孺脸如红潮。 游少漕借着韩幼孺这一掌之力,向前纵出丈余,眼看便要出得厅门,一个身影刺斜里插过,拦住去路,连挥两掌,来势沉猛。游少漕闪避之余,又被逼回原地,这时方才看得细致,那身影却是杜君敖,心想:“我小看这些个恶贼,今日要吃大亏了。” 他忽听得身后有人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大不寻常,深知有一个高手要使一类刚猛之极的拳法,不欲和对方以掌力相拼,随手又抓住一个恶汉挡在身后,内力也贯于臂上,心想:“你们这些恶汉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睛,今日也让你们尝尝反被人杀的滋味。” 便在此时,只觉对方的拳风倾斜而至,方位殊为怪异。游少漕一愣,立即醒觉,对方的拳力不是击向他背心,却是对准了小慧的背心。游少漕受了别人之托,定要救小慧出去,一推恶汉,已护住了小慧,只听得啪的一声暗响,恶汉猛吐鲜血,这一次却喷得小慧满脸都是。 游少漕自行走江湖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厉害的对手,不由得一惊,一转身,便如渊停岳峙般站在当地,气度沉雄,浑不以身受强敌围攻为意,看见刚才出拳的便是绣君宾,喝道:“绣大侠好不要脸!” 韩丽徵听了,又是一愣,似乎想到什么,游少漕察觉,暗叫不好,忙吸气一吹,猛地呼呼呼呼四声,吐出四口长气。厅中四盏油灯应声而灭,登时黑漆一团,乌朦一片。 游少漕蓦地里抓住一个恶汉往纸窗一掷,嗤的一声,便有三个人影闻声扑去。游少漕趁着这个空隙,窜出厅门,忽然,又是一掌呼呼从后拍来,掌风劲疾,游少漕心想若不力拼,没完没了地反而耗费心神,于是转身挥掌硬接。啪的一声闷响,游少漕后退三步,那从后挥掌之人便是韩幼孺,也不禁退了三步。游少漕趁着被对方掌力震开之势,更远离厅门,翻身过墙,急奔而去。 韩幼孺喝道:“快追。”十余个食客各执兵刃从后追去。韩丽徵随即命侍婢点燃油灯。 厅内重现光亮之后,杜君敖道:“此人是谁?功夫了得之余,更兼有智谋,刚才他若非吹熄油灯,投掷一人出窗引开我们,凭我等三人合力,谅他也难逃得出去。”韩幼孺道:“这小子的功夫不弱于我,我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绣君宾仍自在嘿嘿冷笑。 注: 1汉代光禄勋(九卿第二位)属下有车郎中将、户郎中将、骑郎中将,分别统率车郎中、户郎中、骑郎中,职司禁卫,官秩比千石(大概是后来正四品至从六品之间等级的官)。 2骑郎中,骑郎中将的下属,虽然没有下属,属卫官,有官秩,等同于后代的带刀侍卫(官阶约是正七品或从七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四 游少漕抱着小慧一直疾奔到城外郊野,方才停步。 小慧尚自不住地哭泣,泪水冲和着脸上的鲜血,模糊了一片。游少漕把她放落地下,岂料她刚一落地便往回跑去,叫嚷道:“我要爹爹,我要娘亲。”游少漕慌忙把她拉住,说道:“别胡闹了,你回到去只会送死。”小慧挣脱他,又奔出两步,嚷道:“我不管,我不管。”游少漕抢上三步,把她拦住,喝道:“你别胡闹了。”啪的一声,一记耳光清脆地打在了她娇嫩的脸上,喝道:“你的爹爹妈妈已经死了。” 小慧原本已经止住的哭声又再响起,一半是来自悲念父母双亡的心中之痛,一半是来自脸上被扇耳光的肌肉之痛,两痛并发,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岂有不哭之理。游少漕见她捂着脸颊,深知自己刚才一急之下打疼了她,蹲下身子,拉开她捂着脸的手,但见粉嫩的脸上映着五个指印,红肿起来,心中不禁起了怜惜之意,细声道:“对不起,哥哥出手重了。” 小慧听得他道歉,这才又止住眼泪,仍道:“我的爹爹妈妈怎么办?”游少漕看着她秋水波动的一双慧眼,心中歉疚万分,心想:“要是我早些出手,她也不会家破人亡。”便道:“你爹妈的遗体着落在我身上,我一定会夺回来好好安葬的。” 小慧这女孩也甚坚强,竟然擦泪道:“恩,拜托大哥哥了。”游少漕道:“我明日还有要事,我先送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迟些时日再去接你。”小慧将头猛摇,急道:“不,我以后要跟着大哥哥,永远不离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么?”游少漕道:“我是要去报父仇,可危险着呢。你不怕么?”小慧道:“不怕,我有危险,大哥哥一定会救我的。你已救了我两次,不是么?”游少漕道:“我的对头可是当今世上的三大一流高手,要分神照顾你可难得很呢。”小慧道:“我不怕。若是你保护不了我,照顾不了我,那就由我来保护你,由我来照顾你。” 游少漕微微一笑,心想:“这孩子天真浪漫,心地纯洁。我自二十岁艺成以来,独自一人行走江湖。现在多了这个小妹子作伴,未尝不是件好事。况且,我们的身世相同,都是父母双亡,举目无亲。不,我还有孙伯父与众位好兄弟,可她呢?他现在只有我,就由我来做她的亲人吧。”便道:“那好,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小慧微微喜道:“无论什么我都答应的。”游少漕道:“你跟着我,需得要一切都听我的话,可不许胡来。”小慧大喜道:“那当然了。”游少漕道:“那好,明日我带你一块儿去,为我们报那血海大仇。” 小慧不解地问道:“大哥哥,你不是说要报自己的父仇么?怎么又说为我们报大仇呢?”游少漕正色道:“不仅是为我们两人报私仇,还要为受过我们仇人压迫的好人报仇。明日你自会知道,现在不必多问。”小慧果真便此住口不问。 游少漕突然听得马步声起,知道有人骑马逐渐奔近,心想:“这么快就追寻来了么?”瞥见身旁一棵大树,连忙携起小慧的手躲到树后,低声对她道:“别出声。”小慧点了点头,仍怕自己多嘴,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游少漕心中一乐:“这个妹子倒很乖巧。” 过不片刻,远远看见两匹马并骑而至。一个男声道:“韩妹妹,许久不见,可想死我了。”游少漕认得是杜彦的声音,那么他说的“韩妹妹”自然是韩丽徵了。只听得她娇声道:“也不羞,尽会贫嘴。” 游少漕探头出来一看,只见杜彦迫不及待地下马,奔近韩丽徵马前,把韩丽徵也拉了下来,搂住便吻。那韩丽徵半推半就地娇喘道:“别,别这样。被别人看见,那可多难为情啊。”游少漕心中暗骂:“你还知道难为情么?你这不知廉耻的女贼。” 他日间见了韩丽徵一面后,已被她的美貌深深吸引,可是刚才在韩府听得她说的那些恶毒的话后,韩丽徵在他心中的形象已一落千丈。现在,是一落万丈,不管多少丈,反正是跌落谷底。他不再为她倾心,心里顿时觉得无论外表多么美丽,只要心灵是丑的,那这人便是丑的。如果拿她来跟小慧相比,简直便是恶魔与仙女。 只听杜彦又道:“再过一年,等我满了二十岁,行了冠礼,我就娶你。”韩丽徵啐道:“哼,美得你,谁说一定要嫁给你了。”杜彦道:“不嫁给我,你还能嫁给谁?谁又还能比我强?”韩丽徵道:“呸,日间我就见到一个人,他功夫比你好,模样比你俊,年纪只比你稍长几岁。我嫁给他不行么?” 游少漕听了,脸上一红。小慧在他怀里仰头望着他,低声道:“大哥哥,她是说你么?”游少漕急忙作势要她噤声,心想:“是我又怎样?像她那种恶毒的女人我才不要娶呢!” 杜彦听了韩丽徵的话并不生气,冷笑道:“世上还有这号人物么?别骗人了,同辈之中,我的功夫定是最好的,谁也胜不了我。”他本还想说:“我的模样也是最俊的。”后来想想,这话太过不切实际,还未出口,又生生咽下肚子里去。 游少漕心想:“那也未必,我若要对付你,说不定一只手就足够了。”适才他在韩府上避了杜君敖两招,心里一直憋着一口闷气,但见杜彦凑嘴上前又去亲吻韩丽徵,韩丽徵也不挣扎抗拒,心里又骂了一句:“贼小子,贼婆娘。” 杜韩二人没有发觉树后有人,便在大树前深深地温存亲热了一番。 游少漕心想:“这女贼害死了小慧的父母,那姓杜的恶贼也是帮凶,我且教训教训他们,为小慧出出气。也为我……哦,不,只为小慧出气。”低声对小慧说:“那两人是害死你父母的帮凶,我替你教训教训他们,你躲在这里别动。”小慧又点了点头。 游少漕从树旁转出,笑道:“公子、小姐好雅兴,竟背着父辈在此偷情。”杜韩二人见树后有人,心中一惊,杜彦仗着功夫了得,喝道:“你是谁?”游少漕这时并未蒙面,韩丽徵认得他便是日间撞见的那个汉子,叫道:“是你。”随即想到自己与情郎在此幽会亲热被他瞧见,不禁脸现羞愧。 杜彦听了韩丽徵那句“是你”,心知她刚才说的话不假,再仔细看了看游少漕,果然英姿威武,面目俊朗,实胜自己三分,心中不由得大起醋意,喝道:“你究竟是谁?” 游少漕想起适才在韩府险些被韩丽徵认出声音,这时故意嘶哑着喉咙笑道:“在下姓游,打扰了二位,还望恕罪。不过你们二位也太不像话了,也不先瞧瞧身旁有没有人。”韩丽徵更觉惭愧,转过脸去不敢瞧他。杜彦大怒,叫道:“听说游公子武艺高强,在下霸陵杜彦,这就领教领教。”嫉妒之下,揉身扑上,挥掌便打。 他一出手,游少漕就认出那招是杜氏一门的先天掌,不敢轻敌,心想:“我在这两人面前施展父亲传授的功夫,谅他们两个小辈也不识得,也不怕他们认出我来。”当下使开双掌迎战,用的正是家传绝学“风雷电掌”的前十五招。 “风雷电掌”共十九招,前面十五招正是“电”字诀精义,但见他运掌如风,出手迅捷。二人拆得数招,杜彦已落下风。他暗暗吃惊,心想:“怎么武学高手,除了现在身处韩府中的三个父辈外,还有如此之多。刚才那蒙面人是一个,现在又遇一个。这人的身手实不在父亲之下。”他万万也料不到刚才那蒙面人与眼前此人便是同一个人。 十招一过,杜彦更显窘迫。游少漕笑道:“杜家的先天掌也不过如此。”杜彦听了,虽然怒气更盛,但也有心无力,他没有游少漕那般深厚的内力,不敢开口应答,惟恐一说话便破了功,勉力再斗得几合,只听对方大喝一声“着”,胸口已然中了一掌。好在游少漕只用了三四成力道,饶是如此,杜彦仍感中掌处疼痛难当,几欲呕吐。 他被游少漕掌力震退,后跌了好几步,方才拿定了桩子。游少漕笑道:“承让了。”杜彦深知自己不是对手,但在心上人面前却搁不下面子,又欲上前放对。韩丽徵嗔道:“别丢人现眼了,我早说过有人功夫胜过你,你瞧瞧我可是骗你的。”转头望着游少漕,脸上尽是仰慕之色。 游少漕被她看得颇觉有些不自然,转过头去不与她目光相接,心想:“这女贼真不知羞耻,刚才还跟那少年偷情,现在见我打败了他就又来勾搭我。”杜彦见此光景,心中醋意大发,恨不得将游少漕大卸八块,但又忌惮他功夫了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三人僵了片刻。游少漕道:“韩小姐,在下有一事相告。”韩丽徵回过神,问道:“什么?”游少漕道:“江湖上有个姓漕的人明日要找你们韩家的晦气,你还是早些通知令尊的好。”韩丽徵呆呆地看着游少漕,游少漕又转过头去,道:“事情如此紧急,小姐还不快回去禀报韩大侠么?” 杜彦实不想再在那儿呆上半刻,急道:“对,我们快走。”拉起韩丽徵便走,生怕她多看了游少漕一眼。情急之下用力大了,扯得韩丽徵手臂发痛。韩丽徵怒道:“你这么使力干嘛?要杀了我么?”杜彦连忙放手,急道:“我疼你还来不及,怎敢伤你一丝一毫。”韩丽徵哼了一声,跨上了马,转头谓游少漕道:“游公子,明日是我爹爹的五十大寿,请你也来赴会,好襄助我爹爹一起抗敌。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游少漕笑道:“既蒙小姐相邀,在下恭敬不如从命。”韩丽徵这才满意地策马离去。杜彦从后跟着,连连赔罪,韩丽徵又怒斥了他一顿。游少漕心中好笑,心想:“这姓杜的也太没骨气了。”随即叫道:“小慧,出来吧。”小慧从树后走出,一脸茫然地看着游少漕,问道:“他们害死了我的爹爹和娘亲,大哥哥为何要帮他们?” 游少漕道:“我并非是要去帮他们,明日你就会知道。我们现在回城,明早带你去换件体面衣裳,打扮打扮,随我一同去赴寿宴。”两人便即携手回城,转眼间已甚是融洽,只是小慧痛失双亲之际,不免心下哀伤,形于言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五 次日一早,游少漕为小慧买了一套华服,穿上之后,再经打扮,实已面目全非,活脱一个美艳的小贵妇。游少漕呆呆看得出神,只觉小慧虽不及韩丽徵娇媚,却也甚是天真可爱,清丽脱俗,便道:“妹子,你真美。”小慧低头含羞,这个年纪的少女也已是开了情窦。 游少漕又道:“你就做我小妹吧。”小慧急道:“我才不要呢!等我长大了,我要嫁给大哥哥做妻子的。”游少漕只道她是少女胡话,并非真言,但见她说得甚是认真,笑道:“我让你装作是我小妹,不是真当我小妹。”小慧道:“那还行。”游少漕见她分明是个小女孩,偏要扮作老成的模样,心中好笑。 两人装束妥定,来到韩府,但见府门守卫着十数个劲装恶汉,皆执兵刃。游少漕心想:“看来韩丽徵已将我的话转告了韩幼孺,韩幼孺信了我的话,因此守备变得森严了。”韩幼孺正是经他昨夜那么一闹,有了戒心;又得女儿回报,说当日有大敌来扰,因此增添了些守卫的差役、庄丁。 韩丽徵早在门口相候,见了游少漕,喜逐颜开地抢上,引入院内与韩幼孺相见。她找到韩幼孺指着游少漕道:“这位便是游大哥,就是他报的信。”韩幼孺定睛一看,见他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神色甚是倨傲,冷道:“老夫先谢过少侠,敢问少侠是在哪听得的消息?对头一共有几人?”游少漕道:“这是晚辈路过西河,无意中得知的;连同姓漕的,共有八人。”韩幼孺暗自心喜:“哼,才八人。竟敢如此小瞧于我。”当下不动声色,对游少漕甚是轻蔑,冷道:“招呼不周,少侠自便。”游少漕抱拳笑道:“不敢当。只是那姓漕的功夫十分了得,听说直追当年号称武林第一的漕中叔,他的七个手下弟兄也尽是能人,韩大侠还是小心为妙。”说罢也不再理他,径自带着小慧转入宴厅去了。 韩丽徵命家仆看茶,从旁相陪,甚是殷勤。杜彦见了,自然老大不愿意,也跟在他们后头,时常出语挤兑游少漕,言词阴损,不在话下。 他问游少漕道:“游兄身旁这少女,像是你的相好,芳名却叫什么?”韩丽徵瞪着小慧,只因她改了装,由一个农家小丫头变成一个活泼可人的富贵小姑娘,却认不出眼前此人便是父母被她害死的那个少女,小慧也是天生善良,内心深处其实也不想把眼前这仇人怎么样,因此丝毫没有露出破绽。 韩丽徵听得杜彦的发问,也十分关心游少漕的答话,生怕他说:“对,此人正是我的未婚妻子。”游少漕却笑道:“这是我的小妹。”杜彦满脸不信,不断地质问:“真的么?”游少漕知他想在心上人面前找自己的碴,并不理他。 过不多时,宾客到齐,韩府便即开宴。韩氏父女、杜氏父子以及绣君宾坐在上席,游少漕因报讯有功,坐到了中席,还亏杜丽徵从中安排,不然非坐到末席不可。 只见韩幼孺端了一杯酒站起来道:“各位,多谢赏脸来赴老夫寿宴,招呼不周,还请见谅。老夫先敬各位一杯。”举杯饮尽,宾客们各自恭敬地干了一杯。韩幼孺坐下,众人开始谈笑畅饮。 当其时,韩家庄门庭若市,多是江湖上来拜访的人物。宴厅中上席坐着的是十来位江湖上成名的人物,绣君宾与杜氏父子便在其中,中席坐着的是与韩家亲近的大户以及名气不甚大的武林晚辈,此外尚有许多商贾名流、江湖散客在院中另行设宴,是为下席,更有百来人之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六 饮到酣处,忽闻府外打斗之声鹊起,“哎哟”“哎哟”的传来一阵阵的呻吟,接着的是当啷当啷的兵刃落地声。宴中宾客闻声大惊,韩幼孺双眉一挤,站起身来道:“不识好歹的人果然来了。” 过不多时,呻吟之声停下,府门走进两个彪壮汉子,一个道:“在下姓朱。”一个道:“在下姓郭。”两人齐声道:“我等奉了西河漕少侠之命,前来祝寿,备了一份贺礼,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韩幼孺头脑较为简单,暗暗纳罕:“他们不是来寻晦气的么?怎么还备了礼?说话既如此客气,却又为甚重伤我手下之人?”杜绣二人已由韩幼孺告知今日将有大敌来扰,他们可比韩幼孺聪明百倍,知道两个汉子在说反话,其实确是来找茬的。 朱汉子喝道:“抬上来。”四个役夫从府门外抬入一物,却是一口棺木。两个汉子一前一后,夹着四个役父,往宴厅走去。 六人从庭院宾客中穿过,宾客们见此怪状,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看来是找茬的来了,不知他们如何跟韩老爷子结下了梁子。”“西河漕少侠,莫非是漕中叔大侠的后人么?”“这两个大汉身形彪悍,看来身负高强武艺。”“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今日有一番热闹瞧的了。”“把棺材抬到人家寿宴中来,也太不像话了。”“韩老爷子功夫精湛,还怕这两个莽汉么?” 韩幼孺看见棺木,已然大怒,待得对方四人进入宴厅,便即喝道:“真是欺人太甚。”杜君敖道:“韩公大寿,两位怎敢如此无礼?”绣君宾仍自不动声色。韩幼孺深知守门的十几个食客、护院已尽数被眼前这两个汉子打倒,心想这两个汉子的功夫定然不弱,突然笑道:“好在我也早有准备。”拍拍手掌。 两声呐喊,一彪人马从厅后转出,看看有七八十人;一彪人马从府门外转出,堵住大门去路,也不下五十人。席上游少漕暗想:“这韩幼孺倒也有些计策,能伏下这许多人马不被发觉。”其实却是绣君宾与杜君敖为韩幼孺计较的,单凭韩幼孺的头脑,绝对想不出怎生布置,说不定会派上更多人,一人守着一个宾客,好让全场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下,也让那些寻事的人不敢轻举妄动,怎能想到伏下人马,待对方落网,便即将对头一网打尽。 一些不会功夫的赴宴宾客见此情状,心知今日必有一场恶战,一个不慎,自己难免有血光之灾,无不惊慌失措。 朱郭二汉见韩府暗中埋伏了百来个勇士,似乎并不怎么惊异,郭汉子道:“韩大侠莫急,这口棺木不是为你留的,你的那口还没到呢!”韩丽徵喝道:“放肆,恶贼怎敢如此托大?”朱汉子径不理她,对席中一个中年汉子一指,喝道:“这口棺木是为你留的,你还不出来受死?”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他指的正是坐在上席的绣君宾。 众宾客又开始议论纷纷:“哎呀,原来是冲着绣大侠来的,那不是找死么?”“对啊,听说西河漕大侠死后,武林中就数他功夫最高了。” 绣君宾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走上前道:“我与两位素未谋面,更无仇怨,两位为甚与我为难?”朱汉子道:“漕少侠生身父亲漕中叔大侠被你用奸计杀死,你敢不认么?”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怔,连韩幼孺、杜君敖两人也甚惊奇,均想:“啊!难道漕中叔真是被他杀死的么?”韩杜二人转念又想:“我们四大豪侠中,数漕中叔功夫最高,绣君宾次之。他若是为了功夫第一的名号而杀了漕中叔也未必不可能。” 绣君宾哈哈大笑,道:“两位说我害死了漕中叔漕兄,可有凭证么?”郭汉子道:“自然是有的,孙详,你出来。你把事情始末当着众人之面说个清楚。” 一个老者从府门外亦步亦趋地走上厅来,沉声道:“小人是王莽朝积弩将军(注)孙建孙大人府中的老奴,八年前漕大爷受王莽追捕,受伤落难,藏于孙大人家中。那日,漕大爷伤好,老奴奉了主人之命侍候漕大爷回转西河,途中遇到了这位绣大爷。他把漕大爷叫到一旁,说有要事相商。老奴身份低微不便跟去,只好远远候着,只见这位绣大爷与漕大爷说了许久,漕大爷一直对他摇头。最后这位绣大爷目露凶光,从后袭击,一拳击中漕大爷背心。后来还怕漕大爷不断气似的,骑到了他的身上,又狠狠地打了漕大爷好几拳,方才罢手。老奴变起急逃,才捡回一条性命。” 朱汉子道:“说得好,你找个位置坐下吧!免得你一人离去,在外边被人杀了灭口,我们看护不周,可无法跟孙大人交待。”那老者在席中找了个空位便即一屁股坐下,忽地瞥见游少漕,便欲行礼。游少漕忙摇头示意他止住。 郭汉子道:“各位都听明白了,绣君宾正是我主人的大仇家,这口棺木是为他准备的,与此事无关的人最好别插手,免得惹祸上身。”朱汉子道:“说这么多废话干嘛,上吧。”首先发难,举起碗口大的拳头径往绣君宾身上打去。 绣君宾侧身一让,左脚起处,疾点对方腰腹。朱汉子抬腿一格,挡了开去,左拳起处,径打对方鼻梁。绣君宾矮头避过,一记重拳自下向上猛撩,还击对方下颚。别看那朱汉子身材高大,却也颇为灵动,向后撤了一步,已避过那拳,右拳急出,又是沉猛非比寻常的一着反击,直打对方左胸。绣君宾号称天下第一高手,自然更甚了得,那拳也被他稳稳避过。 二人拆得数十招,绣君宾略占上风。郭汉子见了,清啸一身,上前助战,与朱汉子两人夹着绣君宾猛攻。只斗数合,朱郭二汉攻势愈猛,绣君宾心慌,深知二人外门功夫非同小可,叫道:“杜兄、韩兄,两位不来帮忙么?” 杜韩二人瞧见朱郭二人武艺高强,实只稍逊自己一筹,料想自己也没必胜把握,惊叹后辈可畏之余,也不想惹事上身。何况漕中叔被绣君宾杀了,杜韩二人均觉他狼子野心,说不定哪日也会对自己下手,不如让他死在此地,这么一来,自己可能就是功夫天下第一了,于是并不上前相助,齐齐笑道:“就这两个莽汉,绣兄号称无敌,还不能打发了么?” 绣君宾猜知他们心意,求援不成只好勉力抵挡。他嫌宴厅狭窄不好施展,又恐杜韩二人在背后暗下毒手,且战且退,磨向厅门,跨过门槛,纵身一跃,已在院中站稳。朱郭二汉微一凝神,提气追出。绣君宾大喝一声“好”,划步抢上,又跟二汉斗到一起。 宴厅中颇不乏好手,见到三人混战一通,极尽凶狠,均不敢制止。 绣君宾毕竟是浸润了数十年功夫的老手,心神一定,抢攻一阵,竟能扭转局势,当下使出两套成名绝学,拳法叫做“破日拳”,脚法叫做“穿心脚”,俱都是刚猛非常的外门功夫。当下与朱郭二汉对攻,打成平手。只见他手足齐出,拳脚并用,攻势甚是凌厉,守势也颇稳当,双方大战百合,兀自胜负未分。 院中宾客都看得呆了,均想:“这三人可真是了得。”游少漕却心想:“这绣君宾果然功夫精深,朱大哥与郭大哥联手,竟也奈何不了他。”似是认得朱郭二汉。 注: 王莽篡汉建立新朝后,恢复周制,实施了一套无用的改革。当时实权分配在三公六卿手中,积弩将军是个虚职,不带兵,约略是参议、献策的谋士或是政治招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七 韩府内恶斗不止,府外又是一阵呻吟声。过不多时,又进来两个汉子,背后四个役夫也抬了一口棺木。那两个汉子,一个自称姓剧,一个自称姓万,都与朱郭二汉一般彪壮。守着府门的数十个韩府食客被打倒了十数人,重围缺了一个口。 众宾客又是一番议论:“这次不知又是谁要遭殃?”“怕是轮到韩老爷子了,刚才朱郭两个汉子不是对他说‘您的那具棺材还没到’么?” 韩幼孺朝着大门二汉喝问道:“两位壮士又来找谁?”剧汉子道:“韩大侠莫急,您的那副棺木片刻便到,眼前这副却是为骑郎中将杜大人量身定造的。”万汉子随即喝道:“杜君敖,快出来受死。” 杜君敖情知对方是来找自己晦气的,早见朱郭二汉身手了得,心想自己的功夫可及不上绣君宾,若也遭受夹攻,多半难以幸免,随即一想:“好在这番带了彦儿来,好歹多个帮手。”杜彦是个浑人,果然抢着代父出头,离席上前道:“凭你们也配与我父亲动手么?我先来会会你们?”他本是个性急的人,当下二话不说,纵身扑上,直抢万汉子。 他见万汉子身形较瘦,是以选定他做对手。万汉子也的确是两人中功夫较弱的一个,接战之后,竟与他斗了三十余合,丝毫占不到便宜。明眼人一看,都知若是换成朱郭二汉中任何一个,杜彦立马便要吃亏,怎能撑得三十招。杜君敖见了,却暗自高兴:“是了,彦儿先敌住一人,等我解决了那姓剧的再来助他。”也即离席,上前摆开架势。 剧汉子道:“别急,等我言明你的罪状再收拾你不迟。”从怀中取出一册简书读了起来。众人仔细一听,却是说杜君敖贪念功名,甘做朝廷鹰犬,多年来残杀武林豪杰,不行道,不奉侠。十年前戕害了某地的侠客某某某,九年前残杀了某地的义士某某某,读了好长一大串。 众宾客又是一阵议论:“啊,原来某某某是被杜君敖杀害的,那可冤了。”“原来某某某是被杜君敖报信由郡府抓起来杀死的,这可是他杜君敖的不对了。” 杜君敖大怒,不等剧汉子念完,便欲动手。剧汉子最后道:“骑郎中将杜君敖杜大人……”说话音调一时高一时低,显然充满了讽刺的意思,“有违我辈的侠义道,十年间直接或假手于人共害死侠士五十五人,现在申明罪状,奉西河漕少侠之命,来取阁下首级。”说罢将简书收入怀中,揉身纵上,展开凶猛的攻势。 韩幼孺对剧汉子念的罪状全然不知,这时听得兴起,当然不以为忤,反而赞道:“杜老弟好样的,难怪你一入宫不久便升任骑郎中将了。” 众宾客虽听得剧汉子口口声声称杜君敖为郎中将大人,可一时也没如何留意,原都以为他仍是骑郎中的官职,这时听得韩幼孺的话,方才醒悟,这杜君敖是靠着出卖武林同道积功登上高官之位的,俱都对他不齿,有的还讥笑道:“好一个霸陵杜君敖!” 杜君敖被剧汉子念了许多罪状,早已做贼心虚,这时眼看剧汉子攻来,但见对方拳脚凌厉,劲风疾起,颇觉畏惧。接过对手拳脚后,先取守势,待得对方攻势缓了一缓,方才与他对攻。数十招一过,深觉此人厉害,当下不敢轻敌,越发凝神接战,又过数十合方才得占上风,出招微微压制着对方。说也奇怪,那剧汉子分明打不过杜君敖,竟然毫不慌乱,似乎还藏有什么厉害后着,只见他紧守门户,杜君敖一时也破不了他的严防死守。 席间众人听得“西河漕少侠”的名头,都猜想得出便是当年四大豪侠之首西河漕中叔的后人,均想:“这漕少侠看来尤胜乃父,眼前这朱、郭、剧、万四个汉子哪个不是武功了得的好汉,竟都甘心为他卖命,供他驱使。” 宴厅中小慧问游少漕道:“漕少侠是谁?”游少漕微笑不答,却反问:“他是好人么?”小慧道:“自然是的,我虽不喜欢看人打架,可这些人都坏死了,漕少侠的朋友是在惩罚他们这些坏人,他当然便是好人了。”游少漕看着她天真可爱的脸,不禁想伸嘴往她脸上吻去,最终克制了自己:“我可不能趁人之危。”转开头去,不敢瞧她。 另一头,杜彦独斗万汉子已过百招,早已相形见绌,当下仍自勉力抵挡。过不多时,终于支持不住,见父亲正在御敌,待得一缓手,便谓韩丽徵叫道:“韩妹妹,你不来帮我么?”韩丽徵冷笑了几声,叫道:“帮你作甚?你爹爹做了坏事,死有余辜。”杜君敖听了,抽空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心想:“这贱女人竟敢如此!” 游少漕也心有感触,想道:“这女人外表美丽,其实心如毒蝎。杜君敖与杜彦怎么说也是她的亲家、相好,她昨夜仍在城郊与杜彦亲热,现在生死关头,荣辱之前,转眼之间便翻脸不认人。人心叵测竟到了这等程度,他们都不配称侠,都不配做人。” 又过得片刻,眼看杜彦就要招架不住了。杜君敖无奈,只得弃了剧汉子,回救爱子。万汉子抵挡不住杜氏父子夹击,退了下来。杜君敖对杜彦道:“我来挡住二人,你在阵外游斗便是。”杜彦还没来得及答应,剧万二汉又已攻上。杜君敖便即将两人攻势通通接了过来,但觉对方四拳四脚源源不绝地攻至,此时立马体会到了刚才绣君宾的苦境。当下将先天掌施展开来,持重应敌。 斗到分际,杜君敖掠空跃起,在院内落地,剧万二汉穷追不舍,却落了杜彦在宴厅。 杜君敖出得院来,眼见绣君宾犹在苦斗朱郭二汉,心头一凛,不禁有些惊惧,便在此时,剧万二汉的刚拳又再扑到,只得全力抵挡。 杜彦也随后追出院外,按照父亲吩咐在外游斗,这边双方四人也渐渐打成平手。游少漕认出杜氏父子用的是先天掌,只是由杜君敖使出,与由杜彦使出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暗赞:“这掌法果然高明,昨夜想是姓杜那小子功力尚浅,火候不足,才让我轻易取胜。我且看看其中有甚破绽。”便即认真观斗。 那先天掌正是杜氏一门的家传绝学,世上极上乘的内家功夫。游少漕看了半天,始终发现不了丁点儿破绽,心念一转,随即想道:“是了,这门掌法招式严谨,可却有一个弱点,便是每发一招需得凝神聚气,威力虽大,却十分耗费内息。我可以快打快或是用持久战拖他,必能取胜。” 小慧瞧见游少漕看得出神,嘟着嘴问道:“大哥哥,你瞧什么呢?莫不是瞧韩小姐么?”其时,韩丽徵跟着父亲已走到宴厅门口观斗,小慧因此发问。游少漕道:“自然不是。我岂会再看她一眼,你别多心。”两人说得自然,小慧当然不觉自己生了醋意,游少漕也不觉自己连忙解释是不想小慧心存误会。 片刻之间,宴厅宾客多也站到厅门观战,诺大一个宴厅只剩下游少漕、小慧以及叫孙祥的那个老者在坐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八 便在此时,又有两个韩府食客从院门外横着身子飞跌进来,两个彪壮汉子随后奔了入院。他们背后仍是四名役夫,一口棺木。韩幼孺便是再笨,此番也知道那口棺木是留给自己的。想起游少漕宴席前说的话来,念道:“这些汉子果然都是能人。” 当下从厅门人群中挤了出去,在院中叫道:“你们又是谁?” 新进院子的两个大汉,一个自称姓楼,一个自称姓陈,果然声称那口棺木是属于韩幼孺的,别人不可冒认。众宾客听得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均想:“这些不祥之物,谁有那闲工夫去冒认。”韩幼孺听了却笑不出来,当即大怒,喝道:“在下一来不是杀害漕老弟的凶手,二来从未迫害过武林人物,你们瞧瞧。”往那百来个食客环指,说道:“这些寄食吃白饭的哪个不是武林人物,我可算是善待他们的。” 那些食客个个都惭愧地低下了头,均想:“韩幼孺好不通人情,竟然说我们是寄食吃白饭的。”有几个较有血性的,微微发怒,却仍不敢与韩幼孺翻脸。 楼汉子道:“不错,韩大侠对我们武林中人算是慷慨的了,每日施舍一两顿饭也甚难得。”众食客听了更觉无颜做人,个个脸上发热。楼汉子接着道:“韩老爷子今日大寿,我们也不想与韩老爷子为敌,可是我们一来受了西河漕少侠之命,二来受了池阳县乡民之托,只好勉力为之。韩大侠,这便动手吧。”双手一拱,请对方先动手。 韩幼孺深知这些人的厉害,怎敢造次,能不动手时便不动手,喝道:“哪个王八羔子敢告我的状?”陈汉子把手一拍,只听得脚步声雷动,似乎人数不下三五百人,片刻间已在韩府墙外聚集,将韩府团团围住。门外的韩府食客被逼进院子,门口便即涌入数十个农夫、白丁,各执农具,对着韩幼孺怒目而视。韩幼孺认得他们都是池阳县各乡村民,心知他们都不会功夫,但见了这样的阵势,心里仍不免发慌。 陈汉子朗声道:“韩老爷说,无人敢告他的状,你们倒说说,你们敢么?”众农夫纷纷叫喊:“有漕少侠做主,我们为何不敢?”“今日便杀了这老贼。”众人个个受过韩家荼毒,人人磨拳擦掌,都欲上前动手。 楼汉子道:“乡亲们且慢动手,自有我们兄弟二人为你们做主。韩幼孺,你飞扬跋扈,多年来在池阳县各地不知迫害了多少无辜百姓。这便是你的罪状。”一个闪冲,已欺近身去,挥拳朝着韩幼孺面门便打。韩幼孺一惊,险些没有避过,狼狈让开后,看准对方所在,还了一掌。楼汉子也觉他掌法奥妙,不敢轻敌,当下攻守有素,与他酣斗起来。 堪堪拆得三十招,楼汉子便处劣势。韩幼孺本甚刻薄,现今已然恼羞成怒,招招击出,无一不是杀手。陈汉子一愣,纵跃上前,加入战团。数十合一过,韩幼孺敌不住楼陈二汉联手齐攻,登落下风。韩丽徵见势不妙,急忙上前帮助父亲,渐渐地又成平局之势。 四人斗到分际,韩丽徵忽然听得一人叫道:“韩氏一门的龙形掌果然精妙。”顿时大喜,心想:“我们还有一个助拳的呢。”叫道:“游大哥,快来助我,我快不……”话未说完,差点被陈汉子拂中一手,虽然勉强让过,脸颊上仍给对方指甲留下一条隐隐血丝。 说话那人正是游少漕,只见他从宴厅门后走了出来,挤在厅门的宾客纷纷让道,他穿过众人,笑道:“帮你作甚?你爹爹做了坏事,死有余辜。”韩丽徵猛地一怔,没想到他竟会用自己说过的话来回敬自己,心中懊恼,喝道:“你不是来帮我们的么?” 游少漕微微冷笑,并不答话。他把小慧拉到身前,朗声道:“这位小姑娘也要找你们父女算帐,你们昨夜仗势欺人,害死她父母,才只过了一夜就不记得她了么?她可是深深记得你们。”韩幼孺恍然大悟,喝道:“原来你便是昨夜那蒙面人。”就这么开口说了一句话,稍稍疏忽,险些中了楼汉子一拳。当下不敢多想,连忙守紧门户,连连化解楼陈二汉凌厉的招数。韩丽徵功夫不济,本想怒骂,却又不敢再分神,暗想:“难怪昨夜那人的声音如此熟悉,原来便是他。” 游少漕笑道:“昨日夜闯贵府的正是区区在下。”朱、郭、剧、万、楼、陈六汉见了游少漕,都脸现悦色,攻势突然一紧,绣君宾、杜氏父子与韩氏父女不禁暗暗叫苦。 此时,绣君宾已与朱郭二汉斗上了四五百合,毕竟是一个中年人苦斗两个壮年人,渐渐地力不能支,叫道:“杜兄、韩兄,我们今日若不联手抗敌,只能一起死在此地。”杜韩二人心想不错,叫道:“绣老弟,你功夫最高,智谋最深,一切听你吩咐便是。”绣君宾叫道:“我此行带了三百个弟兄,他们都在城郊,闻得此间鼓噪,现在必已赶来。我们再抵挡一阵,便可无碍。韩兄,快让你的食客下场帮忙。”绣杜韩三人嘴上说话,掌腿拳脚丝毫不乱,众人都不禁佩服。 韩幼孺心想:“好啊,你还暗中带了这许多人来,难道是来跟我贺寿的么?”又想现在也无他法,虽对绣君宾暗暗忌恨,不得不叫道:“众食客听令,分作三队,一队助我,一队助绣大爷,一队助杜大爷。先把对头打退再说。” 那些食客自有领头的,匆匆将百来人分成三队。每队有三四十人,各自下场。这么一来,形势又再逆转。朱、郭、剧、万、楼、陈六人寡不敌众,霎时间变得险象环生。 忽然,一人哈哈大笑,又从院门走进院内,却是一个儒雅的青年汉子。只听他笑道:“在下来迟,险些错过了好戏。韩幼孺老爷在上,在下给您拜寿来了。携来贺礼一份,正是绣君宾大爷寨中伙计的三百件兵刃,望请韩老爷笑纳。” 只见三十个身穿一色服饰的壮汉每人捧着十件兵刃随着那儒雅青年身后走进院内,当啷当啷地将三百件兵刃丢了一地。绣杜韩等五人听了,无不大惊失色,心下先自凉了一截,均想:“援兵无望,今日要命丧此地了。” 只见那儒雅青年寻得游少漕,拜倒在他身前,朗声道:“漕少侠原来在此,叫我好找啊。城西的三百恶汉已被我们弟兄擒住,还请漕少侠发落。”绣杜韩等五人听了,又吃一大惊,游少漕竟然便是“漕少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九 原来游少漕实名漕少游,正是西河豪侠漕中叔之子。 漕中叔被害后,在孙建府中寄居了四年。后来游历江湖,结交了朱、郭、剧、万、楼、陈、原七个游侠,重建了西河漕家。他此番来到池阳实是蓄谋已久,趁着韩幼孺五十大寿,三枭会聚的机会,一来要报父仇,二来要铲除杜君敖与韩幼孺两个武林公害。一路上为免泄密,因此将家籍、姓名调了转来,自称河西游少漕。 那个拜倒在漕少游身前的汉子姓原,正是七个游侠中的其中一人。漕少游把他扶起,笑道:“原大哥不必多礼。”朗声又道:“朱、郭、剧、万、楼、陈六位大哥且住,我有话要说。”朱、郭、剧、万、楼、陈六汉闻令即止,也纷纷过来行礼。那个叫孙祥的老者也过来厮拜,口称“漕小爷”。 众宾客又再相互议论:“原来他就是漕中叔的后人,果然一表人才。”“啊,漕大侠后继有人了。”“哼,这小子一下子就要与武林的三个是宝贝,对我而言可就一文不值了。昨夜领教了韩大侠的龙形掌,也不外如是。今日正好再讨教讨教高招,还望韩大侠不吝赐教。” 他不等韩幼孺答话,双掌齐出,呼呼作响,用的是“风雷电掌”的招式。韩幼孺见了甚是慌乱:“这小子昨夜与我对了一掌,最多不过是与我相若的功力,今日怎么这般厉害。”心下先自怯了,掌至面门,不得不出手抵挡。 漕少游“电”字诀掌法一施展,刚一交战,已占上风。但那韩幼孺毕竟是一代武学宗师,当下将一套苦练了数十年的龙形掌使开,沉着应对,见招拆招,一时也不致落败。漕少游喝了一声“好”,出掌一紧,韩幼孺更显窘困。 杜君敖心想:“今日情景,若不杀了这小贼,我们父子也难以活命。”便欲上前助战。原汉子喝道:“杜君敖,你想以多胜少么?我们七人可以奉陪。” 杜君敖无奈,只好隐忍不发。一个少女早已加入战团,挥掌猛劈漕少游,正是韩丽徵。漕少游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然,从容攻守。韩氏父女越斗越险,拆得三十招左近,漕少游猛喝一声“着”,韩丽徵左肩已中一掌,倒地呕血。漕少游在她身上早存一口恶气,盛怒之下,竟不留手,要将对方打得重伤,那掌便出了六七成力。 韩丽徵倒地看着杜彦,满望他来照应看顾。杜彦虽恨她刚才出言无礼,见此情形,也不禁心生怜惜,便欲上前扶起。杜君敖怒道:“你干嘛?没听见这贱人适才说的话么?”韩丽徵羞愧满面,在地上委顿,久久起不得身。 韩幼孺见女儿中掌,心中又急又怒。漕少游正色道:“如何?韩大侠,彷徨无助的心情可是好受的?你杀人害人前可也有想过别人么?”出手一掌快过一掌,一招凶过一招,又道:“昨日跟你拼了一掌,你定以为我功力尚浅,不足为虑。今日再来试试,且看是否如你所料。”倏地击出一掌,端的是刚猛无伦。韩幼孺无从闪躲,只好硬接。 啪的一声,漕少游后退了一步,旋即站定,韩幼孺却接连退了五六步,后腿一撤是天衣无缝。漕中叔当年称霸武林,靠得便是这两门技艺。 “破日拳”与“穿心脚”共使,自然是越发凌厉,可一味只求劲辣,却失了招数间原有的奥妙,怎比得上“风雷电掌”与“拨云叠腿”相互配合的精巧。绣君宾抵敌不住,被逼得不断后退。 他想尽取守势,先立于不败之地,再寻瑕抵隙,伺机进击。但是那腿法何等精妙,所谓“拨云”,正是“拨云见雾”的意思,专门用来破对方严密的防守。无论门户守得多么严紧,被那腿法一逼一迫,总会露出破绽。二人拆到四五百招,绣君宾已是左支右绌,败象已呈。杜韩绣三人之中,漕少游最恨的自然是他,出手更是毫不留情。 又过数十招,绣君宾隔开漕少游猛力踢出的一腿,门户大开。漕少游蓄力一掌正正击中他胸膛。绣君宾沉哼一声,后退三步。漕少游丝毫不缓,跟进又是一掌,击在他左胸,绣君宾口喷鲜血,又退了四五步。漕少游仍不罢休,踏进三步,又在他右胸拍上一掌,绣君宾眼前一黑,便欲昏死。漕少游怒喉一声,拼尽全力击出一掌,竟是“风雷电掌”中最劲疾刚猛的一招“风雷击鼎”。顾名思义,此掌连铜鼎也可击碎,何况肉做的身体。 只听得啪的一声闷响,那掌结结实实,完完全全地又击在了绣君宾胸前。绣君宾横飞出去,撞在门柱之上,内脏碎裂,摔落在地后,已然一命呜呼,撒手归西了。 韩幼孺登时大惊失色,心想现今若不趁机上去偷袭,再没机会活命,低声对韩丽徵道:“我们先合力收拾了这小子。”韩丽徵喝道:“对。”拼尽最后一口气爬起身来,父女二人,一齐从漕少游身后抢近,围着漕少游猛攻。漕少游正喜亲手报得父仇,没提防他们二人,当下被四只同使龙形掌的手夹击,登时眼花缭乱,一时竟被攻得手脚无措,毫无章法。 小慧虽不懂武功,也知她的大哥哥情势危急,“啊”的一声惊叫了出来。朱原等七人大惊,急忙上前抢救。 漕少游勉强挡了对方数合,竟被韩氏父女各拍中一掌,后撤数步,“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来。韩氏父女乘胜追击,两人四掌再次纷纷攻近。 万分情急之时,一个少女拦在漕少游身前。漕少游只觉这情景似曾相识,一个少女曾经这样保护过一只小花鹿,那少女正是小慧。 漕少游微微一怔,心想:“她身子如此薄弱,怎能承受对方一掌。”转念又想:“她对我竟然如此义重,不顾性命地保护我。”却不知小慧一颗芳心早已许下了给他,一缕情丝早已牢牢系在他身上。他早知小慧对自己颇有情意,然而只道她是小女孩心性,不过是少女一时怀春,怎知她竟如此情深,当即想道:“罢了,大仇已报,与小慧死在一起,未尝不好。” 眼看漕少游与小慧危急万分,又有七个身影从两人身旁闪出,却是朱、郭、剧、万、楼、陈、原七侠。他们接过韩氏父女的攻势,小慧与漕少游的险境就此化解。 漕少游经过连场恶斗,心力交瘁,又被拍中两掌,韩丽徵那掌还算轻的,韩幼孺那积聚了三四十年功力的一掌可非同小可,当下眼前一黑,便欲昏去,身体酥软,就要跌落,却被一个娇柔的身子扶住,自是小慧。 她身子娇弱,扶着漕少游慢慢躺下,柔声问道:“大哥哥,你不碍事么?”漕少游见她秀眉微蹙,满脸担忧,甚是焦急,心中感激,微微一笑,说道:“不甚碍事,他们掌力虽然厉害,却也没到能两掌便将我打死的地步。” 再看厮杀着的九人时。朱、郭、剧、万、楼、陈、原七个汉子俱是先代豪侠的后人,家学渊源极深,功夫高强,韩氏父女以二敌七,又怎抵挡得了。韩丽徵本已受伤,被万汉子一拳打得伤上加伤,陈汉子补上一拳,眼见是活不成了。原汉子随即趁乱抓起韩幼孺后心一掼,那韩幼孺飞撞到墙上,轧断了几根肋骨,再也爬不起身来。 原汉子道:“各位乡亲,现在不报大仇,更待何时?”围观众乡民纷纷围上韩幼孺,你一拳,我一脚。他们虽不会功夫,但对韩幼孺积怨甚深,当下各尽所能,全力施报,只过了一顿饭时分,韩幼孺出气不进气,也就此呜呼哀哉。 众乡民无不拍手称快,连声喝彩。他们想起漕少游,齐齐过来道谢。漕少游内力深厚,将歇一阵,已能站起。小慧将他扶起身,他笑道:“各位大仇得报,可喜可贺。”众乡民不住连连称谢:“多谢漕少侠帮我们除此大害。”“漕少侠真是仗义的好人,义薄云天啊!” 忽然,马步声雷动,像是千军万马奔腾而至一般。漕少游叫道:“不好,此处毕竟是三辅重地,必是惊动了官府。乡亲们快快离去,免得坐罪。”众乡民闻命而散。 漕少游左右顾盼,不见孙祥,问朱原等七人道:“孙伯伯呢?”原汉子道:“不知躲去何处了。他一个老人家,想来官府也不会独独为难于他,我们先退去吧。” 漕少游点点头,瞥见秦烈,问道:“秦少侠有何打算?”秦烈道:“我等欲拜漕大侠为师,不知漕大侠意下如何?”他比漕少游还小几岁,自然不便也跟着众人称他为“漕少侠”。 漕少游道:“拜师不敢当,你我结为金兰兄弟如何?”秦烈大喜,笑道:“求之不得!”其时情势危急,不便唱喏誓词,便即击掌为证。 朱、郭、剧、万、楼、陈、原七汉吩咐那三十个弟兄带着韩府食客先撤,自己七人与秦烈等五人保着漕少游与小慧出了韩府,徐徐退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十 一行十四人刚出池阳城东门,一彪人马已拦住去路。为首一人五十多岁年纪,乘着一匹高壮黑马,身着戎装。漕少游一看,心头不禁一震,叫道:“孙伯父,你……你是朝官?”那人正是朝廷的五官中郎将(注1)孙建。 只听得他喝令道:“将反贼拿下。”漕少游一行人众除小慧外无不大吃一惊。只见孙祥从孙建身后转出,脸上满是无奈之色。漕少游猛然回想往事,心头一震,苦笑道:“原来孙伯父你一直在利用我。” 孙建是他父亲漕中叔的好友,与他父亲肝胆相照。王莽摄政期间,要杀尽除光豪侠之士,他父亲曾得罪王莽,王莽更要对付他父亲,派出数十名武艺高强的宫内武士出外捕捉,只因他父亲功夫精深,捕捉多时都没有奏功。有一次众武士终于将漕中叔围住,一场恶斗之下,那些武士全军覆没,但他父亲也受了重伤,被逼得走投无路。 孙建时任积弩将军,很受王莽器重,在无人敢帮助他父亲的时候,收留了他父亲在家中。王莽怀疑孙建私藏了漕中叔,询问他道:“孙卿,听说你窝藏了一个我要对付的重犯,是也不是?”孙建道:“是。臣下我与他交善,深觉此人是个大大的义士,陛下若是真想杀他,那就杀了我吧,这样足以顶替他的罪了。”王莽性情狭隘,毫无容忍之心,但却也很重视孙建,便不再追问此事,漕中叔就此逃过大难。 在那以后,他父亲在孙建家中养伤暂居。过了两年,旋即不明不白地死去。漕少游当时只十六岁,一直在家中等待父亲归来,一夜,被数十个凶恶汉子攻入家中,母亲也被杀死。他只好投奔了孙建。孙建告诉他:“你的仇人是‘四大豪侠’中的一人,因妒忌你父亲‘功夫第一’的名号,杀害了他。你的仇人就叫做绣君宾。”他从此勤奋练功,于父亲传下来的一套掌法与一套腿法练得是烂熟于心,两年后离开孙家,准备为父报仇。 他巧遇朱、郭、剧、万、楼、陈、原七人后,秘密重建了西河漕家。孙建突然送信来,让他留意韩幼孺与杜君敖二人,说是他父亲漕中叔的死多半也与这两人有关。他派人出外走动打探,得知的尽是杜韩二人迫害义士,欺压平民的恶事,因此策划了今日的杀贼大计。他想一为报仇,二为行道,却不知被当权者利用了自己来对付草莽势力,豪侠异军。 幕后那个操纵着全局的人就是孙建。四年前王莽灭亡后,他只是平民布衣,现在已是朝中官秩比二千石(注2)的大员。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位五官中郎将意欲借他漕少游的手铲除武林豪侠的计谋。漕少游一看孙祥的表情,已然醒悟。那孙祥便是孙建一直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棋子,自己的一举一动何尝逃过了孙建的眼睛。 孙建道:“少游,你别怪我。陛下有命,我不得不从。”漕少游呆了半晌,冷道:“原来是皇帝要杀我们。”孙建道:“陛下也不会杀你,只要你归顺朝廷,为他效力。” 漕少游哈哈一笑,质问道:“要像孙伯父你这样么?五官中郎将?哈哈哈……,把我抓回去后可能就是光禄勋(注3)了。”孙建沉吟不语。漕少游又苦苦地道:“我真不明白,当日你怎么又不将我父亲献给王莽?”孙建道:“现在的陛下可是个明主啊,非王莽可比……”最后那“比”字拖得甚长,语意之间尽是无奈之情。 漕少游道:“刘秀比起王莽来,确是一代明主。”孙建道:“那你干嘛就不能投顺他?”漕少游冷笑一声,道:“我若也归顺了朝廷与那杜君敖有何不同,岂不愧对了先父。”孙建道:“拜官封爵有何不好?只要你做个好官便是了。”漕少游道:“我们侠义之士不能贪念功名,这是先父教的,侄儿不敢或忘,爹爹经常叮嘱我,做侠客要做真侠,做人要做大丈夫。” 孙建摇了摇头,更觉无奈。漕少游又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谓大丈夫;为民请命,仗义行道,此谓真侠士,好汉子。若像杜君敖、韩幼孺那般贪念富贵,嗜杀成性,视民如草,不是真侠;像绣君宾那般野心勃勃,妄图取代皇帝,不惜牺牲其他人,阴狠毒辣,更难以称为大丈夫。” 孙建叹息道:“少游,你真要学你爹爹么?你没看到你爹爹的下场?”漕少游笑了一笑,朗声道:“生又何欢?死又何惧?大丈夫顶立于天地之间,当求问心无愧。”孙建沉默了片刻,摇头道:“难道我便真忘了与你父的交情么?只是陛下已下令州郡捕杀不法之徒,显是针对你们豪侠之士,你们若不投降,以后的路可难走得很啦!” 漕少游哈哈哈又笑了三声,正色道:“历代皇帝哪个不嫉恨我们行侠义道的武林豪杰。他们越是捕杀,无非只会更增行侠仗义之人,这个道理难道孙伯父也不懂么?当今皇帝统一天下,英明雄圣,难道也不懂个中道理么?我这七位大哥的祖辈,哪个没受过当权者的迫害。朱家、剧孟、郭解、万章、楼护、陈遵、原涉(注4)七位前辈可有一人眷恋功名了?” 孙建道:“也罢。你们去吧,找个地方隐居,莫要再多管世事。”漕少游拜倒在孙建马前,说道:“第一拜,谢谢孙伯父当年解救父亲之恩,侄儿至死感戴大德。”说罢磕了一头,又道:“第二拜,谢谢孙伯伯当年对我的教养之恩,侄儿终身铭记在心。”又磕一头,又道:“第三拜,你我从此官侠殊途,此乃绝情之拜。”又磕一头,站起身来道:“他日刘秀若再要杀我,我们兵戎相见,孙叔叔可不必再留情。” 孙建黯然神伤,不能自已,心想这孩子聪颖肝胆,我素来视为己出,有心收为义子,不料他与他爹爹一般勇决,也罢,天下百姓多了一个执言仗义之人也是好的。漕兄啊漕兄,你后继有人了。 漕少游起身携了小慧,与秦、朱、原等十二人当即离城,决然而去。小慧问漕少游道:“漕哥哥,你究竟是什么人?”漕少游笑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侠士。” 注 1两汉时期,光禄勋属下有五官中郎将、左中郎将、右中郎将。五官中郎将由皇帝挑选五十岁以上德才兼备的名士充任,统率五官中郎随侍皇帝,执掌禁卫,通常还与皇帝随行,以供询问,官秩比二千石(大概等同于后代的正三品或从三品等级官员)。 2秦汉官秩主要以“石”定级,最高的为丞相,官秩万石,其次为二千石、千石、六百石、四百石、三百石、二百石、百石。其中二千石中又分真二千石、二千石、比二千石三级。“石”级下还有最低的官秩“斗食”以及无级别的“不言秩”。 3光禄勋,汉朝九卿第二位,武帝时又改称郎中令,东汉俱称光禄勋。官秩真二千石(等同于正二品或从二品),统率负责保护皇帝的中郎、郎中以及期门、建章各部卫官。 4朱家、剧孟、郭解、万章、楼护、陈遵、原涉七人都是秦汉时期著名豪侠,详见《史记》、《汉书》,漕中叔、漕少游、杜君敖、绣君宾、韩幼孺五人《汉书》亦有简略记载,此处加以发挥,纯属小说家虚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