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下》 序言 乱梦 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命数天定,司命星君给了他们这样一段缘,不论孽缘与否,与她相遇总是好的。 听一位禅师说,他本生在那三生石旁,是守着那颗顽石的一颗小草。 因听尽了过往灵魂对世间百态。红尘过往的诉说,于是他动了心。 许是执念过深了,在他的努力下,落到了忘川河,经由那河攀上奈何桥,走了遭轮回路…… 二十几年,他却不知,这人间到底有什么好。 唯独遇见了她。 这冗长的宫殿走廊里总是徘徊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她会回首过来,对他露出她最真挚最动人的微笑。她白衣胜雪,青丝如墨,她,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人。 他是这大雍国的帝王,从雍州打到雍国,他吞并了青州、滦州、灵州,独独留下了她的瑾州,因为他在等她。 他终觉后悔,却是一切枉然。 当他踏着满地残骸步上这帝王之座时,当他要分享我的喜悦时,那个可以聆听的人却已不在。 曾经几度午夜梦回,推开窗看向窗外漫长的走廊,去追寻这道白色的身影。 可,终究是虚影一片。 三年来,那个一直让他魂绕梦牵的人,如今却还未查到她的任何消息。 他只还记得她口中常说的一句话,只记得帮他拼命取下的江山,只记得她曾一度为他挡下的劫。 曾许诺,他必护她周全,他必全心爱她一世,到如今,他却成了最不守信的人。 他习惯了对着窗外太息,然后一如既往的走至桌前,细数曾画下的画。 因为他忘了她的脸,忘了她的身,于是他的的画中只有一朵红莲。 “皇上。” 门外忽然转来一阵有些仓促的内侍的声音,他随手抽来一条披风,漠然间转身问道。 “何事?” 内侍并没有答他的话,但是他却看到来人眼中充斥着波涛与激动。 内侍手中紧握的掌心中反射出一道月光。淡紫色,有三道光线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能察觉得到,自己心脏一瞬间停滞,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内侍手中垂着的一条紫色的水晶吊坠。 风静,月静,万物都是静的。 “她,在哪?” “在……在后院。”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我朝着心中所想的那间院子跑去。 他要去见她。 他看到院子那道白影。看见了她对我笑,看见了她手中拿着的白色披风,看见了她脖间缀着的水晶吊坠。 他急切的想要要将她拥入怀中。却发现那院子中的一切全部消失。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无尽鬼火的地狱。 他仿佛看见了长守在我身边的三生石,看见了经常飘荡在四周的幽魂。 一道光线打在他的脸上,带来一阵刺痛,让他艰难地睁开双眼。 紫檀香、雪纱幔、红木椅,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这里还是大雍国的金寿殿。 原来,竟是一场是梦! 曾几何时,他只是雍州的王世子,她也只是瑾州的郡主。天下为乱,群雄未起。只可惜一切却已回不到最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章 她是瑾州公主 故事起源于一个坐落在皇国东部的诸侯国,名瑾,后来人们多称瑾州。 瑾州,顾名思义,玉中无双,就像它本身一样,高洁无暇,没有纷扰乱砸,没有个中争斗。 在瑾州都城深处,一间宫殿朝南而开,名叫銮凤阁。 细眼看去,绿树荫荫,即便是在这深秋,依然还能嗅到百花的清香。 这阁中,只住一人,名唤越听禹。 她住的是这间銮凤阁,瑾州宫中最大的一间宫殿。她宫中所用的全数是蚕丝罗帐、玉纱锦衾,她所用的文房四宝是上好的狼毫笔、松烟墨、品鉴生宣、七星端砚。 这就是她身为公主的待遇,这瑾州唯一的继承人。 她是风华绝代的瑾州公主,却习以为常的总是穿着一身雪衣、带着一只骨竹玉簪,随是粉黛未施,她依然能够傲立群芳。 她身在皇国,身在皇国脚下的瑾州,那她就必须忠于这个州、这个国。 她是这瑾州仅下于一人的公主,所以,她从不忘本,从来都是平淡如水,如烟如雾,亦是与世无争。她并未看透红尘,只是她不会深陷其中。 她知道,当年冀州皇甫一族夺得皇国天下,她的祖上肯对着姓皇甫的人俯首称臣时,就已经意味着,她要被人踩在脚下一辈子。 只是她,从某一天开始,就再未见过她的父王。 “徵儿。”榻上的白衣女子起身,着好雪色外衣,轻轻唤道。 话音落下,殿门推开,先是一阵淡淡的花香扑来,紧接着,殿门合上,走来一位身着驼颜色丫鬟服侍的女子,上前欠身,“公主。” 白衣女子,瑾州公主越听禹起身,走至镜前坐下,从梳妆台上执起一只素色玉簪递给身后随来的徵儿,她坐下,温婉的声音响起:“就用它。” “是。”徵儿接过,执起一把梳子,三下两下,在越听禹发间绾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今日就是了吧?”看着镜中的自己,听禹勾唇一笑,似笑似苦笑,“没有别的动作吗?” 徵儿点头,“公主,是要出宫吗?” “出宫?”她恍惚自问,顿了顿又摇头道,“不必了,在宫里转转就行了。” “那奴婢随……” “不用,你去膳房准备些午膳,今日天气不错,我想自己去宫里溜达溜达。” 长衫轻甩,她已踱步出门。 有几个曾经,碧水蓝天,小桥院落亭芜绿,乌篷摇曳山水间,灯彩高挂,日暮小巷,倚窗听水东流,这是她想要的生活。有几个曾经,深山老林,虫鱼鸟兽,松林茅屋红梅树,一朝归隐深林处,乌帐翻飞,看遍日落,依山望月穿云间,这才是她想要的日子。 而今这瑾州,未必是瑾州。 先前瑾州本来不在这里,而是在皇国的最南端。因为当初冀州谋反,不仅夺了皇权,还夺了瑾州,甚至对瑾州进行了屠城。 时隔多年,瑾州王族余后,名嘉禹,一举反抗,却未能反成,只拿下了这么一小块儿地方,化作瑾州。 如今越听禹漫步宫中,心中对着高大的宫墙总是充斥着恐惧,乃至她不敢接近,仿佛这宏伟的宫墙会因为她指尖的轻触而倒塌。 是的,她害怕。怕着深宫中的冷清,怕着深宫里日夜无休无眠的尔虞我诈。 她怕,怕着红色的高墙,或者说,怕着高墙上画着的红莲花。 轻落深宫一凡尘, 何去菩提侍长安。 误入陌上惨将路, 昔年纷扰空于梵。 这是十二年前,宫中盛传的诗,她所写,为她母妃所写,为她母妃惋惜。 所以,她怕红莲,她怕龙涎香。 因为,那意味着她母妃的死。 因为,这一日,是她母妃的祭日。 她手中所提,是她亲手扎的河灯,红莲河灯。 “落檀……” 不知是谁的名字,她每日念叨不下七八遍,似乎总也念不腻。 时至傍晚,听禹回了她的寝殿之后就一直坐在案前,翻着一本不知名的书,嘴里还念叨着一句话。 “御落檀香梨花泪,清点红烛独守空。”听禹撑起额头,翻了一页书接着道,“这是不是就是命中注定呢?注定以这个结局而结局?” 徵儿一怔,刚欲开口便听到听禹说道,“算了,徵儿,交给你一个任务,将这封信送与任汐。” “任汐啊。”徵儿敲了敲下唇,“好吧。”那个酒楼的老板应该很好说话,顺便还能蹭他一顿美食。 “三天时间,务必要有结果。” “是。”徵儿接过信退下。 待徵儿退下,听禹依旧坐在案前,一动不动的看着案上的笔架。 又不过一盏茶时间,内殿的窗被推开,窗内一只白色的信鸽扑啦啦的飞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章 他是雍州七世子 信鸽飞去的一头,瑾都落缤楼上,窗户打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窗中探出,鸽子像是有了知觉,扇动着翅膀落到那人掌心。 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动,将鸽子上的竹笺卸下,手心一抬,鸽子凭空飞去,便不知所踪。 信上四字,不似男子的字体,恢弘潇洒,也不似女子的字体,温婉拘束,她的字可以用清逸来形容,像她的人,也像她的作风。 窗前白衣男子见得四字,温和的脸上露出一抹深笑,眼中的情愈是温软,为这秋日除去了枯燥。 招来店中小二,点好了一个小菜,等待上菜之际他坐到了案前,摊开一张三尺来长一尺来宽的宣纸,提笔,意要作画,却未见他的笔尖流动分毫。 执笔而坐,他定定的看着空无一物的白纸,敲了敲下唇,终还是觉得算了。 将笔放回架上,跑堂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进来。”如玉、如流水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门外的小二霎时就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在这燥热的秋日,他的声音就如一汪清泉,凉却不冷,温却不热。 推门进去,跑堂的小二将饭菜一盘一盘的放下,时不时会偷瞄一下他面前的白衣男子。 清俊逸秀,面上总是带着一种温和的笑意,就像是万丈冰川在他面前也要化成水。 “公子,您点的菜已经上齐了。” “麻烦你了。”男子笑问了句。 “客官还需要酒水吗?”小二问道,许是因为一桌子菜独缺酒水有些可惜,也许是他还想听听这白衣男子的声音。 男子摇头,“不需要了。” “那您慢用。”小二躬身。 男子颔首,目送小二离去。 桌上大概摆了五六道菜,他无声笑笑,只怕这次是要有人来拜访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房门就被人大力推开。 门口一阵过堂风扫过,吹起他的白衣和青丝。 门外进来一人,着一身牙色锦袍,大步翩翩迈到他对面坐下,嘴里还是振振有词。 “丰言柒,直接扔下雍州撒手不管,你这个七世子原来是来这种地方享福来了。” 白衣男子,正是丰言柒,推门而入的人是他身边的医者,叫莫断桥。两人在雍州都城一齐长大,倒也算的上是较好的朋友,所以莫断桥与他说话,向来是无所顾忌。 “谁叫你来的?”丰言柒不温不火,淡淡问了一句。 “我自己来的。”他撇了撇嘴,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我说,你不会是为了某个人来的吧?” 丰言柒不以为意的夹了口菜,细细品着,待咽下,才悠悠的瞥了他一眼:“是,又怎样?” “你……唉……”莫断桥叹息,真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人怎么就这么倔。 想当初雍州在皇甫一家造反时做出的事不是一星半点的有违常理,什么卖情报、卖兵器,战中的禁忌不该碰的他们雍州全都碰了。也是因为这个,瑾州亡了,也难怪总有瑾州的人不肯放过雍州。 “瑾州风水一向很好,秋日的酷热在这似乎没有多严重,哪会像雍州那般,浮躁。”丰言柒看向窗外不远处的人群,“瑾州要比雍州热闹的多啊,你不觉得这个地方,比我们的雍州好太多了吗?雍州……哼,凡是一个正常人当不会去那种人间地狱罢。” 所谓雍州,的确繁华昌盛无疑,当初皇甫一家造反,也只有这个雍州丝毫没有受什么创伤,甚至还能通过他州之战,大发战财,从而更盛。 只是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是肮脏。 “我可不这么觉得。”莫断桥摇了摇头,“不过,下次你再出来……” 不待他话说完,丰言柒从袖中抽出一只竹笺,掷到他面前。 莫断桥接过,一字一句的念出纸上的四个大字:“同、去、帝、都。“丰言柒,你……不会吧……” “不过……”丰言柒没有预兆的打断了莫断桥的话,“好像不会那么顺利了。” 他的话音一落,眸中一点暗光带过,砰的一声,客房的木门被人大力踹开,眨眼之间,屋内已经进来五名黑衣人。 “呀!这么~这么多……” 莫断桥蹬的一声窜到了榻上,他可不会武啊,这么多人不是叫他死吗?至于他身边这位…… “你别看我,本世子身体向来不好,没气力救你。”丰言柒探手一笑,表示出他的无奈。 的确,他是身体不好,从六岁就开始,没有由来的就染上了一种怪病。 “你们是……瑾州的人?”言柒看着那几人的衣着,试探性的问。 黑衣人为首一人冷冷一笑,“七世子,别来无恙。” “幸会幸会。”言柒虚晃的抱拳一礼。 “我说,你们杀也杀不成,还是直接弃了算了。”莫断桥一听是瑾州的人,立刻就放下了心,神态如常的窝进了软榻。 “之前是我们失误,今天你们逃不了。” 丰言柒不以为意的抖了下长衫,靠进椅背,懒散的看着他们,“我说你们也追我很长时间了,不是四五天,也不是四五年,是十四年。你们没累,我可累了。” “哼,少废话。” 为首之人一声哼笑,手腕一番,手中的小刀脱手而出,化出一道流光。 流光破空直入,在即将碰到两人身体时瞬间化成上万把薄如蝉翼的银刀。 丰言柒一声浅笑,手腕轻轻一抬,指尖轻点,在空中挥出一片绚烂的光幕,似点点繁星自星空中坠落而下,光幕斩灭了激射而来的虹芒,化解了杀身之噩。 而后言柒身后一把长剑挥洒,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宛如绚烂的银龙一般,仿佛要与天上劈落而下的闪电连接到一起。 一切只在眨眼间,当光芒消失时,客房已经恢复了平静。没有铁器的铁锈味,没有血腥味,没有尸身,平静的不似真实。 莫断桥一见,顿时目瞪口呆。 他还在怔愣间,身旁言柒已经低低的笑出了声音。 “暗卫们的办事效率真是越来越高了。” 莫断桥一听,浑身止不住打了个冷战,随即起身打开了窗户,让阳光透了进来,好温暖他一身冰冷。 任着阳光泻了一身,言柒倚在椅上。 这批瑾州的人死了,还会再有。这样无休无止的追杀,从他儿时就已经开始了,那伙杀手也真是祖祖孙孙无穷匮也。 不就是因为他害得他们的公主受了些小伤吗,也至于这样,追了十四年还没追够。 再说了,他又不是没有受伤。而且绝不比他家公主的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章 瑾王遗言 啪擦…一声脆响,一杯清茶在淡黄色的宣纸上绽开一片水画,诺大的宫殿中一声细微的响声都是清晰入耳。茶杯打碎时,守着殿门的宫人急匆匆地赶进来,紧接着又是一阵疾呼声。 “快传太医!”宫中总管赵倚大呼道。 几位宫人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旋即跑了出去。 “你,去通知公主。”赵倚对一宫人再道。 “是。”宫人应声退下。 另几位协同赵倚将瑾州的王扶到榻上,让他躺下并倚好了被子。 “王,醒醒。”赵倚轻轻拍了拍瑾王的胸口,声音轻柔道,“王,快醒醒。” 此时,门外太医已匆匆忙忙的小步跑来,一步跪到瑾王榻前,摆好药箱为瑾王诊脉。 “王何时晕倒的?” “半柱香之前。”赵倚的声音有些颤抖,“汶太医,王怎么样了?” 汶太医不语,从药箱中掏出针灸包,经过火烤小心翼翼的点进百会穴前后左右四神聪。 最后一针落下,榻上的人便悠悠转醒,只是一双墨色的眼眸依然有些散漫和空洞。 瑾王迟钝的扭了扭头,向屋内巡视一番,最后视线停在屏风处。 “禹儿……”他气息稍稍缓过,虚弱的叫了一声。 榻前几人转身,屏风后已出现一人,瑾州王室唯一的一代后人,越听禹,白衣墨发黑瞳,身影修长,亭亭玉立,行色匆匆时双颊已经染上一些微红,她的脚步飞快,眨眼间便已停身榻前。 “父王怎样?好些没有?”听禹跻身蹲下,一双柔荑执起瑾王的右手。 “好多了。”明显的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暖流从手心之处传遍全身,直至心底,瑾王仰头深呼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孤这病已经有两年了,久治不愈,恐怕……” “父王莫说丧气话了。”听禹打断瑾王的话接口道,“汶太医会有办法的。” “禹儿不用安慰父王了,”瑾王不以为意的笑笑,“孤知道孤的命,想来应该是你母妃想父王了,要父王早些去陪她吧。” “父王说笑了,母妃知道您事务繁忙,巴不得让父王多些精力,岂会、这么早……就……”说道母妃,听禹为瑾王输着气息停滞一瞬,一瞬又继续开来,听禹垂头低声缓缓道。 “禹儿恨父王吧?”瑾王问道,然后笑看着她。 “岂会。”听禹摇头否认。 “如果当初不是孤一时糊涂,你母妃又怎么可能枉死?父王糊涂啊。”瑾王说着,语气竟变得有些怅然悔恨,“父王是爱她的,可父王还是办了错事。当初怎么就听了那些谗言,你母妃怎么就不能等等父王呢?八年了,落檀会原谅孤吗?” “父王,如果母妃能听到,一定会原谅父王的。”听禹握紧了瑾王的手道。 瑾王似是得到慰藉,很温暖的一笑,拍了拍听禹的手背,对她身后的人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总管便陪汶太医去抓些药回来。”听禹道。 “是。”几人应声退下。 殿门合上,听禹看向瑾王,瑾王已抽回了手,双手撑向身后想要坐起,听禹见了,坐到榻上为他搭了把手,将枕头靠在了瑾王背后。 瑾王自己调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靠好,轻轻呼了口气,宠溺的看着听禹,“禹儿以后还是不要为父王运气了,你的身子也不是多好。” “没关系的,较之父王可是好之又好。” 瑾王又叹了口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面前这个国色天香、如花似玉的女儿已经有八年没有和他这么亲近过了,虽然听禹嘴上没有说,但他知道,对于那件事他的女儿对他生出的恨不在少数,他的女儿,他还是了解的。 “禹儿可想过该如何做好这个王?”瑾王看了眼听禹,伸手拨开挡在听禹眼前阻断两人视线的发丝。 “从未。” “孤的女儿竟会是个爽快人,真是出人意料啊。”瑾王忽然笑起来,像是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一般。 听禹状若未闻的一笑,起身坐到榻上,为瑾王掖好了被角。 “禹儿,你可知晓,现今的皇国?” 听禹轻轻颔首,“自从皇国由皇甫家掌握之后,不得不说,比之前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但皇甫家的威信没能深入各州,青州、滦州、灵州、雍州,瑾州亦是。” “禹儿知晓的不少。” 听禹扬唇轻笑,“听禹知道的只是大概,从雍州开始,到青州,到灵州,到滦州,最后到我瑾州,是有一根线牵着,似乎不是很容易扯断,所以听禹一直不懂,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线。” “只是一根一触即断的线,祖上嘉禹打下瑾州,夺了别人的领土,确实立了不少敌人。听禹只需要记住,一旦有人侵我瑾州,务必十倍还回去。” “听禹知道。” “禹儿,孤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王位自然该是你的。父王知道,你心中没有天下,可这是王室族人的命运,恐怕禹儿不能不接。”瑾王拍了拍听禹的手背,语重心长。 “听禹知道。”她点头。 “我们越家打下的瑾州该是永恒。”瑾王仰头看向屋顶的刻花,“父王记得你曾经画过一幅画,是瑾忱山对吧?” “是。” “为何不是皇国山河?” “父王……”听禹唤道,忽而抬眼看向瑾王,见得瑾王眼中一片清明,转口道,“听禹知道了,即日便画。” “于心画。”瑾王提示。 “于心画。”听禹附道。 “马上便是帝都之宴了。”瑾王再道,“禹儿还是去准备吧。” “是,”听禹起身躬身,“听禹告退。” 殿门开了又合,殿内又是寂静一片,瑾王靠在床上看着门缝,只是又不知这道门缝何时才能再被那双手推开。 又是一声叹息声响起,自那一天起,他失去就越来越多,人们常说帝王之路注定都是孤独的,真的没错,没错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章 只有二十一盏为你 皇国帝都,纷繁乱杂的街市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吆喝声。街边的店面、小摊一份接着一份,彰显这个朝代的繁华。人来人往、如梭如箭,人人都急着赶路,却不知赶去做些什么。 再过五日,便是十月初五,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灯节。所谓灯节,就是万家灯火一日不熄,街边小市挂上五彩缤纷的灯笼,孔明灯、河灯子时一齐,而这一天,自然而然的被家家户户当成了姻缘节,男女之间,若有心意,即可结亲。 酉时三刻,及近日落,墨拾楼上,天字雅号,两人相对而坐。 “找到了?”丰言柒静静的望着窗外,任着落日的残辉洒在脸上。 “翻了整个帝都都没找到人。”莫断桥摇了摇头,不似言柒般儒雅,很是散漫的歪身靠到椅上。 “落缤楼上落缤酒,瑾州脚下自然要听瑾州的差遣。”丰言柒抿了一口酒。 再说,那个女人本来就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 “现在这里是帝都了,我们也应了她的要求,把她平安送到帝都,之后的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莫断桥不服气的看着窗外,目光落到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上。 凌帝邀各国诸侯来到帝都,只是为了庆祝灯节,眼下的老百姓似乎还是很愉悦的。 白衣男子向蓝衣男子轻轻一瞥,“你是不是在想,凌帝的暴政到底施在了什么地方?” “如果说暴政,最受苦的该是百姓,可现在看,帝都的百姓似乎是很幸福的。” “的确。”丰言柒赞同,“帝都不管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是诸侯国中最繁华的一面,这也是凌帝最值得称赞的地方,固己之根、挖敌之源。我们口口声声说的暴政,无非只是从自身的角度出发。凌帝于诸侯国,可谓釜底抽薪,直到诸侯万念俱灰。只是……这都是表象,王朝已腐,何堪重击。” “是嘛……” 丰言柒一笑,又看回窗外,“那女人……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话音一落,他对着空气做了一个口型。 随之,一道暗影闪入,落于两人眼前,“公子,有何吩咐?” “越听禹,她有半柱香时间。”丰言柒淡淡吩咐道。 黑影随即闪出。 半柱香,加一柱香,再加一柱香。 最后一次换香,莫断桥终于按捺不住,抖了抖衣衫,广袖一甩,倒在了椅上。“都等了三柱香了……我说丰公子,干嘛总操心个女人?” “当年滦州疆土被瑾州夺取三分,若真在这遇到滦州的人,怕她不好应对。而且,青州的虎视眈眈,似乎会很乐见这么一场黄雀在后。” “随你。”莫断桥无聊的敲着饭桌,目光渺茫的看着人群。 突然,他眼前一亮,“言柒、言柒,快看!快看!” 言柒听了不甚在意的转头看去,但见眼前光景,瞬间瞳孔紧缩,突然听的心底一根琴弦崩断,眼前这一幕,不得不为之感到震撼。 不远处的河边,数千只河灯随着河流缓缓飘动,在水面上,借着微薄的月光渲染上的月白色,闪着淡淡的柔光,如星般闪烁。虽不是深夜,那点柔柔的光总能照亮心底那个角落,那个空缺已久的角落。 丰言柒缓缓的、几乎是颤抖着双手起身,抚着窗棱,眼底忽的绽出从未有过的动容,白衫落于窗前,看清河灯,却看不清放河灯的人,只见得一袭雪衣,然而,他知道是谁了。 那袭白衣立于河岸,仿若与世隔绝,仿若周身人群的惊呼与她无关,仿若她不被人们看见。敢问这世间能做到如此沉静的人,也许,只有她。 突然,那紧抿的双唇之间绽出一抹笑颜,随着月光的甜凉,那笑越发的深了。 哒、哒、哒,缓慢轻小的脚步声,他却听得清楚。 丰言柒放下酒杯,起身,在莫断桥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到了门前,却是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 终于,不知是他开的门还是她推的门,四目对视,终得一笑。 “我来晚了?”越听禹站在门口,对丰言柒一笑,手中还提着一双已被水打湿的鞋子。 “半柱香,刚巧。”只是他心中这个半柱香,过的有些久。 话落,丰言柒注意到她手中提着的锦鞋,移下眼眸,红木地板之上,莹莹玉足掩于裙底,只露出两只微微翘起的脚趾,但察觉到一双视线,脚趾一缩,又完全被裙摆盖住。 言柒突然觉得有意思,不由得失笑出声,转身走进屋内,捧来一双白色蚕丝缎鞋,放到听禹的脚边,然后反身,坐回软榻。 “谢谢。” “河灯很漂亮。”丰言柒看着掌心,淡笑道。 “四千零一十五盏,不是一双鞋就能还的。”越听禹换上鞋子,缓缓来到窗前,轻声道。 莫断桥听言,唰的从榻上坐了起来,张口就道:“那我想听禹姑娘一定是想要报答丰公子一路相护,所以才主动放下四千零一十五盏河灯,这番心意,丰公子自然领了。” “如此便好。”听禹只是静静地答上四个字,便转头看向窗外,河灯,依然在随波漂流,人群该散的也都散了,毕竟这不是真正的灯节,只是一个祭奠。 “那二十一盏,我与你,许下约定。”不知何时,丰言柒已经来到她的面前,与她一起面对着窗外。 夕阳褪下,月光尤显得柔亮。那一袭皎白的纱,无限芳华。 越听禹点头,任由丰言柒执起他的手,中指指腹触于他的眉心,最后温凉的指尖在她的手心写上一个字。 相视一笑,如此,了然。 莫断桥倚在榻上,伸着脖子要看清那个字,奈何什么都看不见,索性直接放弃,躺进塌里,大被蒙头,干脆“睡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章 被封瑾王 帝都,天舜宫。 红罗万丈,琴曲悠扬,繁华声中,豪奢无限。 金碧之顶,铺之琉璃,嵌之夜光明珠。宫灯坠顶,以菱纱作幔、夜明珠作灯。水帘柔滑,如水如雾,同样的歌舞升平,锦带翻飞。 皇甫凌坐于最上,鎏金色锦缎龙袍加身,配之淡金色九孔玲珑玉带,墨发束于头顶,金冠缚之,帝王之势尽显。 他垂眸看着席间。瑾州、青州、滦州、雍州、灵州,五洲之人分坐两边,瑾州与灵州位左侧,另外三洲坐于右侧。 皇甫凌起身,执起手中的酒杯,微向右偏,“朕悉知青滦之姻,未能亲临,还望青王、滦王不要介怀。今日之宴,以此杯中酒,庆贺两州喜结。” 青、滦两王双手端起酒杯,向左侧身,面向凌帝,恭敬道:“谢陛下,吾皇万岁。” 皇甫凌云淡风轻的一笑,长袖一扬,再次落座。 青王与滦王相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说实话,他们的确是怕这位凌帝的。 凌帝十六岁便能得整个皇国,能力自然不容小觑。然,时至今日,这位凌帝似乎对这个国家很不乐见,虽说还是保持着原貌,未退,但也未见皇国有任何进步。倒是凌帝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对各个诸侯国施加的压力与剥削绝对不是一星半点。 而他两州和仪,完全是因为受不住压迫,国库一再空虚,只能靠这样两州结合,共谋生路,一旦要反,还能有个帮手。 百无聊赖的转着手中的酒杯,莫断桥左瞧瞧右瞅瞅,坐在丰言柒身旁托着下巴看着对面瑾州的席位之上。 听禹不论何时,似乎都会穿着白衣,好像从小到大都未改过。自他认识她之后,好像一直都是。 平心而论,越听禹确实是上等姿色,但凡有一点容貌的女人都会沾沾自喜,可她不是,她,如一汪深水,静的深沉,只是静,而不是冷。 “你对听禹公主怎么看?”莫断桥捅了捅身旁静坐的丰言柒,“瑾州……我看她,能行吗?” “莫公子,这不是你该谈论的问题。”丰言柒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舞者,欣赏着那曼妙的舞姿。 “行行行,不说,不论。”莫断桥打了个哈欠,然后继续看着越听禹。 似是察觉到某道视线,听禹微微一笑,垂首一下一口酒,用酒杯挡住了唇形。 “公子这般看着听禹,莫不是有事要说?” 莫断桥一愣,唰的坐了起来,愣了一下,待听清楚了,更是激动地捅了捅丰言柒。 “她、她、她会……传、传音、术。” “所以?”丰言柒问道。 “传音术,一般人学不来的,她、她不是不会武功吗?”莫断桥尽量放低了声音,揪着丰言柒的袖口。 丰言柒放下酒杯,低声叹了口气,“她和我,我占不到上风。” 莫断桥顿时张口结舌,比他厉害,那越听禹还让他们保护什么。 “你知道,瑾州吗?”丰言柒拿开握着自己袖口手,放在桌上,然后问,不等回答,便开口道,“瑾州,本是属于雍州的,乾帝弃位后,其后嘉禹反,攻下雍州瑾城、繆城、浦城、葛城,名为瑾州瑾城、梓城、厶城、冗城。” “这些我当然知道。”莫断桥摆了摆手。 丰言柒淡笑,接着道,“还记不记得,繆城……如果一个六岁的女孩肯冒着万支飞箭去救人,那我们真该反省自己了。” 莫断桥的表情明显一滞,然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越听禹,正巧对上那双如泉如云的眼神。 “所以你打算帮她?” “是她打算帮我。那天为了救我,她负伤,瑾州的人间接地把我当成了元凶。所以,每日每夜少不了仇杀。见了瑾州公主,那群人还是会收敛些。”言柒若有若无的一笑。 “这样吗?”莫断桥无所谓与越听禹对视,托着下巴,口齿不清的吐出三个字。 “我劝你收敛些,她身边那位可不像她。”言柒握着酒杯的食指指向听禹身旁一个女子。 莫断桥这才发现,站在越听禹身边的还有一位是女模样的姑娘,相貌中上,双眼亮如星,娇俏的鼻尖,还有那张永远弯着的双唇,怎么看也不像什么刁蛮任性、女中豪杰的姑娘呀。 莫断桥的这番思索,仅限于他自己的想法。 听禹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人,听着她说话,徵儿,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她承认,她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然而却赶上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发小,也显得她这么一个沉闷的人有了几分生气。 “公主,那个男的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好像都没从这别过眼似的。”徵儿扯了扯越听禹的衣袖,和她靠近,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看不是包藏祸心就是见色起意不然就是色胆包天!” 见徵儿越说越激动,听禹无奈道:“好了,他只是一个朋友。” “朋友?!”徵儿惊呼,突然觉得不合礼仪,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才趴下来小声的说,“朋友就更不行了,他、他、他这也太大胆了吧。不行不行,回去我一定要提醒提醒他。” 徵儿的话音才落,台上一位奴才模样的男人小步跑向皇甫凌,面色惶恐的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皇甫凌脸色倏地放冷,眼神扫向席间,又落到自己的杯上。 半响,皇甫凌回神,看向越听禹,微微一笑。 “听禹公主,年方十八,辅佐瑾王稳固瑾州,想必也是有一番见解。” 实话实说,皇甫凌对这位公主是十分看好的,一副平淡无波、与世无争的面容下掩藏着无穷大的野心,只是她从没有表现出来。 “听禹不敢。”越听禹起身,俯身一拜。 “闻说瑾王身体欠佳,不知今日可否安康?”皇甫凌关切的问。 “尚能听政。”越听禹恭敬的回答,“多谢陛下关心。” “听禹公主这次能来,倒是令朕欣慰。”皇甫凌忽然很高兴的样子,眉眼间尽是笑意,“公主为此,闲置瑾王,倒是让朕看出瑾州的良苦用心了。” 各州之主听言脸色均是一怔,没来由的手心便溢出汗渍。 “家事怎比国事。父王说陛下此时招齐各州之主,必是有要紧之事,便让听禹来了。”越听禹则不动声色,淡淡回答。 “那听禹公主可知,方才那位宫人对朕说了些什么?”皇甫凌听了,闷哼一声,歪身靠进龙椅,舒服的为自己调了个姿势,语气有些冷然。 “听禹不知。” 皇甫凌突然又笑了起来,似是惋惜的看着越听禹,“诶呀呀,听禹公主,朕是完全不想告诉公主的,怕公主一个万金之躯受了打击,若在这宴上出了什么事,瑾州百姓恐怕一定会责怪朕吧。” “陛下言重,六州之民皆属凌帝,承蒙凌帝恩泽,怎会有责怪之意。”越听禹俯首一拜,恭谨道。 “那听禹公主可听好了,方才那宫人说:瑾王病于卧榻,奄奄一息,即将西去,驾鹤仙游。” 掩于袖底的双手倏地握紧,越听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命乃天数。” 席间各州之人兀自爆出一串议论声。 丰言柒仪态从容的为自己和莫断桥斟满了酒,瑾州此时必为最弱,如若皇甫凌发起攻势,定能收回瑾州。 但若瑾州要反,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现在的瑾州就像卡在皇甫凌喉间的一根鱼刺,咽不下去、吐不上来。 “哦?那这么说,听禹公主还是以国事为重,不打算赶回瑾州了?”不见越听禹有任何反应,更别说是悲恸,就连最起码的哽咽都没有,皇甫凌一下子兴趣就涨了起来。 “自然以国事为重。”听禹淡然。 席间,又是一片唏嘘声。嘲讽、鄙夷,更甚者直接破口大骂。 皇甫凌听了越听禹的话更是笑得开怀,“难得听禹公主一片忠心,既然瑾王病入膏肓,瑾州无人能继,那朕就在此宣旨,瑾州越听禹,才能过人,胸襟深广,朕委以重任,继瑾王之后,执掌瑾州。” 不得不说,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她也是愣了半响,她不料皇甫凌的令竟然下的这么直截了当。 “听禹叩谢陛下圣恩。”越听禹莹莹跪下,眉心触地,席地红毯,冷若冰霜。 如此一来,坐席间更是一阵揶揄,逐渐开始了对她的指指点点,女人之心怎可如此,为权可置亲人而不顾。 她起身,眸中闪过一丝杀气,转瞬即逝。坐回原位,徵儿担忧的看着满不在意的听禹,然后扫向人群,除了不屑还是不屑。 “此心不可比。”莫断桥思忖了一会,才给出这样一条评价。 “忍字,于一代君王来说,尤为最重。” 丰言柒淡淡接口,视线越过徵儿,看向听禹,依稀还能听到她与徵儿的对话。 “没什么的。”听禹饮下一口酒,却发现身旁的徵儿已经入定,在徵儿眼前晃了晃手,唤回了她的心神,温柔的一笑。 “公主,你想哭就哭嘛,别憋着,徵儿心疼的。”徵儿一听,顿时就觉得鼻子一酸,眼眶一疼,眼泪差一点就掉了下来。 “动不动就知道哭,比我这个公主还金贵。”抚额,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越听禹抬指擦干徵儿快溢出眼角的泪水。 生命短暂,往事永存,任由心底的回忆凝结成琥珀,牢牢地铭刻于心。瑾州尚未严寒,故人已过,八百里外,父王可曾听到她的追念。于此之宴,伤之我心,痛之我髓,黄土之隔,父王又曾听到她几番怅然。 授之瑾州,便是踩遍横尸,终不过是为了那一个宝座。谁人知她,她不过只求瑾州安好,家人安好。 青州、滦州、灵州相继过来敬酒,以为恭贺实则是方足了挑衅,怎奈她是个女子,才满十八,握着整个瑾州确实有些大了。 “千耀在此代父王恭贺瑾王坐上宝座。”灵州长世子夜千耀端了酒杯来到听禹桌前,双手握杯轻轻一揖。 听禹起身,端起酒杯回之一礼,“谢世子、灵王。” “瑾王年纪轻轻便得宝座足以见得才智多谋,”夜千耀似笑非笑的看着听禹,“这乱世怕是该结束了。” “千耀世子此言差矣,听禹一介女流哪里会有世子这般才智心胸。” “瑾王过谦了。如此千耀便不打扰了,瑾王要好好享受。”夜千耀的笑容一僵,随即恢复常态自动陪笑。 “谢世子。”听禹淡笑目送夜千耀离去。 唇边的笑容逐渐变淡,双唇最终紧抿,听禹坐下倒了一杯茶水淡淡的拼了起来。 浓浓的酒气以至于舌尖有些麻痹,品起茶来更是艰涩苦闷,舌苔上不住的犯麻,她却全然不知,就连滚烫的温度也未察觉到。 庆贺之人蜂拥而至,喜的、不喜的、厌的、不厌的,形形色色的统统前来,一杯酒又一杯酒,绞着她的喉咙烧痛。 “瑾州可谓皇国重心,这副担子挑在公主身上实在重了些。” 头顶处依稀又传来一阵声音,温和中透着一股阴柔,委婉动听。倒是来了一位会说些好听的人,听禹起身,大致因为酒喝得多了,身体有些不听使唤,她只手撑着桌案才将将撑住自己的身体。 “多谢世子关心,听禹岂会负了陛下一番心思。”听禹执杯抬头,原来是灵州二世子——齐天沐。 “如此,瑾王多劳累了。”齐天沐欠身,广袖挡在唇间,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次的酒宴,直到天亮,她知道,凌帝是有意的,是有意要磨掉她的耐性,磨平她的刀刃。 帝都城门,越听禹与徵儿,并肩而立,立在风中,任凭衣裙翻飞、长发飘洒。 “驾!”忽而听的一声接着一声的轻喝和一阵马蹄之声。 两人同时回头,一白衫一蓝衫,人影及近。 丰言柒握住马缰,右手探出,接过越听禹的手,将她带到身前,听禹以此为力,一个翻身落在马背之上,动作一气呵成。 “王者之道,本就如此,每一步台阶都要留意,又不要留意。” “可是我……” 丰言柒一笑,从身后拥紧了她,一声清喝,白马便疾驰而去。 “喂!你们不能这样!”身后不管是莫断桥还是徵儿的叫声,全权没入风中。 那两人远去,莫断桥与徵儿对视一眼同时相互鄙视一眼。 徵儿无言的一哼,跑到街道旁边的马棚处,硬塞给马夫两片银叶牵出一匹褐色的马拉到莫断桥跟前,然后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干什么?”莫断桥被那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不由担忧的问道。 “不干什么。”徵儿淡淡道。 话音一落,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记飞腿,正中莫断桥白马的屁股。 马儿大惊,一扬前蹄风一般的冲了出去。 “你这个疯女人!给我等着!”哒哒的马蹄声在隐约的听到了莫断桥的高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章 言柒,我是不是冷血? 快马一路飞驰,两日后,到达瑾州。 瑾州王室祖陵,又填新坟,埋葬故人魂,湮没故人心。 白马停在门楼下,一对镇墓石兽目光凶恶的蹲坐在门楼下。两人坐在马上,如静止般看着那一座座隆起的陵墓。 “这对石兽,是父王叫人为祖上刻的,”听禹指着两只呲牙瞠目的石兽,“实在不知,这竟是他为自己。听闻宫人说,父王信那些鬼兽传说,寝宫中也有一对镇殿神器。这八年来我竟是一步都未进过,一眼都未看他,直到他……” 余后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 遥远的望着她家族的祖陵,仿佛有一瞬间,天地间所有的尘埃杂念全权入了她的眼、她的心。 眼前,如若一道深渊,她只是悬崖边上徘徊不定的风。悬走在一根极细的丝线上,即使是她想要定心,也无从心定。 “何必为难自己呢。”丰言柒伏在听禹耳边低声说。 听禹摇了摇头,似是笑了笑,“父王,终于还是走了……” 那握着马缰的手一颤,丰言柒强自的笑了笑,下意识的用力护住听禹,生怕她或他一个分神,她就掉了下去。 许久,才听到丰言柒的声音,“累吗?” 听禹摇头叹息。 丰言柒低叹,也对,自己的那个问题本就多余,她怎么可能会觉得累呢?也许她父王的去世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也说不定。 翻身下马,接过越听禹的手,丰言柒护她安稳,才收回手。 听禹走在前头,却是施以三跪九叩,每一位王,她都会付之一拜,丰言柒在她身后,不催不赶,静静的看着她的动作。 来到瑾王的墓碑,听禹拜以三拜,静静跪在原地。 “父王说,以我的能力可治瑾州安好,可以我的心性,实在不是称职的瑾州之主。”她跪于墓前,修长手指抚过上面刻着的每一个字,“父王知道帝都的群宴,特别嘱咐我不到结束不可回朝,那一天,他或许也知道,他要去了。瑾州传统,长辈去世,长子长女为其首棺十日,而我……” “若无心,守百日是空,若有心,便是一日不守,也是金诚则灵。”言柒语气飘渺,有意无意的摸着指尖,似是看着远处,又似是看着主碑之上的文字。 “父王说,要得到皇甫凌的信任,确实是,得到了,光明正大的继承了瑾州主的位子,那又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以你之心,或可安天下。” 听禹自嘲的笑笑,“是吗?只怕,掌了瑾州,我连心都没有了,不是每个王室都能像灵州那样。” 言柒目光明显一滞,带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听禹已经起身。 “言柒……我是不是……是不是个冷血的人?” “不会,你不是个没有心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是知道,能不能做到是另外一回事。”听禹言简意赅,带着几缕愁思,看着眼前的几个字。 我知道,看着一个个生命死亡,对于你来说是一种酷刑。但你也该清楚,青鸾灵或者是皇甫凌,迟早都会动手,皇国终有一战。”言柒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头,目光柔和的看着她,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该发生的会发生,该面对的自然也要面对。以后,你是瑾王。” 一番话下来,最终是得来一声叹息,越听禹微抬双手,将面容全数隐在一片黑暗之中。 半响,那指尖处似有一点微凉,轻柔地,一只手被拉下。丰言柒轻轻握着那只手,强迫她面对着日光。 “瑾州的主,要的不是叹息。” 《皇国新史》记:永庚八年,十月初二,瑾州听禹公主即位,继瑾王之后,统掌瑾州。广为仁政,减免赋税,主创商业,倡勤推俭;内主革新,以五城,厥城、单城、昊城、厶城、冗城分以瑾州,为省级,刑、户、礼、兵、立、工省所辖,六省直归三相,皆于瑾王所制。 十月初三,晨,瑾州都城,皇宫朝详殿,瑾州王室书房,越听禹止于案前,负手而立。 阶下跪着几人,以头扣地,行君臣大礼。 “起。”越听禹挥一挥衣袖,紧闭的唇间轻轻吐出一个字。 几人异口同声道:“谢王。” 四人为首,是瑾州大将军,越听风,年近三十,英姿非凡,潇洒绰约。万俟尘,样貌清秀,亦是一表人才。另两人则是军中副将,冀桑青、殷明玉。 越听禹转身,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四人,却是沉默着。 树欲静而风不止,四人拼劲全力让自身保持镇定,却是始料未及的,听禹公主平日性子沉静,看似没有势气,然而今日,越听禹的皇家气势尤为突出。 忽觉肩上一松,四人松了口气。 越听禹收回视线,落入座中,云淡风轻的抿了口茶,“宣诏。” 四人再跪。 身旁内侍捧出金黄色的诏书,声音尖细,“现今天下,五洲分立,凌帝剥削,动荡不安。风雨将军为瑾州大将,孤以暗甲军、白羽军托付,总览兵部事宜。” 言简意赅,不得违抗。 “末将领旨,谢王。”越听风接过诏书,捧于手上,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座上的人。 “孤特以此令,委以将军重任,还望将军不要让本王失望啊。” 越听禹拿过桌上的一本奏折,轻开,扫视一下,又合了上。 越听风握住了诏书,恭敬道,“是,末将绝不负王之所托。” 听言,越听禹似是笑了笑,眸间流转,最终视线还是落到越听风身上,“将军对早朝之事有何感想?” “回王,”越听风拱手道,“天下局势已定,皇国暂是一统,但暗流涌动,绝非一时之起。” “百官可不是这么认为的。”越听禹靠进椅背,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看着越听风。 “末将以为,朝中百官,温吞至极。”越听风义愤填膺,情绪有些激动地直接抬起头来,但对上越听禹微冷的眼神,旋即低下头去,不敢再言语。 “将军大可直言。”越听禹靠进椅背,饶有兴趣的看着越听风。 “是,”越听风马上恢复胆量,将心中所想一一道来,“末将以为,于此乱世,不该无为。凌帝无故削减,朝中大臣大多认为顺之则昌,逆之则亡,末将看来,无非就是苟且偷生。如要保住瑾州,必须反抗。” “如何反抗?” 越听风沉吟一瞬,马上回答道,“末将认为,青滦和仪,必是准备就绪,与两州合作,直取帝都,胜算最大。” “哦?”越听禹不觉得扬高了声线,“将军为何认为要与青滦合作?” “五洲之中,雍州最强,瑾州次之。而灵州最弱,一举便破。若瑾、雍和仪,恐怕会太过惹眼,若……” “凌帝看不顺眼,怂恿那三州,瑾、雍将会不堪重负。”越听禹接过越听风的话,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的手心。 “是。”越听风单膝跪下,沉声道,“所以,末将认为,王实在不该与雍州世子过于牵扯。” “将军见解独到,不愧为风雨将军。”越听禹起身,绕过桌案,来到越听风面前,将其扶起,“将两军托予你,甚是合理。”而后看向万俟尘,打量他许久,这才缓缓问道:“万俟将军可有话说?” 万俟尘一揖,“是王予以重任,末将定不负王的信任。” “很好。”赞赏的点了点头,听禹折回案前坐下,方道了句,“退下吧。” 这一日,两将两副将迈出朝详宫门,顿时放松了一口气,叹息一片。 “将军…”冀桑青迈到越听风前面,皱眉问道,“这烫手的山芋……” “无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瑾王已经表明了立场。”殷明玉拍了拍冀桑青的肩膀,“我们是被信任的。” “如此一来,是要以防万一吗?”万俟尘问越听风道。 “终于要准备了。”越听风微微眯起双眼,迎向日光,唇角带着浅笑,“终于……开始了。”日落,瑾州王宫沉寂飘渺,宫灯闪烁,偶有一丝清风带过,吹起阵阵凉意。秋日的夜晚,果然还是有些冷的。 朝华殿,前瑾王的寝殿,终还是紧闭上了门。 “王,雍州世子于朝凤殿等候。”内侍远远跑来,低声道。 越听禹从宫门口回过神来,摆了摆手,示意内侍带路。 朝凤殿门前,隐隐约约还见得一个人,雪衣墨发,迎风飘荡,孑然而立,似有无限超脱。那立于阶上的人,俯视一切,便是要把一切看破。那一双温婉又犀利的眼中,仿若有着窥探万物的洞悉。 丰言柒看着越听禹走近,今时不同任何往日,越听禹墨发绾之凌云髻,头戴金镶玉鎏凤云步摇,单侧玉珠坠下,散于耳际,身着白色锦缎皇袍,绣之金丝龙凤,外披岭南白玉纱,腰间淡金乾坤带,珍珠流苏垂之两侧,举步清扬、庄重,依旧是平日的静,却平添了一份王者之气。 丰言柒下了台阶,弯身一拜,“瑾王。” 越听禹淡淡一笑,回之以礼,“世子,请。” “请。” 两人一前一后,步履无声的上了台阶。 殿中一片安静,夜明珠分外显得刺眼,抬指抚了抚眉心,越听禹招来徵儿,“点灯吧。” 片刻,屋内的光线暗了下来,油灯闪烁,配合着心跳声、呼吸声,不断跳动。 “世子这次来,有何事?”遣退所有人,越听禹落座在软榻,以手撑额,挡住一丝倦容。 丰言柒雍雅一笑,毫不吝啬的坐到越听禹对面,“找人。” “何人?” “御家后人。” 一问一答,两人同时收声,静静的坐在原位。似是在等她的回答,又似是在等着他的原由。 许久,灯火即将燃尽,越听禹浅浅的呼出一口气,“御家后代,有过耳闻。瑾州,消息最广的地方当属画满阁,世子不妨一去。” “多谢瑾王。”丰言柒淡笑道。 越听禹摇头,眼神悠远的看向店门,“何必言谢,听禹得丰世子教诲,理当有所谢,今日就权当报恩吧。” 丰言柒不置可否的点头,微一躬身,“时辰已晚,言柒不打扰瑾王休息了,言柒告退。” “恕……本王不送,世子轻便。”这突然改了称呼,当真是有些别扭。 白影闪出,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片刻,低喃声响起,“御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章 你想要的是什么? 画满阁,不是别处,正是瑾州最大、最奢侈的酒楼,人满如山。 正值灯节,画满阁更是一派欣欣向荣,歌声舞声呼喊声,声声入耳。 “不知是哪位公子如此豪爽,肯出银一万两?” 这女子声似百灵,轻巧悦耳;音似流水,柔软人心。 她轻摇着小扇,履步无声的走下楼来。 一双丹凤眼似夜光明珠,亮且无瑕;红裙之下娇嫩凝脂似出水芙蓉,洁且无染,三千青丝缠卷,正衬出她的袅娜。 万物皆静,本是喧闹的大厅,因为这个女声霎那安静。 这画满阁中有几位专为客人唱曲的女子,而她就是画满阁中为首的一人。 见女子已缓缓走下楼来,席间,一白衣男子站起,雍雅如兰,唇间带着一点雅笑,目光温婉柔和的看向女子。 “在下有幸。” “这位公子请。” 红裙女子微微欠身,眼中似有一点暗光闪过,待对上他的一双如煜的视线,竟被震得收了回去。 白衣男子正是言柒,似乎没瞧见红衣女子的心虚,淡雅一笑,随之上了楼去。 “寒芙轩……”言柒抬手拈起房门上挂着的木牌,“寒月芙渠……” 女子温婉一笑,推开房门,提起裙角,小步迈进。 榻前备好茶海,泡上一壶苦灯,女子举步走到对面,落座于琴前. “不知公子想听何曲?” 言柒靠于榻上,两指捻着茶碗,摇头,不语。 “醉江山可好?”女子再问。 “随姑娘。” “寒芙惶恐。”寒芙十指摊开,覆于琴上。 轻弹浅勾,弹挑之间,如同仙人。乐声时而轻快、时而哀婉,如林中小鹿、如孤舟嫠妇,忽而瀑布奔腾,忽而小桥流水。时而令听者陷如深渊,时而飘飘欲仙。 眉间一点,朱砂印。 丹赤情,何堪萧萧意。 醉枕笑看,狼烟散。 惊鸿一点,定乾坤。 画地为牢为佳人, 千里孤求,谁言痴心汉。 一曲醉江山,将他醉卧沙场、千里孤求佳人的场景描绘的淋漓尽致。她的嗓音有着独有的清悦,清悦中又透露着一点黯哑,有佳人相伴的畅怀,有沙场点将的英武,有狼烟散尽的恢弘,有佳人丢散的茫然,有寻求挚爱的执着,有萧萧秋风的黯然神伤。 听得浅唱,言柒放下茶碗,以手撑额,喃喃道,“倒是合适……” “乾帝情有独钟,为爱铭心,确是动了女子心中一汪深水。”寒芙抚平琴弦,一双柔荑搭在琴弦上,她柔声道,“曾经街巷盛传乾帝佳话,乾帝弃位弃国,那日之后街头巷尾所传竟全是这一首情诗。” 言柒沉吟,俯首看着自己的掌心:“如此,竟无一人说他,不负其责、置万民不顾吗?” “公子不知,百姓心中,情为最重,他们不知何为帝国、何为分权揽权,他们心中,只有情义二字。乾帝为佳人放弃至尊荣耀的帝位,百姓只会以为他为情至至尊不顾,就是情重。” “情重……”言柒目光划过寒芙的发顶,落到窗外,喃声自语。 “公子可想好了要听什么曲?”耳边流过细小的低语,寒芙置若未闻,“寒芙在此献丑了。” 言柒摆摆手,“不用了,就陪在下说说话吧。” “是。” 勾唇一笑,言柒问道:“寒芙姑娘可是生在瑾州?” “是。”寒芙点头。 言柒拖着下颚,支到榻上的方桌上,“姑娘可听过瑾州瑾王妃大小事宜?” “这个……” 突见寒芙有些犹豫,言柒淡然一笑,如玉竹的手指若有若无的敲着榻上扶手,“看样子是听过的。姑娘可知瑾王妃所姓的御是不是御家之后?” 寒芙平静的点了点头,“能入瑾王之眼,瑾王妃必是身份世家,偌大皇国,御姓并不见多,而且大都是御家宗族分支。” “这样……”恍然有所悟,言柒不再追问。 “公子,不如寒芙再为公子弹一曲吧。” “也好,只是别再关乎乾帝了。” 吱呀,话音落下,房门轻声推开,一人轻步迈进。 那人一袭蓝衣,长衫拖地,欲飘欲仙,嘴里却是念念有词,“所以说,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合适的地方,乾帝为了心爱的人舍了江山,可你不能。” “你都这么想了,她会怎么看呢?”榻上的人无奈抚额叹息,在悠扬的琴音中,柔亮的嗓音如同笛音,哀戚婉约。 “我看她也到这来了,不过,好像已经走了。” 莫断桥坐到榻前,摆弄起面前的茶海,轻轻拈起茶碗,放在眼前,抬起另一只手,轻轻一弹,生如空灵. “宜兴紫砂,苦灯之茶。寒芙姑娘眼力不错。” 峥崆、错音弹出,琴音遂止,遂又响起,却已乱了步法。 “心定琴音,寒芙姑娘何必强求。” 丰言柒起身,衣衫袂袂来到寒芙面前,食指指尖轻勾,抬起那张如霜如雪的面容,“或许,我们还会再见的。” 言罢,丰言柒,朝身后的莫断桥递以眼神,两人一同踏出寒芙轩。 小雨,淅淅沥沥,沁湿大地,深入人心。这里的气候,还算湿润,只是今年的秋日,有些冷呢。 “下雨了。”丰言柒伸手接过雨滴,让它融在掌心,又顺着中指缓缓流下。即将离开手指的那一瞬,那雨滴便如烟雾般消散开,不知所踪。“还是……办不到啊……” 身后莫断桥上前一步,拍了拍白衣男子的肩膀,似是叹了口气。 “下雨了?” 任字酒楼,三楼靠窗,白衣女子凭栏而望,望见行人纷纷执起伞,这才收回思绪,接过一滴雨水,静静的看着它在自己的手心化干。 “今年的雨,好像确实很多。”任字酒楼楼主任汐此时站在女子身后,静静的看着她。 “任汐公子,你再这么看着我,店里可就没生意了。”女子笑了笑,指了指他身后已经空缺了的座位。 任汐摇了摇头,“不怕。越姑娘已经站在这一个时辰了,不用回去吗?” “回去?”女子翻身靠到窗棱上,歪头看着任汐,“去哪儿?” “自然是家。” 女子垂首,又笑了笑,“家吗?的确是,该回去了。” 说完,又回头看向窗外。听雨,听禹,越听禹。她何德何能,撑得起这个禹字。 她还记得嘉乾二十五年,乾帝弃位,让之雍州丰棋,丰棋即位,号昭棋,势压群雄。而,昭棋十八年,嘉乾之后嘉禹反,起兵帝都,不得;转之瑾州,得,为之,统瑾州之后,驻扎于此,独政。 嘉禹,可谓是瑾州的再造之人,而她越听禹有何能耐,在这乱世固住瑾州地位。 “越姑娘,丰言柒、丰公子已在楼下。”一小厮小步跑来,低声说道。 越听禹点头,挥手示意他带路。 楼下圆桌之上,一白衣一蓝衣,两男子相对而坐,细细品茶。听到脚步声,不约而同的回头。 “让丰公子久等了,抱歉。”越听禹微一欠身,作为道歉。 “要回去了是吗?”白衣男子瓷杯送到嘴边,不自觉的停住,淡淡的看向越听禹,却不等回答,继续说,“也是,这世道……” 越听禹无谓的笑笑,落座丰言柒身旁,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茶杯,拇指摩搓着磨砂质的杯壁,“瑾州……”忽然间有些黯然神伤,终究,这个帝国,还是逃不过分裂。每一个清明朝代背后,都潜伏着一种暗黑涌动。 《皇国新史》记:昭棋帝薨,元帝继,年八月,然,一岁毙,无后。遂,六国争雄,是以冀州皇甫为胜,凌帝继位,暴削诸侯,凌帝十年,五国纷纷募兵,齐举帝都。 “皇甫凌健在,内乱必不会止。”莫断桥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思,“只是这次乱斗,名为铲暴政,实为夺帝权。” “五州,雍州、瑾州、青州、滦州、灵州,青滦结义,必会合作,关键就是要看谁的拉拢能耐比较大。” 越听禹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茶杯,眼神落到门口挂着的灯笼之上,诺大的北字,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这是瑾州,不可抛弃的瑾州。 “青、滦、灵。”莫断桥在桌上画了个圈,食指挪动,指出了三洲的大概位置,“三周分别位于雍州东南北侧,三洲合力,夹攻雍州,此为最上测。更何况……” 丰言柒接过莫断桥的话,“如说机会,雍州确实有些优势。帝都嘛……看似坚固,但已被腐蚀了内脏,一举便破。所以说,那三州,肯定等不及了。唉……看样子,我们也该早些回去了。” 旁人,任汐看着一白衣和一蓝衣,那如仙如画的人,怎么也靠不上这个乱世,他们,就像是应该生活在天外的仙人,与世无争、自在快活。 “你,想要的是什么?”越听禹闷声问。 笑,僵在嘴边,丰言柒不动声色地从越听禹身上收回视线,“我跟你订下的约定,永远有效。” 那两人最终饮下一盏茶,然后双双离去。 “那两人……”任汐望着那两人的背影,目送出很远很远,很久才回过神来。 “很不像这种时代的人……”越听禹叹了口气,“任汐就继续在这吧。” “不行。”任汐马上拒绝,“我跟你去王都。” 越听禹摇头,拉过任汐的手,“纷杂乱世,你也不属于那里。记住我的话,呆在这。” “那件事,如何了?” 听禹摇头,“任字酒楼这边怎样?” 这下轮到任汐摇头无奈,“线才出了画满阁便断了。” “罢了,她一个人未尝不可。”听禹无所谓的一笑。 任汐犹疑,半响才点头,有些沉吟道:“今年的灯节,恐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章 倒是费心了 两匹快马飞速使出瑾州城郊,带着某种急切,一路飞奔。飞扬乍舞的衣袖、随风而起的衣摆,扫过层层枝叶,划落继续花瓣。 不知疲倦的赶了三天两夜,雍州世子踏马归来,云歌而生,百里锦缎相迎,锣鼓喧天。 “倒是费心了。”莫断桥抖了抖衣衫,指着面前的一切,看着丰言柒。 面对这一片隆重,丰言柒只是淡然一笑,翻身下马,踏过红毯。 宣德殿,从未如此热闹过,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满殿艳红,琳琅玉石瓷瓶陪衬,一切祥和豪华都是前所未有。 殿中各古琴演奏的是雍州的梨花醉,虽不和时宜,但听起来也算是和谐。 “母后(王后)。”丰言柒抱拳,将一切表情掩于衣袖之下,有礼一拜,却未施跪拜大礼。莫断桥随言柒身后,施以拜礼。 雍王后抬头,薄粉之下如花似玉的脸似是笑了笑,微微一挥手,“赐座。” “谢母后(王后)。”丰言柒起身,坐到主座右侧的玉椅之上,莫断桥则坐在丰言柒右侧。 “世子这阵子在外漂泊,可有什么发现?”雍王后柔美的音色响起,持酒杯看着丰言柒。 对于那十足的试探目光,丰言柒丝毫不为所动,恭敬道:“儿臣愚钝。” “哦?”雍王后扬起声线,唇角露出浅到不能再浅的笑容,“那敢问莫公子,可有发现?” 莫断桥起身,回之以礼,“断桥不敢,恕断桥直言。” “说。” “是,”莫断桥接着道,“王后交予断桥的任务,断桥不忘,此次去往瑾州,确实寻无此人。断桥斗胆,还请王后另择他法。” 雍王后居高临下的看着莫断桥,眼底流露出些许不屑,“那不知莫先生所说的他法,是何法?” “断桥以为……” “青滦联姻,誓为同体,两州一旦联合,灵州必定随之。”丰言柒打断莫断桥的话,无所指示的看向雍王后,“依儿臣之见,如若三州合体,雍州必会处于众矢之的。所以……” “世子为何会认为,是灵州而不是瑾州呢?” “众所周知,多人抗衡,集结弱者,合攻最强,对等机会,才是上策。”丰言柒处置平静,似是早就料到雍王后会有一问,“瑾州实力亦不容小觑,却是与那两州被帝都、灵州隔绝,合作绝无可能。” “世子分析的不无道理,和瑾州并为一体,世子有几成胜算?” “十成。” “难道世子不怕,那三州狗急跳墙,怂恿凌帝吗?”雍王后挑眉,语气中有着些许不屑。 丰言柒勾唇一笑,沉声道:“母后莫担心,儿臣以为,雍州之能,可直抵帝都,但必要协助。为防三洲夹击,必要瑾州辅之。青滦和仪,冤家易结不易解,想它们两州分崩离析,绝对如踩蝼蚁。” 雍王后听言,非但没有高兴起来,反而皱了眉心,“世子莫不是要用什么阴招黑手?” “母后切莫多想,兵不厌诈。”丰言柒起身,礼仪性的鞠了一躬,接着道,“母后,儿臣来往数日,几夜未歇,今日有些困顿,还望母后见谅,儿臣告退。” 说完,不等雍王后发话,丰言柒对莫断桥使了眼色,两人一起退开殿中。 就在殿门关上的一刹那,殿中忽的响起稀里哗啦的碎瓷片声,两人脚步未停,相互一勾唇,径直离去。 推开金寿殿的大门,丰言柒、莫断桥各自倚塌而坐,莫断桥总是有个习惯,深思的时候,手指喜欢轻敲桌面,如马蹄声,很有节奏。 而此时,偌大的殿中没有任何声音,只听得那一阵接着一阵的“马蹄声”,丰言柒无谓的笑笑,也好,至少证明,他还在想着些事情。 莫断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偶尔停下了喝杯茶水,也只一眨眼功夫,声音再次响起。 “你在想什么?”丰言柒有些好奇的问。 莫断桥依旧敲着桌面,头也不回的便答道:“我是在想什么时候再去趟瑾州,也见识见识听禹公主即位之后的风采。” 丰言柒挑起眼梢,有些无奈道:“我有叫你跟我一起去过,可你……” “什么?!”莫断桥腾地坐了起来,指着丰言柒的鼻尖叫道:“你什么时候说过的?!” “离开瑾州那天。”丰言柒淡淡道。 “什么?!”莫断桥这一声不知比刚才那一声高了多少,“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说去见她了!你、你、你……” 丰言柒拨开鼻尖处的手指,翻身站起,“我说我要去看看瑾王了。” “啊?”莫断桥惊呼,原来真的是去看瑾王,他还以为是要去看那个‘瑾王’。 “你自己理解错了,可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丰言柒第一时间把自己撇了个干净,然后不等莫断桥反抗,继续提议道,“要不要去青州玩玩?” “去!”莫断桥唰的站起了,表情不卑不亢,笃定至极。 丰言柒挑眉笑笑,然后大步离去。 日落,丰泰殿,丰言柒坐在书桌上,百无聊赖的翻着书籍、史册,夜明珠幽深明亮的光为殿中铺上一层亮白之色,丰言柒侧支着额头,闲散的翻着枯黄的书纸。 “暗卫。”那薄唇微动,不问声响,眼前已落下一人,跪于面前,丰言柒靠进椅背,十指交握放于腿上,“听…嗯……瑾王有何事?” “瑾王已动身去往青州。”暗卫垂首低声道。 “哦?”丰言柒有所思,长目轻扬,“真是巧啊。” 那一夜,丰言柒又是很有精力的看了一夜的书,丰泰殿的灯一夜未息。 次日,天还未亮,丰言柒出了丰泰殿,去往莫断桥的寝殿。 殿内还是一股困顿的气息,昏暗的光线让人觉得安稳、舒适。似是一夜未眠,感觉着室内让人昏昏欲睡的气息,丰言柒抚了下有些昏沉的额头,淡淡的皱了下眉,不假思索的了断的推开了窗户,倾泻一室阳光。 “起来了。“丰言柒踢了踢莫断桥所睡的软榻,有些没好气的说。 “嗯,起。”莫断桥扯了扯被子,扯了半天也没能扯下,最后干脆直接蒙上了头顶。 丰言柒顿时哭笑皆非,上前一步,掀开被子,一把提起了莫断桥的衣领,扔下塌去,自己反倒翻身坐到榻上,一副泰然的表情问道:“可是醒了?” 莫断桥大肆翻了个白眼,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气的叫道,“我可不比你们练武的,几天几夜不睡觉都没关系,我是正常人!我是正正常常的普通人!” “瑾王已经动身去了青州。” “她去就去!跟我有……”叫嚣声戛然而止,莫断桥顿时眼冒蓝光,“你说什么?她也去青州了?真的吗?” 丰言柒眼中冷风扫向他,“你说呢?”然后起身,“你如果再这么不收敛,当心我直接把你交给瑾王身边的丫鬟徵儿。” “别、别、别。”莫断桥难得的露出惊惧之色,去往瑾州,他与徵儿同行,可算是见识了那个小丫头。 不得不说,徵儿的确和越听禹形成了极大地反差,一个从内至外,沉如湖水,一个,如同瀑布,奔腾狂肆。 丰言柒轻轻按下眉心,待恢复清醒,又转身坐到了桌前的圆凳上。 “怎么了?”莫断桥迅速坐到丰言柒对面,拉过他的手腕,两指掐下脉搏,马上眉头紧锁,“药呢?几日没用了?” “两日。”丰言柒无所谓道。 “胡闹!”莫断桥差一点拍案而起,但看见丰言柒不是很好的脸色,还是忍下了,“记住了,那东西是给你续命的,务必一日一用。”说着,掏出怀里的一个暗紫色瓷质小瓶,递给丰言柒、 丰言柒点头,接过,打开瓶盖,倒出一颗,半透明的深紫色的颗粒,若不知晓,更像是彩糖。张口咽下,看向莫断桥,“不一样吗?” “嗯,这个药效比较大,但是,会成瘾。”莫断桥淡然道,“所以,慎用。” “多谢提醒。”丰言柒有些咬牙切齿,但还是雍雅笑道。其实内心更是有些不甘。他自幼身体不好,靠着汤药维持生命,十岁那年,自作主张将药停掉,以至于现在,他的命完全掌握在莫断桥手里,三日无药,则心脉俱裂。 “我已经让药监处制了许多,外加一些改良,较之以往,更有效果,或许能根除。” “我倒是没想到,身为世子佐政、兼药监处太医、兼本世子贴身御医,你没有一样做的合格,倒是在做朋友这方面,还是不错的。”丰言柒把玩着手中的玉瓶,面带微笑的评价道。 莫断桥拉下脸,拖着下巴看着他,“你是在夸我吗?” “不是。” 咣当…丰言柒闪身而出,一个板凳落到门上。 听禹离开瑾都之后,一道御诏送至文丞相府。 文崇天,瑾州第一丞相,当那道御诏到了文府,要说文府不热闹那是绝对的谎话。得知瑾王宣诏,文崇天先是大大的惊愣,再到惊恐。 内侍缓缓迈入大堂,细且高的嗓音震得耳膜生痛,“文丞相,迎诏。” 文崇天及其家眷、下人齐齐下跪,文崇天沉声道:“臣接诏。” “奉于天命,局下动荡,是以青、滦之乱,孤离都十日,授命于相。孤深知文相体弱,特以人参、百岁膏、上灵草、九天甘露赠之。以文相之能,必能安瑾州十日,还望丞相劳心。” 其实此诏,瑾王已十分客气,不忘关心文崇天的身体,赠以补药。内侍似是有些不悦,又似是有些嫉妒,合上诏书,“文丞相,瑾王何其信你,文相可知?” “微臣深知,谢王信任。”文丞相接过诏书,颤颤巍巍的起身。其一,他实在是不明所以,他‘体弱多病’多年,是以身体虚弱躲避朝事许久,瑾王不会不知;其二,朝中立三相,另外两相劳苦功高,瑾王不记他们,偏偏算到自己,倒是让文崇天有些匪夷所思;其三,瑾王即位,数日以来,对他不闻不问,何以今日将瑾州相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章 我们没钱 十月十五日,听禹抵达青州,白衣胜雪,游于山水之间。且笑、且谈、且歌、且赞。于青州之行,山水之色尽收眼中。曾有人赞言:青州万物灵且润,气息纯净,四季如春,不似冰壶秋月,更不似骄阳似火。青州,以阳光哺育生灵、以清水润泽万物。千山万水,如画中仙境,云霞明灭,烟涛微茫,动静相宜。 “王,我们这一路来,是要干什么?”徵儿摘下一朵鲜花,马上追到越听禹身侧好奇的问。 “听禹,或者是姐姐。”越听禹先纠正了徵儿的称呼,然后坐到湖边岩石上,“青滦要和,我们就让他们分。” “听……”徵儿刚一张口,又不自在的闭上,顿了顿,才温吞的喊了句,“姐姐,那会不会……太不地道了?” “哧…”越听禹失笑,很是宠溺的拉过徵儿的手腕,带她到自己身边坐下,“我们地道了,他们可就不地道了。” 徵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就是说,我们要来个栽赃嫁祸、挑拨离间喽?” “可以这么说。”越听禹看着远处的湖面,视线落到悠远、空洞,终于聚焦到某一处。“来的倒挺快。” “嗯?”徵儿闻声也向远处看去。 远处百米之外,槐木制双层船只,静静的飘在湖上,千帆过尽,它依然不疾不徐的行着。微风吹起漫漫轻纱,撩起层层珠帘,船头之人立于风中,雪衣墨发,衣袂飘飞,纵意潇洒。手握折扇,指向了对岸。 丰言柒看向身后窝在船舱的莫断桥,“她们到了。” “哦,要一起走吗?”莫断桥淡淡问道。 丰言柒挑眉一笑,“我的打算是与她们一起,”话音落下,他回头看向莫断桥,很自然的看到他眼底的亮光,“不过……”然后,有很得意的注意到他眼底微微的失落,“我不知道她们怎么想,”果然,莫断桥的眼神更是不虞,丰言柒再道,“但信中所说,她一定会守承诺的吧。” 莫断桥顿时打起精神,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却又不能发什么火,只好忍气吞声。 “你下次,大可不必这么做作,明明关心,却强装镇定。” 莫断桥低低的哦了一声,翻身继续小憩。 船已靠岸,丰言柒、莫断桥相继走出。 “瑾王,久等了。”丰言柒看见越听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片刻后才静静道。 越听禹回之以礼,“在青州,世子叫我听禹就好。” “言柒。”丰言柒以同样的语气回到。 莫断桥从丰言柒身后跨过,眉眼间尽是笑意,“栀枝花,与听禹倒是相配。” “嗯?” 见越听禹一脸迷蒙,和徵儿脸上的趣笑,丰言柒走至听禹面前,拉她到了湖边,俯身,看着湖水。 越听禹随之,看着平静的湖面,眼神一滞,随即笑道,那笑多少有些羞赧,“徵儿向来淘气,这花……” 说着,她便去伸手摘下发际的白色栀枝花,却被丰言柒拦住手腕,只听他道:“栀枝花,清雅、高洁,不论听禹还是瑾王,都能称得上这两个字。” “言柒的意思,是要听禹头戴栀枝,超凡脱俗?” “是啊。”丰言柒笑着颔首。 越听禹笑着往回走,很是果断的越过了莫断桥身侧,引得某人大大的失落和某人大大的得意。 丰言柒几乎是将嘴角笑到了耳后,随越听禹越过莫断桥,顺带着递上一个眼神。 莫断桥立于风中,如同雕像,那两片白色就这么忽视自己,一跃而过。他抬眼,猛然间眼前一张放大了数倍的俏脸,徵儿好奇的看着他迷蒙、不甘的眼神,莫断桥顿时怒斥:“你还是不是个女人?!” 徵儿羞涩的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发,“不是。” 然而,话音一落,一个拳头朝着莫断桥的鼻梁就挥了过去。 “诶呦!”莫断桥脚步一个踉跄,随之一声惨叫,看那高肿起的鼻梁骨就知道徵儿下手有多重。 “姐姐!”徵儿反应迅速,三步并两步跑到越听禹身边,泪眼汪汪的挽着她的手臂。 越听禹与丰言柒一起停下脚步,听禹疑惑地看着她,抚了抚她的手,柔声问道:“怎么回事?” 徵儿抽噎两下,委屈的指了指跟上来的莫断桥,小声说:“他、他欺负我……” “喂!你还讲不讲道理!分明是你打的我!”莫断桥大声叫道,指着自己的鼻梁,“你看看,像是我欺负她吗?” 听禹看了看徵儿,又看了看莫断桥高高拱起的鼻梁,不置一词的笑笑,揉了揉徵儿的头发,才回身继续赶路。 言柒有些笑意的看看两人,不多言语,自动便退出两人之外。 晟城,青州之都,较之别城更是富饶。 四人同行,路途之上,少不了吵吵闹闹、打打笑笑,市井之地,本就繁华喧闹,那两人一旦吵起来就更是没有个限制。 “青州,晟城……”在那两人吵闹的背后,一阵空灵如梵唱的雅声响起,轻而飘渺,“很繁华对吧?” “是啊。”听禹点头,偶然发现街边的小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东西,便停下脚步,站到摊前,“很难得,没有你我二人那般置身冰火之间,他们便是如鱼得水、如灶得火。” “毁了真是可惜。”言柒惋惜似的摇头,也打量起了小商贩卖的小首饰。 “呦!这位姑娘眼光真不错,这可是经过精挑细选挑选出上等的檀木雕刻制成的桃花簪,手感圆滑、颜色饱满,是经过打造者七七四十九天的火炼、吸取了九九八十一天的日月之精华……” 听禹手握着簪子,自动忽略了小贩的海量介绍,扭头看了看徵儿,稍作停留了一下,视线又回到手里的簪子上,左右看了两眼,对小贩说道,“我要它了,还有这个也一起。”说着指着摊上一对古铜色耳坠。 “好的,这位姑娘,”小贩将东西递给听禹,“一共三银叶。” 听禹刚要伸手掏钱,就被言柒止住,然后言柒接过那两个东西,轻声道,“那……莫公子……”回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们都没带银子的……” “啊?”莫断桥一听,下巴顿时掉在了地上,言语失衡的看着那两人。还能怎么样?付吧,总不能让人家传出去,说他们家雍州七世子站在路边的小摊没钱付账吧?不多,不过区区三银叶而已。莫断桥掏出三片白花花的银叶,递给小贩,然后颇为无言的看了两人一眼。 听禹对莫断桥笑笑,并递上温婉的一句,“麻烦莫公子了。” 微微一笑,足以倾城。莫断桥顿时便觉得这三银叶花的太值了,最后还不忘对言柒递上挑衅的一眼,同时也收到暗含凶兽的一眼。 “徵儿,便作为你的礼物。”听禹将手中的簪子、耳坠一并戴到徵儿的发髻和耳垂之上,“临行前没带太多金银,买不了太贵的东西,回去再补给你。” “不用的不用的,姐姐,不用的,这样就够了。”徵儿忙摆手,然后上前揽住了听禹的一支手臂,“姐姐,谢谢你。” “什么时候决定动手的?”言柒轻声问道。 “瑾州边城贸易当与滦州往来,青州此番与滦州定下的条约嘛……对我瑾州打击甚大。更而且,瑾滦交界青州驻兵把守,既然我是瑾王,那就决然不许有人对我瑾州的虎视眈眈。” 话语正多时,咣当!一个巨大的铜盆摔在了不远处的地上,随之一个陶瓷瓶落下,稀里哗啦的摔了个粉碎,热闹的街道上,人们已经在那家门口前划了一道弧线。 紧接着,各种瓷器、玉器蜂拥而至,阳光下数道光线飞来,落在地上。 有些人反应比较快,闪身躲了过去,才幸免于被砸。 而有些人反应更快,见着玉瓶瓷瓶砸来,心想这肯定是砸来无用,双臂一抱,接过搂在怀里,算作据为己有。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 人群中,人们指指点点,地上摔碎的可都是上好的玉瓶、陶瓷瓶、上好的香玉扇,各个绝对价值连城。更甚至连这么一块碎片都能买上个几百银叶。 “诶,”莫断桥指了指前面,对言柒道,“你看。” 言柒看去,无言的收回视线。却又在同一刻,一个身影横空飞了出来,具体该说是摔了出来,那人飞的很高,似是被人奋力甩出一样。 坠地声音沉重,那人停住,几人才看清他的面貌。 莫断桥眉头深皱,“对一老人,何以如此?” 只见躺在地上的人已年过花甲,头发花白的如雪一样,岁月的沧桑很不吝啬的在他的眉眼间、额间所有的细节之处全权留下了皱纹,干瘪的双唇和已经浑浊的眼睛,任谁也多少会有些同情,又是谁人可如此狠心。 言柒不语,只是淡泊的看着那老人。 “青州,怎会这般?”听禹低喃,迈开脚步走去。 言柒抬手拉住她的手腕,“看看吧。” 话音落下,门内已大摇大摆走出两人,一位身穿红色锦绣缎袍,脚踩金丝饕餮短靴,后随一位黑色布艺侍卫模样的人。走在前面的手握着一对玲珑石,大步到了老人面前,弯身笑道,“秦老板,你也不要怪我们狠心,你欠我们刘家的钱是时候还了,秦老板可服气?” 老人颤抖的抬起手掌,指着那人鼻尖,老唇蠕动,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位富家公子朝身后的人摊手,下人立刻递上一颗药丸,富家公子轻声一笑,掰开老人的嘴,那颗药丸便吞进了老人的肚子里,公子起身,抖了抖衣衫,“那药治你的伤,绝对管用。至于这酒楼,权当是你还给我们刘家的。” 老人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酒楼中人来人往,然而那些人竟是要将他的酒楼腾空,腾空他几十年来的心血。老人掩面而泣,可他有什么办法,欠人的总是要还的。 “念你老态龙钟,孤独一人,十五年的利息就当是给你以后用来养老,”男子身边的黑衣侍卫扶他起来,“公子说过,你若是在无处可去,他能留你在此掌柜。” 老人一怔,顿觉一阵悲凉。而黑衣侍卫的下一句话,直接宣判了他的结局。 “可你真不该……意图同归于尽。” “小黑。”身后红衣男子开口唤道,“走吧。” 小黑……那侍卫脸色明显红了一下,随即低头跟上了自家公子的脚步。 “是欠人钱了……”莫断桥摸着下巴意味深长的道,“这种事很常见的。” “我们不用去看看嘛?”徵儿摇了摇听禹的手臂,“那老人家挺可怜的,我们还是去帮帮他吧,不然,会于心不安的。” “那是外人之事,何必多管?”莫断桥有些不虞,“免得惹火上身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章 有家有饭,就是百姓的幸福 帝都,景煜宫,皇甫凌盘膝坐于踏上,轻轻闭着眼睑,呼吸均匀,似是已经入定。偌大的寝宫,只听得若有若无的风声和浅到不能再浅的呼吸,只余数盏宫灯之下,夜明珠发出的幽幽白光。 静谧,本是如此。 水帘纱帐,流出节拍,渴望着触碰人儿的面颊。风儿卷动,牵起淡淡的檀香,混合着秋日独有的菊香,铺满殿内。 不知过了多久,皇甫凌深吸口气,起身,穿上锦靴,习以为常的伸手从桌上端起茶杯,却发现茶已凉透。作罢,他随意提起一件淡金色披风,迎着月光,推开了最近的窗。 窗棱吱呀轻响,守在门口的内侍慌忙小步跑了过来。 “皇上,夜已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皇甫凌贴身内侍裴文听到窗响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几时了?”皇甫凌不急不慢地问道。 “已经快子时了,皇上还是早些歇息吧,这么下去,身子会撑不住的。”裴文躬身道。 皇甫凌迎着皎白的月光,渐渐地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裴文,问:“裴总管跟朕多年了,是不是有些后悔?” “老奴不悔。” “不悔吗?”皇甫凌长眉微扬,“世人都说,凌帝好战,一心统领天下,是乱世之主,却不是治世之王。” “皇上……” 皇甫凌手扶着窗棱,目光落到远处的梧桐树上,悠长的道:“可你看这国家,到底是乱还是安?” “老奴不知。”裴文躬身回答。 “不见得吧。”皇甫凌垂首看向自己的指腹,摊开手心,像是要接起一点月光,“裴总管可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奴才,于这世道,朕怕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皇上切勿如此,天下孰人不知凌帝自幼英勇博学,十六岁即可执掌皇国,谁人不服?”未料得皇甫凌如此悲观,裴文神情有些激动道。 “如此吗?”皇甫凌云淡风轻的问道,“裴总管觉得雍州七世子如何?” 听到这么一问,裴文思索许久,那人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随想随说:“七世子确是人才,不论乱世还是盛世,此人之能,不可小觑。只是雍州王后尚在,也十足阻了七世子的路。” 皇甫凌点头,“确是人才,雍州,五洲最强,恐怕是要多亏了这个七世子。” 裴文突然醒悟过来,顿时又惊又怕,“陛下难道……” 皇甫凌抬起眼睑扫他一眼,张了张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文依旧保持者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半响,皇甫凌转开话题道:“朕让你办的事,办的怎样了?” 裴文马上严肃起来,沉声答道:“回圣上,已全数办妥。” 皇甫凌淡淡的点了下头,回头望向飘渺的月色。 “皇后最近,身体可有不适?” 裴文摇了摇头,“皇后并无身体不适,只是每日尚未断安神茶汤,怕是晚上还是难以入睡。” “知道了,皇后身体一直欠佳,让太医们费些心思,尽量调养的好些。”皇甫凌似是笑了笑,转身,回塌,“时候不早了,退下吧。” 裴文得令退下。 室内再次陷入沉寂,皇甫凌已然躺下,呼吸声融入空气中,沉稳有力。却始料未及的,响起一声低喃:“青州,赏菊节……” 青州赏菊节,繁花似锦,集市上早已布满了人群与花香。 斜靠在雅间的榻上,望着窗外过往的人群,听禹终究还是放不下早晨的事。 于那件事,他们选择了围观,置身事外,同时也不忘看清世故。这一事,无对无错,然于旁观者,富贵之人无异于是欺压老弱病残,但若真看清,何不是老人倚老卖老,拒还欠债。 红衣公子,何错之有?老人家又何对之有? 只是那红衣之人,隐约之间,便觉得不是寻常百姓。 她记得那人与她擦身而过时,鼻尖嗅到的淡淡的龙涎香。 她也记得他们同时回头,红衣男子脚步一滞,看她半响,才了然的一笑,算作招呼。 她记得他的双眼是琥珀色,只有一片琥珀色,深的不能深。 还不等她思绪飞回,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碎响,紧接着是一阵高于一阵的暴叫声。 听禹旋即翻身下榻,心道一定又是那个徵儿惹了祸了。 “喂!”寂静的月色被突如其来的暴跳声打破,莫断桥拍案而起,“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别这么淘气!好好的一盘棋让你搅成这样!” 始作俑者徵儿丝毫不觉愧疚的对着莫断桥吐了吐舌头,衣服痞子模样,调侃道,“搅了怎么样,省得你输得太难看,到时候脸上挂不住。” “你这个野丫头!” “你说谁野丫头?” “说的就是你!”莫断桥了当地飞到徵儿面前,一把提起了她的后领调转方向,往门外拎去,“出去!” “你给我松手!”徵儿大叫道,扭着身子欲挣开后领上的手,谁知道这个不会武的人比她的力气还大,“你松手,不松手我就动手了!……再不松手我动手啦!……我真的动手了!”威胁没用?徵儿直接叫了开来,“姐姐救命啊!听禹姐姐!” 其实,只要听禹两个字就够了,莫断桥果断松手,生怕这一个叫声把听禹招来,撞见他这一副人模狗样。 松手的一瞬间,听禹已经推开了房门。 “姐姐。” 这一声姐姐,较之平日更加亲切、更加和蔼、更加娇气。但听禹似乎并未听见,直接越过两人,相继落到地上的棋子和棋盘之上。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很是抱歉的看向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言柒身上。 感觉到某道视线落到自己身上,言柒抬头迎上,见听禹的尴尬,言柒起身拉她坐下。 日暮微垂,晟城第一大酒楼,凤凰楼雅间,四人围在一张桌前,言柒与听禹相对而坐,但看表情之无奈便可得知剩余那两人又在斗争。 从打相遇,这两个人的战争就从来没有停止过,现在到了雅间倒是有了点收敛,只是他们的双眼之间,好像永远都存在着电闪雷鸣和千丈冰川。 言柒抬眼看向听禹,轻抬了一下下巴,听禹会意,与他一同起身,退出房间。 “呼…”随着房门一关,两人同时呼了口气。 言柒无奈的抚着额头,低声叹了口气,看向听禹,“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们来的。” 听禹摇头笑笑,“他们两个岂是那么听话的人?” “有什么打算?”言柒问道,“看这青州也没什么好东西。” “去逛逛吧。”听禹答道,“青州民俗和其他几州大都不同,听说今日是青州一年一度的赏菊节,不妨去看看。” 丰言柒点头,两人一同,闲散的遛进集市。 十月十六日,青州会菊之节,万家菊花层层摆出,铺满整条街道,铺便条条小巷。千里之外,花香四溢。花开花落,任万树花瓣落尽,尤有其香。无论是大立菊的伟岸挺拔、花团锦簇,塔菊的重檐玲珑、层峦叠秀,悬崖菊的飞瀑直下、流金泻玉,独本菊的银装素裹、青丝曼垂,多头菊的金盏玉盘、沁芳滴露,还是案头菊的御风凌波,都同是傲气寒霜。 “青州,似乎很安逸。”听禹悠悠道,停在某朵花前,蹲下身,纤长的手指捧起那多金盏菊。 言柒亦蹲下身,温凉的手掌落于她的肩上,“听禹……” “言柒,我不是不舍,只是在想办法,不要让那么多人流离失所。”听禹看着他,眼中的笃定和抿起的唇宣告着她的坚定。 言柒意有所指,“我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位禅师在寺庙的院子里种了一棵菊花,三年后已是满院飘香,菊香一直飘到了山下的村里。凡来寺庙的香客都要忍不住赞叹,于是有人向禅师要花种在自己的家里。禅师毫不犹豫亲自动手挑选送到那户人家。 “消息一经传开,前来要花的人络绎不绝。没过几天,再看院子里的菊花已送得一棵不剩。僧侣们看到满院的凄凉,都会心疼,但禅师却笑着对弟子说:‘你们想想,这样换来是什么?三年后,将会是一村菊香!’ “禅师最后说:‘我们应该把美好的事与别人一起分享,让每一个人都感受到这种幸福,即使自己一无所有,心里也是幸福的!这时候我们才真正的拥有了幸福。’” “幸福吗……”听禹沉吟道,“他们的幸福很简单,有家、有饭,就够了。” “是啊,有家有饭,”言柒轻声道,“如果凌帝在这般剥削,不单是各州诸侯,便是百姓亦会坍塌。” “所以……” “所以,听禹有办法了吗?”言柒打断听禹的话,不等回答,自顾说道,“也许,听禹来青州的目的和我一样呢。” “是啊,也许一样。”听禹会心的笑笑,松开手掌里的金盏菊,起身,向言柒问道,“言柒最喜欢的是什么菊?” 言柒莞尔一笑,“矢车菊。” “雅、香。”听禹评价道,“矢车菊,一株轻毒,却可入茶,与言柒很像。”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你呢?”言柒意无所指的问。 “岂会是我?”听禹笑着摇头否认。 一边走着,言柒一边问道:“那听禹可有喜欢的花种?” “曾经爱过红莲,但……母后去世,再没碰它,佛说红莲地狱,我不敢碰。”听禹露出一点笑意,带着些许苦涩,“后来,爱过赤槿花,因为……因为一个人,再后来,也是最后,便是红梅。” 言柒眼底隐隐约约透着些许笑意,唇角微微勾起,调笑道:“我猜,一定是你父王说你太过安静了,所以为让你显得灵动些,刻意让听禹多接近红色这种热烈的东西。” 听禹一呆,但马上,任她平日再怎么如止水,此时也忍不住笑,因为言柒是真的猜对了。于是,她有些无奈的看了言柒一眼,才道:“父王平时却是如此,也曾经逼着我,让我换宫服,可我最大的限度,就只是戴只簪子。所以,父王经常罚我禁闭。” “可他不知道,越是受过禁闭的人,性情越静,因为面壁思过那种东西,确实是件好事。”言柒颇有经验的摸了摸下巴。 “言柒受过?” 言柒摇头,“断桥受过。” “他?” 言柒点头,“你没见过以前的他,见过了你就知道,现在的他是经过多少次面壁得来的成果了。” 听禹失笑,越过莫断桥这个话题,指了指前面不远处围着的人群,“去看看吧。” 言柒点头,随着听禹的步伐朝着人群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一章 你会不会送给哪家公子? 高高架起的擂台,和圆木架成的高台,红绸饰之,高台之上,一根三人多高的木柱撑着一枚亮闪闪的水晶球,台下已然是人山人海,欢呼声此起彼伏。 “夺水晶吗?”听禹仰着头看着木柱之上摇摇欲坠的水晶球,眉头浅浅的皱了一下。 “紫水晶,象征爱情,然情之所艰,生死尤可弃。”言柒亦抬头看着那枚闪着紫色之光的晶体,而他颈间,也还带着那颗‘黎玥紫裳’。 听禹回头看他,他还是仰着头看着顶端那枚水晶,她只及他的下颚,在此角度看去,刚巧看见他嘴角的浅笑,长睫半垂,透着一点愁思,听禹笑笑,便看向擂台。 台上站着一人,四十岁左右,眉宇间英气十足,纵有洞察万物的眼神,同样也是和颜悦色、亲和温婉,此人身着群青色丝绸长袍,绣之甘蓝色独本菊,腰间系以藏青色锦带,大致是为了配合今日这个节日。 那人朝台下的观众深深鞠了一躬,谈笑间底气十足的说:“各位父老乡亲,今日是我青州赏菊节,照往年风俗该是以酒论英雄,一舞论美人,但今日,当家要过一个新鲜的节日,特地在此扎下擂台,希望各位玩的尽兴。” “当家?”听禹小声问道,确保只两人听到,“照这么说,他该是齐家的管家了?” 言柒点头应是,看了看台上那人,就冲他在喧闹的集市间极其轻松的说话,就知道是个高手,言柒看向听禹,“看样子武功不差。” 听禹嗯了一声,又抬头看着那水晶,似乎很是喜欢。片刻,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听禹才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给。” “听禹如果喜欢……” “这位姑娘可否借过一下?”言柒话音未落,两人之外一个满含深情的声音传来。 两人回头看去,就见到一人身着红衣站在道路中间,手拿玉扇,面露浅笑,温文尔雅。 两人这才发现,他们不当不正正站在路中心,来往的人经过这里都要绕路行走。 言柒抱歉一笑,“抱歉。” “两位可是来比武的?”那人再问。 “不是。” “是。” 第一句,是言柒所答,第二句是听禹所答。 “哦~~~”那人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有些玩味还有些试探,他问道:“我看这位姑娘挺喜欢那个东西的,这位公子不打算……” “在下看这位公子应该比在下更需要才是,在下只好做个顺水人情,退下让贤了。”言柒莞尔答道,不温不火。随即拉着听禹的袖口,将她拉去了接到另一侧,沿着侧面的路,直接回了客栈。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注意,身后红衣男子面上深邃的笑容。 赏菊节,本还是热闹,因为某位不请自来的人,就如此冷清的过了。 红衣男子,他当然记得他是谁,今天早晨的那件事本源就是他。他当然记得那两个陌生人之间的情感传递, 当夜风再次袭来,言柒依旧坐在园中的石凳之上,手中把玩着颈间坠着的紫晶项链,结合着月光的白色,紫光闪烁,如苍穹之中一点星,在那如玉的手上,静静的泛着光晕。 轻、快,那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袭白衣,翩翩起舞,一袭白衣,罗袜生尘。那人,飘逸俊洒,游若白凤,纤尘不染。 “一个人在这,不冷吗?”听禹捋好衣裙,坐到言柒对面,“要不要?” 说着,提起手中的酒坛,摆到言柒面前。 言柒有些新奇的看着听禹,“有事?” 听禹摇头,“天太冷了,酒可御寒。”话虽关切,心里却是有些鄙夷,当时莫名其妙拉着她就跑,就像身后跟了鬼一样,任她怎么反抗都不行,这时倒是问她有没有事了。 似乎看到了听禹心中的鄙夷,言柒有些无措,低头看着那被自己藏于袖口的吊坠,有些犹豫,亦有些苦恼。 “言柒有事?”听禹轻声问道。 这一问句,似是叫醒了某人,言柒抬头,忽而雍雅一笑,摊开手心,露出那枚水晶,“言柒不知听禹为何喜爱紫水晶,但,擂台之上的,我实在不想与那人有什么较量,这个就送给听禹,可好?” “送我?”听禹盈盈一笑,不见任何尴尬,也不见任何忸怩,“紫晶,乃是爱之结晶,言柒岂能将它送予我?” 言柒失笑,“听禹果真不记得了吗?” “什么?” “‘黎玥紫裳’” “黎玥紫裳……”听禹不见吃惊,面无波澜道,“乾帝与乾皇后的结晶吗?听禹岂敢得之。” 言柒不苟同的道:“无妨,收着便好。” 任着言柒握着她的手,将它塞进自己的手心,听禹握了握还有些余温甚至还有些潮湿的水晶,扬唇一笑,便看向夜空。 “听禹,那你可会留下它?” “自然。” “那你是不是打算把它送给谁家的公子?” “岂会。” 繁星点点,,明月如镜,月光如水。秋风过耳,秋意越发深浓。秋风送来的菊香席卷着衣裳,飘飘洒洒扬在空中。月色之下,两人夜谈,知己之遇,如高山流水,弹得出含商咀徵,奏得出心有灵犀。 论当两人相遇,便是寻得知音,同历生死、同经磨砺,生死攸关、决策难当,全数是她、他同步走过,不论是为瑾州亦或是为雍州,一旦两人之共鸣,便可势如破竹。 那夜,安适如常。 次日,几人迈出客栈,便见得街道之上来来去去、匆匆忙忙的人们,全数奔往一个方向。 “出事了呢。”莫断桥揉了揉太阳穴,指了指不远处冒起的浓烟。 “齐家。”听禹冷清的声音在这喧嚣的街道上却显得清晰异常。 “看来有人在我们之前动手了。”言柒冰冷的笑道,“也好,倒是省得我们动手了。” “只怕,解决掉这家,就快轮到我们了。”莫断桥忧心的看着浓烟冒出的地方,“我们是城外人,来了这就出事了,难免会怪到我们头上。” “所以说,跑吧。”言柒不以为意的摩搓着手中从客栈带出的折扇,手腕一动,那折扇便飞了出去,落出三丈开外的地方。 几人同时收拾好衣装,备好马匹,全数趁着城门未关撤出青州。 快马飞驰,不知疲倦,两个时辰后,冲破青州城郊。 “以东,便是滦州。”言柒停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河流,“应该会有好戏在等着我们呢。” 听禹停下,翻身下马,牵着马缰朝着河流方向走去。徵儿马上追去,跑到听禹身旁,以一种完全保卫的姿势护着她。 “出来。”不见唇动,声已先出,听禹拦下徵儿,上前一步巡视着草丛。 话音落下,草丛开始窜动,眨眼间,二十几道黑影从草丛窜出,落到几人眼前。 “皇甫家的人。”言柒站在远处,静静的道,随后询问,“可是来冒充滦州侍卫的?” “丰世子果然够聪明。”领头一声赞叹。 “凌帝的算计不会这么简单地吧?” 领头一听即刻又冷下脸色,对着身后的人大喝一声,“给我上!” 只闻得风声从耳边吹过,听禹为几人最首,见黑衣人已全数靠过来,当即拉起徵儿,脚尖轻点掠至那几人身后,立于白马旁。 本是朝着听禹进攻的人还不待反应过来,白衣已经飞远,转而攻之言柒、莫断桥、越听风。 言柒广袖一挥,一股劲风扑向莫断桥,逼他倒退数尺之外,直接退到了听禹身后。 风吹过,卷起漫天红叶。黑衣人来势凶猛,两人亦不含糊,掌中之劲道皆可断金。 落叶飞过,雪衣黑衣交纵错杂。 忽然白光轻闪,随着一声轻笑。听禹轻轻低喃:“柳叶刀……瑾州柳家……” 话起话落,一片落叶扫过,暗器就在莫断桥的眼前落下,莫断桥登时愣住,他还未反应过来,暗器已经叮咚落地。 “再愣的话,我们可不保你。”徵儿用力捅了捅莫断桥的肩膀,冷哧道。 莫断桥支吾半天,终于吐出两个字,“好、好。” “丰世子!”忽然,徵儿一声惊呼,调回听禹的视线。 言柒身前,五人围起,冷剑不断挥画,无限交错,构成一幅冷殇之花。 只见剑光忽闪,冷气逼人,数万刀刃直指言柒胸口,然而,却不见他丝毫慌乱。天旋地转,那万道冷锋停于空中,白衣飘起,指尖轻抬,指向万剑之心,丹唇轻启:“散。” 万般恢弘,一羽化千,冷剑还之黑衣人。 眨眼之间,数十名黑衣人齐齐倒下,眨眼之间,血已汇成河流。浓浓的血腥味传遍旷野,融合着清水的恬淡,化成一曲死亡之河。 近处铁蹄声响,一阵喝声传来。 褐色的宝马听到几人跟前,越听风翻身下来,单膝跪地。 “王……” 听禹抬手制止了越听风的后话,回头看了眼莫断桥,见他无事,才朝着倒下的几人走去。俯首打量了黑衣人,听禹指尖轻移,“他……他……他……还有他,处理了,再走。” “看来,是真的变了呢。”言柒似笑非笑的看着听禹,听着她那一番交代,也对着莫断桥低声说了几句。 莫断桥会意点头,捅了捅身旁傻站着的徵儿,“诶,你会不会武?” “不会。”徵儿想也没想便答到,同时上前捞过听禹的手臂,“姐姐,这些人……我们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顶上纵火的罪,然后赖给滦州?” 咚的一声,听禹笑着敲了一下徵儿的额头,“那这群人呢?谁杀的?我们吗?要是被皇甫凌知道,还不一定会出什么事呢。” 徵儿揉了揉被敲疼的额头,没想到平时温文尔雅的公主下手这么重,徵儿有些不甘,撅起小嘴,“姐姐~会敲傻的。” 听禹却不理她,转头对言柒道:“齐家、秦家是青州两大的盐商,齐家如今家破人亡,秦家必然会首当其冲收了柳家,如若食盐垄断,势必百姓动荡。” 言柒赞同道:“的确,盐,民本之一。皇甫凌也确实睿智,一把火足以乱了青州。” “他做的越多,与我们越有利。”莫断桥横空开话,自顾道,“半月之内,青州必垮。到时,机遇不可不抓。” 言柒点头,看向听禹,“可有想好?” 听禹摇头迎向落日,墨黑的长发金色的映照下闪出奇异的光。“如若有日,我瑾州被破,世子务必抢回。” “王……”越听风欲开口,却又被听禹抬手拦下。 最后,只听得听禹低低道,“称王本就不是我的本意,得北洲安足以定吾心。王与非王,差异甚小,以丰世子之能,握此江山,定不负天下意。更何况,本王有预感……关于瑾州” 那句话,仅两人能够听到,越听风一时有些无措,他未料到他的王会说出这番话。直到数十载后,当他再次回想起那日他的王,依然是无语凝噎。 他记得当日湖面上的风很冷很冷,吹得他不由得裹紧了外衣。 可他的王依旧只身孑立,立在湖面不远处,风吹的她的衣衫肆意摆动,甚至他都能听到衣角碰撞的声音。 这一日,空气冷的不像话,就越发的让人觉得秋末的萧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二章 安于享福,你们倒是想清了! 永庚八年,十月廿十,瑾王归朝。 白马直奔瑾州深宫朝凤殿,雪白的霓裳挥洒在空中,在途径的路上画起道道白虹。 哒哒马蹄轻响,白马在朝凤殿高高的台阶下止住。 白衣翻下,抚平衣衫,待身后徵儿随上,将手中缰绳递到徵儿手里,听禹便急忙赶去朝凤殿内。 朝凤殿内,文崇天早早等候在内,手握着数本奏折在殿中来回踱着步子。 听到殿门声响,文崇天赶忙回身,见来者是听禹时,文崇天连忙施礼跪下,恭敬问候道:“见过王,王今日辛苦。” “还有几时是朝会?”听禹越过文崇天的跪拜,沉声问道。 文崇天起身,以礼答:“回王,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听禹沉吟,坐到主座之上,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文崇天,她问道:“边城出什么事了?” “回王,滦州于谨忱山驻兵,我军已向滦州表明态度,若滦州再不撤军,我瑾州大军必直攻滦州。可滦州声称谨忱山本是滦州王土,不肯退兵。” “滦州倒是无妨,青州之事,丞相可听过一二?” 文崇天俯首道:“回王,老臣却有听说。青州大火,烧尽秦家一切财产,青州朝中必会少了大笔赋税。民盐少了这么一大家,剩下的唯一一家绝对会借此机会大肆垄断,民乱就不远了。一面财空、一面民愤,青州堪忧啊。” “确是。”听禹赞同点头,突然似有想起什么,她问向文崇天,“青王是不是有五个世子?” 文崇天点头,顺着听禹的意思接着解释道:“青王长世子,嫡出,也就是现在的夜千耀夜世子。二世子也是嫡出,五年前一次出行,马车故障滚落山崖。三世子夜索林是青王第三位王妃所出,和二世子一样,因马车故障落得了终身残疾。四世子是嫡出,出生即折。五世子,夜满楼是青王第二位王妃所出。至今余下的只有长世子和这位五世子。” “这样……”听禹微微合上了眼,顿了良久,她才接着吩咐了一句,“彻查柳家。” “是。” 接过此令,文崇天便随着听禹的脚步赶去朝会。 听禹不在数日,文丞相领朝政,未见大动作,朝中安稳如常。听禹坐于大殿主座之上,雪色龙凤王袍加身,束之双刀发髻,以点金銮凤啸天步摇固之,金镶玉穗垂于肩后。赤金宝座上,听禹自在而坐,神态轻松如常,只是殿内的气氛不似这一副闲散。 “还没有对策吗?”听禹淡然,斜睨着站在眼下的众臣。 秋日,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凉爽,还带着浓浓的秋老虎的闷热,让人闷得发慌。大臣们有的抵受不住,捻袖擦汗,有的以手为扇胡乱扇着风。 “爱卿们这会倒是知道热了。”听禹冷扫着一干人等,“皇国五州,瑾第二,众爱卿可知为何瑾州会胜过那三州?” 得知所愿,听禹得来一阵接着一阵唏嘘声加上大臣们面面相觑。 “万俟将军,你怎么看?”听禹不动声色的扫过群臣,也只有这么一两个人还有点大臣的模样。 瑾州风雪将军之一、万俟尘将军右上前一步,躬身一拜,“回王,末将以为瑾州之胜于青滦灵,只因暗甲军和之白羽军。” “越将军以为呢?”听禹再问。 越听风上前,“以两军之势加之百姓之心。瑾州所谓的强,不在朝中,而在国防。” 听禹挥袖,两人归位。 “众爱卿可都听清了?”听禹倚在座背,闲闲的问道。 众臣皆答:“听清了。” “想清了?” “想清了。” “呵呵。”一声轻笑,听禹拂袖向后一倚。广袖随着她的动作飞舞起来,凭空抖动数下,语气还算和谐的道:“好一个想清了。瑾州养你们这些大臣都是白养的是不是?每日每夜就知道听曲享乐,朝政纲常一句不顾,你们倒是有这个心来承认瑾州强盛?” 大臣顿时噤声,开始变得冷汗涔涔,闷热的气息一扫而光,变得冷风阵阵。 啪的一声巨响,听禹拍案而起,顿时勃然大怒,声音之中已经满是对群臣的冷厉,她愤然道:“瑾州留你们这群废物当真是父王错中之错!安时享着清福,这到了乱世都知道躲了是不是!我瑾州江山用不着你们这群迂腐朝官来守,今日早朝若再不说出个所以然,本王亲自提笔拟题,重订朝官,来一个彻彻底底的改朝换代。” 此话一出,大臣们更是填了惶恐,虽说改朝换代来不及,瑾王也绝非是来真的,但是压力已经摆下了,下台阶也给他们了,他们总不能不接呀。 “于此形势,诸爱卿还没什么见地吗?”听禹甩开衣摆,双手搭在两侧扶手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低首的臣子们。 “卑职以为,现今之际,固民心为最重。”尉迟英俯首上前,“乾帝之前,御家贵为数代皇帝之师,如今后人已被发现,必是一个机会。” 听到夜家,听禹不可避免的脸色微沉,“爱卿的提议,可纳。” “谢王。” “文丞相,你以为呢?”听禹沉声问道。 文崇天迈上前一步,躬身道:“老臣惭愧,老臣不知。” “真的不知?”听禹扬声问道。 “请王恕罪。”文崇天跪倒在地,惭愧道。 “既然丞相如此,那孤就提醒爱卿,青州民心已乱,滦州已蠢蠢欲动等待时机,雍州已等渔翁得利,我瑾州不会坐视不管吧?” 文崇天突然有些觉悟,笃定道:“老臣以为,雍州实力过强,该与它州和而攻之。” 听禹一笑,不作回答,她朝身后内侍招了招手。 内侍一揖,从袖中掏出一纸诏书,“文丞相接旨。”文崇天拜下,内侍继续念道,“文相居官数十载,经验颇富,孤委以重任,待滦攻青州,孤封文相为将,举兵滦州。” 文崇天一愣,虽说手心层层冒着冷汗,口中还是镇定的念道:“老臣接旨。只是王,微臣不解。” “青州乱起,滦州必会出兵攻之,我瑾州只需见缝插针。他滦州犯我,我瑾州就该犯他。”听禹温雅一笑,“文丞相为攻滦州最佳人选,还望文相理解孤的用心。” “老臣惭愧。” 下朝,听禹退出大殿,呼吸着新鲜空气,将浓重的闷气退下,漫步晃到扶缘殿。那是瑾王妃的寝殿,就是她母妃的寝殿。 推开殿门,被尘封了许久的腐木阴湿的气味扑鼻而来。抬袖拨开层层罗网,一个被废的宫殿,便是腐朽的化身。瑾王妃因被人污为妖孽,逼其致死,事情得以水落石出,众人却也忘了,曾有一个人,眼睁睁的看着瑾王妃饮鸩自尽。 听禹移步,绕到塌边的书桌前,熟悉的翻着残留的书籍,终于从中抽出一本《铭凤录》,转身落座椅上,细细品读。 除了静还是静,午后的阳光明媚,透过纱窗落到桌上,悄无声息的落进书中,殿内这番清让人觉得不忍打扰,又觉得若不打扰,看书之人就会一辈子看下去。越听风于门外,踌躇着。 直到内侍小步跑来,对他飞来一眼,他才忙的对内侍做了个“不要把我说出去”的手势。 内侍示意,微微一笑,冲着门内恭谨道:“王,该用膳了,已经过了午时了。” 听到内侍的声音,听禹合上书本揉揉太阳穴,才低声道:“宣越将军。” 门外两人同时一愣,内侍忙答:“是。”应完声,他无辜的看向越听风,“想来王早就该知道了,这会必是给将军个台阶下。” 越听风不自在的咳一声,看向门缝,终于推门进去。 “越将军可听过夜家?”开门见山,直入正题,听禹似乎从来都是这样。 越听风僵在原地,礼还未施,让他如何是好? “就你我二人,不必束之礼数,将军有话尽可直言。”听禹察觉到越听风的尴尬,便头也未抬沉声道。 “是。”越听风应到,“御家从祖到今一直都是公认的帝王之师,而到了凌帝,似乎……” “画满阁,烟花之地,可适合御家?” “不适。”越听风接口,脑中一转,突然反应过来,“王的意思……是要……” 听禹淡笑不语,从桌前绕开,转身出了殿门。 越听风随步追上,隔着半步跟在听禹右后方,偶尔会移眸看着她修长的背影。 宫中漫长的走廊里,只听得两人相互一致的脚步声。亭台楼榭不疾不徐的向后退去,绛漆粉刷过的红木栏杆随着两人的脚步绽开一条柔顺的红带。渐渐的,近了。 远处风中一道墨红色身影站在马车之下,待两人走近,女子盈盈一拜,“见过瑾王,王万岁,见过风雨将军” “画满阁,寒芙姑娘?”越听风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亭亭玉立的女子。 “正是民女。” “走吧。”听禹淡淡道,转身朝后宫走去。 三人默然无声的走在深宫的青石路上,过了一座接着一座的宫殿,在百步之外,不合群的出现一座清新淡雅的园林,泥土筑城的围墙,黑瓦白墙,墙头依稀可见几株树木枝头。 是落檀园。 “落檀,御落檀……”寒芙呢喃出声,却被一道眼锋扫过,她顿时垂首,深知失礼。 听禹移回目光,落到门上的牌匾上,“母妃曾被御家视为妖物,踢出祖籍,你们都知御落檀,却不知御落檀就是你们的瑾王妃。” “这……瑾王为何要告诉民女这些?”寒芙虽说心里有些好奇,但还是忍住了追问的冲动。 听言,听禹清凉的笑起来,染得这秋风更为冰凉,“御寒芙……姑娘莫不是忘了,如若当初没有御家,母妃成不了瑾王妃,若没有御家,更不可能有孤。” 寒芙被那眼神一扫,顿时觉得遍体生寒,硬着头皮结过那道视线,寒芙结巴着道:“当年之事,确是御家……不对,还请,瑾王饶恕。” 听禹似笑非笑,招呼身后的侍卫开了院门,走进园中。那两人对视一眼,也随之走进。 “御家本是官场中难得的世袭之家,御姑娘就为想过再续其位?”听禹站定院落中心,任凭秋风卷起落叶从脚边飞过。 “寒芙无能。” “再甚者,御家为每朝皇帝尊为师,何以家道中落,落魄至此,难道寒芙姑娘就真的未曾想过吗?” 寒芙闻言一怔,同时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浅笑盈盈,恍若事不关己的瑾州现任之王,霎时间一切都懂了。 “瑾州郡主,御姑娘可能入眼?”听禹平淡的问道,眼神无波的看着她。 寒芙的脸色不是很明显的微微一红,随即垂首,“寒芙一介戏子,怎配的郡主。” 听禹勾唇一笑,“凭的便是你的夜字。孤以瑾王之名,许你瑾州郡主的地位,御姑娘意下如何?” 寒芙语结,她何尝听不出那弦外之音。凤家,至少瑾王现在是把她当做亲人来看的,也就是提醒她,不要试图妄想更多。半响,寒芙小声答到:“谢王。” 最后,听禹似乎是笑了笑,起身对越听风吩咐道:“带御姑娘去户部,明日一早带本王之信,务必三日内送于雍州。” 越听风领命,带御寒芙退下。 听禹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去,慢步走到凉亭坐下,喃喃自语道,“丰世子,孤这份记,世子务必要收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三章 谁说言柒无心 十月廿一,御寒芙祖回御家,特封瑾州郡主。同日,风雨将军携瑾王亲笔诏书,启程雍州。 十月廿五,越听风抵雍都,雍州丰廉玖世子迎之,以十里红毯、金丝软轿迎之入宫。 大殿之中,雍王后、丰言柒坐于台上。待丰廉玖入殿,舞会开始。 “越听风见过王后、世子。”自始至终,越听风都是将礼仪拿捏的很好,恭谨却不会显得低人一等。 “越将军辛苦了。”雍王后雅笑着,红衣红裳,将如雪的皮肤衬得更加剔透,如水如湖的丹凤眼,一看便会陷进去一般。雍王后够起一丝深笑,将手中的诏书递给言柒,“瑾王送来的大礼,当真是无可挑剔,七世子可要好好收着了。” “儿臣定会如母后心意。”言柒起身作揖,接过诏书,对越听风道,“将军,坐吧。” “七哥,这可是瑾王送来的,风雨将军又亲自交给你,肯定重要吧?”丰廉玖坐到言柒身旁,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一本黄灿灿的折子,递给言柒。 言柒失笑看着手中的诏书,明明信就可以了,非要这么张狂,“瑾王是多怕我态度不好。” “你怎么知道?” 言柒又笑,翻开折子,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 “滦州吾以白羽军克,望七世子思之。”丰廉玖轻声念叨,随后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的道,“看来这瑾王似乎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言柒不置可否的笑笑,端过酒杯,抿了口酒,忽而对上越听风的视线,言柒淡淡一笑,转头看向丰廉玖,“你如果认为她好说话,那你就去跟她商量商量,什么时候给你物色一个美人,也好管管你的性子。” 丰廉玖扬眉看着他,“七哥,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啊。” “自然,能得瑾王倾心相助,夫复何求?”言柒挑眉看着他。 迎接仪式结束,言柒、丰廉玖、越听风三人同行。 言柒一身华服,气势不掩,但这样一个人竟会如此的让人觉得亲和,路上许多名宫女经过对他施礼,他都会以一笑还之,最后却会惹得众宫女一阵粉面桃花,一张张本就艳丽的脸更添一份红艳。 也许,他的魅力从来不止这些。 走在雍州宫中,越听风不禁觉得有些千丝万缕缠绕不清的感觉。其实,他也该庆幸,身在瑾州,身为将军,洁身自爱。如若不是,恐怕要陷身泥泞。瑾州看似简单,却也是步步暗含杀机,也如雍州,步步为营。 丰廉玖正欲扭头和越听风说话,便见他一脸愁事,自动换了唇形:“将军觉得我雍州可好?” 越听风摇头,“越听风只是觉得,偌大的雍州……” “将军可是觉得雍州和瑾州一样,污浊不堪?”言柒回头笑问道。 “两者皆是世道。”越听风不以为意道,“世俗本就如此而已,深宫之中,没有些暗流涌动就不是深宫了。” “这可不像一个将军说的话。”丰廉玖抬头望向天空,许久回神,“在我看来,一个将军所说的,该是豪情壮语、无关世俗、点破沙场、气宇轩昂才是。” “的确,将军的话,如果换来是瑾王说,言柒还可当真。”言柒似笑非笑,饶有兴趣的看着越听风。 “世子很了解王。” “自然。”言柒状作很理所当然的样子,低低笑了两声。 身旁坐着的丰廉玖面露鄙夷,看着言柒那副浅笑盈盈、淡雅从容的神态就觉得鄙视万分。但是,鄙视又有什么用,言柒是兄,长兄如父,他也只好忍了。 “这几日,越将军便在宫中歇歇,一来看看我雍州的风水,二来,也替瑾王看看我雍州的价值。”言柒稍稍欠身,“言柒还有要事,就由九弟带将军去寝殿罢,告辞。” 越听风一礼,“恕末将不送。” 脚步急转,长衫掠起,抚起满地落叶。 “什么?!”首当其冲的,当莫断桥得知此消息陡然间就叫了起来,“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言柒不以为意的问道。 “瑾王把御家的人找到了,入了瑾州的户籍,她竟然直接把功劳丢给了你?!你还就这么接了?!”莫断桥几乎喊到破音,突然觉得口渴了,淹了口水继续絮叨,“你是不是真的想来个双王合璧,拿下这个皇国?” “合璧吗?应该就是这样的吧。”话落,言柒很得意的看着莫断桥可红可白的脸色,就当莫断桥要叫出口的同时,言柒终于不再逗弄,正色道,“雍州过强,为他州敌,若他州联合灭雍州,瑾州亦会水深火热。首破灵州、滦州,再合,才是正举。” 莫断桥这才大彻大悟,疯狂点头,“还是你说的对……” 言柒不甚在意的抿了口茶,“再说御家……你说,让九世子……” “什么?”见言柒的话不在继续,莫断桥本能的追问道。 “有人来了。”言柒轻启薄唇,声音极低极轻。 莫断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想也不想便道:“记得药务必按时用,包治百病,准世子活过百岁、无病无忧。” “当真可治?”言柒挑眉问道。 莫断桥摸了摸下巴,思量着道,“这百病由心起,世子自幼患有心疾,二十年一来劳心劳力,耽误了治病时宜,今又正值秋日,天气燥热,涂填心火。这病要想根除的话,几率并不大,风险却不小。除非……” “除非什么?” “以心换心。” “换心?”言柒好奇的看着莫断桥。 “正是,古书上记载,心脉相连,血肉相惜,心脉损则血肉败。”莫断桥稍有些愁苦,握着言柒的脉搏,也算是制住了他的心脉,“看世子这等玉树临风,真若那般,岂不是让人觉得抱憾终身嘛。” “所以呢?换心即可?” “只是几率不太大,要知道,世子一向明辨是非、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关怀万物,若想得世子类似的心……” “走了。”听得脚步声离去,言柒静静打断了莫断桥的话。 知道人走了,胸口囤积着的火气瞬间变成冷嘲热讽,莫断桥断言道:“要想换掉你那狼心狗肺、不知感恩、不伦不类、自私自利、无心无情的心,恐怕是整个皇国都不可能找到……” “照你这么说,是无药可救了?”对于莫断桥的尖酸刻薄,言柒选择一带而过,不以为意的打断了他的话。 “是啊!”莫断桥递上一记白眼,换了个姿势,托起下巴继续道:“你是不是想让九世子娶瑾王?九世子……二十岁,瑾王……倒是差不多,也许真的是,九世子天性活跃有活的适时,若让他陪着瑾王,瑾王定会笑到白头的。” “是吗?”言柒颇不苟同,“九弟还小。” “这样吗?”莫断桥不可置信的问道,“就这一个理由?没别的了?” “就是这样。” 两人归于沉寂,良久,莫断桥扶额叹了口气,有些沉吟道:“你想好了?真的要这样?” “对。”言柒笃定。 “也好,没了灵州、滦州,倒是方便了些。”莫断桥最后仍不忘提醒道,“这件事,不但你要把握好分寸,瑾王也是,天下太大,玩笑不得,一着走错满盘皆输。” 言柒点头,示意明白。喝下杯中茶,他起身,玩味的对莫断桥扔下一句话:“若真有一天,我丰言柒没能把持住,你可得提醒我。” 说完,挪步出了大殿。 殿外,日光隐去,换上月的光华,幽暗的琉璃灯盏堪能将雍州宫庭点亮。 踟蹰宫中,红墙金瓦琉璃灯。 言柒眼神一滞,落在琉璃灯上,这雍州何时竟如此奢华,竟惜得用赤金镀这琉璃灯芯。又是如何一番奢靡,让这雍州宫中如此灿然夺目。指尖点了下琉璃灯柱,微凉,沉香木的温润触感,淡淡的香气就在风中氤氲而开,充斥这条冗长的青石路。 信步到了金寿殿,合上殿门,言柒盘膝坐于榻上,闭目养息。 不像别人,他州王室家族通用龙涎香,可他不是,他的殿中殿中燃着是淡淡的紫檀香。 檀香,本是佛香,所以很多人曾经问他是否信佛,他只是淡淡的笑一下,稍稍点个头。 其实,他不信,完全不信。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殿中灯火换下几重,叮咚琴音不合时宜响起,幽静的大殿之内,琴音充斥,回音绕梁,浅尝辄止。歌声响起,如怨如诉、如悲如泣。 一个女子的浅唱声传入殿内,悠然空灵,宛如梵唱一般,让人的身心放松。但曲子却是哀戚的,她的声线中有一点点沙哑,有一点一触即断的脆弱。 她的歌,唱的是她的词。 凤兮凤兮,孰梧可憩兮? 梧桐梧桐,孰凤可栖兮? 情深焉焉,无木倚兮。 万象纵深,和聊与君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四章 无端战起内因 榻上的眉心几不可见的一皱,翻身下榻,着好外披,系好锦靴,借着微弱的烛光,白影晃动着便出了殿门。 浅亭下,浅掬一身素白,长发肆意扬洒,坐于亭下绒毯,檀木琴架,红罗琴前,轻拨琴弦,轻弹浅唱,一如往日,唱着人人爱听的歌谣。 人人都夸她歌声如莺、琴音如仙,唱弹之技,无人可比。可只有一样,她永远比不上。 叮咚~一点晶莹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滴落琴弦。 “浅掬姑娘何至于此?”言柒靠在远处的栏杆上,眼神并未落到亭下,而是低头看着池水中映着的星空,虚影中自由自在游走的鱼儿,他毫无语气的问道,“你都不知这凉亭在世子行殿,世子行殿容不得外人擅入吗?” 外人?浅掬心口一重,刚要反驳就听言柒清浅的声音传来:“这夜深人静,宫中人都睡下了,浅掬姑娘要注意些。” 浅掬拭去眼角的湿润,低声道:“世子,浅掬失礼了。” “无妨,只是以后别再来这了。” 浅掬又是心中一重面露难色,伤心楚楚,语气稍作哽咽道,“浅掬有思有念,却不知该从何忆起怀起,这浅亭本就是最好的弹唱之处,所以才到这来,不小心扰到世子,还请世子见谅……” “思念……思如暗潮,不动则陷,动则涌。”的确是,诺大的雍州城,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偌大的宫殿,偏偏都是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言柒无由来的有些颓唐,手心向外,稍稍的遮住一些惨白的月色。“今日来,姑娘有事?” “只是想这地方了,便来看看而已。”浅掬抚琴起身,雪色霓裳浮起一层白雾,月华下,风情无限。 这就是她和她的区别,一个满是风情,一个满是风华,一个无限妩媚,一个无限清雅。 言柒淡淡的瞥了一眼她的雪裳,唇间勾勒出一点几不可见的讥笑,收定心思,他道:“浅掬姑娘还是专心做好份内的事,母后安排给你的,你也该给她个答复。” “言柒……”心头一慌,浅掬失声叫出,马上便觉失礼的垂下头,“世子……何出此言?” “浅掬姑娘可要记着礼节。另外,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用不着装糊涂。”言柒从空中收回手,起身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到了殿门外,迈进殿门的前一刻,他不忘漠然提醒道,“还有,以后的夜里就不要来这浅亭了,哦,白日最好也不要。” “世子……” “那样的人,不是每个人都能学的像的。”言柒回头,终于投上了今夜给她的第一眼,“本世子觉得,你大可不必白费功夫。” 很对,这便是他了。浅掬自嘲的笑笑,苦苦摇头,苦苦落泪。任她十几年的倾慕全数赔了进去,全数葬给十几年。他,从未动过一丝一毫,更没有对她说过什么温软话语,哪怕比平日的冷温上一点也好啊。“世子,天下的女人,谁人能入你眼?” 恍若未闻,言柒已转身离开,单单在月下留下一个背影。 “我说丰言柒,你别的功夫没有,倒是挺能伤人心的。”莫断桥站在走廊尽头转角,方才那两人的对话他已听得一清二楚,“唉……那么一个美人……” “你要是喜欢尽管去拿。”言柒皱眉。想到最近这个莫断桥已经是把神出鬼没的功夫练到了第九重,就越发的心里不痛快,最后还留下一句话,“以后,你再敢偷听本世子、偷听任何人说话,就还回你的扶梁城去。” 砰!大殿的门合上,莫断桥抚额一叹,转身朝浅亭而去。 “唉……”莫断桥叹了口气,坐在浅掬对面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美人,“啧啧,要说也是,浅掬姑娘这样的美人他怎么可能看不上呢?是不是在哪里出了问题?” 浅掬背脊一僵,有些茫然地看着莫断桥。 “浅掬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莫断桥嘲讽般的看着浅掬,“世子的身子从六岁起就是这样子了,夏天怕热、冬天怕冷,福寿膏三日不用就会心脉俱损,浅掬姑娘应该记得很清楚吧?甚至原由,想必姑娘也一定知道的。” 浅掬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的看着莫断桥,一下子连话也说不出口。 “事实上,世子早就知道。”莫断桥伸手拨了拨琴弦,古琴发出一阵空洞的铮铮声,“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学她吗?因为你根本就不配。”按住琴弦,那段错杂的峥崆声停止,浅亭内恢复冷清。“她,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浅掬错愕,双唇不住的颤抖,直到最终开始掩面而泣。 “她从来不会为了自己而害别人,可你不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真情,有几分是真,你对世子动的手脚,他会不知?他不过念你与他相识多年,小时候你又帮过他不少,所以才没有要杀你的意思。如果你再这样,断桥不介意替他动手。” 这一夜的哭声似乎从未停止过,在被冷落掉的浅亭中,一整夜从始至终都坐着一个女子,双手轻轻遮面低头颤抖。 次日一早,阳光才将将升起,东方既白之时,宫殿漫长的走廊中便出现了一个极其匆匆的身影,脚步飞快,箭步如风。 “青州恐怕撑不了多久了。”甩下密探送来的信,莫断桥坐到坐上,对言柒道,“民众纷乱如杂草,街头游行更是数不胜数,滦州已经开始着手吞下青州。” “滦州真的动手了。”言柒似讥似讽的看了眼桌上的信,这便是利易之交。 “以金相交,金磬则背;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失则叛;以权相交,权灭则倾;以情相交,情逝则伤。” “王妃那里,有什么动作?”言柒问道。 莫断桥摇头,“没有。不过,以你的头脑应该不难猜出她之后的动作。瑾州攻滦州,难免她会对瑾王不放心。” “也是啊,毕竟那是一州之王。恐怕这时候,她肯定想的是怎么把寒芙郡主骗到雍州,要么就是……”说到此,言柒突然停住了所有的话,有些愁苦的看着桌面。 “你和瑾王……” “以心交心。”声音很轻,却很诚恳亦很肯定,言柒将视线调回信上,突然他抬头想到一个问题,他问莫断桥:“对了,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我于瑾王,是什么?” 莫断桥先是一愣,马上笑了起来,不免有些得意,“丰言柒,你这算是为情所困吗?” “我没跟你开玩笑。”言柒神色平淡,毫无语气的回道。 “好好好,”莫断桥收了笑,“你若是想用联姻的方式,我觉得没必要的,如果王妃把寒芙郡主弄来,直接塞给廉玖不就好了。” “你凭什么觉得,九世子愿意?” “不愿意?那好啊,那你去夺权,把王妃杀了,什么事都解决了。”莫断桥无赖的翘起了二郎腿,歪身靠在桌上。 言柒递上警示性的一眼之后,抿唇看着远处,不知视线在哪里聚焦。 “冬天快到了。”无厘头的一声低喃,莫断桥看着窗外被风扫动的落叶,无声一笑,目光回来,看着指尖下缓缓流动的雕花。 “青州乱了,皇甫凌一定会有动作的。战财战财,最不义之财。”言柒叹息,“也不知,他到底会不会呢。” 不知道他的这个他,究竟指的是谁,指的是男,还是女。 “若是个帝王,他不会,若不是,他更不会。” “就如一物,喜好者会留住,爱者更会留住。”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说着说着,言柒忽然失笑,笑的有些肆无忌惮,他笑道,“若真是如此,也未尝不可。若没有如此,就让我雍州来做这个不义之人吧。” “你想好了?这不是个玩笑?” 言柒摇头:“当然不是。言柒会开玩笑,丰言柒不会。况且钱财来之不易啊。” “所以呢?天下的诱惑当真如此大吗?哪怕牺牲万人尊信,你也要不顾一切而为之?你、瑾王、皇甫凌、青王,到底在争些什么?或者说,是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莫断桥曾如此问过言柒,只是他的问话,值得来两个字。 “我只是希望她永远找不出真正的答案而已,毕竟那样的伤心事……任是谁也接受不了。”突来悲凉,言柒看着掌心上细细的纹路,他牵强一笑,兀的变得默然无声。 “有什么真相,连着你们?” 言柒摇头,“你不必知道,不要试图寻找答案,不然对你我两人都不利,记住了。” 不只是他,任何人都不必知道,也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 所以莫断桥不懂,一个皇国,安稳也好,动乱也好,那几个仿若于是隔绝的人没必要参与世间纷争。许是他们只为追寻这一个真相,到底是什么真相,他不知。 永庚八年,十月廿八,青州暴乱,百姓群起而攻,以谋生为旨,以反朝为意。瑾州即日宣誓诏书,告知天下,为平乱党、击庸臣、剿匪寇,以民生为重,招兵买马,募集英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五章 混战拉开序幕 十一月初二,驻守瑾忱山滦州大军写战书一封,即日送到了瑾州都城朝详殿。 书信中所说,滦州一再强调,根据史实,瑾忱山属于滦州领土,是瑾州无礼在先,强抢土地,剥夺民权。滦州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权益和土地而已,特别以此向瑾州宣战。 听禹收到信时,只是清凉的一笑,甩开信封,从书桌上拿来一本《皇国史》,大概读了七八行,书上所说,当年嘉禹反时,滦州曾经协同皇甫凌一起对抗嘉禹,以至于那时候皇甫凌一方没什么大事,倒是滦州,割地求和,也就是现在的瑾忱山。 今日朝中重臣集合在此,听禹拖着下巴,无所顾忌的问上一句:“如果把瑾忱山还给滦州,这场战争能不能免?” “微臣以为,绝对不可免。”尉迟英俯首答道。 “不可免?”听禹扬起眉梢,柔和的眼角擦过尉迟英的头顶,她笑了下,又问:“既然不可免,我瑾州就该派兵出征,对不对?” “回王,是该出征。”尉迟英沉声说。 “那……不知在座的各位重臣,谁愿意带兵亲征,赶走这伙匪寇呢?” 听禹的语气很和谐,但却从无形中给了群臣巨大的压力。可见这几位朝中重臣都是当日在朝会上说能避则避、决不可动乱的人。 今日听禹只用了这么一句话,不仅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更是从另一面说明了瑾州的立场,也是给了这几位人士一步下台阶。 沉思、沉默许久,几位大臣还在犹豫时,文崇天挺身而出。 “禀王,老臣愿亲自带兵出征。”文崇天一拜道。有道是早死早超生,他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好。 听禹一听,立刻沉吟,她不免有些担忧的看着文崇天,她关怀着说:“本王深知丞相身子骨不好,如今这一出征,可能会病上加病,本王看,还是算了吧。”说完,她抬眼看向群臣,“众臣可还有愿亲自出征的?” “回王,”越听风站出,沉声道:“微臣愿带兵,前往瑾忱山。” “越将军的确是个人选。”听禹点头,顿了顿,听禹接着说,“另外,滦州兵分三路,此时正是好时机,我们不妨杀滦州一个措手不及。” “谨遵王吩咐。”众臣俯首。 “明日,集合全军,本王亲自点兵。” 十一月初三,瑾州集合全军,瑾州暗甲军、白羽军各五万,于瑾都操练场秋后点兵。 听禹、文崇天并肩而立,身雪银战甲,墨发束于头顶,银冠缚之。听禹头戴银凤展翅瓒缨盔,文崇天则是一身青铜铠甲。两人面色凛然,于高台之上,淡淡的看着眼下的十万大军。 待清点完毕,总将越听风上前迈上高台,沉声道:“暗甲军、白羽军已清点完毕,请王过目。” 听禹挥了挥手,越听风退下。听禹对着诸位将士命令道:“回营帐。” 说罢,亮银铠甲一闪,旋步下了高台,文崇天随其后。 “越听风,” “冀桑青,” “万俟尘,” “殷明玉,” “叩见瑾王、丞相。” 两人齐齐挥手,几人起身。 “四将都在此,本王便来说说给你们的安排,越听风既为主将,便还是主将,总领大军。其他,冀桑青,领暗甲军;殷明玉,领白羽军;万俟尘,领宫中禁卫军。三天时间,务必服心。” “是。”四将异口同声答。 “五日之后,取滦州。”听禹吩咐,遂遣退四将。 四将退下,听禹卸下盔甲,丢于一旁,依然是雪衣墨发,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分英气和气度。看了看帐外并步而走的四人,听禹悠长的呼了口气,“文丞相,之后的事,便靠你了。” “老臣遵命。”文崇天躬身道,“老臣定不负王所托。” “丞相,你可知母妃……” 话语在此毫无预兆的结束,文崇天也不敢追问,只能等着听禹的下话。 片刻后,帐中响起一声叹息,“算了,丞相,孤念丞相年岁已长,此次去往滦州,丞相便负责守着瑾州罢。” “王,老臣并不畏辛苦,此番去滦州,老臣愿孝犬马之劳,随王左右。” 听禹沉思道:“这样啊……那便叫丞相长子文凤梧接替丞相,守着瑾州好了。” “是。”文崇天遥遥舒了口气,眼神也蓦地一松。 谁人不知天威难测,王心更是难测。他若不去,他的长子必是第一个靶子。 同日,似是故意要与瑾州达成统一,雍州点兵场,擎龙骑、雪羽骑十万大军与操练场上整齐整顿。 高台之上,雍王后依然一身华服迎风而立,身后右侧是一袭银甲的言柒和红甲的丰廉玖。雍王后面带浅笑的看着眼下的十万将士,自信的扬高了下颚。 “禀王后,雍州擎龙骑五万,雪羽骑五万已清点完毕。”雍州总将凌渊于台下提声报道。 雍王后一挥广袖,凌渊一揖退下。 “七世子,这十万雍州大军,就要全权交予世子了。”雍王后指着台下看向言柒,“世子可不要令本宫失望啊。” 言柒抱拳一揖道:“儿臣定不负母后所托。” “九世子定要好好辅佐你的七王兄才是。”雍王后又看向丰廉玖,“九世子已是大人,切勿浮躁冲动,凡事该与你七王兄商讨。”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丰廉玖躬身道。 “之后便交给世子了,本宫乏了,就先回宫去。”雍王后揉了揉太阳穴,歉意一笑。 “儿臣恭送母后。”言柒抱拳俯首。 待雍王后走后,言柒回过头来,看向大军,提声道:“诸将随本世子来。” 军中四位身穿墨甲之人走出。 帐中,言柒落座上座,四将分别坐于两侧。 “凌将军,”言柒唤道,“你仍为主将,统领两军。” “是。”凌渊沉声应道。 “柘青,你带雪羽骑;迟引,带擎龙骑。苻遗,你便随凌将军左右,为主军师。” “是。”三人颔首道。 “迟引留下,其他人退下吧。”言柒挥手道。 其他三人退下,迟引上前问道:“世子何事?” “你带三千擎龙骑前往滦州,拦劫王妃黑麒麟。如遇瑾州大军,凭此令告知大军统领,雍王后已在中途设伏。”言柒递上一令。 “是。”迟引接过令牌抱拳一揖。 迟引退下,丰廉玖摸着下巴,不解的问道:“七哥是要帮瑾王?难道瑾王不会是日后的敌手吗?” “是敌是友,日后就可见分晓,九弟莫要着急了。” “可是,瑾州……” “怎样?”言柒笑问。 “瑾州太强了,我怕……” 言柒无奈,伸手轻轻敲了下他光滑的额头,“是谁说过瑾王好说话的?这才几日就害怕了?你放心,七哥以性命发誓,瑾王绝不会对我雍州怎样。” “好吧。”丰廉玖撅着嘴,“我就暂且相信一次。” 十一月初八,滦州送去青州和亲的公主一夜丧命,不知死因,致使滦州百姓暴怒,滦州起兵,攻之青州漓城。是以,定民心、还民愿,百姓群起而附和之。 同日,听禹率五万雪羽骑前往滦州边城戍城,言柒带十万擎龙骑至青州,其余大军留守雍州。 帝都景煜宫,凌帝倚榻而卧,当得知滦州攻入青州漓城之时,他也是有些惊讶的,虽说火是他预料之中,滦州趁此打劫也在预料之中,可这速度也着实是快了些。 “滦州动手了?”皇甫凌起身,低头看着单膝跪在脚下的上官始。 上官始点头,答:“是。” “把握的倒是时候。”皇甫凌似笑似讽的斜起唇角,“其他三州如何?” “瑾雍结合,雪羽骑已驻滦州戍城城外。” “哦?”皇甫凌的兴趣一下子涨了起来,不觉扬高了声线,“这两人是要玩什么把戏?” 上官始情不自禁的抬头,就见凌帝正玩味的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王,要不要……” 皇甫凌抬手,打断上官始的话,“我们就赌一场,赌谁能先到帝都,到了帝都,谁会胜。” “王,先到帝都者,必然是雍州世子,倒是若要拼战,帝都岌岌可危。”上官始不免担忧道,忧心忡忡的看着他的王。 “无妨,帝都嘛……若他们赢了,也是后继有人了,难得呀……唉……”最终,两人的对话以皇甫凌的一声叹息结束。 “陛下……”殿外传来一阵女声,朝云近香髻,头戴凤舞云天和田玉钗,身着妃色锦绣襦裙,配殷红色拖地下裙,玲珑玉步,止于殿门。 “进。” 听到殿中应声,女子推开门,迈开步子,脚踏之处,如生莲花,步步留香。 “这么晚了皇后还亲自跑来,可是有何事?”皇甫凌合衣起身,牵过女子的手,拉她坐到身旁。 “陛下,”女子正是皇国皇后,白诗冉,她只是专注的看着他,她亦知道,对这个人用那些女人的手段是没有用的,白诗冉淡淡开口,“臣妾已经有了。” “哦?”皇甫凌听了,一时间笑弯了眼角,“皇后可确定?” “太医已经确认过了。”白诗冉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已经两个月了。” 皇甫凌难得开怀,厚实的手掌扶上白诗冉还未有多大变化的小腹,“皇后……这些年开心吗?” 白诗冉被问的一愣,后知后觉的笑道,“陛下说的什么话,臣妾随您多年,陛下待臣妾不薄,什么都是最好的,臣妾想要什么陛下就给什么。” “可皇后未必就开心啊。皇国深宫不如民间,虽然安稳富贵,却不如平民百姓,日日过的潇洒自在。高墙之下,难得真正的笑颜。若不是当年,父王强制定下这个婚约,皇后该是上官始的妻,皇后该怨过。” “陛下……”白诗冉惶恐接口道,他说的虽不是什么情话,却让她泪流,“臣妾从没怨过,能做陛下的皇后,是妾身的福气。” 皇甫凌叹了口气,将白诗冉揽进怀里,“皇后可曾悔过?” “臣妾不悔。” “朕能做的,让你开心的事情,只有让你免于后宫争斗。朕不舍,让皇后陷身泥泞。皇后可知?” “臣妾省得。” “如此便好。”皇甫凌柔声道,抚着指尖处触手可及的发丝,“此乱世,心向朕,朕才可护其周全。” “臣妾省得。”白诗冉点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六章 瑾滦之战展开 十一月十八日,滦州大军分支三万大军攻克青州漓城,驻一万士兵把守,漓城北部,汝城城门外,也有滦州一万大军。 同日,驻守瑾忱山的滦州大军军中严肃整顿,为做最好准备迎接暗甲军到来。 王帐之中,滦州总将沧海临坐在案前,案上一张汝城极其周边地图,沧海临卸甲而坐,眉心微皱,研究着那张图纸。 “将军!”帘外一声疾呼,滦州军副将,骆久祎急步赶来,不容禀报,便闯进营帐。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沧海临更加皱紧了眉头,满是不悦的看着他。 骆久祎抱拳,“将军,滦州出事了,瑾州白羽军已近边城戍城。” “什么?!”沧海临顿时拍案而起,脸色已写满了愤怒。他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越听禹如此狡猾,如此趁人不备。 骆久祎有些不安道:“戍城边防不稳,漓城至戍城不若瑾忱山近,此时……” “下令全军赶往增援戍城。”沧海临挥手,沉声道。 “将军……”骆久祎连忙阻止,“暗甲军已赶来瑾忱山,此时若是收兵回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本将当然知道前功尽弃!但若戍城出事,本将怎向滦州之王交代,怎向戍城百姓交代?” “将军,请三思啊。”骆久祎立行阻止,“瑾州白羽军非同一般,此时我军已疲惫不堪,漓城兵马也是伤亡多数,如是赶回,恐怕也是……” 沧海临听言,沉吟片刻,才道,“白羽军可是还未到戍城十里之内?” 骆久祎点头应是。 “传信于王,以禁卫军赶至戍城,与弘衣骑双军夹击白羽军。”沧海临向空中叹了口气,“整顿全军,明日出发。” “是。”骆久祎领命而去。 十一月十九日,弘衣骑动身往戍城。 事情总归出乎意料,十一月二十一日,弘衣骑经雍州边城厶城,同日,雍州擎龙骑亦至厶城,于淇水相遇。 “也到了是吗。”言柒坐于马上,神情怡然的望着远处。 “是,”冀桑青答,“已至淇水。” “那我们便陪他们玩玩吧。”言柒趣笑道,眼中闪过一点戏弄和一丝嘲讽。果然都是些急功近利的人,这么争着去抢功劳。 三万弘衣骑与十万擎龙骑对抗,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就算弘衣骑再强盛也不可能拼过十万。而言柒,似是真的打算玩玩,只动了一万擎龙骑。 淇水岸上,三万弘衣骑整齐而过,于河水上游停下。 众将士饮水休憩,沧海临于马上淡淡的蹙起眉头,“休息片刻,继续赶路。” 此时的他似乎是算中了瑾州暗甲军不会贸然动手,一来滦州兵力从未向外透露,任是一个王者都不可能冒险,其二,雪羽骑若是动手,早在戍城最脆弱的时候便该动手。 “救命啊!”忽而,求救声从河流中游传来,急且尖。 众将士心神一凛,转眼望去。 几个身穿破布麻衣的人一瘸一拐的朝大军跑来,嘴里不停呼着救命。 “老人家可是出事了?”骆久祎上前,对着其中一位老人问道。 老人气喘吁吁的点了点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巨大的恐慌,“你们赶快走吧,青州两万大军已经压过来了,马上就到了,对面的小村庄都被踏平了。” “那你们几个是如何逃出来的?”骆久祎淡淡问道。 “我们今日才从亲戚家回来,就发现村子已经不在了。”其中一男子浑厚着嗓音,看样子也是个老实人。 “怎么回事?”沧海临看到几人聊天,下马走来,神色有些不满的问。 “将军,青州两万大军已追来,快至淇水下游。”骆久祎皱眉道。 沧海临眼光一冷,唇间勾起一丝讪笑,“青州大军,手下败将倒是有脸追来。”沧海临沉声喝到,“久副将,率两万弘衣骑前去。众将士听令,随久副将去,攻青军。” “是!”骆久祎领命,带两万弘衣骑。 “世子,来了。”暗影闪过,一声低语随风带过。 言柒从树下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轻轻一笑,牵马走至淇水岸前,蹲下身,拨了拨河水,轻声道,“凉啊……弘衣骑,抱歉了。” 远处,玄衣铠甲锵锵作响,一波玄色的热潮朝着树林汹涌而来。 河边,白影祈长,孑然而立,骆久祎停马抬手,大军随之停下。骆久祎长声道:“这位公子可是来拦下弘衣骑的?” 听言,言柒笑了笑,笑声如泉水崩溅,清灵悦耳,“久副将聪明,言柒恭候多时了。” 骆久祎一愣,马上便僵了唇角,扭头向上游看去。 青铜色铠甲已压下了全部颜色,然而仅仅他回头张望的那一刻,下游的河水已然变成了红色,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你们……”骆久祎呼吸一滞,艰难的从上游收归目光,双唇颤抖的指着言柒,“你们……” 言柒云淡风轻的摇了摇头,似还有些赞赏弘衣骑的镇定,“兵不厌诈,久副将不会不懂的。” “你!”骆久祎气急,抄起长枪指向对面的人,“众将士听令,拿下丰言柒的人头,本副将赏你们百亩家田,黄金万两。” “哦?”言柒挑眉,不可置信的问道,“什么时候一个副将也有这么大的权利了?” “一干人等一并拿下!” 骆久祎话落的同时,呼吸一并停住。 横空飞出的铁箭不偏不倚的正中他的眉心。顺着鲜血留下的痕迹,融入紧珉的唇线,顺着下巴,一滴一滴,滴在马鞍之上。白马之上,血花一点一点绽开。马上的人晃了两晃,却还是紧紧握着马缰,头垂下,鲜血喷涌而散。 然,骆久祎那最后一眼,是递给了身后的众将士。终还是觉得对不住那些人的生命。曾经的把酒言欢、煮酒论雄,今后便再不会有了。 言柒亦是有些怅然,副将对之大军投下的最后一眼,足以证明此副将爱惜部下如视己,英雄热血,不负人心,亦不负滦州。 那日一战,如和死神交战,滦州之士但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场血拼在所难免,震荡人心。这一战中,无数弘衣骑军士倒下,却没人退缩,前一波人倒下,就有更多的人上前,就有更艰难的战争。弘衣骑,如罗刹一样,饮人血、啖人肉,如人之常情。 “那剩下的,瑾忱山那些,就让她自己解决吧。”言柒淡淡笑道。 眼梢扫过满地残骸,他轻柔地拍了拍雪衣上的灰尘,虽是浴血奋战,那身雪衣却是滴血未沾。 踏过残甲,跨过横在脚边的战戟,言柒从容的俯身,修长的手握起战戟的铁柄。 雪白的广袖轻盈一飞,手中沉重的战戟脱落,顺着手腕力道的方向,飞向远处。 叮裆!一声铁器嵌入巨石中的声音,那柄战戟直直嵌进了骆久祎倒靠的巨石之中。 众人可叹,而史册之中,只有成败。 《皇国兵史》记:十一月二十日,滦州三万弘衣骑于淇水全军覆没。 “幸好不是她呢……”后来,言柒与莫断桥提起淇水之战,便只得此一句话。 莫断桥则答之:“她心不比你狠。” 十一月二十一日,瑾王越听禹领白羽军驻戍城外三里。 主营帐中,听禹、文崇天、殷明玉围一张案前坐下。三人眼神同时落在案上的一张地图之上。听禹神色如常的看着图上,偶尔会抬眼看向两人。 “戍城,兵力十分薄弱,便是滦州五万禁卫军到此也未必抵得过雪羽骑。”殷明玉摸了摸下巴,秀气的眉间露出苦恼,想了许久才道,“但戍城既为边城,地势险要,强攻……” “敌损一千,自损八百。”听禹靠回椅背,“强攻不下,便让他们出来迎我们吧。” “迎?”殷明玉眉心微皱,“可要他们亲自出来似乎不是易事。” 听禹笑笑,站起身,目光望向微垂的夜色。“他们会有动作的。” “王,听说滦州弘衣骑在淇水全军覆没,可是雍州所为?”文崇天问道。 听禹微微笑了下,“雍州……” 十一月二十一日夜晚,两军相安无事。 十一月二十二日,文相帐中,殷明玉急急来报。 “何事?” 殷明玉来不及施礼,直接上前对文崇天道:“军中将士不知怎的,从今晨开始便上吐下泻,查无原因。” 文崇天本是镇定的脸顿时变得冷若冰霜,“去看看。” “是。” 随着殷明玉的带领,文崇天来到军帐之中。 绝大部分的将士都是铁青着脸,一张张因为痛处难忍而变得扭曲的脸,显得很是狰狞。 “吃过什么?”文崇天问道。 “早晨的干粮,和粥食。”殷明玉答。 “可有查过水质?”文崇天再问,薄唇抿成了细不可见的缝隙。 殷明玉摇头。 “去查。”文崇天沉声吩咐道。 殷明玉领命而去。文崇天满目愁苦赶去听禹帐中。 听禹坐在榻上,擦拭着手中的青泉剑,柔滑的鹿皮顺着剑锋一点一点将其擦拭干净,寒光乍现,若泉之冷,若霜之冰。 “瑾王。”那一声唤,又急又响,王帐随之撩开。 听禹微不可见皱了下眉,“何事?” “不出瑾王所料,禁卫军在水里动了手脚。”文崇天有些激动,有些崇敬的看着听禹。 “消息可传出去了?”听禹放下手中的青泉剑,长衫孑立,冰唇中淡淡的吐出几个字。 文崇天点头,“是,只等最后一步了。” “吩咐火头军,加灶生火。”听禹支手撑在案上,仔细的看了眼案上的地图。 “是。”文崇天抱拳躬身。 “去吧。”听禹挥了挥手,随后又道,“下次别再这么慌张了。” 文崇天一愣,方才想起自己的失礼,顿时有些羞愧。 听禹一笑,“去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七章 攻陷滦州 子时,白羽军驻军外百米,一阵零散、微不可见的脚步声想起。暗处,禁卫军截然先登,已至周围高地之上,以箭雨队散于四周,直指白羽军军营。 白羽军营之中,偶尔会有几个来去匆匆的身影,从这头到那头,从这里到那里。 十一月二十五日,夜,风寒。 瑾州大军帐中已颓唐一片,呻吟声、哀喘声如波而起。 戍城城门之上,一身影傲然孤掷,禁卫军统领卫井神色凛然的看向瑾州的大军帐中。 “怎样了?”禁卫军统领卫井肃然问道。 他身后一小将模样的人躬身道:“白羽军已有八成无用。今日瑾州大军还特意加了灶,想必该是掩人耳目。” “吩咐禁卫军,子时攻之白羽军,让他们有命来没命回。” “是。”小将领命而去。 白羽中,闲散困顿,异常疏忽。 听禹白衫加身,未着铠甲,悠闲的躺在帐顶之上,赏着月色,同时也看着滦州城中的动作。 她的喉咙深处低声哼着扬平小调,在凉薄的月色下荡起一丝水花。 由衷的享受着月下清水的气息,殷明玉站在帐底,听着他的王发自喉咙的吟唱。 察觉到有什么接近,听禹兀自停住了清唱,垂眸向下,正巧看见了殷明玉长衫孑立,立在月下。 歌声截止,殷明玉知晓听禹看到他了,他稍稍往前迈进一步,本想问她哼的是什么歌,但总归是军事为重,他只好作罢。 “将军知道这首童谣吗?” 不曾料想,他不问,他的王竟先问起了他。说实话,这童谣殷明玉是当真没有听过。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答了一句:“禀王,末将并未听过。” “哦~本王倒是忘了,帝都的灯节,将军没有去。”听禹一边笑着自己的糊涂,一边对殷明玉道,“等此战结束,本王在唱给你们听吧。” “谢王。” “禁卫军有何动静?” 忽的言归正题,殷明玉条件反射般立刻拱手严整报道:“禁卫军子时便动身。” 听禹起身,翻身落下,带起一湾白波,“去准备。” “是。”殷明玉得令离去。 夜黑风高。 一轮青月镶嵌在黑色的夜空之上,皎洁的月光倾洒在人间、这不久之后的修罗场上。黑色的世界镀上了一层银色的轻纱。弥漫在杀戮的空旷草野上,屹立在刀光剑影的边缘,清凉的夜风袭来,弥漫着诱人而恐怖的气息,风里似乎能嗅到淡淡血的腥味,一股凉意穿透身体,刺进骨髓,仿佛禁锢千年的寒意突然得到释放,让人在大脑无法思考的一瞬颤抖起来,最后的微笑间接被诡异的冰冻了。 草地,铁骑擦过,沙沙作响,仿佛游荡在阴森的海底。 “哼!白羽军不过如此而已。”卫井冷嘲道。“箭雨队,瞄准了,杀谁杀了瑾王,加官进爵,赏百两黄金。” 随着话音落下,三千箭雨流星般话落,精准的指向雪羽骑营中。 箭无虚发,一只又一只生冷的铁箭钻入人的身体之中,随之一片血花,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席卷而来。 “冲啊!”狂马奔腾,玄铁铠甲奏出慷慨豪迈的战歌,锵锵铁骑,鸣鸣宝剑,在皎白的月色下徒添冷寒。 三万禁卫军冲破子时的寂静,铁马铮铮,飞奔而下。暗红的禁卫军在夜色下如同黑色的暗流,以百米的速度,冲破白羽军营。 禁卫军赶至,却对营中的一切出奇震惊。 “我们中计了!”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叫声,使整个大军哗然。 那三万禁卫军如此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空洞冷清的军营。脚下还踩着他们射下的稻草人。这哪里有什么白羽军,哪里有什么颓废的人群? “卫将军,听禹恭候多时了。”忽而一道甜亮的女声响起,在这般柔柔的月色之下,显得愈发温暖如春。就仿若这里不是战场,而是郎情妾意,女子于月色下等待着心上人,终于等来时,激动欣然。 “越听禹?瑾王?”卫井坐在马上,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竟有些不可相信,这样一个不落凡尘的女子竟会是战场上的一元大将。 “正是听禹。”听禹惭愧道。 此时,卫井已将周围的情况大量了好,五万白羽军已将禁卫军团团围住,丝毫没有空隙。卫井傲气一笑,举起手中长剑指向听禹,“动手吧。” “卫将军何必如此,降于白羽军未必是坏事。”殷明玉从听禹侧旁出来,淡笑道。 “哼!我卫井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说完,长枪朝着殷明玉挥了过来,听禹身旁的文崇天立时拔剑,却被听禹止住手腕,只听听禹道,“让他去吧,殷将军和卫井的纠葛还有他们自己解决。” 白羽军之长蛇阵将禁卫军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白羽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如蛇般捕获猎物,而后用尽蛇身,将猎物紧紧勒住,使其断气致死。 “卫将军,你们敌不过的。”殷明玉挥起长剑指点卫井眉心。 卫井依是长枪,身形一闪,长枪一立,挡住迟引的攻击。“就算是死,我卫井也绝不投降瑾州!”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啦!”殷明玉冷漠一笑,登马而起,冲入半空,长剑握在手心,誓死一战。 凝气于剑,寒光乍现,冷气扫向卫井胸口。 卫井亦是拼死一搏,右手长枪举起,左手抵住柄端,化掌为气力,长枪冲出。 剑气已顺眉心滑至鼻尖,滚烫的鲜血汩汩溢出,缓缓留下。 长枪尖端,近了,飞速的近了,眨眼间便到了他的眼前。前后左右,他已经是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他闭眼,等待痛楚的到来。 战场上,英魂丧,也是死得其所了吧。 并未等到什么痛处,他只听得一声叮响。 “想不到,你们这么多年学到的,竟然是等死。”听禹但笑着,笑的与世无争。若不是她手中握着一柄长枪,所有人都不会以为是她为殷明玉挡下了卫井拼死的攻击。 殷明玉心下一松,“王……对不起……” “点兵。”听禹沉声道。 戍城一战,白羽军伤三千,死一千五百人,相对于禁卫军的全军阵亡,白羽军可谓是大获全胜。 “都送回家罢,禁卫军的就安葬了。”听禹扫了眼眼前躺着的人,和一地暗红,抬头望了望月色,天也快亮了。 “是。”殷明玉应到。 “殷将军可有受伤?”听禹到了殷明玉面前,略带关怀的问。 “多谢王关心,末将无事。” 戍城攻下,滦州兵力废之大半,不堪一击。 十一月二十七日,白羽军攻滦州炀城。十一月二十九日,炀城破。 十二月一日,白羽军攻之滦都. 十二月三日,滦州宫中,滦王立于宫门之外,目光散漫空洞的看着天上初生的月。白,于他来说,月光仅是白色而已,什么美好、什么皎洁,都不是。滦王一身王袍,洒满月色的芳华,他却全然不知,年过中旬,却早生华发。他是一代王者,滦州也是他拼头颅、洒热血,历经千辛万苦得来的,终于是要灰飞烟灭了。 白影落下,微风柔柔的撒过面颊。 “孤知道,瑾王定会来的。”滦王负手而立,似是笑了笑,眼神并未落到任何一处。 “孤亦知道,滦王定会在此等候。”听禹对滦王施以长辈之礼,扣手作揖。 “没想到,第一个来滦州的竟然是瑾王。”滦王看向听禹,带着深深的赞叹和佩服,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当年他一样,他也曾经如她一样,用兵如神、操之若控。“瑾王得这天下,定也不会负了天下人吧。” “滦王谬赞。”听禹回视着滦王,“滦王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孤说?” 滦王不置可否的笑笑,广袖一挥,抬手一扫两人眼下的宫殿.此时他的心境竟是庆幸,庆幸第一个来的人是瑾王。“瑾王要这滦州,那孤便以滦州相送,瑾王意下如何?” 听禹忽然失笑,笑声盈盈,清脆如莺,听禹从城池中移回视线,看着滦王,“滦王真会开玩笑,难道现在滦王还想和孤谈条件?滦州城都,只凭本王一句话,即可破城,滦王倒是会做买卖。” 滦王听言,眼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忧愁,“孤知道,孤没资格和瑾王谈条件,孤只是想,求瑾王放过滦州百姓。青州内的滦州大军已经到了都城外,瑾州大军此时不过三千,怕是敌不过的。” “滦王不必求于本王,城破人亡,非孤所愿,”听禹缓缓道,“沙场之上,死亡太多,殃及百姓,更是为王所不齿。但滦王所说,听禹知道,滦王不妨看看,那城外大火。” 滦王应言看去,高高的宫墙之外,已是浓烟滚滚,和着火光,将黑暗的夜空染得通红。 城外大火,拦截了全数滦州大军,即使是都城闹得个翻天覆地,怕是城外的将士也只能干着急。 听禹从浓烟中收回视线,她从容一笑,道:“今日来,便是和滦王……过一招,以此一招,滦州为赌。” 滦王听之愣住,良久,沉默良久,滦王才开口道:“一招定滦州……好,好啊。” 两王相对,同样的长衫飞舞,同样的蓄势待发。内力凝于掌心,单凭一招,既定滦州全城,可视其胸襟宽广。为王者,以此定局,便是慷慨,为之百姓、为之生灵,才可谓其真正王者。 剑光闪过,眼前的人倒地,听禹悄无声息的转身,“带滦王去……北忱宫吧。” 夜色下,两将士躬身应是。 殷明玉上前一步,一揖示礼,“瑾王,七世子来信,说要我们尽快赶回瑾州,有要事相告。” 听禹点头,闲散的迈开步子,一个跃身,便坐到了高台之上的石砌栏杆上,脚下三丈下便是地面,听禹回头问殷明玉:“得此滦州,为雍州可好?” “王,这不合适吧?” “有何?” “滦州是白羽军浴血奋战得来,岂能交予雍州。” 听禹悠长的叹了口气,“孤是真怕雍王后会和我们来个你死我活。也罢……” 脚下空空如也,毫无可依,已然正是因为这种空洞,让人真的能回到现实。滦州如此得手了,那接下来,就是灵州、青州,最后就是帝都。在之后呢?她是不是也可以想象一下她的未来?或许真的可以如她所想,瑾忱山上瑾忱宫,冬来之时看冬雪。 《皇国新史》记:永庚八年,滦王失,滦州陷,化为瑾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八章 迟引会脸红 十二月四日,白羽军攻陷滦州,重兵守之。 翌日,听禹率一万白羽军赶往瑾州。在回瑾州途中巧遇迟引所带一千擎龙骑,迟引因七世子有话在先,所以与白羽军同路赶往瑾州。 “迟将军,除却雍王后之事,世子可有其他提点?” 骑在马上,听禹侧首看着迟引。迟引较她年岁稍大,大概六岁左右,迟引不似其他将士,多年来的浴血奋战似乎并未改变他有些认生本性,因为她心里总觉得迟引有着些许羞涩。 听到问话,迟引摇头道:“未有了,世子只说,让瑾王小心。” “那还多谢将军。将军一路赶来,可还安好?”听禹对他谦和一笑问道。 面对着这样一张满面笑容的脸,迟引一愣,当下脸就红了起来,只是天色还黑,不太容易被人看出来,“回瑾王,末将……末将无事。谢、谢瑾王关心。” “如此便好。” “当然好啊,迟将军,你脸红了哦。” 忽的一束火把的光映到了迟引的脸上,火光将他本就通红的脸照的更红。 “将军!低头也没用的,都看见啦!” “就是啊……将军征战多年,怎么……” “干正事!”身后苻遗一声夹带恼怒的令下,止住了将士们的调笑,转而对听禹道,“瑾王莫介意,都是些小兵,不知言语。” “无妨。”听禹摇头笑道。她不仅没有恼怒,反而觉得迟将军很有趣,就是不知道为何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会如此害羞。 一码归一码,听禹收住遐想,对身旁文崇天道:“文丞相,吩咐下去,全军再次休息一晚,明日继续赶路。” “是。”文崇天颔首。 全军停驻,安营扎寨。 待军中一切安顿好,篝火燃的也足够的旺了,将这冬日的严寒驱散了不少。 过不一会儿,茫茫夜空中竟零零星星的飘起了小雪。雪花旋转在暗色的天际,不见星光,更甚星光。这浩淼夜空有雪花点缀,不亚于满天际的繁星。 眼前一团篝火点好,听禹倚到身后一棵小树上,席地坐下,头枕着树干将目光放得很远很远。 “王,各处已经做好准备。”文崇天一拜道。 听禹点头,“叫将士们早些歇着,明日卯时继续赶路。” 十二月七日,雪,听禹抵达瑾都,众臣迎之。同日,言柒抵达瑾都,瑾州群臣恭迎。 “丰世子辛苦了。”看着眼下徐徐走来的人,听禹一揖问道。 言柒回之一拜,“瑾王攻下滦州,才是辛苦。” 听禹缓缓呼了口气,眼神无波的看了俯首的众臣,转而对言柒道,“外头风大,世子不妨与孤同去朝凤殿。” “也好。”言柒满意道。 朝凤殿,两人相对而坐,徵儿走进,为两人沏好茶水,便躬身退下。 言柒咽下一口茶,不禁赞叹道,“徵儿的茶艺很精道。” 无声笑笑,听禹抿了口茶,“徵儿在宫里呆了八年,该学的都学精了。” 言柒摸了摸手中的茶碗,沉默许久,似是还数了碗中的茶叶片,方才开口问道,“这次滦州的事,可还顺利吗?” “没什么大事,很顺利。”听禹勾唇一笑,神态轻松。 言柒摇头低叹,“可你心中不是这么想的。” “这……”听禹无奈扶额,慢慢的叹了口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世子。” “或许,瑾王真该是为帝的第一人选。”言柒不以为意,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惜才,爱才,知道生命可贵,也知道民生民本,这样的人,才该是帝君。” 听禹先是楞了一下,而后选择直接忽略了言柒的话,自顾道,“五万白羽军,损失过六千。” “便是这个原因?”言柒倒未揭穿她的心虚,只是顺着她的话继续问道,“若是因为这个……战争嘛……怎么可能做到,没有伤亡的让敌军全军覆没呢?” 听禹认同道,“孤已看清。” “那是为何?” “之后。” 之后……便是疆土、民心民愿吧。她所担心的绝不是虚无,在一片疆土生活了几十年的人,突然丢失故土,恐怕谁都不能承受。 言柒笑了笑,不再接话。 两人静静的品着茶,恍若忽略了时间的流逝。 “王,”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徵儿的唤声,“风雪将军、迟副将、苻遗先生求见。” “宣。” 得到回应,徵儿回身,到了阶下,对那四人道,“王有请。” 四人抱拳以表谢意,苻遗却似笑非笑的看向迟引,“迟副将,可要注意脸色了,可别让自家世子丢脸啦~哈哈哈!” 苻遗说完便扬袖而去,留下在原地独自羞恼的迟引。 “怎么了?”徵儿不明所以,追上苻遗的脚步,“看你的反应,好像很有意思似的……” “徵儿,”苻遗唤她一声,向后看了一眼那两人,伏在徵儿耳边低声说了五个字,“迟引会害羞。” 说完带着一串笑声扬长而去,任凭身后的人递上多少威胁。 朝凤殿中,四人并排而立,“见过瑾王、世子。” 听禹挥袖,“赐坐。” “谢瑾王。” “诸将士可是有事?”听禹正了正衣襟,不若之前的轻松,正态问道。 “凌帝有旨,皇后喜得龙子,特邀各州前去。”万俟尘上前,道。 “哦?”听禹长眉微挑,有些好笑的扬高了声线,“这皇甫凌此时邀各州,是何用意?” 言柒撂下茶杯,指尖轻叩桌面,“鸿门宴,皇甫凌想必是要来一个一网打尽吧。” 苻遗点头,也是有些难以捉摸皇甫凌的心思。现今形势这般,凌帝岂会不知,又怎会不当不正在这个时候邀几州前去。 “听说东雷要来皇国和亲了,一定也有此事。”听禹道。 “有意思,有意思~”言柒雍雅一笑,倚进榻里,闲闲的转着拇指上戴着的墨玉扳指。墨玉,偏黑,偏绿,于阳光光线下,泛射着妖冶的光,如魔。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洁白如玉,无痕无暇,如仙。 听禹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眼底似发现猎物的蓄势待发,和猎物到手那刻的自信、傲然。这便是丰言柒,他的心和他的相,没有一点契合之处,也正是这样一个心口不一的人,才适合王者。 “有何打算?”言柒似乎并未注意到听禹的目光,一边投自己所想,一边问道。 “没有。”听禹摇头,颇不在乎这次的事情。 言柒失笑,转而问向迟引:“那迟引,你可有打算?” 几人目光同时落到迟引身上,迟引抬眼看了眼言柒,又移眸看向听禹,赫然发现听禹亦在看他,唰的又低下头去,半响才接口道,“末将同去。” “那风雪二将呢?”言柒又问。 “末将同去。”万俟尘答。 “末将固守瑾州。”越听风答。 听禹赞同点头,“那就如此,去往帝都,瑾雍同行,诸将去准备罢。” “是。”诸将领命退下。 言柒起身,立于殿中,听禹以为他要走,可他只是在原地站着,看向窗外一树盛开的红梅,忽然又转身看着她。 “迟引似乎……” “迟将军很有意思。”听禹只是平淡应道,并无情绪。 这样啊……言柒如炬的目光放松了不少,他走到窗边,双臂搭在了窗棱上,赏着满园艳红的梅花、和莹白的雪花。 “瑾王知道这次帝都必然不会轻松,所以不敢拿他们的命开玩笑?”言柒的话虽是问句,却比肯定更加肯定。 听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莞尔一笑,“世子猜对一半。”听禹边说边走到言柒身旁。 “另一半,你需要知道他们的衷心。” “知吾者,七世子也。”听禹浅笑,从言柒身上移开眼神,落到窗外,一树红梅盛开,雪落满地,花落满地,红白交缠,折射出的便是沙场之上。红梅正盛,它意味着的是繁花还是杀戮留下的一地鲜血呢? 而后,言柒谓其有事,便先行退下。 当徵儿提着茶点,推门而入时,第一眼便看见听禹立在窗前,看着窗外很远的地方。忽然就不想打破眼前的人和景,于这乱世,这般静,已经不多了。 “以前,这一副场景,孤能想到的只是白雪红梅,白衣人心;而现在,白雪红血尸身。”听禹缓缓道,“若不是滦州之战,还真不知,本王也可杀那么多人。” “王莫多想了,为保瑾州,牺牲在所难免。” “徵儿入宫几年了?”听禹回首问道。 “回王,徵儿……”似是猜到什么,徵儿的话兀自停住,刷的一下红了眼眶,当即道,“王,徵儿哪也不去。” 听禹轻轻走到徵儿面前,轻轻的拉起她的手,“徵儿也该知道,现今,宫中不比普通人家安稳。” 徵儿点头,反握住听禹的手,“王,徵儿知道的,可徵儿哪也不想去,我可以陪着王上战场杀敌的,徵儿是习武之人,不用王分心保护。” 听禹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抬手拭去她眼角即将滑落的泪珠,“你向来就是这么爱哭,倒是王来安抚丫鬟了。” “王,让徵儿留下吧。” 听禹叹了口气,许久许久,才默默的点了头。“徵儿可有心仪的人?” 徵儿想了又想,思了又思,才皱着鼻子摇头,“王,徵儿觉得,还是不嫁的好。整天围着一个男人转,闷也会闷死。” “徵儿,”听禹故作不悦的敲了敲徵儿的额头,负手来到榻前,坐下,“不若这般,待这天下安定,徵儿不妨与本王同去瑾忱山吧。” 瑾忱山? “好啊好啊!”徵儿听得瑾忱山,马上就乐不思蜀般叫道,甚至有些……得意忘形,“王,我听说瑾忱山是瑾州最美的山了,可徵儿一直呆在宫里,就去过青州一趟,其余的哪里都没去过了。王,瑾忱山顶是不是常年积雪的,那我们就可以每天都去看雪了。要说也是,瑾州一年根本就没有几场雪,现在都已经入冬了,还没有下雪呢……对了,王,我们去瑾忱山的话,该住哪里?山上有行殿吗?瑾忱山那么多雪的话,冬天会不会冷啊?那我们该吃什么?……” 徵儿的问话停止,原因只是她转身的一刻见到听禹侧身低头端详着茶海上的雕刻,面带浅笑的喝着茶,突然才意识到她们的身份,徵儿有些懊恼的敲了敲脑袋,上前拉了拉听禹的袖口,“王,我们去了瑾忱山……那瑾州怎么办?” 听禹放下茶碗,双手拉过徵儿,向左一挪,腾出一个座位让徵儿坐下,“徵儿,以你的眼光来看,青、灵、雍三洲各主,谁更能胜任帝王?” “当然是七世子了,王你想想啊,”这一问题再一次点起了徵儿的热情,“丰世子那样一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人,聪明睿智、又风度优雅,多才多艺。我听过他弹琴的,对了,还有他写的诗啊,真好。这样的人很难得的。而且,像他那种恍若仙人的人,对百姓肯定特别好。” 听禹意识到这一问有敞开了徵儿的话匣子,就一直听着她的言论,听着听着,就下意识的想起了那个白白的身影,立在风中,长衫挥洒,墨发飞扬,仿佛他一笑,任是多厚的冰霜都能融化,似乎她还听到了他的琴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九章 言柒的脸很脏? “王……”见听禹目光有些空洞,似是陷入了什么思考,徵儿试探的唤道。 听禹回神,轻轻笑了笑,“徵儿所想,确实是。” “王,”徵儿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眼神一亮,对听禹问道,“丰世子于王来说,是什么?” “嗯?”听禹被问的有些莫名其妙,挑眉看着徵儿,思忖半响,才道,“亦师亦友。” “亦师亦友?” 那就是既是老师,又是朋友喽?这又是什么意思?徵儿敲着下巴,无关全都皱到了一起,这四个字简直就是让人犯愁,她要怎么回去跟那个莫断桥说呢? 其实,这根本就用不着她说。 因为门外…… “丰言柒,你越来与不乖了,竟然学会偷听了。” 不知何时,更不知怎的,莫断桥竟出现在了瑾州宫中,此时正站在夜色下眉开眼笑的看着走在走廊里的言柒。 言柒的脚步只顿了一下,然后直接大步走开。 “你不怕我去告状啊?”莫断桥直言相告,头一次抓到他的小辫子,要赶快好好利用利用。 “随你。”言柒脚步不停,甚至比之前更快更急。 “喂!”莫断桥一个跃身,拦住了整条走廊的路,“听说瑾王欠将士们一首歌,今晚去还。” “知道了。” “你不去听听吗?”莫断桥长身一跃,轻盈的落到了言柒面前,拦住了他的步子,见他一脸不耐烦,莫断桥又道,“你知不知道她唱的什么?跟你有关哦。” “走开。”不得不说,言柒的眼神确实亮了一瞬,但马上又被暗涌的潮水覆盖,言柒冷言,随手拨开碍眼的东西。 莫断桥耸了耸肩,颇为无奈,“我知道你死鸭子嘴硬,你不去,我去了。” 莫断桥说完,便转身,径直离去。 言柒似并未听见,径直向前走,直到过了转角,脚步便停了下来,稍稍侧身,倚在了走廊边的圆木之上,不由得抚额长叹,墨发泄了半空,长睫遮了月的光华。 这一副光景,正巧为人所见。 凄美,这两字便是御寒芙多年之后形容的这一幕,她只是站在远处的凉亭下看着,那是她第二次见到雍州七世子,然而那个人只因这两次相见便已扎根她的内心。白衣、墨发,那一刻浅皱的眉心,那一刻微抿的薄唇,那一刻空气中流动的叹息声,将他心中的无奈和无助揭露殆尽。她一直以为,这样一个人,是能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但是在一天,她知道,不论是谁,都会有心中想要却不能得到的东西,可望而不可即。他,也一样,纵使是仙人,也逃不过心中的期望和欲望。 瑾州宫中呆的时间久了,就愈发的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彷徨无助。御寒芙无奈的摇了摇头,从石桌上抱起琴,扭身走出。 夜晚,落华园中,听禹坐在圆石上,膝上架琴。眼下,雪羽骑将士席地而坐,只为等她一曲歌吟。 弹指清,归离剑,沙场秋将点。 血染江山画,中宵舞狼烟。 铁马铮铮乱耳时,剑鸣锵锵振军音, 一挥间,烟弥漫。 亦悲亦喜,她的声音特有的空灵,将一首词款款唱出,指尖轻挑慢捻,寥寥几弦而已,在她的指下汇成独有的曲调,入耳之声,如烟如雾,渺渺不见底,让人探不到边际,寻不到真处。 擎战戟,冲九天,烽火延城半。 麾下斩万剑,万里弑补天。 风云瑟瑟全不看,乾坤定定相倚天。 涂几眼,烟硝散。 铮崆琴音落定,歌声飘渺不止,余音回天际,落之鸥鹜。 仿若琴音未止,一席白衣,飘飘扬扬,一席墨发,挥挥洒洒。同月之白,同夜之黑。双目折射的是月色的光,是星星点点的熠熠光辉。那人静然而坐,仿佛也未从歌声中回过思绪,仿佛也在想着铁马铮铮入城关的画面。 “世子!”不知底下的人何时出声,那一声叫唤似是在提醒着某人,亦似是在告知某人。 听禹回神,有种感觉让她望向自己身后,暗色的走廊中。 言柒有些呆愣的僵在原地,竟然也会有些被拆穿的尴尬,不由得摸了把鼻尖,咳了一声,这才漫步到了听禹面前。 “世子何时来的?”听禹抱琴起身,不等回话便说,“琴艺不佳,歌喉不佳,贸然用世子的词,还望世子见谅。” “听……”一句听禹马上便叫出,言柒后知后觉的注意到各位将士的眼色,舌尖一转,马上改口,“瑾王的歌……确实……” 一向雍雅高贵的言柒世子今日竟有些口吃,哎……先是躲猫猫被抓,再是一番尴尬,饶是谁也不可能完全淡然的吧。 听禹并不揭穿,只静静的等着他把话说完。 偏偏是这种静,更是令言柒无言到抓狂,最后只硬着头皮道,“言柒之词便以瑾王的曲,是柒荣幸。” 此话一出,众人先是惊奇一番。 于众人分心中,言柒终得一丝空闲,轻轻吐了口气,缓缓扶额。 “世子的反应,很有意思。”听禹忽然调笑道。 这下言柒更是一愣,竟会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该如何看向她,马上又听得听禹道,“世子还真是可爱呢。” 言柒又一愣,看向听禹。眼前这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和浅浅露出的两三颗牙齿,足以证明此时的她,很,开心。 他这才后知后觉,他是被人调戏了。言柒看看众人,再看看她,再看看众人,再看看她。 很难见到她笑的如此真实、如此开怀,言柒眼神一滞,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缓缓凑近身子,眼前的笑脸愈来愈近,但当近到一定程度时,笑脸消失,换上了一张稍带错愕的脸,同时离他越来越远,而他再一抬手,扣住了她的肘间。 “世……世子……”小小的声音响起,却足以让他回神。 言柒扭头,视线碰撞,一干人等,早已全数看向两人,静到无可静。 “今夜便到这里,都散了。”言柒若无其事的挥了挥手,摒退了所有人。 “哦……哦……对,末将就带诸将士先回营,瑾王与世子也要早些歇息。”殷明玉似笑非笑的抱拳道,然后转身对各位士兵挥了挥手,“都随本将回营。” 众将士退下,言柒目送一干人离去,待他们身影消失,才从空中回过视线,落到听禹身上,自然而然的又看中她的脸。 然后,一步步跟紧。 …… “丰言柒!”听禹赶忙叫出,近乎失声,在言柒即将贴近她的一瞬间,一声又亮又急切的叫喊横空闯入人的耳膜。 言柒眨眼,盯了她一会,才缓缓道:“看样子雪羽骑对瑾王该是敬爱有加的。” 听禹松了口气,坐下,抚琴,赫然发现她的双手已经抖得不像话。深深呼吸一口气,马上恢复往日的姿态,“听禹愚钝,还有一事不明,还请世子指点。” “瑾王请讲。”言柒也坐下,摊手抚着自己的掌心。 听禹起琴,轻揉慢捻,芳唇轻启,玉珠连连,“此战本可让我瑾州独战,为何世子会有此计,损人不利己?” 损人不利己?言柒眸色微转,有些戏谑的挑眉问道,“瑾王心中,言柒是这等形象?” 听禹摇头,“正因不是,所以才问。以听禹所知,世子并不是如此不顾大局之人,擎龙骑损失五千,不在小数。更何况……” “如何?”言柒接着往下问道,自动忽略掉听禹的难言之处。 听禹抿了抿唇,有些踌躇,而后抬眼看向言柒,他眼中一片清明,也在看她。听禹停下抚琴的动作,微微叹气,“世子不必如此的,滦州于瑾州来说,无所谓有……世子这般,为助瑾州与雍王后对立,这叫听禹如何……如何报答?” “怎会用瑾王报答?”言柒捧过听禹的琴,放在膝上,“那首《坠马司》太过激烈,不知瑾王会不会《两生吟》?” 听禹点头。 言柒轻笑,捻起琴弦。铮崆~ 首音落下,琴音绮丽,轻灵如丝,仿佛天际空灵的梵音。绮诗吟本是情诗,附加绿琦琴悠扬婉转的琴音,便如天籁,丝竹不乱,不温不火,正如她人般,止水可掬。 红罗帐中红莲梦,流指沙萦绕。荷塘绿中荷花包,只言有情堪比无情嚣。 黎玥紫裳黎明因,朱砂丹青柔。醉卧榻上醉枕看,尽道生世不忧不相求。 一曲毕,两人动作同时截止,然后同样保持着最后的动作,仿若静止,许久许久。微风如斯,流过两人面颊,带着丝丝凉意,沁人心脾。月下,他的光华无限,她的娴雅无尽。 “世子怎会这曲调?”听禹未动半分,垂首看着脚下的青石,细数着他们的纹路。 “瑾王唱过,如此便会了。” 言柒抚琴,可有可无的调着琴弦,或者说是数着琴弦。抬头望望月亮,又是一个夜晚,每每月下,当人形单影只时,总会想起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有人相陪时,又会想起更为荒诞的事。 言柒收回视线,赫然发现一双明亮的眼眸在自己的侧脸聚焦,他下意识的看过去,正巧撞上她的眼神,而那双眼睛,像是办坏事被抓一样匆匆收回,也不知在眼眶中转了几个圈,最后看向自己的手心。 突然逗弄心起,言柒面露疑惑的问道:“言柒脸上可是有什么脏东西?” “额?”听禹一愣,下意识的看向言柒,又正巧和他对上视线。唰,气血上涌,涌至头顶,不用看也能知道她的脸到底有多红。 言柒抬起衣袖掩住唇角的笑,很通情达理的不再逗弄,商量着问道:“瑾王能否带言柒溜溜这瑾州王宫?” “啊?……哦,好。” “如此便有劳瑾王了。”言柒谢道。 “岂会……岂会……”听禹翻身下了高石,在言柒不可见的地方大肆舒了口气,随即恢复常态,转身看向言柒,“世子可有想去的地方?” “落檀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章 良宵瑾王作陪,言柒不吃亏 听禹一笑,抬手引路,“世子请。” 步履无声,两人亦无声。夜晚的落檀园格外的清静,没有巡夜兵乱响的铠甲声,没有宫女和内侍聒噪的谈论声,整个落檀园,就只有那两个人的呼吸。 “因着母妃性格喜静,父王以母妃之名,特别建成了这个落檀园,并下令没有王令落檀园周围一丈距离不得接近。但自从,那妖言传出,落檀园便直接被封,谣言揭开前,就没人进过了。”配合着落檀园独有的清静,听禹的声音更加的轻而柔,“这个时候来这里其实很没意思的,所有好景、好物,都已经被荒废了。虽然修整过,但是总也找不回以前的感觉。” “无妨,难得这么清静,便在这休息一会也好。”言柒无所谓道,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祠堂,“那个是?” “母妃信佛,便设了一间佛堂。”听禹道,“世子不妨去看看。” 言柒点头,朝那间佛堂走去。 佛堂极其简单,一尊一尺高的燃灯佛,赤金身红袈裟,坐下莲花宝座。房中已满是灰尘,却不见佛像上有一点点灰际。 两人一齐跪在佛前蒲团上,双掌合十,施三叩首,起身。 “佛堂中,唯有这尊佛像纤尘不染。”言柒问道,“瑾王也信佛吗?” “不信,但喜欢。”听禹笑道。 “哦?”言柒有些诧异,“喜欢为何会不信呢?” “很矛盾吧?”听禹理解的看着言柒,转身出了佛堂,“喜欢佛,是因为佛中所讲的事,净化人心,佛中所说的道理,引着世人向善向勤、超脱淡然、静而舒雅。不信,便是因为佛中所说,太过无为,或者说是太过纵容。母妃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浊者自浊清者自清,她不知道的,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她不得不……死。” 随着听禹的话,两人已经来到了落檀园内唯一一间还打开着的殿门。 “母妃深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可这个世道,哪个男人不是看中女人的色相,就在她韶华已逝、青春不再之时,瑾州宫中漂亮的女子越来越多,越来越美,她甚至还会认为父王没有变心、没有那么肤浅,随着一波又一波的迫害来袭,她依然是超脱、依然是高贵如初。唉……真是不知世人信佛,到底是为何?” 言柒走到书架前,随便从书卷堆里抽出一卷画,听到听禹的问话,才十分平淡的笑了笑,在案上展开画轴。 “言柒不信,更甚至,是讨厌。”似是知道听禹接下来要问什么,言柒接着道,“佛中所说,人生无欲无求,人死便可入极乐世界,于言柒看来,无非就是空穴来风。更何况,我一点都喜欢佛学。如果那些信佛的人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理智,也不会信佛不信己。什么事让佛祖帮忙实现,那就什么都不要做,整天窝在家里吃闲饭好了。” “那……世子方才为何要拜?”听禹带着疑惑也来到了画前。 言柒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又回到画像中,指尖轻轻抚上画中的红莲,视线却落得悠远。就当听禹认为他不会再回答,正欲说离开时,一声优雅的男声极低极轻的跃入人的耳畔。 “言柒以为,瑾王信的。” 八个字,如八锤,敲动心弦,霎那间,这八字便如同一个接着一个的重担,磊到了自己的肩上,听禹险些失声,“世子……” “这画,可是王妃所画?”言柒并未有过丝毫在意,抬头笑着看向听禹,“画中红莲也是王妃最爱的花?” “那是母妃……临走前画的。”听禹摇头,单手握住画轴,一掀一转,画卷又合了回去。 言柒抱歉的一躬身,将画收好,放回原处。他懂了,所以,她会喜爱红莲,也所以,她不敢再碰。 身后,听禹看着他,看着他满是风度的拘礼,轻声将他手中的画卷放回原处。白影飘动,不带任何声音,一如他平日,沉着沉静,正是这种静,叫人丝毫都看不透。 她也不知道,她的静,一样叫人不懂。 言柒回头时,听禹已经收回了视线,转身打开了房门。 宫灯下,已经见的飘飘扬扬的雪花,再看大地,映着宫灯的昏黄,地上的白雪已然染成了淡黄色。落檀园的雪,还是干净的,无人踩过、无人采过。雪花,如无数扯碎的柳絮从空中翻滚而下,落到地上,融入其他雪中。 “今年,瑾州的雪,可真是不少。”听禹走到门外,接过一片雪花,任它融在手里,化成水珠。 言柒随之来到门外,平静的看着眼下的雪,飞扬中的雪花,似是对空中有所眷恋,迟迟不肯落下,他轻声说道,“大概是知道瑾王和徵儿看雪心切,才会这样吧。” “世子偷听?” “是啊。”言柒自嘲的笑笑,“瑾王如此大度贤明,应该不会生气吧?” “这……”听禹听言看着言柒故作可怜、故作愧疚的模样,顿时就有些啼笑皆非,“世子倒是能说会道。” “言柒谢瑾王夸赞。”言柒垂首作揖,长袖遮住了眼底唯一一点得意陪衬着的失落。 雪还在下,落到地上,以遮住了半级台阶,落下的足有两寸,已迈下第二台阶的脚向前抬了抬又收了回去,听禹惋惜道,“真是不忍心啊。” 言柒听了直接回身,进了房门,在屋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样子,今晚是走不了了。” 不过这么一个良宵,有瑾王陪着,绝对不会吃亏。 十二月七日,瑾王与丰世子一夜未回寝殿。 据人所传,当夜,世子坐于落檀园栏杆之上赏雪,手握着的是一朵红梅,左右捻转。门内,瑾王,于落檀园前王妃的寝殿中画了一夜的雪,似是要记住这一夜,记住它的一切。 十二月初八,晨,朝详殿,瑾王、世子高坐椅上,台下,迟引、苻遗、万俟尘、越听风一字排立。 “诸将士便如那日安排,各行其责,万俟将军、迟将军各带两千军随从,等待号令。”言柒沉声道,“苻遗,你随本世子同路前去。” “是。”苻遗抱拳躬身。 “越将军,朝中还要麻烦你,多多照看。文崇天、尉迟英是朝中老臣,可信,但其年迈,还要越将军多帮助。”听禹看向越听风,语气轻,却显得不可违逆。 越听风抱拳一揖,“末将领命。” “诶诶诶!那我呢那我呢?”莫断桥从几人身后窜出,神情颇为激动道,“丰……丰世子定是要我一同前去的对不对?” “岂会。”言柒摇头。 “诶,你不能……” “今日就到此,诸将快去准备,即刻出发。”听禹直接打断了莫断桥的话。 十二月初八辰时,瑾王、丰世子携凌帝御旨,带一百精兵前往皇国帝都,兼之游山玩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一章 我好像开始喜欢你了 淇水之源,宣德之山,实在不料,分隔千里的两伙人竟不约而同的经由此地,来了个有缘千里来相会。 要说不惊奇是不可能的,没有些小小的算计也是不可能的。就如现在坐在黑马上的红衣男子,目光悠远,完全不在一群队伍身上,他散漫的骑着马,喉间哼着悠扬的曲调,一派自得。就连当他与瑾雍队伍穿插而过时,他仍未有半点反应,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瑾雍队伍。 彻骨的寒风吹过他的衣衫、墨发,带着它们翩翩起舞。他穿的很少,身影及远就愈发显得单薄,然而并未见他有多冷。 听到车外哼唱声,听禹撩开车帘,就见一匹黑马、一袭红衣与她的车错身而过。 四目相对,两人又一笑。 这是他们第二次相遇。 出发第三日,旅途赶了大半,时至傍晚,一干人寻到了一处客栈,暂且歇息一晚。 将马栓好,在马槽中填了些草食,莫断桥拍了拍双手的尘土,抖抖衣摆,大步迈去。 对,是莫断桥。 瑾雍出发时,言柒为防止他追去,特地把他锁在了惜玥殿,然而有些人天生就是个神话,也不知莫断桥用了什么办法,不出一盏茶功夫就废掉了惜玥殿的锁,然后就一直窝在马车轮下一天一夜,待赶出近百里他才肯出来。 “诶呦~”许是老天要罚他,一个庞然大物落到了他面前,不当不正,正中他的脚趾,莫断桥顿时跳了起来,捂着脚不断哀吼。“谁?!” 还不待他看清所落之物,面前蓦的一黑,他抬头看去,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灯光,他只看得清面前的人一身红衣,红衣男子背对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莫断桥只隐隐觉得,他是微笑的。 “这位公子,真是抱歉,我的马今日不知怎的有些小情绪。刚才砸到你的,是它身上的马鞍,怪我这个主人看护不周,在下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还望公子莫要介怀。”红衣男子合上手中玉扇,微一欠身。 莫断桥将手中的脚掌小心翼翼的放回地上,人家这么诚恳的道歉了,他还能说什么呢?莫断桥摇了摇手,“无大碍,公子莫介怀。” “公子行路可还方便?需不需要……” “不用不用,这点小伤不碍事的。”莫断桥十分慷慨的摆了摆手。 “这……”男子犹豫一下,遂从袖间拿出一只玉瓶递给他,“这是我祖上特制的跌打损伤药膏,公子不妨拿去一试。” 莫断桥一笑算是谢过,双手接过玉瓶,抱拳一礼离去。 望着他走远,唇边的笑渐渐隐去,红衣男子转身看了眼身后的马,拉过缰绳,将它系到白马旁边,拍了拍它的马背,他似乎笑了笑。 “墨焱,我真该谢谢你闹得这个小脾气,”修长的指尖划过他手边的另一匹白马,引得白马一声哼气,他又笑道,“你可要和这只小白好好沟通感情才是。” 说完,他一抚广袖,哼着小调离去。 夜深,这坐落在堪称荒郊野岭的客栈煞是安静,更甚至冷清。因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他们不喜喧哗,遵着原则,早睡早起。 时至亥时,客栈中点着灯的屋子就只剩三间。 倚榻而卧,屋中油灯已熄,听禹并未睡下,而是开着窗,看着冬日略显苍白的月光。月华进屋来,撒在窗棱上,滑向她的鼻尖。 银白的月挂在枯枝头,它的沧桑、它的寂寥终不再掩饰,因它无法遮住它的皱纹,它的光华才更摧残、更炫目。 细小的哒哒声从门口处划过,榻上的人只一抬眼,便又看向月光。 然而,那声响,到了她门前停住。 或许是有人来看她了吧,听禹轻轻起身,鞋也未穿,小步挪到门口。 门外的人似是察觉屋里的动静,温雅的脸上稍有怔色,袖中双手不自觉的沁出几许汗珠。 开门,惊现一席红衣。 饶是平日一向沉静的听禹也有些忪怔,举目四望,这空旷的顶楼过道只有他两人而已,是自己听错罢。 再看面前的人,红衣艳艳,当是刚才沐浴过后,身上还尤带着水汽,让他整个人更显得缥缈。不似言柒那般如清莲,他倒像是不甘被困在庭院的牡丹,几分惊艳、几分猖狂。 两人对视一眼,男子先开口,浅笑,声音如玉亦如流水:“这位姑娘,别来无恙。” 听禹一怔,认真看他一眼,马上有所回忆,红衣、浅笑……“青州……”了悟,听禹摇头笑道:“原来如此……是本……听禹失礼了。” 男子合扇,欠身道:“在下夜满楼,今日幸会、瑾王。” 重音重在瑾王,原来是青州的王族,难怪那日如此猖狂。 “青州二世子喜欢无间道?”听禹不见所动,转身入榻,着好鞋子,只淡淡问了句。 “这个……应该是这样的。”夜满楼靠到门框上,姑且任着夜风吹得他红衣乱舞,执扇敲敲下巴,他拧眉道,“不过,我的王兄应该比我更善这一套。” “如此,多谢世子提醒了。”听禹不见任何情绪,看他一眼,为自己倒了杯茶水饮下,“世子何不进来坐坐?” 像极了就在等这句话,瞄了一眼走廊尽头,夜满楼毫不吝啬的抬步迈过门槛,径自坐到听禹旁边,自行倒了杯茶水,“瑾王可曾想过,皇甫凌招一干王族去帝都是为了何事?” “世子的意思是要与瑾州合作?”听禹眼中亮光一闪,唇际已有了些弧度。 夜满楼心下一喜,“确有此意。” “可我瑾州从不需与人合作。”笃定的不能再笃定。 夜满楼托腮思考了一瞬,“若是你我合作,情报得来必是容易。” “本王凭什么相信世子?”听禹一笑,温和无害。“青州虽说在世子的管制下已经走出困顿时期,但并不代表没有潜在威胁,我瑾州从不做有风险的生意。” “瑾王是在表明对我的不信任?”夜满楼挑眉问道。 “本王只是从瑾州的切身利益出发,更而且,谈及合作,怕是雍州较青州强之又强。世子有什么理由、有什么优势让本王答应你呢?” “或许,我们可以交换情报。关于情报这类,我自认麒麟已是强中能手。”夜满楼懒懒的倚在榻上,舒舒服服的为自己调了个姿势,闭眼养神,一时忘了谁是主,谁是客。“相信瑾州的千丝楼也一样,较麒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世子有什么情报可以交换?”听禹眼神还是没有移向他。 夜满楼听到这样一问,就知已经打通了这个瑾王的防线,他翻身坐起,双臂支着榻上木桌,身体向前倾了倾,“皇甫凌以白皇后身怀第一子为由,意图将滦州城外一处城池赐予这个未出世的皇子。” “不好意思夜世子,我对未出世的小皇子不感兴趣,世子请……” “诶,我可没说只有这一个。”夜满楼打断听禹的话,又向前倾了倾身,待嗅到她发间带着的清香,他忽发奇想,“我还知道……瑾王身上的是紫檀香薰。” “夜世子三更半夜,是过来逗弄人的?” “当然不是。”夜满楼浅笑,目光所及之处是她已经有些红晕还强装着镇定的脸颊。 “那世子请……” “别,本世子归入正题好了。”再次打断她的话,夜满楼无奈服软,只是心里绝不是这么想的。 听禹扫他一眼,也不说什么,当做是默许他继续说。 越听禹,你还真是可爱。看着她简直已经到了表情难以自控的地步,夜满楼心中不禁觉得有趣。 “第一,东雷和亲,首选雍州。第二,王兄准备袭城帝都,已有一万兵马围了都城。第三,皇甫凌有旨瑾王,至于什么旨,我还不知。”低声说完了三点,夜满楼回到原位,抬了抬扇柄,“我的都说完了,瑾王打算告知什么?” “本王吗?”听禹终于看向他。 屋中只灯未点,只余月光映在她漆黑的眸间,美,动人心弦的美。美目流转,那双眼中虽无涟漪,却让人心泛涟漪。夜满楼还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双眼,痴迷情动。她的下一句话,便马上碎了一地琉璃盏。 “本王对皇甫凌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听禹顿了顿,玩味的看着他僵化的表情,“本王没什么情报可以告诉你。” 夜满楼完全僵住,看着她玩味的表情,这才初见便被人耍了去,这要是传入百姓耳中,岂不被人笑话死嘛。 “世子可是身体不适?”玩味更甚玩味,听禹再开口不禁有了些笑意。 夜满楼顿时啼笑皆非,不由得扶额,张了张口,想哭,但眼泪是流不出的,最终他还是叹气失笑。“瑾王这也太……太狡猾了吧。” 听禹不以为意的摊了摊手,“想来世子也没什么事了,时候不早了,世子还是早些回房歇歇。” 夜满楼又叹了口气,起身,一欠身,“今夜多有打扰,瑾王见谅,在下告辞。” “不送。” 反手合上房门,夜满楼停在了房门口,回首看着已经合紧的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越听禹?我好像已经开始喜欢你了呢……” 不舍得走,他索性直接靠到栏杆上,不禁发出一声低喃。 侧首,走廊尽头便是一席白衣胜雪。夜满楼不以为意的对他一礼,同样收之一礼。 不可否认,那句极轻的低喃他听得一清二楚,在当时只被他当做一阵风带过,只是许久之后,他才知何为心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二章 那言柒可爱吗? 经和听禹一番话,夜满楼早已把到楼上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 他下楼信步到了客栈的大院中,院中,早有一人在等他。 夜满楼笑笑,上前亲热的叫了一句:“小黑。” 被叫做小黑的人脸色一沉,“世子,卑职叫麒麟,不叫小黑。” “好好好,麒麟,”夜满楼顺从,不阴不阳的问了一句,“有事?” “世子和瑾王的话卑职都听到了。” “所以?”夜满楼一改刚才笑脸,只在眨眼间就冷的不像话,此时的他显然已经心情不佳。 “世子岂能将我青州的计划透露给瑾王?这事关乎我青州将来,岂是这般儿戏?”麒麟跪下。 “你是在教训本世子?”夜满楼一下,声音压得极低,似是有很多不悦。 “卑职不敢。”麒麟低头惶恐道。 “你也听到了,本世子智力不及瑾王,无奈被她算计了去。”夜满楼淡淡道,“如是禀报王兄,他会理解,瑾州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这……”麒麟一急,有些语结,顿了顿,他问道,“世子是故意的?” “是与不是又怎样?” “世子,这关乎整个青州计划。” “计划?本世子何时说过要让这计划成功的?我有说过吗?” 麒麟一听,低头不语。 “你大可将本世子的话转告,皇甫凌绝不是一个无知小人。王兄如果还是坚持,那便随他,本世子绝不会与他站在一条线上。” 麒麟点头,脚尖一点,飞身越出客栈高墙。 凉薄的月色洒下,长而翘的眼睫轻闪两下,夜满楼长长呼了口气。 “瑾王……听禹……” 夜满楼站在原地,情不自禁的露出两句低喃,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闭紧了双唇。 今夜月华无限,亦是冷风乍作。 呼啸的风声如利刃般划过脸颊,又如亮剑般割破华裳丽服。 微痛,抬指摸上自己的脸颊,他抬指看着掌心。 月色下只见洁白的手心上有几处暗色的痕迹,放在鼻下闻了闻,腥甜。 原来真的是血。 “没想到世子竟会让我们得手。”客栈瓦墙上露出七八人的身影,其中一人笑着调侃道。 夜满楼眼光一扫身上破下几个洞的衣服,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转而看向客栈顶层的某个房间,只是手掌几可不见的有些颤抖。 “因为某个女人分心了,没办法,情不自禁。” “这冰蚕丝上可是擦了剧毒,”一人坐在矮墙上转着手中的匕首,调笑道,“世子是乖乖跟我们回去还是继续留在这跟我们几个打一架呢?” 夜满楼失笑,抬手看了看自己腕间涌出的一条黑色血管,“我连内力都用不了了,还怎么和你们斗?不过……”唇间的笑霎时变得阴冷,夜满楼向前迈了三步,“玩一玩还是可以的。” 话音未落,广袖一番,一股淡淡的粉末挥进空气,随着冬日的寒风飘向墙头。 “躲开!”为首一人一声令下,几人迅速飞身,翻下矮墙,将将躲过迎面飞来的粉末。 “你们几个蠢货!一包面粉就能吓成这样……”落下脚,墙内就传出夜满楼讽刺的声音。 几人再翻墙角,空落落的院中哪里还见得夜满楼的身影。 “该死!给我分头找。”为首人低声吩咐道。 不待几人迈开脚步,忽闻一阵空灵的琴音。 听起来或缠绵或悲切,或泉水叮咚或瀑布乍泄,或走马摇铃或风吹铃动,这音是最富于表现庄重的抒情乐曲。那琴音有如桥下潺潺的流水,孤鸿飞过时的几声清啼,以及易安的婉婉叹息;有如看薛涛的浣花小笺,看一朵淡淡的兰花,静静的开放在遥远的夜空;又恰似那一树白丁香的缤纷,淡雅清香。 “噗~”为首人喉间一甜,一口鲜血涌出,再想提力反抗,已是枉然。 清音绕梁,回旋天际,如空谷幽兰独放,如春寒料峭一树雪梅傲然独立。 “求救。”为首人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便颓然倒了下去。 他身后一人得令,马上抽出腰间信号弹。 峥崆琴音又起,只是与刚才那琴音截然不同。琴弦一勾一松间,轻挑慢捻,辗转此调。 只一音,那人便觉整个身体不受控制,任他如何控制也止不住浑身的颤抖和疼痛。 “扯!” 几人竭尽最后体力,同时几道人影越墙而出。 琴音未止,只是脱去了一院杀气,变得温和柔软。 尾音落下,仿若琴声未止,听曲人依然沉浸在琴声之中。靠在墙上许久,夜满楼方深呼吸一口气,抑制住方才一阵眩晕,腕间的黑线及近消失,他才松了口气。抬眼看向楼上两个房间,许久许久,他挪步走上。 推开一间屋子的门,榻上的人已在闭目养息,就如同刚才弹琴的人不是她。 “多谢瑾王相救。”夜满楼躬身谢道,只是表情中实在看不出有何感激。 听禹略一睁眼,大致数了下他衣服上破了的洞,便又合了上,不打算多理他。 “我知瑾王菩萨心肠,今日能受恩瑾王,乃吾之荣幸。”夜满楼倒不介意听禹一番冷淡。 “世子不必言谢,若不打探我瑾雍一番,怕是根本不可能放心的去帝都吧。”听禹挑起眼梢,但语气还算温和。 “哪里,我只是好奇而已。” “这样。”听禹似笑非笑、似讥似讽的看着他,“那本王竟是误伤了世子,本王在这里赔不是了,希望世子不要介意。” 不过片刻,房门再次被推开,入眼的是言柒的一身雪衣翩翩。 他绕过夜满楼坐到听禹身旁,抬眼扫向夜满楼。 夜满楼识趣,躬身谢道:“也多谢世子相救。” 言柒无谓的摆了摆手,“难得夜世子一腔热血,费劲心思来这宣德山,反被自家人追杀,言柒甚是佩服世子一番勇气和计量。” “不如这般,为表感谢,待到帝都,由我做东,邀二位到帝都落缤楼一聚如何?”夜满楼情真意切,动人心魄。 “如此甚好。”那两人异口同声道。 “那便如此,待到了帝都再会。告辞。” 送走夜满楼,两人相视一眼,似是懂了些许,同时收回视线,落向窗外的月夜。 “夜满楼好像挺欣赏瑾王的。”言柒悠悠开口,似叹似感。 听禹看了言柒一眼,继而垂首看着自己的掌心,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化作一声太息。 “瑾王心里有他?” 被问者一愣,这一愣足足愣了一刻钟。 提问者也不催她,只坐在一旁静静的把玩着桌上的瓷杯。两指拈起,指腹一转,茶杯围着一个中心转动,杯沿上的花纹化成一抹幻影,画着同一个圆圈。 半响,茶杯停止转动,屋内响起她的声音。 “该换做是欣赏吧,毕竟他的……至少没让人厌恶,也是第一个。” 如她所说的断断续续的话,言柒大致懂了。那人是第一个入了她的眼的龙涎香,也是第一朵红莲。 “皇甫凌的计划,瑾王知晓多少了?” 听禹摇头,示意不知。 “难道夜满楼没有说?” 听禹又摇头。 “那这下,该小心了吧。”言柒看着掌心笑笑,眼中暗光轻闪,最后埋入眼底。 “世子没有查过吗?” “言柒对帝都的事不感兴趣,所以没查。” 很好,和她给夜满楼的理由一样。 听禹忽的笑了起来,这笑声在静夜下显得甚是清亮,她笑的很漂亮,怕是连月华都比过她这样会心的笑。 “夜世子说不定也是个很可爱的人呐……” “是么……”她唇边的笑意越是止不住,他就越觉得刺眼,言柒不阴不阳的看着她。 “嗯。”听禹答着,端了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这样啊……言柒心中暗想。见听禹自行倒了水,他也为自己倒好了茶水。抿了口茶,抬眼看她,即使是喝着茶水,她也藏不住她唇边的笑容。 放下茶杯,言柒突然就对此感了兴趣。 “那言柒可爱吗?”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噗……” 言柒脸色一沉,原来就是这个喷水的反应…… 翌日一早,本打算一早便走的一行人全部驻足在了客栈的马棚前。 “哎……”听禹沉重的叹了口气,看着马棚中一直躲在黑马身后死活不肯出来的自己的白马,她简直都有一种想撒手不管的冲动。今晨便要启程,可她的马似乎很不舍得这家客栈,也很不舍得他身旁的小黑,任是谁来拉它,它都丝毫不动。 “这马,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看不如就先把它留在这好了。”言柒上前抚了抚马鬃,声音中透着一丝威胁。 “不如世子先行,本王暂且停歇一日好了。”柔荑抚着白马修长的脖颈,听禹又叹了口气。 “瑾王确定?”言柒眼中带过一道暗光,一闪而逝。 听禹无言点头。 故作思索,言柒看了看这马棚,又打量客栈一周,“这荒郊野外,瑾王必要小心才是。” “多谢世子提醒。” 离开马棚,一行人便赶到了客栈门口,出行所带的物品已经打理好,算是听禹为言柒送行。 “二位要走了?”不知何时,夜满楼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惋惜道。 “是啊。”言柒亦有些失落,“怎么夜世子不与我们同行吗?” “王兄有事拖延两日,叫我在这等他,本还想着与二位同行,可惜了……”唉声叹了口气,夜满楼表现出满脸的愁苦。 “这样啊。”言柒理解的点了点头,“那就告辞了。” “帝都再聚,在下就在此等候王兄了。” “帝都再聚。”等的就是这句话,言柒无害一笑一揖,翻身上马,对身后几人点头示意启程。 另外几人赶去后车,将马车带回客栈。 夜满楼一见,略显差异,但见身旁听禹负手而立,更是诧异了一下。 “瑾王不是要与世子同行吗?” “出了些小状况,暂时留宿在此一日。”听禹温和一笑,“荒郊野外,有世子陪着,本王倒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哪里哪里,应该的。” “有劳世子了。”听禹欠身,客气的谢道。 “瑾王、世子,帝都再见。”马上,言柒横空插话,对二颔首,算作告别。 “帝都再见。”两人同时一揖。 挑挑眉,言柒眼稍一挑,扫向门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三章 水冷鱼活人不活 下一瞬间,客栈门口一匹白马飞速冲出。空中划过一声嘶鸣,马蹄声笃笃,最后停到队伍最前、言柒身侧。 言柒见了,侧首看去,避开那两人视线略一勾唇,抬手摸了摸白马马鬃。 他转首问道:“瑾王的马不是赖着客栈不走吗,怎么这会冲出来了?” 如是,拉出一半的马车又被拉了回来。 事到最终,还是言柒与听禹两人一同离开了客栈。 客栈门口,独留一道红影怔怔的立在风中。 目送那二人离开,见一干人没了影子,夜满楼无奈推门进屋,喃喃自语。 “可惜了这么一举两得的好机会,竟被人挖了去。” 他哪里能错过丰言柒最后送上来的一眼,还有听禹翻身上马时唇边尤带的浅笑。 兀自一声低叹,夜满楼也懒得管这些琐事,他的王兄叫他在这等,那他也只好等。 自那两人离去,两百随从跟随其后,只闻得见脚步声和马蹄声,就如同前面两人不说话,他们就会这般走下去。 大致又行一个时辰,听禹言说有些累了,要去车中歇息,也顺便让全军在此歇下。 莹莹玉手撩开车上的纱帘,听禹上了车。 车中桌上摆了几盘糕点,和一盘虾饺,应是刚刚温过,虾饺还是热的。吃下两三只,她便放了碗筷。 此时她才注意到,她的手边是一小坛酒,被红绸封了个严实。 她不太喜欢酒,往日车中更不会备酒。许是好奇心作祟,她微微蹙了下眉,伸手捧来了酒坛。 解了红丝带,还未揭开盖子,酒香已经透过空隙溢出。 纯、香、烈,这般好酒当是天上也很少有,未饮酒,酒香先醉人。 红绸揭开,更浓的酒香蔓延车中。 忽然坛中酒喷涌,百里红色的酒液蔓延开去,延至车外,延向四面八方,一直延伸到那遥不可及的宫灯乱坠、红纱乱闪的大殿之中,血一般红的榻上所坐一人执着手中酒杯,手指微扬,便是一杯鲜红如血液涌注,绵延不绝。 她手中的酒似乎永远倒不完,染红了大殿不够,继而染红了整座王宫。绝艳的红,红的是她的衣、她的血。 她在朝她招手,嘴里还叫着她的名字,她朝她一步步走来,步下红的不知是红莲还是鲜血,她的指尖有液体流下,浓稠的滚烫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留下,她在笑,她在唱着一首歌谣,她的红裙近乎拖地,拖起一地湿热。她走过的地方是血液的腥甜,她唱的歌是对燃灯佛的赞歌。 手中的酒坛尤被这妖冶的红染指,她再也端不住它。 呼啦~一声风响自帘中带过,一只酒坛自车中飞出,撞向河边岩石。 啪嚓,碎了一地瓷片,撒了一地潮湿,散了一坛酒香。 撩开车帘,车中还保留着极淡的酒香。 酒名青页,酒中最纯、最烈,是瑾州特产。 榻上的人呆呆的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如果没有稍显急促的呼吸,她就恍若一座雕像。 言柒拉开她对面的车帘,落座她身旁,又将她身后的车帘拉开,让酒气散去。 榻上的人从恐慌中回过神来,不自觉的将眼神移到来人身上。 空洞,只是空洞,再看不出其他色彩。 言柒呼吸一滞。峥崆一声轻响,他心底一根弦无端波动。 她应该还不知道,她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感才更叫人心疼。 袖中指尖已经抬起,广袖浮起便是要给她一个拥抱,让她的心跳恢复平常,或者用他的温度给她一丝安慰。 但他没有,他只微微对她笑了下,凉柔的指尖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回她的耳际。 听禹回神,收回心绪,缓缓闭上双眼,待睁开,已是清明一片。 “瑾王累了,好好歇息吧。” 听禹点头,淡淡吐出一口气。 已知听禹无事,言柒心中也是一松,颔首离去。 听禹躺倒了榻上,挑了一个舒适的角度闭眼睡去,几日颠簸也是累了,方才又是有些心惊,她才一沾枕便陷入了梦魇。 “泡壶安神茶。”下了马车,言柒对赶至的徵儿和莫断桥吩咐了一句,便去了不远处的河流边。 石边是破了的酒坛,一片片拾起,最后递给了身后的随从,言柒坐下来,指尖是浓浓的酒香甘醇,面前是静静流淌的河水。 冬日,因水流动,它并未冻住。望向水底,水中竟还能看到些游动的鱼。 言柒笑笑,这般晌午就有的吃了,不过……探手播了播河水,他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水可真冷,手指探进如同针刺。 这个……要是下水恐怕还是有些难度的。 身后车中,听禹已经休息好,车中桌上备了一杯茶,喝下,起身下车。 抬头看看日头,大概已经是午时了,到了午膳时间。抚平衣襟的褶皱,她方走向队伍之中。未迈出三步,风儿吹过带来了一股香味,看了眼队伍中,众人好像知道她要找什么,不约而同的伸出手指向河岸。 岸上一人,坐在青石上,面前是一团篝火,上面架着一根简单的木棍,棍上穿的是几条新鲜的鱼。 听禹回头扫向队伍一干人等。 一人得到眼神马上道:“世子嫌我们太笨了,坚持自己去,把我们赶上来的。” 说罢,那人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脚,再看着身后几人的脚。 听禹也随之看去,都是湿的,她皱了下眉,“点些火,不要冻着了。” 说罢便直接去了岸边。 阳光忽的被挡住,言柒抬头看去,听禹已经蹲下身,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架上的鱼。当他以为她要谢他时,只听听禹问了一句话:“世子下水捉的?” 言柒摇了摇头,从身旁拾起一只箭和一把弓,箭端系着一根长绳。 听禹了然,又看了看架上的鱼。 当言柒以为她要被他的行为感动时,只听听禹的双唇间平淡的吐出一句话。 “这苦胆破了还能吃吗?” “……” 言柒明显脸色一沉,随后瞟了她一眼,将他二人之间架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风,他烤他的鱼,她闻她的香。 不过到底还是不舍让她只闻味道,便将整只两掌大的鱼全都递给了她。 最后他还补上了句,“这只的苦胆绝对没破,破了的都已经扔了。”确切的说是都洗了干净了。 听禹未接,反倒是一手握住他把着木棒的手。 果然,凉到如冰。 “徵儿。”听禹唤道。 远处徵儿听到唤声忙跑了过去,“王。” “去倒壶热水来。” “是。”徵儿点头,目光所及是他二人握在一起的手。徵儿缩了缩首,有些不好意思的退了下去。 徵儿退下,手上的温度也随之消失,几许失落自心头升起。 “冬日的水过冷,世子要注意身体才是。” 言柒无所谓的点了下头。 虽不知他是否是真的没有下水,沉默良久,听禹问他:“世子怎会想起烤鱼了?” 言柒无声的勾了勾唇角,“闲来无事。”顿了下,他问道,“瑾王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水冷鱼可活,心冷了,就什么都活不了了。” 当时的她或是不知,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真知这话中之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四章 外族公主 十二月十三日,瑾王、丰世子抵达帝都,分于帝都央禾宫、央卌宫,等候青灵两州宾客。 清晨,阳光才刚刚升起,一点点温暖才刚刚燃起大地的温度,还未扫除人们的困顿,央卅宫宫门之内横空爆出一声女童的尖叫,或者说是怒火中烧的叫喊。 “父王!我已经呆够了!我要出去!” “荧儿,父王知道你在这里无趣,这不是找了这么多侍女来陪你玩吗?”宫门内,一位穿着东雷服饰、头戴一副双龙冲天头冠,宽大的长袍抵到脚面,长着一圈和蔼又慈祥的胡须,拉过才及自己肩膀的女儿,“荧儿,来,你看,这么多姐姐陪你玩还不好吗?” “父王,荧儿想出去玩。”荧儿,也就是东雷公主、单王的宝贝公主单荧荧,此时的她正拉着单王的手不断地摇啊摇、摇啊摇,“父王,我就出去玩三个时辰,就三个时辰,好不好嘛。” “你这……”单王垂眼看着自己女儿眼珠中闪来闪去却还是顽强的不肯掉下的眼泪,顿时就心软了下来,点了点头,“好吧,那就让单麟将军陪你去吧。” “好啊好啊。”单荧荧跳开,直拍巴掌,跳的耳垂上的耳坠上下抖动了个没完。 “那便去吧。”单王挥了挥手,对身后的侍女说,“带公主去单将军那,让他带公主四处转转,三个时辰之后回来。” “是。”侍女欠身,牵过单荧荧离开。 宫门关上,单王坐回榻上,端起茶碗,却一直没有喝下,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室内安静了许久许久,最后十分空洞的响起一声叹息。 央卅宫院中,假山林立,清湖环绕,在这冬日里,湖水已经成冰,冰上已是皑皑白雪。假山之中有一方隐藏极深的湖,未曾冻过。 走着湖上的拱桥上,单荧荧指着假山的方向,问侍女:“那座假山后面是什么?” “回公主,这座假山之后是一方湖水,具体应该是说在假山之中。”侍女欠身答道。 “假山之中?”单荧荧摸了摸小脑袋,“那能进去吗?” “没有凌帝的旨意,谁都不能进去。”侍女答。 单荧荧嘟了嘟小嘴,恋恋不舍的往假山处看了一会,抬手戳了戳自己的脸蛋,心道:看来还是得发挥我单荧荧的脑袋,想办法进去才行。 院门口,四五个身穿玄铁铠甲的侍卫守着院门。 其中为首的一位身着银灰色骑装,束手束脚,手握一把长戟,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小麦肤色让整个人充满了战场上风吹日晒的痕迹,然而那人的五官又可用清秀来形容,可是脸上几乎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无法改变他的脸色,似乎与他的长相很是不搭衬,他的长相和他的身份更是不搭衬。 “单将军。”侍女上前,对他道,“单王有令,叫单将军带公主出去逛逛。” 单麟移眸看向侍女身边的小身影,眉心几不可见的一皱,“单王令?” “是的。”侍女欠身,“将军,奴婢已将公主带到,便回去复命了。” 说完,侍女施礼退下。 待侍女走后,单荧荧对着单麟嘿嘿一笑,一双恍若星夜的漆黑的眸子迸射出无尽光彩,单荧荧蹭到单麟身边,挠了挠他的长戟,“单将军大哥哥,王令啊,不得违抗的。” “公主,我们走吧。”单麟沉声道。 “喂,单麟,你什么时候能别这么死板,一板一眼的让人看了很不舒服的。”单荧荧很不爽的皱眉对他白眼。 “公主不舒服,可以不看。” “诶!”单荧荧不满的单手掐腰,一手指着单麟的鼻梁,“你这是对主不敬!论罪当斩!” “随公主发落。” “你再敢顶撞本公主,本公主让你好看!” “但凭公主发落。” “单麟,你最好别惹本公主,小心我揭你老底!” “单麟一向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歪。” “嘿嘿嘿嘿嘿……这可是将军说的哦。单麟将军是不是忘了……”单荧荧勾了勾手指,示意单麟凑来耳朵,单麟如是,低了低身子,“这私自出入皇宫,还见自己的小情人……” “你再说一遍!” “看样子,央卅宫好像很热闹似的。”莫断桥坐在央卌宫门外的石狮上,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吵闹声。 “你如果去了,会更热闹。”言柒不咸不淡的应道。抚了抚额,自己先愁苦了一番。 莫断桥不以为意一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丰言柒在想什么呢?当初要不是他聪明藏在了马车底下跟了出来,他还真不知道凌帝会有这么好的待遇,还有那么的茶点和侍女伺候着,简直和上了天一样。 “那我们一起去?”莫断桥翻身下来,轻盈的落到地上。 “要去你自己去。”言柒转身进屋顺便带上了房门,最后留下一句,“申时回来。” 莫断桥站在门外,哼了哼气,广袖一甩,“你别后悔!” 同一时刻,央禾宫出现了同样不同感的对话。 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徵儿无聊的转来转去,东看看西摸摸,偶尔研究研究案上摆着的花瓶,偶尔又去摆弄摆弄棋盒里的黑白棋子,一会又看看只顾画画的听禹,总之是闲着没有事情做。 “徵儿,研墨。” 温柔的女声打破了一室枯燥的气息,砚中墨已用尽,听禹放下了画笔,执起笔架上一只毛笔,准备落款。 “是。”徵儿应是,赶忙上前,一板一眼的磨起了墨。 画中,一位七八岁的少女,穿着一身橘红色的长裙,赤着一双玉足站在泥土之中,笑的灿然,笑的就像夜晚的星光,璀璨夺目,女孩儿一手里捧着一束桔梗花,一手还在采摘着其他更加鲜艳的桔梗,似乎并未察觉有人在为她画像,她面前的桔梗花比什么都重要。 “王,这小女孩是王吗?” 听禹摇头,“央卅宫,住着一位外族的公主,那天路过那里,偶然间就看见了。这么干净的笑容,已经很少了,所以,孤才想画下来。” “我听说,今天这位公主要出去玩了。” “徵儿若想去,便叫莫断桥同去。”听禹低头落入画中,题字。 “莫断桥?他不是被七世子锁在瑾州朝详殿了吗?”徵儿眉梢一扬,莫断桥多大的能耐也不可能这么快吧。 听禹无奈的笑笑,“别小看他了,去吧,顺便再去问世子明晚的计划。” “王,还要什么计划吗?” 听禹停笔,笑着拍了拍徵儿的肩膀,“莫多问,莫多说,快去吧。” “是。”徵儿退下。 殿门合上,听禹又移回画上,依稀又想起从央卅宫经过的那一日。 那一日,她只是随步走走,刚至央卅宫,门内就飞出一个橘红色的身影,还不待她看清小女孩的脸,那女孩就已经把自己整个身躯掩在了她的广袖之下,还时不时的伸出颤抖的指尖,指着门内。 “姐姐,要命了、要命了。” “怎么?”听禹从袖下拉出她,蹲下身擦了擦她额上的汗珠。 “我想去玩,可他不让我去,还说……还说我要是敢去,就打断我的腿。”女孩儿近乎呜咽着,拉紧了听禹的手。 听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向门口,偌大的央卅宫宫门之下,只站一人,身子绰约、形单影只,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身边的女孩儿。她起身,拉女孩儿到了草丛边,随手采了一朵野花放在了女孩儿的手里。 “喜欢吗?”听禹笑笑对她道。 小女孩拈着花瓣,放在鼻尖下闻了闻,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撒满全身,“喜欢,这是什么花?” “红梅。” “红梅?”女孩重复问道,大眼睛中射出一波又一波的光彩,这样单纯的双眼和这样无邪的笑容,她应该可以一直保持下去吧。 所以,她为女孩画了桔梗花,象征着矢志不渝,坚定不移的维持她心中的无暇。 收了画卷,听禹转身坐进椅背,闭目放空,也不晓得凌帝究竟在打什么注意,请了个小公主,来和亲的吗?照这么说的话,各州世子也一定都会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五章 瑾王会嫁给九弟? 轻快地哼着小调,莫断桥几乎是踮着脚往宫外赶去,随着他们一行人来帝都本来就是为了玩的,他可是堂堂的莫先生,怎么能困于囚笼呢? “莫断桥!你真的追过来了!?” 不远处,徵儿从央禾宫出来,才过转角,便看到了一个活蹦乱跳的蓝色身影,徵儿快步追了过去,“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丰言柒那把破锁也能锁得住我?你太小看我了。”莫断桥嘿嘿一笑,“想不想知道?” “想。”徵儿笑开,真诚的点头。 “真的想?” “恩恩。” “瑾州的锁芯里……”莫断桥才说五个字,马上作势捂住口嘴,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徵儿勾了勾手指。 徵儿会意挪近身子,只听莫断桥极低极低的声音。 “我凭什么告诉你?” “……” “诶……” “滚开!” “喂,别生气嘛,我只是开个玩笑的!” “你少来这套!” “徵儿姐姐,你真的要原谅我啊,我真的只是开玩笑的,你不能……” 眼前还有十步,便就踏进了央卌宫,莫断桥一慌,心道如果这个徵儿真的把自己暗算了,在丰言柒面前说什么话,那他岂不是很惨嘛。 然而下一眨眼功夫,徵儿一个跃身便跨进了央卌宫门口,给莫断桥留下一片飞舞的衣角。 “世子,瑾王派徵儿来传话。”徵儿脚步停在央卌宫门口,看也不看莫断桥更不理会他的道歉,只对着紧闭的门口道。 “何事?”门内,依然是那个俊雅的声音,能让人陶醉。 听得这声音,徵儿的气竟也消了大半,语气较之前软了三分,“世子,瑾王是要……” 吱呀…徵儿的话还没说完,门缝之间便露出一个俊雅无双的脸,言柒先是看了两人一眼,随后淡雅一笑。 “刚想起来,街上今晚有热闹看,要不要一起?”莫断桥从中插话道。 徵儿一见,立刻把舌尖打了个结,“王邀世子去央禾宫……下棋。” 下棋?言柒心中一阵好笑。但面色还是不改,摸着下巴掐算了一下时间。 “那本世子一会儿就去吧。”言柒有些戏谑的看了眼徵儿,似乎是笑了笑,然后对莫断桥说,“瑾王之约,可比你的重要的多了。” 徵儿被那眼神一瞄,顿时就想找个地缝把自己的脑袋塞进去,万一真被逮着了,她怎么也不会好过啊。 “那世子,徵儿告退。” “那我也走了。”莫断桥朝言柒挥了挥手便离去了。 目送那两人离去,言柒并未如他所言前去应邀,像是早就知道徵儿后来的话是假的,又好像从善如流的顺着徵儿的话,把瑾王排在了第一位。 罢了罢了,呆在这个央卌宫也未尝不是好事,清净自在,还方便想些事情。 合上殿门,言柒便盘膝坐在了榻上,闭目调息。 初晨的阳光已经朝向正午,透过窗纸映照进来,被阳光洒满的地方都是温暖的。于这冬日里,这份温暖来得更加真是贴切。 屋内,夹杂着茶香和檀香,两者混合之后,沁人心脾又让人倍觉温暖。 人们常说静中观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气定神闲的不被旁物所扰,安静的思索着自己的事。 言柒坐在榻上,忽然觉得这样有些可笑,在自家雍州整天泡在尔虞我诈之中,到了这帝都竟会比雍州更悠闲和自在。 真可谓是家不像家,国不像国。 如今清静了,脑子里面转动的竟然都是些雍州龌龊之事,原来有些东西已经潜移默化的深深扎根在了他的脑海里。 雍州,他这一切不皆是拜雍州所赐吗?但他未曾恨过。 因为从他四岁开始,便对这一切都看开了,不管这些无血的杀戮本源是什么,后宫争斗也好、众子夺权也罢,无非就只是为了利益、生存,更没有谁对谁错。 他所做的就只是为了他自己。 央禾宫,听禹半靠在榻上,单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握着一本书册,然而却是一直都没有翻动一页,茶碗中也仍是半个时辰前的茶,脑中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事情,是好还是坏。 终于,放下书时,已经过了午时。 合了书本,听禹翻身下榻,端茶欲引,却发现茶已凉了,只好作罢。 动身开门,阳光突然直射进来,听禹稍有不适的抬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将门合成了一个小缝,抚了抚不是很舒服的眼眶。 “瑾王,丰世子在大厅等候。”一侍女小不过来,见听禹已经站在了庭院内,这才问道。 “世子?”听禹不禁觉得有些纳闷,沉吟了下,这才挥了挥手,吩咐一句,“下去吧。” 侍女退下,听禹不由得撇了撇嘴,明明说好的今天各自休息,偏偏这时候还来。她摇头叹了口气,换上一身常服,朝大厅走去。 大厅内,言柒早早就到了,一身雪衣,优哉游哉的品着茶水,又拿了一小块水晶糕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咽了口茶水,终得一笑。 “世子。”听禹进了门,正撞见一脸满意的笑着的言柒,“这水晶糕适宜夏日做茶点,冬日还是少些为好。” “瑾王。”言柒起身,抱拳一揖,“言柒多有失礼之处,还望瑾王莫怪。” 听禹笑笑,对厅中的人挥了挥手,一干人等齐齐退下。 待人退下之后,听禹坐到言柒对面,看了看他清明的眼瞳,又叹了口气,单手托腮的看着盘中的茶点,指尖点数着,“一块、两块、三块……十七块、十八块、十九块……三十七块,世子,你这……” 一次就吃了十二块,很饿吗?等她很久了吗? “瑾王若是舍不得,以后言柒定会还的。” “世子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言柒摇头,在空中胡乱比划着食指,“只是一个人闲着无聊,就来四处转转,谁知道这转着转着,就转到这来了。” “这样啊……”听禹手掌撑着下巴,挑眉看他,“本王这里是戏园子还是什么,世子无聊大可以和央卅宫里的公主玩玩,不然徵儿、莫断桥一起去街上溜达,何必这大白天的往这央禾宫跑。” “言柒觉得没事可做,突然想到瑾王棋艺精湛,不知瑾王可否赏脸,与言柒下一盘棋?” 听禹沉吟,片刻才道:“世子请。” 言柒与听禹一起来到榻上,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棋盘,两人右手边分别摆着黑白棋。 听禹抬眼看他,见他拿捏着棋子玩的不亦乐乎,挑挑眉,落下一颗棋子。 “第一颗棋子,当落中心。”言柒横空冒出的手腕挡住了听禹欲落下的棋子,夹着棋子的手指带过听禹的手落到棋盘中心,他的棋则落到了她的右侧。 “第二颗棋子,该是这里……”言柒从听禹的棋子中拿出一颗,放在棋盘上,然后从自己的棋子中拿出一颗,“我的会下在这……。 “第三颗棋子,以瑾王的性格,会下在这。” …… 棋盘半满,言柒干脆直接拿过听禹的棋盒,摆到自己面前,一点一点的深思熟虑起来,时不时翘翘下巴,偶尔再看看听禹,然后继续看着棋盘,思索再思索。 一炷香…… 两柱香…… 一白点、一黑点,渐渐地将棋盘填满整个棋盘,最后一子落下,言柒收回手指,手肘抵着桌面,手掌托着下巴,“瑾王以为……” “本王以为丰世子的棋艺实在高超,一人下完一盘棋,竟无输无赢。”听禹不以为意的笑道,修长的食指指向棋盘右上方的一颗白子,“本王认为此棋最妙,落此一棋瞒天过海,此白棋可首可尾,变幻莫测,若以此为声东击西,黑子损而白字犹在,为最上策。” “这么说言柒这一盘棋,瑾王只看得这一子?”言柒挑高了眉梢,指着眼下这盘棋问。 听禹似是倦了,仰头舒缓了下脖颈,对言柒一笑,指腹点向棋盘,“此一步该为防,此黑子若攻便是设却无用;”指尖轻移,移向右侧,“此处,以黑棋,固之守之,以白棋攻之;”指腹再次下移,落到棋盘左下角,“左下……” “呼……”言柒呼出了一口气,“西南方就留给苻遗。” 听禹听到他的呼气声,也随之松了口气,以手撑额,支在棋盘之上。 “世子认为这些人会怎么和皇甫凌交代?”听禹问。 言柒一声哼笑,目光飘得悠远,“谁知道呢……”忽然他的视线又调了回来,落到听禹脸上,“本世子还以为皇甫凌的暗卫只在外殿,谁知道这中殿也会有,那内殿不会……” “皇甫凌应该不会无聊到这种地步。”听禹凤眼一挑,皮笑肉不笑的斜睨着他。 “但愿如此。”相对于听禹的平装镇定,言柒说的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但马上就恢复如常,“明日,几州的公子就都来了,瑾王可有准备?” “果然,”听禹勾唇,“东雷的那位公主也就仅仅七八岁而已,这么早就做这样的准备,会不会太早了点?” “七八岁?”言柒好笑的反问。 “不是吗?” 见听禹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言柒失笑出声,他笑道:“瑾王可别看那小丫头那么个小不点,她可都十四岁了,以东雷的风俗,十四岁就差不多了。” “十四岁?!”听禹忍住惊讶之色,尽量表现的文雅些,“可我看她……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啊,虽然个子不矮,但是那张小脸……”分明就是个娃娃。 “不过就是个涉世未深、童心童稚的娃娃。”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言柒没来由的又一问,“如果皇甫凌哪根筋没搭对要给瑾王指婚,那瑾王打算如何?” 听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的一愣,张口欲笑,却发现自己根本就笑不出,哭更是哭不出,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她试探性的问道:“凌帝……不会这么……无聊的吧?” “这可说不准。”言柒耸了耸肩,无意的看了眼听禹,“如果他给瑾王和九弟指婚,瑾王该会答应吧?” “怎么会。”听禹毫不在意道,“瑾州无论与哪州联姻都会成为最强,更何况是雍州,皇甫凌绝对不会傻到那种地步。还是说世子希望早些找人看住了九世子?” “瑾王莫瞎猜了,言柒只是打个比方。”言柒笑笑,无端叹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六章 皇甫凌的规划 “陛下。”两名暗卫从屋顶落下,跪到皇甫凌面前。 皇甫凌只着黛绿色中衣,负手背向着两人,“怎么样?” “回陛下,雍州七世子去过央禾殿。”暗卫一人抱拳答道。 “央禾宫……瑾王……”皇甫凌低吟自语,“可做过什么事?” “这个……”暗卫有些踌躇,相互看了两眼。 皇甫凌递上一个眼色,冷声道:“说。” “是,”暗卫俯首,“七世子只身一人先到央禾宫外殿,吃掉十二块水晶糕之后瑾王才到,两人大致聊了些有的没的后,就进了中殿下棋,只是这棋……” “怎样?” “这棋都是七世子一人下的,瑾王只是大略评价几句。” “哦?”皇甫凌饶有兴趣的扬高了声线,大概还是笑了笑,脚步转到桌前才对暗卫道,“下去吧。” 暗卫身影一闪便消失在殿中。 皇甫凌朝身边站着的裴文招了招手,“裴总管,你怎么看这件事?” 裴文上前,躬身道:“老奴以为,白马非马。” 闻言,皇甫凌摇头沉沉的笑了两声,然后笑看着裴文,“裴总管呀裴总管,你真是火眼金睛啊,真不愧是这皇国第一总管……” “老奴不敢。” 皇甫凌笑着摇摇头,坐到龙椅上,端起茶杯,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冬日宜喝厶红茶,其产自瑾州厶城,故称厶红,还要劳裴总管费心,打通瑾州了。” “老奴不敢,那是老奴该做的。” “诶~”皇甫凌有些不赞同,“裴总管随朕多年,不辞辛苦,甚至比朕这个皇帝还要费心,朕岂能不劳烦呢?” “老奴惭愧,一直不能为陛下分忧,只是区区琐事,怎么能是费心呢。” “裴总管,这么些年来,你该受我皇甫凌一拜的。”皇甫凌遥遥叹息。 “陛下,”裴墨一听,嗵的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这是折了老奴的寿啊。” “哦……原来裴总管是怕折寿啊……”皇甫凌有些打趣的看着裴文,意味深长的道。 “陛下,这……老奴绝非此意……老奴……”裴文又是连连磕头。 皇甫凌终于不再忍心挑逗,上前一步,双手扶起裴文,“裴总管,不过一句玩笑,何必当真?” 裴文刚要回话,就听得门外的内侍细高嗓门传来。 “陛下,皇后娘娘请见。” 皇甫凌的动作停滞一瞬,马上又恢复常态,“传。” 白诗冉轻摇莲步,一身水红色轻纱蔓裙,头系随云髻,戴牡丹群芳簪衬以鎏金宝石步摇,玉穗随着她的步子一点一点的晃着,反射出淡淡的红色的光。 “臣妾参见陛下。” 皇甫凌转身轻轻扶起白诗冉,“皇后有了身子,以后就不要再行礼了。” 白诗冉莞尔一笑,对凌帝点了点头,“无碍的。” “皇后这次来是有什么事?” 皇甫凌挽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榻前坐下,然后如影随形的坐到她的身边,细细打量起他的皇后来。 这就是这皇国的皇后,母仪天下,可婉约可霸道,但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温婉如雾。 白诗冉不甚在意皇甫凌的目光,她问:“陛下,这次庆贺可还为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皇甫凌问,后又答,“确实有别的事。” “可是为荧荧公主选驸马?” “皇后聪慧,”皇甫凌笑看着她,“这次庆贺确实有此一事,皇后不会生朕的气吧?” 白诗冉听言顿时有些诚惶诚恐的摇头,“陛下这是什么话,臣妾岂会。东雷特来和亲,臣妾亦是求之不得的。” 皇甫凌无言笑笑,挽起她的一缕青丝缠卷在手上。 “陛下可有想好‘驸马’人选?” “东雷和亲,朕本打算将荧荧公主许给雍州七世子,可雍州之势实在不可小觑,如若有了东雷的协助便更加如虎添翼。但若予了其他几州,怕是诚意不够。” “陛下所言甚是。” “不知皇后对此,有什么好的意见?” “这……”白诗冉踌躇了一下。 “皇后但说无妨。” “臣妾以为,婚嫁之事,还是该看荧荧公主的想法,但若非要找个合适的……荧荧公主天性活泼、又太过单纯,雍州之地绝不适合她,更何况,七世子为人实在太过深沉,让人猜看不透。臣妾倒觉得,青州随来的二世子倒是合适。” 皇甫凌摸着下巴沉思一会:“青州二世子?” “青二世子不是经常打理朝纲,对青州的大小事也不怎么在意,如果将荧荧公主嫁去,也不会有多大影响吧。” “确实有些道理。”皇甫凌看了看屋顶上的飞龙,顿了半响才接着补上一句,“那便让公主自己来挑吧。” “如若公主真的挑中雍州七世子该如何?” “不会。”皇甫凌自信的笑道,指尖划过白诗冉的脸颊。她一定都不知道,她说的那番话究竟有多大的作用,有几成算准了。 “陛下,臣妾还是有些担忧。” “不说这些了。皇后近来身体可好?” “安好。” “朕这些时日忙于政务无闲探望,皇后今日起便来朕的寝宫住下吧。”皇甫凌抚向白诗冉的小腹,三个月时间,她的小腹还仍是平平的。 “臣妾不会扰到陛下?” 皇甫凌摇头,招裴文过来,“去准备些补品给皇后补补身子。” “是。”裴文退下。 “皇后莫要累着自己,”皇甫凌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关怀着,“以后可要多多休息。” 不过一刻,裴文回来,身后跟随一名侍女,手中端着一个瓷盅。侍女上前,将瓷盅放于榻前方桌上,盛出一碗参汤。 “交给朕就好,你们退下吧。”皇甫凌接过瓷碗,遣退两人。 “是。”两人退出殿外。 白诗冉将参汤喝下,与皇甫凌聊了几句,便躺下休息。 招人换上暗一些的油灯,皇甫凌继续回到案前,浏览着各种文件。 暂且不管到底结果如何,他一味关心的这个皇国虽还是盛大,但却是分裂的诸侯不断盛大。怕是从最初,他的决定就错了,诸侯割据一番乱战终究会在这皇国大地展开。 无妨,他心中的规划,就是要他们打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七章 青军围城 “诶诶诶!单麟,那是什么地方那么热闹?我们去看看吧。”单荧荧终于出了宫,便如鱼得水般的又恢复了生机。 单麟往单荧荧指的地方飞去一眼,收回视线时已经是有些羞恼的瞪着她,“小姐,那种地方去不得。” “为什么?”单荧荧眨眼问道。 “因为那是……”单麟顿时口吃,嗫喏一会才道,“那是男人去的地方。” “男人?”单荧荧托着下巴,皱眉沉吟了一会,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单麟,忽然响指一打,“有了!在这等我!” 话音未落,单荧荧已经闪入了混乱的人群中。 “喂!”单麟欲喊住她,却不见了人影,只好作罢在原地等待。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单荧荧便晃着身影跑到单麟面前。拍了拍单麟的肩膀,笑道,“怎么样?不错吧?” “是不错,就是长的小了点。” 对于单荧荧的长相,单麟是没话说的,只是他家的公主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都十四五岁了,还是这张娃娃脸。 “小就小,反正我是真真正正的十五岁了。”单荧荧坚定道,“走吧,单麟。” “小……”得到单荧荧的眼神,单麟随即改口,“公子,恐怕这样不合规矩,我们还是走吧。” 单荧荧不甘心的摇头,挽起单麟的手腕就朝里走去,也不顾后面的人同不同意。 单麟随是习武,但始终还是忌惮着,一旦不小心惹恼了这个公主,他的下场就会很惨很惨,但若她出了事,他的下场会更惨更惨。 正当进退为难之时,单麟偶然间余光瞥见,不远处正出现两道有些熟悉的身影。他努力的回忆了一下,在踏进迷红院第一步之前惊呼道:“公子!那边是雍州的人!” “啊?”单荧荧稍一分心,一个踉跄被单麟拽了开来,跌到台阶之下。 单麟接住单荧荧,拉着她到了那两人面前,抱拳躬身道:“两位可是凌帝请来雍州的人?” 那两位路人便是莫断桥与徵儿,两人见面前一人施礼,双双停下脚步,相互看了一眼。 莫断桥对单麟道:“这位公子认识我们?” “两位一位是雍州七世子的人、一位是瑾王的人,单谋可有说错?” “单谋?”徵儿问道,“你是单将军?东雷的单将军?” 单麟垂首,“正是在下。” “原来是单将军,失敬。”两人同时道。 单麟再抱拳,“两位可是要逛逛,不如一起可好?” 莫断桥和徵儿相互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哦,对了,”单麟一笑,突然道,“这位是我们东雷的荧荧公主。” “公主。”两人一揖,垂首道。 单荧荧嘿嘿一笑,算是回礼,“两位是要去哪?” “随便逛逛罢了,公主可有去处?”莫断桥难得的彬彬有礼道。 单荧荧抽出抱在胸前的手,指了指旁边那家迷红院,对莫断桥挑了挑眉,“敢不敢去?” 莫断桥顺着看去,迷红院三个金色大字简直是要晃瞎人眼,他掩唇咳了两声,“公主万金之躯,怎可去那种红尘之处?”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单荧荧问,“为什么你和单麟一样这么反感?” “公主不如这样,前面不远处有一家酒楼,菜色不错,想来二位也没有吃过晚饭,不如就一起去吧。”徵儿指着前面的大街,百步之外,一只硕大的锦旗飘来飘去,上还书着‘任家酒楼’四个大字。 单荧荧和单麟同时看去,单麟看看单荧荧,单荧荧撇着嘴打量着那个锦旗,似是在思索什么,然后又回头看看迷红院,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 “好吧,反正我也饿了。” 四人一同到了任字酒楼,寻得天字雅号落座。 任家酒楼,装修古朴、素雅,不似其他大酒楼般糜奢,只有最简单的红木、白帐,地板、桌椅板凳床铺、门窗皆为红木,床帘、门帐同样是都是白色丝纱,于这简单的房间内,却能感受到宫中享受不到的清淡舒适。 “小二,你这里有什么特色,全都上来。”莫断桥招来店小二,吩咐道。 “好嘞,客官您稍等。” 不出三盏茶的功夫,小二已经端了几盘菜,推开了房门。 “青莲玉芙蓉、俊粉翠柳烟、微醉双翼飞、沉鱼落花红。”小二端来几盘菜,并报上菜名。 “小二,你确定你不是诗人?”莫断桥托腮问。 小二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递上一壶酒,摆在桌上,“还有,这是本酒楼的招牌酒,琼莲。各位可尝尝,定让你们满意。” “诶?这酒壶可真漂亮。”单荧荧抱过酒壶。 此酒壶为莲形,柔和的蓝玉只是精雕细磨雕琢出一朵又一朵清新脱俗的莲花,握着它,便像握着一片净土,凉凉的湿意从手心一直蔓延至心底,让一刻浮躁的心变得沉静。 “你家老板很喜欢莲花吗?”莫断桥问道。 小二弯身答道:“这个……小的说不好,应该是……挺喜欢的吧。” “你先去忙吧。”莫断桥从袖间掏出半银叶扔给小二。 小二连连道谢退下。 几人围在一张桌前闲聊着,烛光闪烁,直到菜肴美酒将尽,几人才起身回宫。 央禾宫中殿内,依然是那两个身影,两人相对而坐,面前是一局棋,棋盘半满。 听禹侧支着太阳穴撑在桌上,看着眼下的黑点白点,“世子,这是第几盘了?” “第五盘。”言柒懒懒的应声,捏起一颗棋子,问道,“瑾王殿下可是倦了?” 听禹摇头,揉了揉额间,“也不知他俩得到了什么消息。” “那个任汐公子,是怎么回事?”言柒落下一子问道。 “瑾州前朝宰相任天乾后裔。”听禹一字一顿,而后淡淡解释道,“父王也曾器重他,但他选择在最辉煌的时候抽身而出,甘愿落为寻常百姓。” “前朝?”那岂不是和越听风一样?越听风也是因为前瑾王重视,才得了那么个名字吗? “他父亲死时,他才二十岁,那时父王的病还没有太严重,父王任他位相,可他只做了三年,到现在,他才二十五岁而已。”听禹落下一子,然后有些得意道,“世子可有回旋的余地?” 言柒听言看向棋盘,顿时一愣,又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就是分了下心,便就输的这么彻底吗? 言柒笑笑:“看来和瑾王对战,当要全心全意才好啊。” “世子为何会分心?” “也没什么,只是想,这任汐公子既然已经退身朝中,为何又会对瑾王如此衷心?这样的人,可信吗?”言柒问道。 “因为本王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哦?这么说瑾王很了解他了?”言柒边说边收好了棋子,换上黑子,落下第一颗。 听禹不置可否的笑笑,落下一颗白子问道:“世子呢?世子想要的是什么?” “言柒想要的嘛……”言柒摩搓着指腹下的棋子,黑中透着满满的邪魅,“什么都想要。” “什么都想要?”听禹一字不落的重复问道。 “包括这盘棋,”言柒终于落下黑子,然后看向她,“还包括……” “包括什么?” 言柒笑笑,淡淡的答:“帝都。” 话音一落,殿门推开,外接一声清脆的唤声。 “王,我回来了。”徵儿推开中殿的门,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怎样?玩的还好?”听禹起身,负手立在她面前。 “见过世子。”徵儿不忘行礼,得到言柒的点头随后笑道,“在任家酒楼吃了晚饭。” “特色吗?”听禹问。 徵儿用力点头,“不仅好吃啊,菜名也起得相当有水准。” “他一向如此,”听禹不以为意的笑道,“你快说说都吃了些什么?” 徵儿眼珠转了一圈,仔细回想着,“青莲玉芙蓉,俊粉翠柳烟,微醉双飞翼,沉鱼落花红。” “只有这些?”言柒靠在椅背上,朝两人递上一眼。 “还有,琼莲酒。” “喝了?”听禹问。 徵儿点头。 “莫断桥呢?”听禹看了看徵儿,“不会出事了吧?” “我们在路上撞见东雷的单将军和荧荧公主了,那个小公主说琼莲酒太好喝了,所以喝的有些多了,那两个人正愁着怎么把她送回去才不会被单王发现呢。”徵儿不由得皱了皱鼻子,“那个宝贝公主倒是什么事都不怕,不能喝偏偏还要抢着喝。” “徵儿,你吩咐宫人去备些吃的,再去看看他们吧。”听禹拍了拍徵儿的肩膀。 “是。”徵儿退下。 殿门合紧,听禹转身回到座位上,看着未下完的半盘棋,食指若有若无的敲着棋盘,不看也知,她的眼神绝不在棋盘之上。 “这青州,真会挑时候。”言柒似嘲似讽的看着窗外。 叹了口气,听禹道:“五万青州大军直压帝都,他们还是挺小看皇甫凌的。” “的确。”言柒不以为意的笑笑,似乎帝都被青州大军所围不过就是几只小猫围住了一头猎豹。“以皇甫凌的能耐,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确实如此。青州想的倒是不错,来个一网打尽……” “诶?!” 听禹还欲往下说,就听到一声怪叫,顺声望去,一个身穿绀青色长袍、墨发全数束于头顶的男子、确切说是男孩,带着满身酒气横冲直撞的来到了中殿,并不由分说的推开了中殿大门,直接卧倒在了榻上。 “这……”听禹看了看卧在榻上的人,看着言柒,有些不明所以。 言柒回视她一眼,“瑾王什么时候结识了这么一个小少爷?” “本王不认识他。”说完,听禹轻手轻脚的往榻前走去,生怕惊动榻上的人。 两人同一时间到了榻前,俯身一看,同时发出一声无奈的哼笑。 “原来是个女娃。” “而且还是公主。” “唉……”听禹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抱起榻上的人,往内殿送去。 言柒随她进去,寻得一处座椅坐下,看着她将荧荧公主安顿好、盖上被子。 “她怎样?”言柒指了指软榻上的人。 “一个孩子,估计喝两杯酒就差不多到这地步了。”听禹无可奈何地看了眼榻上的人,坐到言柒对面,接着道,“那个单将军还有那两个人也真是的,都不让人省心。” 言柒淡淡一笑,无声一句:“暗卫。” 黑影闪入,宽大的斗篷遮住了他的一切,唯一剩下的只有一道黑影,让人看不透摸不着。 “告诉单王,公主无事。”言柒淡淡道。 “是。”暗影斗篷一甩,便消失不见。 “看样子瑾王今晚可能要睡外面了。”言柒指了指榻上的人。单荧荧正以一个大字的姿势,霸占住了整个软榻。 听禹无奈又抚额,“让她睡吧。” 夜晚很安详,单荧荧在央禾宫睡得很安稳,但是三更半夜宫里免不了要有两个慌乱不知所措的身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八章 帝都的雪 “这两个小人……”莫断桥顶着一副黑眼圈,面带一切鄙视的盯着坐在他对面悠闲地喝着粥的徵儿。 徵儿抬头明媚一笑,然后继续埋头喝粥。这任家酒楼的菜色果然不一样,连普通的白米粥都跟别的不一样。 “好喝吗?”莫断桥看着徵儿的空碗,就这么赔上一顿早餐,真不甘心。 “诶诶诶,荧荧公主的下落我告诉你了,你不会就打算只送我一碗粥、一笼虾饺吧?”徵儿难得温柔的笑道。 “你还想要什么?” “嘿嘿。”徵儿得意的一笑,“小二!再来三份水晶虾饺。” “……” 已近辰时,两人才提了三份水晶虾饺回到宫里。 “这是给你家世子的。”徵儿抽出一份虾饺递给莫断桥,“真是麻烦你了。” 莫断桥接过,在徵儿身后给她递上一个白眼。 “谢了。”徵儿突然回身,逗弄的一笑,一手拎着一份虾饺,提高,朝莫断桥脸上拂去。 莫断桥一怔,半响才感觉到两边的脸颊上一股接着一股的热度,一下子就叫了起来,“好烫!” “哈哈哈……莫断桥你真可爱……” 她只留下一连串的笑声,莫断桥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裹着厚重的白色斗篷的人,大致也是随了越听禹的喜好,她也很喜欢白色。白色的影子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闪闪莹莹,点点雪花飘落,那是帝都的雪。 雪花飞扬,在空中绘出优美的白色画卷。雪花回转数次,终于落到地上,落到他鼻尖,凉凉的、湿湿的。 但马上,脸颊上未退去的热温再次升起。等一下,那女人刚才说什么?说他真可爱? “王,我带了早点回来的。”徵儿进了中殿,将手中的虾饺摆到了桌上,“还是热的。” “放下吧。”听禹放下手中的书,揉了揉太阳穴。 “王不会一夜没睡吧?”徵儿忙上前为听禹揉肩。 “睡了一个时辰。” “王以后不要了,您的身子骨再好,平时不注意休息的话,也会撑不住的。”徵儿心疼道。 听禹抬手拍了拍徵儿的手,“没事的。”她又指了指内殿,“孤的那份也给她。” “这……是。”徵儿提过一份,送到内殿。 央禾宫内殿,软榻上的人不耐的蠕动了两下,鼻尖抽了抽气,似是在闻着枕边的味道,闻好了之后翻了个身继续睡,束着长发的发带已经脱落,一席长发洒在了枕下。 翻过身的同时,榻上的人朦朦胧胧间感觉到眼前的光线被人影挡住,警觉的睁开了眼,蓦然间对上一双柔情似水、温婉入春日的眼神,单荧荧手撑着软榻坐起身来,然而却发现她的脑中不是一般的混沌,“徵儿姐姐?我怎么会在这?” “这是央禾宫,你昨晚喝醉了酒,误打误撞就到了这里了。”徵儿和气的笑笑,递上一杯茶,“先喝口茶,醒醒脑子。” 单荧荧端过茶碗,喝下两三口水,“这是谁的寝殿?” “我们瑾王的,荧荧公主,你让我的王睡了一夜中殿。”徵儿将单荧荧手中的茶碗换成了一份还冒着热气的虾饺,“快吃吧。” “哦,好。”单荧荧从床上拾起发带简单的将头发束在头顶,点头接过,“对了,我父王那里……” “单王那里我们已经知会过了。” “谢谢。”单荧荧回之一笑。 中殿摇椅上,听禹已合上了书,面向窗外看着稀稀疏疏落下的雪花。 窗外已经密密麻麻的下起了大雪,雪花已经覆了一寸有余。雪花静静的、毫无声息,似是害怕打扰到窗内休息的人,似是害怕打乱她的呼吸。 “下雪了?”单荧荧从内殿出来,已经换上了正常的衣物,走至中殿,不知不觉的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徵儿无声一笑,走到摇椅上,似是想到她的王会躺在这里睡下,将手中事先备下的绒毯盖在了听禹身上。 “她是谁?”单荧荧走到摇椅跟前,俯身看着椅上的人,“怎么这么像那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啊~~” “你昨晚睡的床就是她的。”徵儿小声道。 单荧荧听了眉梢一动,将身子俯的更低,在听禹发间闻了一下,然后对着徵儿笑嘻嘻道:“好香啊。是什么……喂……” “别吵着王休息。”徵儿上前一把提起了单荧荧的后衣领,压着嗓子吼道。 “哦……”单荧荧嘟哝了一下,“我也喜欢那个味道。” “喜欢啊?那我送你些好了。”徵儿提着单荧荧的衣领将她提出了殿门外,然后轻声关上了殿门。 “好啊!”单荧荧拍手一笑,朝后伸出右手,“击掌为信。” 徵儿努了努嘴,也伸出右手,两掌对拍。 “一言为定,到时候一定要给我。” “知道了。”徵儿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 “竟然下雪了。” “是啊,帝都的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九章 我不想嫁 帝都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飘在了央禾宫。 单荧荧转指指向门内,“你们王好像很年轻啊,为什么是女的呢?你们这边不都是男人当政的吗?她是怎么当上王的?是不是有什么计谋?” 徵儿眉头一皱,双手掐腰,语气不算和善:“我说你这个孩子问题怎么那么多?这些都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你该关心的是怎么把昨晚的事跟你父王说,怎么跟他说你喝了这么多酒,醉醺醺的占了一夜别人的床。” “第一,我不是小孩子,我十四岁了,第二,我是公主,别你你你的叫我,第三,我父王那里用不着你操心。”单荧荧皱着鼻子反驳道。 徵儿扬起一只眉毛,看小孩似的看着她,这倒真是个千金公主万金躯,果然是不谙世事。 “外面已经下雪了,还是来殿里坐吧。” 兀的,殿内传出悠扬无波的声音,话音落下,殿门已开,却不见其人。 徵儿拉过单荧荧,“王醒了。” 两人进了中殿,见听禹还是原来的姿势倚在摇椅之上,只是眼睛已经挣开,映出一片清明深邃。 见两人进来,听禹起身,抚好衣衫,垂首立在两人眼前。 单荧荧向前一步,以东雷的礼仪向听禹一拜,“见过瑾王。” 听禹无谓的笑笑,欠身一礼,“荧荧公主。” “好说好说。”单荧荧嘿嘿一笑,摆了摆手,“瑾王住这央禾宫?” “是。”听禹抬手指向榻前,带着单荧荧坐到了榻上。 “那瑾王知不知道这央禾宫、央廿宫、央卅宫、央卌宫有什么关系?”单荧荧问道。 听禹挑了挑眼角,但笑不语。 面对她的淡笑,单荧荧心中有些猫抓的痒痒,用力的两手对掐一阵,单荧荧抬头时已经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瑾王姐姐,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啦,我没别的意思的。” “说实话,本王也不知。”听禹丝毫不把这个问题当成问题,扭头对身后的徵儿道:“泡些茶水,给荧荧公主润润喉。” “嗯……”单荧荧迟疑了一下,“不用了,我该回去了,父王会着急的。” 听禹理解的点头,“倒也对,那徵儿就去送送公主。” “是。”徵儿点头。 等一下,这也太快了吧?单荧荧一愣,不应该是瑾王问问她在央卅宫的状况,然后她再把自己一整天干的事娓娓道来,然后博得她的同情,最后让她收留她吗? 单荧荧看了看听禹又看了看徵儿,有些丧气的揉了揉鼻尖,然后趴到了榻上的桌上。 “公主这是何意?”听禹有些难以理解的问道。 “瑾王姐姐,”单荧荧抬头向前倾身,可怜兮兮的道,“你收留我几天好不好?” “理由。” “央卅宫太无聊了,父王还总是要我学这学那,要学皇国的礼仪规矩、还每天到晚都得看着各州史册、还要学琴棋书画舞,还要学妇德百章。这在我们东雷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我哪有心思学这些?瑾王姐姐,你有没有办法可以不让我嫁到皇国来?”单荧荧握住听禹的手恳求。 移眸瞥向单荧荧的一脸真诚,听禹又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指,视线落到桌上木雕的蔷薇花上。 “瑾王姐姐,你别不说话嘛,你要想办法帮帮我啊。”单荧荧看了看空了的手掌,颓唐的垂着脑袋,“就算不嫁给言柒世子,最起码也得是九世子吧,不然青州三世子也行啊,我父王非要我嫁给那个灵州的什么天,灵州那地方,要什么没什么……唉……” “公主想嫁谁便嫁谁,何必在意那些?”听禹淡淡道。 “哪有那么简单,”单荧荧托腮道,“父王说,雍州太强,再和东雷会太过惹眼,青州一向不喜东雷,瑾州就更不说了,就只剩灵州了。” “这样啊。”听禹摸了摸下巴,“那灵州有何不好?” “灵州大世子整天花天酒地,二世子不问政事,三世子已死,四世子已废,八世子又太小。” “哧…”听禹失笑,打趣的看着单荧荧,“那公主便不嫁。” 单荧荧吊起眉梢,“瑾王姐姐有办法?” “公主可有标准?”听禹问道。 单荧荧敲了敲下巴,“有倒是有。” “如此不就好了。” “嗯哼?”单荧荧不解,但马上便反应过来,眼角渐渐弯下,唇角渐渐弯起,最后一张俏脸上露出一片大大的笑花。“这样啊!哈哈哈,我知道了,谢谢瑾王姐姐。” “不谢。”听禹低喃,“反正也是为了……” “什么?”单荧荧问道,她能听到的就只有六个字,至于后两个字,几乎轻到连说话人都听不清。 单荧荧有些打量的看着面前的人,眼前的人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桌上的刻花,长发绾成凌虚髻,只插一珍珠白玉簪,简单不失雍雅,就算被她这般盯着,听禹依然没有动弹。 她也看向听禹所看的雕花,只是一朵简单的蔷薇花,便能让人如此着迷吗? “瑾王姐姐,这刻着的蔷薇花,那么好看吗?” 似是才发现自己冷落了一个人,听禹抬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公主怎知这是蔷薇?” “父王说的,央卅宫里也有这么个雕刻。” “这样……”听禹终于不再看,仰身倒在榻上,屋顶,又是一丛蔷薇。“蔷薇……凌帝似乎很喜欢似的。” “王……”徵儿突然出声,又戛然而止。 “徵儿,你去外面看看雪有多厚了。”听禹挥了挥手,转头对单荧荧问道,“公主当真不回去吗?” 单荧荧点头,“不回。” “今夜便是国宴,公主该是好好梳洗一番。”听禹起身招来侍女,“便让她们侍候公主更衣,公主还要配合才是。” “啊?”单荧荧吊着下巴道,“不会吧……瑾王姐姐,不如……不如你帮我吧,她们……我会……害羞的……” 得之所愿,单荧荧再次得到听禹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神,意识到某句话的错误,单荧荧不由得为自己找了个下台阶,“徵儿姐姐也可以的,总之不要她们。” “就依公主。”听禹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内殿。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抱着几件衣物和鞋子以及一些首饰,听禹又回到中殿,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单荧荧,听禹只说了一句话,“收拾好了之后回央卅宫去,宴会过了再来这。” 单荧荧点头,算是应下。看着手中几件她自己的衣物,颇为诧异的挑了挑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章 不会选我吧? 央卌宫,一张又一张画纸摊开,一张又一张掀去,一笔接着一笔画着,漫无目的地笔尖闲散的在纸上勾画出一条又一条弧线。 言柒的画笔从一早便握在了手里,直到桌上的画纸已经所剩无几,他收回笔,握住广袖将画笔架回笔架。双手摊起桌上的画,这最后一幅才算是他最为满意的一幅。 “从我进来到现在,你都一直心不在焉,出事了?”言柒问道。 “从我进来到现在,你都一直洒笔挥画,你有事?”莫断桥道。 言柒一声哼笑,专注的看着自己的画,半响才回眸道:“徵儿又做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莫断桥递上一眼,托着下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瑾王的话,你怎么就有一字听一字呢?” “此话怎讲?” “我可不往刀口上撞,你自己想。”还不就是东雷和亲的事,她说给谁就给谁,当雍州是什么地方?莫断桥叹了口气,自顾转了话题,“都安排好了?” 言柒嗯声,“九世子可到了?” “到了,在锦玥宫。” “去看看。”言柒放下画纸,招呼莫断桥一起。 锦玥宫,丰廉玖一动不动窝在软榻上,面如纸白,双唇亦是透着白色,一旁有宫人端着药碗,还有宫人换着热水。言柒与莫断桥进来锦玥宫便是这么一幅场景。 “啧啧,弄得宫里和闹瘟疫似的。”莫断桥只手捂住了口鼻,险些被一股浓浓的药味熏得窒息。 言柒冷撇一眼,莫断桥识相的收回了手,却还是免不得有些恶心。 言柒坐到榻边,伸手抚了抚丰廉玖的额头,感觉没什么大问题,才问:“水土不服?” 丰廉玖似是听到了,极尽全力点了点头,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溢出喉咙的呻吟声。 “莫断桥,”言柒扭头对莫断桥道,“开些药来。” “汤药宫里的太医已经开过了,只是九世子不肯喝,也不肯敷热水。”身旁那位端着药汤的宫人低头道,“九世子一直都不肯从被子里出来。” “你们先出去。”言柒道。 “是。”几人退下。 待几人退下,丰廉玖掀开被子的一角,“七王兄,早说了不要让我来帝都的,偏要我来,这下可好了,弄得这模样让瑾王看见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九弟一向身子娇贵,此事倒是王兄疏忽了。”言柒毫无愧色的道了个歉,掀开了丰廉玖的被子,“快起来吧,把药喝了就没事了。” “帝都的药我可不敢喝。”丰廉玖皱着鼻子很明显的表示出他的厌恶。 “莫先生的药你必须喝。”言柒慢慢道,“莫先生的医术你该见识过的。” “我不想喝药。”丰廉玖拒绝道。 “那就不喝吧。”言柒不甚在意,淡淡道了一句:“瑾王也听说你来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该来看九弟了,九弟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才是。” “啊?!这么快?!”丰廉玖马上坐了起来,丝毫不见了刚才的药石无救模样。 “九弟还可以再多用用苦肉计,没病装病。” “不不不不……我是真的水土不服。”丰廉玖忙摆出衣服苦瓜脸。心底却暗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这个七王兄。 言柒恍若没看懂丰廉玖的表情,无所谓的一笑,“该起便起吧。” 丰廉玖撩开被子起身,穿好锦靴走到窗边向外巡视了一圈,“她不会现在就来吧?我才刚到的,消息应该不会传的那么快吧。” 言柒似笑非笑的看着丰廉玖的背影,他也是想不到难得有个人能牵住他这个九弟,自从莫断桥和他说了些瑾王的事之后,这个九弟似乎任何事都会事先考虑考虑瑾王对他的看法。不过今天,瑾王是绝对不会到这来的。 “七哥……”丰廉玖转身露出两排皓齿,“七哥,这次那个东雷的公主会选谁?” “她选谁是她自己的事,我怎么知道?” 丰廉玖歪了歪嘴,做出苦想状,“我感觉应该不会是雍州的任何一个人,就算她喜欢,凌帝也未必会同意。东雷王的眼光也不会太浅,滦州已陷、青州已乱,那岂不是只剩灵州了?一旦选上灵州,灵州得东雷相助,雍州、瑾州岂不前功尽弃?” “凌帝就是想这样,不过,九弟尽管放心,不是每一步棋都是死的。”言柒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有些事,凌帝未必想得到。” 丰廉玖浑身哆嗦了下,每当他的王兄露出这种表情,不是阴谋得逞就是谁要倒霉了。丰廉玖暗自摇头,还好当初没和七王兄作对,不然他能不能活到现在尚不好说。幸好因为某日受了高人指点,要其顺七兄之心。 言柒看了看丰廉玖的神色,温和的笑道:“九弟,有件事王兄要请教你一下。” “王兄请说。” “五哥入葬那天,你的寝宫里可有异常?” 丰廉玖面色僵住,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又听到言柒继续问:“是不是有什么人进出了?” 又是一怔,丰廉玖张了张口,却是只字未吐,双手在空中胡乱的比划着什么东西,悻悻的干笑两声。又是恐慌又是殚精竭虑,他停住了动作,强压着急剧加速的心跳走到言柒面前,“七王兄……” “看吧,你连最基本的掩饰都不会,”言柒让他坐下,“你在凌帝面前可有想好该说些什么?如果同样的问题由凌帝来问,你该如何答?” “我……”丰廉玖低头支吾片刻,方抬头看他,“我不知道。” “不知道?”言柒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九弟,怎么看你都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就像柘青的弟弟。” “我哪里有那么小啦?!” “脾气暴躁、不懂掩饰,还说不小。”言柒别开头看着窗外,“快快准备,没有多少时间了。” “七王兄,我要怎么做?” 言柒看了看他,勾唇一笑:“该做便做,该说再说,”两指一弯,敲向丰廉玖的头顶,“凡事一定要先过一遍你这个油水不沾的脑袋。” 丰廉玖撇撇嘴,掀开被子站起身,“七王兄,我还是不明白。” “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懂。”言柒也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这玉佩是对半之物,合为同心结,你便带着这一半吧。” “哦。”丰廉玖接过,别在了腰间玉带上。 “万事小心。” “哦~”丰廉玖应了一声,“话说,她不会选我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一章 言由心出,不为山河 自听禹出了央禾宫后便直接到了言柒所住的央卌宫。 才一进的中殿便见书桌上一张画纸,那是一张相当简单的水墨画,只有一株蔷薇花。蔷薇花上闪着晶莹的水珠,方是下过雨之后依然孑然而立的蔷薇花,它的盛开意味着一段刻骨铭心的开始,也同时代表着一个人对爱情的憧憬,它所代表的是爱的初始和情的所钟。 世人画竹、画梅、画兰、画松、、画莲、画牡丹都能画的栩栩如生,可这一幅蔷薇,未着任何色彩,只以黑白为色调,独独显得遗世独立。 许是出于感觉,她觉得那株蔷薇花该是白色,高洁风雅,像他。 画中,左上角是几个题字,从右至左书写着四个字:言中于心。 “言中于心?”一声极低的低喃随风飘过,落入风中之后了无痕迹,她的视线落到字上,看了一刻方才收回视线磨起墨来。 言中于心,是要她补齐全言、写出其心?还是要对皇国、对帝都,还是对他、对她自己? 随着她的思绪,砚台中的墨渐渐被揉成粉碎,玉色的砚台染上淡淡的墨痕。 皇国对她来说或许真的是太过遥远,她的心不大,只要守好瑾州就好,她想见得每个人有家有田。 皇国太大,太空,她的十八年全权只是一个小小的瑾州,全权装的就是瑾州的各小事务。她没走出去过,如果让她执掌皇国,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更何况在这个乱世要经历的太多太多,从瑾州任上新主,到滦州无故入侵,再到滦州攻陷,最后是这帝都的鸿门宴,以后的以后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那怎会是她想要的。 若说帝都,帝都之中的暗潮涌动与瑾雍相比更甚,皇甫凌自他们来时便未出现过一次,就连接风宴也只是派来了一名对外使臣来招待他们几位皇国诸侯,这无疑就是以一种方式将他们划到了另一片地域。 于她自身,能得瑾州安好便是一切,只是……只是心里还是有一点不舍更甚至是不甘。 一块方墨,磨了整整两个时辰,案前的人一直都在思索着同一件事,一只手酸了就换另一只手,不知是人磨墨还是墨磨人。 将近午时,听禹终于改变了动作,软弱无骨的手挑了笔架上的一只于画上字迹粗细相仿的笔,记下几个字: 言经深巷青瓦安, 中道沧海匹如是。 于栏轻摇忘川河, 心失孟婆千重山。 放下笔,待墨迹干了听禹才将画纸压好,轻移脚步准备离开。 手腕抬起,已经拉开了殿门,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又戛然停住。 以此姿势听禹在门槛上停了许久,最后干脆直接靠到了门框上,便已这个姿势站着,以至于门外来送午膳的宫人全都停在了外殿。 她的脚步还是很犹疑,像在思量着某个决定,又像在等待一个人。 大约过了一刻,她抬头迎向正如的日光。 午时的阳光已经变得火热,明晃的有些刺眼。 突然似是想到些什么,听禹又折回内殿,关上殿门。 从书桌上寻得一些颜料和一支画笔,掏出袖间一柄折扇,摊开,画下一朵蔷薇花。 院中终于又响起一声关门声,和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她的锦鞋踏着青石地板,敲出细小的哒哒声,不吵不闹。脚步声直到外殿才停下,听禹环视了一下四周,在外殿的桌角上放下一枚黑色的棋子,这才真正的离去。 央卌宫,某个脚步才一离去,一道黑影紧接着闪入,还未及人眼就已消失不见。 外殿黑影停住,扫了一眼桌角上的棋子,微微一蹙眉,指尖一弹,那棋子便被一股力道冲出,挪到了桌子的另一角。 黑影继续潜入,在中殿门口及时停住脚步,木质门栏上,一个小小的刻花,像是一朵花,又像是一个字,不知它到底该像什么。 于是,黑衣人又一次没有忍住破坏的冲动,抽出小刀在那朵花上画上两三下,刻成一个小小的福字。 诸如此类,一个时辰之后,黑衣人终于带着他的成果出了央卌宫。 回到央卌宫,外殿桌上已摆好了饭菜,言柒坐到桌旁,淡淡的看了眼右手边的饭菜以及桌子右下角的一颗棋子,扭头进了中殿,视线很干脆的直接越过门框上的一个小小的‘福’字。 缓缓来到案前,言柒眉心一皱笑容一凛,不合时宜的发出一声轻笑,似讥非讥、似嘲非嘲。 “皇甫凌,你果然不会让本世子失望。”言柒自语道,目光流转落到榻上的软枕处。 软枕里侧,一把黛青色的聚骨扇静静的放在枕边,一双玉手将它拾起,指腹一揉便将折扇打开,一朵银红色的蔷薇花渐渐地显露出来。 与他的画笔法一致,画风一致,画的内容似乎也是相差无几。 言柒不禁又露出些浅笑,带着些冬日凉意的指尖划过扇上的蔷薇花。 指尖的湿热触及颜料,画的颜色便淡下一层。 言柒了然,从枕下抽出一条丝帕,在扇上擦拭,直到一朵完整的蔷薇花消失不见,画底露出几个小小的字来。 看着那几个小字,言柒无奈的叹了口气。 当视线落到手指上的时,磨了磨指腹却怎么也弄不掉那些颜料,他看着那满是颜料的指腹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大概敢和他玩这种招的也就只有现任瑾王了,还真是一点都不顾及他的形象。 收好折扇,言柒起身,招了宫人打来清水,仔仔细细的将手洗了三遍之后才反身回到榻上,继续翻来折扇仔仔细细的看着。 “木水而覆,火水而涸……”言柒看着低语道,“天要忘我啊……” “七王兄!” 一声大呼,言柒慌得收好扇子,然而还不待他起身,殿门已经打开,一个明晃晃的人影落到他的眼前。丰廉玖不顾一切的冲进了内殿,身上绀青色锦袍已跑的一片凌乱。“七王兄,不好了,那个……那个东雷的女人……” “缠上你了?”言柒便问便起身来到殿门口,向外看了一眼,见院子还是一片空无回头看了眼丰廉玖,“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丰廉玖忙摇头,“我就是差一点把饭菜洒到她身上。” “在哪?”言柒问道。 “央卅宫门口。” “是嘛,”言柒斜眼扫向他,“我带你去道个歉好了。” “啊?”七王兄不应该是帮他回避一下,让他躲在这央卌宫里吗?丰廉玖忙道:“我已经道过歉了,不用了,不用了。” 言柒嘲弄的笑笑,“你以后大可以把玩这些小手段的心思用到朝中,与其整天把人骗来骗去,倒不如去拉拢拉拢些人脉,对你的将来也有好处。” “七王兄……” “你自己数数,从小到大,你跟我说过几句真话。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不能用到正地方呢?” 丰廉玖努了努嘴,他和言柒说过的真话,十根手指都能数的清楚,可哪次不都是被识破了?他只是不甘心罢了,骗一次不成那就两次,总有一次能骗得了的。 要说丰廉玖这一点,他的毅力恒心或者说是耐力的确是常人所不能及,但从这件事就能看出来。那种不到黄河不死心的精神在他的身上的的确确是体现出来了,不然他也不会一骗不成就持续到二十年。 而言柒似乎也是看中了他这一点一般,从始至终,雍州的几个世子不是死就是傻要么就是被废,也就只有这么个九世子目前还是好好地。 言柒坐到椅上,看了眼丰廉玖,记得听禹也曾问过他为什么他和其他世子的命运不同。 他的回答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他和其他世子不同。 “七王兄,你在想什么?”丰廉玖坐到言柒旁边的椅上,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圆桌,为了缩近距离,丰廉玖双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看他,“想这么认真,不会是那个整天半夜在浅亭弹琴的女人吧?” “是那个偶尔不知道在哪弹琴本世子也听不到的女人。”言柒缓缓道。 “那是谁……” “再过一个时辰就是晚宴了,你还是回去准备准备,今晚不要太放松了。”言柒起身,提起丰廉玖的袖口,只轻轻一动便把他送出了殿门,“一切动作务必要在我的视线之内,还有,那个荧荧公主你最好要用心待她。” “哦,我知道了。”丰廉玖点了点头,自己下了台阶离开。 “怎样了?” “一切都妥当了。” “晚宴会到子时结束,亥时动手。” “是。” 将近申时,帝都宫中某个角落,两个宫人服饰的男女小声砸着舌。对话结束之后,两人急匆匆地离去,行色匆匆之间更是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已被人完全收于眼底。 “言经深巷青瓦安,中道沧海否如是。于栏轻摇忘川河,心失孟婆千重山。”皇甫凌看着案上的画卷眉心微皱,“言中于心,安是河山。” 合上画卷,皇甫凌移到榻前,身边伺候的宫人倒上茶水后退下。 皇甫凌喝了口茶,仔细揣摩着卷上的画和诗。 于他来看,四句诗藏头藏尾无疑,不是企图谋反,倒像是两人两情相悦,欲私定终身,可乱世隔阻,不惜情切。 可那两人着实不像是会谈论私情的人。 滦州已陷,他不是不知,只是装作不知。几州相争,留下最强,也定是外强中干。 东雷前来和亲于帝都来说,可好可坏,好坏之分只在一念之间。要保皇国,便不可硬拼,瑾雍过强,他便要以强治强。而东雷,就是最好的武器。 “陛下,再过半个时辰,晚宴就要开始了。”裴文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皇甫凌收起画卷,抛到一旁,才一落地便被一道暗影拾起,未见其人就已消失不见。 “陛下,皇后娘娘已至宫外等候。”裴文再道。 皇甫凌抚平锦袍,沉声道:“让她进来。” 话音一落,殿门被轻轻推开,两旁侍女躬身,门外走来一人。 白诗冉身着一身绛红色锦缎长裾,金丝银线勾成火后重生的凤凰,灿金色与绛红色在灯光下耀眼夺目,流云髻下散下一缕墨发垂在胸前,不是庄重而是自在。 “见过陛下。”白诗冉微微欠身。 “皇后快请起。”皇甫凌忙上前扶起白诗冉,垂眼看了看她已经有些凸起的小腹,温柔的一笑,“皇后身子可还好?” “臣妾尚好,谢陛下关心。”白诗冉淡笑道。 “快坐。”皇甫凌环着她的肩膀,扶她坐到榻上,“皇后,晚宴即将开始,皇后为何会来?” 白诗冉捻了一撮墨发,“陛下,东雷来皇国和亲,各州世子全都到齐了?” 皇甫凌点头道:“各州世子已全,只是不知这东雷公主会挑上哪家了。” “陛下希望她挑上哪家?” “灵州二世子。灵州……有了东雷,灵州或许能与那三州处于同等。” 白诗冉掩唇笑笑,抬头迎向皇甫凌的目光,“皇上不必忧心了,不论选中谁都是命数。” 皇甫凌淡淡的嗯了声,意味深长的看着屋顶上的印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二章 公主选亲 在寒冷的冬日,温暖的大殿内响起动人的笙歌舞曲。一是为庆贺皇后喜怀龙胎,二是为了庆贺东雷特来和亲。 皇甫凌正襟端坐坐在金黄色的龙椅上,大红色龙袍上用金色丝线绣着双龙,在宫灯的照射下越发耀眼。皇甫凌右侧稍下位置上,白诗冉一身绛红色凤袍,宽大的广袖掩住了裙上一只展翅翱翔的火凤。那两人就如龙如凤,似乎只要给他们一道光,他们便会化身为龙为凤冲上云天一般。 “凌帝与白皇后果然是人中龙凤。”灵州大世子齐天傲指着台上端坐的两人闲散的笑道,“二弟,你说你王兄我什么时候能像那样?” 灵州二世子齐天沐勾唇一笑,“皇兄说这话要小心些才是。” “是嘛?”齐天傲冷笑,目露不屑,“二弟,不如这样好了,你就这样一直不问政事,等小弟死了我登上灵州王位,封你个什么侯之类的官当当可好?” “王兄真会说笑,王兄明知我不在乎这些的。”齐天沐自动忽略掉齐天傲的冷嘲,自顾道,“今日的庆宴不同往日,王兄可要小心了。” “是么,那多谢二弟提醒了。”齐天傲斜着视线瞟了齐天沐一眼,皮笑肉不笑的答了谢。 因为今日庆宴,群臣皆着红色,从高台之上放眼望去,整个大殿之中已被红色点缀的充裕,红曼红毯,就连插花的瓷瓶也是红色,连那桌边嵌角也是红色。每个人都沉浸在红色的喜悦之中,似是被这颜色渲染,每个人皆是喜气祥和。 一舞结束,皇甫凌广袖一挥端起桌上金樽站起身,“今日双喜,朕深是欣然。东雷前来和亲,皇后亦怀有龙子,皆是吾皇国之福、百姓之幸。朕便以此庆宴聊表朕对东雷之诚心,同时庆贺我皇国后继有人。” “臣等恭迎东雷使者,恭贺吾皇。”众臣皆执杯站起,躬身一拜,喝下一杯酒。 众臣坐下后,单王举杯起身,颈间所挂碎玉坠叮咚作响,只听他沉声道:“我东雷今日特来和亲,能与皇国结为亲家,是我东雷之幸。东雷特以黄金百万两、丝绸三万匹、紫菱纱一万卷为吾儿嫁妆,只望能得一佳婿,善待吾儿。” 话音落下,殿门外一位宫人小步进来,递上一本奏折,交到皇甫凌手中。皇甫凌勾唇一笑,宫人一揖退下,皇甫凌翻开奏折淡淡的看了一眼就合了上。 单王道:“这便是嫁妆清单,因数量较大,本王不能随身携带。” 皇甫凌理解的点了点头,“单王太过客气,真是爱女心切。” “爱女心切,本王是实在见不得吾儿受半点委屈。” “单王,不知荧荧公主现在身在何处?”坐席间偶一男声,温润如玉。 众人皆寻声看去,单王听到问话,微笑着拍了拍手,而后曲乐奏起。歌舞声中,单王提声回答道:“小女说为表诚意,总该有些表现。” “原来如此,东雷诚意可鉴。”那人答道,只是轻松一张口,整个殿内就都听得他的声音。 听禹这才循声看去,一眼便锁定了席间坐着的夜满楼,一身红衣,下颚削尖,眉目微挑,忽而一笑便令人惊艳,深琥珀色的瞳孔可以如剑可以如水,望人一眼,便可让人如痴如醉,如玉般的手掌露出半截手指握着酒杯。 即便是第三次见他,听禹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下,世上当真是有这样的人,一面如花,一面如妖,当两者结合,生得的人便让人心跳非常。 终于从那张脸上回过视线,身旁侍女已为她添好了酒水。 舞池中央已站上一女子,身着外族舞服,白色为底,上绣彩色图案,像是太阳又像是月亮,舞裳只至腰间,露出芊芊细腰,舞裙上坠下数串玉珠,在飞快的舞步中叮咚作响,应和着舞乐的节奏,如玉珠落盘。 这是一场独舞,只有一人的舞,舞池中央只单荧荧一人,脚步翻飞,衣裙飞舞,莹莹玉足轻点,脚尖轻转,双腿盘下,双臂微垂,墨发铺洒在红毯,宛如一朵雪莲。 歌舞毕,单荧荧从红毯上起身,不见气息混乱,显然是有功底的,她上前一步,对皇甫凌拜下,“荧荧见过陛下。” “公主快请起,不必多礼。”皇甫凌笑道,笑容越发的开怀。“赐座。” “谢陛下。”单荧荧起身坐到单王身旁备下的椅上。 “荧荧公主一番舞技,我等惊艳。”齐天傲赞叹道,“公主才艺有佳,吾等岂不是高攀了?” 单荧荧谦虚的回以浅笑,“公子言重,荧荧深知皇国人才济济,各位世子身居高位,自然也是人中佼佼者,我东雷不过一小小藩国,是我单荧荧高攀才是。” “荧荧公主言重了,”这次大话的是夜满楼,他手握玉杯,杯缘隔着一寸离开唇际,温润的嗓音再次响起,“荧荧公主如此佳人,是吾等高攀了。” “不知这位是?”单荧荧看向那人,不禁被那笑容被那眼神吸引,她问道。 夜满楼起身,抱拳躬身,“在下青州二世子,夜满楼。” “满楼……”单荧荧点头思索道。 “不知荧荧公主这次来选佳婿,可有什么标准?”皇甫凌难得的喜笑颜开,依赖因为单荧荧的舞,而来因为席间诸位世子的反应。 “这个自然有。”单荧荧收回思绪扫了一眼席间,“诸位皇国世子,荧荧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每位世子要登台献技,入我即我父王眼即可。” “献技?何技?”席间一人问道。 “这个嘛……”单荧荧敲了敲下巴,嘿嘿一笑,本就是显小的脸蛋挂上笑脸更显得小,“中原男子好舞剑,不如就舞剑吧。” “这个主意好。”青州夜千耀笑道,剑法他是极其精通,如今青州乱成这样,若是真能得东雷来和亲,势必会有一定的稳定。 “如此甚好。”单荧荧道,“不过,单单舞剑实在枯燥,诸位世子饱腹经纶,精通诗词书画,便一边舞剑一边作画如何?” “这……”席间有一瞬沉吟声,单荧荧马上接口道:“既然是来寻佳偶,如若这要求有些苛刻,还望诸位世子见谅,毕竟是荧荧一生幸福。” “岂会苛刻,公主如此十分合理。”夜满楼笑道。 “那,便开始吧。有哪位肯率先出来?”单荧荧问道。 首先上台,是青州长世子夜千耀。 不得不说他精通剑法,每一剑、每一势都将一名剑客该有的冷傲书写的淋漓尽致,从细微处可见,足尖转动、乃至指尖转动,他都能做到完美至极。 从一个武者的角度来说,夜千耀的剑法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从单荧荧的角度来看,这种舞剑是绝对的枯燥。 第二位是青州二世子夜满楼。 不过夜满楼似乎很不走心,草草几笔了事,最后只念出一句诗来,“红尘陌上沧海乱,修去三昧不可多。” 言罢,他对着皇甫凌与单荧荧分别一礼,“陛下、公主,请恕满楼不才,满楼只懂些皮毛罢了,比起王兄实在是差之千里。” “荧荧公主,你怎么看呢?”皇甫凌不在意一笑,问向单荧荧。 “没关系,世子所说的诗还是极好的。” “多谢公主。”夜满楼又一礼,待得到皇甫凌一点头,便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单荧荧目光落到了左手边的一席桌上。 话说,她可是注意这个人很久了,虽说他面上看起来一副淡雅从容的样子,白衣飘飘、华贵雍雅,但是她只要一见他的双眼,就像被什么东西刺穿一样,从头到脚,就没有一个地方让她觉得安全。 “这位世子为何不来?” 被点到的正是言柒。 言柒起身抱拳,轻声道:“荧荧公主有所不知,言柒素来身体欠佳,不曾习武,更不用说是舞剑了。” 不会武?!听禹抬头,顺着言柒的衣角向上,最后戏谑的望向言柒掩在袖下的侧脸。 同时得到言柒通过袖下递下来的一眼,听禹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这……”单荧荧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那荧荧就不勉强,这最后只剩灵州两位世子了,如此,快请吧。” “如此便献丑了。”齐天傲一揖,接过侍卫手中递来的轻剑。 也好在皇甫凌本就不想让东雷与雍州和亲,对于言柒那种睁眼说的瞎话也就一带而过了。 齐天傲登台时,接过内侍递来的长剑,便开始了他事先所准备好的一舞。 从出剑到落剑,他的剑法时而劲时而柔,时而快时而稳,时而如水时而如火。 可以说是一个人处于极端,就是这样一个本该水火不容的两个极端并存,只一瞬间就激起了一干人的兴致。 正当在座一干人看的热闹时,忽的大殿光线一暗,大片阳光被一个东西遮住。 众人回神,只见这大殿冲进一名黑衣人。 那黑衣人剑尖一点,朝向齐天傲,齐天傲见了,也是出于本能,一个侧身闪开了剑锋,黑衣人带着银光在一眨眼间便顺着齐天傲的脸侧划过。 长剑所指一端,听禹正安静的为自己倒着茶水。 这一剑来的太过突然也太悄无声息,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处境。 黑衣人似乎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但当他再想收回手时,已经是枉然。 一把长剑直盯向了听禹胸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三章 是要许我一生吗? 叮!一声轻响,那柄青剑瞬间偏离,一朝落向听禹身旁的柱子上,圆柱即刻被长剑贯穿。 听禹似是惊吓不小,腾地一下从椅上坐起,不可思议的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似乎也是惊吓过度,握着剑的手稍稍一松,便跌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皇甫凌冷峻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惊异,但马上就被他素日的威仪掩盖下去。他看了一眼黑衣人身旁三步远被吓得不轻的听禹,见她无事,便也稍稍松了口气。 “来人!把他给朕拿下。”皇甫凌提声冷言吩咐。 谁也未料到一场庆宴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宴会暂停,全数来审判抓住的刺客。 “说,谁派你来的?”皇甫凌表面还是一副君王应对时的泰然自若,心中却在盘算着一干事宜。 那人跪在众人面前,畏首畏尾的抬眼看了眼坐在主座上的人,颤巍巍的答道:“陛下,是灵州长世子叫我来配合他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说好的是……我的剑只是……他会挡下的,可谁知道……他竟然……竟然会……” “齐天傲,可有此事?”皇甫凌冷声问道。 齐天傲一愣,顿时心生疑惑,上前跪下,抱拳俯身道:“陛下明察,此人我并不识得。” “不识得?世子,你这话可不能瞎说,分明是你来找的我。”黑衣人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双手摸向腰间,“对了,这个玉佩,就是世子交给我的,说凭此信物就可进宫。” 齐天傲一惊,随即摸上自己腰间,不知何时腰上所挂的坠玉早已不在。 “呈上来。”皇甫凌朝内侍道。 内侍一揖,上前接过黑衣人手中玉佩递到皇甫凌面前。 皇甫凌冷扫一眼,扔回桌上,“齐天傲,你还有何话说?” “陛下明察,这……我也不知道……人是天傲请来的,可是这些话绝不是天傲所说。” “你还敢狡辩不成?!”啪的一声,皇甫凌愤然拍向桌案,震的一方桌子震了三震。 在座的所有人同时一惊,难得见皇甫凌如此火气,看来齐天傲必然是得不到什么好下场了。 “陛下,我……” “来人,给朕拖下去!”皇甫凌指着齐天傲顿时怒不可遏。 “陛下!不是我!” 齐天傲被带下,皇甫凌稍稍缓了缓呼吸,靠进椅背,指尖揉了揉眉心,缓缓呼了口气。 “陛下,切莫气坏了身子。”白诗冉轻轻握住了皇甫凌的手,柔声道。 皇甫凌拍了拍白诗冉的手背,“无事,只是这庆宴……” “无妨,就让几位年轻人多交流交流也好。” 皇甫凌点头,朝身旁侍人挥了手,示意为在座的一干人倒茶倒酒。 “陛下,会不会是冤枉了长世子?这是到他舞剑出的事,怎么可能会有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事毕,单王起身过来敬酒,这才小声问出了自己的疑虑。 “若他就是认定了这一点让我们无法怀疑他呢?”皇甫凌反问。 的确,皇甫凌说的也是有理,却让局面更加混乱。元凶的目的很明显,齐天沐,确实,齐天傲动机最大,可是一切才只是开始。 听禹牵强的抿了口茶,忽的眼前一黑,大片日光被遮住,一片红衣裙角浮动,听禹蓦地抬头,看向正站在自己眼前的那个人。 “瑾王,按理说,满楼还差瑾王一顿饭,怕是要延误了。” 听禹一笑起身,执起酒杯,“世子客气,不过是玩笑罢了,何必当真。” “玩笑啊。”夜满楼有些意味深长的一笑,狭长的凤眸流转,从嘴边泛起一丝笑容,“那瑾王以后可不要再和满楼开这样的玩笑了。” 话里有话,听禹唇边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常态,温顺的应了一句,“那世子也千万不要和本王开这样的玩笑了。” “必然。”夜满楼无害的一笑。 两人敬下一杯酒,夜满楼欠身一礼,同时也给坐在听禹身旁的言柒一礼,便退回了原位。 夜满楼,从最一开始进殿,那个人似乎就是与世隔绝,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做,就好像这次东雷前来跟他青州无关一般。 他仍然是那身红衣,不过换了一身偏深的红色,却是显得他有了一种往日没有的沉着。 这样一个人,似乎比言柒还要深。大概是她还不了解夜满楼的为人吧。 也或许是她和言柒认识久了造成的错觉,明明她身边这个丰言柒就已经够阴险的了。 叮咚~ 不是别的声音,而是两道视线相撞,擦起一层水雾。 夜满楼几乎是笑着回过神,正巧对上听禹一双刺探的目光,他无所谓的对她点了下头,然后递上一个温和的笑意。 听禹收到,心想人家给她一礼,她总也要回上一礼吧。 “咳……咳咳……” 还不待她弯起唇角,轻微的咳声传来,听禹遂回头看去,身旁言柒以拳掩唇,面色有些不好,眉心浅皱,神情痛苦。 “世子可是累了?”听禹轻声问道。 言柒摇头。 听禹微一抿唇,给他递上一只香囊。 言柒接过,似是早知,将香囊放在鼻尖深吸一口,淡淡的清香透入鼻尖,咳嗽马上便缓和许多。“多谢瑾王关心了,不知这香囊瑾王是从何得来的?” “朋友送的……” 言柒挑眉,“朋友?” 听禹点头,“对,朋友。” “那……” 言柒的话还未说完,坐在龙座上的皇甫凌已经有些倦意,他仰身靠进了椅背,朝在座上的各州人士挥了挥手。 “今日的事,就先到这吧,和亲的事便由朕和单王再商议,都退下吧。”皇甫凌必是累了,说话有些有气无力。 “吾等告退,陛下万岁。” 殿内所有人齐齐退下,也都心事重重,听禹则走在言柒右侧头也不抬的深深思索。 下了高阶,人也散了开,言柒才放慢了脚步,掏出袖间香囊,“这香囊……” “就送与世子罢。”听禹道。 “难道瑾雍两州就没有这种说法吗?”背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两人回头看去,夜满楼已至两人面前,笑的无邪无毒,“瑾雍之地,女子送男子香囊是什么意思?” “私定终身。”言柒思索道。 “确实如此。”听禹承认。 夜满楼勾唇一笑,“那两位这是?” “就算这是定情信物,恐怕世子、也管不到这么宽吧?”言柒问道。 “话是如此。”夜满楼点头,转眼看向听禹,“瑾王,言柒世子所为,你可不能视而不见呀。今天这出戏,很精彩,夜满楼在此,不得不服。想必瑾王也该欣然。” 不等听禹答话,言柒笑道:“这个自然,为瑾王排的戏怎能平凡庸俗呢?世子准备的戏不是还没上演吗?不过也快了吧。” 夜满楼眼神有一瞬冰冷,皮笑肉不笑但还算优雅,“确实是快了,言柒世子要当心了。” “多谢提醒。”言柒谢道。 “瑾王,不知明日可有空单独说说话?”夜满楼问向听禹。 听禹思索道:“明日若凌帝无事,孤王便无事。” “甚好,明日申时宫心亭,若无凌帝旨意,瑾王定要赴约。”夜满楼抱拳道,待听禹点头,继续道,“满楼不打扰两位了,告辞。” 两人一揖送他。 人影消失在漫漫宫墙后,两人同时收回视线,落向身侧,视线相撞,同时收回。 良久,经过了漫长的思想挣扎,听禹缓声道:“世子,这次的事本王并非是想如此。” “言柒知道。”言柒不以为意叹道,“好像在众人眼中,我丰言柒就是这么一个人,能有什么办法。倒是瑾王,一直都是纯洁无垢,众人岂会怀疑到瑾王身上。” 一时间听到这话,听禹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心中像极了被一双手胡乱揉搓,又痒又疼。 嗫喏了许久,听禹才试着讲出一句话:“世子,如是本王将瑾州托付于你,世子可愿意?” 她的声音极轻,很难听清,就像是故意不让人听清一般。她的声音本就不大,而今放得小之又小,又是风中,言柒此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泣。 “为什么要托付于言柒?”言柒垂眸看她,“瑾王是闲言柒不够累吗?” 这样啊……听禹心底叹道,到底还是她误解了。 “王。”远处,徵儿立在风中朝着两人挥着双臂。 听禹看她一眼,便扭头对言柒道:“世子,本王就先行一步了。” 言柒点头,目送听禹离去。 马车车轮声滚滚压过青石板,拐过转角消失不见。 言柒摊开手掌看着掌心,看着手中一枚牙色的锦囊,不由自主的问着自己:“这到底算是什么意思呢?想要许我一生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四章 上架公告 本文上架了,吼吼,好激动。 感谢各位和我一起努力到现在。很感激、很激动。 关于这篇文章,我所写的两个人同样入湖水,只是一个如湖水的静,一个如湖水的深,决然不是同一种人,但应该很有挑战性的才是。 起初写此文是为了静心,因为心中浮躁,所以写了这两个安静的人,也是因为写了这两个人有一点点喜欢佛学。 貌似扯远了,收回来。 在这章之后,会写女主和男二的一件小事,也是这件小事,成了一个故事的转折。 不要忽略了男主最后说的那句话,它很重要。我们家男主很伟大的,该属于他的,他都会一点点的夺回来,乃至人、乃至帝都、乃至天下。 欢欢喜喜,抱着我的第一篇文上架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五章 再等等吧 十二月十六日,未见凌帝传召,各州来客无事。 申时宫心亭,两人相对而坐,桌上摆一棋盘,棋盘旁是一壶翠玉琼莲酒,两人右手边各一盒棋子,左手边各一玉杯,内有少量琼莲。 看着面前素手中的棋子落下,夜满楼低低笑了一声,落下最后一颗棋子。 “瑾王今日状态不佳。” “确实。”听禹承认,单手撑住了额头,“许是昨日没有休息好吧。” 夜满楼笑看着听禹,“既然这样,这盘棋就到此为止。” 一子一子的收好他所有的白棋,放回盘中,棋盘之上所剩的黑棋子空落落的成了摆设。 夜满楼但笑不语,单手托腮看着棋盘上黑子组成的图案,指尖敲得桌面哒哒作响。 亭外偶尔会有梅花清香北风吹来,帝都的风不似别处彻骨,就算已经入冬,帝都的风依然是和煦的。 听禹静静的等着他的下话,偶尔会拈来一撮垂落的发丝把弄,偶尔微风吹来一片梅花花瓣,她也会信手拈来放在鼻尖,浅浅的嗅着它的味道。 “也就只有瑾王才会走这步棋吧。”夜满楼沉吟道。 “还有陛下。” 夜满楼神情一滞,袖中的手掌微微一紧,但他还是笑着问道:“难道瑾王是在劝说青州退兵吗?” “不是世子的兵,本王何必要劝。”听禹不急不慢的道,“但愿世子不要掺合进来才是。” “瑾王怎会有信心,本世子不会参与?”夜满楼向前稍一倾身,瞳眸紧锁对面的人,仿佛下一眨眼就能将她看穿一个洞。 “毕竟所来的青军是长世子的兵马,不是吗?” 夜满楼低头不置可否的笑笑,算是默认。许久,他才抬头看着听禹,一字一顿道:“如果,我非要来掺一脚呢?” “那倒也无妨。”听禹不以为意的看着亭外,“世子尽可一试。” 夜满楼唇角微扬不再答话。 “帝都曾有位文相出过一道上联,”听禹淡淡的看向亭外露出的月色,“日明月明,皇国一统。” “日明月明,皇甫一统?”夜满楼哂笑重复道。 听禹嗯声应道。 “那岂不成了君乐臣乐,永庚万年?”夜满楼似笑非笑、似讥非讥的看着不远处坐落着的天舜宫,“那位文相,似乎很看好这个皇国。” “难道世子不看好吗?”听禹问道。 “看好,当然看好。有谁的治世之能能如陛下这般,肆意搜刮、大肆剥削?” “难不成这诺大的皇国就没有世子看上眼的地方吗?” 夜满楼摇了摇头,“皇国,青州也好、帝都也罢,哪一个不是肮脏不堪的。” “世子把这些话全数说给本王,不怕本王去陛下那里参上一本?” “陛下如果真有什么动作,长兄必然会有动作,不论谁输谁赢,我都可以全身而退。” 闻言,听禹不免失望:“看来本王的计划要落空了。” 夜满楼毫不在意的笑笑,视线落到听禹故作失望却毫无失望的侧脸上,她长睫微垂,挡住月色下漆黑的眼眸,落下一圈淡淡的阴影,唇角微微扬起,不显轻浮不显严肃。 大致打量够了,夜满楼抚平了衣袖,修长的手指拈起一片坠落在袖上的花瓣,握住袖口,指尖一动,花瓣便落向棋盘某一空位。 “这花瓣,就在这了。”夜满楼缓缓道。 听禹看了一眼梅花瓣,淡淡一笑。 她不若夜满楼那般笑容,她二人似是都生在一个极端,一个如雪般洁,一个如血般艳。 “瑾王,你……”夜满楼欲言又止,张了张口又咽了回去。 没了声音,听禹也不追问,抬手一颗一颗收回自己的棋子。 两人之间,只余一声接着一声玉子碰撞清脆的响声。 “天色已晚,今日与世子一叙就到此为止,本王先行回宫,就等待世子的好消息了。”听禹起身一揖,“本王就不打扰世子静养了。” “恕千离不送。”夜满楼起身一拜。 他孤身孑立,看着眼前的身影融入满园梅花,渐渐地消失在庭院。 寂静,一切又归于寂静。风声、树声、落花声,唯独她离去无声。 他抚了抚皱了的衣襟,理顺风中飞起的几缕发丝,兀自叹了口长气,他竟会心生些许懊悔。 罢了,再等等吧,再等等吧,他心道,两个各处一极的人,之间总是有距离的。 直至未来有一日,当这一段历史被重新翻开,已是不止一人说,如若这两人能走到一起,必定也是一段佳话,颠倒乾坤,倾国倾城。 锦鞋踏过一地红梅花瓣,还是当初言柒送她的锦鞋,丝丝缕缕皆是光彩。花落无声,花败无息,残了红烛,碎了芬芳。 不知是何为基调铺成哀伤,不知是何为铺垫砌成监牢,将哀痛囚困在心底最深处。 也罢,什么她都认了,既然不是圣人,便任着自己同着皇国的流水同流合污罢。 所谓的高洁,所谓的脱俗,便让它在这落花之中也随花落下,随风散去。 两指摘下枝头一朵梅花,放在鼻端指腹轻轻一转,梅花一旋,飘飘荡荡落到泥土上,落在双脚之间。 总归不是圣人,到底还是做不到视万物如草芥,一如她手中所握着的玉莲花,瑾州所有也是她所有,叫她怎能放下。 “瑾王?” 听到轻唤,听禹回头看去,莫断桥正立在不远处的小桥上有趣的看着她,蓝衫染着月下的光华,如画中仙。 “莫先生。”听禹回道。 莫断桥下来,走到听禹面前,也从树上摘下一朵梅花,放在鼻尖闻了一下,“梅花的艳和玉莲花的洁,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瑾王?” “昨日之事,确是本王不对,算错一人。” 没想到听禹如此就和他摊了牌,莫断桥不免有些松怔,张了张口面对听禹的道歉只能带过两个字:“无妨。” “如此吗?”听禹不禁发出一声有趣的轻笑。 莫断桥本欲弯腰去捡地上的梅花,听到听禹的反问,所有动作全部止住。握了握拳,他终于看向听禹。 “断桥只是不明,瑾王为何会做这些?” “没有为何,就权当是个铺垫。” “何为铺垫?” “在莫先生看来,当今五州局势该是如何?” “这……”莫断桥迟疑。 “先生但说无妨。” “滦州陷下,归为瑾州,但不代表其他四州就没有动作。青州既已大军围城,可见其野心,即使是朝中动荡也不能阻止。而灵州恰巧相反,灵州素来安稳,没什么野心,但是朝中暗潮不断翻涌,齐家两位世子看似无争,其实不然。” “是啊。”听禹笑笑,“若是瑾州与雍州……那两州和帝都会不会也……莫先生说,到底会不会呢?” 她喃喃自问着,语气悠长又怅然无措。 “瑾王所担忧的世子也曾想过。”莫断桥摸了摸下巴,“世子曾说,此种忧虑,有则有,无则无,到时必有对策,瑾州之力,不可轻视。” 顿了半响,听禹转开话题,“青军已围城,陛下不会不知,到时一定会有动作。世子的打算可有做好?” 莫断桥点头,“就要看瑾王了,瑾王只打算旁观吗?” 听禹摇头,“一千兵马分两批,一为帝都,乱青军,一为青军,乱帝都。” “什么?”莫断桥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问题?”听禹扬眉问道。 “没有。”莫断桥暗自捏了把汗,抬眼看了一下听禹,此时的瑾王再不是以前的瑾王了,再差一点,就敌过了丰言柒。唉……莫断桥心底叹了口气,正所谓是时势造英雄,看来不单单是英雄了。 两人告别后,各自回到各自的寝宫。 因为莫断桥是偷偷前来,来时的名册未录入他的名字,而言柒又不准他呆在央卌宫,莫断桥便直接去了丰廉玖的寝宫。 “九世子,今晚我就住这了,没关系,我睡中殿就行,不用担心把我冻着的,记得明日卯时要去天舜宫。”莫断桥小小的推开了内殿的门,见丰廉玖正在桌前摆弄着桌上的画纸,便一口气交代了所有的话。他已经告病一次,明天可不能再病了。 丰廉玖坐在软椅上只哦了一声,便把思绪沉浸到了各种画卷上。 此时他手中所拿的,是一幅人物画像,画上一名银甲女将,手臂夹着银盔坐于白马之上,墨发肆意飘洒在风中,女子脸上已褪去女子该有的柔弱,眉宇间英气十足,颇有一种常年为将的干练。丰廉玖不免有些困惑,执着画卷在房中溜了数圈。突然眼神一亮,想起方才有人来过,并且说了句要住在这,他那张本是苦瓜的脸顿时一片清明。 “莫、叔、叔,”丰廉玖冲开内殿的门跑到中殿,一把拉起了斜在软榻上的莫断桥,“莫叔叔,这画中女子是谁呀?” 莫断桥本已昏昏欲睡,这样被丰廉玖硬拉起来,差一点便翻倒在榻下,摇摇昏沉的脑袋,莫断桥接过画卷扫了一眼,“哦,这不就是瑾州嘉禹王的王后嘛,叫…叫…叫皇甫钰……” “她和皇甫凌是什么关系?” “去,凌帝的名讳是你的叫的吗?”莫断桥抬手敲向丰廉玖的额头,“皇甫钰是凌帝的爷爷的母亲,因为皇甫钰衷心嘉禹,二人又两情相悦,但当时嘉禹不得志,所以两人,私奔了。这个应该是当初嘉禹反时,皇甫钰挂帅出征时嘉禹所画,至于怎么到这帝都的,我就不知道了。” “嘉禹?是瑾王的祖祖祖父喽?” 莫断桥点头。 “那这么说瑾州和冀州也就是帝都应该是有一线血缘关系的,怎么还能闹到这种地步呢?” “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分诸侯独政,本就是错,各主各为其民,造成割据,这幅景象是先王早就预料出的。这时候谁还会顾及血缘,能保着才是真的。” “可瑾王不是那样的人,是不是她还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她的母妃姓御一样,皇甫钰的身份是被什么人隐瞒了?” 莫断桥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御落檀的事?” “我……”丰廉玖张口欲语,却又咽下,“莫叔叔,现在这事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谁是你叔叔。”莫断桥干瞪着他。 “莫哥哥,莫哥哥,”丰廉玖连忙改口,嘿嘿笑道,“你说皇甫……不,凌帝会不会利用这件事来拉拢瑾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呀。” “你说的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我相信瑾王不会。” “说不定今晚,凌帝就会有动作呢?”丰廉玖坐下,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看一眼画卷又看一眼莫断桥,“我们要不要……” “无妨。”莫断桥笃定道。看看画中女子,心道:瑾王,应该不会吧……再等等看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六章 “裴总管,宣瑾王到景煜宫。”皇甫凌令下,裴文领命退下。 皇甫凌放下手中奏章,整了整锦袍,起步出了大殿直接去了景煜宫。 沿途经过的,天舜宫、央卌宫、央卅宫,各寝宫均还是亮着烛灯。宫墙下吹着冬日刺骨的寒风,他不得已裹紧了狐裘披风,脚步笃笃。他不曾要宫人备软轿,只是想顺着这个已经得到的帝都深墙处留下自己的脚印。 景煜宫在最后一个转角渐渐显现。 宫中夜明珠挂上,素白的光尤显得刺眼。 听禹得宣,便直接到了景煜宫等待皇甫凌回宫。她的身影迈进景煜宫,也正巧入了皇甫凌的眼。 进到殿中,左右宫人为她倒好了茶水,备好茶点,她却一点未动,只是四下参观着皇甫凌的寝宫。不得不说,帝王果然是帝王,所食所用皆是最好,精挑细选,穷极奢华。 而她,只是对殿中的摆设一眼扫过,最后的视线落到一块玉石上。走至檀木架旁,从架上拿下一只翠色玉石,握在手心清凉湿润,这般温润渗透到血液中,顺着血液流遍全身,将来这帝都时的浮躁尽数驱逐。 深呼吸一口气,再全部吐出,听禹将玉石放回原处,这才回到椅上,端来茶碗抿上一口清茶。 “陛下。”门外守着的宫人见皇甫凌回来立即参拜。 皇甫凌一挥手,示意无须行礼,并摒退下人。 推门迈进大殿,第一眼便见着一位喝茶的人,皇甫凌微微一笑,挥手让所有宫人退下。 见皇甫凌回来,听禹起身一揖道:“见过陛下。” “朕让瑾王久等,实在抱歉。”皇甫凌抱歉道,来到檀木架前拿过那只听禹曾动过的玉石,“这块玉石是在瑾忱山上所取,想必瑾王该是十分喜欢吧。” 听禹不以为意一笑,刻意转开话题:“陛下宣听禹过来有何要事?” “哦,”皇甫凌手握玉石,坐到殿中主座上,“灵州长世子已背上这夺权弑杀同僚的罪名,灵州很快就是齐天沐的天下了。” “齐天沐未尝不是一位好的王者。” “若是如此,瑾州岂不是又有困难了?”皇甫凌似笑非笑的问道。 听禹不见急色,平淡道:“瑾州与灵州的生意往来岂会因为换了王而结束呢。” “往来倒不重要,只是不要有什么摩擦才好。”皇甫凌靠近椅背,意味深长道,“不过,以瑾王的能耐,应该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吧。” 听禹目光在空中游移了一下,微笑不答。 “瑾州近来可好?”皇甫凌问道。 “多谢陛下关心,瑾州尚好。” “今日传瑾王来此,还有一事,朕有些疑惑。”皇甫凌似是有些苦恼,从桌上摊开一纸水墨画卷,上画一株蔷薇花,旁书七言绝句,他念道:“言中于心,安是河山。” 听禹长睫一闪,马上垂下,随即抬起,恢复如常。 “瑾王可知其意?” “言从心出,河山不却。” 皇甫凌低声笑道:“好一个河山不却,瑾王与言柒世子的情谊果然是山盟海誓。” 听禹眼神一顿,恭敬道:“虽不足亦不远矣。” “那不如朕就在这里做个媒吧,就牵了这条红线,系瑾王与言柒世子如何?”皇甫凌起身收了画卷递还给听禹。 听禹起来躬身接过,同时道:“陛下,这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 听禹抱拳:“听禹心系瑾州,怕是无心顾暇儿女私情,怎能负了言柒世子。” “这……”皇甫凌迟疑的摸了摸下巴,“那瑾王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吗?” “曾经想过。”听禹道,“但陛下既将瑾州托付于我,听禹自该将心系瑾州。” “这就是瑾王的不是了,瑾王毕竟是个女子,也该考虑考虑了。”皇甫凌回到椅上坐下,目光带着调侃看着听禹,“朕的祖上皇甫钰也是一代女将,不还是衷心嘉禹王,两人不也是真心相许吗?” “这……陛下所言极是。”听禹一揖道。 “说起皇甫钰也算是朕的祖母辈,”不知为何,提到皇甫钰,皇甫凌多少有些感伤,“她是个能人,与嘉禹王一起,瑾州也是富可敌国呀。” “嘉禹王能稳握瑾州确实与皇甫王后有极大的关系,若非钰王后,嘉禹恐怕根本无法集之兵马、得之人心。” “嘉禹王善用将才,伯乐识马。不若如此,那些将士又岂会听他。”皇甫凌感慨道,“如若嘉禹王还在这世上,必是能安我皇国之人。” “陛下亦是。” 皇甫凌跨过听禹的夸赞,突然似是想到什么,他轻轻拍了拍额头,“瞧朕这记性。”皇甫凌扬声道,“裴文,宣旨。” 殿外裴文走进,手执金黄色圣旨来到听禹面前。 “瑾王越听禹接旨。”裴文提声道。 听禹心下一怔,遂拽好裙角,双膝拜下,“听禹接旨。” “瑾州之王越听禹,德才兼备,既祖上为一家,同流皇甫氏热血,特封皇国央禾郡主。” 央禾郡主?听禹心中不由哭笑,这下岂不是完全被人禁住手脚了吗? “谢陛下。”听禹双手接过圣旨。 皇甫凌一挥袖,道:“本还想撮合一段佳话,看来是朕多心了。” “听禹在此谢过陛下好意。” “朕也累了,今日就到此,瑾王郡主也早些回去歇歇。”皇甫凌手肘撑起额头,揉了揉太阳穴,微微合上了眼。 听禹起身一拜,“听禹告退。” 回到央禾宫,听禹这才醒悟为何要她住这央禾宫。央禾央禾,就是皇甫钰的乳名。 进了内殿坐到榻上,听禹看着手中握着的圣旨,愁苦的敲了敲额头,暗骂自己真是蠢到家了,神不知鬼不觉就走上了皇甫凌给她摆的道来。如今可好,不打也不是,打更不是。 榻上的人越想越气,越气就越心神不安,于是室内便响起了一个悠长清晰可闻的叹气声。 “郡主……央禾……帝都……雍州……言柒……不不不,我、我、我我不是故意要叫世子名讳的。”徵儿登时醒悟,连连摆手,惊吓着垂低了头。 “无妨,”言柒依然是闭目养神,不见任何波澜,“瑾王只说这些?” “嗯,我只听清这些,声音实在太小了。”徵儿挠了挠后脑,撇嘴回道,“王念叨了好多七零八碎的东西,拼都拼不上啊。” “昨日凌帝宣旨了?”莫断桥上前问道。 “嗯。”徵儿点头。 “什么内容?”莫断桥问道。 徵儿摇头,“不知道,我没敢看。” “笨呐。”莫断桥敲了一记徵儿的额头,“最重要的事情你不知道,笨死了。” “那是圣旨,我哪敢随便翻看,想知道你自己去看不就好了。” “我……”莫断桥语结,转头又道,“我进去央禾宫,恐怕还没到外殿就被瑾王的侍卫给踢出来了,再说,私闯瑾王寝殿该被杀头。” “知道就好。”徵儿递上鄙视。 言柒起身下榻,抚平衣褶,落坐在圆桌前,“不过是封央禾郡主,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们如果还想知道什么,就让九世子去,顺便也让他再去会会那个单荧荧。” “好。”莫断桥道,“我这就去。” “徵儿嘛,如果瑾王知道你来过这,恐怕你会吃不了兜着走,你也随莫断桥去吧。” “是。”徵儿甜甜一笑,欠身退下。 两人退下,言柒的注意力从空中移到桌上的瓷杯,两指拈来,握在手中,那微抿的唇线稍稍一动,屋顶之上,落下两道暗影。 “看好九世子,这玉坠交予东雷公主。” 暗影接过,脚尖一点,身影消失。 永延殿中,虽已是辰时,但依然还是一片困顿的气息,丰廉玖还未起床。 当徵儿与莫断桥踏进永延殿的时候,不禁也被这室内的气息感染,两人不禁打了个呵欠,莫断桥才抬步进了内殿,徵儿则在中殿等候。 掀开榻上的一床棉被,只着了件中衣的丰廉玖翻了个身将两只脚塞进了被中。 “起来了。”莫断桥拍了拍丰廉玖的脸颊,虽说这位也是雍州世子,但是似乎不用对他太过尊敬似的,“快起来了。” “不起。”丰廉玖咕哝道。 “瑾王来了,在中殿。” “啊?!” 趁此机会,莫断桥捞起丰廉玖的后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抛到了地上。 “快穿衣服,洗漱好了,穿戴好了,去见客。” 丰廉玖皱皱鼻子,心道:怎么说话的语气跟青楼老鸨似的? 心事如此,但丰廉玖还是整整齐齐的穿戴好了出了内殿。靛蓝色锦缎长袍、绀青色祥云锦靴,在这冬日中为这永延殿添上一笔生机。不管在哪,丰廉玖所表现出来的一直都是一副活力四射、一副千难万苦也改变不了的阳光状态。 徵儿在中殿见得丰廉玖出来着实被震动了一下,这样的人在瑾州都寥寥无几,更何况是雍州这种纷纷扰扰的地方。 然而还不待她行礼,眼前蓦地出现一张放大了数倍的俊脸,丰廉玖正弯身仰头打量着她,将她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看清了,丰廉玖咳了两声,摆正姿态。他正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见过世子,我叫徵儿。”徵儿配合着欠身。这时候再装深沉,是不是晚了些…… “徵儿?你是瑾王身边的人?”丰廉玖还算沉稳的问道。 “回世子,正是。” 丰廉玖长嗯了一声,沉思道:“不知瑾王有何要事找我?” “无事。”徵儿淡淡道。 “什么?没事还来找我?!”听到没事,丰廉玖登时跳了起来,声音也高了两斗,忽而发现姿态不对,他又咳了两声调整好姿势,端正道,“那你们今天来有什么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七章 “你七王兄给你个机会,让你去央禾宫近距离看看瑾王。” “瑾王已经收到世子的拜帖了。”徵儿道。 这样啊……丰廉玖托着下巴作思索状,目光落到身侧的墙壁,偶尔别眼看看两人。 而他这一思索就是一炷香。 “我说我的九世子,你想好了没有?你的拜帖都到了瑾王手里了,你要是不去的话,我就去亲自去把拜帖请回来了。”莫断桥无奈道,说完就往殿外走去。 “诶诶诶,”丰廉玖起身,忙拉住莫断桥的袖口,“我去,我去,谁说我不去了,今晚就去。” “好,那就这样,”莫断桥又拉丰廉玖坐下,“今晚你去之后,以瑾王的作风一定会留你用膳,你呢,以你的酒量一定能把她灌倒,瑾王醉后,你一定要问出昨晚景煜宫中发生的一切,最主要的是那道圣旨的内容。” “哦。”丰廉玖点头。 帝都城外,万俟尘、迟引所领两千白羽军、擎龙骑已分散在城外三里桃源村、桃明村、桃阳村停驻。两千兵马装成村民,按村中习惯各行起了村民的日常事务。因军中人士大都出于乡村,做起农活有模有样,打通关系混在村中也是不易察觉。 “怎样了?”万俟尘立在桃明村后山山顶,远远地眺望的帝都的宫城,恢弘壮阔。 “青军丝毫没有动作。”迟引道,“我们一味在这等着,只会让军心动荡。” “夜千耀固然是认定了这一点,”万俟尘叹道,席地坐下,“迟先生可有得到七世子的消息?” “还未。”迟引摇头。 万俟尘拍拍衣上的土,从手边捡起一颗干枯了的稻草吊进嘴里,“要说也是,帝都里的那几个人好像一直都没有消息。” “万俟将军……不,万俟公子,我是想问,央禾郡主一事,可会影响到两州?” 万俟尘冷哼道:“迟先生难不成还想我王来为七世子打天下不成?” “迟引绝无此意。” “话说回来,迟先生说的未必没有可能,”万俟尘忽然有些怅然,“王那样的人,岂会在意这江山呢……迟先生,如果让你选,你会选择谁?” “谁来做这个帝王吗?”迟引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两个人同样都不在乎,但是因为职责所在,不得不陷身其中。” 迟引话音落下,空中落下一只信鸽落到万俟尘肩上。万俟尘解下绑在信鸽脚上的竹筒,从中抽出一卷信纸。 “青军已有动作,七世子要让雍州、东雷和亲,看样子是真的要反了。”万俟尘看完递给了迟引。 迟引一目十行,看完后两指一揉,纸沫随风而散,“这皇甫凌又下了什么狠药了?要说一个央禾郡主哪至于这样?” “迟将军也对我王有所猜忌?”万俟尘起身,一步一步离近迟引,目光紧缩在他的眉心。 迟引见了,连退数步,“岂、岂敢……” “岂敢?”万俟尘轻笑,俊俏的脸上一道暗光闪过,“那就是心里还是有的?” 颈间似乎有一滴冰冷的水珠落下,迟引低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不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是什么?”刀锋逼近,万俟尘问。 “我……瑾王和七世子交往甚深,也容不得我不信啊。” 万俟尘又是一声轻笑,在寂寥的夜空下如同风铃般清脆悦耳。万俟尘从容的收回弯刀,掖进腰带里,拍了拍褶皱的袖口,“但愿,你会一直这么想。” “不然呢?” “不然,我万俟尘必会以吾之血问天,让你们雍州万劫不复。” 其实那句‘不然呢’只是迟引随口一问,所以对万俟尘的回答不甚在意。但万俟尘却把迟引的话当了真,回答迟引的话也是认真的。 自此,便免不了之后一番角逐。 十二月十七日,正午,央禾宫前来一客,丰廉玖。 闻说丰廉玖来了,本还在内殿榻上看书的听禹合上了书,眸中带过一点趣笑,翻身下榻。 到了外殿,丰廉玖已经立在当中,一身黛青色长袍衬得他多了一份平日没有的沉稳。听禹勾唇笑笑,大概是今日有些任务,他特地穿了这么一件能压得住气势的衣服吧。 “抱歉,让世子久等了。”听禹一揖。 “瑾王客气。倒是廉玖打扰了。”丰廉玖以礼一欠身。 做的样子还不错,听禹心中暗自挑了挑眉,但面上依旧淡然,“九世子在帝都住的可还习惯吗?” 丰廉玖听了,悠长的叹了口气,“瑾王是不知晓,廉玖自小就有沾席的毛病,睡惯了一个地方,再搬到别的地方很容易失眠,所以从打来帝都开始,就一直没有睡好过。” “是这样啊。”听禹点头沉吟,“灯芯草可安神安眠,九世子试过没有?” 丰廉玖摇头。 听禹一笑,抽开榻上方桌的抽屉,从中取出一只香囊,“这里是灯芯草与远志,晾干后兑入厶红茶,再经风吹,安眠的效果还不错,九世子可以去试试。” “那就多谢瑾王馈赠了。”丰廉玖接过,但是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就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听禹转身时,殿外已经响起了徵儿的传话声。“王,饭菜已经送来。” 迎着几位宫人进来,丰廉玖几乎眼睛都看直了,这帝都的伙食果真不错,道道精品、道道让人垂涎三尺。暂时忍住腹中馋虫作祟,丰廉玖在听禹的指引下进得中殿。 “世子请坐。”听禹以待客之礼邀丰廉玖坐下,摆好一桌酒菜。 丰廉玖坐下,看着眼前摆着的丰盛菜肴,他十分真诚一笑,对对面听禹道:“瑾王如此费心,倒是让廉玖过意不去了。” 听禹不以为意,“九世子拜帖已至,孤岂会怠慢?” “嘿嘿……”丰廉玖笑道,“瑾王这里可有酒?” “有。” “好!那咱们就不醉不归了!” 听禹点头,招呼徵儿。 “瑾王可知东雷来和亲了,那位公主会选谁?”丰廉玖忽然小声问道。这个问题可是切入正题的关键。 但听禹似乎并不接招,拨了下碗中的菜,她笑问,“九世子是想问本王,那东雷公主会不会选九世子?” “怎、怎么可能……” “不可能吗?”听禹又反问,“那日九世子宫中,本王所见该不会有假吧?” “所见?所见什么?”丰廉玖诧异,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咕嘟饮下,权当压惊。 与他同时,听禹也干下一杯酒,放下酒杯,缓缓夹了一口菜。 丰廉玖的小心脏就这样吊着,落也不是,提也不是。 待咽净了,听禹抿了口酒,她才缓缓道,“荧荧公主好像很喜欢九世子宫里的花。本王已经不是一两次看见她偷溜进去了。至于,她是怎么逃过侍卫的眼睛的,本王还真是没有猜透。” 听到最后几个字,丰廉玖几乎就要拍地而起了。没有猜透?!是猜的太透了才对吧?! 咕咚咕咚~喉结滚动,两杯烈酒再次入肚,丰廉玖几乎拼着所有的气力来平复自己的心绪。 “容本王想想,荧荧公主酷爱梅花,想必世子也是想成人之美,所以放了些水吧? “对了,若这梅花再被荧荧公主每日一摘,岂不是要成了枯树了?若陛下知道,会不会怪罪到九世子头上? “九世子不妨抽调些人手,在公主的宫里再种一株也好吧? …… 随着听禹的低喃,丰廉玖一杯酒接着一杯酒为自己灌下压惊。 所以,结果很显而易见。当听禹说完最后一句话,丰廉玖喝下最后一杯酒时,他就已经倒桌不起。 这一顿饭没吃下多少饭菜,酒已经喝下四坛。 听禹招来宫人,将丰廉玖抬上中殿内的软榻,让他歇息。 最后又派人传话给了莫断桥,只一句:若是想问便直接来问。 “九世子,可还能走?” “能!”丰廉玖咕哝道,“瑾王,我们……以后……有、有时间一定要再、再醉、一回?” “可以。” 最终结果,丰廉玖什么话也未曾问出。 当然,以听禹的性格,自然也不会趁虚而入,从烂醉如泥的九世子口中套出任何消息。 此时便只当是一次小聚,小聚过后,两者仍是对等。 十二月十八日,帝都天舜宫,各州来客在殿内入座,东雷使者坐于皇甫凌右侧,此朝只为决定东雷公主与皇国和亲之事。 “承东雷和亲,示我两国情谊,今日便以这朝,荧荧公主所指,如朕钦点。”皇甫凌坐于大殿之上,满目威仪沉声道。 单王、单荧荧听言起身答谢道:“多谢陛下。” “不知公主得意那家?”皇甫凌笑问道。 单荧荧一笑,也不含糊,对着众人甜美笑道,“荧荧在此只有句诗,却不知下句是何,还请问诸位世子。” “公主请讲。”诸世子同声道。 单荧荧从腰带间去下玉坠,青白色,玲珑剔透,示向众人,“玉上所刻,意似鸳鸯飞比翼,不知那位世子能对出下句?” 看向那块玉佩,青白色,晶莹剔透,摇曳在空中就犹如天山上一滴想要滴下却不舍得滴下的清露水,透着阳光的淡金色、映着殿中的鎏金色,似是在心中敲了一下,心跳有一下突兀,听禹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言柒,不料也正巧对上他的视线。 两人对视,听禹却是没来由的心虚,掐着手心,收回目光回到单荧荧身上。 席间,不知是怎的一时间竟沉默住,视线同时落到一人身上。 “情如鹜尺宿同林。”丰廉玖呢喃道,随着话音落下,他幡然醒悟,猛地站起身来,“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八章 “正是。雍九世子。”单荧荧甚是友好的朝丰廉玖道。 “我……” “经过我数日观察,荧荧觉得雍州九世子的性格还是比较符合我的,荧荧觉得,九世子为人耿直,天生活泼,想必和九世子在一起一定不会寂寞才是。也希望九世子能够看得上我东雷才是。” 很好,这么一个担子压上了,丰廉玖脸拒绝都说不出口,最后只得哀怨的给言柒递上一记白眼。都是这个七哥,都是他算计好的,都是他害得他进退维艰。 十二月十八日,金笔点名,东雷皇国和亲,凌帝钦点雍州九世子,许二人连理并蒂。 然而直到朝会结束,丰廉玖才知他从一开始就被他的七王兄算计到了。一来,言柒是要东雷与雍州合一,次要的也是要找个人整治整治这个浮躁的气性。 点亲结束后,听禹本应该落下的心却一点都没落下,反而是提的更高。 “真是没想到,雍州这么快就把东雷搞到手了。”夜满楼似讥似讽的笑道,“瑾王没什么打算吗?万一这雍州不肯就此罢休,瑾州岂不是……” “是啊,”听禹不自知的冷下了脸色,讥笑道,“不过瑾州的打算做好了,青州岂不成了瑾州的挡箭牌了,我瑾州怎么也不能这么不厚道吧?” “能成为瑾王的盾牌,是我夜满楼的荣幸。更何况瑾王天人天资,在下甚是……”夜满楼不疾不徐的说道,突然觉得侧前方一道利剑想自己的鼻尖射来,他收了话语也收了笑意抬头看向对面,然而坐在自己对面的只有喝着茶水吃着茶点的言柒还有一副事不关己淡定从容的齐天沐。夜满楼稍稍皱眉,装作无事的收回视线。 才一下了朝会,丰廉玖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拉来了言柒,和他一同回永延殿。 “七王兄,你这也太……太不地道了,”进了永延殿,丰廉玖一大把委屈就开始像爆发的洪水,一滴不漏的全数泻了出来,“你就这么把我卖出去了,难不成我还要入赘到东雷不成啊?入赘,一个大男人入赘,多丢面子啊?你怎么能不跟我商量,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你至少也该跟我说一句,哪怕一句,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呀。” 面对丰廉玖的控诉,言柒只说了三个字:“不愿意?” 丰廉玖一挑眉,一扫之前的抱怨,连笑数声道:“也不是不愿意,就是七王兄,你好歹也让我有个准备呀,脱离雍州我是求之不得呢。”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想逃开雍州也还是妄想。”莫断桥横来一句,“既然是东雷来和亲,那就是嫁女,而不是招婿。” “……” 十二月十九日,皇甫凌御旨,赐雍州九世子与东雷公主成婚,于帝都设宴庆贺。 深夜,幽静的央禾宫依然亮着灯,中殿案上点着一支隐晦的油灯,案前坐着一人,墨发已卸下发髻,垂在肩上身后,案上的书翻了一页又一页,她似乎还未觉得累,一直看着。油灯闪烁,随着人的心跳跳跃有数。 殿外又飘起了零零星星的小雪,无声无息的落到地上,落到白衣上。单薄的身影现身在了央禾宫,脚下踩着细细的雪,他步履无声的到了央禾宫中殿门前。 寂静的殿内响起书本翻页的声音,似是将书合上了,殿内又有了一声叹息。 案前的人起身,深呼吸一口气,从架上拿来外衣披在肩上,便出了门去。 始料未及的那人竟直接冲着殿外走来,门外的人有一瞬间乱了阵脚,但马上又恢复自如。 殿门拉开,目光所及之处是一袭单薄的白衣,听禹微怔,未注意到她的双手还双手把这门框没有收回,长发还飞在空中,已有几束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言柒失礼,还望瑾王见谅。”言柒一揖道。 听禹回之一笑,“无妨,外面下雪了,世子屋里坐吧。” 言柒点头,随听禹进了屋里。 两人落座榻上,映着殿中微弱的烛光,两人默然的看着自己的指尖。 许久,听禹问道:“世子要喝茶水还是酒水?” “冬月红罢。” 从柜中找出一块手心一半大小的方形茶砖,听禹摆上茶海,用热水烫了紫砂壶,放上冬月红,仔仔细细的浇上一遍热水,便盖上了壶盖。 听禹道:“小时候,没怎么学过茶艺,只懂这些粗糙的,世子不要见怪。” 言柒无谓的摇头,从听禹面前移过茶海,挪到自己跟前。双手握住紫砂壶,左右旋转,将那小块茶砖化开。大致又泡上了半炷香,言柒翻过两只闻香杯摆开,各自倒上一杯,以茶杯扣住,两指一掐将其翻过,放在茶托之上,一杯推向听禹,一杯留给自己。 两人撤下闻香杯,茶水撒进茶杯,就以有淡淡的清香飘来,双手将它送至鼻端,轻搓杯壁,淡淡的茶香渗入人心。 “此谓闻香,”言柒道,端来听禹的茶杯将一杯茶水淋向茶壶,“第一道水必须归还。”接着续上第二道水,“这第二道才为饮。” 将倒好的水递给听禹,言柒又看了她许久,看她举杯品茶,品的是他泡的茶。她的墨发不似以往盘成发髻,而是肆意的垂下,这样的形象没了往日的拘谨,却是无限舒适,让人觉得舒畅。 “对了,”听禹放下茶杯,问道:“世子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也没什么,就是随便走走。” “不会又是走啊走啊走啊,就走到这央禾宫来了吧?”听禹不禁调笑道。 言柒稍稍一怔,就在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又成了她笑话的对象,言柒有些无奈,向前倾身问道:“瑾王这可是第二次逗弄言柒了。” “怎会呢?” 言柒不语,从袖中掏出两只香囊,并排推向听禹,“既然有这样的传统,那这两只香囊,我与九世子便不该收。” “只是普通的药囊,也无妨吧。”听禹眼睑垂下,静静的看着眼底浮现出的两只香囊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瑾王无心,莫要让有心人多心。”言柒收回手,独留一双香囊摆在她眼下。 似是没听出言柒的话中之话,听禹低声问道:“世子,这是……” 叮!不待听禹说完,殿门外冷不防的射进一支冷箭,直订两人身旁的桌子,桌上的茶具随之晃动起声响。 “看来是动手了,竟然会牵扯到这央禾宫。”言柒冷笑道。 言柒起身,只才一起身,又是一把冷箭从他眼前射来。那本是如水的眼眸就在铁剑穿墙的那一刻冷冻成霜,言柒手指轻抬,掌心一握,铁箭便已在手,拇指稍一用力,咔擦一声,箭柄已断。 “王!”殿门被推开,徵儿躲过了无数羽箭赶至中殿,踉踉跄跄的栽倒了听禹脚下,“王,外面已经打起来了。” 听禹蹲身扶起徵儿,“孤已知道。” “王,我们怎么办?” “内殿后有一门,从那里出去即可。”听禹不见情急,轻声道,“快走吧。” “哦,”徵儿点头,迈开脚步,又停住,回头问道,“王,那你和世子怎么办?你们不走吗?” 听禹摇头,“快走吧,去和莫先生会和,孤和世子自有安排。” “是。”徵儿点头跑开。 “我们呢?”言柒问道。 “出去看看吧。” 走出宫门,似乎雪已经大了,落到地上的足有一指厚。 沿着宫中的路走着,随着打斗声渐行渐近,散落在雪地上的羽箭、碎甲、鲜血、尸身,告知人们这短暂的一战有了多大的损失。满城凌乱,高墙铁壁之外还有着混乱的叫嚣声,有着刀枪交缠的鸣声,还有着痛苦的呼号、惊慌的求救声。 听禹抬头寻得一处高墙,轻点脚尖,轻盈越上。 两重宫墙外,帝都禁卫军与青州大军纠缠不清,两军后方,夜千耀、皇甫一鸣分别为将,指挥各自军队。 “青军损失不小。”言柒落到听禹身旁看着眼前的景象,“果然还是不行啊。” “皇甫凌是要来个瓮中捉鳖,”听禹指着身后的急速进来的几千军马,“青军这几千兵马定是有来无回。也好,倒不用我们动手了。” 言柒不置可否的笑笑。过了半响接着道:“只是这里除了这两批人就没有别的热闹可看了。我还以为其他几拨人至少会拼拼,没想到,竟然……唉……” “世子也想渔翁收利?”边走,听禹边问他。 “谁人不想呢?” “但不是每个人,都如世子这般,”听禹几乎一字一顿,“夺天下,目的不在——天下。” 瞳孔微收,指缝收紧,下一眨眼,掌心已有半数内力聚集,傲骨雪霜中,寒更寒。 忽而一阵灵动的笑声响起,听禹笑看着言柒,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反常,她自顾说:“这种话,怕是只能在乱世中说了,若是平日被陛下听见,肯定要凌迟了才是。” 话音落下,眼前白衣衣裙扫过他的指尖,顺着指缝流过,带过一丝柔滑的触感,散去了他掌中的冰寒。 “夜千耀,你还不认输?!”皇甫一鸣长枪直指,指向十步以外的夜千耀。 “谁输还不一定呢!”夜千耀冷嘲道,长剑出鞘,脚下一跃,身影腾空而起,手中长剑一挥,剑锋的冷气只扫向皇甫一鸣。 皇甫一鸣自马上跃起,长枪一竖,挡住横扫过来的剑锋,枪兵戳地,皇甫一鸣双手稳握枪柄借力起身。 夜千耀眼见银枪朝自己点来,旋即向后仰身。 鼻尖处银枪划过,皇甫一鸣身影随之划过。待皇甫一鸣即将掠过时,夜千耀迅速抬手将他脚腕扣住,向外甩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九章 皇甫一鸣冷冷一笑,枪尖点地,手握枪柄,玄色铠甲贴着银枪转了一周,随后落地。 “夜世子,这个时候你也敢还手。”皇甫凌啧啧称奇。 “哼。”夜千耀冷哼道,“凭你们几个还想拦得住我青州大军?!” 不得不说,他这句话,又是自卖自夸了。言柒立在远处高墙,淡然的看着眼下的一切,唇间连该有的讥笑都没有。 “怎样?”听禹问道。 “皇甫凌该来了。”他抬手引着听禹的双眼朝天舜宫看去。 天舜宫高阶上,屹立一人,如松如柏,窥视着眼前的战况。或者,不只是战况,是整个天下。即使他一言不发,就只是站在那里,所有的风云就此安静,在他的气势下,被压迫、被忽视。 听禹看他看的有些出神,不得不说,这样一个人,在战乱中,可号群雄,可定天下。单单不适合安天下。他有雄心壮志,却没有忧民爱民。 “雍州大军该是混在了青军之中,我们倒不用现身了。”言柒指着青军后方几处黑点。 青军后方,已混入几百雍军战士,从青州大队后方,不断掩盖了青军。 天舜宫高台上,内侍已经来报过数次情况,皇甫凌却不以为然,依然只身立在原地。身边是宫人怕他们的陛下受凉,摆下的几只火炉,木炭在他身边烧的哔哔啵啵的爆响,掩去了本就不甚清晰的打斗声。 “陛下。”裴文上了阶来。 “怎样了?”皇甫凌扫了他一眼问道。 “青军已亡大半,又增援五千,被截至城门外,禁卫军已出动五千。” “其他三州呢?” “那三州不见丝毫动作,就连围观都没有他们的份。” 皇甫凌听言失笑,他笑着摇头道:“这三州的人全都是一个样子,一个比一个精。” 话落,他又将视线放远。 裴文顺着皇甫凌的眼神看了眼远处,收回视线时有一点点惊疑,“陛下,那两人……” “他们迟早会去的。”皇甫凌无谓的挥了挥手。 裴文躬身退下。 看着两军交战的青石路上,皇甫凌忽的哼声一笑。这会儿该有好戏看了。 刀枪擦过,闪出火花转瞬即逝,宫墙映出人群打斗的嘶吼,响彻夜空,就如叱咤修罗般令人胆寒。 与皇甫一鸣擦肩而过的同时,夜千耀从左袖口抽出一柄匕首,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朝皇甫一鸣刺去。 皇甫一鸣未料到夜千耀这一变招,眼见着一把刀穿透了自己的身体,扯痛胸口的神经,一股浓腥的鲜血顺着玄色铠甲留下,在冰冷的铁甲上留下一点温度。 “小人……”皇甫一鸣回首,只抬了抬手指,便再也无力,倒进雪中。 也是同时,还没来得及高兴,也没来得及收回匕首,夜千耀的动作就已经僵住,他只察觉到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微弱。他听到耳边有话语声传来。 夜千耀的身后,夜满楼无所谓的笑着,手掌握紧、送入、抽出,一把被血染红的刀从夜千耀胸前拔出。 “王兄,这谋反的罪还是你一个人去担着吧。” “你……”夜千耀突然明白,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夜满楼阳光般的笑脸,张口欲说话却是一口鲜血喷洒在地上。 眼前的人倒下,夜满楼已收了笑容,一脸愤恨的看着地上的夜千耀。 这便是皇甫凌、听禹、言柒来时所看到的场景。 “将军!”帝都将士纷纷围上,扶起倒在地上的皇甫一鸣。 听禹上前拨开人群,待见得倒在地上的皇甫一鸣时着实愣了一下,这分明只是个孩子,稚气未脱,这样的人,怎忍心让他来上战场。温凉的指尖搭上他的脉搏,听禹眉目有些锁住。 “将军怎样?”其中一小兵问道。 “尚有气息,要快些调理才是。”听禹起身,对皇甫凌一揖,“陛下,将军所伤并未伤及心脏要害。” 皇甫凌看了一眼听禹,淡淡的点了下头,“将军身受重伤,不宜受冻,先叫人将他送到太医那里救治。” “是。”一干人等退下。 而后齐天沐闻讯赶来,带着几名身边侍从快步跑到皇甫凌跟前。 齐天沐直接越过地上满地残骸和夜千耀的尸首,扑通跪倒在了皇甫凌眼下。 “陛下恕罪,天沐来迟。” 皇甫凌并未在意,只挥了挥手,“无妨,只是世子错过了些许好戏。” 齐天沐面色一僵,连忙叩首,“陛下恕罪,天沐今夜只是喝了些酒水,头脑便觉昏沉,睡时也睡得太深了。请陛下降罪。” “无妨,真不过开了个玩笑,世子起来吧。” 皇甫凌收起衣袖,负手而立,此时夜满楼也收了视线,迈过尸体,对已赶来的皇甫凌施上大礼,他跪在雪中青石板上,痛心疾首道:“陛下,夜满楼罪该万死,今日之事,夜满楼早已知情,只是希望王兄能够迷途知返,却不知……夜满楼知情不报,请陛下降罪。” 皇甫凌沉声一笑,目光似是打趣的看着夜满楼,“今日若不是世子出手,恐怕朕这皇宫就消失殆尽了,世子何来罪过。” “陛下……” 夜满楼还欲说什么,却被皇甫凌抬手制止,皇甫凌转身又回头看了夜满楼一眼:“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别再有这种情况了,死去的将士们全数安葬,千耀世子便入夜家祖坟,予以厚葬。” “谢陛下。”夜满楼俯首道。 “陛下圣明。”其余几人亦俯首道。 然而聪明如他们,他们岂不会不知这件事的事出原末。就如齐天傲一事,所有人的心中所想的元凶决然不是齐天傲,但又因这一事,无法联系起任何人,止到目前,知晓者知晓的过程,全然在赌。 十二月廿一,帝都一行结束,各州同时折返。 瑾州、雍州、东雷,三拨人马同行。 为首四名将士大路,而后是言柒、听禹的座驾,一帮人马优哉游哉于这山水间。 言柒偶尔也会移眸看看身边安静的连呼吸都听不到的人。一路二人并驾,却是一路无话。 “这林间山水可是比宫里强多了。”迟引指着葱葱郁郁的山林,不禁感叹道。只是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别扭。 前面两人同时回头,意味不明的扫了迟引一眼,仿佛都被他阴阳怪气的声音触到了神经。 万俟尘横扫迟引,嚓的一声,掌中匕首滑出,眨眼就抵在了迟引的脖间。 “少说废话。”万俟尘冷声提醒。 迟引骇了一跳,忙住了口。 “万俟将军。” 前头淡雅的带着警示的女声传来,万俟尘微咳一声,收回匕首,对听禹抱拳道,“王恕罪。” 听禹目光散去,回首继续赶路。 “瑾王直接回瑾州?” “当然。”听禹点头。 “那就好。”言柒勾唇,低语道。遂又想起什么,言柒问她,“这一路上总是少不了皇甫凌的追踪的,瑾王可有准备?” “无碍,皇甫凌岂会费这般力气做无用功。” “瑾王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呢。”言柒意味深长的道。 听禹恍若未闻,平静的一笑,“暗卫听到了那日我与凌帝的对话,也得知了圣旨的内容,对吧?所以,世子让东雷公主嫁给九世子,是怕本王、本郡主随了凌帝而无雍州立足之地?” 那握着马缰的手一僵一紧,连带着马儿都有一瞬不稳,言柒脑中又回想起齐天傲出事那日她问他的那句话。本王将瑾州托付于你,世子可愿意?他可愿意? “那日景煜宫的对话暗卫并未全数告知言柒,言柒这个十年的主人所说的话竟还不如只见一面的、瑾王。”言柒看向她,如他所愿的看到一张略带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神和紧抿的双唇,他忽然失笑,叹道:“如果那个人是被瑾王收买了,或许也就无所谓,可偏偏他竟然是瑾王安排在本世子这里的内线。” “世子早知,便可直接杀了那名暗卫,何必留到现在?”听禹突然一转话锋,“世子若杀了他,雍王后也不会屡次打探我瑾州内情,本王又何苦拿自己的命……” 听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话语截止。可言柒懂了,他勒紧了马缰欲翻身下马,可最终还是没有,他还是那份雍雅。 “是啊,如果我丰言柒能再狠一点,瑾王何必拿自己的命去探夜满楼的底呢,何必拿自己的命……”他一字一顿,“去接皇甫凌的旨。” “呵呵……”听禹不合时宜的笑起来,如若不知,便还以为她是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但仔细看,她的双眼根本没有笑意,“世子竟然知道,那本王是不是该庆幸,有世子这么一位,知己?” 命,确实是命啊。他叹道:“有的时候,真讨厌我们这样,明知道有些话不能说、不能问,但我们又是……有些话又不得不说、不得不问。是不是也就这样了?” “大概吧……”听禹心中哀戚苦笑,面上淡然如水,“世子该考虑考虑,曾经的决定是不是错的。或许区区瑾州,雍州得之并不在话下。” “于这天下,瑾王……” “于我瑾州万民,万物可弃。”听禹打断言柒之后的话,淡淡道。 “如此吗?就当真没有别的能入瑾王的眼?比如那位风度翩翩的青州二世子?”言柒问道。 听禹面色一愣,许久许久,她都没能从言柒的话中走出。 而问话之人似乎没有了耐性,一抖缰绳,两脚夹紧马腹,白马如风飞去,独留身后一行人立于这茫茫白雪之中。 “世子!”迟引见状立刻出声呼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章 “迟将军,”听禹轻轻唤道,声音是说不出的无力,“就此分道扬镳了。” “这……”迟引一顿,“瑾王不是与世子说好要一起……” “先不必了,等过些时日,本王的贺礼必然送到。”听禹故作一笑,看了眼万俟尘,点头示意。 万俟尘明了,对身后一干将士提声吩咐:“全军出发。” “迟将军,告辞。”听禹对迟引温和一笑,轻轻蹬了一脚马腹,白马缓缓挪起了步子。 “瑾王走了,末将如何跟世子交代?!”迟引突然想起这个问题,拔声就问。 “不用交代。” 虽已走远,也未见听禹用了多大力气回答,迟引还是听的清清楚楚。 这下他也能看清了,就像阴阳太极,两仪四象,百般交缠,却无法交融,我是我、你是你,那两人心中所牵的是各自的王朝,是各自的百姓,瑾王无法迈出这囚牢,七世子也无法。偏偏这又是他们亲手为自己编制的牢笼,无人能解。 冬日风还在刺骨的刮,没人知道,他们何时才能停。 十二月廿四,瑾王归,瑾州接风。 十二月廿五,雍州七世子、九世子携东雷单王、公主同归,全民同庆。 夜半,至道殿,雍王后与言柒相对而坐,殿内只此二人,外加一盘棋,一壶茶。 “此次东雷使者安顿好了?”雍王后抚了抚绣金的紫色锦衣,落下一颗棋子。 “是。”言柒回道。 雍王后满意的点点头,头上的鎏金步摇晃动,闪过束到亮光,“这次的事,世子办的不错。” “王妃谬赞。” “世子这次与瑾王同行,瑾王可好?”雍王后开盘落下一棋子。 言柒随之落下一子,“尚好。” “那便好。”雍王后浅笑,“瑾王已准备和雍州结盟,可有此事?” “瑾王曾与儿臣说过,但也是只做笑谈。”言柒道,“现在东雷已和我雍州和亲,雍州实力有无瑾州皆可,儿臣以为,瑾王为其民可赴汤蹈火,怎会让瑾州的民交予我雍州。” “世子此言差矣,正因瑾王爱民,所以她才不愿有战争,如今有了只好盼着此战快些结束,如今雍州之强,对皇国势在必得,她该知轻重。”雍王后淡笑着看他。 言柒稍稍沉思道:“王妃此言有理。只是……” “只是什么?”雍王后似笑非笑的问道。 “央禾郡主。” “央禾郡主?”雍王后又是不解,“世子何出此言?” 言柒有思索了一会,落下棋子后,也捋清了该如何作答,就只一句话,他道:“凌帝祖辈皇甫钰是嘉禹王的妻子,瑾王与凌帝算得表亲。” “这……” “所以,儿臣不知那日陛下宣旨之时对瑾王说些什么,瑾王又会不会动心。所谓疑人不用,儿臣以为天下此等大事,不能儿戏。” “世子所言极是。”雍王后看了看棋盘,落子后继续道,“若是瑾州随了皇甫凌那该如何是好呢?世子可曾想过?” “瑾州兵力与雍州处于对等,现我雍州又有东雷,那有何惧?” 雍王后眼底似有暗光闪过,艳丽的妆容下一张微薄的红唇轻轻的勾起一丝弧度。似是很满意言柒的答案,雍王后满心欣慰的抿了口茶。 “算了,不提这些了。”雍王后摆摆手,转而问,“荧荧公主和九世子,怎么会走到一起?依本宫来看,九世子不像是……” 言柒失笑,“九弟当然不是那样的人,可荧荧公主喜欢帝都的梅花,恰巧九弟住的寝宫有两株红梅。于是,公主每日三去,九弟每日三接,大概也是日久生情吧。”虽然才短短几天。 “荧荧公主也喜爱红梅?”雍王后自然很难相信。 “是。” 言柒答完一字,便看着棋盘,脑中浮现的是一大一小站在红梅树下,大人摘来一朵梅花别在了小的耳际,然后蹲下温柔的抚着她的头顶。 “七世子,东雷的事,还要劳烦世子费心了。”雍王后诚恳道。 “母后言重了。”言柒笑笑,落下一子。 “对了,还有九世子,他那个人平时办什么事都不走心,”雍王后边说着,便落定一字,“七世子还要多操心啊,别让他一个不小心伤了雍州与东雷的和气。” “这个自然。” “呦,世子这盘棋输了。”雍王后忽的一声轻笑,指向了一盘满棋。 十二月廿七,为庆贺雍州九世子喜得世子妃,雍州许雍州上下举州同欢,特书信瑾州瑾王前来赴宴。 十二月廿八,瑾州复信。 永庚八年,除夕,两周定夺,于雍州举办庆宴。 十里红绸、百里梅花,雍州各街各巷皆闻其香、皆视其红。 午时将至,雍都城外迎来瑾州恭贺队伍。马车停下,红木车上下来一人,芊芊玉指撩开珍珠翠玉紫菱纱帘,探头而出,灵蛇髻下两丝流苏随风飞扬,点金凤竹步摇轻轻挥洒,轻撩雪纱裙角,一支银凤锦鞋踏上垫脚出了马车,金线锦绣为衣、银丝雪蚕为裳。一双素手搭在身边的侍女手中,走出三步才放下手来。 “恭迎瑾王。”万人齐齐跪下。 “免。”听禹挥手,声音轻却能让所有人都听清。 “谢瑾王。” 见礼已施,宣德殿高高的台阶上雍王后对身边的言柒道:“在雍州瑾王只认识七世子,便由七世子下去迎接。” “是。”言柒抱拳。 一人,墨发束于头顶,丝竹玉簪固之,发尾洒在空中如墨如画,淡金锦袍外披鎏金绸质镶边素色菱纱外袍,袖口衣领间绣以缃色丝线流云。言柒面带温婉的浅笑一步一步踏下阶来,广袖浮动,流光熠熠,一步一步迎向听禹。 “瑾王。”言柒一揖。 “世子。”听禹一揖。 “瑾王请。”言柒侧身朝殿门摊开手掌。 “谢世子。”听禹略略躬身,随着言柒所指上了高阶。 雍王后立在高台之上,平静的看着若即若离、不冷不热的两人,鲜红的薄唇微微扬了一下又恢复常态。见听禹上来,站到了她对面,与她对视,雍王后雍雅一笑,“瑾王听禹,果然英姿不凡。” “承蒙王妃谬赞。”听禹一揖道,“王妃执掌雍州多年,雍州皆以五州之首居位,听禹自该多学才是。” 谦虚一笑,雍王后侧身,让出一条路,五指指向殿内摆好的席间,“瑾王请。” 一干人入席,歌舞升平,笙歌奏起,纷纷绕绕,不绝于耳。 “瑾王,小小接风礼不成敬意,还望见谅。”雍王后双手拈起瓷杯对听禹歉意的一笑,“本宫不胜酒力,今日便以茶代酒谢瑾王倾力相助。” “听禹惶恐。”听禹执起酒杯。 两人同饮下一口,同时举了空杯放下。 “瑾王自幼与世子相识,必是渊源不浅,”雍王后接着对言柒道,“七世子能得如此红颜,不枉此生。” “母妃言重了,儿臣与瑾王只是君子之交。”言柒淡淡道。 “这样啊。”雍王后意味深长的加长了尾音,道,“本还以为若你两有情瑾雍即可联姻,到时瑾雍一体岂不更好?既然你二人……便作罢吧。” 看了一会歌舞,红衣舞者旋转着脚步,长裙在空中化成优美的弧形,裙底赤着的双脚脚尖点地,操控着旋转的角度与速度。笙歌激昂,舞者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疾。 “这次为何寒渠郡主未随至雍州?”雍王后扫了眼宴席间,“难道寒渠郡主……” “王妃有所不知,寒渠郡主身体不好,据她所说是家族遗传的心疾,”听禹淡笑答道,掩饰下一点愁苦和忧心,“雍州距瑾州路途遥远,郡主不适长途跋涉。” “这寒渠郡主与瑾王是表亲?”雍王后问道,得到听禹肯定的眼神后继续道:“原来瑾王的母妃是御落檀,是四朝为相的御家之女。”雍王后看向听禹,“不愧是有一半御家血统的人,瑾王不但姿色过人才色过人,更是瑾州的明主。” “王妃过奖。”听禹不好意思的笑道。 酒会之后,雍州众臣已于殿外等候,整齐划一,身着红色官服,头顶墨黑官帽。 殿外迎来两人,丰廉玖、单荧荧。两人穿着红衣、锦鞋,携手踏过红毯。丰廉玖以丰家传承下的雍雅挽着妻子,单荧荧以东雷惯有的落落大方,踏进殿门。 高台上,并坐雍王后与单王,两人见各自的子女进来,皆是一脸欢笑,不论真假。 “既东雷与雍州联姻,本宫以八方龙游夺珠紫玉金冠赠予瑾州,谢单王、贺东雷雍州和。”雍王后招来身旁侍女,掀开侍女手中锦盒的盒盖,双手捧出一定紫玉金冠,与眉平齐,示向众臣。 日下,紫玉金冠荣光闪闪,炫耀扎眼,折射出的日光夺目又刺眼,听禹微微垂下眼睑,极怕被这光刺伤了眼。 单荧荧从宫人手中接过红木托盘,扬声道:“谢王妃。” 单王喜上心头,朝手旁一侍卫拍手:“为表诚意,我东雷特以千丝甲相送,以示诚意。” 侍卫示意,捧住一副木盒,交予台下丰廉玖。 丰廉玖接过,虽未见它是什么,但双手捧着仍觉沉淀淀的,也顾名思义,既是甲,那当是战甲罢。 两人入座。 “九世子,我这宝贝公主今后可全权托付于你,定不要负了她呀。”单王有些疼惜的看着身穿凤冠霞帔的宝贝女儿,语气不免有些伤感。 丰廉玖起身,拱手惶恐道:“单王尽管放心,廉玖保证,只要廉玖在一日,公主绝不会受委屈。” 听了这句话,单王呵呵的笑出声来。 单荧荧亦是,伸手拉了拉丰廉玖的衣襟,让他坐下,对他晃出她最完美的笑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一章 《雍州史册》记:永庚八年,十二月三十日,东雷使臣抵达雍州,天地共证,东雷雍州喜结联姻。 是夜,雍王后特邀瑾王、七世子、九世子于至道殿用茶。 四人各坐一张矮桌,四方桌围绕一方红木桌而座,桌前一绿衫女子婷婷而立。桌上摆着几副茶具,四只紫檀色紫砂壶一字排开,外以落日金色画梅兰竹菊,简单大雅。 烫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分茶,绿衫女子修长的五指摊开,握住壶柄,壶口稍稍一斜,淡红色的茶水顺着壶口汩汩流出,熏染一室茶香。 将四只茶杯分别放到四张桌上,绿衫女子又回到原位,开始了新一轮程序。 “浅掬泡茶的功夫是雍州宫中最好,三年也喝不到一次,这次知道瑾王来了,她还特地去母妃那里毛遂自荐呢。”丰廉玖灿笑道,吹开飘在水面的茶叶,细细的品了一小口,接着道,“瑾王真是好口福,这用雪莲熏制的黑普洱不温不火,安神养气,浅掬姑娘竟会舍得?” “瑾王既来,当以最好。”浅掬适当一笑,不傲不骄。 听禹一笑作为谢礼看她,浅绿衫裹住盈盈身姿,头顶梳着坠马髻,戴一单一翡翠骨竹钗,眼若桃花、面也若桃花,一点朱唇轻轻勾起,稍施粉黛,却能将整个人修饰的艳丽卓绝。 目光流转中,因为听过些雍州宫中的风流趣事,听禹自然而然的将目光移到自己对面的言柒身上,已换上往日的一袭白衣,墨发以雪锦玉缎带束在头顶。听禹有些捉摸不透的看了他一会,这样的两人,应该是很登对。 茶杯放下,似是故意弄出些些响动,杯底与红木桌面相互摩擦,蹭出轻微的刺耳声,言柒面色平常的迎向一双考究的目光,只是眼神有些警告。 听禹面色一怔,转眸看了看浅掬,又看向他。似是在说:你们俩个挺合适的。 言柒长目轻挑,和微微抿着的双唇无不在提醒她少做那种无聊的猜测、少乱点鸳鸯。 听禹识趣,挑挑眉收回视线,转口道:“浅掬姑娘的茶艺极佳,茶香四溢,浓郁且清,清香饶舌,还要谢浅掬姑娘这番心意。” “瑾王客气了。”浅掬微微欠身。 “瑾王可知这茶的来意?”雍王后问道。 “听禹不知。” “瑾王有所不知,言柒自由身体不佳,夜不能眠,红茶可安神却过于燥热,特加雪莲、首乌清新入喉、清脾清心。”言柒淡淡道,“浅掬心细十分,将其两味一同入茶,同种晾晒。” 雍王后闻声低笑,柔声道:“七世子的身子攸关雍州前途,不可儿戏,本宫想让世子早些娶妃也好有个照应,可世子似乎不是特别有这个心思……所以本宫才让浅掬侍其左右,也好有个常侍。” “七王兄总说再等等,说了三年了也没等出个结果来,我看他不是眼光太高就是在等什么人,”丰廉玖悠悠道,“对了,听闻瑾州人杰地灵,应该有很多国色天香、秀外慧中的美人,不如给七王兄介绍介绍?” “九弟,”言柒阴森森的一唤道,“你这种管闲事的优点到底是继承了谁的?” “长兄如父,我只是关心王兄而已。” 雍王后掩唇轻笑,“七世子和九世子一向如此,瑾王莫见怪了。” 听禹无谓一笑,“无妨,两位世子情谊颇深,人皆羡慕。” 寂静的殿内,茶香四溢,清风吹过窗棱,温柔的牵起一室茶香,撩起纱帐,带其起舞。纱如水、香如雾,一室沁染夜色的微凉,宁静致远。 “对了,怎么不见荧荧公主?”听禹突然想到从始至终都没见到单荧荧。 丰廉玖道:“单王今日回去,公主不舍,就去送了。” “是这样。”听禹点头,“真可惜这么好的日子少了一个人。” “还碎了一颗心嘞。”丰廉玖晃着手中茶杯,托腮道,然后看向听禹,“瑾王是不知道,我这个人继承了丰家惯有的习性,别人一句话都能让我从头碎到脚。” 听禹有一瞬语结,但马上便顺着他问道:“不知荧荧公主说了什么话了?” “于她父王,我这个九世子什么都不算。” “行了,你们两个人的事私下去解决,不要拖到这厅堂之上。”言柒冷扫他一眼,面目微冷。 “好。”丰廉玖点头,对言柒皱了皱鼻子。有种人生来就是好面子,譬如他七哥。 茶宴卸下,三人对雍王后告退,退出至道殿。 子时未过,三人同至馥英湖。月还是满的,较之平时要大上一圈。初冬的月光,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穿过残存在树枝上的树叶,静静地倾泻在鹅卵石小路上,将一条幽静点缀得斑驳陆离。皎洁的夜光隐藏着一丝忧愁的思绪,可见今晚的宫里是那么萧索,难怪有黯光入眼,淡淡的,静静的,不曾离去。扑朔迷离的月光下,放飞所有的思绪,将全数的繁琐都传递于指尖,溶入这丝丝缕缕的光线里,随风飘向广寒宫中。 “每十二年一个轮回,这般大的月亮能有很多机会见到。” “只怕是没几个十二年了。” 耳边依稀传来这般对话,年少的她曾经对着月亮看了一夜,他笑她患得患失,她也笑了,给了他一句答话,却让那时的他总怀揣着一点不安,一直到现在。 抬头望月,言柒微微皱了下眉,语气悠长地叹道:“似乎会出事了,皇国。” “出事?”九世子撇撇嘴,不以为意道,“皇国一直都在出事,不差什么惊天动地。” 言柒骤然失笑,回头看向听禹,她已靠在了浅亭的圆柱上看着月色,静谧的脸与沉醉的月色相溶,让人痴、也让人伤。到了嘴边的话又顺着原路回到肚里,言柒微不可见地摇头叹息,站在原地一语不发。 夜空,如藏青色的帷幕,将深不见底的星空层层裹住,让人不由得为之痴迷。月光似银,淹没万物生息,浅浅幽篁里,熏染成墨色罗帐。 许还是白日残留下的,夜色下依然能嗅到淡淡的梅香,织一如水纱网,网住一切模糊、空幻的色彩。 不知过了多久,如星亮的视线从皎洁的月光下收回,听禹垂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指腹轻抚,丝丝痒痒划过手心上的纹路,停在了虎口左侧。 指尖轻点,留下一点浅红色印记,她抬头,低喃着问道:“只有六年吧?” 一阵低语声他却听得清清楚楚,言柒不予多想便答道:“六年余三月。” “异象?”听禹再问,将目光放的悠远无边,“出事?是皇国还是帝都呢?” 言柒微微一笑道:“想必瑾王已有想法,如此,言柒便洗耳恭听了。” “先取青州如何?” “瑾王所想即为吾心。”言柒笑意更甚。 听禹下了浅亭来到言柒身侧,看向馥英湖,湖面残存着几片枯萎的荷叶,从未有人收拾过,零零散散散在池中。 丰廉玖也看着池中枯荷,枯成这般,也不知来年会不会再长。 听禹忽然轻笑摇头,“孤真是越来越糊涂了。雍州已然有了东雷,我瑾州又何必掺合。” “可如果青州再投帝都,那我雍州岂不是……瑾王,你当真就想看我雍州落败?”丰廉玖略显急色,语速也相当快。 “他岂会得不偿失,看着别人鹬蚌相争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作为,皇甫凌不会连这些都看不懂。何况瑾州……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帝王之家总是有的……” “什么?”丰廉玖没有听懂,“不是什么?总是有什么?” 听禹长眉微挑,逗弄的看着丰廉玖,“七世子怎会单单留下你?” “听禹!”终于恢复常态,丰廉玖不服气的撅嘴反驳,“再怎么说我也比你大上一岁,我是你的哥哥,身为妹妹怎么能这么笑话哥哥呢!” “有道是孺子不可教,你是个很好的例子。”言柒敲了敲丰廉玖的头顶,淡笑着问道,“你的脑筋不该是灵活无比的吗?” “恩?”丰廉玖刮了刮下巴,脑中思维重建外火光一现,奋力的拍手叫道,“原来如此啊!我知道了!嘿嘿……心照不宣、心照不宣……嘻嘻……” 听禹不置一词的笑笑,然后看向言柒,微微一躬身,悄无声息的退出了丰廉玖的洋洋得意之中。 “宫里该规矩便规矩些,瑾王的名字不是在哪里都能叫的。”待听禹走后,言柒稍稍冷了些音色提示着丰廉玖。 “七哥,听禹都没说什么,你在这管这么多干什么?叫瑾王多生疏,好歹也能算是我的妹妹嘛,叫听禹多亲切。” 言柒一笑,“为什么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是她的弟弟呢?” “七哥是在夸我长得年轻吗?”丰廉玖眨了眨雪亮的双眼,露出两排皓齿。 “当然……”言柒拉长了语调,突然舌尖一转,“不是。” “……” 各自回到寝殿,已过子时三刻。 言柒依然未睡,斜靠在软榻上,淡淡的紫檀香雾晕染一室,恍若入仙静。 独有的檀香中混杂着些许琼言酒的香醇,殿中油灯星点,昏黄的火光闪闪跳跃,将一室勾勒出困顿安愉的气氛。 榻上的人看着屋顶上刻着的印花,食指搭在桌上若有若无的敲着桌面,广袖挥洒在地,配合着油灯舞动。狭长的凤眸不时的眨一下,长睫随之缓缓浮动。 翻身坐起,不耐毫无困意,言柒抬手掐了掐太阳穴,起身到了中殿的案前坐下,从桌上随意抽出一本书,平静的看了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二章 大致翻看了七八页,椅上的人合好书,将书放回原位再起身,从身旁的竹筒中抽出一张扇纸,雪纱为扇,扇纸摊开散出淡淡清香,如雨如雾,沁人心脾又不过于浓郁。 一张香纸摆在桌上,言柒提笔,右手边是备好的颜料,轻轻撩起广袖,在纸上落下一点梅红,再落下一点梅红。 大约又过了一刻,香扇的雪纱上一树红梅开满,浓郁的冬日温情显现在雪纱左侧。 红梅傲然绽放,在冬日风雪的崔嵬下受尽雪打风吹依然艳丽、依然傲骨风霜,一树鲜红染红冬雪,不知是雪凉了梅,还是梅红了雪。红梅枝条细长,婀娜多次,以芊芊身骨托起葱葱花朵,独步深冬,傲立雪中。 看着扇上已经落好的红梅,言柒勾唇一笑,放下手中的笔,执起另一只画笔,墨色。以此笔描好了轮廓。 他又换下另一笔,想去蘸些颜料的笔尖却顿在了半空。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空中稍稍犹疑了下,马上将笔杆一转,笔尖转向另一颜色,绛色。笔尖轻转,柔劲结合,几笔下来,便成了一副画像。 红衣女子落座在红梅树下,手执一柄玉扇,安静的看着扇上的画像,她的身旁一片又一片花瓣飘落,像是怕打扰到她,花瓣落得很轻很轻,轻的毫无声息。 红衣女子依然面若止水,沉静自若,头顶梳得是凤冠,冠上带的是龙凤墨玉冠,长睫微垂,下颚微收,似是有些羞赧,又似是有些期许,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画扇左侧,摆八句诗: 清笔恹恹凝赋雅,拙琴愔愔慵谱徳。 强执檀雾别金樽,夜落花灯尘事格。 拭尽晚妆照残镜,纤眉有语泪始涸。 红梅独立莽霜处,零落直教语千涩。 言柒忽然失笑,待到纸上的颜料全干,收好扇纸又放回原处。一点一点收回飘摇的思绪,转身回到榻上,再以原来的姿势躺下。自语道:“罢了……” 榻上的人似是睡了,又似是没有睡,檀香绕起层层薄雾,一圈又一圈,围着榻上的人萦绕。 不知过了多久,已不知是几更天了,夕夜的烟花少了很多。 今晚,他们没有几人去可以看烟火。漆黑的窗外偶尔会闪现一下红绿的火光,陪衬这昏黄的宫灯,这一夜过得实在冷清。 万物归于夜晚的沉静时,瑾王寝殿并非安静。 单荧荧也算是新婚燕尔,却不在自己的歇息,偏偏大半夜的来了听禹的寝殿。 两人面前摆着一盘棋,无人落子。 单荧荧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玩弄着冰凉的棋子,静静的看着听禹。 “以前,有位长胡子老人,很是自豪自己留有那么长的胡子,整天到处炫耀。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个小孩子,孩子很好奇的问他,他睡觉的时候要把胡子放在被里还是被外。”听禹顿了顿,端过手边的紫砂杯,微抿一口茶水,她看着单荧荧,“结果很令人匪夷所思,老人从那天开始就失眠了。” 单荧荧保持原来的姿势,“失眠?为什么?” “他太在意别人的言论,整夜都在纠结自己的胡子该放在哪。”听禹打了个哈欠,似是有些疲惫,懒懒道,“雍州偌大的王宫,数以千人,没有人能做到超脱世外。初来雍州,而且身为雍州世子妃,总会有些言论,公主不必介怀,在这宫中,胸怀为大。” 单荧荧似懂非懂的看着听禹,问道:“那瑾王姐姐即位的时候,有什么言论?” “弑父杀亲,谋权篡位。” “啊?!”单荧荧倒吸一口凉气,眉梢高挑,眼睛霎时瞪圆,“那……瑾王姐姐是怎么办的?” “理顺朝纲,小不忍则乱大谋。” “那我该怎么办?” 听禹眼睫一垂,随便应了一句:“不理不问亦或……以德服人罢。” “喔。”单荧荧轻支了一声,拖着下巴叹了口长气。“那是什么意思?” “骄不长,躁不生,欲不求;德不灭,亲不失,法不违。” “瑾王姐姐,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刁蛮任性、小孩脾气、执拗傲慢?” “不是。”听禹道。 单荧荧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真的吗?” “真的。”听禹两指掐了掐太阳穴,手掌挡住了有些空洞的眼眸,她低声道:“九世子在外面等你很久了,他会好好待你。” 单荧荧脸颊一红,忙垂下了头,但看见听禹是遮着眼睛,又稍稍抬了一点。 似是察觉到单荧荧的飘忽,听禹又道:“九世子他只是缺了一件让他定心的东西,少了一个让他用上全部心思的人。而公主,便是那人。” 单荧荧拉开殿门,丰廉玖已在门外等了许久。 见她出来,丰廉玖先是暗自翻了个白眼,然后上前一步,向她伸出手。 那一夜,是夕夜,她尤其记得那一晚出了瑾王殿门,他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她站在原地有一瞬间犹疑不定,似是晃动了眼神。她把手交给他,任由他握紧。明明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可手心还是那么温暖。 许多年后,甚至是当她人老珠黄,单荧荧也还在庆幸,自己当初做的决定是多么正确。无论结果,无论是非。 翌日,雍州宫中来信,信予瑾王。 信中所说灵州三万大军齐举进攻瑾州,已出灵州边境。 听禹随即复信,交予瑾州越听风将军。 一月二日,听禹携一行人赶往瑾州冗城。 永庚九年,一月六日,灵州五万大军、瑾州一万暗甲军会紫玉山山口。 暗甲军将领越听风下令,“尽我所能,削其军势,切勿血拼。” 紫玉山山口,先至者暗甲军明显占了上风,但并不打算硬拼。灵州五万大军于此,折损近万。 一月十六日,灵州整齐剩余四万大军大举进攻瑾州边城冗城。 万俟尘立在城楼上,大红色骑装,简单的将长发扎在头顶,久经沙场,本是无暇的脸填了几分戾气和一点晒黑的痕迹,却又不似其他将领大义凛然、豪迈无双。万俟尘的气质,只是简单的英气。 “哼,倒是会趁人之危。”万俟尘冷冷道,唇边勾起嘲讽的弧度,“祁副将,箭雨队准备。” “让他们攻吧。”身后兀自出现一个清亮清透的女声,不知何时,听禹已来到了万俟尘身后,无表情的看着不远处袭来的暗黑色浪潮。 “王……”万俟尘看向听禹,忽然会意,转头对祁省道,“开门迎敌,注意锦旗。” 听禹有些赞赏的一笑,见祁省已经领命而去,才道,“万俟将军果然……女中豪杰。” 万俟尘一愣,立刻跪下,却不见慌乱的说:“请王恕罪。” 听禹上前,俯身将她扶起,容华一笑,“瑾州并未规定,女子不可为将。” “谢王。”万俟尘躬身抱拳。 “至于欺君,便以战胜抵之,无功无过,万俟将军可还服气?”听禹淡淡道,话一出,就显得不可违逆。听禹看着她,一个女子以男儿身在军中过活十几年,最终坐上将军之位,确实不易,也确实有这个才能。 “谢王。”万俟尘沉声感激道。 听禹站在城楼上,看着灵州大军蜂拥而至,已至百米之外,瑾州之军打开城门,步步迎之,将军交缠,旗鼓相当。 暗黑色、银白色穿插而入,不断中和、不断融合,刀枪铁骑,铮铮震响。黑色如墨般泼向洁白的纸张,无需费力,便得到了一片污渍。 眼看着瑾州大军已不胜一站,灵军更是发愤图强,更加卖力。 听禹冷冷的扫着眼下,不若其他人那般焦虑,淡淡对身后的万俟尘道:“收兵。” “是。”万俟尘沉声应道,对牌楼上的士兵扬声喊道,“收兵!” 小兵听言,换掉手中旌旗,朝大军挥舞。 “快收兵!”白羽军一将领挡开横空飞来的铁剑,朝着白羽军大喊,“灵州大军来势太猛!我们抵挡不过了!” “全都快跑!不想死的赶紧进城!” 灵军听了这般,心想瑾州大军也不过如此,哪里像是皇国最强的诸侯,他灵州不过四万大军就把瑾州主力股打了个落花流水。 白羽军不断逃着,如此这般,灵军的势气顿时高涨,强举手中兵器肆意冲杀。如同饿了许久的野兽一般,在见到自己的猎物的一刹那,爆发出自己所有的潜能。 但同时,灵州大军似乎属于顾头不顾尾的作风,一方面涨了势气,一方面却又开始对敌人掉以轻心。 到了此时,全数白羽军鸣金退回。 场中剩数不多瑾州士兵,听禹不带任何表情的从身旁的箭雨队手中拿过弯弓,架上铁箭,广袖荡在风中,如清水般欲洗去洒在白纸上的墨迹。 铮崆~恍若琴音,铁箭离弦飞去,带着周身一团青白色的亮光,穿过两军,穿过万人,穿过刀枪铁骑,直至灵军副将。 噗~铁器穿肉时,发出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极其细微,然而将军却都听见了。 坐在白马上的墨甲之人,胸口之处,一把冰冷的铁箭穿过。他还未来得及发现它,箭便已入肉三分,他还未来得及呻吟,铁箭已经从胸膛穿过,他只是慢了一步,却丢了一条命。 “那便是灵州副将灵野吗?”听禹放下弓箭,冷然问道。 “是。”万俟尘答。 听禹冷笑道,“不过如此。” “灵野将军!”灵野身旁数名小将刹那叫开,他们眼看着铁箭从城楼射来,却无能为力,他们眼看着自己的将军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这是何等的罪过和遗憾。 未打算不给灵州退路,待白羽军全数进城后,城门即刻关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三章 立在城楼,听禹俯瞰着眼下被人践踏过的杂乱的土地,转而又看向默默抬着灵野尸首的几名将士。 “白羽军,你伤吾等主将,来日此仇吾等必报。”灵州一人昂首望着城楼,虽是仰视,却不会让人觉得他会低人一等。 无声勾唇,听禹淡笑,反而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灵州众兵听着,我瑾州素来固守本土,从不侵犯灵州。尔灵州无故来犯,我瑾州必不会让尔等得逞。且回去告知灵州主帅,若还想犯我瑾州,我瑾州大军奉陪到底。” “好!他日我灵州定要让瑾州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听禹似笑非笑的看着不断远处的灵州大军,许久许久,低喃声才稍稍带入风中。 “逼人偿债,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能力讨债。” 收了兵,关了城门,顺着万俟尘的指引,两人来到冗城军营。 军中将士已经对到原位,各自操持着各自的训练,秩序井然,也让军队中充斥着一种严谨。 “王怎会来到冗城?雍州的事结束了?”四下无人,万俟尘有些疑惑的问。 “雍州邀请的适时,灵州大军挑衅的更适时,身为瑾州之主,岂有不适时的道理?” 难得她的王开了句不像玩笑的玩笑,万俟尘真是想听,却不能听。 “王的意思是,雍州……” “知晓就好,不必多说。” 听禹四下转着,勘察大军,随即便注意到了操练场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梅花桩上,一个大概十四五岁的孩子练着步子,忽左忽右,忽又翻身跃起,然后稳稳的落在桩上。 万俟尘注意到了听禹的眼神,轻声道,“他是前些天才来的,家中只剩自己,便来投了军。” 听禹点点头,“可上过战场?” “还未。”万俟尘道。 “只在军中护着他?” “战场之上变化多端,他还只是个孩子,更何况,白羽军要的是听话的兵,不是一个淘气的孩子。” “淘气?”听禹眉梢轻轻一扬,看着男孩儿向万俟尘问道,“这么说,他根本不是在练桩,是在杂耍吗?” 万俟尘微怔,刚要说什么,听禹的眼神已经锁住,锁在那男孩儿。 梅花桩上,男孩儿卖力的“锻炼”着,听禹只是淡淡的望远看着他,看他的模样,看他的身影,也看他的动作。男孩儿似是始终未察觉,就这样一大一小,在阳光之下,一个静看,一个‘苦练’。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儿终于停下,坐在桩上,正巧面对着听禹,男孩儿有些懵懂的看着她,有些苦恼的寻摸了一会,才拔声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听禹不语,走近,倚在一棵梅花桩上,神态悠扬的继续看着他。 男孩儿被盯的很是不自在,有些不愉的看着她,轻咳一声想要打断她的视线,让她知道她的失礼,可一连咳了三四声,听禹顶多也就是眨下眼。男孩儿终于拗不过,再次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你怎么总是看着我?”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对长辈应该怎样称呼?”听禹终于肯挪开视线,亲和的笑道。 “没有。”男孩儿白了一眼。 “为什么来投军?”听禹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那么厉害,自己猜啊。”男孩坐在桩上,傲慢的对她不屑一顾。 “无父无母?还是……”听禹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悠悠道,“上有老下有小?” “喂!我才十四岁!哪来的什么下有小?!”男孩儿突然激动起来,越说越有气,“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有……啊!!!” 听禹见着男孩儿掉了下来,依旧闲散的靠在桩上,任凭他栽了个狗吃草,也是无动于衷。 男孩儿揉着肚子,艰难的站起身,因为腹痛只好弯腰驼背的指着听禹,“哎呦……你真是……太没良心了……哎呦……唔……真是……” 听禹朝男孩一笑,双手环在胸前,“小子,这军营不是谁都能呆得住的,你能收敛些最好,不然,我根本不用亲自动手就能把你弄进地府。” “你……”男孩儿正要将她骂个狗血淋头,却戛然而止,只因一点轻微的光线晃到了自己的眼睛,那腕间是一朵栀枝花,因为某种特殊的工艺,于阳光下,它可以反光,便如雨后花瓣一样,晶莹剔透。 男孩儿突然有些口吃,更是有些激动,指着听禹的腕间,“你是……” “王,”话未说完,万俟尘已经赶到,见男孩儿一脸兴奋和惊讶,不自觉的蹙了蹙眉,附在听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听禹点头,回头看着男孩儿,“你……” “你是……瑾王?瑾州的主?”男孩儿尽量压低了声音,遮住了声线的剧烈颤抖。 听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裴墨。”男孩儿灿然笑道,明晃晃的露出两排皓齿。 “凌帝身边的裴总管是你什么人?”万俟尘皱眉问道,听禹亦皱眉,同时看了眼男孩儿。 “啊?”裴墨被问的莫名其妙,他自语道,“谁说姓裴就是一家了,再说,我……” “算了,”万俟尘并未理会裴墨的自语,“记住了,这是瑾王。” “是。”裴墨咧嘴一笑。 听禹看他半响,才道,“这种……纯真的笑,还真是不适合你。” “什么?!”男孩儿顿时叫了起来,马上便察觉到失礼,低头咕哝道,“我是很纯真的,别把我想的那么不堪嘛。” 听到那种撒娇的口吻,听禹便笑了起来,最后还留了一句话,“好好努力,将军的位置不是那么容易的。” 两人走了,当那两道身影完完全全没于大军之中,裴墨收起了笑脸,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空气很冷,裹紧了衣衫,蜷在了木桩下,兀自又是一声叹息。 他遥远的望着训练的军队,又望向那两个终还是远去的背影,不知怎的,心底无法控制的生出一片凉意,冰冷彻骨。 进了帐中,听禹摆正脸色,问道:“将军所说可是确切?” “千真万确。”万俟尘道,“那孩子自幼失去双亲,孤苦无依,后被一名画师收为徒弟,也收做义子,只是画师死得早,到头来还是剩他自己……” 心中一道门锁悄然打开,多年沉积的洪水骤然散去,听禹无意识的抚向自己的手腕,一方系死的绳结缓缓松散。 “此事不可多说,就到此,让他在军中呆着罢。” 一月十八日,灵州大军再次攻城,由灵州军副将路遥带兵,副将死,大军伤亡四千。 一月十九日,灵州又一副将攻瑾州冗城,不破,副将战死,伤亡两千。 一月二十日,灵州军主将朗科带兵攻城,败,灵州大军折损不过一千。 一月二十三日,灵州军主帅海存邦亲征,瑾王听禹亦亲征。 大军会于冗城外洛河河畔,两军对峙,分毫不让。 海存邦有言:“我军派副将,损失严重,白羽军损失严重。派主将,损失较轻,白羽军损失甚重,瑾州之力不过如此,而今本帅亲征,定拿下这瑾州冗城。” 听得此话后,听禹只是笑言:“海存邦若是稍有一些脑子,就该知道这是愿者上钩。” 此战,胜负早就分好。 洛河河水,虽是冬日却未冻结,本该是清澈见底,却陡然间在马蹄声中浑浊成一河污水。 刀光剑影,战鼓争鸣,流血漂橹。将士提着刀呼啸而过,一滴一滴鲜血飞溅起,溅在脸上,在眼中氤氲成一片惨红,迎着夕阳,留下他们最后的身影。 恍惚间他们好像听到了妻子的吴侬软语,嗅到当年他们泛舟惊起的荷香,尝到了临行时妻子泡下的茶。他不能死。谁都不想死,谁都不愿见到草掩白骸、马革裹尸,更不愿见到白骨无人收。 军令下去,白羽军的刀枪皆收了冰刃,再没了刀枪乱响,白羽军所画的包围圈中,仅剩的一千灵州大军也是伤痕累累。 拨开包围圈,听禹看着溃不成军的灵州将士,她只无奈一笑,依然是陈如止水,她淡淡道:“剩下的一千,必是军中精锐,本王不舍杀你们,都回去吧。”她转身,对身后的万俟尘道,“白羽军全数撤回,找地方,把死去的将士都安葬了。” 说罢,听禹顺着方才的空隙走出。白衣飘飘,未着战甲,因为今日的战根本不需她亲自动手罢了。那傲然孑立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近冗城城门。海存邦透过白羽军的缝隙看着渐行渐远的人影,几不可闻的吸了口凉气。 万俟尘察言观色极了,一眼便看出海存邦心中所想,万俟尘挥手散开了白羽军,哂笑道:“海主帅,请回吧。” “等一下!”海存邦急忙唤道,“此战已败,要杀便杀,我们岂能苟且偷生?!这样被你们放走,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笑我们……” “灵州还需要你们。”万俟尘无害笑道,“你们也还有家人。” “我们……” “别影响我们清理战场。”万俟尘霎时冷了脸色。 放走灵州仅剩的一千人马,白羽军清点完毕人数,伤三千,死一千。 回到城中,听禹便径直来到了冗城军队的操练场,寻得主帐便进了其中。 听禹顺手招来一位小士兵,平平吩咐了几句:“去取几张瑾州各城最详尽的地图。三个时辰以后,若是有一个叫海存邦的人找本王,便让他直接到主帐来。” “是。”小兵领命退下。 听禹坐到案上,先是看了看现有的冗城的地图,又看了看桌上摆着的一些兵书和政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四章 不过一刻,方才那小兵怀揣着一沓牛皮纸,来到帐前,“王,地图已经取来。” “进来。” 小兵撩帐进入,将手中地图放到桌上,恭谨道:“王,您所要的地图都已在这。” “好,下去罢。” “是。”小兵抱拳退下。 独留听禹坐在桌前,主帐离中心训练场有一定的距离,以至于帐中安静至极,只偶尔会听到几声巡逻兵的脚步。桌前的人凝眉苦想,翻翻地图,又翻翻兵法。 冬去春来,逝去苍凉的冬日,迎来这优美的季节。苍白之间,不知乱了谁的心。 还未看几眼地图,便已入夜了,帐中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有知道瑾王在的人第一时间进了主帐,为主帐换上了油灯。 而案前的恍若不知,一个心思的投入到书中、图中、信中,偶尔跳动的火苗会配合着她的长睫抖动,熏染一室静谧。 大概过了酉时,帐中突然来报。一小兵站定帐外,急声报告:“王,外面有个叫海存邦的人要见您。” 听禹揉了揉眉心,蹙眉道:“不是说了让他直接来找本王?” “可是……可是他带了八百余人。” “让他一人进来。” “是。” 不一会,帐帘撩开,海存邦已脱了战甲,一副平常人打扮,但还是显得虎背熊腰。 他上前一步一拜,“瑾王,多谢饶命之恩。” “海将军是为了这事特意赶回来的?”听禹问道。 海存邦摇头,方才以礼完了,而后就开始直言不讳:“瑾王,不带你这样不地道的。你这么聪明,灵王的性子应该比我们了解,他如果知道我们是逃兵,哪海容得下我们?我们还屁颠儿屁颠儿的往灵州赶呢,要不是我反应快些,在半路上刹住车,我们这一群人怕是都要没命了。” “海将军的意思是……?”听禹不明所以的问道。 海存邦并不打算兜圈子,他道:“我和这七百五十位弟兄愿归顺瑾州,只要瑾州能保住我这群手下的命。” “将军爱惜手下,令人敬佩,只是将军该知,战场上千变万化,本王如何能保证他们能够活命呢?” “这个我知道,”海存邦摆了摆手道,“战士是为国家出生入死的,我只求瑾王能让我这群兄弟死的有些价值。” “很好。”听禹起身,亦有些崇敬的看着海存邦,“本王便将你们收入,便在万俟将军手下训练些时日,带考验通过,加入暗甲军。” “多谢瑾王。”海存邦俯首抱拳。 一月二十六日,冗城战况结束,瑾王返程。 同时,雍州七世子带一随从同日赶往瑾州。 一月三十日,言柒抵达瑾州王都。 朝详殿,瑾州诸位高官分立两侧,高高的主座上坐着一人,枣红单色王袍,上绣银丝鸾翔凤舞,头梳惊鸿髻,只带一坠丝金凤簪,额间带着赤金流苏碎玉华胜,面色温婉,目露浅笑。 待见得殿外进来一人,她的笑意更深,听禹起身,迎面那人进来。 踏入殿中,入眼便是她一身盛服,浅笑盈盈,雍容华贵。言柒以礼,微微躬身抱拳,“言柒见过瑾王。” “孤有失远迎,还望世子体谅。” “不敢。”言柒客气道。 听禹抬袖指向右手边的座位,“世子请。” “谢瑾王。”言柒抚衫坐下。 听禹随之坐下,目光流转,巡视大臣一周后,从容的收回视线。 “世子此次来,有何要事?” “言柒是来物归原主。”话音落下,言柒双掌一拍。 殿中落下一人,身穿黑衣。 那人拜在台下,双手抱拳,“见过我王。” “下去罢。”听禹挥了挥手。 “是。”人影一闪即消失殿中。 “世子心细,想得周到,本王在此先谢过了。”听禹起身,对言柒行一礼,方又坐下。 “瑾王客气。” 听禹不答,看向众臣,沉声问道:“众臣还有何事要问?” “禀王,微臣有事不明。”尉迟英拱手道。 “尉迟大人但说无妨。” “微臣冒昧,微臣以为,瑾雍若合,未必不是好事。王与世子交情颇深,让瑾雍联合岂不是妙计?” 此言一出,众人马上议论起来,有小声嘀咕的,亦有交头接耳的,听禹则坐在上方淡然的看着议论纷纷的众臣。 大致是论够了,众臣同时收声,尉迟英上前一步,已年过花甲却仍是机敏相当,尉迟英又一拜,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微臣以为,此为良策,瑾州求得民生民乐,两州和谛,实力大增,到时即可减少伤亡。” “王,末将以为此计不可。”冀桑青忙不上前,“若想瑾雍结合,必先思考一问,若有朝一日,帝都拿下,该谁为帝。” “冀将军所言极是。”言柒淡笑道,“朝纲伦理,却是变幻无常。” “末将并无心挑拨王与七世子的关系,只是,这史中曾有不少权势众臣惨遭诛杀,微臣只是不赞同尉迟大人一计。” “尉迟大人,若雍州众臣推世子为帝,你该如何?” 瑾王此话,不是问话,而是提醒。尉迟英默认这一点,他又一拜,对言柒道:“世子雄心壮志,待他日世子功成名就,可还会有瑾州一席之地?又是否还同今日,与我王行若知己?” 言柒浅浅道,却是让人忠信:“若有那一日,吾以性命起誓,吾丰言柒绝不动瑾州一寸、不动瑾王一毫。” “瑾州还是瑾州?”尉迟英问。 “是。”言柒答。 “王是王,臣是臣?” “是。” “多谢世子。”尉迟英不再发问,躬身退回原位。 言柒颔首,又道:“反之,若瑾王为帝呢?” “同世子所言,雍州是雍州,王是王,臣是臣。”听禹答道。 “世子觉得,我王可否坐拥天下?”万俟尘上前一步,沉声问道。 “瑾王风华绝代、女中尧舜,为王为帝皆是首选。” “如若有朝一日,帝位空缺,我臣重推我王为帝,世子该如何?” 也就是说,瑾州会反了?言柒未见有何异常反应,道:“但求国泰民安。” “那此三种情况,雍王后又该如何?”文崇天补上一问道。 “王妃所求亦是雍州安好,并且王妃手握兵力,较瑾州微乎其微,文丞相不必如此在意。”言柒一字一句道。 文崇天不否认,他道:“世子所言,老臣是否可以理解为若王妃与瑾州发生矛盾,世子不会与雍王后同踩一船?” “丞相,”久未说话的听禹此时出声警示道,声音有些许低沉,“雍王后怎么说也是世子乃至孤王的长辈,岂容得在朝堂之上议论。” “是,微臣知错。”文崇天俯首退下。 “即日起,如此话题便别再议论了。若被本王听到,必予以重惩。”听禹沉声道,红衣墨发,绝代风华,于殿中明耀生姿,无限芳华。 “臣谨遵王令。”众臣齐口应到。 朝会退下,听禹仰在椅上,揉了揉有些闷疼的太阳穴,略带沉闷的叹了口气。 言柒不动声色地看向她,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他正欲说什么,门外便传来一阵尖细的内饰声音,“禀王,越将军求见。” “叫他进来。”听禹缓缓起身,声线微沉。 殿门推开,已穿着常服的越听风大步走了进来,待到殿中,单膝跪下,“末将叩见王,见过世子。” “起来坐吧。”听禹还未缓解头痛,声音很轻。 “谢王。”越听风应言坐下。 “方才朝会,将军何在?”听禹略抬眼睑,声音有些冰霜。 “回王,末将去了军中。”越听风俯首道,“军中来一人,末将稍作打听。” 听禹点头,示意明白。“将军此次来何事?” “养母逝世十五年,依家中习惯,十五年为一坎,若无人守护,则不能轮回,末将想恢复本姓,为她戴这十五年孝。”越听风伤感道。 “原来是这回事,本王倒是给忘了。”听禹由心泛出一点自责,“如此将军便歇息几日,军中琐事暂时交予冀将军罢。” “是,多谢王。”越听风弯身一拜,转而又道,只是语气多少有些为难,“王,末将……末将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将军请讲。” “末将想请王收回先王所赐称谓。” 听禹敲了敲座椅扶手,倒也理解。他是怕回了家中,带着这三个字会让他的养母被邻居嗤笑罢。听禹笑道:“将军孝心可嘉,孤便允你,但是,只是暂时剔掉越听风头衔,待你回朝,便还是越听风。” “末将谢王。” 听禹无所谓一笑,“将军还有事?” “无事了。”越听风抬头看了看两人,这才晓得,起身,他拱手道,“末将告退。” 目送走了越听风,随着殿门关上,言柒淡雅如玉的声音温和响起:“越将军的名字是先王赐予?” “是。”听禹点头,起身到了言柒身侧,抬手引他出了侧门,边走边道,“他从军中脱颖而出时,十二岁,父王看他武艺超群,便让他进了暗甲军。待他功名显赫,身为将军时,父王才知他早已是孤儿,便给了他越姓。本王十岁起,所学武艺,就全是他授予,父王便给了他听风为名。” “越将军他……”言柒欲言又止,竟不知道他的问题该不该问。 听禹未理会,自顾道:“将军本名越听风,不知为何,是他的母亲为他取下的这个名字。” “不信人间有白头,十年连成十年心。”言柒自然而然想起这句诗,他叹道,“他的母亲,想必也是命苦之人吧……” “没错,”听禹笑道,似讥还讽,语气轻柔却不乏轻蔑,“像那种得了钱财就抛弃妻子的男人,摊上谁谁命苦。将军的母亲很不容易,一个人拉扯他十一年,那是凭着一己之力啊,一个女人……”说着,听禹的语气变得惋惜或者还有些倾羡在里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五章 每说起越听风的母亲,她总会想到自己的母妃。她的母妃,六年不到,便离她而去了。听禹抬头望望天,希望从天空找到些母妃的影子,可今天的天,无比的湛蓝。 “真的会有天堂地狱吗?”言柒看着她的侧脸,想要碰她、想要拥着她,却怕把她碰碎,生怕一个不小心,她整个人就会全部碎掉。每每思及她的母亲时,她都是最脆弱的时候,脆弱的让他以为只要他碰了,她就会碎掉。 “本王,宁愿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一个天堂,”听禹视线收回,落入掌心,“待生命走到尽头,便可等你我灵魂皈依。” 言柒怔神,看向她的掌心,也不知是鼓了多大勇气,他握住她的手掌,“瑾王心中欲念,能否除却?” 听禹看他,眼中不知何时镀上了一层雾气。 不等她回答,或是不敢等她回答,言柒道,“一位家财万贯的地主为戒欲念去寺中拜佛,主持便叫他修剪树木。修剪过后,形状规则,但第二日总会长出新芽,层出不穷。” 眼前,骨节分明、如玉如雪的手挡住了她的视线,听禹没有答话,任由他握着,她抬头看看天边,眼神不知在何处聚焦、为何凝神。 然而言柒知道,她听进去了。 “可那人还是未能悟出,欲念过盛,便受了惩。佛祖将他浸在水缸之中,却要饱受饥渴之苦,水至唇边,一旦他低头饮水,水便自动退下。”许久,听禹才接口道。 “众生中,圣人只有那么几个,你我都不是,既然不是,便该自控。” “那帝位呢?”听禹听了他的话,不知被何敲动了心扉,声线几不可见的有些颤抖,“帝位呢?我们如何能……如果世子不是世子,王不是王,那是不是就能……” 言柒还想继续听下去,可说话的人已经抿紧了唇线,只剩下一声低叹。他也是沉默。 两人静立许久。 直到路过的宫人对两人问好同时面露诧异时,二人才收回思绪,泰然自若的松开了交握的手。 红梅树下,两人并肩,梅花纷纷落下,碾入尘土,碎了一地芳香。 冬日的风,果真有些冷呢。听禹下意识的裹紧了衣衫,几乎将手缩进了袖里。 “落梅花丝,好像永远不会落尽。”言柒抬手接来一片落下的梅花瓣,两指夹起放在鼻端嗅了一下,一股淡淡的梅花香透过鼻尖轻轻的撩开了心中的沉闷。 “梅花落不尽,命中无花风。本是天上人,何处惹尘埃。”听禹轻念,目中柔情四溢,温婉的看着他掌心的梅,“这话,可是当年雍州盛传的,只因世子那一句玩笑。” “哦?”言柒忽而感兴趣的提高了尾音,他好笑着看向听禹,“瑾王知晓的事情,言柒身为事情的主人公怎么都不知道?” “世子若是知道了,恐怕会情难自控了。” “这倒是吊起了言柒的胃口了。” 听禹忽而摇头失笑,只道了句:“当时尚小。” 尚小?这次言柒有些犯愁,凝眉思索了良久,终是无从想起什么。忽而一点炽热自掌心升起,只一眨眼便烧痛了全身。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只是一句话的缘故。八岁那年,他途径一处酒楼,便指着酒楼上三个大字,义正言辞的念了一句:“他日本世子的寝宫便改成这个名字罢。” 知晓言柒记起,听禹骤然失笑,也不顾什么宫廷之中的礼节,她的笑声多少有些肆无忌惮,更有些幸灾乐祸,“世子,那可是梅香阁啊,梅香阁……” 言柒顿时语塞。 难得见言柒语结,听禹的笑意更甚,让人觉得她几乎可以在下一刻就要爆出声音,但瑾王毕竟是瑾王,该有的风度还是要有的。 “世子,本王终于可以回答世子的问题了。”听禹的怪笑中透出一点玩味。 “什么问题?”很明显的是要注意话题。 “的确很可爱。”言柒脸色更白,听禹忙收了声,上前一步拍开落在他肩头的一片落梅,她已换上了往日的风姿,“世子远途赶来,也该累了,本王便送世子到寝殿罢。” 言柒霎时呼了口气,微微一拜,“不劳烦瑾王了,方才朝会瑾王就有些不适,言柒自己去就好。” 听禹点头,四下一看,便见着走廊里一鹅黄衣裙的少女,莲步摇摇,裙衫舞动。 “浅唱。”听禹唤道。 走廊中女子停步,朝两人看去,马上调转方向,朝两人走去。 “见过瑾王、世子。”浅唱轻提裙摆,欠身问候。 “送世子去惜玥殿歇息。” “是。”浅唱应道。绕到言柒身侧,朝右侧摊手道,“世子请。” 言柒点头,对听禹一礼,便随浅唱离开。 待那二人的身影全数消失在院落尽头,方才他们所站的院中,已飘飘扬扬落下梅花花瓣,如霏雪婉转而下。花虽落,香犹在,这便是瑾州独有的晚梅,但这一月中,它还是落了。 “世子请。”到了殿门外,浅唱推开殿门,引言柒进来后,便到了一旁沏上一壶茶水。 “多谢姑娘。”言柒接过茶水谢道。 他这才注意看她,柳叶细眉,美目盼兮,面貌清秀清俊但眉眼始终都是谦卑的低下,这样一个沉默安静的女子,和瑾王很像。 言柒不禁有些感兴趣的问道:“浅唱姑娘一直在瑾王身旁?” “已有十个年头。”浅唱轻声答道。 言柒哦了一声,“这么说,瑾王的习性浅唱姑娘知道些了?” “王平时藏事很深,有什么事是绝对不会和我们这些宫人说的。”浅唱似是猜到言柒要问什么,便直言不讳道,“不过,浅唱倒觉得,王这样很好。她与人,即便是关系水深火热,王也能照常态和他相处。” 言柒突然失笑,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浅唱这一句话真是言简意赅、一语中的,可不就是这样嘛,即便是和他有些碎裂,她也能处之泰然。不然,他又何苦亲自跑来,只为送一暗卫,又来面对瑾州众臣考问。 “世子与王相识相知六年,应该知道王的心思。浅唱只希望,若有朝一日世子握此天下,不要忘了瑾州的一切。其实王她……” 话语截止,言柒不由追问道:“怎样?” “王的心念不在天下。” “便是将来,一旦出现瑾雍崩裂,她就会弃下所有,浪迹江湖吧。”言柒猜测道。 浅唱不语当做默认,又为言柒倒好了茶,蓄满茶壶,放在桌上。“内殿王特意吩咐宫人收拾好,也经王检查数次,世子也该累了,浅唱就不打扰世子休息,浅唱告退。” 言柒点头,浅唱退下。 不想今日于一宫女聊了一些,言柒无声笑笑,将杯中水喝下便起身走进内殿。 内殿,北侧靠墙放着一张桃木桌案,案上叠放着几本古书、史书,一尊八方玉砚、白玉笔筒,筒内各色毛笔、画笔。 东侧是一张软榻,比常规的要大上许多,金丝绸缎铺设。言柒走至榻前,与其说是榻,倒不如说它是床,走近了才发现,这一张软榻足能睡下三人。他坐下,竟有些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软榻对面,他抬头看去,西墙上正中挂着一横幅山水画,作画的人笔法很细,一棵树、一朵云都画得细致入微。画下,左边紫檀架上摆着一只墨玉貔貅,右边架上摆着一只白玉细颈瓶。 总体来说,殿内并没有太过奢华的装饰,只是简单古朴的韵味,不失细节、不失气度。 “听禹……”他喃声道了句。为什么不说呢?说了,我一定应你。你若不想要这天下,我又何必这样呢? 待见得听禹回朝凤殿,徵儿早已在殿中备好茶水,摒退了一干人等。 “王,听说七世子来了?” “是来了。”室内只剩两人,听禹淡淡喝了口茶,倚进塌里,淡淡答来一句。 “刚才宫人传言世子在惜玥殿弹琴,到现在惜玥殿门口已是围了个水泄不通了。”徵儿清亮的嗓音隐藏着些许期待,她眼神似火的看着听禹,“王要不要去看看?” 放下茶杯,她看着自己的右手,情不自禁的抬指摸了摸手心上的纹路。若用心来听,不难听出殿外隐约传来的琴声,琴声极微,堪能听清是什么旋律。 是什么旋律,她也熟悉。儿时尚小,母妃新逝,当年正是因为这首曲子,她才从绀玺山下来,继续回她的瑾州做她的公主。 起身,来到窗边,双手撑着窗棱站立许久。 梅落香里醉,琴音还在继续,恍若天上的浮云,悠悠荡荡飘进朝凤殿的窗,轻轻抚开了满殿的雾气。 “他这是……何必呢。”手心纹路尚还清晰,耳边琴音依然悠扬,听禹沉吟道。 “对了王,七世子让浅唱带来了话。说,惜玥殿,他很喜欢。”徵儿弯着眼角笑道。 “如此甚好。” 倒好一杯暖茶,徵儿递给听禹,听禹接过,小小抿了一口便放了回去。 放好茶碗,徵儿又问:“王为何不与雍州……” 听言,听禹一改脸色扫她一眼,徵儿识相的住了口。 当她以为她的王不会在说话时,只听一阵轻细的女声传来耳边,声音不大,却字字戳中她的一根弦:“徵儿何时也开始操心朝中大事了?” “王,徵儿……奴婢只是……奴婢多嘴,王恕罪。”说到最后,徵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额头触地,以示她的惶恐。 听禹对她的举动无动于衷,从桌上拿过一本书翻开几页,“孤并未怪你。只是,你既在宫十年有余,当知宫中规矩。往日琐事本王可不计较,但瑾雍事宜,关乎整个皇国,你可知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六章 徵儿连连道是,她略抬起头:“王恕罪,王所说,徵儿全权记下。” “起来罢。” “谢王。” 徵儿起身,听禹只看了两三页书,便又放下,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抬眼看看窗外,该至正午,便吩咐徵儿道:“今日午膳,邀世子与郡主到朝凤殿来。” “是。” 徵儿退下。 时至正午,冬日的寒冷已被阳光扫去了多半,冗长的宫路尽头出现一席白衣,踏着青石路悠闲地赏着瑾州宫中古朴却风雅的装饰。 直至到了朝凤殿门口,眼前红衣乍现,言柒下意识转过身去,正巧对上御寒芙一张如水如霜的脸。 “七世子。” “寒芙郡主。” “世子来的倒不晚。”御寒芙垂眼一笑,掩下眼中几许淡然。 言柒稍稍一礼,“瑾王邀请,岂敢误时。” “世子是何时来的?” “今日才到。”言柒笑着看了御寒芙一眼,仍是红衣,这点似乎和某个人有些像,只是眉目之间总有些悲戚,让人见了便不禁想去怜惜。言柒从容的收回视线,“郡主进来可好?到了宫里住的用的还习惯吧?” “多谢世子关心。”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殿中暖气扑面而来,门外两人同时投去了视线。 只见徵儿正笑着看着他们两人,“世子,郡主,王说外面冷,请你们到屋里叙旧。” 两人同时一愣,回首时正巧视线相撞,两人无言一笑,一齐进了朝凤殿。 殿中早有一人等候,听禹坐在榻上清闲的品着茶水,见殿门推开,白衣红衣并排进来,她放下茶碗起身,迎向两人。 “世子。” “瑾王。” “见过王。”两人行过见礼后,御寒芙一礼。 听禹抬手引两人进来中殿,三人坐在一张圆桌上。 “郡主与世子叙旧叙的如何了?”听禹戏谑的看着那两人,隆冬之时,虽然是晌午但也不是很暖和,他们两个倒是有这个耐性在外面冻这么长时间。 “瑾王笑话言柒了。” 无言摇头,待桌上摆好菜色,听禹适时才说,“今日叫二位来,只是想叙旧而已,所以,不必拘谨。” 正午时分,当那几人在朝凤殿议事的同时,青州王都晟城宫内,某条走廊响起一阵轻急的脚步声,一道暗黑色身影如风般掠过。 “不知父王紧召儿臣来,有何要事?” 青王闻声回首,台下,夜满楼一袭黑衣,墨发束于头顶,发尾垂下,与黑衣融为一体。他的眼中似乎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美得不似真人。他只是随便穿件黑色的袍子,便于这世界格格不入。这种超越了世俗的美态,竟是不能用言词来形容。 “楼儿可知灵州打败?” “儿臣已知晓。”夜满楼不若青王那般紧张,他镇定从容的一笑,道,“灵州败下,只是灵州带兵无道,并不代表我们没有机会。灵州三万大军已被瑾州毁掉全数,灵州此时定是人心惶惶,我们便从他们下手,收取兵力。” “可那若滦州已是瑾州,这该如何是好?” “现任滦王,是瑾州左相程冶,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到了这时候还要寄人篱下,他本就大业未展,颇不甘心,我们只要稍一点火,他就会倾向我们。” “好,好啊。”青王一改愁眉苦脸,换上一副得意的笑容,“还是我儿机敏。” “父王过奖了。” “青州大乱之时,楼儿只一个动作便平了暴乱,如今又有这一计,父王真是欣慰能有你这么一个儿子。”青王不禁赞叹。 夜满楼恭谨的垂首,一笑道:“儿臣只是尽了该尽的本分。” 青王听言,更是对这个儿子青睐有加,不温不火,亦是恭敬谦卑,不骄不躁,任是在何朝代都是为君之选。 “楼儿可有想过称帝?”青王试探性的问道。 “儿臣只想过王兄能够称王,到时儿臣为其左右手。”说着,夜满楼惋惜道,“只是时局变化多端,儿臣并未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局势,所以,儿臣并未想过。” 青王同意的点点头,意味深长的道:“楼儿,父王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 “儿臣懂得。” “楼儿懂得便好。”青王坐下,两手食指拇指撑住太阳穴,露出些许疲惫之色。 “父王可是累了?”夜满楼关怀道,“昨晚我见父王殿内一直亮着灯,父王又是一夜未眠?” 青王点头,抬起眼睑,声音有些黯哑道:“今日就到此,父王有些累了,楼儿退下吧。” “父王注意歇息,儿臣告退。”夜满楼抱拳退下。 殿门吱呀一声关上,割断了殿内殿外的空气流通。 殿内殿外两人同时换下了脸孔。殿内,孤傲嗜血,殿外,冷笑决然。 谁道是兄弟不生朝堂中,那父子呢?这天底下最该亲近的人,不也如此吗?这才是世上最大的鸿沟,本该最亲近的人却让你摸不着碰不到,更别谈什么依靠互助。 夜满楼走下长长的大理石青台阶,嘴角的冷笑渐渐变浅,又换回往日来的温和笑容。 春日的气息逐渐变浓,阳光已是温暖祥和,当大地复苏时,这园中的枯树也钻出嫩芽。春日的阳光下,见到这样一张温和柔美的笑脸,任谁都会动容。 走廊途中经过两位宫女,夜满楼难得好脾气,待宫女参拜后,他以笑示意。 样貌无双的脸上突然露出这般浅笑,顾盼生辉的目光突然转向两人,就像是要在她们身上上一把锁,两位宫女不禁有些脸红,提着裙摆又一拜,低头退开。 夜满楼无声一笑,笑着多少有些讽刺。他走着走着,寻得一处凉亭进去,亭中石桌上摆着一方棋案,左右两侧各自摆有黑白棋子。他做到白棋那旁,端起棋盒自己下了起来。 从始至终,他一直下的只有白棋,玉石棋子敲在桃木棋盘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待手中白棋用尽,他方才收了手,不知为何的失笑出声。 夜满楼看着棋盘上摆下的棋子,一个大大的“禹”字,白色,闪着阳光斜射进来的光,流光溢彩。 “越听禹……”他低语,像是问天,又像是问自己,“你真的只是因为在乎百姓吗?还是在乎……他。” 夜满楼突然收了心绪,收了棋子,目光落向亭外。 不出一盏茶功夫,院中进来一人,身着玄色铠甲,箭步往大殿走去。待见到夜满楼,那人停住,走到凉亭底下,对夜满楼一拜:“世子。” “欧阳将军,有何急事?”夜满楼淡淡问道。 欧阳七兵俯首答道:“回世子,滦州大军已攻向我州边城。” “哦?”夜满楼不见任何神色,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倒是快呢。” “世子,我们是否出战?” “这件事,你该去问青州之主啊。问我有何必要?”夜满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可是……” 见欧阳七兵似有难言之处,夜满楼沉声道:“如此吧,本世子书信一封,你去禀告父王,出不出兵由他定夺,但本世子之信务必在两州开战之前送到滦州主帅手中。” “是。”欧阳七兵应道。 “报告父王后直接到本世子的书房来。” “是。”欧阳七兵退下。 二月四日,青州大军出城一万,会滦州大军于青州汝城。 同日,夜满楼书信送达程冶手中。 二月七日,滦州信使先至滦州军中,递上程冶亲笔书信,再至青州宫中将滦王回信交予夜满楼。两军同时收回矛锋,只因心中所言,若青州得天下,半分土地赐予滦州、半分金银赐予滦州。 二月八日,两军未动。 二月九日,滦州大军退开汝城城外五里。 瑾州朝凤殿内,言柒、听禹以及四将坐在殿内。 言柒认真的看着来报,神色如常。 “千算万算,竟然算错了程冶!”越听风……不,越听风气急拍案,震得桌上的瓷杯稀里哗啦晃动了半响。“他也配管着滦州!” “程冶……”万俟尘亦是忍不住内心的火气,但较越听风来看,她还有那么一点理智,“王,请容末将出兵,擒拿程冶。” “此时程冶已被青州收买,身边定有青州陪同,再想擒拿,没那么简单。”言柒缓缓道。这毕竟不是雍州的事,旁观者终还是淡定的。 言柒放下书信,看了眼听禹。 只听听禹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本王还以为,就剩下一个青州呢。程冶那种人,让他在外面就好了,在朝中岂不连瑾州都给霍乱了。”听禹不以为意的笑道,“不过一个滦州,滦州兵力,本王已收回八成,如今在程冶手中的五万大军,大部分不过是个摆设。” “王早就知道?”万俟尘不可思议的问道。 听禹笑道:“但凡有一点心术不正,就会心虚。” “既然如此,那我们何不把那些兵力全都召回来?”万俟尘问。 殷明玉摇头不苟同道:“与其让他提前做好准备,倒不如先陪他玩上一局。” 听言,听禹嘴边的笑容稍稍扩大,她笑道:“万俟将军,为将之道,便是如此。” “末将谨记。”万俟尘道。 言柒思索片刻,见无人发言,他问道:“估计夜满楼此时一定在深入灵州挖掘兵力,灵州尚有数百万人口,要从中挖出十万、乃至数十万兵力绝对不成问题,到时瑾州,该如何应对?” “十万就十万,他们兵力越多,挑战越大,才更有意思。”冀桑青漫不经心的笑道。 “这……”万俟尘迟疑了一下,待看向听禹,见她眼中的清明才默默地点了头。 “从青州汝城到瑾州不过四日路程,滦州大军必是首当其冲。”听禹分析道,“这样,万俟将军,你带两万白羽军赶往厶城,越将军带五千白羽军及半数箭雨队去瑾忱山,滦州大军若是败战而走必会从那经过,你便在那伺机设伏,一人不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七章 “是。”那两人领命,深知最后四字尤为重要。朝中叛徒,决不可留,他们的王该狠时便狠,便是要赶尽杀绝。 “冀将军。”听禹唤道。 “末将在。”冀桑青起身应声。 “你带一万暗甲军去守冗城。” “是。” “殷将军。” “末将在。” “点一百精兵……” “瑾王不必。”言柒拦下听禹下话,“回雍州一路,不会有事。” 听禹沉吟一会,方点头,对殷明玉道:“殷将军随本王左右,另派几人探入滦州。” “是。” 四将退下,殿中剩言柒听禹两人。 片刻寂静之后,听禹抿了一口茶,转首问道,“世子一人确定无事?” “无事。”言柒摇头,莞尔一笑,“多谢瑾王关心。” “但是,瑾州到雍州路途尚远,有险些经过青州边境,世子……真的无妨?”听禹还是不放心的问道。 “真的无事。”言柒挑挑眉看她。难得人家对自己这般上心,言柒轻轻挑了下唇角,垂下眼睑遮住了一处深情。 听禹默然,指尖缩在袖口紧紧拧着衣袖,有些话该说却不知该怎么说。她知道横在两人之间的那道坎已经过去,但只差这最后一力,将那道坎敲碎。 “世子……” “瑾王……” 不料两人同时出声,听禹下意识扭头看去,却见言柒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似乎有唰的一声,气血瞬间上涌,不用看也能知道她的脸有多红。听禹本能的移开了视线,垂首望着自己的脚尖。 “瑾王有话说?” “世子先说罢。” 言柒无声笑笑,单手撑着桌面直了直上身,往听禹耳边靠了一下,轻声轻语问出一句:“瑾王之心,能装下柒?” 装下柒……听禹心中默念了一句,霎时扭头去看他,此时言柒已经坐回原处,继续保持着原来的姿态看着她。 “世子……何意?” “瑾王明知故问吗?”言柒望着她,任凭自己微烫的眼神落在她的脸颊。 听禹又一怔,发现心口一处死角竟如潮水般涌起了千层波澜,她无意识的抬手放在胸口。“世子何出此言?” “无事,随便猜测。”无所谓的起身,言柒收回满目柔情,换上往日的温和风雅,对听禹一礼,“时候不早,言柒该走了。” 走了?听禹抬了眼,目光对上言柒的视线,却见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适才的涟漪。原来,他这般,是让人觉得冷的。 “世子,帝都一事,本王错在先,还望世子莫要在意。” “无妨,瑾王莫要介怀了。” 送走一人,听禹悠长的叹息,怎就没能说出呢?她还是有顾虑的吧? “夜正花满楼,楼满花正夜。”稀薄的宣纸上墨笔挥下,光洁秀颈的书写两行字。末尾一捺拖长收笔,听禹牵袖将笔放回笔架。 浓墨的黑色与宣纸的白色形成鲜明对比,是一书小篆,刚柔并济、飘洒有致、且入木三分。所书之诗,即是人名。名美,人更美。她印象最深的还是与他第一次见时,薄唇微抿,像在悲恸着苍生。人道薄唇者无情,可他那双深色的瞳眸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永远都有诉不完的情,但这种人往往无情,亦是危险。不论心机、不论谋略,这样的人绝对是人中佼佼。 “王,”殿门外,隔着一副屏风,徵儿推门进来,“殷将军求见。” “叫他进来。”听禹压好纸张,起身绕过屏风,坐到了椅上。 殷明玉进来,对听禹一揖:“见过王。” “将军请坐。”听禹抬手。 “谢王。”殷明玉垂首道。 “将军何事?” 既然是开门见山,殷明玉也并未多说,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上前一步递给听禹,恭敬道:“这是夜满楼写给王的书信一封。” “可有带话来?”听禹接过,不看反问。 “没有。”殷明玉张口便答,忽觉这样的答案不妥,继续道,“青州与瑾州交情不多,今日来的也是生人。” “这样啊……”听禹意味深长的拉长了尾音,“倒是麻烦将军了,这朝中之事,恐怕不比战场上轻松。” “末将不敢。” “呵呵。”听禹一笑,似是很看好殷明玉,“将军可有准备?” “王说的是什么准备?” “心理准备。”听禹抬手,食指顺着书架一侧,一本一本指着,“天朝史册、国法朝纲、权衡实录、民生民心、赋税劳役法、瑾州财实志。” 殷明玉听着听禹各种书册一一出口,又顺着她的手指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书架,如玉的脸颊从白到黑、从黑到绿,最后愣了半响还未回过神。 “这几本书,都在这架上了,将军何时想看便可进来看。”听禹柔声道,对殷明玉说完,又提声对徵儿道:“今日起,这别雅阁,殷将军可以自由出入。” “是。”徵儿笑声应道,同时有些想发笑,但还是忍下了。 “将军,这些书,在朝堂之中是用得到九成的。”听禹不理会殷明玉的惊诧,自顾道,“今日,将军就先回去好生歇息,以便明日更好的看下这些书。” 殷明玉望望书架,咽了口口水,终于回神,低头结巴着说:“啊……那个……属下……不,末将告退。” 听禹笑意更甚,打趣的看了眼殷明玉,方嗯了一声。 于是这后几日,便是见惯了宫中大小奇事的宫人们也都觉得好奇,为何殷将军但凡见到瑾王都会莫名其妙的脸红。 待殷明玉退下,听禹从门外收回视线,看了看手中的信,思量片刻方拆开信封。 其中无信,只有一只墨玉骨竹簪,已红绸包裹严实。 墨绿色,如同神造,将一湾湖水的精华凝聚其中,将它的绿集中到了玉上,又经过无数风吹日晒,形成这一点光华。 玉簪尾端空洞里,嵌有一颗红豆。 那竟是一颗红豆,听禹着实一愣,放下手中玉簪,坐在原处怔愣了半响。 将玉簪放回信封,听禹收回思绪,扬声唤道:“徵儿。” 徵儿在门外听到唤声,推门进去。 “王。”徵儿一拜。 “本王拟一封书信,明日务必送到任汐公子手中。” “是。”徵儿回道,遂起身到案前,专注磨起墨来。 待墨磨好,听禹起身来到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两行字,字体清秀俊逸,不带落款。 二月十日七世子达雍州,总揽兵权,正式接手军中大小事宜。 二月十一日,三万擎龙骑整顿军马粮草。一万携粮草先行,另两万随后,由七世子亲领。 五日后,三万擎龙骑抵达青州汝城外五里,就地驻扎。 青州位皇国最南,三面临海,若要出兵他州,必经汝城。也正是这样一个地理位置,使得青州身处险境,一旦青州城破,便只有汝城一个出口。但此点亦有利,于青州可集中兵力对抗一出,军心不散。而且上任青王省得地理漏洞,特将汝城城墙加厚加高、护城河加深加宽,以至于前来袭城的大军难以进入,后又经现任青王加以改造,更是坚固。 擎龙骑军中,言柒只是下了令:若青军出城,誓死阻断,全数歼灭。 青州得此消息,竟无一赶出,本欲援助滦州大军也就此作罢。青王亦有叹言:如若城外是滦州大军,不定此时,滦州早已攻陷。但若滦州真陷,怕是瑾雍两州更加迫切,青州亦是水深火热。实乃进退维艰。 硕大的宫殿只余七人,均是朝中二品以上大元,七人围坐,共商国事。 “青州暴乱已过,官盐垄断,盐价飙升,雍州插足青州盐商。此番雍州国库盈余,当属威胁之最大。当今,朝中还要话费银两来养活他们,如此雍州何来不强?我朝中又何来不亏?” “启禀吾皇。” “讲。”皇甫凌沉声道,身向后倚,静静的等着他的话。 “陛下还少算着一笔。”博尔吉吉特叶章躬身道,“我朝要花一银叶养他,同时,又要花两银叶防他。可帝都要防,不止一个雍州而已。瑾州要防,青州也要防,防两者岂止是两三银叶就够的。微臣以为,帝都连养他都养不起,何谈防他,何谈防瑾州、雍州。” 皇甫凌意味深长的点头,“朕还真是少算了这么一笔。” “照微臣之见,我们不妨置那几州不顾,便让他们自相争斗,我方积攒实力。” “老臣以为,这决然不可。”身为朝中老臣,阑思图上前一步,顶着满头华发,他的声音却是铿锵有力,“若要那几州互相争斗,必是将其中两州放虎归山,虽战争会使几州付出代价,但利总是大于弊。若是整个皇国只余两如虎之州,帝都当岌岌可危。” “陛下,微臣倒是有一记。”叶章道。 “何记?” “走卖兵器、火药、战马,发之战财。” “陛下,战财乃不义之财,岂可利用战事、牺牲万人性命来顾我帝都权利?战中百姓已是可怜,岂能以百姓之苦造我等之乐。微臣以为,叶章大人所言绝非正义。”朝中左相黎孝瑾一步上前,俯首愤慨道。 “左相此言差矣。”叶章恭谨一揖,“战事本就会死伤,买卖军被马匹本就是两方共需,并不存在什么义与不义。更何况,除却此法,左相还能想到别的法子吗?” “微臣愿从户部抽调百万银叶供我军战事。”黎孝瑾上前请奏。 阑思图一笑,讽刺道:“丞相这时倒是有钱了。” “陛下,臣愿领罪。”黎孝瑾双膝跪地,双手握拳举过头顶,“臣之所为,臣问心无愧。陛下如今再问,若是筹钱建造先祖祠堂,臣还是那句话,没钱。但若是为固我朝安定,臣是砸锅卖铁也定然凑齐钱粮,供我朝军士战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八章 “好。丞相说的好。”皇甫凌站起身,目光炯炯的看着殿中众人,“朕已决定,整顿兵马,这个问题到此结束,爱卿们大可商议如何攻。据朕所知,青州权宜大都交予了二世子,不知这二世子是何人物?” 台下各臣互看几眼,捏捏诺诺,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们也知,这个二世子绝不是省油的灯,可自他揽权之后,并未见得青州有多大的动作。这样的话,就只能说是此人城府极深,无从断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作风。 “东雷和亲当日,各州世子集聚,众爱卿也未看出什么端倪?” “回陛下,臣省得,滦州二世子看似没有什么野心,实则早已运筹帷幄。滦州长世子一事定于他脱不了干系。此外,青军攻帝都之事,只不过是夜满楼执掌青州的一步台阶。”黎孝瑾顿了顿,抱拳躬身,“陛下,臣以为,想固这天下,该从瑾州下手。” “哦?”皇甫凌轻挑眉梢,有兴趣的看着黎孝瑾。 黎孝瑾也觉得他的话前后跨度有些大了,俯首正色道:“微臣认为,瑾州至今未动手,实际是在等待一个时机。至于那几州,无论如何争斗,最终只会剩下一州,而关键,则看瑾州偏于谁。” 皇甫凌默认的点头,起身,行至众臣之中,“爱卿一语中的,瑾州确是关键。瑾王生性喜静,怕是无心这乱世。” “陛下尽可想,有何事能牵制住瑾王。先瑾王王妃三千,只此一女,这中与瑾王关联定不是一星半点。”黎孝瑾的话多少有些晦涩,但太明了的话,不适合在这朝堂上说,“瑾王与皇家关系既已确认,那便由不得她所作为。” “爱卿所言……”皇甫凌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一时有些为难,“问题倒是没有,只不过……” “陛下大可不必担忧,若瑾州不记此嫌,还有青州,夜满楼城府深不可测,纵是雍七世子多好的心思也一定会损失一部分。到时以我帝都的兵力,对付一个小小的雍州绝对不在话下。” “大人似乎忘了瑾州那边,若瑾州与雍州和谛,我帝都何堪重负?”阑思图眉头一锁,担忧道。 “瑾王岂会如此不明智。”黎孝瑾胜券在握,沉声道,“陛下肯封瑾王为皇国郡主,已昭示天下,皇恩浩荡,不计前嫌。是陛下仁厚,若瑾王真敢来犯,必然会背上这不仁不义的罪名。” “左相所说句句在理,”叶章一礼,分析道,“民心最重,瑾王受帝都恩惠,必是不便动手,对帝都不能构成威胁。现今之际,由着不能动手的动手,才能顾得帝都周全。只等战事结束,诸侯不再,再授予瑾王相应地位,揽其权、收其民,留在都城。” “哦……”皇甫凌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众爱卿说的在理。”顿了半响,皇甫凌看着窗外偷来的灿然的日光,才继续道,“明日,传旨瑾王。” 二月十五日,厶城,当一万白羽军就位,滦州五万人马已至厶城外十里处。 二月十六日,两军高挂免战牌,整齐整顿。 二月十八日,滦州副将盖伯乾领三千大军前往厶城城门。不知敌情,该做的试探是必须要有的。 “万俟将军,盖伯乾带三千兵马至我厶城城门,此时正在叫阵。”一小兵来报。 万俟尘坐在长凳上略略直起腰,眉目一转,淡淡问道:“叫阵?” “是。” 万俟尘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若有所思道:“如你所说,这盖伯乾倒是个仔细人。”她又笑道,“那本将就去会会他。给我点三千人马。” 言罢,她一甩雪色披风,提了自己的长枪,大步流星的赶去城门迎敌,外加一连串张狂的笑声。 “瑾州的!白羽军!”城门下,一个彪形大汉叫嚣乎东西,挥舞着手中的巨型双锤,“别装孙子了,赶紧出来迎战!” 话音落定的同时,城墙上出现一个人,那人趴在城墙上俯身看着他,“你就是盖伯乾?” 盖伯乾抬头仰视着他,刚欲说话,就听那人又道:“哈哈!这被人仰视的滋味真是舒服啊!难怪那么多人要去争天下、争皇帝呢。” 盖伯乾顿时气得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低头不是,抬头更不是。他愤愤嚷道:“你是哪来的臭小子?!敢这么根本将军说话!” “我?”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列出两排皓齿,接着道,“我叫裴墨,你好啊,盖将军!” “怎么瑾州就剩下你这样的臭小子了吗?都不敢出来应战了!” “诶,你别急嘛。”裴墨挠了挠脖颈,阴阳怪气道,“快了快了,马上你就能驾鹤仙游了。” “你……你这混小子。等会本将再好好收拾你!” “悉听尊便。” “哼!”盖伯乾冷了一哼。 “呵呵…”盖伯乾正在不屑时,城楼上又传来一阵女子盈盈的笑声,接着便听到有人问他,“盖将军这是要欺负我瑾州的人了?” 千娇百媚。这是盖伯乾为这声音下的定义,女子声音甚是好听,如莺啼如凤鸣。但他并未有所动,“呦!这瑾州到底喝的什么水吃的什么粮食,怎么带兵出征的不是幼童就是女人?” “盖将军这话就不对了,谁说女子就不能带兵了,我们瑾王也是女人,这瑾州治理的哪州能抵得上?将军你说是不是啊?” “哼!我看,是瑾州气数已尽!你们还是乖乖受降吧!” 万俟尘掩唇轻笑,美目完成月牙,只是瞳孔中波涛暗动:“盖将军,我瑾州人杰地灵,多生美人,我看这大军中全然都是男子,怎么不挑个女子来调和一下?不如,就投了我瑾州,我也好多给你们介绍些佳人啊。” “少废话!快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迎战!” “将军是着了急了,那……”话音顿住,一改之前的柔媚,城墙的声音顿生冷厉,“便接我这一招吧。” 话音落下,城墙上飞下一白甲女将,手握银枪,直抵盖伯乾喉间。 盖伯乾一愣,这是何等洞察,竟一朝便识到他的弱点。毕竟是身经百战,处事不惊亦是他的长处。 他左手中铁锤挥去,拨开银枪,遂又抬起右垂,砸向来者胸口。 万俟尘银枪偏向,身形在空中一侧,灵活的躲过了盖伯乾双锤的攻击,稳稳地落到地上。 “原来真是个女人。”盖伯乾冷哧。 “我当然是个女人,难不成滦州男子能说的那么爹声爹气的女声不成?”万俟尘好笑着问道。 “哼!瑾州是不是男人们都死绝了,派你这么个弱女子出来。” 万俟尘双手环胸抱着长枪,“当然不是。我瑾州的男子可都是各个英雄神武,有勇有谋,岂会像你们这般看不起人。我看,你们这几个兵,还是直接回去陪老婆得了,在军中哪有人肯为你们暖被添香呀?” “你这女人……”盖伯乾咬牙切齿的看着她,“一个女人说话这么污秽!” “哦……”万俟尘将尾音拐了又拐,“原来将军是想听文雅的……文雅的嘛……”万俟尘敲敲下唇,思索一会,做出温柔状,柔声道:“各位军爷在军中如此劳累,怎不寻得佳人双宿双飞?何苦来这打打杀杀、血腥浓重的军中,一旦出了意外,马革裹尸、头颅滚地,岂不让家人图添悲伤?” “你还有完没完!我们是来打仗的,不是让你来咒的!” “那将军倒是来呀。”万俟尘收了伪装,手握银枪蓄势待发,却又不急于一时,“怎么?将军不敢?因为在下第一时间就看透了将军的弱点?” 盖伯乾眉眼一凛,握着双锤的手狠狠地掐出了道道青筋。 “将军此战已经不战自败了,将军还要来拼吗?” “废话少说!看招!”盖伯乾是拼了老本,飞身下马。 万俟尘冷冷一笑,手握枪尾,挥起银枪,锐利的尖端如风般扫过盖伯乾的喉咙。 盖伯乾当下仰身,避开锋芒。 见状,万俟尘冷冷一笑,随即调转方向,借用腕力,韧性极强的枪柄一招向下。眼看着便要在盖伯乾身上打出一条血缝,盖伯乾此时抽身,脚尖一点,身形悬空一转,脚腕再一转,转向万俟尘身后,双锤挥起,以这般力道足以震碎一块青石。 万俟尘此时仍是处之怡然,换为左手枪,枪尖抵住盖伯乾双锤的凹槽,那双锤便再动弹不得。 “怎样?”万俟尘调笑道,笑容如三月阳光,暖人心脾,“动不了了吧?” 话音落下,万俟尘迅速一个悬手,扣住了盖伯乾的命脉。 盖伯乾一下子内力不支,手中双锤应声落地。 “诶呀呀~”万俟尘阴阳怪气道,“也不晓得刚才是谁说瑾州都是女人,看不起女人的?”万俟尘高高跳起眉梢,“不过将军还是有些资本,英明神武,高大魁梧,虽然有时候出言不逊、狗眼看人……呸呸呸……是无视能人,但怎么也遮不住这一身光华无限啊。” “你这个臭婆娘,你再说一个字老子直接挥军进城,灭的你们瑾州杂草不生。” “哼!”万俟尘冷哼道,“将军当真是狗眼看人低,要进我瑾州城好歹也要过我这关。你仅这几招就败下阵来,还敢妄自尊大、口出狂言!” “你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万俟尘甩开手,抬脚对着盖伯乾胸口就是一记狠踹。“滚回你的大军,告诉程冶要想要这瑾州就亲自来我厶城攻城。” 如此叫阵,滦军败走。 待万俟尘归来,一直站在城楼顶上的裴墨蹦蹦跳跳的跑下来迎接,口中还不断喊着万俟尘的名字,“万俟姐姐!万俟姐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九章 终于银甲走近,裴墨一个纵身跃下七八级台阶,横冲直撞的撞进某人怀里。坚硬的银甲硌的裴墨脸颊发疼,他却全然不知一般,依旧抱着万俟尘,“万俟姐姐你真是太帅了,才五招就把那个盖伯乾给撂下了,万俟姐姐你真是瑾州的大英雄啊。你是怎么做到的?武功怎么那么厉害,我看那盖伯乾吓的双腿都发软了。” “你想干什么?”万俟尘扯开胸前趴着的小脑袋,提起他的后领,将他带开一臂距离处。 裴墨眨了眨雪亮的双眼:“不想干什么啊,我一个孩子能干什么。” 万俟尘眼锋一扫,“知道自己是孩子还来这种地方,你不怕给我们添乱吗?” “嘿嘿……我……情不自禁,就是想看看战场,好有个心理准备嘛。”裴墨嘿嘿笑道,“我可不像某些人,知道书中没有黄金屋,偷偷溜到战场上来。我是誓死要把自己锻炼成一名将军的,不作窝囊废。” “嗯!”万俟尘忽然赞赏的看着他,也颇为同意他的话,“裴墨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至于那个偷跑出来的人,自然就是殷明玉。因着每日每夜都要沉浸在密密麻麻的文化汉字中,一要做到通读历史,二要做到活学活用,活学活用于一名将军来说并不难,只是这通读历史太过枯燥,文字又太过艰涩难懂,一时受不住历史文化的冲击,殷明玉只好递上请辞,来到这厶城战场。 二月二十日,滦州再次叫阵。盖伯乾随其主将程考攻城,瑾州派殷明玉带兵。 城未破,程考死于殷明玉剑下,滦州失一主将。 二月二十三日,瑾王听禹抵达厶城,下令高挂免战牌。 军中主帐,听禹撑案而立,俯首看着案上的地图,然而却不是研究战事。 静立许久,听禹方才直起身子,马上便见帐帘下有一人影徘徊。听禹淡淡皱眉,低声道了一句:“进来。” 帘外身影一滞,还有些迟疑,辗转了几下脚步,这才撩帘进去。 “王。”垂首轻声道,裴墨搅动着自己的衣摆,留给听禹一个漆黑的头顶。 听禹装作未看见裴墨的羞涩,“裴墨呀…正巧本王有事找你。” 裴墨似是听到重大喜事一般,唰的抬起了头,双眼之间尽是亮光闪烁。 “厶城你待的时间较长,道路也该熟悉,用过午饭,便随本王去城里转转。” “嗯!”裴墨重重点头。 时至正午,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匆匆赶往厶城城中。 穿过厶城,便是滦州与瑾州相接地带,两州相接,中间隔一座山便是瑾忱山,隶属瑾州。瑾忱山角是一座湖,湖岸是片深不见底的竹林。 “王,你看。”即将出城,裴墨突然停下指着前面的人群,“又出事了啊?” 听禹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脚步却一转转到了另一条路上。 “我……我们不去看一下?”裴墨没有跟上听禹停在原地,“再怎么说这也算是瑾州的地方了吧?” “那你去看看,回头向本王汇报。”听禹说完,甩开脚步便往另一条岔路赶去。 裴墨僵在原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于是叹了口气往人群地方小步跑去。 听禹赶到了一片竹林,在林子进口叹了口气,甚是不耐裴墨这小子的作为,席地坐下开始养息调气,当是等待裴墨回来。风中轻轻的响起竹林的瑟瑟声,碎碎的竹叶声响成一曲优美的古曲。 不过一盏茶时间,本是清净的竹林深处突然响起一阵笛声,宛转悠扬,余音缭绕。当西方天边被阳光染上金红色的时候,笛声更显得酉阳,在静静的竹林中响起荡漾,和着云丝曼妙轻舞。那配合着落日的笛声,反复回旋,却是来自敞开的心扉,绵延回响,萦绕着无限的眷恋遐思和牵念,逐渐的升腾而起。 “任汐?”听禹起身,向竹林深处看去,“任汐……” 笛声停止,一阵轻笑声突兀响起,竹林深处隐约能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及近,那人的身影也开始变得清晰。 “听了这么久才听出,瑾王真是能让人失望。”任汐走到林子尽头,与听禹相隔三步时停住。 听禹微微的扬了下唇角,看着眼前这位失望的人,“半年不见任汐公子真是越来越俊俏了。” “半年不见瑾王亦是越来越国色天香了。”任汐捋了捋额前的发很诚恳的道。 “任公子怎会出现在这?”听禹指了指任汐身上一身素色的常服,腰间一条檀色腰带,“还穿着这么简朴,酒楼生意不景气吗?还是说欠了债了?” “哪有,”任汐摆了摆手,“我这个人习惯了,低调做人、低调办事,这身衣服应该挺合瑾王口味的吧?” “嗯,简单又大方。”听禹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王找任汐可是有事?”任汐笑道,敲了敲下巴,“信中所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又是何意?” 听禹看他,面色颇为认真,“见过越将军没有?” “怎么瑾王不是来找七世子的?”任汐笑问道。 “别开玩笑。”听禹横扫任汐一眼,“将军可有交过你什么东西?” 任汐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支锦囊,“他来的时候把这个给了我,然后就走了。这里面,会不会是……会不会是滦州大军的布军图啊?你说……” “怎么不叫瑾王了?”听禹打断了任汐的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任汐厚脸皮又一笑,“把持不住了。”顿了顿,他问道,“听说将军改名换姓了?” “是恢复本姓,越听风。”拆开锦囊,里面有只有一颗小小的黑色的类似于药丸的东西,听禹放在鼻尖闻了一下,一股刺鼻的药味穿过各种神经,刺得整个脑袋都是难受之极。“苦艾草、雪莲、甘草、黄连、丹参、细心、三七、绞股蓝、首乌……” “四味药护心脉,三味补气养血,一味延年益寿。”任汐皱眉道,从听禹手里拿过药丸放在鼻尖闻了一下,“越将军这是从哪里得来的?什么人会用这些药?将军病了?” “没有。还有三种药我闻不出,任公子,恐怕又要麻烦你了。”听禹道。 “哪里,反正我那里就相当于一个缩小型的千丝楼,而且还是专门给我们瑾王用的。”任汐调笑道,后又有些感慨道,“可是也真没见着瑾王给我们什么好处啊……唉……” “任汐,”带着警告、提醒的声音响起,听禹警示性的看了任汐一眼,“快去。” “是。”任汐身形一闪消失在了竹林。 任汐走后,听禹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竹林下的微风夹带着新生竹笋的味道,清香怡人。 林中忽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大概有十七八人,步履不稳、紊乱错杂,时不时会有一声接着一声比脚步要响的咳嗽声。 响声在丈外停止,便听得了一声沉稳的男声:“这有些新生的笋,我去采些,大家都尝尝。” 接着又是一阵错杂的脚步声。 听禹不禁觉得好奇,一个人闲着无所事事,便起身寻到几人那边。 她到时,一个大约三十出头的男人正抱着衣摆,将笋分到每个人手中。一一分好,男人直了直腰,擦着额头上沁出的些许汗珠,突然便注意到身旁不过三尺之距,站着一名白衣女子。 雪衣墨发,静如止水,浑然天成。男人暗自惊诧一下,世间如此女子甚是少有,她眉间所露的是一种真情,缅怀世间、叹息万物的睿智。 不待他发声,她已轻摇莲步,迈过落下的竹叶,来到一女子面前。她抚裙蹲下,一只柔荑搭在那人的腕间,听禹蹙了蹙眉心,“新笋微寒,既身怀六甲,该少用才是。” 那女子微微一笑,不甚在意,她苦笑道:“除了这些不要钱的东西我们还能吃什么呢?” “怎会吃不到东西?” “不瞒姑娘,我们是灵州本土人氏。”立在一旁的男人开口说话,没有正值壮年时期的沉稳浑厚,他的声音尤其显得疲惫不堪。 听禹这才仔细看他,大概是经过不少风吹日晒,男人的脸上全然是沧桑的痕迹,然而他的双眼却是不可挑剔的明亮,宛如黑夜下最亮丽的一颗夜明珠。 “既是灵州人氏,为何千里迢迢逃到我瑾州城外?” “灵州早已腐朽,灵王已逝,新王登基,却广收赋税,强纳民兵,凡家中满十四岁的男丁全部要入伍,违令者腰斩。” 灵州……齐天沐……传言中齐天沐对这天下不甚在乎,对朝中之事也是不理不问,更不屑与拉拢权贵。真如这男子所说,灵王薨逝,瑾州竟然丝毫不知,也该是于这齐天沐脱不了干系。如若照这般看来,这野心最大的当属现任灵王了。至于齐天傲,必然是他的一枚棋子,就连这前灵王乃至她自己,都被他算了进去。 思绪到此为止,听禹打量了这十七人,四位老者、五位壮丁、五位妇女、三位孩童,唯一相同的就是瘦弱困顿。 收回视线,修成的手指探向袖间,从袖中抽出一只锦囊,听禹递给自己面前的男子,柔声道:“这里有三十银叶,每进一城门,交予城门守将三银叶,进三道城门,便是瑾州梓城。” 男子犹豫片刻,仍未接过锦囊,“姑娘与我们素不相识,这般相助我等岂敢……” “无妨,瑾州百姓素来乐善,这区区三十银叶不足为题,尔等就收下吧。”听禹将手中锦囊递给男子,“梓城繁华,剩余二十银叶只够你等花销一日,至于之后,还要自食其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章 “如此谢过姑娘。若有朝一日,姑娘有所求,我等必竭力相报。” 听禹无言一笑,拍拍那人肩膀,指向竹林外方向,“城门要关了,快些行路吧。” 肩上的触感不轻不重,男人顺着她的指尖看去,落日的余晖撒进竹林,金黄色与碧绿色混合成厶城城外最和谐的乐章。乃至若干年后,他依稀记得曾在这片竹林,有位白衣女子指着日落方向的厶城,就在他的一臂之处。 不过一刻,裴墨耷拉着肩膀漫步悠悠的被这日光走来。 眼前仍是刚才见过的场景,鲜血满地,残骸满地。他见到自己眼前的人倒下,也见他的唇间蠕动,拼成一句不成话的话:救,你们…… 他见到了,这一见才知人可以流这么多血,才知一个人的生命如此脆弱,才知他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勇气面对生死。他从不知晓,也无从知晓。 脚步迈向竹林,见到听禹时,他也只是闷声道了一句:王,我回来了。 听禹看了看他,如此接过早已料到,她不置一词的领他进了竹林。穿过层层竹叶,阳光的丝丝缕缕穿插来过,洒在地上的光和竹林的阴影如同一幅水墨画一般,影影绰绰,辨不清何处是光何处是影。 “王……怎么会是这样呢?”一路上裴墨与听禹走在路上持续不断地喃喃低语,“为什么,我真的搞不懂,人怎会这么奇怪呢?” “今天在街上,那个市井混混竟然……竟然会拼了命的救我,要不是他,我就死在锁魂者手里了。” “锁魂?他们人呢?”听禹忽然停止脚步,负手立定。 裴墨似乎没有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并未回答听禹而是自顾说道:“以前我还总是骂他花天酒地、不伦不类、苟延残喘、不学无术、狼心狗肺,可是今天他竟然会救我。是不是我害死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一个人间的败类竟然能……是为什么呢?” “裴墨,那些杀手可有追来?” 裴墨终于摇了摇头,我逃来的路上碰到殷将军了,是他救了我的。”裴墨有些哭着道,“可是那个混混还是死了,他为我挡的一剑,我……我……王,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的战甲,因为他家中的还有别人。”听禹摸了摸他的发顶安慰道,“很难理解对吧?换成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如果你的国家被别国所攻,你也会拼死护住任何一个可以保卫你的国家的人,因为他们活,你、你的家人才有机会活。” “王,我们是不是错怪他了?他是个好人。”裴墨拉了拉听禹的衣袖,“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 “也许吧,”听禹抬头看向天空,“不是每个人都能把仁慈善良完全埋没的。” “这样吗……”裴墨也抬头看向天空,“王,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瑾忱山。”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在竹林深处,一个身穿白衣、一个身穿铠甲,就如亲姐弟一般穿梭在竹林之中。 “去?去山上?” 听禹摇头,“山脚。” “山脚?”裴墨更是疑惑,“我们现在去了那,万一滦州大军再攻来怎么办?” 听禹再次摇头,“万俟将军知道分寸,滦州失一主将,军心已乱,不会这么快就反攻。” “王,王当初既然能一箭射中那个灵野,怎么不直接把那些什么主将什么主帅副帅的全部杀了,这不是更简单吗?哪用得着杀那么多人啊?” 忽而失笑,听禹抬头望望竹林上的天空,墨绿色与天蓝色同流,偶尔被风吹动的流云划过视线,牵起一波涟漪。听禹叹了口气,又摸了摸裴墨的头顶,“如果真是这么简单,”顿了顿,她接着道,“何乐而不为呢?” 裴墨有些郑然,头顶一只柔凉的手掌温柔的抚摸,他抬起头,仰视着身旁一张浅笑的侧脸,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竹林上空,突然觉得他的瑾王有些累了,这一点浅笑之中实在是包含着太多。 不知是从哪里偷来的勇气,裴墨上前一步,拥过听禹,双臂搭在她的腰间,头枕着她的肩膀,“王,让我留在军中,别把我送进宫好不好?我会好好练武的,绝对不会拖白羽军的后腿。” 听禹一笑,拥着他将他大半个身子掩在自己的广袖下,“裴墨,这是王令。” “王,那我可不可以跟着你,就是你在哪我在哪,不过我可以不去战场的。”裴墨搂紧了听禹,急切的求道,“王,我求你了。” “随着本王,你有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都没有。”裴墨咕哝一句,顿了良久抬头看向听禹,“但是我愿意啊,跟着王,我会很开心的。而且……” 不待裴墨话音落下,竹林中忽然刮起一阵细风,窸窸窣窣叶叶轻响,外加一声戏谑的男声:“我说裴墨,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会撒娇啊。我还真是太高估你了,真是失算失算啊……” “你是谁?!”裴墨松手站开一步之外,朝着绿无边际的竹林喊道。 “哈哈哈,”竹林上空笑声清悦于耳,话语声玉石朗朗,“裴墨,你真是让我伤心,好歹我也收留过你六年呢。” “啊?” 听禹摇头笑笑,来到裴墨面前双手握住他的肩头,将他调转了一个方向,面向竹林另一边。 裴墨视线追去,竹林尽头又现一袭雪衣,乍一看还以为是七世子,那人影发现两人一注意到他,便收了笑容朝两人走来,只眨眼间,人影已至。裴墨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张俊脸吓的退后一步,“你……你……” “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认识,我怎么可能忘了任叔叔呢?”裴墨敲着下巴,不屑地上下看着他。 “叔叔?!你叫我叔叔?”任汐顿时扬声道。 不理会任汐的叫嚷,听禹笑道:“这衣服何时换下的?” 听到听禹的问话,任汐立刻收起一副恼火的表情,温和道:“将东西送回家中便换了,换了便又来了。” “有事要说?”听禹问。 “也没什么,我听说青州夜满楼打算继续攻打冗城,给瑾州来个措手不及。”任汐不以为意的抚弄着衣领,“听禹,我看你还是跟我去绀玺山好了,那里那么美,可是人见人爱的好地方啊。” “不行!”裴墨迅速挡到了听禹面前,指着任汐沉声道,“任汐,你是个坏蛋!” “或许你可以考虑让徵儿与你同去。”听禹无所谓的拍了拍裴墨的肩膀,顺势拉回他愤怒的手指。“既然来了,就一起走吧。” “好。”任汐眉开眼笑的看了看裴墨,颇有一种小人得志的笑容,“我们去哪?” 听禹看看裴墨,道:“既然你来了,便回厶城。” 青州汝城城外,雍州擎龙骑中,整军停住在此,不见分毫动作,也不见分毫凌乱,就如小憩一般,整支队伍该吃着吃着,该玩着玩着。擎龙骑看着青州,就如同主人看着自己的东西,免为别人所盗一般。 走在汝城城外的小山坡上,时属春月,坡上的杂草多半已经变绿。空气中还含着浓浓的绿草香气,锦鞋踏在草地上柔软舒坦。从这坡顶,正巧能见得整个擎龙骑栖息地,军中凡事一览无遗。 斜阳散在脸色,微微的热,淡淡的痒。抬手遮住双眸,阻断这刺目的阳光。可以说,他讨厌日光,因为太阳太过刺眼,所有的一切都浸在它的光环下,它让万物没了锋芒。 淡色的唇间勾画出一丝冷冷的笑容,眼底的色彩不见,被一团又一团的黑暗掩埋,锦鞋继续向高处挪步。 “世子,擎龙骑在此停驻不下数日,却未见任何动作。”欧阳七兵紧随其后,扫视过擎龙骑大军。 夜满楼从容的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似是看透了擎龙骑的来意,也似是并未打算在乎这件事,更甚至他连青州的事都懒得理会。今日一来,不过是受了青王所托。 “世子,我们该如何回复王?” “不必回复。”夜满楼席地坐下,红衫在地上绽开一朵妖冶的红莲。舒舒服服的长叹一口气,一甩衣袖便躺在了草地上,枕着手臂,仰头望着蓝天,忽又觉得阳光有些刺眼,骨节分明又纤长的手遮住了双眸,广袖顺着鼻尖滑下,只余一张薄唇露在空气中。 “若是王问起来……”欧阳七兵还是不放心,剑眉紧皱。 听言夜满楼哼笑两声,唇间的弧度忽然冰冷,“若他问起了,就说擎龙骑已经撤了。” “世子,君威难测,末将还请世子实话实说。”欧阳七兵抱拳恳求道。 “实话?”夜满楼掀开手,双手撑地坐起身来,目光所及之处便是擎龙骑,他笑道,似讥似讽,“难不成要告诉他,擎龙骑正在汝城城外,像主人盯着看家狗一般盯着青州不成?” “这……”欧阳七兵语结。这位世子平时话不多,说话时也真是一语中的。 “不管怎么说,擎龙骑并未攻城,报与不报,我青军还能出来主动打他们?” 欧阳七兵思忖道:“世子所言有理。”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日升日落,如此一天寂静而过。 夜,微风浮起。 “世子,我们就在这停着?”凌渊手把着刚烤好的鱼,指了一圈擎龙骑。 言柒不看他,看着眼前的篝火,没了日光的照射,篝火之旺,映的他的双颊有些微红,浑身上下全部染上了火焰的金红色。他依然是往日的平静,雪衣抚地,眉目温和。 等了半响,也不见言柒回答,凌渊便打算放弃问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一章 “这里有什么不好吗?”在这夜晚,言柒的声音尤显得沉静,但沉静之中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凌渊扭头看他,忽而有所醒悟,“世子是为了瑾州?” 言柒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只说:“为了瑾州也好,天下也罢,该战的总是要战的,该结合的迟早也是要结合的。” “这……”凌渊迟疑着思索。今夜世子的话太过缭绕,太过艰涩,甚至直到最后他也没能懂这话中的意思。 “将军,时候也不早了,留下守夜的兵,全军休息。” “是。”凌渊领命。 目送凌渊退下,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军中,言柒才将视线收回,不自觉的望了望手心,又望了望面前的篝火。该结合的迟早要结合,如若不是夜满楼无意间流露出的那些情愫,他还真是就这般错过了。 想来瑾州一别至今也有半月,也不知滦州大军已经如何。其实这也用不着多少猜测,以滦州兵力攻瑾州无异于以卵击石。只要瑾州兵符现出,滦州大军不攻自破。要说瑾州这一套的确精妙,以不变应滦州,一来铲掉混在滦州军中意图谋反的小人,窥探人心。二来,也调出不少反臣贼子。 不知从何时起,她也成了如此一个算人算心、真真假假的人。这一身雪衣墨发,不该是纯洁无暇、如画中仙的人吗? 想着想着,眼前便出现了一袭随风飘摇的雪衣墨发,他轻轻的探出指尖,小心翼翼的点在了雪衣的裙角边缘。夜风袭来,篝火上飞起零零星星的火花,灼热了空气。待火花散去,指尖还未出现触感,那人影便消失了。 果然还是幻影啊。言柒抚额叹气,索性将头埋在了双膝间。 中段坡地上,凌渊面对着擎龙骑大军,偶然瞥到言柒身影。凌渊不由得一怔,他看了言柒好一会仍未回过神来,只觉得这一夜的世子很寂寥,具体说不只是这一夜,自从来这青州之后,他家的世子就不曾多过言语。 篝火旁这样一个冷清的背影,似乎是刻意要和炽热的火焰形成对比,他的背影太过寒冷、太过孤单。火热与冰冷,只差一尺之距,仿佛有一道墙,将两者隔开,他无法温暖他,他无法清凉他。 “你是不是在想你家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兀的身后一阵鬼魅的声线震动,月色下这样的音色尤显得诡异。 凌渊迅速拔剑回头,剑尖抵住了那人的喉咙。 “夜满楼?”凌渊见来人是青州世子,瞳孔倏地紧缩,握剑的手更加紧了。 “将军这般招呼客人不妥吧。”夜满楼无奈的笑笑,委屈的看着自己喉间盯着的寒光。 凌渊冷哼一声,“世子心机颇深,我凌渊可不敢怠慢了。” “哦?”夜满楼不可置信的扬高了声线,“那本世子岂不是要感谢凌将军这般款待了?” 瞟了一眼凌渊毫无表情的脸,夜满楼调笑道:“要我说啊,你家世子定是为情所困。” “为情所困?” “北方佳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北方佳人?”凌渊又重复道,摸了摸下巴,思索甚深。 对于凌渊的学舌能力,夜满楼是颇为看好,趁着凌渊分心,他的脚步轻轻向左挪了一步。 紧接着,抵在自己喉间的剑锋向左一转,又回到他的喉间。 “咳咳。”夜满楼掩唇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心虚,“你家世子,现在需要人开导。” “开导?”凌渊挑眉看他。他斜着唇角,上下扫了一眼夜满楼,夜满楼依是一身红衣,墨发挽在头顶,发尾散在身后,有的飞在空中。他没想到这世间竟有这样一个人,一个男人能如此衬得起红色,竟然毫无违和感。 夜满楼叹了口气,惋惜般的道:“将军实在抱歉,今天恐怕不能陪你了。” “不行!”凌渊将剑递出一寸,冷扫他一眼,“你不是对感情这东西很了解吗?那就你去好了,反正世子也正想见你。” “如此甚好,烦劳将军带路。”夜满楼不顾剑锋,轻巧的一转身便越过了寒光,抱拳对凌渊施一浅礼。 待两人至擎龙骑军中,言柒已经不在了篝火旁,转而到了主帐中,专心研究作画。 “红莲愿,流年乱,莫言地下无人伴。韶华白首转瞬空,怎敌它一曲离殇羁绊?” 不似言柒声音的温和,这声音有着太多道不尽的情感,魅惑、迷惑,声如其人。 这就是夜满楼诵出的诗,言柒笔尖一顿,一处墨迹渐浓,氤氲开来,心道是这画总归要毁了,他干脆撂下笔,绕过桌案来到两人面前。 “夜世子,久违了。”言柒握拳以礼。 “七世子,好久不见。”夜满楼回之以礼,付之一笑,“敢问世子有何事指教?” 言柒置若未闻,抬指指向一旁桌椅,示意他坐下。 夜满楼点头一谢,坐到椅上。 言柒对凌渊抬了抬下颚,示意倒水。凌渊领命便去了帐外。 凌渊出账,两人同时收了笑脸,言柒眼角轻抬,寒光四溢,但面色依旧温和,“听闻夜世子对瑾王一见钟情,今日还携青州下聘,求娶瑾王。夜世子,可有此事?” “七世子是个爽朗人,世子愿开门见山,那鄙人自当奉陪。”夜满楼懒懒的靠近了椅背,单手撑住了太阳穴,“本世子确实比较倾心瑾王那样的女子,倾国倾城、遗世独立。” “世子果然好眼光。”言柒似笑非笑道。 “不过,我这点诚心,恐怕……远不及七世子。”重音全数集中到后六字,夜满楼的唇角勾出一点弧度,“七世子竟然能一鼓作气,截了我青州一千大军,连钱带物竟是丝毫不取,直接丢了海里。世子这般,高风亮节,正是让夜满楼佩服。” “承蒙夜世子谬赞,我雍州甚大,还不至于缺那点小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若是世子心疼了,雍州可已三倍返还。” 夜满楼颇不苟同的摇了摇食指,“这点杂货青州哪会在意,倒是雍州不要因此耿耿于怀才是。” “哪里哪里。” 帐帘掀开,一小兵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上摆有两壶酒。 “不是要你们上茶吗?”言柒问道。 小兵放下托盘,抱拳道:“回世子,军中不曾备过茶。” 言柒沉吟片刻,方道,“下去罢。” “是。”小兵退下。 “落雪红?”言柒才打开酒壶,酒香就已溢出,满帐皆是梅花淡淡的香气。夜满楼一扫两人阴霾喜道,“这是瑾州独酿的酒罢。” “雪为水,落梅为香。但选料过程又十分苛刻,雪是瑾忱山顶的雪,有三日日光、三日月光精华,有冰有雪才是最佳。落梅当是落下七日,花为绛色方可入酒。酒入窖前要经四十九天日晒、四十九天冰藏,每日放入一颗枸杞,益气养身又不失酒之甘醇。” 夜满楼似懂非懂的看着面前递上来的酒杯,挑了挑眉梢接过,放在鼻尖淡淡的闻了两下,浓郁沉香,当是自家所酿。扬指,杯中酒顺着唇缝划过舌尖,酒液的辛辣和甘甜冲击着舌苔,随即入喉处袭来一股清新的梅香,宛若嗅到了瑾忱山上娇艳的梅。 “落雪红,是已故的瑾王妃闲时所酿,不料一朝成名,这酒方便藏不住了。”夜满楼手握着酒杯,依然贪婪着这独有的酒香,“我是想过去瑾州宫中偷来一份,可每次还没进去宫门,就已经被人赶了出来。” “这倒像是徵儿的作风。”言柒兀自笑道。 “徵儿?”夜满楼思索一瞬,也随他失笑,“是瑾王身边的丫鬟吧……传闻中,瑾王妃是个美人,可偏偏不懂得什么叫据为己有,她也是个可怜人呐。” “瑾王妃心中执念由佛祖所给,所以才会不问世事、不懂争抢。” “佛祖?”提到这两字,夜满楼嘴角的笑容变得越来越讽刺,“天底下竟然还有人信这种东西,真是愚钝愚蠢。” “世子莫非对佛祖有偏见?” 夜满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言柒看他,笑了笑,闭口不语。 两人沉默半响,夜满楼主动将话题回正,抚平了衣襟,脸上也褪去了懒散,但还是往日的妖冶,他淡淡道:“此番七世子将我请来,是有何事?” “无事。”言柒言简意赅,道完两字,品酒不语。 “只是聊些闲话?” “我只是……证实一下,去瑾州的一千人到底是不是青州的。” 夜满楼一怔,随后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七世子……情谊不浅啊。为我青州不趁瑾州之危,甘愿守在我青州城外这荒郊野地,夜满楼实在佩服。” 直接略过夜满楼的冷嘲热讽,言柒倒是不介意和这个人直接摊牌,“不过,世子所送的骨竹簪,言柒已帮忙送到。只是骨竹毕竟不太完善,所以,请恕言柒斗胆,在簪尾加了一颗小小的红豆。” “那我岂不是该谢谢七世子。” “不敢不敢,世子钟情天地可鉴。” “哪里哪里,七世子面前我怎配得钟情两字。” 面前两壶酒,两人大致喝了两个时辰,也聊了两个时辰,实在不懂如此两个暗含杀机、针锋相对的人是如何如此安静的聊够这两个时辰的。待酒壶空了,两人对视一眼,然这一眼绝对暗含警示与刀锋。 夜满楼从容地收回视线,起身,抱拳以礼,“今日与七世子一聚,夜满楼受益匪浅。” “与世子谈天说地才是言柒的荣幸。” 两人虚晃一礼,夜满楼便告辞。 撩开帐帘,夜满楼又突然回头,笑问道:“听闻雍王后曾与逝去瑾王关系匪浅,不知雍王后对瑾州之事如何看待呢?七世子如此必是会伤透王妃的心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二章 言罢,他不打算等待言柒回答,抬步迈出帐外,身后帐帘随风落下,隔开外界与帐内。 返身回到案前,但帐内的人早已没了往日的雍容,面容僵硬、脸色近乎惨白、步履空虚,一步步艰难的走到案前椅上坐下。他抬手,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止不住颤抖的手掌,他这才发现,他的手掌真的在颤,原来,这才是他的命门所在。 又一夜,言柒几乎未睡,只一味的坐在椅上任自己思绪放飞,至于他想了什么,没人知道,似乎什么都想,也似乎什么都没想。整整一夜,帐中油灯换了又换,他的姿势、面容从始至终都未曾换过。 当他还以为这十几年的光阴能遮住一些伤疤时,还是有人毫不留情的又为他加上了一刀,较之前更深、更疼。 二月二十五日,滦州大军再战瑾州白羽军。 厶城城外,盖伯乾再亲领一万滦州大军攻向瑾州。瑾州白羽军则固守城门,以不变应万变。 滦州大军不断压近,从高高的城楼上望去,只能见得一片黑色的潮水泛着日光的金黄色朝厶城城门冲来。 “给我冲!杀进厶城,我们就有酒有肉吃了!”盖伯乾挥起双锤激动地嚷道。 战鼓声中,一万铁骑铁马铮铮,刀枪铿鸣,暗黑潮水越涌越近,越来越快,眼看便要冲垮厶城城墙。 “放箭。”万俟尘一声令下。 原在城楼上准备待命的羽箭队随即架好弓、上好箭。 眨眼之间,数万羽箭的嗡鸣声带过,一弓多箭,铁剑如雨般滴落在滦州大军中,落入人眼就已经是血花满地。 弓箭极快,滦州大军的脚步更快。 吼声四起,丈长的云梯已然搭上了厶城城墙。黑色铠甲在城下已排成黑漆漆的一片。 箭雨依然在下,仍有雪花在地上绽放。 盖伯乾停在原地,扬锤指着城墙之上站立的一人,“万俟尘!有种的开门迎敌,我们来个你死我活!躲在里面做缩头乌龟,算什么英雄!” 万俟尘形单影只,站在城楼上冷眼扫视着滦州大军,“盖伯乾,你今日注定有来无回。” 语气虽轻,但清晰地传进了盖伯乾耳中,盖伯乾冷冷一哼,朝身后叫道:“给我砸,砸开了为止!” 说罢,身后百人推来十余辆投石车,又数百人推来一车接着一车的巨石。 “放!”盖伯乾令下。 投石车上,一块巨石飞出,正中厶城城门。这一击着实给了城门一个重创,若不是瑾州城门特有加固,怕是早已被撞开。 “投石车?”万俟尘见此怔愣了一下,仅一瞬便下了令,“投火油。” 形似投石车,但比投石车的体积要小的多得多,万俟尘身后几人将车推上来,放上一桶接着一桶的火油,拉开弦,油桶便似巨石一般飞了出去。 而后飞出的是数百只铁剑,穿透油桶,大片火油在空中炸开,又如雨水般淋湿大地。 “火箭准备。”万俟尘沉声令下,也随身后士兵端了弓,架上三只火箭。 峥崆~箭飞向云端,转瞬落下,带着金黄色的火光,如白日的流星,最终的归宿便是滦州大军。 最后的这一刹那间,没有什么比一群恐慌乱了阵脚的士兵更可怜的了。他们争抢着,扔下手中的武器,四处逃窜,只愿找到一个能逃开这里的出口。他们叫喊着,疯狂的叫嚣着,在放眼看去,已有大半倒了下来。 火光中,地上早已埋好的稻草熊熊燃烧,她头一次知道,稻草也可以烧的这么旺。城楼顶上的飞檐处坐着一人,她淡淡的看着战场,目光空洞,在火中聚焦,又似在天际聚焦,没有对生命亡去的伤怀,也没有一战胜利的喜悦。 这些被困在火中的将士们大概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为何如此,大火蔓延,偏要让他们用这种痛苦的方式死去。即使是生命垂危,他们也不曾忘记呼喊。 扔下手中兵器,他们逃至四面八方,四面八方早已是瑾州大军部署,来一杀一、来二杀二。 不得不说,这是一场悲惨的战斗,任何人都没能掏出命运的魔爪。呼啸着的狂风卷起数不尽的火光划破黑暗的重围,却将这一万大军如此轻易的送入了黑暗。火苗从每个黑暗的角落里释放出来,余下的仅仅是到处都又浓烟和残甲。 没有了战鼓四起,没有了刀枪擦碰,这一战就如此结束了。 他们践踏在烧成灰烬的野草上,地下到处是盔甲的碎片,一地辨不清面容的尸身。 即便这是战争,也未免太过残酷,即便是瑾州军士,怕也无法直视这狼藉的战场。在这一切中,有些人还抱着阴沉的冷漠态度。 不远处,一个将士靠在战车残骸上坐着,抚着他的胸口,缓和这自己的呼吸,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他背对着他们,一面流血,一面磨着自己的刀锋,一面听着来人的脚步。他看着眼前的兵又被烧得面目全非,时不时爆发出声接着一声的啼哭抽噎声。这大火焚尽了一切,废了他的双腿,毁了他的所有。 脚步近了,他合眼躺下。 牛皮靴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他仔细的听着。近了,近了。三步、两步、一步,忽然他觉得面前有人蹲下,轻轻柔柔的,极轻淡的栀枝花香驱散了战场上浓烈的血腥和焦味,有一双手拨开了他额前烧焦的碎发,不知为何,本欲拔刀相杀的手竟有些迟疑。 “王,他还活着罢。”万俟尘立在听禹身后,试探性的问道。 王?这个在他面前蹲下的人是瑾州的王?他手心再次握紧。 听禹点头,“扶他回去。” 她的回答证实了他所想,他轻轻地抽出了刀,听得耳边窸窣的脚步声,便得知身边的人已经起身,又一个碎响,她已经转身,很好,就是现在。 他愤然起身,不顾身上的剧痛,单手抽出刀,只在一瞬便落向听禹后心。 “王!” 刀未落,人已至,一个小小身影几乎是在他起身的同时反应过来,冲向听禹身后。 听禹因着这一声呼喊和眼前一道人影,所有的脚步都顿住。蓦地发现眼前刀光映出阳光,听禹拂袖一甩,单手捞过身后的人将他护在怀中,左脚一跨,逃开刀锋。那人依旧不放弃,刀刃一旋,堪堪擦过她的肩膀,划过肩胛骨。 遂转身,听禹面向那人,只见那人面露浅笑,面色被火烧的辨不清真容貌,为这笑容涂填诡异、慎人,他道:“瑾王越听禹,你杀我弟兄,灭我将军,岂配得此天下,吾以吾命诅咒,越听禹三生三世有求不得。” 他很努力的将他的诅咒说完,直到最后,他便再无力气,双腿软下,倒地长眠。 “王。”听禹怀中,裴墨惊醒,才注意到他的手心上一片湿热,裴墨马上越到听禹身后,她的左肩胛处雪衣割开,露出一道近三寸长的血红色的伤,还不断的向外躺着血。“王,你受伤了!” 听禹拍了拍他的头顶,“无事,小伤。找个地方,将他安葬了。” 裴墨还欲说什么,听禹已经松开了双手,不顾背上的伤,自顾迈出几人之间。雪衣踏过满地残骸,尤显突兀。不顾衣襟沾上斑斑血迹,她负手而行,直到走进城门,她都未低头看一眼脚下,即使是踉跄数步、坎坎坷坷,她也不曾垂首,生怕是看了,就会克制不住。 “王……”裴墨喃声唤道。 “让王自己歇一会吧。” “为什么?王从来不是这样的。” “因为你不知,这一万大军于王来说是什么。”万俟尘目光幽怨,心底绝非怅然,“这一万,本是御家亲兵,是当年王妃的父亲亲手培养,转而成了谋害王妃的一颗棋子。瑾王为保社稷,曾暗派王妃前去说和借兵,可这一万精兵御家非但不借,反而归顺滦州,最终结果,便是王妃饮鸩自尽。” “我一直以为,王已经释然,早该把那些事都忘掉了,可是现在看来,王是在强撑吧。王到底……也没能走出。”殷明玉叹道,亦是惋惜。 “王始终都是一个清莲般无物纯善之人,但前一日晚上,王就在帐中画着一朵红莲和一个人。我以为那个人会是王妃,可谁料其实是她自己。”万俟尘望着身影消失的城门,隔开那人与外界的血腥杀戮,“王对我下了一道令,火吞。这万人死去,王可会释怀?”顿了顿,她看向裴墨,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发顶,“你能够懂你的王吗?” 裴墨不曾看她,只觉得心口酸酸的,眼眶也酸酸的,似乎只要自己忍不住,眼泪就会不期而至。半响,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万俟尘释然,转而对殷明玉道:“我们回去吧。” 背上的刀伤还在渗着血,她全然不知般继续走着路。 周围不断有将士送上担忧的目光,他们想唤她,可一个“王”字卡在了喉间,再也发不出声响。今日的瑾王是前所未有的颓唐,她很努力的想对将士们笑笑,可笑容根本到不了眼角,就连唇角都没有到,就被一种叫做凄婉的神情覆盖了去。 回到军中,见着将士的忧心,听禹再怎么也要让他们放心一下,她强自无关紧要的笑笑,“小伤,都下去罢。” 众人面面相觑,实在是不太放心他的王。 “去叫殷将军……”话音截止,听禹忽觉不妥,“罢了,去拿两坛青页酒罢。” “是。”众人不得不从王令,拱手退下。 瑾王帐中,一个人、一幅画、一坛酒、一副圣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三章 听禹坐在案前,面前是那朵红莲花,手旁是两坛青页酒。 案前的人专注的看着画像,一动不动,眼神不移,久到人们都以为她的灵魂已经进了画中。可她有规律的呼吸声,意在显示她的清楚。 良久,良久,案前的人终于肯动了动身子,她一手扯开酒坛上的绸布,单手把住酒口,手腕向后一扬,浓香的酒味一股飘出,溢满整间王帐。 酒还是凉的,酒液并未滑入喉咙。浓烈的酒顺着肩膀流向后背,流过刀口。 冰冷的酒浇在了刀伤之上,炽热了全身,灼疼了伤口。仿佛只有这样,只有让自己疼痛,她才能保持清醒。 任着青页肆流,任着案上的画卷被自己揉的粉碎,任着疼痛麻痹全身,也任着冷汗湿透衣衫。 啪嚓~酒坛打碎,余下一地碎片,和一地潮湿。 “母妃……”轻轻的,这声音仿佛一触及断。她挣扎着叫出口,像极了生命垂危时的求生欲望。 她探出指尖,小心翼翼的略过残碎的红莲,母妃的钟爱,到如今竟成了名副其实的红莲地狱。红莲花上,再无了余温,也终是再难见到梦里模糊了的笑颜。 青页酒,酒中剧毒结束了她母妃的命,酒下烧痛惊醒了她昏沉的心。 “世子。”言柒帐中,黑影落下。 放下书卷,言柒看他一眼,“如何?” “滦州一万精兵全军覆没。”暗卫的声音平静冷清。 “竟是全军覆没?” “是。”暗卫点头,“瑾州火吞,只伤五百。瑾王负伤,伤无大碍。” 火吞,负伤,如何残酷的事只被它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言柒无言笑了笑,挥了挥手,暗卫便闪身退下。 他何尝不懂呢,只是未料这一天会是来的如此之快。言柒叹息,依稀有些心疼她,为了一人灭了万人,必也不是她之所愿。只是丧母之痛牵绊她十余载,她岂会如此轻饶那一万大军。 他也不料,她会这般不小心,一个女孩子竟也会把自己弄伤。言柒无奈的黯然神伤,只愿她不要太过极端才是。她一直如此,手握瑾州是一强者,但她的隐忍偏生叫人心疼。 时至傍晚,言柒手中一直握着一本书,只是书页从始至终都未翻过,可见效率为零。 “凌渊。”言柒索性叫人来谈话。 “世子。”凌渊撩帐自外进来。 言柒从袖中抽出一瓷瓶,递予凌渊,“送予瑾王。” “是。”凌渊接过,又道,“世子,听说滦州一万精兵全军覆没,可是瑾王所为?” 消息传的倒是很快,言柒暗自咋舌,“确是。” “嗯……末将还听说,瑾王负伤了,这药可是要送瑾王?” 言柒挑挑眉,不肯定也不否认。“这些话是谁传的?” “这个……”凌渊皱皱眉头,“是夜满楼说的。” “他还在巡视着我擎龙骑?” 凌渊点头,“那个夜满楼好像对擎龙骑很感兴趣似的,每日在那坡上,只他自己,再无他人。” “明日,我们回去。将军今夜部署好,明日辰时,撤回雍州。” “是。” “对了,顺便去通知夜世子,我军明日即撤,近日多有招待不周,请他见谅。” “是。” “去叫柘青来。” 凌渊退下。 不过半柱香,柘青赶来,上前一拜,“世子找末将何事?” 言柒不急与他说话,伸手指向一旁座椅,示意他坐下。“柘青可听说了瑾滦之战?” “今日半日,军中盛传。” “将军有何看法?” 柘青知是言柒要他有话直说,他不拐弯,直接道:“于情,瑾州确是有些残忍。于理,是滦州精兵先负瑾州,瑾州也只是守护瑾州罢了。何况战争中,伤亡本就不可避免,瑾州并无过分之处。只是,如若这事传出,对瑾王声誉怕是不好。” 对了,问题就在此,瑾王聪敏,当不会不知这事严重性。她又一向能忍,怎会贸然如此?即使是滦州大军与她母妃有所结怨,但这一万人的命岂是儿戏。似乎悟到了一些事,柘青猛然抬头看向言柒,语气亟不可待,“世子,莫非瑾王……” “她……一向不喜天下。”言柒字字一顿,字字语重心长。索性将视线调回书上,大致看了两三行,总觉得还是看不下去,便又放了下。“柘青,若是有一日瑾雍相争,会是谁赢谁输?” 柘青不假思索,“世子用心良苦,岂会容得那事发生。” “哦?”言柒似笑非笑的挑眉看他,随后笑了起来,“这倒也是。不过到最后,她……”不要走才是。言柒心道。 “末将斗胆,有事想问世子。”待得到言柒的眼神,柘青问道,“若世子得天下,那瑾王乃至瑾州该在何处?” “时局未定,瑾王之能,得这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言柒摸了摸下巴,沉思道,“柘青,如果你是瑾王,你会选青州还是雍州?” 柘青被问的当场愣住,支支吾吾了半响,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言柒有趣的看着他,似笑非笑,“怎么?这个问题很难?还是说你也会选青州?” “不不不。”柘青连忙否认,一时急的有些不知所措,“末将,末将自然会选雍州,瑾、瑾王和世子情深意重,当选雍州。” “那便好了。”言柒似是得到了什么安慰,就此停住这个话题,转而道:“点一万擎龙骑,取灵州。” “是。”柘青立刻领命出去。 二月廿五,雍州擎龙骑得七世子军令攻向灵州 二月廿八,滦州大军败,余五千兵马败走瑾忱山。 阳春三月,绵绵细雨整整下了三天,瑾忱山脚的路上已然是泥泞不堪。 五千滦州大军飞也似的逃窜至此,通开这一条唯一没有瑾州追兵的路。五千兵马虽是战中受挫,但仍不减军中秩序。铁蹄铮铮,刀枪嗡鸣,五千大军踏进这瑾忱山口便已是到了安全境地。 瑾忱山,繁花似锦,枝繁叶茂。在这四月春末之时,花儿愈发的艳,树叶愈发的翠。本是闲游宝地,无疑被这五千滦州大军与三千暗甲军所践踏。 “程冶,好久不见。滦王当久了,身上的气势也不一样了。”越听风沉声笑道,随手一扬,一片树叶如箭般飞向程冶。 挥剑直指,绿叶未至,先于一步被斩成两半。 很好,越听风佩服的笑笑,越是这样的人当对手,竞争才越有意思。 程冶飞身下马,拔剑而起。 一道道极光,杀意漫延,席卷全军,似涟漪,似波涛,弥漫八方云动。 越听风亦拔剑相对,四周到处已然都是刀光剑影,到处都是人影,血色飞溅,染红一地雨水湿土。路边树叶飞下,飘零空中,亮剑挥洒,片片碎叶挥洒落地。 手中长剑射出一道神光,向前斩去,程冶手掌运足了内力。 只见越听风一个转身便躲掉了疾驰而来的飞剑,随之换上左手剑,转瞬向后飞去。 刹间,黑烟突起,一把暗光长剑,一把明光宝剑,狭路相逢。只见程冶手中明剑挥去,挡住越听风左手剑锋,遂从半空劈下。 越听风侧身一闪,剑玩弄于股掌之中,一个转向,刺向程冶。 程冶毫不示弱,身子一低,用剑横向扫来,逼得越听风向后退了数步。 “扯!”越听风见丝毫占不了上风,即刻命令全军撤退。 “追!”程冶见局势转向自己,直接下令乘胜追击。 暗甲军一味向瑾忱山深处跑,身后滦州五千兵马急追猛赶。 周身林叶呼啸而过,铁骑刀枪、金盔银甲锵锵动响,逃得军快,追的军更快。 待至一处山口,暗甲军突然停住了步伐,再前方即是一处悬崖,暗甲军无处可去。 越听风挥手,朝身后暗甲军做了一个手势。 军中得令,五百将士分于两侧,隐于草丛。 当五百将士隐蔽好,身后五千滦州大军已追赶上,停在离暗甲军五丈之处。 见暗甲军无处可退,程冶冷冷一笑,执起长剑,指向暗甲军军中。“拿到越听风人头者,加官进爵,升做主将!” 身后滦州大军顿时倍觉振奋,连连呼喊,手中刀枪挥起,指向前方,驾马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战马铁蹄铮铮,飞快穿梭在林间。 突然战马嘶鸣,毫无征兆的顿住了脚步,不在前行。马上的将士看向铁蹄之下,这哪里有什么大路,竟然全是泥泞沼泽,马蹄深陷,一时寸步难行。 然,不待众人反应,草丛之中早已飞来数千羽箭,一箭接着一箭丝毫不浪费的穿透了人与马的身躯。 林道上,顿时哀嚎一片,血溅三尺,血流三丈。沼泽之中,没尽鲜红的血液,染成令人心悸的鲜红色。 架起弯弓,上了铁箭,越听风站在崖边,弓如满月,夹带着浑身气力,一只铁箭射出。 噗!是一声铁骑入肉是惊悚的声响,血花飞溅,染上绿叶,亦染红他坐下褐色宝马的马鬃。他喉间一甜,一汩鲜血从嘴角溢出。 曲终,落幕。 三月一日瑾忱山一战,滦州大军伤亡四千,剩余一千收为俘虏。 三月五日,滦州城中,城中余下滦州大军被暗甲军一举歼灭。 三月九日,滦州城破。 三月十日,闻滦州城破,雍州一万擎龙骑停住灵州城外。 凌渊帐中,随行而来的迟引举步进入。 迟引上前递上一纸地图,摊开到了凌渊面前,指了指地图上两个地境,“我军在此,灵军在此,可我军所在之处是片洼地,且位于川河瀑布下游,一旦瀑布决口,怕是我军全军覆没。” 凌渊看了一眼图中所示,语气不免有些生冷,“之前的图是谁画出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四章 “廖羡。” “竟是他?” “情有可原,川河瀑布不算灵州境内,且位置甚偏,若不是附近村民偶然提起,怕是我也发现不了。”迟引缓缓道,“事不宜迟,我们需要尽快转换阵脚。” 凌渊应声,粗糙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每一寸地方,“这里,你们可有探过。” “探过,”迟引点头,“此处地势潮湿,大都是些暗湖。暗湖之上的土地,过于松软,不适合驻军。” “看来灵州倒是占尽了地势的便宜。”凌渊摸了摸下巴,思忖着道,“不若再次,多生灌木,地势甚高,灵州若要偷袭也看得清楚。” “他们若是火攻,小小灌木怕是烧不起,那便需提醒将士们注意脚下的路,不要出意外。”迟引询问似的道,“世子已回雍州,王妃那里可又说什么了?” 凌渊摇头,“世子带擎龙骑困着青州不过就是开个小小的玩笑,王妃找不出什么理由。” “但愿如此。”顿了顿,迟引又道,“灵州城外地势不佳,我们该迅速攻城,不可久拖。” “世子回军,需几日?”凌渊沉思着问道。 “七日左右。” “苻遗现在在哪?”凌渊转而问道。 “我去叫他。” “顺带几个机灵的将士。” 待迟引退下,凌渊又看了看地图,寻到一处险要境地方缓和了紧张的眸色,但随即又恢复阴暗。冷冷的目光看着图上的灵州边城,就如老虎虎视眈眈的盯着近在咫尺的猎物,他的眼神是绝对的残酷与决绝。 不出一刻,迟引与苻遗带着七八名将士回来。 “这几名将士是军中较为突出的,身经百战,身手敏捷。”苻遗上前道,也看了一眼地图,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他问道,“打算攻城?” “对。”凌渊点头。 “几日?” 凌渊抚抚额头,“五日之内,取下灵州边城。” 苻遗又摸了摸下巴,“五日太长了,一日就可。” “一日?” “一日太短了吧。”迟引喃喃道,“灵州地势高,北面又是灵州富饶之地,直攻怕是不好取,何况齐天沐那人……别看他平时不怎么作为,但齐天傲死后他登基为王后的作为,实在不可轻敌。” “既然灵州占着地势优势,那我们便请他出来。”苻遗目光盯着案上的地图,指着按出一条道路,“将边城与城隔开,再将它们逼出,不就好了。” “你所想我也曾想过,但几处险地我军能想到,齐天沐一定也能想到。”凌渊语气悠长,目光扫向面前站的即位将士,又指向地图,“这一条路,榜山极险,行路极难,若是真的无他法,就只能走这条路。” “这条路没什么不可。”苻遗摇了摇手指,“此处……哈哈……”苻遗突然失笑,“你们去了便知道了,放心好了。” “那既然如此方法甚多,”迟引听了他的话,不免得意的笑道,“这边城中,只余五千兵力,要让他们出来,太简单了。” “待见灵州灯火熄下,你几人潜入灵州,由里至外,放火烧城,声势越大越好。”凌渊沉声下令,“切记要全身而退,最先保命。” “是。”几人领命。 子时尚过,灵州城中一片安详。 城中大都家户已经熄灯,市井之上也是漆黑一片。 城际山路上,几人身着黑衣匍匐前行,时不时抽出手中地图寻看一下方位。 待几人至一处险路,为首人从怀中将地图抽出摊开,四下对好了方位,方才确定这一条路便是凌渊所说的险路。 再向前行近百步,面前的山路突然就成了绝路,脚下已是万丈深渊。 “怎会这样?”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为首人驻足,四下巡看了一周,偶然间视线落到一处光亮之上,黑纱之下的面容随即有些得意,眼光一亮,他指向自己面前的高处。 那几人一起看去,头顶上方便是一颗老树,老树之上,缠绕数多长藤,随着树枝延伸到山崖半空。 要说这棵树和这些藤,也是有着一点小故事。 这座山名为绀珏山,翻过这个山头那边就是绀玺山,绀玺山顶是山成寺,传闻因瑾州落檀王妃常去寺中念佛抄经,瑾州公主便是听禹也曾一同前去过。 一日听禹在寺中无聊,又因被寺中清慧大师罚写经文,一时气不顺偷来清慧大师身边常戴的香包,跑到这后山玩耍,便随意找了棵树,埋了这可树下。 可谁也未料这香包中装的竟是连曦藤种,是绀玺山上独有的藤本植物,枝茎粗长,日初开花,日落花谢,反反复复,终年如此。 而也恰巧,这株藤是雍州香客早在三年前便定下的,清慧大师本打算送与几日后便到的他们。等雍州香客来了,不料清慧大师拿不出正经的东西,索性直接放火点了这个山成寺。 言归正传,几人发现藤条一改阴霾之色。 “快。”为首人拉过一条藤递给身后一人。 第一人拉紧藤蔓,脚尖一点,顺着力道飞了出去,接近对面时,随即松了手,安安全全的落下,转身对身后人做了一个安全的手势。 一人接一人,依靠着藤条安全通过。 灵州城中,最隐蔽之处是一座寝殿,殿中烛光已经熄下,只余黑暗一片。 “失火啦!失火啦!失火啦……”黑夜中,惶恐的叫嚷划破宁静的夜空,惊慌的惨叫四起,砰砰当当的开门声、稀里哗啦的瓷器打翻声同时响起。 “救命啊!北面着火了!火要烧过来了!” “快跑啊!城中失火了!” “军中粮仓也失火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剎时,整个灵州边城便都乱作一团,忙着救火的、忙着抢家财的、忙着呼唤家人的,忙着逃命的应有尽有。伴随着各种尖叫声,夹着各种凄惨的呼唤声、吓破胆的呼痛喊声,孩童们慌乱无主的啼哭声,以及那些咒天骂地声,这灵州边城已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推开殿门,齐天沐放眼望去“人声鼎沸”的边城,看着慌乱逃命、声嘶力竭的人们,他的脸色只一刹那就变得黑青。不只是百姓,就连训练有素的将士也因着这场火自乱了阵脚。 “够给我停下!”齐天沐大声喝叱着身边奔逃着的士兵。 许是他的威严还在,众将士马上回神,立定原处。 “唐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到处着火啦?你们是怎么看着粮仓的?!”望着那冲天的火光,齐天沐愤然拉过唐旭尧的衣领,将他拖到自己面前。 “末将不知,今夜军中并无异动,也未发现什么可疑之人。”唐旭尧颤微微地道。 “赶快去救火!”齐天沐松开手大喝道。 “末将领命。”唐旭尧立刻转身,带着身后众将士马上奔去,嘴中还不停施着令,“你们去救粮草,你们随我去城北。” 然而还不待他走出三步,城北大火不知因何火势骤增,席卷半个边城,就算此时在就,怕也是成了一片废墟,恐怕还是搭上数百条人命。 随即旋回脚步,唐旭尧拜倒齐天沐面前,“王,火势太大,已经就不起,现在保命最重,我们还是赶快撤离吧。” 齐天沐紧握双拳,手背上、额头上青筋暴起,回头看一眼身后火势,最后深吸一口气,道:“我军五千人马带我灵州百姓全数撤出边城。” “是。” 临近丑时,擎龙骑军中,凌渊、迟引、苻遗神色如常的看着远处的大火漫天,烧红了灵州上方整片夜空,仔细听还能听的城中惨叫哀嚎。 “出来了。”迟引指着城门,率先出来的是几道熟悉的身影,但穿着却是灵州大军的服饰。 “这几个……”苻遗抚额无奈笑道,“倒是有些脑筋。” “世子带出的兵,你见过几个笨的?”迟引挑眉问道。 “这个嘛……”苻遗笑问着,眼中满是期待,“你是在夸我聪明?” 迟引怪气的看他一眼,勉强答道:“算是吧。” “来了。”凌渊指向城门,沉声道,“下令全军,准备迎敌。” 迟引苻遗马上加快脚步朝军中走去。 灵州边城外,五千灵州大军就地驻扎,方才大火之中的紧张让每人的精神近乎混沌,再无了严格的军纪和训练有素的步伐。每个人寻到了一块净土,席地躺下。 大军一旁,是逃出百姓,他们也是跌坐在一旁,急促的喘着气。 城中的火还在烧着,这边城不少尽,怕是这火永远都灭不掉。清脆的哔哔啵啵的声响清晰异常,随着一座又一座房屋的坍塌,这灵州就再所剩无几了。 “都给我起来!”还不待人们歇够,齐天沐一声大喝响盖大火,“看看你们都想什么?!擎龙骑马上就要攻来了,你们都想在这等死吗?!” 一听到擎龙骑要攻来,灵州大军马上震动起来,持枪的持枪,拿刀的拿刀,一时间军心稳了不少。 齐天沐再接再厉,他稍稍缓了语气,道:“如今天下大乱,你们从军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为了保护家中妻儿老小吗?现在就因为一场火就丧了胆,还谈什么卫国,谈什么保家?你们这样窝囊,你们的家人还会看得起你们?!” 将士们听得,一朝醒悟,愤然扛起手中兵器。 “不能让雍州乘虚而入!”其中一人带头喊起。 一声号响,全军顿时振奋,响应声四起,“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们要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 将士呼喊震山震谷,更是振奋民心。 远处坡上战鼓鸣起,旌旗飘飘,金笔点下的偌大的“雍”字在火光中、在月色下震人心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五章 嗒嗒嗒嗒嗒……铁骑声从坡上传来,火光的映射中,一万擎龙骑挥着手中长枪,蜂拥而至,眨眼间,已经到了灵州大军眼前。 为首迟引挥手长枪,指向灵军。 “齐天沐!”迟引扬声大喝,“今天你们就受死吧!” 齐天沐回神的同时,迟引的银枪已经指向他的面前,旋即拔剑。 擎龙骑一万大军如箭般向才刚整顿好的灵州的军袭来,如同墨剑,将灵军从中心刺穿。又马上,将分开的灵州大军两两围困,如此灵州大军一切反抗,就只是困兽之斗。 “我以为雍州擎龙骑是如何光明磊落,竟也做出如此偷袭之事。”唐旭尧深深嗤道,“枉我一直以为雍州一向正义。” “这么多废话,在交代遗嘱吗?”虽说功夫不高,但苻遗说出的话还是……很不中听。 唐旭尧冷冷一哼,双锏一挥,落向苻遗颈间、胯间。“哼!受死吧!” 苻遗横枪一挡,“脾气这么不好……” 两人斗着斗着,便从马背上斗了下来,唐旭尧放眼扫了一眼全军,五千兵马早已分成两批,被擎龙骑团团围住,在他的角度看不清灵军的状况,他只能听到军中的呼声、喝声、铁器声以及一声接着一声的哀嚎。 身后的边城还在被大火熊熊的燃烧着,但火焰已退下很多,火光也不似方才那般烈。 就在他还在于苻遗交手的时候,背后突然一声沉喝:“全军撤退!” 道是敌不过一万擎龙骑,齐天沐果断下令,就这火势减小,逃进城门。 擎龙骑则一路摆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架势,轻而易举便破开了边城城门。 灵州仅剩两千人马一路一退再退,最终被逼至边城城外。 战鼓争鸣、铁器相碰、豪气相冲,这一刻竟不知该如何评说这场战,一方为守、一方为攻。道不知熟对熟非。 可幸之处,灵州万千百姓除却火中伤亡再无一受伤。 但大火屠了半个城,少不了还要一番整治。众位将士经过日晒雨打风吹,随便凑合个地方就能睡一宿,可老百姓不同,再是英年壮士在这种环境下怕是一时间也不会适应。 “看看有多少间好的房屋,收拾一下,再不够的就去搭好帐篷,让城中百姓住,齐天沐住的地方空旷的很,我军就去那里,凑合一晚。”凌渊四下看了看城中百姓,有的人已经躺下,席地而眠,有的人还在漫步转着,寻找着他该有的栖所。不知不觉的,他开始心生感叹,“这不知结束这这乱世是乐民还是困民,这战……还要多久……” “自然是越快越好。”迟引站在凌渊身后,本不打算接这话茬,但见一向不苟言笑的凌渊眼中似有暗光浮动,他不得不接下一句,“这样的事,任谁都不愿见。” “可我们不还是这样说着,那样做着吗?”凌渊太息,卸下头盔抱在肘间,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对母女,小儿还未脱襁褓窝在母亲怀中痛哭流涕,他又指了指母女旁边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老夫妇双双携手,靠坐在一棵枯木桩旁,接着又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五六个人,他们围成了一个圈,中间被围着的是一卷草席,不猜便知草席中裹着的定是一俱尸身。 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迟引只叹了口气,“唉……” “凌渊,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这样了?”苻遗拍了拍凌渊的肩头,“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瑾王了,菩提之心、清莲之性。” “苻遗,不要胡说。”凌渊摆正脸色,向后横扫他一眼。 苻遗连忙求饶,“好好好,不说不说。”他又拍了拍凌渊的肩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话不无道理。但,赏于赏,切记切记。” 凌渊沉默,眸光一转,转向自己的脚下的青石台阶。半响,他才点头。 三月八日,归返雍州途中,由柘青带五百亲信护世子回宫。 队伍中段,驾着一辆锦车,锦车足有丈长、五尺宽,但极其简单,素白的菱纱、间或有几串珍珠链坠,坠下小颗零星碎玉。 车中坐着的便是言柒,素白的锦袍裹在身上,和马车的纱一个颜色。任着马车颠簸,他只懒懒的靠在车中榻上,双手枕在脑后,墨发泻了一地。榻边是一方桌,桌上摆满了酒茶糕点,却丝毫都没动过。就连他,怕是也一直都是这个姿势。 林间一只飞鸽扑打扑打飞来,一下便落到了柘青黑马的马头上。 卸下鸽子腿上绑的竹筒,拆开,信上只书四字:边城已破。 柘青眼前一亮,马上调转马头,来到言柒车前,有些激动道:“世子,擎龙骑已攻下灵州边城。” 车中人似是已经睡着,柘青皱了皱眉,但还是没能抑制住喜悦,他又道了一遍,“世子,灵州边城已经破了。” 又等了半响,车中还是没有声音,柘青暂时缓了缓心情,试探性的唤道:“世子,灵……” “嗯……”这次不待他说完,车中已经发出了一声应声。 柘青立刻恢复刚才的激动,“世子,灵州边城破,我们接下来该取哪里?” 车中之人似是翻了个人,碰到了什么东西,牵动了桌上的酒壶晃了两下,发出细碎的声响。柘青刚要问他,便听言柒道:“不急,看看灵州的动静再说。” 想了想,觉得这话在理,柘青朝帐帘一抱拳,“是,世子,末将告退。” 未等回话,他也没指望等到等到回话,柘青轻踹马腹,快速又到了队伍前方。 听得马蹄声渐渐远去,言柒翻身坐起,长目微挑,瞥向桌上一只玉竹簪。形如竹节,由细及长,色如翠竹,油中黛绿。 只是……这如此好的一只玉簪,被簪上几个小小的刻字毁的淋漓尽致。 言柒一笑,不知是冷笑还是嗤笑,空置着小小玉竹簪,这时觉得有些饿了,从碟中随便捧过一块糕点。怎奈这精致的小糕点太不经吃,吃了几口,还未有一点感觉,就已经没有了。 无奈之下,他连连吃下数块,才觉得有一点点饱了,便继续折回榻上休息。 依稀好像睡着了,耳边不经意又响起低低的女声。 “一块……两块……三块……” 极像在梦中,言柒不由得敛起眉心,抬袖遮住大半张脸,试图隔开这个声音。 终于耳边清净了,他又有些不耐,又觉得这样太过安静,不由得掀开了袖子,只遮住了额头。“十三、十四……” 又觉不耐,广袖遮上整张脸颊。随即又放了下去。 如他所愿,如莺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她笑道:“言柒……竟然吃了这么多……” 遮了放,放了遮,遮了放。 最后他终于不再折腾,罢了,倒是有这个声音比没有睡得安稳些。 三月九日,言柒收信,擎龙骑破灵州伢城,收服一干将士。 三月十日,擎龙骑无消息,言柒行至雍州边境。 “世子,在前面就是雍州了。”柘青到了言柒车旁,迎着落日的余晖望向不远处的雍州城门。 似是早有预料的,车门又无声响,柘青不由得抚额叹了口气。不知怎的,回雍州的这几日下来,每每他有事要报,他家的世子绝对不会第一时间答他的话,但他作为下属不能不知礼节的不了了之直接走人,他只能等。 就如昨日傍晚,他去汇报些的擎龙骑的情况,车中依然没有动静,他便一路随着马车骑着马,翻过一道有一道山坡,终于到了平原地区,帘中探出一只手与一封信,没有多余的话,里面那个温和的声音道:“命人即刻送至瑾州瑾王。” 又如今时,想必他是又要随着这车走出相当长的一段路了。 然而并没有,不出一盏茶功夫,他便得到了回答:“传信凌渊,若灵州反攻,退回城外。” “退?”柘青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为何要退?” 这下他是真的得不到回答了,但毕竟是久经沙场,不一刻就明白了其中道理,柘青抱拳一礼,“谨遵世子令。” 柘青退下,遂招来一人,将言柒原话传于那人并让那人带给凌渊。 一行人继续行路,再不过一日即可到达雍州王都。 三月十一日,言柒书信到瑾州王都。 朝凤殿,雍州信使徘徊在大殿之中,脚步来回画着圆圈,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立也不是坐也不是,实在是找不到好的姿态可以让他老老实实地呆上一会,信使脸色并不是多好,眼色更是左躲右闪,不知该落在哪。 有过一刻,殿门推开,门外进来一道亮丽的白影,混合着日光,如同白凤般翱翔而至。 听禹广袖隐于身后,莲步微抬,买过大殿门槛,经过信使身旁,只略略看他一眼,直接坐到了主座之上。 “卑职沈荣见过瑾王。” “沈大人不必客气,请坐。” “谢瑾王。”沈荣坐到椅上,但还是耐不住背脊阵阵发凉。 “大人此来是世子有急事?”听禹似是并未注意到沈荣的不适,她淡淡问道,“灵州情况如何了?” 沈荣应道:“确是世子有事,但事关瑾雍两州。”说着,他从怀里抽出言柒书信,上前一步,递交给听禹,“世子拖卑职将此信交予瑾王,临行前亦叫卑职向瑾王带句话。” “什么话?” “雍王后已经集兵,第一着手便是瑾州。” “哦?”听禹突然来了兴趣,放下手中书信,眸间刺探一闪而过,“王妃募兵,已募了多少兵马、集了多少粮草?” “已经三万有余,粮草三万石。”沈荣多少有些不知所措或者是担惊受怕,若是万一瑾雍打起来,后果是不堪设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六章 听禹倚向靠背,双手放在两侧扶手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扶手,“王妃动作竟是这么快,定是下了本钱吧。” “的确,王妃平时积攒人脉甚广,手中所掌乃雍州整体商业,所有财政赋税最终都是交到王妃手中。” “如此一来,没了钱财,七世子岂不是形同虚设?”听禹一时分心,不觉问道。 “王妃总揽,但财政一事,世子掌兵之后便将财政大权收归己手。” “世子掌兵以来不过数月,岂敌得过执掌了十余年的王妃呢。”听禹目光不禁有些恍惚,思绪不知落到了何处,“短短两月集齐三万兵马……那青州岂不……” 沈荣愣了一下,但马上有了反应:“青州人马怕是过了十万。” “滦州未果,一旦陷于青州……若有青州撑腰,灵州岂不反攻……王妃之道,挑拨离间……赢家岂不是皇甫凌吗?” 沈荣又一愣,因他实在跟不上这位瑾王的思维,但是凡是她点过的也绝对是重中之重。如此若将整条线串了起来,便也大致懂了。 滦州局势未定,青州人马将近备齐,必会趁虚而入,能攻则攻,能抢便抢。一旦青州强盛,矛头必是指向雍州,单凭擎龙骑围困青州,阻碍青州行动,青王绝对咽不下这口气,撑住灵州,首当灭掉擎龙骑,所以世子必是水深火热。至于雍王后,知世子不会动瑾州,此等局势再不见缝插针就当真不是她的作风。 “若是灵州反攻,世子可有对策?”听禹继而问道。 沈荣思索了片刻,方摇了摇头:“卑职不知。” 听禹抿唇,“那便要再劳烦沈大人,本王书信一封,代交九世子。” 落笔、收笔,书信一封,递交沈荣。 沈荣不打算多留,接过信后,既无他事,就像听禹告了退。 殿门阖上,殿中剩下一人,听禹仰倒在椅上,微微叹气,目光一动不动的望着屋顶上的龙凤纹。但愿吧,他是如她所想的那般。 细细想来,该是她疏忽了一点,皇甫凌既钦点她为郡主,自然不会对瑾州动手,如此其他几州自会把瑾州视为眼中钉,最后逼得瑾州不得不投向帝都。那么,最后的赢家,就是皇甫凌了。原来,皇甫凌早在帝都便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只等着几州动手,在等着瑾州归降,这般城府,怕是无人能及。 滦州……听禹心念,从滦州再取兵力不是不可,只是滦州初定,怕是承不起一干财赋支出。为今之计,只好静观其变吧。 三月十二日,七世子抵达雍都。 宣德殿,雍王后正襟坐于上座,众臣面色严肃立于大殿两侧。 阳光斜射进来,不久之后,殿外便来了一道白色身影,逸然如仙。 “恭迎世子回朝。”众臣抱拳躬身,“世子劳顿。” 言柒温雅一笑,对众臣稍一俯首,“大人们严重,此乃言柒分内之事。”见大臣们已起身,言柒对坐在上座的雍王后施一礼,“见过王妃。” 雍王后拈着袖口,稍稍一挥手,“世子请坐。” “谢王妃。”言柒坐下。 “世子,灵州事宜如何了?” “擎龙骑连破两成,我军伤亡一千,灵军伤亡四千。” 雍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她抬眸,一字一顿的问道:“那瑾州呢?” “回王妃,灵州之事,儿臣尚分不开身,瑾州之事怕是儿臣无能为力了。”言柒深感惭愧,起身来到殿中,抱拳躬身道,“瑾王只能,儿臣实在不敢小觑,故想待灵州之战结束再取瑾州。” “这样……”雍王后靠进座背,垂眼望了望众臣,“若是灵州直接交给凌将军,世子可放心?” “这个儿臣自然放心。”言柒忽然又有些迟疑,他皱眉道:“但只怕没了主帅,齐天沐会更加猖狂无忌了。”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他又道:“不若将灵州之事交予九弟,儿臣便去负责瑾州琐事。” 听言,雍王后点头,喜道:“如此甚好,九世子正巧也该历练历练,就借此,让他体会体会战场也好。” 转而丰廉玖寝殿,丰廉玖正与单荧荧相对下棋,门外便传来内侍的声音:“世子,瑾州瑾王书信传于世子。” “瑾王?”丰廉玖摸了摸下巴,桃目微眯,“进来。” 殿门推开,内侍手持一纸书信,放于两人眼前便退了下去。 丰廉玖盯着信封半响也未去动它,单荧荧挑挑眉,信手将信打开,摊开,并一字一句读了起来。 “王妃已集三万人马,切勿出兵灵州。”单荧荧只念了两句便不再说话,目光紧锁住信上清秀的字迹。 丰廉玖以为她遇到不认识的字了,探指将信拿到自己面前。哦,就两行字。不过,为什么他要出兵灵州?灵州不是有他王兄吗? “为什么不让你出兵灵州?”单荧荧瞪了瞪雪亮的大眼睛。 丰廉玖摇摇头,“不知道,等七哥回来再问他吧。” “也好。”单荧荧垂眸,又落下一子,再抬眼看看丰廉玖一副凝思的模样,良久之后又问道:“若是七世子让你去,你会去吗?” “去,当然去。”丰廉玖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哦。”单荧荧一阵落寞,拖着下巴,自顾又落下一颗棋子。“为什么要去?” 丰廉玖敲了敲下巴,似想非想的道:“大概是因为七哥说的总是有些道理的,也是为了雍州好的。” “这样啊。”单荧荧努了努嘴,“你确定不是因为瑾王?” “当然不是。”丰廉玖张口便答,转瞬想了想,他突然瞪大了一双桃花眼,双手撑着棋盘贴近单荧荧的鼻尖,“你在吃醋?” “谁在吃醋!”单荧荧本能反应就是向后退开。 却不料有一只手比她更快,一把勾住了她的衣领,将她带了回来。丰廉玖双眼微眯,“荧荧,你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太口是心非了。口是心非不说,还什么都写在脸上,那种我身上没钱就有三百银叶的表情,实在不适合你这种性格。” “我……”单荧荧一下子语结,懊恼的向前一趴,抱住了丰廉玖大半个手臂,“廉玖~能不能不去,或者说我陪你去?” 丰廉玖想要不想就摇头:“战场就是人间修罗,生死一瞬便定,你绝对不能去。” “为什么?”单荧荧委屈着问道,“既然你知道生死不定,还去冒险?” 丰廉玖无奈,起身坐到单荧荧身旁,单手搂着她瘦小的肩膀,安慰道:“我不会让自己出事,但你去了,我会分心,所以,好好在雍州呆着,每日为我念经祈祷总比到那里提心吊胆的好吧。” 单荧荧嗫喏了半响,才点了点头,“那你保证,你要毫发无损的回来。” “我以性命担保。”丰廉玖将她护进怀里,让她听着自己的心跳。 未至晌午,言柒便已到了丰廉玖的寝殿,见那两人正打算用午膳也就随着他们一起坐在了桌前。 言柒大概也是怕直接切入正题会给这位还算是初来乍到的外藩公主造成一定的打击,他并未直言相告,只是闲闲的聊了些他不在这几日宫里的情况。 待一桌子菜都摆好,另外那两人也只是随意夹了几口,就都说吃饱了。 丰廉玖放下筷子,插话问道:“怎么不见莫先生?” 口中食物咽下,言柒淡淡道:“还没去看他,就到你们这来了。” “哦。”丰廉玖淡淡的应了一声,“七哥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言柒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但仅一下,就冲着面前的桂花藕片夹去,夏至未至,便吃些清亮的东西先消消暑罢。“没事就不能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丰廉玖忙咧嘴笑道,提起筷子往言柒碗中夹了一柱子菜,“七哥多吃些,灵州那边多亏七哥了。” “嗯。”言柒低头看了眼碗中满满冒出的一碗芦笋,又抬头看了眼丰廉玖和单荧荧。 两人也同时看他,一个面色如常,一个面色惨然。 言柒笑笑,不再言语,埋头吃饭。 一碗饭吃下,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另两个人不可谓耐性不好,就干坐在那里看着他吃,一语不发。而言柒不可谓定力不好,任由他们看着他,他依旧是如常的吃着饭,不见着急、不见失态,仪态不失温和,动作不失优雅。 放下筷子,待宫人将饭菜收拾走,言柒方继续开口:“你带兵去瑾州罢。” “瑾州?”丰廉玖不禁有些诧异,“不该是灵州吗?” 言柒抚额摇了摇头,“若是瑾州,瑾王定不会……算了,听七哥的,去瑾州。” “可是……”丰廉玖还是有些不明白,“雍州为什么要出兵瑾州?” “这些你不用管了,尽管去就是了。”言柒低声道,“去瑾州,荧荧可以一起去。” “真的?!”还未等丰廉玖表态,单荧荧首先亮了双眼,一下子窜到言柒旁边的椅上,“七哥,我真的可以跟他一起去?!” 言柒点了点头。 “太好了!”单荧荧得到肯定回答,又一窜,窜到了丰廉玖跟前,一把抱住了他整个人,“就去瑾州嘛,我们就不用分开那么长时间了。” 踌躇了半响,丰廉玖看向似有心事的言柒,又看向满面红光的单荧荧,终于浅浅笑了笑,算是同意。 “如此,你们便准备吧,后天启程,带三万雪羽骑攻往瑾州冗城。” 丰廉玖点了点头。 “小心些。”言柒起身,一笑告别。 殿门开而合,丰廉玖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拖着额头撑到桌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七章 “攻?是真的要打瑾州?” 丰廉玖摇头,“不是,怎么会是真的打瑾州呢?”顿了顿,他叹道,“怕是这场戏不太好做呀……” “和瑾州为敌这场戏吗?”单荧荧有些反应过来,捅了捅身旁的丰廉玖,“王妃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攻打瑾州?” 丰廉玖失笑,敲了敲她的额头,“这都不懂,王妃想要探人心,也想要七哥与瑾王两败俱伤,这样,她就完完全全掌住了雍州。王妃这般心思……见缝插针,趁人之危……哼,她想的倒是齐全。” 单荧荧醒悟般的点着头,“滦州未定,瑾州要抽身管理滦州,又要抽兵应付雪羽骑,这样,她就可以用她的三万大军对付瑾州了吗?” 丰廉玖赞赏的摸了摸她的头顶,她倒是不笨,一点就透。“只恐怕不止三万了。” “没关系嘛,反正都是做戏去的,到那时候王妃不见得能凑够十万兵马,凭着瑾州的实力不足为惧啊。” “这么说倒也是。”丰廉玖又摸了摸她的发顶,“算了,去准备吧。” 三月十三日,灵州齐天沐带兵反攻灵州伢城。 清晨,伢城城边操练场上,擎龙骑的操练声声声震耳,号角声亦是响彻云霄。 齐天沐的数万大军聚集在城外已近两个时辰,只为等待最佳时机。 齐天沐仔细注意着伢城城内的动静,清晨的灶火才刚刚熄下,操练声便又响起。整齐如一、蓄势待发。这就是擎龙骑,不管何时何地,永远都保持着警惕,永远都没有空隙。 齐天沐对身后的唐旭尧冷冷的一抬下颚。 唐旭尧颔首领命而去。 伢城城楼,凌渊负手立在风中,玄色铠甲反射着阳光,越发耀眼,唇间带笑,反让整个人更显得冷酷无情。苻遗立于他身旁 “灵州大军已经到了。”凌渊淡漠的看着远处暗流浮动。 苻遗耸耸肩,“那就好好打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你说他们会用什么计策?” “三十六计那么多,我可猜不到,也懒得猜它。”苻遗神态轻松地看着城墙上,“反正都是打嘛,怎样不是打呢。” 凌渊听言笑笑,不置一词的下了城楼,只余苻遗,还在看着远处的灵州大军,说实话,他还是很好奇齐天沐会用什么招式的。 正值辰时,当众擎龙骑还在操练上训练时,灵州大军由唐旭尧带领三千攻向伢城城门。 当灵军三千冲杀声响起,擎龙骑迅速备战,同时赶往伢城城楼,守城门的守城门,守城楼的守城楼,短短一炷香就已全部进入备战状态。 灵州大军闯至伢城城门,嘶吼声仍在继续,可他们缺不急于攻城,见全数擎龙骑集合在此,为首唐旭尧挥动锦旗,三千大军竟齐齐退下了战场。 对此,擎龙骑军中无一不纳闷的,尤其费解的收了家伙,返回操练场继续操练。 待全军集合完毕等待训练,大军之中又响起了紧急集合的号角声。 “灵军攻城,迅速集合!” 众军如常整装待发,没有丝毫犹豫飞速冲往压城城门,固守城门。 灵州大军见城楼上已聚集了擎龙骑的弓箭手,为首马上的唐旭尧一挥令旗,全军停住。 此时擎龙骑已全数备好弓箭等待攻击,却见停在数丈之外灵军停住了所有马蹄,最后竟一步一步退了回去。 如此灵州大军攻了退、退了攻,擎龙骑防了退,退了防,反反复复不下七八次,终于磨尽了耐性,最后落得个腹空无物。 拖着近乎疲惫的身子,擎龙骑大军挨到将近午膳时间。 当军中灶火升起,三万灵州的军队于伢城聚首。 齐天沐目光淡然的看着伢城上空,碧蓝的空中飘起徐徐的灶火,带着些许酒香饭香,随风飘至灵军每位将士的鼻尖。齐天沐笑笑,调转马头朝向大军,“将士们,攻下伢城,里面的酒肉就是我们的,打败擎龙骑,伢城还是我灵州土地!” “打败擎龙骑!” “还我灵州伢城!” 齐天沐满意的弯起唇间弧度,转手看着伢城,目光就如同一匹狼盯着自己的猎物。 “攻城!”齐天沐长剑指天,一声长喝。 刹那间,灵州大军全权相应,执起长枪,紧随齐天沐战马飞奔而下。 擎龙骑军中,当凌渊等人接到消息的时候,想必齐天沐又是在玩着虚晃的一套,并不以为意,继续吃着手中的饭菜。 “将军,灵州大军直奔伢城,情况不妙!”一小兵急急跑来,语气急促,还带着奔跑过后的喘息。 “出兵,迎敌。”凌渊马上敛了眉心,沉声下令。 待擎龙骑全数赶至城门,灵军的兵已至伢城城门,城门已经及近攻破。 城门上厮杀声已经不绝于耳,城门处一阵接着一阵的咚咚声震耳欲聋。灵军横刀阔斧杀到伢城,给擎龙骑来了个措手不及。 城楼上的厮杀声渐渐小了,不知是谁家的兵亡、谁家的兵胜。刀枪相碰的声音也小了,只余一干人等欢呼声。 咔擦一声巨响,伢城城门直接被攻城木震得粉碎,齐天沐坐于马上,长剑直指不远处临风站立的凌渊,“凌渊!你们还不交城投降!” “撤!”凌渊只说一字,然全军听得清楚。 擎龙骑全军当即停止战斗,凌渊这一令下就像是救了他们的命一般,擎龙骑众将士有的马上停止与灵军抗衡、有的甚至连兵器都忘记捡了、甲胄尚未规整,一步一倒得跑向伢城另一个方向。 “哪里跑!”唐旭尧一抖缰绳就欲去追落荒而逃的擎龙骑。 不料齐天沐先他一步拦下他的马,“穷寇莫追。” 三月十三日,擎龙骑退至灵州边城,灵军收回伢城。 三月十四日,雍州三万雪羽骑由雍州出发,赶往瑾州冗城。 同日,瑾都宫中,偌大朝凤殿只余听禹一人坐在榻上,目光飘渺的看着眼前的棋盘,楚河为界,隔开两军部署,孰攻孰守,难以辨清,兵过楚河,更是难辨安危。以重炮相对,那方必是一败涂地。 良久,殿门被叩响。 “进来。” 门外人得到应声,推门进去。停步屏风外,抱拳躬身:“见过王。” “殷将军何事?”听禹起身,却未出得屏风。 “越将军来报,雍州三万雪羽骑已赶往冗城,再有三日即刻到达,瑾州两万暗甲军已部署到位,将军问……问对雪羽骑要如何处理。” 绕过屏风,听禹径直越过殷明玉肩头,坐到外殿主座上,一挥袖示意殷明玉坐下。 殷明玉一礼坐下,继而问道:“王,当真要与雪羽骑……” 听禹不答,单指扣着扶手,哒、哒、哒,细碎的响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尤显得突兀。 许久许久,细碎的声音还在响着,殷明玉刚要出声打断听禹的敲打,主座上的人突然开口,柔且清:“带兵的是九世子,他动我动,他静我静。” “是。”殷明玉应道。 “越将军还说了什么?” “滦州一方暂时被暗甲军稳住,滦州剩余兵力已经划给了白羽军。听闻昨日灵军反攻伢城,擎龙骑竟败退而逃,伢城又回灵州。此外,伢城曾受降的将士、将军已被齐天沐斩首。” “齐天沐竟未识得雍州以退为进,如此……”听禹忽的失笑,似讥似讽的弯下了眼角,“活该他被算计了去。” “确实,要说齐天沐的头脑当不会这样愚钝,擎龙骑做法如此明显……” “你怎知没有雍州大军从中挑拨呢?”听禹波澜不惊地将视线移到窗外红梅树下,突然想到什么,扭头有些快,头上带着的步摇甩了两甩,正巧一颗玉珠脱绳掉了出去,来不及管它,听禹问道:“荧荧公主可是跟来了?” “哦,是跟来了。”殷明玉点了点头,“对了,据说七世子本打算让九世子去灵州他自己来瑾州的,但后来不知为何九世子就来了瑾州。” 到底还是有些兄弟之情的,听禹淡淡的嗯了一声,“待九世子到冗城,传话于他,就说本王邀请荧荧公主到我瑾都,游玩几天。” 着重强调后面四个字,殷明玉点头示意明白。 “退下吧,劳烦将军跑一趟了。” 殷明玉起身拱手道:“末将惶恐,末将告退。” 待殿门合上,听禹起身,这才记起她还掉下了一颗玉珠,但实在是懒得理会这么一颗小小的玉珠,就干脆作罢,起步去了殿外。 春末,牡丹花开,落檀园中的牡丹开的尤其鲜艳、尤其富贵,也只有落檀园的水土才能养育这娇艳欲滴的牡丹。不知何时,走着走着,她的脚步就已经到了落檀园门口。 门是红褐色,就为了衬托这份田园般的沉静,推开尘封已久的木门,牡丹花想霎时扑面而来,春风拂过牡丹花瓣,带着花香,将它们引向来人。脚步迈进,返身将门关上,关住一院牡丹芳香。雪色的锦靴踏过间或落下的几片花瓣,将它的芳香碾碎在空气中。春泥湿润,滋润着满庭牡丹,等待它们开出下一季花。 落檀园又是许久未填生气了,推门进去,桌椅板凳还是干净的,只是湿气还太过沉重。 看了眼四方台上坐落的燃灯佛,没有太多表情,她即刻错身而过。 燃灯佛,许是她怨气太过沉重,面对佛祖会有些恐慌。背负万人的命,只为一人雪恨,这般过于极端的做法,的确是她有可能而为之。如她所说,她也知道,她一旦走起路来,必定是极端的,是不走则以。 内屋案上还放着几本佛经,大都还是她的母妃自己亲手抄写的。她的字也多像母妃一些,规整清秀,但她似乎总在改,她的字从八岁开始就趋向清逸,不再是过于拘谨的规整,多出于刻意,她实在不想过于像她的母妃。个中缘由,只她一人能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八章 在椅上坐下,按着往日来这就要看些书的习惯,她随便翻开案上的一本书,扉页便是一篇百字令,是那日她与言柒同来所写下的: 缘 落檀 再难迁 回首不堪 彳亍庭院间 此生轻狂悠然 兰亭花下谁煮烟 焚尽一地泪墨谁看 缇帷织锦东山逢月满 怎奈多情往复肝肠寸断 难忘夕阳初见烟波卷 两不相知终得一叹 愚人笑卿苦摇扇 明了此生不见 纵使坚如磐 落花不愿 泥土安 千帆 散 翻开一页,是她母妃所抄的。 “若诸世界六道众生,其心不淫,则不随其生死相续。汝修三昧,本出尘劳。淫心不除,尘不可出。”听禹低低念道,低低问道,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母妃还是问我佛,“淫心不除,尘不可出?何谓淫除、何谓尘出?”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室罗筏城,只桓精舍。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无漏大阿罗汉。佛子住持,善超诸有,能于国土,成就威仪。从佛转轮……”终于肯合上书,听禹揉着太阳穴,不禁发出一声感叹:“天呐……若知母妃每日读的这些,我该阻止她才是……” 她不懂佛,更不懂这般,这还只是第一卷,简简单单的看上几句就足以让她头疼。对于她来说,这样的佛经开也是白白浪费时间。 “王。”室中安静打破,门外徵儿的声音传来。 听禹起身,走到门前开了门,见徵儿已提了一方膳盒,她才抬头看了看太阳,“还未至晌午,怎就备膳了?” “王早上就未吃什么东西,想必王也就饿了,徵儿只是吩咐膳房早些做些吃的。”徵儿笑看着听禹,见听禹没什么反应,她问道,“王不饿吗?是不是打算回去?” “不必了,就在此用,去宣尉迟大人一个时辰之后到朝详殿。” “是。”将午膳放至桌上,徵儿欠身告退。 目送她离去,返身折回屋内,目光淡淡扫过桌上的饭菜,最终还是决定吃些。 打开盒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饭菜,而是一块玉佩,上刻:意似鸳鸯飞比翼。青白之玉,净中无暇,经万般磨砺才得此玉。听禹心道:竟是如此之快,两日就已到瑾都了。 再无心吃饭,听禹将玉佩收进怀里,干脆自行收了盒子。 开门,兀的一个小小的身躯倒进自己怀里,某个坚硬的东西正中她的下巴。 “嘶……”抽气声同时响起。 门外的人揉着自己的额头,面上是百般愁苦。 听禹揉了揉下巴,这才定睛看去,来人还能是谁,自然是玉佩的主人——单荧荧。一身黛绿色的内侍服,头顶绾成了一个结,戴上一顶黯色发冠,扮的倒是有那么一点味道。 扶她进屋,又将手中的饭菜放回原处,听禹摸着她光滑的脸颊,柔声问道:“先逃过来的?” “嘿嘿嘿……”单荧荧晃出两排皓齿,不肯定也不否认。 “没吃东西呢吧?”掀开盒子,听禹将几盘菜摆到她面前,并递上一副碗筷。 单荧荧忙点头,同时接过碗筷,自顾往嘴里扒了几口饭,连带着一柱青菜。 不等她咽下,就见听禹侧支着下巴,戏谑的看着她,薄唇一张一合,问了一句话:“九世子知道吗?” 单荧荧忙摇头,不顾口中还有食物,放下碗筷双手握住了听禹的手:“瑾王姐姐,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他。” “为什么?难道还让他一直担心着不成?” 单荧荧动作一顿,冥思一刻,“这么说也对,可他要是逮到我,肯定得把我杀了才解气。” 拍拍她的肩膀,算是给她些鼓励,听禹无谓道:“他岂会杀你。” “对,他不会杀我。”单荧荧点头,随即摇头,“就是这样,那种不奸不杀的才更让人心惊肉跳。” 听禹失笑,摸摸她绾成的发冠,“和九世子吵架了?” 努努嘴,单荧荧点头。 “行军途中太过枯燥,你耐不得寂寞这点可以理解。但三万大军人数众多,琐事更多,九世子为大军统领,抽不开身也可以理解。但你二人明知要理解对方,还犯下这些小错,岂不是让那三万雪羽骑笑话吗?” 继续努嘴,但这些话她至少懂了八成。 “桌上有纸笔,你去写封信告诉九世子,你已在瑾州宫中,安全无事。”见她还不动,听禹上前拉她起来,将她带到桌前,备好纸笔,将笔塞到她手中,“雪羽骑三万将士可都在看着你们,夫妻吵架是两人的事,莫让别人笑话了去。” 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吧,但最起码要先保住自己的面子,单荧荧提笔写了封平安信,并差人送去九世子。 “趁热吃。”拉她坐回桌上,听禹向她碗中夹了些菜递上筷子,“这么急着跑来,也该饿了。” 单荧荧接过筷子,先扒了两口饭,咽下,觉得腹中有了点东西了,这才正色道:“瑾王,今天我们还是敌人,瑾王不要忘了,我雍州大军还在冗城城外候着呢。” “哦?”听禹声线一扬,“这么说,你已经想好如何能走出这瑾州王宫了?” 单荧荧摇了摇头,“还没,”她继续笑道,“我知道瑾王姐姐不会杀我的。” 不置可否的看向窗外,牡丹花下,自是流连,看不完的艳,赏不尽的美,闻不够的香,尤其是院最中心,一株火红的牡丹,花开无声,花落亦无息,娇艳的花瓣落入泥土,让人不舍得踩在脚下,任它浓郁的香萦绕周身。偶有萧萧的风将它引以为豪的花冠打落,它摇曳其中,更是散尽了它的香。那藏在中间的花蕊也会在风中一首用香馥谱写的乐章。在这遐思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往年落檀园的牡丹盛宴。 曾经的一个人,会牵着小小的她漫步在牡丹花间,偶然也会有几句调笑,她常和她说:“禹儿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你也要像这牡丹一样,国色天香。” 小小的她摇头嘟着嘴:“不是,禹儿不要像牡丹,禹儿要像腊梅那样,风吹不到、雪也打不倒。” 这时,她会摸着她的头笑道:“好好好,就像梅花,禹儿会像梅花一样坚强的,什么困难都打不倒,遇到什么事都能开开心心的活下去。” 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不知是她猜出了自己的将来,还是她真的只是苦心教育,她一再告知年纪尚小的她要坚强、不要抱怨琐事。 而她,算是做到了。 眼前又是她的身影,月白色的广袖裙,她漫步在牡丹花间,她的清雅映的一院牡丹褪去了艳丽,她,该是青莲般超凡脱俗。 “瑾王姐姐,你在想什么?” 耳畔细小的声音拉回她的心绪,听禹摇头,摸了摸她的发顶,“吃好了?” 单荧荧点头,“瑾王姐姐,我们一会去哪里玩?” “先把衣服你的换了去,然后……姐姐还有公事要做,想去哪玩去找徵儿姐姐。” “哦。” 将碗筷拾起,装回篮子,拉着单荧荧的小手,两人一同出了落檀园。 走在宽阔的宫路上,四下无人时,单荧荧摸了摸听禹的手背,不禁担忧道:“瑾王姐姐,你的手好冰啊。” “没人疼呗。”听禹难得开玩笑道。 “怎么可能?!瑾王姐姐人这么好怎么可能没人疼。连那个八竿子打不到正经事的丰廉玖都有人疼他,瑾王姐姐不会没人疼的,肯定是还没发现,不然就是那个人隐藏的太深了。” “九世子?谁疼他?”忽略掉后话,听禹倒还是比较关心单荧荧和丰廉玖的情感问题,她侧首看她,“除了七世子还有别人吗?” 单荧荧敲着下巴,思索了好一会,才鄙视的摇了摇头。 “那你呢?” “我?”听到听禹问了自己,单荧荧指着自己的鼻尖,“瑾王姐姐确定是在问我?” “难道你心中,没有他吗?” “这个嘛……” “是不是也是因为藏得太深了?” “这个……”声音弱了三分。 “不敢承认?” “这……”又弱下三分。 “真的没有他?” “……”这下真的没有声音了。单荧荧低着头,看着自己不断往前进的脚尖,一块接着一块青石板自眼前流过。终于她抬起头,“有啦,当然要有啊。” 欣然一笑,听禹道:“如此就好。九世子是个好人,值得你倾心。” “瑾王姐姐,这话要是别人说,我可能会吃醋的。” “是吗?” “嗯!”单荧荧很诚恳的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想到什么,拉了拉听禹的手腕,“瑾王姐姐,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嗯?”听得一问,听禹不禁停下脚步垂眼看她。 “瑾王姐姐没有喜欢的人?就像……就像我喜……就像丰廉玖喜欢我一样。”呼!差一点就说成她喜欢丰廉玖了,单荧荧不禁有些脸红。 “有啊。” “嗯?”单荧荧立刻吊起了兴趣,“谁啊谁啊?” “瑾州的人,天下的人,很多,也很少。” “啊?”单荧荧目瞪口呆一会,这才回过神,“瑾王姐姐,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是发自心底的那种。” “瑾州人、天下人……不就是发自心底吗?” “这……”单荧荧一时也讲不清楚,但有些话又不能说的太直接,太直接总会给人造成一定的心理暗示,那到时的心就未必真了。 许是那会儿她还小,那时她还不懂得听禹所说的很多也很少,她也没有注意过听禹眼中曾露出的一干情感。 三月十七日,滦州再易主,仍为瑾州,政权交予瑾州亲自管理,下辖五县,州、府、县分级管辖,农、商、政分权三相,总权归王所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九章 带着单荧荧在瑾州宫中玩了数天,就单单是瑾州的王宫就让她没日没夜的转了三天,日有日景、夜有夜景。瑾州宫中不大,但可供玩赏的地方确实不少,几乎每座宫殿后院都是精致的花园,正值三月,百花正开,园中景更是独到。 这三日可算是苦到了徵儿,拉着一个外疆长大的公主在宫中撒了三天,累,但是也没办法。一是王令,二是她实在不敢交给宫中任何一位体力好的男人,万一人家九世子一个气不顺,直接挥军踏进瑾州冗城那还了得。 “徵儿姐姐,”单荧荧拉徵儿在凉亭坐下,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宫殿,“那里为什么一直都不开门?那里面住着人吗?” “颐司殿住着的,是瑾州的郡主。”徵儿随她的手指看去,“郡主生性喜静,所以,只是偶尔王会去看她,平时的时候,我只见过进进出出的宫人。” “那我们去看看她?” “你想去?” 单荧荧点头。 两人歇了片刻,待到午日的阳光不太刺眼,两人才出了凉亭,直奔颐司殿。 宫路尽头,听禹议完政事,听说二人又去逛景,便寻着宫人所述寻到这里。凉亭下,两个娇小的身影并排而行,一粉一蓝,远远看去,形如两姐妹般亲密。 颐司殿门推开,先有宫人拦了下来二人。 “请问二位有何要事?”一身材高挑的女侍沉冷但是恭谨的问道。 “我是瑾王身边的常侍,这位是雍州的九世子妃,来我瑾州特来拜访郡主。”徵儿不紧不慢的答道。 “待奴婢通报。” 两人同时颔首,目送那名侍女进去。 两盏茶时间,侍女回来,一欠身侧身让出一条路,探手指向殿门示意两人进去。 “多谢。”两人同时一礼。 颐司殿中,红罗琴前坐一人,双手搭在琴上,去没有打算弹曲的意思。御寒芙从手边端来一碗安神茶,一饮而下。放下空碗,她深呼吸一口气,起身坐到了主座上。 落座同时,殿门打开,两人一粉一蓝踏进殿中。 徵儿施以拜礼:“见过郡主。” 单荧荧先看了眼这位郡主,施以欠身:“寒芙郡主。” 御寒芙起身,对单荧荧一礼,“九世子妃。” 三人礼后,方才入座。 御寒芙看着面前天真烂漫的人,不知为何,她一进殿,整间颐司殿都充满了气息,活跃。不再似往日的压抑与沉闷。“世子妃何时来瑾州的?” 单荧荧笑着看了一眼御寒芙,“近日才到,太累了就在瑾王姐姐那里歇了两天,这才来看望郡主姐姐的。” “世子妃在这瑾州住的还习惯吗?” 单荧荧点了点头,“瑾王姐姐和徵儿姐姐很照顾我。”捏起桌上的一颗葡萄,手指一夹,果肉便脱离果皮遛进嘴里,“嗯!郡主姐姐这葡萄可真甜。” 御寒芙似是笑了笑,“甜就多吃些。” “郡主姐姐每日都闷在这殿里吗?” “偶尔会出去走走。” 殿外一人赶至,众人欲行礼问安,她抬指挡在唇间示意噤声,遂挥了挥手示意一干人退下。听禹只身立在殿门口,看着众人退开,推门便要进去。然还不待手抬起,殿内就传出单荧荧的问话声。 单荧荧独有的轻巧的声音问道:“对了,我听七王兄说郡主的琴声可好听了,是不是真的?我看那里那架琴是不是红罗琴?” “那架琴确实是红罗,不过,七世子有提过我?”御寒芙的声音多少有些难以置信。 单荧荧笑道,“当然啊,雍州不知怎么回事,每天夜里总会有人弹琴,不过弹得可好听了,但是世子总说她弹得再好也不如红罗琴。” “这样啊。原来说的是琴。”御寒芙的声音压低,似是用手挡住了脸,声音传至殿外已经变得极其不易听见。 殿外听禹听了,不免有些笑意,未料到一个不谙世事的单荧荧竟也能套出些话来。想到红罗琴,她总还是有一点欣然。本欲推门的手收回袖中,这时大概也不适合她进去插话,转身迈下了台阶。 殿内,徵儿听了看看单荧荧又看看郡主,最后还是看向单荧荧,同时单荧荧也看向了她,眼神颇具逗弄,仿佛在问她:看出来了吗? 徵儿顿悟,摸着下巴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眼神不自觉的多了一份佩服。 单荧荧又一笑,起身到了殿门口,一边走一边道:“这殿中整日不开门窗多闷,还是开一会,让阳光进来,殿里才有些活力嘛。一直闷着,空气都不流动,瑾州宫里的春日啊,已经满是花香了。” 唰!殿门一下就被拉开,院中留下的是一席淡金色身影,蹲身在甬道上,摆弄着道旁的洁白幽香的茉莉花。 第一次见她不是白色,单荧荧有些怔愣,日光下,淡金色裙裳外着一雪色外披,将金色掩住些许,似白似金。 听禹见殿门打开,侧首看向立在门中的单荧荧,朝她招了招手,示意让她过来。 单荧荧小步走到听禹跟前,蹲下身,也摸了摸她手中的茉莉花。 “和郡主聊得好吗?”听禹柔声问道。 单荧荧点头,掐下一朵小小的茉莉,放在鼻尖嗅了下,清香淡雅。 “都聊了什么?”摘下一朵,听禹看着她绾好的青丝,将茉莉花别进她的发髻。 单荧荧淡淡的回忆了一下,“也没聊什么啊,就是问候了几声。” “没说什么?”听禹的声音还是很温和,她抬手捏了捏她嫩嫩的脸颊,“可你已经伤了一个人的心了。”说完,微微一抬下颚。 单荧荧会意向身后看去,身后御寒芙站在殿门外。迎风而立,傲骨风霜,却难掩饰眼中几许哀戚。单荧荧拧了拧眉,“为什么?” “爱本无过,更不论谁是谁非,心中所属,何人得以插足其中。”听禹抬指,抚开她皱着的眉心,看她眼中还是一片困惑,干脆也把话放开,“就比如九世子,一个爱他的女子护着他,和一个恨他的女子要杀他,你会觉得哪个更好一些?” “当然是护着他的了。” 勾唇一笑,听禹拍了拍她的头顶,“这不就对了。” “所以瑾王姐姐,你心中有七王兄的,对不对?”单荧荧睁大了双眼,长睫眨着看着听禹。 “哧…”听禹失笑,起身,也顺便带她起身,“世子于孤,最为知己才是。”拉过她的小手,听禹带她一起到了御寒芙身旁。 “见过王。”一干人欠身一礼。 双手扶着御寒芙的双肘将她带起,听禹关怀的问道:“郡主今日身体好些吗?” “拖王所送良药,已经好了大半了。”御寒芙垂首答道。 “如此就好。”从下到上打量了面前的人一眼,但觉她气色好了许多,听禹才安心的踱步进屋,直接坐到了琴前,似是笑笑,双手搭在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勾着琴弦,听着断断续续的琴声叮咚叮咚。“红罗琴……相传此琴本是一女子的师父赠予此女子的新婚之礼,不料新婚那夜,有杀手去夺琴,新婚夫妻二人以身护琴造杀手杀害,掌握琴弦,以致最终红罗琴也未能被杀手夺去。从那之后,这琴上便附有了那二人魂魄,凡真心相爱的人,必能弹得此琴梵音。” “这琴竟是这样的故事?!”单荧荧稍稍激动了一下,一个蹦身,蹿到听禹身旁,摸着琴弦顿时就觉得有些爱不释手。 听禹点头,起身,将座位让给单荧荧。单荧荧坐上,一下接着一下勾着琴弦,发出杂乱无章的峥崆声。任着她调皮,听禹转首对御寒芙道:“本王将此琴送与郡主,这般意思郡主可省得?” “寒芙知道。”御寒芙欠身,长睫垂下,让人看不到她眼中波动,“妇人之心,切勿有。能有则有,不能则舍。” 得到满意答案,听禹柔和了眼神,一点一点挪开视线,望向满园茉莉花,偶有蝴蝶飞过,飘飘然落在花上,停留片刻又扇着翅膀飞走了。 “蝴蝶落于花中,是蝶沾了花还是花沾了蝶?郡主该最清楚不过了,莫要让这红尘琐事,苦了身心。千帆散尽,风华流砂,不过都是虚华一场,无谓的羁绊,该散的便散了罢。”听禹说的意味深长,许在这一干人中,只她和她听得明白这一席话。 御寒芙点了点头,实是不知心底的感觉究竟是痛是酸、是苦是辣。她岂会不知,她的一番眷恋与那人来说不过只是吹过耳边的沙,不待停留便已经散了,最后连痕迹都没有。如她所说,红尘琐事,众多辛苦,千帆过尽,海水依然无波。纵横千里,心事终会虚化成空,也罢,就此罢手也未尝不是明智。 看望过后已是午时,因政务之事,听禹速速转去滦州。 同日申时,单荧荧由暗甲军将士护送前往冗城。 三月十八日,伢城内乱。齐天沐率兵夺回伢城之时,多数灵州驻军念雍州将士全数为民,发放粮食、被褥,民心已是大定而归降雍州擎龙骑,也已经入进了擎龙骑名册。也就是这一点,彻底跳开了齐天沐的底线,他所能容忍的战场,可以败、可以退,但若有人要降必然是除以军法最重,是斩首悬城示众。 此举一出,城门之上数十具尸身高高挂起,城中百姓唏嘘不已。 齐天沐另外也有诏:“伢城百姓每年要缴纳八成赋税,充作军饷。” 一道令下,本还是唏嘘的心情顿时变成了反抗,所谓没有压迫就没有反抗,齐天沐这般令下无疑是往百姓肩上压重担,收成的八成交上去,百姓该如何活下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章 于是这一日,不用擎龙骑亲自动手,伢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最终,擎龙骑只需等着最佳时机,一举拿下伢城。 三月十九日,雍州三万雪羽骑抵达瑾州冗城城外,于冗城城外十里处驻兵。 九世子帐中,丰廉玖满脸愁苦的坐在桌前,眼神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一封仅仅一行字的书信,指腹偶尔会不自觉的敲着自己的侧脸,似在思索似在烦躁。因他实在搞不懂,他那位世子妃怎么就不能像瑾王那样安安稳稳、恬淡沉静的呆在宫里,不用是宫里,她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军中也可以,他的要求不高,只要她能老实些。可是就这么简单的要求,她都懒得答应他,甚至是根本就不屑一顾。 但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这辈子就陷在这了,从帝都初见开始。 忽然间脑海中又浮现出她的样子,在帝都时,她穿着的还是东雷的服饰,衣上有很多奇怪的图案,太阳、月亮、稻穗等等。 就是这么个衣着怪异的她停在了他寝宫的院中,抬头看着门口的一株梅花,梅花绝艳,但怎也不敌那日的她。 见他从殿内走出,她朝他笑了笑,丝毫没有擅闯别人寝宫的尴尬,她指着她头顶上方的红梅花,也不顾跟他熟不熟、认不认识,她张口便说了句:“大哥哥,你能帮我摘多花吗?它好漂亮。” 他挑挑眉,没做回答的走到她身旁,枝杈不是很高,他只手就能探得到,他欲折下一枝给她,却被她拦了下来,她说:“我不要那么多,一朵就够了,这样折一整枝,它们都会死的。” “哦?”他只说了一个字,其实他还是很想问她:折了一朵这一朵就不会死吗? 但是看她一脸纯真的笑,他就不舍,于是听话的为她只摘了一朵。 那一日她拿着梅花,放在鼻尖闻了又闻,最后爱不释手的一步一跳的跳出了院门。 不得不说,他有些怔神,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很久。直到他听到远处的她朝他喊了句“谢谢你”,他才堪堪能把心绪收回。 此时,想着想着,她的笑脸又回到了自己的视线。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罢,丰廉玖默默地想着,看着纸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看来是他这个老师不太合格,教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有教会她写好字。 她小他五岁,偶尔就会觉得他简直就是在哄小朋友那样哄她,按着雍州的习俗,女子十六岁及笄后才能婚嫁,所以他们也只是行了三拜、喝了交杯。言归正题,他看着那几个字,一时间竟有些难得的温暖,试着摸了摸心房,那里已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填满了,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东西了。 许是命中注定,他的生命中就该有这么个人,融入他的骨血,让他相守一世。 “荧荧……”不自觉的,就叫出来那个名字,饶是当事人也怔愣了一下,待会神,他自嘲的笑笑,这下是当真陷进去了。 躺进椅背,他抬头看着帐顶露出的圆圆的一块蓝天,阳光正巧斜射到他的侧脸,阳光暖暖,一如他心间。 “世子。”帐外一声低唤,唤回他的心绪。 丰廉玖正了正衣冠,“进来。” 帐帘掀开,柘青手握一封信笺走近,立定案前,柘青一拜,“世子,瑾州万俟将军有话。” “说。” “今晚请军中主将前去冗城用晚膳。” 丰廉玖摸了摸额头,思忖半响,问道:“瑾王吩咐下的?” “是。”柘青颔首道,“万俟将军说世子妃今晚也会赴宴。” 丰廉玖眼神一亮,唇角马上就要抑制不住的裂开,柘青的忽然抬头让他顿住了所有心绪。 柘青缓缓道:“听说七世子已经动身去灵州,途径此处会留宿雪羽骑军中一晚。” “无妨。”丰廉玖摆了摆手,“王兄要住便给他腾出间营帐便是,就劳烦将军回复万俟将军,我雪羽骑众将如是赴约。” “是。”柘青颔首抱拳,“世子若是没什么事,末将就先告退了。” 丰廉玖想了想,眼珠一转,沉声道:“去让军师写封信送与母后,就说……就说雪羽骑已至冗城城外,瑾州已是重兵把守冗城,我军正在思考对策,两日既有结果,望母后不要费心。” “是。” “退下吧。” 柘青退下,座上的人这才放松心情,竟是美美的乐出了声音。 晚,申时,冗城城都颇为热闹,白羽军军中已是热气腾腾一片,燃篝火的然篝火,烧菜的烧菜,跳舞的跳舞,比武的比武。 一团篝火周围,围着的是若干将士。 两军主将围坐在一起,英雄煮酒,论当乱世,谁人为主,谁主沉浮。人手酒坛,豪爽而饮,没有宫中繁琐规矩,只有战场无穷无尽的英雄气概。 单手把着酒坛,万俟尘卸下宽大的披风,迈过灿热的篝火,三步并两步到了丰廉玖面前,一举酒坛,她笑道:“九世子,万俟尘在这里欢迎世子来我瑾州。” 丰廉玖起身提起酒坛,两人一碰,一坛酒大口大口的灌到嘴里,放下酒坛,他看着万俟尘满身银甲,不禁赞叹道:“万俟将军女中豪杰,饶是这男儿们的沙场,将军也不失气概,想是瑾州英雄辈出,不少将军这般巾帼须眉。” 万俟尘大方一下,在丰廉玖旁边坐下,漆黑的双眸迎着篝火的火红色更是儿女豪情。 丰廉玖问道:“将军入军之时扮的男儿身?” “确实,女孩子家不好从军,当时瑾州也没有女子从军的说法,所以,就这样了。”万俟尘耸了耸肩,“后来为将,曾想过要向先王禀明,但……还是有顾虑的。” “那现在的瑾王呢?她一点都没有怪罪?” 万俟尘摇头,看着面前燃的正旺的篝火,眼中似乎有一点希冀闪过,“王,是个开明的君王。她一早便知,怕是在我为将之日,王便知了。只因怕先王怪罪下来,王一直没有提起这事。” 丰廉玖移开目光,望向远处燃着的团团篝火,望向白羽军军中数万将士把酒言欢,把壮志言说,好像再没有什么比这样的人群更让人心动了。那些长他不多的勇士,是捍卫家国的英雄,他们从来都是万民中的英雄。 “瑾王……你们俯首称臣,是因为瑾王还是因为瑾州?” “瑾王也好瑾州也罢,我只知从王即位起,我们都是她的臣子,是瑾州的守护者与保卫者。为了瑾州就是为了王,为了王就是为了瑾州。” 他无声笑笑,原来,忠心就只这么简单。 “阿玖!”不远处一声长呼,清脆动人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军营。 正坐在火堆旁与万俟尘谈天说地的丰廉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就连一向沉着的万俟尘也被这一声惹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丰廉玖扭头看去的同时,一只水粉色的影子一蹦一跳的跳到自己面前,第一时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热情的拥抱。 “阿玖,我想死你了。”单荧荧闷在他怀中低喃,“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在瑾州怎么过的,每天都无聊到死啊,哎……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虽然知道她这是绝对的在讨好,但丰廉玖还是不能狠着心批评她,他拍了拍她的发顶,顺便把她带了起来,轻咳一声道:“瑾州不好玩吗?” “当然……”好玩了,单荧荧突然觉得不太对,舌尖一转,接道:“不好玩了!” 又拍了拍她的发顶,丰廉玖才看向万俟尘,歉意一笑,待万俟尘点头,他起身,护着单荧荧寻到了一处营帐。 “为什么带我来这?”单荧荧嘟嘴问道,环视四周,营帐出奇的简单整洁,只有一张方桌,一把椅子,一张床榻。 丰廉玖让她坐下,“这是瑾王暂住的营帐,走了这么远的路你也该累了,就先在这休息,等明日一早,我们再回军中。” “好!”单荧荧诚恳点头。 “那你好好歇着,我走了。” “嗯。”单一个字,单荧荧觉得没有诚意,咧嘴一笑,加了一句,“放心去吧。” 丰廉玖挑挑眉,转身看着她的表情有些玩味。 “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不用担心我。” “好好休息。”又交代一遍,丰廉玖才算出了帐。 待出了帐时,远处篝火旁已经多了两人,言柒、殷明玉。 依然雪衣,长衫拖地,席地而坐,他在与身旁两人交谈,面容温和、尤带浅笑,其他皆是动,他亦是静,一言一笑,从不失淡定从容。 似是知道他在身后看他,言柒微微侧脸,便见丰廉玖在原地傻站着。 丰廉玖走近,在他身旁坐下,低声唤了句:“七王兄。” “军中如何?”言柒问道。 “还行,没什么大事,我已书信雍王妃,说我军研讨两日,攻进冗城。” 言柒不置可否的点头,而后指向身后帐中,“荧荧来了?” “嗯,我让她先休息一会。”丰廉玖撑着膝盖托起了下巴,无限愁苦的叹了口气,“早知道她会乱跑,我就不该答应她让她跟来。” “无妨,就让世子妃在瑾州转转,见见世面总是好的。”万俟尘不禁笑道,“殷副将也在军中,有他护着世子妃的安危,九世子尽可放心。” “哦?”丰廉玖抬起眼皮,低沉的回了一个字。 “若是九世子所托,末将定当尽职尽责。”殷明玉恭谨的一抱拳,“请九世子放心,末将定会拼尽性命护世子妃周全。” “怎么?”言柒见丰廉玖还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表情,不禁问道,“还是不放心?那就让柘青也过来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一章 “七哥~”尾音一拐,丰廉玖明显有些情急,“七哥,我不……我当然放心殷将军,只是……荧荧平时比较活泼,我怕会累着将军了……”说完,他自己为自己抹了把汗。 “这样?”言柒逗弄的看了他一眼。 这样一眼扫过自己的鼻尖,只一眼丰廉玖就有些招架不住,缩缩脖子,他硬着头皮憋出了一句话:“我的世子妃还是我来看着的好。” “这样也好。”言柒意味深长的赞同道。 丰廉玖瞥他一眼,终归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曾笑他的七王兄被那位浅掬姑娘缠住,可今天竟是他自己与他的世子妃双双缠住。丰廉玖转头看向帐帘,他道:“七哥,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言柒不语,眼神落在丰廉玖身上一瞬,马上又回过来。 剩余两人听到丰廉玖这么一问,一时间也有了兴趣,双双将目光送向言柒。 “说啊,七哥,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丰廉玖不依不饶,目光紧紧锁住言柒的双眼。 似是笑笑,言柒点了点头。 “谁啊?”丰廉玖凑近一寸,再问。 看着自己的指腹,言柒沉默,许久都是沉默,抬头望望天空的繁星,低头望望大地的尘土,总之是没有给他什么答案。 “七哥……” “你喜欢的人恐怕又要跑了。”看着天上点点星光,言柒淡淡道。 丰廉玖双眼瞪大,下意识的看向身后。 帐外一人,身着士兵服饰,手执着一把比自己高上一头的铁枪,帽檐压得极低极低,蹑手蹑脚的往外迈着步子。 丰廉玖抚额太息,手掌遮住了大半张脸,“她怎么就……” 结果很显而易见,当单荧荧以为自己的逃跑计划就要成功时,后领突然被人提起,丰廉玖将她整个身子调了一个方向,拉着她回到了军中。 拽着她的手拉她坐到地上,丰廉玖倒是没生气,为她递上一碗酒,“尝尝?” “什么?”单荧荧接过放在鼻尖嗅着味道,香、又刺鼻。 “瑾州特产的酒,青页酒。” “青页?”碗沿送到唇边,试探性的抿了一口,只一小口,单荧荧立刻被浓重的酒味辣的咳了起来,“咳咳……怎么这么辣……这东西能喝吗?咳咳……你们还喝的这么美。” “不好喝?”丰廉玖难以置信的问道,并加以提点,“你仔细品一品,这酒里就没有一点甘醇?没有一点瑾州的味道?瑾州的花、瑾州的水、瑾州的山……” 单荧荧听了,索性将心静了下来,接着抿了一小口。按着丰廉玖说的,将瑾州的一切勾画出来,山水花鸟,这几日在瑾州见到的全权勾画出来,在脑海中一遍接着一遍的回忆。王宫的牡丹、王宫的水墨画、王宫中的人,她都还记得,似乎还想起了扶缘殿外每到夜深总会站着一个红色的影子。 单荧荧蹙眉,看了半响碗中的酒,映着月的影子,总有种让人说不出的凄苦。她有些踌躇的问道:“为什么我会想到扶缘殿?” 除却言柒,听到问话的那几人表情如出一辙,错愕、怔愣,另外还有一种怜惜。 “怎么了?是不是……我不该问?” 言柒无所谓的拍了下她的肩膀,轻声道,语气亦有些怅然:“扶缘殿是瑾王母妃的寝殿。” “是瑾王妃的寝殿啊!”单荧荧又觉惊讶,“这么说每天晚上去扶缘殿的人应该是瑾王姐姐喽?她平时不是喜欢白色的吗?为什么每每去扶缘殿都会穿红色的?” “红色的吗?”言柒的语气越发的飘渺,目光越发的空洞,垂首看着掌心,这一刻无人能猜到他想的是什么,最后只听他说了一句话,“许是世间的亡灵都是红色的罢。” 隐隐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但单荧荧理智的选择不再追问,或许这其中真的有什么事难以说出口,亦或是真的有什么苦,让人无法尝到甘甜。到后来,她只记得这一夜的言柒,他的表情有脆弱,有多悲苦无措。 一场篝火盛宴,持续一个整夜。 次日一早,几人相互打过招呼,相互散去,各归各路。 言柒牵来白马,对丰廉玖一颔首,自己先行离去。 丰廉玖则是肩上拖着一个烂醉如泥的单荧荧,一步步小心翼翼的走回雪羽骑军中。路上还不停地念道着:“这下够你睡个三四天了,跑不了了吧……” 三月二十日,言柒抵达灵州边城擎龙骑军中,得知伢城基本状况,才来的这位世子似乎不甚在意,只漫不经心的付之一笑,然后就直接去了自己的帐中,言说途中太累需要歇息。 凌渊与苻遗相视一眼,后者摊摊手,也近乎云淡风轻的掀起衣摆,悠悠然走去自己帐中歇息去了。 凌渊看一眼一动不动的帐帘,顿生一股躁气,索性也直接回到帐中。脱下战甲,轻装简行去军中巡视一番。只是这春末的阳光已经有些酷热,凌渊又是一股躁气上来,索性直接出了军营,到边城城内一处浅湖中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 自打进帐,言柒就一直坐在桌前,手握着一块碧色玉佩。耳旁依稀还是那段儿时的对话。 她坐在他二人身旁上上下下翻着衣摆,查看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嘴中似还抱怨着:“怎么会烧了这么多块衣服……” 确实,从火场中逃出来这种宽阔的衣摆的确是碍人的东西。她身上本是雪白雪白的衣服因为从火中出来,已经被烧得这一个洞那一个洞了。 终于顾好了自己,她扭头看了看面前一对母子,素白的小手站着灰土摸向母亲的额头,她关切道:“还是早些带她去看大夫吧。” “嗯。”他淡淡应声。 她遂从怀中掏出一只玉坠,“给,拿去当了还能抓些药来。” 当时的他并没有太多犹豫,人命关天,更何况那人是他的母妃。他接过,道了一句“谢谢”之后,背起他的母妃,就这样走了。 他记得那时的她还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儿,爱笑爱动爱说,他却不喜言谈。 有几日,自他从火场中逃出后,她就经常回去看他,时不时会带着一些补药,有些会带些吃食,每日都是她和他聊天,他只是在一旁听着。 许就是这样,他们这样过了两年。 许就是从那年起,他回了他的雍州,她就再未找过他。 几番魂牵梦绕,他终是觉得于心难安,又回瑾州。辗转两年,方能寻到他当年典当了的她的玉坠。 店老板告知他,这是瑾王妃之物,当朝瑾王正以万余银叶找回它。 他问老板为什么会卖给他而不去赚那一万银叶。 老板只摇头笑笑,避而不语。 这一年,是瑾王妃死后的第三年,是他得知瑾王妃死讯的第一年。 许就是从那天,他就开始在找她,翻遍了整个瑾州,到处散着玉佩的消息。 到底还是无果,等来的是一波又一波的追兵。 他只好作罢,就想着要去山上祈祷一声。大概是天缘巧合,当他再去绀玺山山成寺的时候,他寻到了她。 雪色长裙拖地,十一岁的她还未褪去稚气,其实那年的他也不过十四岁罢了。 “你一直在这吗?”他道。 她点了点头,继续埋头看着她的书。 “看这么些佛经,修心养性吗?”他翻着桌上的几本书,就本着无话找话的心情来和她聊天,因为他看出来了,她的寡言少语。 “随便看些。” “这是楞严经对不对?我很小的时候母妃也经常拿来看,只是我不懂这些,这些东西又太艰涩,所以母妃看时,我就在她旁边画画。母妃还经常说我玩世不恭,不懂修行,然后一篇接着一篇的大道理讲给我。现在数数,我逃出宫的次数基本保持在一个月五次的样子。” 还是无话,他看她一眼,继续道:“我从雍州过来有带吃的,雍州特产的,百花果,要不要尝尝?” 递上一个盒子,打开,盒中四四方方摆着几块糕点,他拿了一块递给她。“这是用我亲自摘得一百种野花做的,用了七天时间呢。尝尝?” 她摇了摇头,声音极轻,“我还不饿,谢谢。” “那……那就先放下,等你饿了再吃吧。” “嗯。” 她继续看她的书,他坐在一旁也拿了本书看。若是以前,决然不会是这样,她会到处和他找话说,也会不停的跟他讲城里的宫里的各种事。 在绀玺山停留三日,走的时候,他才细细数了一遍,她和他说过的话,不过十三句,其中大半都是“嗯”“吃饭了”“好”,诸如此类。 握紧了手心的玉佩,最后他看她一眼,终于是不置一词的转身离去。 他知道,今日真的将这玉佩交给她,他们之间的牵扯就是真的断了,他只能握着这么一个牵绊,日后才能再找到她。 军中只剩一盏油灯,他这一回忆就是一天一夜。 原来啊,是从最开始,他的冷漠,切断了所有线、所有绳索,得了两人自由,亦是最终后悔的源泉。 虽然他能通过某种方式贴近两人关系,但他能很清楚的察觉到她心里的排斥,不是对他的排斥,是对某一种情感的不信任。 掌心之玉扳指被他握出一点温度,碧色上染着些许濡湿,油灯下,碧色更碧。 起身褪下外披,言柒才要躺下,帐外便来了一声禀报。 “世子,伢城民众已起兵自反。”苻遗在外禀报道。 撑着床榻坐起,言柒稍作思索,问道:“几时了?” “已过亥时三刻。” 沉吟一瞬,言柒道:“子时一到,举兵伢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二章 “是。”苻遗一躬身,但想想有些不妥,他问,“世子,伢城民众能撑到子时?” “他们若是真心要反,撑过明日一早也不成问题。” 苻遗在外摸着下巴,经过一番思索,眸中暗光轻闪,他问道:“世子可是有事要问末将?” 很好,很识相,言柒不禁赞赏,摸摸枕边玉坠,问:“当年瑾王妃的事,军师可听过一二?” 正欲说他不知道,言柒悠哉悠哉的声音传来:“她是因为什么被逐出御家,又是因为什么到了前瑾王的身边的?” 这可好,直接认定了他就是知道事实的,苻遗暗自摸了把汗,“传闻……” “苻遗,你知道该怎么答本世子的话。” 赤裸裸的威胁,苻遗再抹汗,一转口风,“据末将曾经查探,瑾王妃是当时御家嫡长女,当朝皇帝曾倾心于她,并有意娶她为妃,但瑾王妃不愿,抗了圣旨,一朝惹了龙颜,遂被御家逐出家门。” “苻遗。” 又一声淡雅的唤声,苻遗顿时有些背脊发凉,忙垂首道:“至于皇帝与瑾王妃之间的事,是有人故意为之,末将只记得这事,和……和王妃有些关系。” “关系?”尾音一挑,充分显示了他内心的嘲讽,又不知在嘲讽谁。 苻遗又冒冷汗,颤巍巍的吐出两字:“世子……” “军师快去歇息,记得子时攻城。辰时之前不准来扰。” “是。”苻遗应是退下。 子时方过,伢城之中的争斗声渐小。不知是灵州大军伤亡惨重,还是一干百姓覆没。 两方争斗声中,灵州大军全心镇压百姓,竟丝毫未察觉出城门之外已有擎龙骑逐渐接近,逐渐破开城门。 子时一刻才过,三万擎龙骑如暗潮般涌入灵州伢城,恢弘万军,一点一点将灵州铁骑吞没,一点一点将伢城占有。 伢城之战甚是轻松,以民众为基石,铺成攻占伢城的道路。 军营处,帐中灯尤点,案前的人看了看灯中松油,放下手中墨笔,决定还是去城中一看。 灵州所剩五千兵马一路紧紧撤退,被擎龙骑赶至伢城城外。城中百姓欢呼备至,齐齐放下手中铁锹、铁杵,欢呼声中,万民俯首拜下,一片火光中只能见一个接着一个低低叩首的人。这般被人崇尚、被人认可,擎龙骑众将士顿觉一股欣慰从心中生,暖流流过四肢百骸,温暖了一身铁甲,软了手中长枪铁剑。 伢城城门上一人只身而坐,长长的衣摆摇曳在风中,他面带浅笑着看着眼下伢城百姓对着擎龙骑俯首贴耳,就如这一切与他无关,他的态度只限于浅笑,他的双眼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待到擎龙骑组织为伤亡百姓入藏,这才细细数来。 这一数便带来了精神崩裂,伢城中百姓四十余万,此时站在大军面前的只剩不过十五万。这一数字,不禁让人心寒,也不禁让人心酸。死亡人中,多数是壮年,他们手拿农具,到死时还是紧紧握着,这可见他们的心意是有多坚决。 再看站着的人群中,多数是妇孺老人,多数是需要保护的对象,多数是由死去的人护着的。 也不得不说,伢城之战是被一人操控在手。 也只有一人,足够了解他,给过他一句评价:“伢城之战,首为心。灵州世子难容背叛,必是残暴相对,百姓相抗。所谓上一刻天堂下一刻地狱,同之,上一刻地狱下一刻天堂。受尽涂炭、看遍生死,途有雍军相助,必视为神祗,救人水火,菩提之心。树人威信、动人以情,不可谓不知。” 伢城城中清理过后,各家各户也大致清理完好。经过一夜激战,手无寸铁的百姓必是累了、饿了。 凌渊扫一眼城中,对身后一将士道:“去拿些干粮发下去。” “是。” 待小将退下,苻遗来到凌渊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无端转过他的心思,“知道世子问我什么了吗?” 凌渊侧首看他一眼,不语。 “你会感兴趣的。”苻遗叹道,抖抖衣摆坐下身,“世子问我,瑾王妃的事。或者是说瑾王妃到底是怎么死的,再或者跟我们已逝的王妃有多大关系。” 凌渊眼神猛地聚焦,声音瞬间冰冷下来:“你告诉世子了?” 苻遗摆了摆手,“怎么可能?!我的脑袋能有那么笨吗?事实上,我也不太清楚这些事,当初我不过也就十七岁,对宫里的尔虞我诈没甚兴趣。” “你想提醒我什么?”凌渊看他。 苻遗赞赏的地上一个眼神,他笑道:“你可真聪明,擎龙骑有你这样的将军的确是几百辈子修来的福气,世子让你做主将,够明智。不过,言归正题,我知道当时的事你肯定知道的不少,但我只知道瑾王妃的死和世子的母妃有关系。是不是这其中,和你们凌家,也有牵扯?” 凌渊冷扫他一眼。 苻遗接过警告,示弱的举了举双手,“我只是随便猜的。那我们说好了,世子问起了,你、我,绝对不能透露半句。” “这个不用你说。” 苻遗点点头,目光看向远处,遂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回头道:“不跟你废话了,我去帮忙了。” “诶!这位大娘,我来帮您提好了。”苻遗一个跨步迈上去,接过一位老人身上的担子,挑到自己肩上,他笑问,“大娘,你每天都靠着打柴为生吗?” 老人点点头,“是啊是啊,就在那边那座山上。”她指了指身后一座小小的山包,“我想这么晚了去砍些柴回去生火暖暖屋子,不过刚才来了个好心人,挑了一筐干柴送给我了。” 好心人?苻遗又想摸摸下巴,但发现他的手还在挑着柴,就摸了摸担子,“大娘,那个好心人是不是穿了一身白衣,长得高高的、瘦瘦的、很清雅?” “对啊对啊,”大娘连连点头,“我都没能看出来,那样一个人竟然也能砍柴啊。” 这样啊,苻遗深深一笑,没想到他们的世子还确实有两下子,还有一点小傲娇啊。 大概走出百步的样子,老人指向右边的一座茅屋,苍老的声音在此响起,“这里就是我家了,真是谢谢这位公子,麻烦你把柴火放在这里就好了。” 苻遗应是,将柴火放到了一边墙角。放好后顺便向屋里看了一下,这一眼望去,足足让他愣了一刻钟。 屋中坐着三人,围在一张矮桌旁,其中两人身穿的是粗布短打,另一人穿着一身锦缎雪衣,如此落差,白衣人坐在其中竟会毫无违和感。 苻遗怔愣之时,坐上人已经起身,对他温婉一笑:“军师。” “瑾王。”苻遗回神,向前一步,恭谨拜道,而后问,“瑾王怎会来这伢城?” 听禹答得有些漫不经心,“闲来无事,便来看看。” “这……”苻遗语结,他倒是真的很想信她。 听禹绕过他肩头到了路上,抬头,见月色已被云掩去大半,只剩一块弧形的白色,她回头,指尖勾出腰间所别玉坠,悬在苻遗眼前晃了两晃,“这玉坠是本王在山上拾到的。” 苻遗盯着玉坠上的文字,眼珠随它晃来晃去,看了半响终于看了个清楚,着他当然知道是什么,一来是他家世子身上带着的东西,二来,也是瑾王母妃的东西。不过,看瑾王的样子,好像不甚在意,他挠头愁苦道:“瑾王这是要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听禹不禁觉得好笑的问道。 “不不不,末将不是这个意思。”苻遗连摆手,但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转口问道,“大娘口中说的,在山上砍柴的是瑾王?” 听禹不置可否的点头。 苻遗不禁又在心中赞叹了一把,但言归正题,他看了会玉坠,才问:“瑾王的意思是,这玉佩还是交给世子?” “虽是本王的东西,但在世子手中,本王也该询问他的意见才是。” 苻遗接过,掖进怀中,“瑾王,要不要告诉世子?” “不必了。”听禹笃定道,“等有时间,本王再来转成拜访。”听禹一欠身,向苻遗一礼,“城中百姓无辜,还望军师亲率将士,将一干人等安顿好才是。” “苻遗省得。” “既然如此,本王就不作多停留,告辞。” “恕末将不送。” 最后一拜,听禹便离去,牵来后院木桩上所拴的白马,翻身上马,一声清喝,白马飞驰而去。 目送白马雪衣的影子消失,苻遗从空中收回视线,同时听到耳边一句苍老低沉的声音,“刚才那位到底是什么人啊?” “瑾州的,王。” 半响归于沉寂。 良久,身旁的老人问道:“你家世子和这位瑾王是什么关系?” “您认识我家世子?”苻遗不可思议的看着身旁的老人。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就在那边的山上嘛,那位自称是雍州世子的白衣男子。” “山上?” “对啊,前一半路,是那位姑娘陪我走的,一边走一边砍了些柴,但是让一名女子砍柴总是不好,我就让她先到我家中坐坐,后来行了没多远,又出现一白衣男子,剩下的半担柴火,就是他帮我砍的。”老人沉沉笑道,“我真是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让这么两个大人物替我砍柴,还都长得那么……人中龙凤。” 可不就是福气嘛,要说他家世子也是,平日里洁癖不说,砍柴这种粗活他竟也能干的下去,还砍了半担。苻遗不禁为自己抹了把汗,他俯身趴在老人耳边问道:“那我家世子,有没有看见瑾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三章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他们认识?” “岂止是认识啊,我家世子……” “苻遗!又多话!”身后一声低喝打断了苻遗的话。 苻遗唰的转身,身后凌渊正阴森森的看着他,目光不善,言语更不善。 “我只是问些该问的问题。”苻遗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垂眸看了眼老人,示意她继续说。 老人回忆了一会,缓缓道:“我老太婆别的不行,活了七十多年,看人还是准的。我只能说,砍柴时,你家世子的心,根本不在柴上。” 那这意思就是看见了?苻遗点头,这点弄清了,他就能知道如何跟他的世子交代玉坠的事。 伢城事安定下,凌渊留下看守伢城,苻遗则回军中将要事禀报。 待他赶至军中,初阳已经徐徐升起,东方既白,军中仅剩的一点灯火也熄下。 站定帐外,苻遗正欲禀报,便见帐帘撩开,从中出来一人,那人竟是墨衣墨发,还是那份清雅,但一身墨色已使他染上几许鬼魅,身影依然修长,他的面色依然带着惯有的浅笑。 苻遗定定的看了他半响,半响才磕磕巴巴的叫了句:“世、世、世子……” “有事禀报?”言柒毫不觉得自己一身黑衣有何不妥,撂下帘子靠到帐外一根竹竿上。 “是。”苻遗缓了下心神,不过还是不能正视他家世子的一身黑衣,他垂首道,“城中百姓已经安顿好了,大部分民心也已安定。世子,不知我们下一步计划该如何?” “九日……”言柒两指捻了一撮墨发,放在眼前,细数着青丝,“一、二、三、四…十九、二十…四十八……四十八……”数完后,他还不打算回答苻遗的问题,转身进了帐中,对身后苻遗一点下巴,苻遗跟上。 坐在案前,言柒指向案上地图,问道:“伢城之北是橹城,以西是蓟城。蓟城幅员辽阔,兵马充足,但青州状况不许我军伤亡过大。橹城地势过险,也因此兵力甚弱,军师不妨想想,如何让我军安然赶往橹城。” “是。”苻遗应道。 “军师还有事要禀报吗?” “哦,”苻遗醒来,从怀中掏出一块玉坠,双手捧着递向言柒,“这玉坠是山上那位老人家砍柴时拾到的。” 言柒接过,目光淡淡的划过苻遗的鼻尖,将玉坠放在桌上,认认真真的看它片刻,他问道:“那位大娘说了什么没有?” “不管是谁的东西,在世子手中就是世子的。” 这样啊……言柒心中小小的满意了一下,坐到椅上,“无事了?” 苻遗垂首道是。 “退下罢。” 苻遗应是,抬眼间又瞥到言柒一身墨衣墨发,当真是有些看不习惯,这样的世子太过邪魅,让人觉得微冷。于是,苻遗回头又道了一句:“世子,末将觉得……世子还是换回白衣吧。” “脏了。” “世子行囊中该有很多的。” “昨天换过四件,都脏了。” “这……” “怎么?”言柒稍稍挑眉,“军师看不惯?” 岂止是看不惯,简直就是有些惊心动魄。往日他家世子的眼神都是温和清淡,换了黑衣之后,虽然还是以前的眼神,但就是觉得有说不出的森冷。心中这般想,苻遗当然不敢这般说,他暗自抹了把汗,自己猜到:“世子,是不是那位大娘说了什么了?” “嗯哼?” 这一声,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苻遗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等他说话,言柒又开口:“那位老人家说,太过相似了,不太合适。” “老人家毕竟已经老了,眼光怎能和年轻人想必,更何况世子心中的年轻人和别的人大有不同。”苻遗好心劝道,“世子是世子,何必在意一个陌生人的话呢。末将倒觉得,雪衣风华,不是人人都学得来的。” 听着听着,言柒越来越觉得有意思,难得他的军师这般认真,但他始终不忍再逗弄,他摆了摆手,“这身衣服本是玩笑,军师莫当真了。” 玩笑?苻遗抬起眼睑,还未真正对上言柒的视线,又忙的垂下,他微一抱拳,“世子若没什么事的话,末将告退。” “去罢。” 待凌渊退下后不久,帐帘再次被撩开。 这次进来的是半个时辰前赶至的莫断桥,只见他手中提着一只酒坛,大摇大摆地走到言柒面前,酒坛一甩,甩到案上,他后退三步,在主座右下方的座上坐下,修长的食指指向酒坛,一字一顿的道:“好东西,得珍藏。” 言柒俯身,鼻尖扫过坛口,味道刺鼻,但有奇香,言柒赞赏的看他一眼,无声一笑,“这一点,哪里够用?” 莫断桥摇着食指,“这种东西遍地都是,我只是先拿来些做些试验罢了。去橹城路途艰难,将士不可能不停留。如果真的有效,这种草四处可见,到时再采也来得及。“ “那就让苻遗去试验一下吧。” 听言,莫断桥不由得抽了抽唇角。敢情报复来的这么快啊。 “对了,九世子那边怎样?” 莫断桥哦了一声,上前趴到案上,“瑾王去了滦州之后,与万俟尘,两军小试一次。” “如何试的?” “布阵仪。” “谁胜了?” “平局。” “哦?”言柒似是很难相信,“九世子的能力什么时候这么强了?竟与万俟将军打了平手?我们是不是平时太小看他了?” “如果没有柘青在一旁指导着,就怕他连那个裴墨都比不过。” “裴墨?”言柒稍作回忆,转而问道,“就是那个孩子?” “就是他,专门给人倒酒的那个。” 只是专门负责倒酒的吗?言柒心中暗问自己。 那日篝火下,他身旁站着的孩子,似乎和单荧荧一个年纪,可他的眼中完全不是单荧荧那般稚气,而是一种暗流涌动的高傲,一份贵者自有的高傲。不知是他的感觉还是裴墨给人的感觉,他总觉得,那样一个孩子背后充满了故事。就像他为他倒酒时,单是一句“世子慢用”就不是一个小将该有的语气。 敲敲桌案,言柒很天真的问道:“那个裴墨会不会是雍州被遗弃的世子?” “噗……”莫断桥一听,一口口水喷了出来,于是他情难自控的伸手搭在言柒手腕上,摸摸脉象,又摸向他的额头,“没什么不正常的呀,你是怎么回事?” 无言笑笑,言柒从容的甩开莫断桥的手。有些人天生的头脑不通,他也没办法,有些话不能说的太直白,他只能点到为止。至于懂不懂,就是听者的问题了。 “是不是这身衣服的问题?”莫断桥站开三步,上下打量着言柒。 言柒不置可否的提提下巴。 冗城城门打开,城外白马呼啸而过,只一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白羽军军中,白马停在帐外,白衣翻下,听禹牵过马缰,将白马束到柱上,越过众人的问候,她吩咐道:“去叫万俟将军。” “是。”一小兵答道。 撩帐进去,快步走到案前,磨起墨来。广袖浮动,带起一丝微风,沉静的脸颊犹如一汪湖水,不见波澜,但她的从进来帐中开始,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许是因为军事,许是因为私事。 待墨磨好,帐外万俟尘到来。“王。” “进来。” 得到应声,万俟尘进帐,躬身一拜:“见过王。” “将军该与越将军的关系不差吧?”听禹了当地切入正题,“可有听过越将军提起雍州之事?” 万俟尘稍释想了片刻,抱拳道:“回王,越将军平日是有说过一些。” “越将军可说过雍王妃?就是七世子的母妃。” “这个……”万俟尘回忆了一会,她笃定道:“将军确实提过一两次。”但见听禹眼色,似乎知道听禹想要问什么,她接着道:“雍王妃曾经确实与先王妃有过过节,但越将军所说末将并不太懂。” “那就原话说来。” “是。越将军所说:一方玉,牵扯两世家,为情所困,因情所恨。” 听禹面上无太多表情,只淡淡的应了一句:“这样啊……” “王为何会问这些?” “哦,没什么。”听禹不疾不徐的从桌上抽出一张信纸,蘸好墨,一边写一边说道,“雍州雪羽骑怎样了?听说九世子来和将军比试了?” “昨日的事。” “九世子的兵法如何?” “这个……若是非要论个好坏,末将觉得九世子对兵法只有十分之一的了解,但世子对战场,似乎意会颇深。” “何出此言?” “九世子无论摆阵破阵,从不按常理,亦不安兵法,但他破阵的方式也很独特,出其不意、趁其不备,你认为他往东,他会往北,你认为他要进攻,他偏要围堵。再说他的阵吧,似是由很多道阵法精华聚集,让人寻不到端倪,寻不到阵眼。” “柘将军也有相助?”写信的鼻尖稍稍一顿,旋即又落下,听禹问道。 “柘将军只是稍作提点。” “这便是了,以柘将军的能力,一步点成,不成问题。加上九世子的性格不羁,做到这般倒是再正常不过了。” “王所言甚是。” 听禹还欲说什么,还不待她张口,帐外响起了将士的禀报声:“王,任汐公子求见。” “来的倒是快呢。”听禹不禁一笑,扬声道,“快请。” 帐帘撩开,一身牙色长袍,任汐轻摇着折扇进了王帐。与万俟尘相视,俯首一揖,作为见面礼,万俟尘回之一揖。 “任汐啊任汐……”听禹无奈的摇头笑道,“这世间当真有男子像你这般注重衣物的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四章 任汐挑挑眉,双手五指摊开指着自己一身牙色锦袍,“我这身衣服,不合王口味?” 听禹摇头失笑,“脚下踏的锦缎靴,身上穿的银线锦绣缎袍,头顶束的紫玉簪,你这幅打扮,若说是富家公子,本王倒是还信。” “怎么?酒楼老板就不能穿这些?难道瑾州有规定啊?” “好,本王拗不过你。”听禹干脆放下手中的笔,坐到一旁椅上,挥手示意任汐与万俟尘坐下。 待两人坐稳,听禹道,“今日招你们前来是有件事要你们去做。青州募兵二位也是知道,本王不在意他能募集多少,重要的是我们能灭多少。本王听闻青州最强,青王手下五百锁魂者。这次交予你们的任务,就是这五百锁魂。锁魂,青王身后有四百,夜满楼身边一百,你二人分头行动。青王身边的必定是死士,而夜满楼身边的那一百,名为保护,实则为监视,怕是夜满楼也想要除之后快。” “那我们该先从夜满楼下手?”万俟尘问道。 “不。”听禹摇头,“从青王下手,青王窝里动,夜满楼必然会有动作,说不定,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让他青州乱上加乱。” “王的意思是,夜满楼会反?” 听禹点头,看向任汐,“任汐,有些事……” “我懂。”任汐无所谓的挥了挥扇柄,“有所为,有所不为,有可为,有不可为。” 了然笑笑,听禹眸色轻转,道:“任汐懂就好。” 任汐见她浅笑,唇边笑意也深了几许。他当然知晓,有些事,越是当事人,越无法去做,越是身居高位,越无法身心自由。 “任汐。” 她突然唤他,任汐立刻应了声。“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本王的母妃,为什么会……”听禹一字一顿,没说完一个字,递上来的眼神就紧上一寸,任汐不自觉的颈间一阵刺痛,勒紧,呼吸难以自持,却只能坐以待毙,直到她说出最后几个字,“喜欢红莲?” 问句结束,任汐突然间松了口气,喉间微不可见的一口气吐出,再看他,依然还是那个玉树临风、潇洒快意的任汐。他摸了摸下巴,“红莲嘛,红色,喜庆。” “母妃信佛,佛中所说红莲,是地狱。红莲业火,焚尽灵魂之物。”听禹不咸不淡的提点道。 “这……红莲象征坚毅、勇敢、沉静,想来王妃也该是个有心的女子,渴望如红莲般坚定、顽强,胸襟之广,不亚于男儿。” “不亚于男儿……”听禹若有所思,看了帐顶一会,又看向万俟尘,兀自结束了这个话题,“万俟将军,不如今日你来陪任汐下一盘棋罢。” “嗯?”任汐一时有些跟不上节奏。 万俟尘倒还算是冷静,但还是有些纳闷,她问道:“王,为何要末将陪任公子?” “本王觉得,自己下棋太累,还是看别人下棋,观棋路、审棋势比较好。” “那不知王想观审什么棋?” “象棋。”言罢,听禹起身,扬声道:“来人,摆棋。” 不出一盏茶功夫,榻上摆一方桌,桌上放一棋盘,方桌两侧各坐一人,两人审视着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榻下棋盘正中又坐一人,静静的看着那两人动作。 棋盘上,棋子分明,车马相诗左右其帅,由兵开路,后携双炮。 白棋由万俟尘,黑棋由任汐。 白棋炮八进五,黑棋马二进三。 白棋马八进七,黑棋车一进二。 白棋车九进八,黑棋马八进七。 …… “任汐,阵型已乱。” 两人正是聚精会神的时候,听禹在一旁不轻不重的提醒了一句。 任汐听了,本欲挪棋子的手顿在半空,停了半响,指尖移动,退下炮来。 “任汐,制着她的马。” 任汐听话,动了一下已经过河的兵,别住了万俟尘的马腿。 “不可飞相。炮停马旁。” 任汐又听话,挪了自己的炮。 …… 终于一盘棋结束,听禹支着下颚侧首看着任汐有些汗湿的额头,“任汐啊,你的棋艺,当真是……无可匹敌。”惋惜般的叹了口气,听禹失望道,“算了,去青州的事你就不必掺和了,就留在军中好好享受生活。” “为什么?” “因你不懂用兵。堂堂三朝宰相后人,竟连棋都不会下。” “我是……” 任汐还欲说什么,听禹递上一记眼神,任汐赶忙收声,再听时,听禹的声音已经有了丝丝凉意,“万俟将军,你先出去,本王和任先生有要事要议。” “是。末将告退。” 落下帐帘,听禹抬头看了一眼任汐,抚着衣摆坐到他的对面,清空脸上的浮冰,秀手微抬,为他倒好了一杯茶水。 任汐接过,却是把茶杯捧在手中,丝毫未饮。他看着面前坐着的人,凉意褪去,她的眸中映出的是对一种事物特有的凉苦,仿若挣扎、仿若彷徨。 他放下茶杯,轻轻拍了下她放在案上的手背,凉滑、柔弱,握在掌心,就如一块玉,润无声。 “孤以瑾王的名义问你,孤之母妃,死因是何?”听禹抬起长睫,已然收起一番甘苦,她的目光不知何时变得凌厉。 任汐心底倏地一颤,不是因着这个问题,而是她的眼神。自他们相识,他就从未见过她如此冷厉,她一直都是温和的、静谧的,让人觉得她是一汪深泉,可饮不舍得饮。 “瑾王妃一事……” “任汐,本王再强调一遍,本王以王的身份问你,所以,不要试图说谎。”听禹一字一字强调,重点落在说谎二字。 任汐愣住半响,张了张口,硬是从唇缝挤出了四个字,“我、不能说。” “不能说?”听禹笑道,一转口风,“来人!” 尾音落下,帐帘掀开,门外一小将俯首抱拳,“王,有何吩咐?” 任汐快步上前,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两人之间,对眼前那小兵粲然笑道:“没有,没有,你们王她……” “送客。”听禹行至案前,正巧对上小兵的眼神,“即刻下令,白羽军营外五里,闲杂人等不可接近,违令者按军法处置,论罪当斩。” “……”小兵正要应是,眼前一暗,一道高大的身影又挡在了两人之间。 “不行,五里不让进人,那我怎么办?” “还不送客。” “是。”小兵一揖,架过任汐的手肘就将他往外拖去。 “等、等、等一下!”任汐一时急了,不知手腕怎的一转就转开了小兵的束缚,两步并一步跨到案前,拖着下巴恳求道,“我说还不行吗,你可不能封了军营啊。” “再去叫人来。”不顾任汐多么真情的恳求,也不顾他目光中流露出多少深意,听禹自顾着就是要把他赶出军营,一步也不许进。 再来人?这是瑾王的地径,怕是他不动手肯定吃亏,动手了更会吃亏。这下任汐更是急了,眼看着帐外就要来了三五个壮士,他也顾不得什么,唇齿相撞,急速说出了一长串话,“当年瑾王妃和雍王妃渊源甚深早在御家两人便有牵连瑾王妃被赶出御家是雍王妃所为就连当年宫中入选妃子全权是雍王妃安排的内线最后的毒酒也是雍王妃策划出的一记目的就是让御家就此埋没。” 一口气说完了,任汐脸色被憋得通红,直俯在案上喘着气。 “说完了?”听禹坐在案前,小饮了一口清茶,不疾不徐的问道。 “说,说完了。”气息喘好,任汐支起腰,正巧听禹放下杯子,任汐马上见着时机,双臂向前一探,死死攥住了听禹的手,“该说的我可都说了,听……瑾王可不能说话……不、算……” 话越往后说,任汐就越没底气,她什么说过话了,她从头到尾只说过要送客而已吧?任汐拍了拍脑门,甚是懊恼,这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着急,着急既忘事又忘本,就连最起码的道理都能忘。 “行了,没什么别的事了吧?”听禹身子向后一倚,舒舒服服的靠近了椅背。 “没有了……”声音绵长,明显的失望与伤怀。 “来人……” “诶,不用了,我自己走。”任汐长叹一声。 拍了拍微皱的衣摆,恋恋不舍的最后看了一眼听禹的模样,任汐又叹一声,自行出了王帐。 “王……”帐中小将俯首唤道。 “吩咐下去。” “是。”小将退下。 浅浅一呼吸,柳眉若有千结,无论如何也剪不开,长睫垂下,她默然的看着卓案上独有的雕花,顺着纹理一点一点摸索。她衣衫飘动,随风而舞,双目湛湛有神,又透着些许幽怨,茶水上映射来的日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她肤色晶莹,柔美如玉,衬得她一双眼中却隐隐有深夜之繁星。 她无论如何也解不开心中的结,甚至她更无法想象当初的一番场景。余光瞥见案上一张圣旨,又是一番黯然神伤。那个曾无数次帮助过她的人,竟是断送她母妃生命的帮凶。 这该要她,如何解开,又如何安度、如何面对? 春花落,芳华不再,时日几多? 仰天叹息,这方劫,便是她的劫了吧? 深林中,一黑一红经过此地。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山林上面,仿佛笼起一片轻烟,股股脱脱,如同坠人梦境。晚云飘过之后,林上烟消雾散,水一样的清光,冲洗着柔和的夏夜。 当清风袭来,本该是清新的林间草香,却被一丝淡淡的血腥侵扰。 一眼望去,舒舒的山林中,黑暗不见远处,淡淡的月趁着夜下漆黑的树叶,尤像他梦中出现的场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五章 拨开层层杂草掩盖,血腥味已经越来越浓,脚下的土地也越来越湿润。 最后一层碎草拨开,看清他身上所穿的是衣物,这才可以说死了的是一个人。 “啧啧啧,死的可真是壮烈。”红衣男子、夜满楼拨开死者身上最后几根杂草,目光淡然的看着自己脚下的尸首,从上到下仔细打量,指着死者身上的几道疤,他问向身旁的人,“小黑,你知道这是什么刑吗?” “看样子……只是普通的鞭笞。” “是么……”夜满楼挑挑眉,颇不认同,俯身拾起一支树杈,挑开死者的衣襟,死者身上的伤口大都露了出来,伤口不下二十道,且深可见骨,两处肋骨已是血肉模糊。“简单的鞭笞就能这样?” “这个……”小黑迟疑一瞬,抬眸间正撞见夜满楼唇边衔着的冷笑,月华洒在他的脸上,就如修罗地狱中的鬼魅,邪恶、同样美得让人窒息。 “小黑,我说过,我讨厌别人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不见夜满楼回头,他已经悉知他心中所想。 “卑职知错,世子恕罪。” 夜满楼轻声一笑,指着地上的人,“你猜是谁这么有本事,把一个高手伤成这样?” “那必是高手中的高手,倒是把人伤成这样,恐怕也是有份心机的人。” 夜满楼不置可否的点头一笑,扔开树枝,拍拍手上的尘土,回到路上,抬头看看月色,悠然一笑,“你做的越多对我越有利,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小黑默默地跟在夜满楼身后,默默地不做任何言语。 夜满楼这一路似乎一直都没有合拢嘴角,他开心了一路,小黑不知他在开心什么,甚至连夜满楼也不知他到底在开心什么。 “小黑,前面有间客栈,我们歇息一晚,这些天劳苦奔波也该累了。” “是。” 这间客栈,是当初他们来的那家客栈。 迄今为止,客栈已经改了不少装饰。大堂中各个桌间已经架起了屏风,从屏风的材质来看,想必也是这家客栈生意做得极好。 选在顶楼的雅间,是她当初住的地方。 屋内该是经常燃着紫檀香,推开门的一刹那,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萦绕鼻端,让人心神逸散。 床榻桌椅已是焕然一新,桌上的茶盏也换成了上好的紫砂。 他寻到地方坐下,侧支着太阳穴,指尖若有若无的划着座椅的扶手,目中深情,如同湖水涟漪,一波接着一波。 “边城的反兵镇压住了?”夜满楼玩弄着手中紫砂壶,心不在焉的出此一问。 “是。” “降书呢?”他悠长问道。 小黑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双手呈给夜满楼。 夜满楼接过,十指一摊,摊开折子,只见上面用粗楷赫然的写着四个大字:誓死不降。 他无声一笑,合上奏折,递还给小黑,低喃道:“明日,怕是又要对不住这家客栈了。” 小黑不懂,但也不打算多问,他只需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好了。 “下去吧。” “是,世子小心。”小黑拱手退下。 房门紧闭,夜满楼摊开五指,覆上双眼,遮住微有刺眼的烛光,长睫滑动着掌心,带着微痒,掌下未覆上的双唇间淡淡的露出一点笑意,盖过了夜间月色芳华。 红衣之上,镀满了窗缝渗入的月光,墨发泻了一地,摇曳在风中。 许久许久,他方动了动指尖,掀开手指一角,扫了一眼屋内,寂静,配合着窗外偶尔带过的几阵风声,这屋子堪称是诡异。 “锁魂……” 话音未落,屋内三道深紫色身影落下,三人腕间银光一闪,遂掩入袖底。 “怎样了?”夜满楼收起闲散姿态,淡淡问道。 “未见动作。”三人中的一人拱手道。 夜满楼低笑两声,斜着下巴望着眼下三人,“明日邀他几人前来小聚,就说是本世子的意思,不要扯上青州。” “是。” “退下。” 话音一落,三道紫色身影消失房中,空余一扇开着的小窗,月色隐隐,跃进窗来。 起身来到窗边,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搭在窗棱上,骨若修竹,莹若白玉,像是聚集了世间玉与竹的精粹,又因是出于帝王之家,他的手没有一丝残缺,哪怕是连一点薄茧也没有。 月色洒在他的脸上,感受着月色的微凉,他的唇间勾出一点点笑容,似有似无,飘飘渺渺,让人捉摸不透。 倚窗叹息,他坐到了窗棱上,头倚着身后的木窗,一腿搭在了窗棱,一腿扬到了窗外。 正是夜深人静,明月高悬时。月光,温柔地洒下,洒在屋檐,洒在不远处的河边,洒在耸入星际的古塔,洒在藤葛垂条的墙头。 眼下那条青石铺就的小路上,空无一人,任月光漫照,泛出点点银光。一幢旧茅屋里,许多人在紧锣密鼓地张罗着,隔着门扉、隔着暗窗,明明晃晃的身影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这是风暴即将来临的预兆。 三层楼高的脚下,一方玉佩滑落。 在月下、在空中,莹白的弧线划下,如同广寒宫中落下一滴美酒,落在草地上,化作一滴晶莹的泪珠,溅碎。 不见窗上的人有任何错愕、惊慌、惋惜,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有递去,他依然淡淡的看着月光。 “今人可见古时月,今月曾映古时人。今月曾知古人忧,古月可见今人愁。”窗上的人突然开口,语气飘忽,他垂眸向下,“是不是这样?” 青石路上,一人止步。雪色霓裳止住飘动,她转身,抬首。 “我想瑾王不会是想要跟夜某人玩一个偶然相遇。” 轻小的话语声清晰入耳,听禹无言笑笑,权当是默认。 “同样一个月,惜的住古往,望的穿今来。”夜满楼抬首看着天边悬着的月,顺着月光的光线,目光流转到听禹身上。她还是老样子,清水如一,就连头上的簪子都不舍得换一支…… 不等他的思绪飘完,她淸悦的声音在月色下响起,她道:“同样一轮月,映的出过去,照的清未来。” “瑾王要问什么?” 听禹笑笑,走至墙边,靠在微冷的墙上,“世子为何不问,孤怎知世子在此?” “我想,八成是锁魂带瑾王来的吧。”拨开落在额间散落的发,夜满楼叹了口气。 翻身跃下,红衣带起一阵细风,落地无声。 锦靴踏过一片草地,迈到青石板路上,停在锦鞋旁边。 小步继续行走,听禹双臂环在胸前,挡住夜风凉凉,“那世子该知道孤的目的。” “是啊……知道。”夜满楼淡笑,墨瞳中渐渐地散出一团冷气,陪衬着夜凉,冷更甚之,“我虽不知瑾王这么做是为何,但……结局我能猜到。瑾王确定能够敌得过这四周布下的一百锁魂?” “当然敌不过。” “所以,我为什么要答应瑾王?” 听禹默然,张了张口,无一字吐出。 她总觉得,有一团东西梗在了喉间,让她发不出声,让她呼吸艰涩。 “瑾王,我虽不知,但我也知,不管是否清雅淡定也过古今,只看心。”夜满楼停下脚步,微垂着眼睑,他看着她,静静的看着她。 有一瞬,时间仿若停止,他们的呼吸声、心跳声全部停住,风声、重声也全部停住。 “为什么?从当初帝都……” “世子,”听禹唤道,“本王并未有意,身居此位,该与我瑾州相融,本王所做只是一个帝王该做的事。” “帝王给做的事?”夜满楼有些趣笑着看着听禹,“瑾王难道不该是超凡脱俗、空心空世间的天人吗?” 听禹笑着摇头,“能否超凡脱俗,是要心是否坦然淡然、平静慈悲、智慧无杂,空心空性必定大自在。”说完,自嘲的笑笑,听禹自愧不如,“可是本王,哪里有一点符合?” “那便是,游剪夕云添布艺,一弯残月照禅心吧。” 自觉说的有些远,听禹转开话题,一方接着刚才的话道:“一百锁魂在,世子也敢?世子不会不知吧。” “我当然知道这一百锁魂是什么目的,但知道有什么用,除去这一百还有四百,何必送去那么多人命呢。” “难道世子从未想过自己?”听禹迈开一步,微抬眼睑,看着高出她许多的夜满楼,“青王心思缜密,劳苦功高,青州百姓全都看在眼里。本王以为,这间若无背后操控者,怕是青王绝不会如此深受爱戴。” “所以呢?” “本王不信世子当真没有预料到青州暴乱一事。” 散在空中的眼神明显有一瞬停滞,夜满楼无可否认得笑道,“这下但是让瑾王,抓到把柄了。”顿了顿,他将视线放远,缓缓抬起手指,指向黛青色帷幕上的一轮明月,“今日月半……如果瑾王是为了我夜满楼的安危,不辞劳顿赶来与我游说,我当不胜感激,满口答应。”忽而他自嘲的笑笑,笑他自己想入非非,他收回手指。探向袖间,从中抽出一串佛珠,“可瑾王,不是。” 佛珠挂在他的食指骨间,晃到她面前,她接过,握在手中,佛珠上还留有一点他的温度。 遥遥叹息,听禹移开视线,落到掌心的佛珠上,“本王知世子心意,若本王只是听禹……本王身上还背着一个越姓、背着一个瑾州。” “呵呵~”夜满楼轻笑,亦有些悲苦,他有些哑声,“丰言柒,他不一样吧?” 很自然的看到听禹一张有些无措怔然的脸,夜满楼接着道,一层一层剥开了伤疤,“瑾王不愿承认,那就由我来说好了。怎么说也是相识十二年的人,要说感情是不可能没有的。” 目光紧锁,听禹提醒着唤道:“夜世子……” 不等她说完,夜满楼自顾道:“丰言柒为了瑾州、为了瑾王漂泊瑾州三年、每日往返三次独上绀玺山,为了瑾王扛了齐天傲一事、不惜与雍王后反目斩杀全数禁卫军、劫了我青州一千和亲队伍,为了瑾王守我青州半月有余。无论从哪件事来看,丰世子对瑾王的情有独钟,瑾王不会不知道的吧。” “你……”听禹顿觉错愕,心口一阵气血暗涌,任她如何压制也压制不住。 如此叠加,他竟然为她做了这么多,也让她负了他这么多。 见她错愕,夜满楼勾唇浅笑。 夜色的冷,冰冻了风,风,也变冷了。夜色的冷,氤氲起月色苍凉,清风轻浮起一地草香。 “明日还有一出戏,不知瑾王有没有兴趣一起看看?” “不了,本王知道,若是看了,定不会一直看下去。”听禹摇头叹息,“世子便做世子的,本网以瑾州之王的身份许诺,带有一日与青州一战,我瑾州必是公平相抗。今日之事,本王不作心上,希望世子不要介怀。明日,世子无论与谁演戏,我瑾州绝无一人插手,算还本王所欠。但锁魂一事,既是青王的人,本王绝不留情。” “满楼惶恐,承蒙瑾王眷顾。” “世子言重。”听禹欠身一礼,随后道别,“今日就不再打扰世子休息,告辞。” “瑾王慢走。” 目送雪衣墨发离去,夜满楼负手立在原处,他的双眼弥漫着烟雾、散布着月华,狭长的眼眸中未寻得该有的光彩,反是一片迷茫,俨如仙境中腾腾升华着的袅雾,一眼难望穿。 累负着用心血保存着的眷恋,那双眼中,安静里夹着悲凉,悲凉里夹着期许,期许里夹着失望。是悲弥,还是颓然?是希冀还是落寞。 风儿吹过,牵起他的发梢,将它汇入空中。 站在原地很久,他始终未动一下眼眸。 月光似乎很冷,他裹了裹外衣,将双臂环在胸前,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凉风。 看着青石路尽头白衣已经消失无踪,他方收回视线,抱紧了双臂,这夏日夜晚竟会有些冷。 地上碎玉被一只玉手一块一块的拾起,裹进锦绣丝帕中,揣进红衣,玉石的凉意穿透胸膛,直抵心房。 他小小的舒了口气,感受着胸口凉凉的温度。 天气忽然变得有些闷热,拨开细风,一股淡淡的潮湿扑鼻而来,青草香、水的凉意,洒向脸颊。 是风雨的味道,想必这次该是要下一场倾盆大雨了,这夏日第一场大雨。 想必她也是这辈子都不会问了,她到底在担心什么,他当然知道。可他无法理解,更无从理解。 倚身窗边椅上,夜满楼侧首看着窗外。 狂风大起,果然是被他说中了,这一夜,倾盆大雨。 遥远的天际,血红的天衣被一道亮紫色闪电划破撕裂。 起身,他将两扇窗合上。 那窗前的柳枝肆溢飞扬,宣扬着它的肆无忌惮,炫耀着它柔韧有力的枝条。它在宣泄,在张狂,它在无所顾忌的愤怒,它在毫无章法的挥霍。它是这风雨的征兆,它是这狂风的示意者。它越发的无所束缚,带来尘土,带来了仿佛永无休止的雨珠。 雷鸣电闪。天,越发的红了。 夜空享受着闪电的厮杀,享受着它的碰撞,分享着它自己的喜悦。 它,有什么可喜悦的呢? 当然,它是有的。 风雨洗礼,暴雨冲刷。它没有春雨的朦胧、没有秋雨的诗意、没有冬雪的清扬。它所有的只是疯狂、疯狂的冲刷,将这天地间所有污浊冲刷洗涤。它将带走一切杂尘,它狂扫一切事物以宣泄自己的力量。 继续躺在椅上,他静静的聆听着狂风暴雨雷电将柳枝弹奏出的乐曲。 从遥远的天边汹涌而来的狂风席卷着尘土,顺着高高的天际,稀稀拉拉的砸响了窗纸。一切都变了色,连天都变了色。 屋中的几扇小小的窗,再也遮不住风雨的侵袭,一股接着一股凉意渗入。可坐在窗前的人似乎丝毫不知,任风吹散了三千青丝,任雨露潮气晕湿锦衣华服。 窗外偶有轻动,混合着大雨的声音几不可闻。 椅上的人微微动了动身子,广袖轻轻浮动,但他好似并未察觉,闭目养息。 窗外的雨声渐小,柳枝的瓮响也不再狂躁,顺着窗缝进来的的是雨后的清闲味道,泥土湿润,万物纯净。 深呼吸一口气,细小的窗缝中透过的空气聚集到一起,进入某人鼻尖。 享受过夏雨的味道,夜满楼起了身来,知道窗外雨小了,打开窗,迎来雨后清凉。 “哈哈哈!世子,我想死你了!”夜满楼双手握着两侧的窗楞,窗已半开,屋顶上突然倒挂起一张放大了数倍的灿然的笑脸,皓齿两排,明眸两枚。 当然不能等夜满楼反应过来,她的话音还未落,双臂就已张开,借着窗户撑起身体,翻身一跃,一跳,精准的钻进了夜满楼怀里。 “世子哥哥,我想死你了。”一身湿透,发丝上垂着的水珠随着她的动作抖了一地。与其说这是为侠客,倒不如说她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 夜满楼拉开她的后领,将她拉出一步之外。因她这一个拥抱,他也基本上成了一只落汤鸡。 女子非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向前迈了一步,脚步却被后衣领扯住,也只好作罢。眉目璨然的嘿嘿一笑,她讨好着问道:“世子哥哥,你有心事对不对?不然怎么连我在上面都不知道?还让我得手了。是不是在想谁?又有什么可算计的人了?啊!是不是刚才走掉的那个女人?世子哥哥喜欢她?她不答应?你很伤心所以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话从一开始的疑问转变为了后来的自问,每一句又都是答案。夜满楼温柔的拍了拍她濡湿的发顶,无声一笑,坐到榻上。“雪小白,你不小了。” 雪小白,和小黑一样,是夜满楼左右亲信。她摸着触感尤在发顶,战战兢兢的问了一句:“怎、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夜满楼递上一条绒毯,等雪小白接过,他才道:“注意身份,还有,你是女孩子。女孩该有女孩的矜持。” “哦……”雪小白努嘴点头,从袖间掏出一颗碎玉,递还给夜满楼,“这是刚刚地上掉下来的,我捡来了。你要是不喜欢就扔了吧。” 话虽这么说,可她还是很心疼的。这明明是她为他们三人准备的,为了纪念他们相识七年。小黑的目前在她这里保管着,而她家世子一向心细,这么好的一块玉放在他手里她自然也放心。 可是,今晚竟然会让她看到那样一幕。 “生气了?”夜满楼接过揣进怀里,返身坐回榻上,垂着头,不知在看哪里。 “没有。”雪小白闷声答道。 果然语气不怎么和善,夜满楼忽的一声轻笑,仿佛雨后残阳,温柔、清爽,又仿佛冰泉炸裂,冰冷,冷至心底。“小小白,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是啊!我永远都撒不了慌。”雪小白对夜满楼狠狠地皱了下鼻头,冷冷一哼,“真没趣,我走了!” 窗外的雨也差不多停了,雪小白推开窗,向后瞥了一眼夜满楼,纵身一跃,跃出门框。 咣、当,两声,窗户合上。 榻上的人有些情不自禁,夜满楼叹了口气,这个小小白无非是个孩子,今日过了,这件事也就过了。 雨后新鲜空气顺着窗缝投来,他斜靠进塌里,舒舒服服的为自己调了个姿势,尽量将全数思绪放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问,只淡淡的呼吸着。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油灯渐渐黯下,榻上的人似是已经入睡,呼吸渐渐稳下,长睫也不再抖动。一席红衣静静的躺着,静静的舞动在风中。 室内再没了刚才的活力,从生机降入沉寂。 待到滴滴答答的雨都已经没有了,客栈的门方才打开。 “这么大的雨,还真是说停就停。”客栈大厅中,雪衣墨发站在门口,靠在门框上,定定的看着已经积了许多水的浅汀。 “姑娘,今儿这雨太大了,路上也不好走,正巧我们客栈也是整夜开张,我看姑娘还是在此住上一晚吧?”小二抖着手中的桌布颠颠的跑了过来,“姑娘,这也半夜三更了,你一个人也不安全啊。” “不安全也没办法。”听禹无奈的耸了耸肩,拍拍空无一物的袖间,“我没有带钱出来。” “没……没、没带钱啊?”小二一听没钱,有些迟疑,但看她一副弱不禁风、文文静静的样子,有不舍得让她抹黑走夜路,更何况这地方人烟稀少,稍有不慎,出了意外,他也不见得好受。 听禹见小二一副为难的样子,无所谓的一笑,“没关系,我可以走。我不会占这些小便宜,让客栈亏了岂不是难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六章 归降 “这……”小二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挠挠后脖颈,“姑娘……你这……” 听禹站直身子,对店小二温和一笑,“无妨,莫要担心了,我等亮些再走就是。” “这样也好,那姑娘要不要壶茶水?” “就要壶清水罢。” “好。”小二点头跑去后厨。 不过一盏茶功夫,店小二提着一壶水进了大厅。 摆到桌上,店小二对听禹一笑,得到听禹一笑,小二才点头退下。 淡淡的喝着茶水,享受着迎面门口吹来的清风,她始终面带浅笑,就连喝清水的样子也是那样的舒畅、享受、安详。 “原来越姑娘还未走啊。” 楼梯间,夜满楼慵懒的靠着栏杆,方是刚刚睡醒,他的双眼还朦朦胧胧的睁着,声音亦是苏醒来的黯哑。 听禹抬头看去,对上夜满楼慵懒的眼神,她无言一笑。 和着雨后微风,她的笑,更显得温柔。 这世间真的没有什么人能够比得上她,没有人的眼睛比她的更漂亮、更清澈,她的眼中有着天下、有着苍生、有着对世间的缅怀、有着对凡尘琐事的宽容,她的双眼能柔软一切、能融化一切冰川,她的双眼,能照进人的心窝深处,将它缠卷,将它吸引。 “越姑娘若不嫌弃,还是去屋里坐坐,这般大雨过后,总是有些凉的。” “多谢公子关心。不过还是不必了,本……我还是不叨扰了。” “越姑娘可是嫌弃在下?”夜满楼语气有些失望道。 “岂会。” “那在下是否有幸请越姑娘喝杯清茶?” 这当真是盛情难却,听禹若再说不是,便是失礼。若是去了,天亮之事,她必然逃脱不掉。 握着茶杯半响,听禹淡然一笑,起身,如此便应了去。 夜满楼自然得意,这下算盘打的倒是不错,也是算透了听禹的性格。摊开右手,将听禹引向楼上。 听禹欠身算是谢过。 “小二,来壶热茶。” 当他二人的脚步迈上最后一阶,就要消失在店小二眼里的时候,门口处突然传进一阵如玉的声音。 两人脚步同时停住,同时向下看去,可面上表情全然不一。 夜满楼见门外一身白衣的丰言柒进来,先是错愕了半响,而后面上表情一点一点的演变成冰霜,最后眼神变得深邃不已,扫去了方才睡醒时的朦胧。 而当他得到楼下丰言柒一个浅笑,和一个浅礼之后,收回不该出现的负面情绪,他还是那个慵懒的夜满楼。对丰言柒稍施一礼后看向听禹。 夜满楼稍稍附在了听禹耳边,低声问道:“七世子为瑾王做了这么多事,瑾王不该好好答谢吗?” 对,问题就在这。 别看听禹平日清俊优雅,可性子也有不同于常人的地方。 比如说,如果丰廉玖是言柒,单荧荧是听禹,她得知丰廉玖为她做了这么多事之后,必然会失投之桃报之以李,终见情郎,必然是佳人投怀送抱,娇羞羞的说上一句情话。 可听禹……决然不是单荧荧。 她知道实情之后,只会有一个字。 躲。 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也不知该不该捅破这层砂纸,而捅破之后的后果该是什么,她不知,他也不知。更不知能不能承担,能不能化解。 次日一早,乌云散尽,初阳升起,雨露未干,翠色的草地上沁着许多水珠,这一夜狂风暴雨是将一切洗涤了干净彻底。远处,一群不知名的鸟儿开始啼啭,仿佛在倾吐着浴后的欢悦。近处,凝聚在屋檐上的雨珠还在往下滴,滴落在青石路上的小水洼中,发出异常清脆的音响。 夜满楼静静的坐在客栈大厅的方桌上,一个人不紧不慢的吃着早饭。 他神态自然,就这么一小碗白粥,凉了便叫人去温。这一来二去,一勺一勺的品着,一碗粥喝了一个时辰。 配上几道小菜,这顿早饭倒是清淡平常,但也绝对果腹。 一餐结束,日头已经照进门来,大概已经过了卯时。 与几人相约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夜满楼身为庄家竟无丝毫不耐,朝小二挥挥手,又要了一壶清茶。 眼看着一壶清茶又将近喝下,门外还是没有动静。 忽的眼前被一个黑影挡住了阳光,换了一身粉红衣裳的小白坐到了夜满楼对面。 “我的世子大人,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动静?那群人根本就是言而无信嘛。”小白大肆翻了个白眼,拖着腮帮一副无奈的表情看着夜满楼。 “不急,他们会来的。只是早晚罢了。” “我看他们就是故意要给我们摆架子。故意的。一群窝匪,竟然敢无视世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看他们都该早早的下地狱!”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生气,最后尾音落下,一柄薄如蝉翼的银色匕首入木三分,穿透了薄薄的方桌。 外加一不小心穿透的夜满楼的衣袖。 横扫小白一眼,夜满楼拉开她握着匕首的小手,指尖一动,将匕首抽出,将他的衣袖解救出来。 无奈,破了一个洞。夜满楼抚额叹了口气。 “没事的没事的,反正你明天也不会穿了。”小白嘿嘿着讨好的笑道,“世子,我们要一直等下去吗?” “当然不是。”夜满楼百无聊赖的看着自己的衣袖,摆到桌上,摊开,一只手指穿过去,还有很大空隙,在进去一只,空隙还很大……如此,这小小的匕首竟然戳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眼风绝对不能扫到她,小白一俯身,双手盖住了一片红裳,“我们出去走走?正巧小黑也在外面等着呢。” 客栈门外,除却青石板路,另外还有一条通往树林的羊肠小道平铺,路旁鲜花满地,经过一夜风雨洗礼依然亭亭玉立,虽有凋着,但也不碍观赏。 跻身摘下一朵白色的小花,将它拈在两指之间,轻转,淡淡的花香随风散开,沁人心脾。 “有人来了吗?” 仔细聆听,离他们不远处已经有了急匆匆地脚步声,还有横刀阔斧的叮当声。夜满楼唇间带着浅笑细细听着,那伙人似乎是很急切地样子,脚步声乱、气息声更乱。 小白似乎也听到了,扭头朝客栈那边看去。 客栈北侧空旷的草地上,行来五六个大汗,远远看上去都能看得出是身材魁梧,横刀阔斧,满脸横肉,当之无愧是外藩人。 “果然来了。”看着远处的人,夜满楼轻松一笑,两指一松,小花顺着指尖滑下,落入泥土。 锦靴踏过,雪白的花朵碾入泥土。 身后小白跟上,低头看着被碾得不成模样的小小花朵,暗自咋舌,他家世子可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怪不得到现在身边都没个女孩子。 唉……遥盼无期,小白愁苦的摇了摇头,她也随了夜满楼七八年了,从来都没见过他身旁有什么女孩子走来走去,除了她之外。起初,她倒是觉得挺庆幸的,因为自己特别嘛,能和这样一个人走近。可是后来,事情的状况和这一点完全相反。她是够特别,也的确特别,但夜满楼留她在身边的目的只能概括成一句话:本仙人专负责收妖。 所以从她七岁那年起,她就不得不听夜满楼的话了。 言归正传,随着夜满楼的速度回到客栈,大厅中已经有几个大汗立在当中。最中间围着的应该是这家客栈的店小二。 只听那几人一来二去,不知道在数落着什么。 “诶!你们这客栈是怎么开的?我们一来你们就关门怎么着?”其中一名五大三粗的壮汉扥起小二的衣领吼道,随后将手中阔斧彭的一声丢到身后桌上,足足刻出了一道一尺来长的道子。 小二那人身后看了一眼,见到桌上的又深又长的道子,只听他喉间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吐沫。 “怎么了?哑巴了?”那人声音又高一斗,将小二正二人提离了地面,“爷爷问你话,你都敢不应?!” “不不不不不……”小二一连串的不知说了几个不字,强制自己缓着呼吸,终于能够说出几个字,“各~各、各位、请坐。” “哼!”几人同时一哼,转身坐到一个干净的桌上。 “来,上菜。”其中一个满脸胡茬的人喝声道。 小二一听这声音威武雄壮,猛地又是一个哆嗦,他指着门口的太阳,颤微微地道:“客官,这、这才辰时刚过,我、我、我们……” “怎么?又没有?!” “我说店小二,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外藩的,要给我们难看?!” “这……这……这绝对不是啊。”小二哭丧着一张脸,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这几个人他是惹不起,多更是无处可躲啊。 正当小二为难之时,门口大片阳光被挡住,迎来一个黑影。 待阳光重回大厅,桌席间一席红衣已经落座。 “小二,来壶茶。”夜满楼独有的磁性的嗓音响在大厅之中。 几人之间霎那安静。那几人同时回头看向厅中所坐的红衣,红衣胜血,黑发胜墨,就是这样一个人,让这里所有人窒息。 美,乃至美得无可挑剔,乃至美得无可形容。 “小二~”似是等的多有不耐,夜满楼再次提醒式的唤道。 “来了,来了。”小二连忙应道,庆幸似的小步跑去倒茶。 待到小二倒茶回来,大厅的气氛再也不是刚才那是的闷烦、焦躁。 当他还以为这几个人已经不会再找茬时,只听其中一人又问道:“小二,人家要茶水就有,凭什么我们没有?” 不等小二回话,甚至都不等小二慌乱,对面桌上的夜满楼已经轻启薄唇:“因为我知道什么是道理,你们知道什么是蛮横。” 话语很直接,直接到挑开了两者之间的矛盾。 砰!一声巨响,一把大刀劈开了夜满楼所坐的方桌。 桌前那人却是一副淡然,右手捧一茶杯,左手握一茶碗,任凭自己面前的方桌向两侧分开倒去。 缓缓的为自己倒上一杯茶,静静饮下,觉得喉间滋润了很多,夜满楼才一字一顿道:“今日请各位来,不是来打架的。” “是你请我们来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七章 逃避 夜满楼点头,腾出握着茶杯的食指,从左到右依次点到,“冉罗桑怀、冉罗赫多、冉罗赫拉、凤学尧、山平川。其余三人,为你几人随从,此外我想,这客栈中一定还有你们几人至少三百将士吧?” “原来这就是青州世子夜满楼啊,闻名不如一见,久仰。”冉罗桑怀一改之前粗鲁,施了皇国礼仪,柔和道。 “既然都知道了,就请坐吧。” “多谢。”几人同时一拜,起身来到一张完好的方桌旁。 夜满楼随他们走到桌前,并未落座,反是站着,从袖间掏出一本奏折,啪的一声,甩到桌上,亮到几人眼前。 “索性先不说凌帝只是你们做了什么,青州在这块土地上已经驻足了近百年,土地不容侵犯。而你们几个小小的藩国竟然试图从我青州搜刮土地钱财,我父王脾性本就不好,你们如此更是碰了他的底线,这就是我父王让我代他转交给你们的。仔细看看,如果没什么特别要求,我想我们就可以散了。” 几人相互看了几眼,又看了一眼奏折。相互使着眼色,退却起了看奏折的责任。 “快些,我可没那么多闲心陪你们玩这个选票的游戏。”单手抱在胸前,夜满楼百无聊赖的玩弄着衣服上的破洞,这恐怕是他第一次衣着不整的见人呐,真是惭愧。 “好了,我看。”冉罗赫拉不耐烦地一手拿来奏折。 长达一尺的奏折被他一手摊开,摊到桌上,好让几人全都能看见。 一字一字认真读着,他们丝毫不敢怠慢任何字眼。看着看着便有些触目惊心的感觉,几人同时收回视线,两两相视,不由得生出一身冷汗。 见那几人一身败意,夜满楼不禁有些暗讽,他问道:“怎样?有了心理准备,接下来该做的好些了吧?……我看今日就到这里,你们各回各家,我也该回我的青州去了。” 说着,夜满楼就已经抚好了衣衫,起身往门外走。 “等一下!”冉罗赫多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步一迈,拦住了夜满楼的脚步,“世子留步。” “还有何事?” 冉罗赫多一甩袖,双膝跪下,“世子请救我们。” “哦?”夜满楼很是不解的扬高了声线,“本世子如何救你们呐?” “世子,我们只求民族平安,不求荣华。赫多相信,世子有能力猜出我们的人,就一定能救我们。” 语气倒是很笃定,夜满楼摸了摸下巴,表情稍有些苦恼。 “世子如果愿意救我们,我们一定会倾尽所有报世子大恩。”冉罗赫多为表诚意又加一句。 “倾尽所有?所有是多少?” “这……”冉罗赫多沉吟,抬眼看向桌前几人。 桌前几人会意,立刻起身,一齐跪到夜满楼脚下,异口同声道:“若世子肯搭救,我等愿尊奏折所言。” “这样啊……”夜满楼淡笑道,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如此也好。” “多谢世子。”几人同声道。 一一扶他几人起来,夜满楼才提声唤道:“小黑。” 话音一落,门外黑影闪入。 “去把各位客人请来。” “是。” 小黑退下后,不出两盏茶功夫,客栈后堂大门推开,一排接着一排进来了大概二十余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像是把整个家族都聚在了一起。 “爹~” “父王~” 人群中两个小孩童一步一步窜了过来,小小的身影窜入了冉罗赫多与冉罗桑怀的怀里。 夜满楼身后七人一见后堂进来的一溜人,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眼,咕咚一声滚动了喉结,瞬间觉得他们的决定是对的。不然,恐怕今天连这家客栈都不一定能保。 “今日酒菜费用全有我夜满楼出,各位不要客气。” 东家似乎心情颇为不错,从始至终只顾着喝酒,全然不说政事。 这一场胆战心惊却又十分热闹的聚餐,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明日启程,回青州。” 这一晚的酒宴以夜满楼的一句话结束。这一句话出来,也安定了不少人的心。至少在近一段时间里,他们不会出现任何生命危险或者灭族倾向。 “越听禹,你到底在躲什么?” “噗…”口中为咽下的一小口茶水因为这么一个问题全数吐了出来,“咳咳咳、咳咳……”他都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了,可见事情有多严重,听禹拍着自己的胸口,接过言柒递来的丝帕,擦干唇边和衣上的水渍,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言柒双手环在胸前,一副玩味的表情看着听禹,“瑾王这些天到底是怎么了?言柒是身上太脏了还是染上瘟疫了?” 没错,当日在客栈中,听禹最终犹豫出的结果就是走,所以,她就跟着言柒来到了这间小小茶馆,言柒这里,她是能躲就躲,本以为他来这也就只是路过而已,可谁知道他一停留就停了数日。如今这里是瑾州的地境,她又是瑾州的瑾王,两人又是自幼相识,她可不好不尽地主之谊。 当然,她本打算以公事繁忙相拒。 但她一句本王都没说出口,就听啪的一声,言柒的双手已经拍到桌上,将她圈到了一个小小的圆圈内。 也许是两人从未刻意的这么接近过,许是本就有些心虚,许是言柒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深邃,那种稍稍眨眼就能使得眼睫相触、浅浅吸气就能嗅到他的鼻息的距离,她实在是承受不住呀! 所以此时,才有了他二人坐在一间小小茶馆,飘然若仙的瑾王呛住了一口茶水。 咳声渐止,呼吸也平稳了下来,听禹试探性的问道:“世子这几日,不必…不必…去军中吗?” “要去,当然要去。”言柒笃定的看着听禹。 等着言柒张口说要走,等了半响,只等到他的一声叹息。 听禹顿觉泄气,双臂一搭,趴在了桌上。 “与用兵打仗争天下来比,言柒还是对瑾王为何有此作为感兴趣多一点。” 头顶上方传来戏谑的笑声,听禹抬头,正巧对上言柒一双漆黑的眸子,如一汪深水,无论风怎样吹动,他都无法泛起任何波澜。 可这双眼中,明显有着几许空虚几许悲切,将人的心口灼伤。 他在失望。 原来,这些天他的追问源于他的失望。 世间总有一个人,能停留在你的心脏。而此时的言柒,无疑已经将她的心窝填满。 “世子,世子那般……所做又是何必?”眉目流转,依是波澜不惊。听禹心底叹了口气,“其实世子不用的……” “不必?”言柒挑眉,“原来瑾王是这个意思啊……” 听禹看了一眼言柒,见他眼中一番蓄势待发的气血蔓延开来,她深知,言柒误会了。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她是…… “瑾王若不想走,直接说便是了,不必这样躲来躲去。”言柒凭空甩了甩袖上沾染的尘土,淡雅一笑,“瑾王可是在犹豫?” “不是世子想的那样……” “这么说吧,夜满楼那件事就算瑾王不打算参与,难道我丰言柒也会坐视不理吗?”言柒似笑非笑的敲着桌子,“只怕是……青州,又会乱开了。” “什么、意思?” “冉罗赫多那伙人绝对活不过今晚,两两相残,青州必会又乱。” “世子此举决然不可。冉罗氏族身在外疆,与我皇国不争不抢,何况他们根本就没有犯乱雍州,世子这是打算借刀杀人不成吗?” “这是战争,战争本就如此。”相对听禹的话锋激进,言柒的态度显然很是平静,顿了顿,他试探性的问上一句,“看来夜满楼倒是有能耐让瑾王失去理智了?” “你……”听禹心下一怔,面上强自换做一副平淡如水,“冉罗赫多那伙人……一群为了守自己的疆土的人愤然反抗,和我们有什么区别?” “如果让他们跟了青州,雍州岂不是又多了些伤亡。言柒什么时候做过得不偿失的事了?”言柒不甚在意,耸了耸肩淡淡笑道。 “可他们本来就是无辜的,他们只是尽自己的职责而已。” “那瑾王的意思是言柒的决定是错的?言柒该成全冉罗赫多他们,让他们归降青州,让青州壮大,让我雍州大军前途又填一坎?” 听着言柒越来越失去温度的声音,听禹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却发现她的心中所想本就如此,与言柒所说相差无二,她竟然完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与其说些没有关系的话,倒不如直接选择沉默。 这样诡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别说是冷言冷语,就连冷脸色他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流露过,怕是这次真的有些隔阂了。 言柒突然冷哼着笑了起来,双臂撑着桌面站了起来,凑近脸,一双墨色的瞳孔紧锁这听禹犹疑不定的眼神,他问道:“瑾王究竟是仁心仁义,还是夜满楼夜世子给了瑾王什么好处?” 好处?此话一出,听禹本还能抑制的心火腾地一声旺了起来,她愤然起身向后躲开言柒的逼视,顾不得身后被撤翻的长椅,她不禁冷言道:“世子不要胡说,我越听禹身为瑾王行的端坐得直,他夜满楼又凭什么给本王好处。” “哦?是这样吗?夜世子当真没有给瑾王什么交代?”言柒阴阳怪气的问道,直起身子,靠在了方桌上,仔细的端详了一遍听禹的脸。 这样一张如雪如玉、洁白无瑕、纯洁无垢的脸蛋,加上满身风华、又是瑾州之主,这样的一个人,任是谁也无法抗拒吧。 言柒忽然抬起指尖,轻轻探向听禹的脸颊,指尖轻触,是温润的触感。他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角,笑道:“瑾王长得如花似玉,夜世子怎么可能不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八章 何以自伤 “丰言柒你够了!”听禹啪的一声拍开刚触到她脸颊的手,后退半步之后,再也顾不得她的如水沉静,她已是怒不可遏,“你当我越听禹是什么人,夜满楼不过向瑾州提出和亲,你未免也太过狭隘!” “狭隘?”言柒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突然间笑的有些张狂,“狭隘?瑾王,他夜满楼提出与你和亲,跟我丰言柒有什么关系?青州与瑾州如果真的合了,哪还会有雍州的一席之地?怎么说我也得为雍州考虑吧。” “你……” “难不成,瑾王以为言柒所为是为了瑾王?” 听禹气息一滞,举目看向言柒紧紧逼问的双眼。 心底的一个声音告诉她要她说是,他是在试探;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说不是,他分明就是人面兽心。两个声音无限挣扎,她紧抿着双唇竟是一字不吐。 当言柒的目光变得晦暗,当他以为她不会再次说话时,她紧抿的双唇间挤出几个字,而这几个字,牢牢地钉在他心底。 “当然…不是。” 呵呵。看吧,就是这样,她连简单的猜测都不曾给过他,更别提什么心啊情啊。 不过说到头,也是他自己的在找罪受,他分明也说了他的一切举动是为了雍州。是他亲口说的,是他为自己挖的陷阱,然后他心甘情愿的跳了下去,最后到无法自拔。 一切都是他自己挖的陷阱,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往下跳,不舍不弃的往上爬。再跳,再爬,再爬,再跳。往往复复,无穷无匮。就怕是,他挖了一条人生路的陷阱,都得不到那个人的一支援手,那个人从未看见他,更甚至是从未打算救过他。 “哦,不是就好,”言柒自嘲似的笑笑,撑着桌案的双臂愈发的无力起来,强制着双腿撑起他的身子,他又低喃了数句,“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再也强不过风声,直到这样,他才叹了口气,不忘对听禹一礼,一步一步,步入风中,步进树林,最后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许是那日喝醉了酒,她已经记不清是如何找到回宫的路的。 只是第二日宫中盛传,一白衣女子坐在落檀园屋顶,因天色太黑,看不清面容。只见她一身清一色白衣,未着寸履,赤着双脚仰躺在屋顶,似憩似息。月华洒落一地,也落在白衣女子身上,墨发飞着,雪衣也飞着,镀上月的银华,她就像是仙人一般,清逸如谪仙。 她记得那日在屋顶睡去后醒来,天还未亮,这春末的早晨还有着一点凉。 当她坐起身时,浑身上下竟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疼的,稍稍按摩了一下各个关节,她横空翻下。 因为太过着急,她忘了她是昨日饮酒过量,昏昏沉沉的倒在屋顶睡着的,以至于她翻身下来时,头脑有一瞬空白,额头一阵眩晕、一阵犯疼,脚步着地时一个不稳,踉跄了数步,跌向后方。 幸好身后是一棵残落了的红梅树,她才得以稳住自己的身体。只是红梅树太硬,撞得她的后背生疼。 抚额一叹,一双素手遮住了整整一张脸,手下她的眼框禁不住又是一团濡湿。 修长的十指间一滴接着一滴细碎的水珠划落,有的顺着手腕流进袖口,有的随着风沦入泥土伴花,有的徘徊在指缝始终不肯滴下。 这种感觉很生疏,大喜大悲从不属于她,她该是不落红尘的,她该是纤尘不染,她该是超脱淡然。可他,让她颠覆了所有伪装。 裹藏在衣襟下的心细细摸索,她在寻找着一个可以依靠,可以在她伤心的时候借她依靠的肩膀,可以在她落寞时能够抚平她创伤的指尖,可她根本就找不到,她根本就找不到这样一个人,这样的人在她的生命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母妃……” 她前后左右仔细索寻,竟只找到她的母妃一人。 她的母妃,即使是再与世不争,她也会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的亲人,她即使再不谙世事,到了必要时候,她也能够拼尽所有将她的儿子送出。 只是这样的一个可以依赖的人,还能在寻到吗? “母妃,我该怎么办?”她抬头看向遥远的天边,她渴望从天上看到她母妃的容颜,她渴望她的母妃能够用佛法来开导她,她渴望像佛说中那般心外无他。 可她,还能吗? 今日的阳光越发的刺眼,她抬指遮住这灼烫的光线,跻身坐到地上,雪衣泻了一地,染了泥土,她突然笑了,从地上捧起一把湿润的泥土,揉捻在指尖,然后任它重新落到地上。 似在这一刻懂了许多,她起身拍干净身上的泥土,晚春的春风拂面,柔和温暖。 出了这落檀园,她便是瑾王。 “听禹……”漫长的宫墙深处低喃声响起,空空如也的落檀园门口,又现一袭雪衣。 言柒看着青石路上渐渐离开自己视线的人儿,在转角处消失的只剩一片衣角。 她竟丝毫不知,他一直在她身后,从她走出茶馆开始。 她竟丝毫都不记得昨晚的事。 当造物者给了天地色彩的时候,也给了人们带着色彩的双眼,让人们可以在黑暗中看到光明,在光明中意识到黑暗。所以,他们也辨不清晰,黑暗中的更暗,光明中的更明。 “世间本无黑白,世人看之,便生了是与非、对与错、黑与白。”他曾经说过,这句话,便是他对他亲生母亲的死最终的评价。 可到了现在,他真的不知道该不该用这句话开导他自己。 他真的不知,这句话到底对不对。他不知道,他要如何才能渡。他不知,他该如何抉择,天下与她,谁该弃,谁该选。 可他千难万难压着心中的感情多年,他从不透出半个字,这般艰辛不都是为了这个天下吗?到现在为止,他忍不住了,他要前功尽弃了。他该怎么给自己找个理由,让他信服,让她信服,让天下人信服。 从瑾州离开,言柒直接赶去了擎龙骑军中。 三月二十八日,夜,五千擎龙骑行至橹城外潜山脚下,一行大军停下,在山脚下稍稍歇息了一会。 言柒翻身下马,白衣飞荡,他才一下马,山口的风一下子就扑了过来,吹得他的长发长衫乱飞,飞的丝毫没有节奏。 潜山的气候一向如此,阴晴不定,风向不定。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所以叫做潜山,潜在的利用价值很大很大。用得好,万民幸,用不好,白骨枯。 潜山不算高,而且山顶是平的,就像是平原一般,一年四季山顶多是积雪,但周围却并不受他影响,周围地域春夏秋冬十分正常,没有寒风肆虐、没有冰天地洞。 “要进橹城,这潜山是必经之处,也是进入灵州最不顺畅之路。从这里过,你就不怕,士兵们会受不了吗?” 莫断桥走到风口,让风肆虐到自己的脸上,扯动自己的长衫长发。 他说话的声音多数被风带走了,言柒能听到的只有一阵嗡嗡声,和相当模糊不清的几个字,但大概意思他还是懂得。 言柒勾唇一笑,转身退开风口,靠到一块岩石上静静的看着月色。 “我什么时候怕过?” 莫断桥随他退开,叹了口气。 他来到军中马车旁,招来几个侍卫长,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分发给了几位侍卫长,并叫侍卫长分给各队士兵。同时嘱咐一句:“一会潜山上天寒地冻,如果有将士受不住,就叫他们涂上这个,只要用手指沾一些,摸到颈间、腕间动脉之上就好。还有,山上有凶兽,切记小心小心。虽然这种药水能够驱赶,但保不准兽类发疯。” “是。”各侍卫长领命领物退下。 见莫断桥将东西分发下去,言柒朝着大军提声喊道:“半个时辰之后,全军出发。” 通往潜山山顶的路走得不是特别艰难,偶遇一点小小陡坡,那些个经过严整训练的军队人士稍稍奋力也就过了去。 只是到了潜山山顶,饶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也不得不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惊讶乃至惊惧。 潜山山顶平原之大,足以比得上一个边城,顶上全是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雪花翻飞,寒风更是冷冽。 枪柄戳进厚厚的积雪,再拔出,士兵们赫然发现,这雪竟有两尺来厚。 “估计这么走,大家不冻死也得累死啊。”这雪地两尺厚,脚陷进去再拔出来也是十足费力,还走不到一半,力气早就该用完了。 “的确,这么厚的雪加上这么大的风,将士们的体力怕是吃不消。”莫断桥担忧道。 “无妨。”言柒摆手示意没事,随后抬指指向一侧。 众将士讲视线调去。 只见不远处是一座巨大的类似于船只的东西,木质,外加一条长绳堆在了雪地上。 木船头尖尾宽,船底用薄薄的利刃架起了整支木船。木船上方有一个船舱,船舱顶上摆着的是一张巨大的白色帆布,折叠放在船舱上。 言柒转身,食指指向不远处的大船,对一干将士吩咐道:“能不能过这潜山,就要看它了。全军听凌将军吩咐,准备就绪后,出发。” 凌渊对言柒抱拳一礼,随即转动脚步往军中而去。 不出半个时辰,五千大军全数准备就绪,裹好了棉衣,也做好了一切防冻准备。 凌渊回来,对言柒禀报:“世子,全军已经准备好。” “出发。” “是。”凌渊领命退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九章 橹城备战 莫断桥从言柒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指了指眼前的木船,他歪着嘴问道:“什么时候整的这个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等你知道什么都晚了。”言柒几不可见露出一丝哂笑,锦靴踏进皑皑白雪,走到木船面前,柔滑的手掌抚摸着船身,他淡淡的说:“古书上记过,潜山终年积雪积水,致使雪盖过了冰。船下刀刃可保船身顺行,船帆则是就着风向牵引船身。” “嗯哼?”莫断桥十分鄙夷的哼了一声,“你确定它能走?能走的动?” “你想打赌?” 得到莫断桥的眼神,言柒莞尔,他是在不难猜出莫断桥的心思,也实在不难搞定这个一根弦的动物。心事不外露,言柒不以为意的伸出右手,清凉道:“击掌为誓,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完全同意。”莫断桥顿时拍手叫好。 当他心中所想着要怎样怎样算言柒一笔时,言柒心中所想的已经是要如何如何平复被他逼问过后的莫断桥的一颗脆弱的心了。 又过半个时辰,五千擎龙骑全数蹬到船上。 言柒与莫断桥、凌渊两人最后上的船。 见言柒已命人收好木梯,凌渊朝身后一干人等看了一眼,提声道:“收绳、升帆。” 呼啦啦~几声,连着风声、连着绳索的声音同时响彻在这空旷的雪地之上。 绳索收起,白帆扬起,硕大的风从船帆后肆虐而来,吹得船帆、吹得衣裳疯狂乱舞,吹得白雪再次从地上飞扬起来。 它们肆意飞着、它们肆意刮着。 就任着它飞吧、刮吧,它飞的越高、刮得越凶,他们才走的越快。 “小心不要飞下去。”眼看着速度越来越快,言柒好心提醒着身边一脸淡然的莫断桥。 船头数丈白雪飞起,飞向木船侧方,飞落将士脸颊,雪带起来的是层层冰冷。 船后绳索渐渐拉紧,随着船的速度越来越快,这段下坡路已经快要过去,只差前面一段小小的上坡路。 “准备!”苻遗立在船头,沉声一喝。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的雪路,盯着尽头一望无际的天际。近了、近了,他的掌心已经溢出了些许汗珠,这最后一步尤为重要,一旦有一点点失误,五千擎龙骑则会退回一段路,正停在盆地中心,退不得、进不得。 距离不断拉近,苻遗身前几名战士已经备好手中绳索。 当木船越上上坡路,船身明显向后方倾倒,众将士赶忙扶住了手边的柱子,将将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感受着船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已是难以再往前去,莫断桥不禁惶恐的叫了一大声:“我们会倒回去的!” 还没等莫断桥尾音落下,苻遗对身前数人提声道:“放绳!” 随着令出,身前数人手中铁索瞬间甩开,在风中当初无数条弧线,嗡嗡声顿时从耳边呼啸而过。随之唰唰声几道铁索穿透劲风、穿透冰雪。 峥崆!恍似琴音在雪地中绽开,铁索钉入了雪地下一尺来厚的冰面中。 “哇~~~呀~~~~”莫断桥因船身突然停住,一时间没有控制好身体,随着身子往后仰,脚步往也后倒了过去。 他根本控制不住速度,只见到眼前人、影、物嗖嗖的从眼前飘过,容不得他看见,就已经消失在别处了。他的脚步根本就停不下来,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身后那么多将士到底是怎么稳住身子的。 “快点扶住我!”情急之下,莫断桥忘情的叫了声,那声音真是一个婉转悠扬、荡气回肠。 言柒轻挥指尖,两方将士均一点头。 随后,一人抓住了他的右袖,一人抓住了他的左袖,一人勾住了他的腰带,一人提住了他的衣领,四人一同用力一扯,又将他撤回了原地。 等到脚步再次站稳时,莫断桥已经身在潜山脚下了。 大概是因为惊吓过度,莫断桥的脸色一直是惨白的。 反倒是苻遗,显然没有任何惊吓。他下了最后一个陡坡,看着眼前的大军尽数准备完毕,长长的呼了口气,顿时觉得整个身体都放松了许多。 因为今日这次的行动,从地形地势到船身建造、到铁索丈量全数是他一人计算设计,其中如果有一丝一毫的误差,就可能造成五千人丢失生命。所以当他接到言柒的命令之后,一个人整夜都没有睡,每日的睡眠时间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今日终于是放松了身心,但轻松过后沉重更沉,苻遗不禁为自己抹了把汗,找了一块草地,跻身坐下。 清点将士完毕,凌渊先是扫过一脸惊吓过度的莫断桥,再次扫过满目疲惫的苻遗,这才来到言柒身后。 “世子,再往前五里,就是橹城,我们要不要直接攻过去?”凌渊问道。 “不必,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半个时辰之后再动身。” “是。” 身后的气息消失,言柒在每个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悠长的叹了口气,放眼看向空寂的月色。 天边,那是谁家的灶火还未收起,在月色下生气一条长长的飘渺的丝线,又是谁家的一丝清香孤零零的飘荡在月色下? 又是谁家的铜镜忘了收起,在月下映出了她的脸? 月将似水的光辉洒在了岩石上,涂填了些许离愁、些许无奈、些许落寞。愁绪如同偷偷流进发丝的月光般挥之不去。 这样的景、这样的月、这样的袅袅炊烟,不该是良辰美景佳人在,共唱一曲花间醉吗? 放眼看去,整齐待发的大批军队秩序严整的驻守在原地,这是他夺取天下的工具,将来还有可能,是亲手毁了自己的工具。 言柒走到莫断桥身边,后背贴近岩石,他感受着岩石的坚硬和冰冷,似乎它的冷硬能让他有一点点的欣慰。 “我是不是…不该……当初那样?” 月下空灵的声音响起,如梵唱,透出一点悲凉。 莫断桥心中一颤,不可思议的看向言柒,言柒眸中映出的是眸中懊恼和追悔莫及。此时此刻,莫断桥已经知道,有些事情不对了。 半响过后,莫断桥听到他自己的声音问道:“你、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当初?” 言柒苦笑着,抚额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的头无力地垂下,他的声音满是懊悔、也满是自责,他不断地问自己:“我当初怎么可以?竟然是我,亲手断送了她的一切。” “你……到底什么意思?” “是我,是我亲手害死了瑾王妃。”他一字一句,他着重强调着亲手。 “你……你这个……”莫断桥登时错愕住,他已经不可思议到了语结的地步,他想骂他,却一点合适的词语都找不到。 言柒不禁暗觉失落,莫断桥一个身外人都这样了,那她呢?她会怎样? 天知道从他猜到真相那日起,他是怎么度过的, 他知道真相那天,就是听禹去了灵州边城那天。 她走了之后,他便去追她了。没有原因,没有理由,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去追她,追上她,他又该怎么说、说什么。 在瑾州缠了她数日,他一直都在想,要怎样跟她挑明这根线,要怎样把这根弦拨正。 垂首喟然长叹,他当然知道,她躲他不是因为夜满楼,可他就是受不了那日在客栈中两人摆出的姿势,他更受不了临行时夜满楼对他递上的一记挑衅的眼神。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是上一瞬天堂,下一瞬地狱。 也许这样也好吧。 本还想着要对言柒大批特批一顿的莫断桥,见到言柒一副凄惨的样子,就不由得有些无奈,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总不能落井下石吧。 “丰言柒,你到底怎么回事?” 言柒摇头。 “我们一起长大的,有什么事不能说?” 言柒又摇头。 “你真要瞒着我?” 言柒又摇头。 “那你倒是快说呀。” “我……橹城城破,我准备与瑾州联合。” 足足愣了半柱香,仔细回想了数遍言柒话,莫断桥还是有些摸不清楚头绪。 莫断桥敲着下颚,将脑袋支到了岩石上,一边仰望着一边问道:“不是说了要等滦州、灵州全都破了再联合吗?怎么这么着急?” 莫断桥的语气中满是挑衅和幸灾乐祸,言柒自然而然当做他的鄙夷根本不存在,也似乎并没有指望能从他嘴里得到什么好的提议或办法。 言柒轻哼一声,“虽不知到底能不能行,但总得试一试。” “倒也是啊,”莫断桥点头道,“这年头,要抓住一个人,太难了。尤其是瑾王那样的人,天之骄女,风华绝代。” 说来的确,瑾王那样的人,谁不喜欢,但是,要说是喜欢,也该是欣赏较多吧。莫断桥情不自禁的皱了下眉心,他思来想去,意图从一些事情上找到些出入,到底是什么情况让他家世子做出了这么壮大的举动。 突然间,他的脑中浮现起一个人来,莫断桥捅了捅言柒,他问:“是不是夜满楼给你什么压力了?让你这么着急?” 言柒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 很好,敢作敢当。这一点,莫断桥还是比较佩服言柒的,他拍了拍言柒肩膀,“这下你倒是终于承认你中意瑾王了?” “我没否认过。” “是么……” “半个时辰已过,全军出发!”越过莫断桥别着路的脚,言柒对一干将士提声道。 五千擎龙骑整装待发,一齐奔往橹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章 同与不同 当日,擎龙骑攻破橹城同时,青州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青州边城,夜满楼带着俘获的一伙人一记冉罗家族数千铁骑,携着青王诏书进城。 因为这一日青州与冉罗一族联合,所以在边城举行彻夜的庆祝。这一夜万家灯火不熄,整个边城热闹异常,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篝火的火苗与火光直接冲上天际。 不知道是因为太热闹了还是喝酒喝的太多,夜满楼一时觉得有些劳累,脑子开始变得有些昏沉。周遭一系列景象有的已经有些虚晃,他抬起手指,揉着昏沉的太阳穴,酒气烟雾充斥的空气喷入鼻尖,不断涌入,直至他的知觉全部消失。 耳边似乎还有一些人的脚步声,还有几人的嘀咕声。 “怎么样了?都准备好了没?” “准备好了,马上就可以动手。” “谨遵青王命令,一干人等,绝对不留。” “把兄弟们叫过来。” “好。” 随后又是一阵杂乱错综的脚步声,听起来大概百人有余,接着就是一阵铁骑碰撞的声音,和刺耳的马鸣声。 砰!一声巨响,大概是城门关上了。 随后城中寂静了许久,马蹄声、人的脚步声全部消失。 但只一瞬间,又马上响起。只是响起的,是杂乱无章、乃至是惊慌失措的脚步、以及一群人不断地哀叫和嚎哭。 铁器胡乱碰撞,稀里哗啦带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是枪尖擦地的声音,大概是有人已经没了力气,拖着长枪在四下逃窜。是军靴与青石板摩擦的声音,有的人腿受伤了,实在走不动了,就只能拖着沉重的腿艰难前进。是大火蔓延的突突声,这火似乎有百丈蔓延,烧的极大、极凶,极尽屠城。 …… 待这一干人醒来,已是第二日正午,他们在地上睡了整整一夜。 待几人睁开眼时,头脑还是抑制不住的昏沉,难受的沉吟声响遍了边城。 “都醒了?” 沉吟声之外,一个妖冶的声音冲破难耐的呻吟声,如水般柔软了一干人等的心。 不远处,夜满楼穿着一身红衣坐在一辆废旧的马车顶,手拿着一柄玉扇缓缓的为自己扇着风。 “都醒了?”夜满楼又问了一遍。 这下,他们真的能够确认,刚才的第一句问话也是出自他的口了。 一群人晃着沉重的身子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借着身边的支撑暂且稳住了身形。 “多谢世子救命之恩。” 即便是再笨的人,也该能想到,他们昨晚应该经历些什么事而侥幸逃过了什么事。 “一开始我是真没想到,冉罗一家少说也有个三万兵马,怎么偏偏到了你们这只剩下了一万多些零头?” 夜满楼鄙夷的望着眼下一群带死不活的将士,这下他是都懂了。有些人,骁勇善战,就是智商不够。 “今日一见,我是知道了。不只是人品问题,还有头脑问题。” 面对夜满楼若有若无的挑衅,冉罗一家人丝毫没有被激怒,或者说他们已经四肢瘫软的根本就怒不起来。迷药的作用在他们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沉睡了一个晚上,药效还没有完全消失。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就有你们自己想吧。”夜满楼翻身下来,面色淡然道,“你们只要记住了,我能救你们,也能杀你们。所以以后,不要试图背叛我。” “我等知道。”冉罗赫多几人带头低头道。 “你们以后就是青州大军,冉罗什么的姓氏,自今日起消失。” 冉罗赫多那一群人脱下他们自己的战袍,扔下他们自己的武器,捡了地上残兵裂甲,也不顾脏不脏,直接往自己的身上套。 带他们换戴齐了,夜满楼朝他们打量了一眼,觉得也差不了多少了,便对冉罗赫多点了下头。 冉罗赫多会意,转身对一干将士提声道:“今日是世子救我千人性命,我们无论如何决不可张扬此事,誓死效忠夜世子!” “誓死效忠!” “誓死效忠!” 人群中已经鼎沸,夜满楼对于这些场景只是虚晃的打了一记笑脸,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昨晚之事,如果不是他发现的及时,怕是他和他们都难逃过这一劫。不过倒也算是脱了这群人的服,回到青州,他还能给个交代。 翌日,一纸书信传到青王手中。 信上有说:儿臣本欲受降冉罗一族五千将士,不耐冉罗赫多心机颇深、意图夺我青州边城,儿臣劝无功,遂斩杀冉罗五千将士。儿臣是以鲁莽行事,愿受责罚,但请父王念青州大军随父王多年且是受儿之令,莫罚大军,以留军心。儿臣在此领罪亦在此致谢。夜满楼亲笔。 当日青王念完几行字,合上书信便躺到了榻上。略显苍老的脸上勾画着一点极轻的纹路,反而更让他显得沉着、傲气。 枕在枕上,他嘴边浮现的一丝深笑。灿金的日光洒在他的脸色,只觉得他的笑容更加飘渺更加深邃,仿佛一切他都看在眼中,也仿佛即将在他手中发生的是一场点到风云的大事。 “哎……”一声叹息滑落人耳。 “怎么了世子?”小小白问道。 夜满楼摇头示意无事,转身继续作着自己未完成的画。 没事才怪。小小白心下已经对着夜满楼递上了无数个白眼、无数次鄙夷。谁没事总叹气呢?不过,她家世子不肯说实话,她也不方便死缠烂打的问。 闷头作画的夜满楼其实已经是波涛暗涌,光看他玩弄画笔的手,就知道他的心情肯定不怎么好。 瞧瞧我们夜世子画的画吧,虽说他平时不怎么擅长画画,但也不至于到现在这地步。一只眼睛大了、一只眼睛又太小了,一支眉毛长了、一支眉毛又太短太短了。再看这墨色吧,脸部的线条过粗了,让这本该亭亭玉立的女子变得十分的威武雄壮;还有这双手,很明显墨迹晕了,素手变成了墨手。 这哪还是人画的人呐,分明是妖画的妖嘛。小小白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扯过夜满楼笔尖下的画卷,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撕了个粉碎。 “我可爱的夜世子!你这到底在画什么?!我有这么难看嘛?!” 眼底只剩下书桌的棕红色,已是空无一物,夜满楼干脆作罢,放下笔,坐到椅上。 他又叹了一口气,靠进椅背。脑中回放着昨夜的无尽杀戮,他是实在想不通了。 昨晚来他这里的不止是青王一个人的人,另外还有四批人。四批啊,绝对不在少数。他可以承认他的确有那么多仇家,但他绝对无法想象那么多仇家都有那么多训练有素的杀手。 唉……真是人到穷时万人骑。夜满楼皱着眉心叹了口气。 “小小白,你说昨晚那几批人都有谁家的?” “不知道。我只知道肯定有青王的,还有凌帝的。” “凌帝的?”夜满楼不禁有些好奇。 小小白疯狂点头,身子一窜,一下子跪到了桌上,身体往前一倾,鼻尖正巧顶着夜满楼的鼻尖,她咧嘴一笑,似乎丝毫不顾忌这样的姿势,她道:“世子我告诉你啊~是我去帝都的时候偷听到的。凌帝说,瑾王是皇国的郡主,瑾州此时必然不会大肆动作,所以啊~他会首先从雍州和青州下手。” “是嘛。”夜满楼一声冷笑,似乎不甚认同皇甫凌的想法,也顺便躲开了小小白的鼻尖。 “是的。”小小白又强调一遍,“我确实是听到了。” “我没有不信你,是不信皇甫凌。”夜满楼淡淡道,待得到小小白疑惑地眼神时,他解释道,“你不了解雍州和瑾州,自然不知。我猜那两人一定从最开始,就有了不为人知的协议。一定是他们心照不宣吧。” “这样啊……”小小白敲敲下巴。 “我看我们还是想想青州吧。”就暂且不理那四家到底都是谁了。 “哦,小黑已经将世子要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 “这样吧,你去瑾州,捎上我的亲笔书信交予瑾王,就说是本世子的感谢信。” “啊?感谢信?”小小白疑惑。 “对,感谢瑾王信守承诺,未与本世子对立。” 啊?小小白心中更添疑惑。什么未与本世子对立?昨晚那群兵里明明就有瑾州的兵马呀? “世子……你是不是发烧了?烧糊涂了?”小小白探出手,摸向夜满楼的额头。 “下去。”啪的一声拍开横空飘来的手,夜满楼把嗓音低下八度。 “哦。”小小白哦了一声,然后嘿嘿一笑,一个纵身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四月上旬,青州集齐十万大军。 “你竟然真的让他集齐了十万大军?!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某个狂怒的声音冲出帐帘。 “知道。”某个清雅的声音浇散了那真声音引发的悸动。 “哎呦我的天了~丰言柒,我真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莫断桥满面愁容,漂亮的眉紧锁着,他抚额不断叹着气。 “随你怎么说我,我总不能让她难做人不是。”言柒摸着拇指上的墨绿扳指,十分不以为意。 更可况,他可不是光看热闹不插手的好人。 “你说的倒是轻松。” “当然不轻松。你以为背着十万人的命是个好差事吗?”言柒略显鄙视。 “那你办这种蠢事。真是无可救药。”莫断桥冷冷一哼,“以后出了什么事可别找我。还有,别怪我没提醒你,夜满楼无论如何都是个对手,无论从哪个方面。当初青州大火,官盐垄断,他能将盐收进自己手里低价转卖,滦州公主离奇死亡,他能用一句‘青滦不容人挑拨,我必寻到真凶’来稳固两州民心,可见他的威信绝不低于青王。最后就是……瑾王。” 言柒嗯了一声,便选择沉默。 可某人沉默不住。 “你知道你和夜满楼的区别吗?” “很大。”言柒淡淡轻启薄唇,目光时聚时散的看着指上的扳指。 “这么说吧,同一件事发生在你们二人身上,夜满楼可以用苦肉计,而你只能实话实说。” 直戳重点。 言柒当然知道莫断桥说的是什么事,他兀自一笑,两指一动,转下扳指,轻轻在桌上一捻,墨绿色化成一道圆弧,旋转着。 “他用苦肉计可以,我若用了,她会直接走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一章 第三战 许是问天,许是问莫断桥,许是自问。言柒的话很是飘渺,让人很难捕捉的到,他的怅然,永远都只会用在一个人身上。 “唉……算了,谈正事。”莫断桥一句正语,打断了言柒的愁绪。 “我说过,你的建议,我不会采纳。所以,不要试图和我谈正事。” “为了雍州你必须这么做。”说到正事,并且再次被无理拒绝,莫断桥的语气再一次强硬起来。 “为了我自己我必须不这么做。”言柒再次强调。 “雍州那是十万大军还有数百万百姓。”莫断桥不禁有些恼怒。 “他们的命跟我有什么关系。” “丰言柒,你到底玩够了没有?把自己撇的这么干净,你就是这么个不负责的人?” “我该负的责任是拿下皇国。跟大军、跟数万百姓无关。”言柒耸肩,“还有,我希望你能认清一点,当初雍王后也说了,不计一切代价拿下皇国,我不过是她手里的一颗棋子而已。” “丰言柒你真是……” “不可理喻吗?我也觉得是呢。”言柒抚平微皱的衣衫,自嘲似的一声轻笑。 “你明知道这是战争,不能掺杂任何个人情感的。”莫断桥也觉得无奈了,语气放平了很多。 “知不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 “你……哎……”莫断桥太息,拍了下言柒的肩膀。 后者冷扫他一眼,这一眼直接吓得莫断桥缩回了手。 完了完了,莫断桥心道不好,他这一心虚,岂不是什么事都败露了出去? 可抬眼再看看言柒,言柒似乎什么都不在意,自己把玩着扳指玩的不亦乐乎。 就当莫断桥一颗悬着的心就要落下,只听耳边一阵冷风扫过。 “断桥,你还记不记得三世子?” 呦!断桥?叫的这么熟络。三哥嘛,他哪能不记得? 等一下,莫断桥突然间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瞳眸瞬间聚到一处。 果不其然,下一句话,言柒就挑明了他的底线。 “知道为什么三世子是几位世子中死的最惨的吗?”顿了顿,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惆怅,“因为我信任他,他却背叛我。所以,他远远比那些穷凶极恶、从始至终都在算计我的人死的惨。” 莫断桥当场愣住,许久许久都没敢太放松的呼吸。 “所以,断桥,你不会做傻事的,对不对?”言柒戏谑的看着他,眸中隐隐带过一点杀气。 “不……当然,不会。” “记住你说的话,也记住我说话。如果真有一天你做了或者打算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你一定要事先有个心理准备。” 莫断桥八成是真的被吓到了,言柒这一番话的作用整整持续了半年。 本来觉得应该还能持续个一年两载的,只是一件事情发生,踢翻了言柒此时竖起的压迫。 自雍州雪羽骑守到瑾州冗城之后,曾有三战。 一战为文,比兵法,平。 一战为将战,柘青与万俟尘较量,再平。 最后一战,比阵法。两军各摆鱼鳞阵与锋矢阵。然而这两阵确是有些不同,也有相似之处。 鱼鳞阵为文阵,主将在后,不必动,而锋矢阵所指,主将在先。相同的则是两阵缺点,后方暴露过多,很容易被人偷袭。 所以那一战,还是多多少少有些笑话。 事发当日,雍州大军由柘青带兵,停军冗城城外战场,摆下鱼鳞阵。 瑾州则由万俟尘带兵,出门迎敌摆下锋矢阵。 另外,不得不说说柘青那日又见万俟尘的时候,他所拥有的表情。 曾与她对兵法的时候,她穿的是一身火红色的骑装,那时他只是觉得她长得绝艳、够热血,只有那样的人才能衬得起火红色,有红色美艳、有红色的热情。 他记得他当时还笑她,她不该叫万俟尘这么脱俗的名字,应该叫万俟红、万俟艳之类的。 而今日,她却穿着一身银白色铠甲,这一身清水和这战场为她烘托出的英气,必是无人能及罢。 虽然比不上瑾王,但毕竟她只是个将军,能有这样光华足够说明她有多优秀。 “柘青,你犯花痴了呢……” “啊?”身后一声调笑的声音唤回了柘青的心智。 柘青身后,丰廉玖骑马慢条斯理的赶来,正巧被他撞见了柘青这副痴哉呆哉的表情。 “对谁家的姑娘这么上心?打仗都忘了打了?”丰廉玖望着瑾州大军军中,绝对是故意的不断搜索着人群。 “九世子!我不、末将不是……” “呦呦呦~礼都忘了,还说没有?” “我……不是……” “别说了,脸都红了。” “呀!”侧方肩膀被人用力一拍,柘青顿时疼的一声惊呼。 柘青顺着搭在肩上的手腕看去,此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单荧荧晃着两排皓齿,弯着眼角看着他。 “柘青啊,不是我说你,你现在也就十八岁,万俟将军至少已经年过二十了。” “年龄大小也是问题吗?”或许柘青只是顺着丰廉玖的话思考了一下。 那两人听了,同时无言的看向柘青的满脸不同意。 大概是这两人的目光太过复杂太有压迫感,柘青终于顶不住了。 “我去带兵。”柘青轻咳一声,夹紧了马腹,不阴不阳的递上一句话。 “好。” 丰廉玖努力抑制着快至唇边的笑,然后像是气力尽了,嘴角越来越弯越来越弯。 原地的两人看着垂头丧气中途折回来的柘青,也是预料之中。 这可是文阵,哪用的着他去带兵。 “柘青,我看不如,你就在这观战吧。”话虽如此,却是给了柘青一个下台阶。 柘青点了点头,驱马停到两人旁边,收之单荧荧“饱含深情”的一笑。 真是……柘青握着马缰的手紧了又紧,牙齿咬了又咬,他真是恨不得一枪穿了那两人,让他们来一个死在同一个枪尖下。 可是想归想,他总是不能太越矩了,更何况这是战场,他还要打仗。 思及至此,他看向瑾州大军,瑾州大军一方已经以鱼鳞阵朝雍州大军攻来。 “进攻!” 柘青一声令下,眼前五千雪羽骑如流水涌向白羽军的剑锋。 有句话说得好,抽刀断水水更流,如今的两军之战就如这话一般。 白羽军锐利的剑锋打在了流水上,将它贯穿、将它冲破,而它却如水般遇方则方、遇圆则圆,怎么也打不到它的主心骨,反而被它的反冲力击的摇摇欲坠。 反之,雪羽骑也一样,水再怎么强硬也应不过剑锋,无论它是多大的冲击力也冲不进剑锋内部,以至于它被剑锋牵制,只能随着剑锋的走势而走。 “这样下去,肯定无胜无败。”殷明玉站在城门上,指向两军交汇的地点。 “当然,这两阵本来就是相似的,同一个优点同一个缺点。”万俟尘目光淡然的看着大军,语气也是淡淡的。 “所以我才让副将撤了下来。”殷明玉耸了下肩靠到了城楼上,“我想,以柘青的作风应该会直接攻到白羽军后方来吧。” “我看这样吧,殷将军,你也去后面,我怕区区一个副将敌不过柘青。”万俟尘趴到台上,好整以暇的看着殷明玉。 “我、我不去。” “不去?”万俟尘阴阳怪气的拔高了尾音,待看到殷明玉肯定的眼神,她轻轻一笑,“好,不去就不去吧,这场战如果输了,你知道的,会是什么后果。” “什、什么后果?” “你不需要知道。” “你……” “殷将军到时只需跟柘青过上一招,其余小事交给别人就好了。” 说的倒是好听,她一个堂堂主将不理事,让他这个区区副将去管,牌子耍的倒是不错。殷明玉心中暗自讽着,但是碍于权威,他无可选择。 “殷将军,你好像很不满嘛。”万俟尘挑眉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殷明玉一张时暗时明的脸色。 “哪、哪有……” 万俟尘不做计较,将眼神一向各路军中。但心中所想却是关于殷明玉的。 这个人如果能稍稍的不那么自以为是……倒也不能说是自以为是,他只是什么东西都会写在脸上,甚至还会自认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如果殷明玉能够把这个不懂掩饰或者不会掩饰的性情稍稍改一下,日后肯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殷明玉得了令,便拱手退下。 两军交战已至水深火热,却还是分不出胜负,此时此刻,撑着两军将士只有更多的耐力和体力。 战甲相互交融,却不似普通战争般要拼个你死我活。此番瑾雍之间的战争,可谓是合战,只在比试用兵之道、以及布阵之谱。 只见两军最后同时冲出一道暗影,带着一点极有灵气的亮光冲上天际,划过大军上方。 叮!一声利刃碰撞的清脆声响,带过微不可见的火花。 两柄银枪,枪身擦过,稀稀拉拉一阵碎响传入耳中。 两军来的人分别是柘青与殷明玉,各自留下丰廉玖与殷明玉守着尾端。 两人一招交锋只在一眨眼间,银甲擦碰,迸射出几许火花,转瞬即逝,消失在空气中。 “哼~”擦身的一瞬间,两人喉间同时发出一声哼笑,似嘲似讽,似讥似笑。 转眼,只在刹那间,两人一擦身而过,殷明玉脚尖点住眼下一人枪柄,借力一跃,坠下的身影又回到空中,内力凝聚,就这那一点反作用力,她掠过大军,直接落到雍州大军后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二章 不明之玉 再看柘青,穿插在瑾州大军中的雍州士兵似是早就得到了军令,数十人合力架起了一条用长枪支起的小路。柘青脚尖轻点,只两步便走完了全城,最后,落到瑾州后方万俟尘眼前。 脚步站稳,柘青抄起长枪点向万俟尘眉心。 万俟尘始终站在原地,一身亮白色的银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似乎丝毫不在意眼前一柄长枪指着她,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看见。她的目光始终都飘荡在交锋的两军之中,柘青这样一个大活人她根本就没看见。 “喂!万俟尘!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一声叫嚣无端入耳,万俟尘微不可见的蹙了下眉,这才注意到,一柄长枪抵在了自己眉心一尺之外。 “哦~~~原来是柘将军~失敬,失敬。” “你……” 到底还是老姜更辣,且不说万俟尘看破多少人心,单说她带兵不下十年,怎么说战场上的气场也是比柘青要好得多的。那样不咸不淡的递上一句失敬,是让柘青又没面子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来人。” 又是万俟尘极其淡然的声音,飘在空中,轻风一吹便散了。 只是,风能散了声音,却散不开围成一个圆圈的铁枪。 枪尖中心所指,就是柘青的脖颈。 再看柘青,那握着银枪的手瞬间爆出一层青筋,仔细看还能看出一点点的颤抖。 万俟尘上前一步,两指闲散的拨开柘青的银枪,一步分两步走到柘青眼前,看清了某人额头上冒出的一点汗珠,她终于是原形毕露。 “柘青啊柘青,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兵不厌诈啊。你这根嫩葱还是先回娘胎里酝酿酝酿,等发酵好了再出来跟我比试吧。不然,总这么被我算计下去,岂不是让你、更甚至让雍州丢尽脸面,颜面扫地嘛。” “你这女人……” “怎么了?我说的都是假话吗?柘将军能从这脱困?那我们打个赌怎么样?”万俟尘难以置信的盯住了柘青一双可以杀死万人的眼神。 “你这个……” “怎么?哦~~~柘将军一定是想办法回娘胎对不对?” 忍!他忍了,就因为现在处于下风的是他。怎么他就没算到万俟尘回来这么一招,当真是最毒妇人心。 看着周围一番‘草色入帘青’,肯定是这个女人事先布置好的,就等他入了这个圈。 “来人呐~”万俟尘悠悠的将双臂盘在胸前,对着身后的人吩咐,“把这将军带到前面去。” “不用了。”柘青忙阻拦,扔下手中银枪,反手一拨抵在颈间的枪尖,三步并两步到了万俟尘面前。 似乎猜到有什么事,万俟尘放下手臂,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果不其然,柘青从袖间掏出一支极细的竹筒,顺着指缝,滑到了万俟尘微张的手心。 “世子所述,万俟将军务必转达瑾王。”柘青声音极小,伏在万俟尘耳边低语。 “有这么重要?” 柘青点头。“皇甫凌观战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彼时雍州防守能力正弱,他必然会率先从雍州动手。而且……” 柘青迟疑了一会,明显有些难言之隐,万俟尘倒不催他,只淡淡的等着他的下话。 “想必将军也知道世子和瑾王的事了,毕竟这是上一辈的恩怨……”得到万俟尘冷锋般的眼神,柘青识相的住了嘴。 万俟尘冷哼一身,“我可不管什么上一辈下一辈,这是你们雍州欠我们瑾州的。” “可是世子根本不知……” “不知道那是瑾王的母妃?柘将军,下次撒谎的时候记得把眼睛瞪大了。”万俟尘言语越来越冷,一声冷哼,便让周围空气冷下了百尺冰寒,“我倒是也愿意把七世子想成那么笨的人。可他是吗,他哪件事不是要算个淋漓尽致,偏偏不认识王妃。” “事情不是这样的。” “那该是什么样的?” “这……”柘青一时语塞,全然不知该如何解释。 整件事情,从始至终他只知道是他家世子害了瑾王妃,其中脉络他确实一无所知,更而且这件事情牵扯的人很多很多,从中各种线索怎么理也理不清,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柘将军,今日一战,是我瑾州胜了。请回吧。”万俟尘丝毫不理会柘青的艰难,微一抬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柘青叹了口气,既然说不出什么,就走吧。“惭愧。” “不送。” 柘青一拜,“瑾王妃死因,我雍州一定会给一个十全十美的答复。” “拭目以待。”万俟尘回之以礼。 柘青拾起长枪,欠身退下。 目送柘青离去,万俟尘沉声下令:“收兵!” 转而回到军中,万俟尘大步迈进帐中,拆开手中握着的竹筒,从中抽出一卷书信。 信上只写了两行字:青州集十万兵,五万已至绀玺山。 “十万……” 竟然让青州集齐了十万大军,万俟尘更是匪夷所思。先不说瑾王是如何性格,便是七世子也不可能对青州一干作为袖手旁观,他岂会是那种壮他人气势、给自己树坎的人呢? 如此一来,就不得不把一些琐事串联起来,便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七世子为人所迫,这人一定是拿到了七世子什么把柄。 时不可待,万俟尘从桌上抽出一张信纸,几笔写下几行字,按着四角折好,放进信封。 提声招来一小将,万俟尘将信递给他并吩咐着要及时送到、不可失误。 千里之外,瑾州都城,当一匹褐马穿梭在瑾州王都时,都城朝华殿亦在上演着不同往日的一幕。 当尘封许久的木门打开,沉积数月的尘土在殿中发酵,随着殿外的微风掀起一地烟雾。 拨开层层罗网,听禹迈进殿里,这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原本富贵华丽的朝华殿终于变成了一座破败不堪的朽殿。 殿中朽木潮湿的味道与尘土的味道混杂,让人闻得不甚舒服。 许还是有些印象,这朝华殿内殿有一扇窗,一处暗室。 顺着她的思绪摸索,她记得她小的时候曾经调皮,与宫人们一番玩耍后便藏到了这朝华殿最里面的内殿,一番躲藏,便找到了右手边这间、藏在佛像后的密室。 熟络的摸到佛像的右手,轻轻一触,墙壁之外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响起,不过眨眼,一束光打进殿内,照亮了黑暗的大殿。 顺着青石石阶迈下,首先是一处暗道,墙壁已经长了许多青苔,湿气很重。然而墙壁上的火把却燃的很旺,好像从始至终都一直这么燃着。 大约走了百级青石阶,终于到了暗室最下。见前方是一片漆黑,听禹从墙上取下一支火把,一支火把照亮一方天地,就仿佛是与世隔绝般,只有她在的一块地方是亮的。 摸索着走了一刻钟,终于前方天地大开,一个大约能盛下千余人的大厅惊现眼前。 也不知是什么感觉,虽然什么都还没有看见,听禹就觉得心口一阵挤压,恍若是被人揉碎一般,胀痛又有撕裂般的疼。 像是嗅到了什么味道,那种味道就像有着魔力一般,让她不得不追上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迈去。 在那一步之外,只一步之外,有一个身影,像是佛一般空灵的身影,穿着青衣,背对她站着。 那人身影消瘦,一身青衣坠在她身上,侉的不成样子。 那个身影,她太过熟悉,她不由得往前迈了一步,欲捧住那个身影。 可她才迈上一步,那身影也往前迈一步。 她走,身影也走。她再走,身影还走。 直到走了三步,听禹终于打算放弃,她只听见心中某个如玉的男声不断告诉她不要往前、不要往前走,那不过是幻影。 “你想抓的幻影,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消失了。你之所以能看见她,是因为你心中的不舍与执着,为你创造了这样一个影子。当初的我也是,母妃死了,曾经无数次梦回,便见她坐在我的床头唱着歌谣。可我从来不碰,碰了便消失了,倒不如远远地看着,至少也是个念想。” “就像你……你心中的人一样,既然不敢接近,就换做欣赏吧。” 她的心中依然荡存着这两句话,今日的她更是不知为何便想起了他,想起了他的话。 她晃晃有些迷茫的双眼,强制着自己缓和了思绪,再次睁开眼时,头脑中已是清明一片,一步以外那只虚影已经不复存在。 她的脚下,再往前已经没了道路,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池,飘荡着某种不知名的液体,似水不是水,池壁已被这‘水’沁的焦黑。 听禹的脸色明显白了一瞬,顿时便觉得有些后怕,还好没有往前走,再迈半步,她就是红颜薄命了。 右手边又是一座佛像,佛像的右手是一块玉佩,不知是谁落下的,更不知是何时落下的,听禹拾起,攥在掌心,因为直觉告诉她,这块玉佩绝对有用。 “这里不能停留超过一个时辰。”忽的暗门里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听禹惊住,扭头看去时,黑暗深处逐渐出现雪衣衣角,那人一步步优雅的朝她走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三章 是谁出卖谁? “你……”鼻尖依然是淡淡的檀香,却和往日的不甚一致,听禹惊诧,“怎么会在这?” 言柒无言,拉起她的手,带她出了暗室。 佛像轻移,暗门渐渐地关了。 隔绝了里外两个世界,听禹不由得深呼吸了一口气,背靠着桌案,撑住了有些混沌的身子。 言柒回头看了听禹一眼,又巡视了殿内一番。因为尘封太久,殿内已经是满地尘土,罗网漫天,怕是现在这位瑾王,对她父王的恨还埋在心底的吧。 听禹抚了抚额头,似乎是暗室的空气太过刺鼻了,她的脚步有些飘忽,一步一步迈的几乎没有重心。 这才走出一步,突然脚下一滑,她的身影直直的倒了下去,最后撞上了言柒的胸口。 “言柒……” 这久违的一句“言柒”让他眼前一亮,然而下一刻,又暗了下去。 “我……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最后她的话都没有说完,那双渐趋灰暗的明眸就已经再无光彩,最后那眼睑垂下,就再没了声响。 言柒将她打横抱起,眉目微敛,走向了朝凤殿。 朝凤殿纱幔落下,已经闻讯赶来几名御医,忙不迭的到了听禹床边,各自看好了情况,撩开内殿的帘子,几人便坐在一起开始探讨些病情。 等到殿门再次被推开,就已经是申时,殿内则独留徵儿一人守着。 守着空亭,言柒双臂环在胸前,面色平常的坐在栏杆上,一腿搭在栏杆上,静静的看着微垂的夕阳。 “听闻御医说,王是中了毒?” “嗯。”不管身后的女声发自谁,言柒只顾着回答她的话。 “可有大碍?” “不知。” 该问的问完了,御寒芙淡然一笑,轻摇碎步坐到言柒对面的石凳上,一手抚过冰冷的石桌,一边感受着传至心底冷。 “这毒……应该很深才是,就像掌心灼烫,能烫至心底。” 听到这话,言柒本是平淡的眼神在空中一滞,微薄的双唇有一瞬紧抿。 “七世子何必自欺欺人呢?江山,是个男人都想要,说出来没什么可笑的。只是……” “果然,郡主当真是好眼力。” “还是世子以为王的眼力不好?”御寒芙侧眸横瞥他一眼,“但凡是个有心的人,都该知道这中原由。” “本世子所做都是为我自己。” “为自己?”御寒芙兀的一声痴笑,“世子的借口倒是很好呢。确实是为自己,就为了自己,卖了所有人?包括王?” 言柒默然不语。 “七世子,是我御寒芙对你的印象太好还是你根本就是人面兽心?” “无所谓,你认为是哪个,便是哪个罢。”言柒翻身站起,起身离去。 “丰言柒。算是小女子看错人了,也权当瑾王信错人了。” “她心中无我,我有什么办法?得不到的,我宁可毁了。”言柒脚步停住,头也不回的答她。 “世子当真以为瑾王知道后还会拿你、拿雍州当友吗?” “她,知便知,不知便不知。”他神色如常,用他独有的温雅的声音告诉了她他的立场。 “七世子!你与我瑾王十余年情谊竟比不过……竟比不过……”御寒芙说着说着,语气便软了下来。试问谁会用江山换十年情谊呢?倒是用十年情谊换取江山才是合理的吧。 “瑾,玉中无双,至纯至美。” 言柒最后放下一句沉甸甸的话便转身离去,独留下御寒芙呆坐在凉亭之下。 她只觉得这夏日的微风冷的彻骨,连他这样无暇的人都能这样,弃情不顾,更何况是他人呢?这偌大的天下当真是寻不到一个真性情的人呐。 院中羊肠小道拐过十来个弯路,便到了一处水塘,水中浮着几片荷叶,几朵清莲似放未放,被黄昏的温度染凉,竟显得有些傲骨。 言柒定定的注视着一池花苞,微风卷动他的衣袂,在空气中蔓延开一股淡淡的檀香。 “丰言柒呀丰言柒……”随着一声低低的嗤笑,言柒喃喃自语着。缥缈的语气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也不知道是悔是恨,是悔不当初还是恨他自己。 “七世子?” 身后有人唤他,言柒回头,就见汶御医站在自己三步之外,含笑的看着他。 言柒回之一笑,恭敬的唤了一句:“汶老先生。” “七世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言外之意,他不该去看看瑾王吗? “先出来透透气罢了。”言柒一笑,转而问道,“瑾王可是醒了?” “还没,不过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 “毒可清了?” “哦?世子怎知王是中了毒?”汶御医似乎很是惊异,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 “小时候接触过一些医书。”他当然知道,她是中了毒,就算没有医书。 “世子所说不差,王是中了毒,只是这毒很是罕见,要配出解药,至少要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竟然要这么久?!言柒忽的一阵胸口发闷,想要说什么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汶御医摸了摸留了一下巴的胡须,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他问:“七世子既然知道这是毒,那应该能给出些提议才是。” “这……” “不如世子就随汶某去朝凤殿看看。” “也好。”言柒点头。 汶御医拱手一礼,微抬右手,一路引着言柒,前往朝凤殿。 朝凤殿中,依然是徵儿一人守着。 徵儿见汶御医领着言柒过来了,起身对两人一礼。 “徵儿去倒些温水过来。”汶御医吩咐道。 徵儿欠身便退了下去。 “世子,请。” 言柒颔首,先一步去了内殿。 内殿的锦榻上,听禹静静地躺着,殿中已经点了微弱的烛火,一闪一闪,把她本就因受伤变得脆弱的脸烘托更加不堪一击。 本欲继续往前走的脚步一滞,停在了原地,他再想往前走,却发现他根本就走不动,似是有 什么东西在肆意揉撵着他的心口,让他尝到了一种莫名的疼痛。 身后汶御医也不催他,只是面带浅笑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徵儿一人将温水端来,那两人仍然未动,开始是什么姿势,现在还是什么姿势。 “汶老先生,世子,你们这是……”徵儿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两个一人微笑、一人表情不明。 似是被这么一唤,唤回了心绪,言柒回头看向徵儿手中的温水,只手接过,便去了榻边。 “下去吧。”汶御医对徵儿笑笑。 徵儿退下,汶御医朝言柒一礼,“七世子,纹某人就先去抓药了。” 言柒点头,汶御医退下。 殿内只剩两人,终于清净了许多。 言柒暗自松了口气,看听禹睡得安稳,便小心翼翼的坐到了榻上。 言柒太息,向前挪了挪,离她更近些,骨节分明的手拨开她额间的长发,柔凉的指尖滑过她稍稍有些清瘦的脸颊,他又无奈叹息。 只这一次,以后绝对不会了。他在心里对她说,可他的心里话,她是听不到的。 言柒拧好了毛巾,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她额上沁出的汗珠。 夕阳照在她温润的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同时,也让她的脸色红润了许多。 夕阳,就是这样美好的存在。光,如今,温,如水。 榻上青光微闪,夕阳映在她腰间的玉坠上反射起一丝刺眼的光。 从她腰间取下玉佩,言柒有些不适应的微微眯起双眸,抬手遮住了刺眼的青光。 几乎与他的动作同时,一点更寒、更刺眼的光亮几乎穿透了他的指缝,刺瞎了他的双眼。 言柒迅速翻身站起,支手挡住了刺眼寒光。 榻前、榻上,四目对视,那中暗流肆意涌动,那中似乎还多了一份仇杀、一份吃惊。 握着刀锋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下,一滴接着一滴,滴在丝绒的地毯上,言柒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榻上已经坐起的人。 紧握着匕首的手反手一扣,她撑着锦榻站起,反手一用力,将匕首又送出几寸,直接撕裂了言柒的掌心。 那鲜血喷洒更甚,留进他的袖口,顺着他白衣的衣袖无尽滴下。 她,是要杀他。 她竟然不懂。 言柒眼中滑过一丝落寞,握着匕首的手甘愿一松。 噗!一声利器入肉的声音在这偌大的宫殿中响起。 他从不知,原来中人一刀的感觉会这么疼,他更不知,真的会有一天,她亲手将她手里的刀送到他胸口。 可匕首,还是歪了,只中了他的肩膀,只浅浅的没了一毫。 她是下不去手的,无论给她多大的理由。 “丰言柒,为我瑾州,我恨不得杀你,为我越听禹,我恨不能杀你。”听禹几乎一字一句,每一个字,她都要咬的清楚,就是要他字字听得清楚。“你若是想要这瑾州,本王给你双手奉上!你不用这么煞费苦心跟本王上演一出戏。” “我不是……” “不是?不是吗?世子以为我瑾州魅力不够?还是这么大的瑾州,世子毫不放在眼里?”听禹苦苦问道,握着匕首的手越发的无力,最后任着它垂落下来,靠着锦帐木架支撑着身体。 “丰言柒,你到底想怎样?十年前我拿你当最知心的人,十年来我拿我的真心对你,这些就是你给我的回应?是我不够好,还是我……我瑾州入不了你的眼?” 言柒并不打算解释,顾不得掌心血液流淌,也不顾肩上牵扯的疼痛,他往前迈了一步,用那只干净的手轻轻触了下她的脸颊。 因为他知道,若他再不说什么,他们两个就真的到了尽头。 “时候到了,我会给瑾王乃至瑾州一个解释,我丰言柒,绝不是见利忘义的小人,你信我吗?” 听禹抬头,眸中森寒消去了许多。 言柒心下一松,呼的松了口气,心口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垂下眼睑,指尖抚过她腰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四章 血液相投 言柒一手撑着听禹背后的红木帐架,一手拥着她,两人贴的极尽,以至于听禹在他的包围圈里,她根本就动弹不得,几乎抬头就能触到他的鼻尖。 言柒无谓笑笑,垂首伏在听禹耳旁,嗅尽了她发丝间的清香。 “血液相投?嗯?” 听着他发自喉咙的嗯声,撩人、动弦,温软的声音穿透她的耳膜,一点点、丝丝缕缕敲进她心窝。 “别、别闹。”听禹努力向后靠,以避开他炽热的呼吸。 言柒更加得寸进尺,向前挪了一寸,抵住了听禹的肩膀,随即双唇压上她的双唇,却只是云淡风轻的一扫。 “嘶……”下唇一阵刺痛,听禹不自觉得倒吸一口凉气。 待唇间刺痛消失,一阵血液的腥甜味蔓延开来,听禹不禁有些讶异。 同时,她听到言柒低低的声音,“血液相投,是一生之约。还记不记得帝都的那句话?” 听禹点头。 言柒勾唇一笑,五指顺着她的青丝滑下。 “三千青丝为君结,万丈锦绣携卿蹋。” 偌大的殿门推开,一身穿玄色铠甲的将士疾步进来。到听禹面前单膝跪下。 “参见王。” “起来。”听禹挥袖。 “谢王。” 那人起身后,从腰间抽出一封书信,上前三步递给听禹,待听禹接过,他又退回原处。 听禹拆开信封,信上只有三行小字。 上书:七世子传话青军压境,绀玺山必遭重劫。青州锁魂已灭四百,另有一百不知去向。瑾州有皇甫凌牵制,不宜大肆动手,请王定夺。 转身坐到椅上,听禹闲闲的托着下巴,一边摸着信上的字迹,一边不住的看着屋顶的雕花。 皇甫凌压制,的确,她现在的身份可是皇国郡主啊,一旦动起手来,怕是在百姓心里她始终都是那个理亏者。但若不反,青军已至绀玺山,那绀玺山始终都是她的一点念想,于情,她不该弃之不顾。但若顾了,整个瑾州又会怎样呢? “白羽军和雪羽骑如何了?”先放下这些琐事,听禹想到了瑾雍两军的对决。 “昨日是我军胜了。今日雪羽骑已全数撤回。” “撤回……” 青州集齐十万大军,以雍王后的性格,为了抗衡,定会向东雷借兵了。 “携本王奏章,送去帝都。明日点五万暗甲军,前往绀玺山。” “是。” 言罢,听禹提笔,在一份空白的奏章上书下她所说的请旨,然后递给那名将士。 “去罢。” “卑职告退。” 殿中只剩她一人,瞬间又安静了许多,是个思考问题的好气氛。 刚刚说到皇甫凌,皇甫凌除外,还有,雍州,先不说言柒是如何想的,但从雍王后的角度来看,瑾州是最大敌手,她一定很希望首当其冲的灭了瑾州。更何况,那个说不会动手的人,已经一点一点、不着痕迹的吞着瑾州。 昨日一事,的确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打破了瑾州富国梦。那条地道毁了,瑾州就再也去不成宝藏之处。 难怪父王一直要紧锁那扇门,也难怪会独独留下这么一块玉佩。 现在想来,这玉该是从宝藏中拿来的了。 那么这处宝藏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有多少人知道那几扇暗门?“ 如今,瑾州这条路是毁了,到底是他有意要毁,还是有人暗中作祟?若是暗中作祟,那理由又是什么?那宝藏到底有什么秘密不能让她知道? 抚额长长叹了口气,听禹俯首趴到了桌上,将整张脸埋在了臂弯。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位置、怎么就生在这样一个王者世家、怎么就不能是个平常百姓呢? 平常百姓多好,用不着有这么多烦心事,偶尔小打小闹也不会引起满城轰动。 “唉……”闷着脸,听禹又叹了一口气。 “这么愁苦啊?谁又让我们瑾王心烦了?” 头顶上方忽的传来一阵戏谑的笑声,听禹坐起身仰头往屋顶看去。 屋顶一处金梁上,任汐斜斜的倚在那里,长衫垂下,挥洒在空中,一双锦靴随着衣摆浮动。 见听禹看见了他,任汐又一笑,“听禹,你好像很久没有这么愁了。” “是嘛。”听禹懒懒一哼。 “当然啊,从我认识你以来,好像……没有过。”说着,任汐翻身下来,落到桌案对面,双肘撑着桌面,托起下巴仔细的盯着听禹,“好像瘦了,没有好好吃饭吗?” “是啊~”听禹立刻挂上一副愁苦的嘴脸,嘟着双唇,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任汐,“谁有我们任汐公子那么潇洒,请得起皇国最好的厨子。” “别,你可别这样……我最受不了什么,你应该知道的。” “我不知道。”听禹一听,委屈更甚,简直到了泪光闪闪的地步,“你们什么都不肯跟我说,让我怎么知道?” 任汐愣了一下,这算什么?看这表情,是在发小脾气?不是吧?他还真没见过她的小脾气,今天这是怎么了? “那个什么……听禹……我……” “你什么?”语气又填一丝不耐烦。 “你别生气,我去把酒楼里最好的厨子给你提过来当御厨好不好?” “不要。” “那……那我给听禹当厨子?” “……” “那不如,我把酒楼搬到宫里来怎么样?这样大家就都能吃了。”说着,任汐似乎像是找到了生路一般,越说越激动,“我看我们一起来经营怎么样?以瑾州宫里这么多人的食量来计算,酒楼的生意一定不会比外面的少,到时候,我们可以三七分,捞些利润,方便以后养老用。等到真的什么都干不了了,我们还能有点资产,雇些丫鬟、护卫。听禹,你说……” “任汐……”听禹蓦地出声,制止他的想象。 就只一瞬间,她恢复了往日的那个瑾王。 “青州的事情,怎么样了?” “啊?”话题转的太快,任汐一时间没有跟上听禹的节奏。 “青州锁魂,还剩多少?”听禹再次重申,语气已经是往日的淡然。 “五十。” “还有五十……”听禹深思,抚额叹息,“算了,五十就五十罢,量他们五十人,也不敢胡作非为了罢。” “听禹,那五十人是锁魂的领头人物,当是不容小觑的,而且隐藏颇深,我的人找不到。所以,你更要小心。” 听禹点头,抬头递上一记眼神,让任汐放心。 “听禹你……”任汐似是发现了什么大事一般,几乎是惊诧般的叫出声,但只说了三个字,便又收了声。 “怎么了?”见他没了下文,听禹下意识的问。 任汐收回惊异,淡淡的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想起,你好像说过想吃烤鱼了,但是我忘记带了,你不会怪我吧。” 听禹淡笑,摇头。但她没错过任汐眼中转瞬即逝的暗光。 “任汐,不要试图背叛瑾州。” 任汐表情一僵,当理解了这话的意思,登时恼了起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从小受的瑾王的恩,难道我还会忘恩负义不成!我任汐再怎么随性也还不至于到那种狼心狗肺的地步!你若是不信我,当初何必来找我!” 听禹一声嗤笑,无奈的遮住了半张脸,“任汐,你都不知道,有些话,我只敢跟你说。” 一句话,吹散了他所有的怒气,浇灭他所有的怒火。 “听禹……” “知道吗?这王座,当真是不好坐啊。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我手里还剩下什么。母妃、父王、群臣、瑾州,我能握住的,有几个?到现在为止,我连最可贵的东西都丢了。你知道是什么吗?是对他的信任。他能一步一步为我积土成山,就定能一点点釜底抽薪,直到我死。如果有一天,他雍州反攻瑾州……我大概会拿瑾州相送吧。” “为什么跟我说?” “因为,利益不相关。” “所以,血液相投,一生之约,只是为取他信任?” 下意识的,她摸向唇间一处浅浅的咬痕,半响,才吐出一个字:“对。” 当他再想张口说什么,已是什么都说不出,她的一番话直敲他心底痛处。 他尤记得那两人曾经是怎样的心有灵犀又是怎样的心心相印,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这世间会有如她二人那般的知己,可想而知,她二人曾经是多么让人艳羡。 而如今呢?大概是利益对立,便是殊途吧,他们到底还是在彼此之间架起了屏风。 “你们……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该是哪样?” “你们……”任汐语结,吞吐了半响,才强硬的挤出几个字,“反正不该是这样。” 听禹一声轻笑,然后侧支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任汐,没想到有的时候,你可以这么可爱。” “听禹……”任汐绕到案前,一手环过听禹的肩膀,把她拥进自己怀里。 他知道的,所有的他都知道,她太会武装了,她武装的太好了。他知道她心中的苦,她也知道这个王座根本就不好坐,她也不想坐。 “我知道你的苦,我的肩膀不怕重的,你什么时候累了了,我借你,一辈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五章 瑾州出兵 次日,瑾州出兵五万自瑾州都城出发。 青军一方自是夜满楼带兵,等到了绀玺山脚下,全军歇息,在此安营扎寨,似乎就是在等着瑾州五万大军的到来一样。 的确,夜满楼确实是这么想的,试探瑾州军情和实力的同时,也顺便能见见一向飘然若仙的瑾王换上一身战甲、驰骋疆场的英姿。 可惜,事情总是不如他所愿。 四月十八日,瑾州五万暗甲军定时于青州五万大军于绀玺山脚下初试,只是带兵人,是越听禹与冀桑青。 而这一战,彻底拉开了瑾青战斗的序幕。 只是因为,某人一句事不关己的调笑。 当日两军只各派两千,在绀玺山脚下进行最初步的试探。 当玄色铠甲与黑色暗甲交缠不清时,眼看着满地残骸一点点的垛高,地上的残兵裂甲越来越多,厮杀声再不如之前那么响亮时,青州大军后方,一人立在马鞍上,轻飘飘的送出一句话来。 “当初怎么就没有同意与我青州联姻呢?我还以为瑾州有多强。” 一来侮辱瑾王,二来侮辱瑾州大军,三来侮辱瑾州。此三宗,任是哪一位爱国将士都承受不住,更何况是有些脾性的越听风和冀桑青呢? 所以,一句话引起一场战。 以至于到后来,这一场战似乎总能被人当做笑谈,笑青州二世子一语惊天动地,同时亦有人怅然,若是瑾王同意,怕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牺牲了。 四月十九日,瑾王书信送到帝都。 皇甫凌寝宫中,他正与白诗冉对着一局棋,就听门外内侍尖而细的声音传来。 “陛下,央禾郡主有本请来。” 正欲落子的手停在半空,皇甫凌一扫门缝,沉声回了句,“呈上来。” 吱呀,殿门推开,内侍双手呈着奏本走来。 “参见陛下、皇后娘娘。”说着,他将奏本递给了皇甫凌。 皇甫凌接过,摊开。 一本奏章上大概只写了五十字。 伏惟陛下津浴,瑾州安好,央禾在此聊表衷谢。青州集十万大军,陛下当知,青军五万侵我瑾州边境,陛下更当知,面此威胁,瑾州为护州土,出兵五万。先斩后奏之罪,央禾接下,待日后局势稳定,央禾定负荆请罪。央禾郡主亲笔。 “出什么事了吗?”见皇甫凌脸色不断变得阴沉,白诗冉不禁有些忧心。 “倒没什么,只是青州不老实了。” 青州不老实?“那和瑾州有什么关系?” 皇甫凌听了,笑弯了眼角,探手弯起食指刮在了她的鼻梁上,“青州触犯瑾州边境,瑾州能不出兵吗?” “青州打瑾州?这……这难道不是以卵击石吗?” 皇甫凌赞同的点头,“若是以前,确是以卵击石,但皇后,不要小看了青州的人才。” “陛下说的是夜世子?” 皇甫凌点头。 “我看那夜世子……聪明人不该想攻瑾州的。” “聪明人才会先从瑾州下手啊。”皇甫凌摇头笑笑,“瑾州与帝都可是连着关系,也是帝都钓上来的唯一一只大鱼,切断了钓线,帝都就什么都没有了。他们最终的目的,到底还是帝都的宝座。” “那陛下,我么不用起兵吗?” “就看着他们吧。不见得瑾州就会败。” 虽然只有五成机会赌瑾州胜,但皇甫凌依然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就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心,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下。 四月十九日,另五万青军由欧阳七兵带领攻往灵州。 同日,雍州破灵州鄂城。 鄂城城中,一眼便知晓是战乱过后,地上、屋上、墙上还是为扑灭的战火,路上还是被马蹄践碎的老屋门窗、残兵残甲,过路上是来来往往无家可归的百姓。 凌渊苦皱着眉心,从高处的城楼放眼望去,繁华的鄂城已经是一地凄凉。 如今,他也是迷茫了,他为将是要带兵打仗、固守家国。然而这般战争,他所瞧见的都是征战给百姓带来的苦。 “还在愁苦?” 肩膀被人轻拍一下,凌渊回头,原来是苻遗一脸趣笑的看着他。 “有事?”凌渊冷冷的回了一句。 “没什么。”苻遗耸耸肩,“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比雍州如何?” “自然比不上我雍州。” “这不就是了。战乱,不一定都是坏事。对这样的鄂城来说,说不定是种解脱。” “是嘛?”凌渊鄙夷的冷笑。 “不然我们赔上那么多性命,打这皇国是为了什么?” 这个……好像也有些道理。凌渊本来那满腔愁苦散了大半,他斜着扫了一眼苻遗,最后淡淡的嗯了一声。 “对了,世子他……”凌渊突然想起还有他家世子这么个人,从那天言柒说要四处转转开始就再也没见过他的人了。 “从瑾州回来了。” “瑾州?!” 苻遗点头,在凌渊讶异的眼光下嘿嘿一笑,“橹城城下有一处地道,直通帝都宫城之下。帝都宫城下,有一处十分隐蔽的暗室,暗室中有七扇门,各通雍瑾青滦灵。” “才五洲啊。” “另两扇嘛,我还不知道,等世子回来了,你去问他好了。”苻遗耸肩,而后垂首看向城楼下。 视线冲进一道亮丽的雪衫,苻遗心中一喜。这下肯定有好故事听了,看他家世子那满面春风的模样,他就能猜出,这次的瑾州之行肯定是收获不小啊。 “诶,凌渊,想不想听故事?” “什么?”凌渊一时间没有跟上苻遗的思路。 “我去了,等我回来给你讲故事听。” 话音未落,苻遗的身影已经闪远,只留下一长串喜悦兴奋的笑声。 因为鄂城的行宫被战火毁坏,将士们只能重新搭一间帐篷供几位将领过夜。 当言柒到时,帐篷还只搭了一半,他只好先在街道上转着。 市井繁华处已经被铁蹄铮铮践踏的不成样子,他飘飘然一身雪衣从街头走到街尾,不知在衣角沾上了多少灰尘。 忽然一阵孩童的啼哭声传来,言柒停下脚步向四处望去。 在西边一个墙角处,蹲坐着一个十五六岁岁的小女孩,衣衫褴褛,八成是被战火摧残的吧。 见她惊慌无措的哭着,言柒走过去,到了女孩面前。 他屈膝蹲下,温柔的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顶,他温声一笑,问:“怎么一个人在这哭?你家人呢?” 女孩摇头,随还是抽噎,但是却止住了泪水。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吧?”言柒笑笑,指尖轻划,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珠。 “我家……我娘死了,我……我已经没有家了……我……”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蜷缩进了墙角,一点一点把头埋进膝 很像,是不是?言柒心中自问着,就像她,痛失母妃,她也该是像女孩这样哭泣,无助到缩墙角吧? 或许这样的动作,她做出来会更让人心疼,更让他觉得无措。也许只有她,能给他一次彻底的精神上的洗礼。 但是,眼前这个女孩儿,似乎只是个仿制品。脸、声音、年龄、处境,都是效仿了她。 言柒淡漠一笑,起身,一句话、一个字都有没说,连余光都再未给她,便直接转身离去。 留下这一个单独哭泣的女孩。 “世子!” 猛的手腕被人拉住,言柒几乎是本能反应,一个侧身,反手一扣扣住了那人命门,再一抬手,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掐在了她的喉间。 “世子,我……” 刚才那个小女孩已经到了他面前,或者说是假扮小女孩的浅掬。 哭的倒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可他不稀罕。言柒松了手,一把推开了即将黏上来的身子。 “玩够了,就回雍州去。” “世子,我只是听说你从军中消失数天,我是担心你才过来的。” “听说?”言柒似笑非笑,终于肯看她一眼,“这下本世子还真是好奇了,浅掬姑娘是从哪听说、听谁说的。” “我……我……” 接连说了数个我字,浅掬还是没能解释出个所以然来。 “哦~想必是浅掬姑娘对言柒太过钟情中意了,特别安排了几个人来看护言柒的生命安全,如此,言柒谢过了。” “世子,我是奉……” “母后的令是吗?”言柒冷笑,唇齿间微微一动,“暗卫。” 黑影闪入,牵起一地灰尘。 言柒见状,立刻抬起手来以袖掩唇,唇齿间极不清晰的吐露出几句话,“以后的脚步要再轻些,再这么落地有烟,谁都保不住你们。” “世子恕罪。”暗卫拱手。 “下次记得。”言柒一抬下颚示意暗卫起来。 “是。” 言柒无声一笑,目光落向浅掬一副可怜兮兮的脸,“浅掬姑娘在这里呆的时间不久了,受得罪也够多了,就让本世子的暗卫亲自送姑娘回去吧。” 说罢,言柒朝暗卫挥了挥手。 暗卫抱拳欠身,上前一步不容置喙的拖起浅掬就走。 “世子不可!我有话要说!此事事关瑾州,世子一定很乐意听才是。” 很好,真能抓他的命脉。 言柒暗笑,但还是从善如流的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瑾王已经带兵出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六章 天下还能属于谁? 带兵出战?她不是有伤在身吗? 心中虽然鄙夷,言柒依然不以为意的一笑,“瑾王出战,是身为一州之主的职责,本世子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对方是青州,那是夜世子亲自带的兵。” “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 “世子你……” 素手一抬,言柒很果断的打断了浅掬的话,“浅掬,想来你该是长途奔波劳累过度导致神智有些不清醒,不如本世子派人为你搭个帐篷来休息一下,你看如何?” 言外之意,她留在这只会给别人添很多麻烦。 浅掬面色一怔,似是被打击到了,淡粉色的下唇被她要出了殷红色。 “世子,你……你何必自欺欺人呢?” 这就是浅掬最后给他留下的一句话。 只身行在荒凉的大街,任他周围哀嚎声翻起又埋没,任他周围无数尘土腾飞又散去。 何必自欺欺人呢? 何必自欺欺人呢? 言柒自嘲的摇头,是啊,何必自欺欺人呢? 远处帐篷已经架好,陌上的天气也有些阴沉,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到了,那边的天已经黑的不像话。 小步进到帐中,帐外已经狂风大起,吹翻了街道上四处可见的锅碗瓢盆。 随着狂风一刻,雨帘从山后漫了过来,顷刻之间,天地间就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孤立的一间小帐虽然搭的十分结实,但还是免不了摇摇晃晃,帐中充斥着帐架摩擦时产生的吱吱呀呀的声音。 “你好像心情很好似的?”莫断桥进来帐中,眼神掠过洋溢着一脸淡笑的言柒,“得手了?真的把那条通道给毁了吗?” “毁了。”言柒点头。 “瑾王知道吗?” “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高兴什么?” “因为她不知道。” 莫断桥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一眼便望到了他的眼底。言柒没有他所说的那般高兴,空洞的眼神很能说明一切,他的目光决不再书上。 唉……有些人天生的善于伪装,有些人天生能让善于伪装的人暴露本性。 “浅掬来了,又被你送走了?”莫断桥窝在帐中椅上,目光悠然的看着帐外的大雨。 言柒淡淡的嗯了一声。 “这么快。” 言柒再淡淡的嗯了一声。 “诶你……”莫断桥近乎语结的看着案前坐着的状似在看书的男人。 “瑾州和青州打的怎么样了?”合上书,言柒两指掐了下太阳穴,缓缓疲惫的头脑。 “这个你要问苻遗。” “打起来了是吧?我听浅掬说,她亲自出战了?”一改之前的淡笑,言柒抚额太息。 “原来你是在在意这个。浅掬的话你也信啊?” 言柒叹息,“我不想信,可她除了王后那件事骗过我,就真的没说过什么谎话了。” “那瑾王呢?她也没有骗过你吧?” 言柒摇头,“可她在防我,一直都是。”顿了一下,得到莫断桥的眼神,他接着说,“瑾州通往帝都的暗道毁了,是我伤了她,是我错了,我只是想让她能别搅进这件事情上来,毕竟王后那里还不知晓到底有多少兵、皇甫凌那里也还是未知数。” “反正都是赌,你不妨放她自己,或许会更好。” “更好吗?” “她,一个深宫里的公主,似乎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不谙世事。当初滦州那一战,滦军全陷,你就该知道了,她这个公主隐藏的似乎很合格,瑾王做的更合格。” 似乎是呢。言柒无言笑笑,抬眼看向帐外,帐外的雨似乎小了很多,风也差不多停了。 言柒起身,来到帐门口,支手搭在帐门上,静静的看着外面的雨后新景。 乌云散去了几许,西方已经露出几缕淡金色的阳光,一点点穿透雨珠,在东方的天际,挂上一道弯虹。 他不信她说的,可他的理智告诉他浅掬没有说过谎,但他心里总会有那么一点不服气,却真找不出什么让自己信服的理由。 “小的时候很怕暴雨,直到母妃死时,那一夜的暴雨,把整个雍州冲刷的淋漓尽致,那夜,我才开始喜欢它们,享受它们。因为那时,我总觉得,这世间如果还有一个东西是干净的,那就是雨。” “暴风雨,洗礼……你为什么会觉得它、它们干净?带着天地间尘埃落到红尘之中,该是干净的吗?” “暴风雨,就像是一场没有情欲的强暴,从来没有什么文字能把这种事书写的绝美,可它能。它会不由分说地夺走它想要的,夺走该属于它的。然后某种执念达成,它就走了,或许会回来,或许会带来更强大的一些东西。” “你在暗示我什么?” “除了我,这个天下还能属于谁?” 许是言柒第一次说出这么不畏天不畏地更是不符合他形象的一句话,莫断桥在椅上怔愣的很久很久还是没能缓过神来。 到现在为止,他为什么要拿天下,莫断桥或许已经知道了。 到底情为何物、情深几许,他不知,他也不知,一个天下,对言柒的重要性到底能和什么相提并论。许是有了帝座,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再不必顾及自己的身份了吧。 “这灵州不打了,我们去绀玺山看看吧。” 听了这一句话,莫断桥整整僵化了半柱香时间。 “丰言柒,你确定你没在开玩笑?” 四月二十日,雍州三万雪羽骑自雍州出发,赶往灵州橹城。 而言柒所领擎龙骑则在橹城等待与雪羽骑进行交接。 当然,这是双方各自协调的结果,言柒与莫断桥各自做出了让渡。 言柒同意在橹城再守三日,反正这里到绀玺山也不远,以擎龙骑的速度,只消两日就到了。 莫断桥则同意言柒去掺合瑾青战场,不过前提是灵州要继续打。 当下两人便达成协议,不过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约,打仗时不得携带个人情感。 当莫断桥提出这样一句话时,言柒不假思索的便答应了他,似乎这个根本就不是什么十分难做到的事情。 四月二十三日,雍州三万雪羽骑抵达灵州橹城,两军完成交接。 同日,言柒领擎龙骑于灵州边城会余下将士,五万擎龙骑一同前往绀玺山。 当日,青州也得知雍州大军已赶往绀玺山。 夜满楼伏在案上,长睫微垂,闲闲的播弄着架上的墨笔,任着红衣拖到地上,他的手边是一张空白的书信,看样子应该实在想要给谁写信,只是苦于某种原因迟迟不能落笔。 这就是小小白进来时看到的第一个景象。 “世子,雍州大军已经快至山口。” 夜满楼拨弄墨笔的手停顿一下,他抬头似乎有些诧异的看向小小白,“竟然这么快?” “是啊,本来算的应该三天才是,这才一天。” “有人好像很迫不及待呀。”夜满楼摩搓着下巴,眸中忽而一道暗光闪过,他问,“瑾王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没有。”小小白摇头,“瑾王不是受伤了吗?” “这样……”夜满楼意味深长一语,不自觉的就拉长了尾音。 那声音挑的是如此的邪魅,如此的撩人心弦,以至于小小白几乎没能听全夜满楼的吩咐就被夜满楼扔出了帐门。 帐帘撂下,夜满楼转身回到案前坐下,两手拖着下巴,一动不动的看着对面的床铺。 盯着床铺上挂着的白色帐幔,夜满楼的唇边带过一丝云淡风轻的笑意,抬头看了一眼帐顶处泻下的一室阳光。 终归是有些东西要模糊了他心中的一点正义,或许现实就是这样,累就累在,明知是错却偏要做,明知是对却不能做。 他也不想毁掉一个超脱凡尘的人,可是征战、乱世,他能留得住多少呢? “越听禹……”夜满楼低喃,而后提声喊道,“来人。” 话音落下,帐外一声应声,“世子有何吩咐?” “传令全军,今夜子时,绀玺山伏击雍州大军。” “是。”那人领命退下。 他倒是要看看,擎龙骑到底有多强,也要看看,他丰言柒到底有多大本事,又是什么事,让他这么迫不及待。 子夜星光正浓时,瑾州军中也传来消息。 越听风只身坐在帐中,看着手中几乎能着成火的书信,又无奈又焦虑,一张普普通通的纸都该被他盯出个洞来。 越听风足足盯了那封信一炷香时间,直到帐帘被人撩开,直到冀桑青走到他面前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这么急着找我?”冀桑青坐定一旁椅上,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王来信了。” “什么事?” “雍州带兵赶来绀玺山,王已经料到,信中说……说……” 见越听风噎了半天也没能噎出一个字来,冀桑青一皱眉头从桌上抽来瑾王书信。 不看还好,他只消大致一掠,就知道了王的意思。 “王怎么会要阻截雍州?”冀桑青似乎有些明知故问。 “信中说是阻截,王的本意你我都懂。想来这次七世子是触了王的底线了。” “所以王才下的令?” “是啊。我们该怎么办?” “自然是谨遵王令。” “可是……”越听风还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不妥,便也只好作罢,“算了,看看地形,该在哪里埋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七章 若不懂,便亲手毁了 冀桑青点头,走到桌上摆好的地图前,他只扫了一眼,便立刻指出了一个地方。 “这里,青州不能查,雍州更不能查。”冀桑青指着一处小沟壑。 “我曾想,是这里。”越听风指向那道沟壑前方一处山地,“那地方多是灌木杂草,方便隐蔽,如果选在这,一旦被发现,我们没有退路。” “这处山地,一旦被发现,我们退都没地方退。” 越听风皱眉,抿着唇半响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但这是王令,更何况你就这么确定雍州发现我们,不会率先对我瑾州动手吗?” 越听风顿了许久,最后只能叹息一声,“唉……是我妇人之仁了。吩咐全军,即刻动身,埋伏绀玺山。” 冀桑青也随他太息,遂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出营帐。 所以,因为听禹的一纸书信,本该是青州与雍州的之间的抗战一朝变成了三州之间的混战。 四月二十四日,瑾雍、青交锋。 瑾州准备在绀玺山山口埋伏雍州大军,青州也准备在山口埋伏雍州大军,同时雍州大军又在绀玺山山口兵分两路,一走坡底大路、一走山涧小路。 “报!将军!”瑾州伏击地点,一将士急急来报。 见那将士跑的汗流浃背,越听风不禁皱紧了眉心。“何事?” “青州大军已迁移地点,转至我军后方,山坡之下。” 越听风摸了摸下巴,“这样,你带两支分队,从绀玺山鞍部绕过,至山涧小路,转至雍州军后,伺机行动。” “是。” 小将退下,越听风又找来三名分队的队长。 “将军。” “你们带各自小队从西侧山坡绕过,务必阻截青军行动,不可让他们接近雍州军队。” “是。” 领命退下,此时瑾州已经去五队,剩余所有兵力于原地待命。 瑾州五队分出的同时,青州一方也得消息。 “世子,瑾州两队正准备到雍州军后,进行伏击。我们是不是该助他们一把?”青州将领欧阳七兵望着眼前不断蠕动的山林。 “确实该助一把。”夜满楼邪魅的勾起唇角,从身后招来一名将士,“三炷香后,带两小分队到大路坡上,分隔两边,准备伏击。” “是。” “去告诉其他三名队长,带各自队伍,拦住瑾州三队去路。” “是。” 将士领命退下。 “欧阳将军,你说瑾雍真的会打起来吗?”夜满楼看了一眼大军蠕动,语气有些轻飘。 “末将以为,若是瑾王在,两军必然会打起来,但是瑾王不在。” “怎么说?”夜满楼挑眉。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好像…是这么回事,夜满楼心里点了点头,头脑中轻轻一转,似乎只是不经意,他问了欧阳七兵一句话,“将军是在暗示本世子什么?” “末将……”欧阳七兵俯首,低声对夜满楼道,“青州败成这样,当该易主。” “易主?”相对于欧阳七兵的淡然,夜满楼心里还是有些惊异的,任何一个世子之类的人听到这样的话都该有些恐慌或者是希冀吧。 “难道世子真要让青州……” “算了,先把这场战打赢了再说。”夜满楼抬手打断了欧阳七兵的话,翻身坐在了草野之上,双臂枕在头下,舒适的看着天空上的还未落下的月色。 欧阳七兵还欲说什么,但见夜满楼已经无心跟他耗费口舌,他也只好作罢,叹了口气,起身回到了军中。 “哎……” 广袖浮起,恰好遮住了一张脸,夜满楼就藏在那副袖下,静静的反思着一些可有可无的事。 雍州一方,当得知瑾州与青州各分几小队分别对抗雍州两拨人马时,言柒登时就笑了开来。 不知为什么他会笑,更不知为什么他的笑中搜索不到任何兴奋。 “天啦~”抬手遮住了大半张脸,言柒笑的肩膀几乎都在颤抖,他垂下了头,又觉得无奈又觉得可笑。 “世、世子……”凌渊隐隐觉得心中有些不安,他试探性的唤道。 “这样岂不是……太混乱了。瑾王啊瑾王,你来掺合这里,是要干什么?”言柒垂首叹息,忽的又醒了过来,“也对,绀玺山本就是瑾州,倒是雍州不对了……” “这……”凌渊还要说什么,但只说了一个字,就已经被身旁的莫断桥打断。 “我们要不要撤兵?”莫断桥趋马上前,与言柒并肩。 “撤兵?”言柒抬头反问,只在抬头间,就已经恢复了他往日的如玉的风姿,“为什么要撤兵?他两州要和我雍州玩,那我们陪陪他们也无妨。” “丰言柒……”莫断桥警示的唤道,但突然又觉得无可奈何,毕竟言柒一旦决定的事很难改变。最后他只象征性的拍了拍言柒的肩膀,“算了,你好自为之吧,记得底线。” “凌渊,苻遗一拨人现在到了哪里?”言柒转身,目光落到凌渊身上。 凌渊被那视线一盯,顿时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世子,已经、大概到了鞍部了吧。” 言柒收回视线,凌渊立刻就觉得肩膀上一松,然而还不待他喘口气,肩上的重力又回了过来。 “凌渊,你带五百人马,从那边小路穿过,我想在那也许会遇到那两州的人,不管是谁,统统除掉。” 听到这话,就像五雷轰顶般,凌渊坐在马上呆滞了许久许久。 等了半响还没有回应,言柒便扭头看他,但见凌渊一副目瞪口呆的申请看着自己,言柒不禁冷下了声色,“凌渊,记得军令。” “是、是。”凌渊拱手,领命退下。 言柒遂招来身后一名小兵,“去通知苻军师等人,即刻更改路线,前往西边坡地,从西侧反攻青军。” “是。”小将领命退下。 言柒抬头看了一眼月色,再看看东边的天空,大地尽头已经露出了一丝丝鱼肚白,离天亮应该没有多久了。 “余下人马,随本世子走,天亮之前,务必到达既定地点。” “唉……”看了一眼逐渐走远的褐马与白衣,莫断桥停在原地忍不住怅然。 “再分两队,一队随本世子,一队,前往瑾州……” 什么?!莫断桥先是心口一惊。 “前往青州军营,给本世子连锅端了!” 呼~不得不说,莫断桥心底彻底松了口气。 甚至,说话人的心底都松了口气。言柒支手揉了下太阳穴,又苦笑又庆幸。 原来啊,他已经愤怒到这么不理智了,只因为瑾王的不信任。莫断桥不禁叹息,原来他到底还是有了一根软肋,牵一发而动全身。 “你怎么会想要灭瑾州大军?”明知多此一问,莫断桥还是问他。 言柒不答,看着转淡的月色许久许久。 当莫断桥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言柒淡淡的递上一句话。 “她若不懂我,我必亲手毁了瑾州。” “你……” 瑾州分出的两条小队已经埋伏到了山涧小路的一处隐蔽地带,只等雍州大军过来。 “队长,来了。”一小兵指着不远处出现的一群人马,隐约可见玄色铠甲,该是雍州擎龙骑。 队长放眼看去,确定是雍州大军来了,对身后一干人低声吩咐,“准备,等我号令。” 身后众兵立刻点头,架弓箭的架弓箭,拉绳索的拉绳索。 近了,又近了,擎龙骑即将到了他们的包围圈之内。 “准备……” 队长一声令下,然而还等他说出放箭二字,即将进入包围圈的擎龙骑毫无征兆的掉转了个方向,朝着右边的一处小小的岔路拐了进去。 队长不由得一怔,正当大伙面面相觑时,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已然响起。 月色下只能看得见杂草蠕动,也只能看见数团黑影晃动,辨不清是什么东西,辨不清到底有多少,更辨不清是哪路军队。 “队长,该是青州。” “青州?!”队长惊疑的看着远处的草丛,真是斜了门了,什么人都来掺合。三军来打,岂不是乱了吗。 “是青州,听声音就是青州。” 队长摸着下巴,迟疑了一会,照这样来看,他们暂时是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了,远处青州至少来了三千人,定是个个精英,而他们只有两千,况且他们也不是真的想要跟雍州拼个你死我活,所以派出都是些新兵。如此这般,察觉就显出来了。 “来人,传信越将军,增援两千。” “是。” 身后一小将领命而去,剩下大军则在原地静观其变。 “队长,我们要和青州打吗?”一小兵低声问道,语气似乎是临近激战时的热血沸腾。 队长只摇了摇头,便蹲在了草坑,看着远处渐渐逼近的青军。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和青军交手。”队长吩咐。 当这一方消息发出,青军、雍军两旁同时得到消息,也同时得到命令。 “瑾州这伙军队还在潜伏,想必都是些新兵不敢动手,传令三队,加快行军速度,最短时间内拿下瑾州这伙人。”夜满楼对一将士吩咐,“抽调部分人马,到山坡阻截瑾州援军。” “是。” 号令接过,青州立刻派出五千兵力全速进攻山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八章 算我还你的 “青州阻截……传令军中,五千擎龙骑赶往山口,拿下青军。”言柒对身旁禀告的将士吩咐。 “是。” 言柒一眼看向远处山坡,隐约能够看见铠甲反射出层层月光,少说也在三千左右吧。 “算了,不必了,你退下吧。”言柒挥手,示意他退下。 待小将退下,言柒招来莫断桥,“苻遗他们还有多久能到达目的地?” “半个时辰,姐今天了。” 言柒点头,垂首看了一眼手心的纹路,抬头时,他轻轻一笑,“不如,我们先从青州下手怎样?” “也好。”莫断桥点头同意。 “那不如……”顿了顿,言柒提声道,“一万兵马随本世子,前往青军大帐,余下人马,随莫断桥前往瑾军营中。” “什么?!”莫断桥一惊,差一点从马背上跳下来。 “军令如山,如有违者,军法处置。” 随之一声轻喝,白马白衣已经随风荡起,再一眨眼,已经离开了一干人视线。 擎龙骑遂跟出一万大军,而独留莫断桥与剩余军队呆愣在原地。 至于瑾州,得到求援信息,越听风并没有率先派兵支援,反而只下了一句令,“带一万精兵,前往青州主帐,另派三千,去大路收拾青雍两军残余。” “越听风!” 当瑾州帐帘再次被撩开,帐外进来的就不是求援军的人了,而是瑾王听禹。 越听风蹭的一下从坐上坐了起来,面对听禹的正视,他果真是有些承受不住。 “王……王……怎会……” “调一千人去洼地支援我军,将山路上的大军调回,转至雍州驻地。”交代完,听禹直接绕过越听风,来到地形图前,指着地图上一点,“这里是雍州到驻地必经之处,也是青州收兵必经之处,派大军埋伏此地,来个一网打尽。” “这……”越听风犹豫了一下,忽的耳边一阵寒风刺骨的刮过,他唰的一下转了嘴型,恭谨回道,“是。” 瑾州全军全数调回,要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一经瑾州撤军,便只剩下青州与雍州在山口大路上的奋战,而青军派出阻截的大军全数落了个空。 不得不说,青军顿时就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而主军中,夜满楼得知消息,只呵呵一笑,就不再言语,自在的躺在草地上欣赏着月色。 他不气愤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本就不打算跟瑾州打的太硬,或许吧,某人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期望,期望着能得到一个确切的回复,虽说几率很小。 听说瑾州撤军,言柒也是愣了一下,“从各处撤军,岂不是在打算攻我雍州驻地?”顿了顿,他提声道,“全速前进,天亮前务必到达我军驻地。” 本是要去山沟出攻打瑾州的一干队伍由言柒带领迅速穿过了一道小山口,从小路绕向了一条幽深的林径,从林子深处直接穿到驻地。 而这林子深处,早有人等候。 接近日出,那片深林开始上演了一出极好的戏。 强强对抗,决然是场好戏。即便是一边还要应付部分雍州大军的青军也按捺不住那颗看好戏的心,而夜满楼偏偏不是那种打仗打出经验的人,所以当即起了青雍战场下令青军撤兵赶往小树林。 不得不说,青军的撤兵,大大的帮助了雍州。 至于瑾雍会打起来,是任何人都没能想到的结果,而当青州加入时,这一场战才真正的成了一番乱战。 本来夜满楼完全是打算去看好戏的,可谁想到不知背后谁人朝雍州方向射了一箭,瞬间激起了雍州大军的愤怒,立刻将青军卷了进去。 所以,三军,三三对抗,无敌无友,见人就杀,见人就砍。 不出一个时辰,本是繁茂的树林就变成了一片潦倒,不是树歪就是人伤,不是树倒就是人死,翠色的树林、湿润的土地被鲜血侵染,在泥土中画出一朵又一朵红莲花。 当血液的腥甜透进人们的鼻尖,当杀戮渐渐成了习惯,当死亡在人眼中习以为常,将士们已经疲惫不堪,手中铁器也被鲜血沁出锈来。 站在高坡之上的一个人俯视着树林中的一切,淡然,孤独。 高坡相对的一处高坡,也有一人,他的眼神不在树林,而是在对面的人身上。他静静地看着她,越听禹,她还是老样子,墨发三千、雪衣风华,就这样立在风中,就像天下都是静止的,只有她在动,只有她的墨发在飞舞。 这样真的好吗? 不知是他的自问,还是她的自问。 时间不容人,还不等他们得出各自的答案,树林间一道青光闪出,瞬间朝天空涌了上来。 坡顶两人同时一惊,暗道不对,亦是同时飞身朝下,几个越步迈去林间。 只见林中一瑾州将士手握一把长剑,汇气于剑,长剑所指一端,一名雍州将士长枪戳地,借着长枪堪堪能站起身子,看样子该是受了重伤。 那位将士仔细看去大致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比听禹小不到哪里去。 许是见他那般坚强,就算伤重也不肯向对手低头的骨气,听禹竟会有些许心疼。 聚气而起,听禹脚尖轻点,借着身侧一人肩膀纵身一跃,白衣翻飞,飞落到了那人面前。 身后赶来的言柒面色一凛,随即抽剑飞身而去。 那名瑾州将士长剑已经腾起,一朝落向那孩子的脖颈。 而言柒可见,那孩子掌心已经聚气,就准备等着最后时机,给瑾州那位将士一个重击。 长剑落下,离他近了。 十寸,五寸,三寸,他的掌心之力越来越浓、越来越劲,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位瑾州将士,只等他来给自己陪葬。 下一刻,忽的一阵清风扫过,牵起清淡淡的檀香,将战场上浓重的血腥气息掩盖,如同春日最动人的微风,暖且亲。 长剑还差一寸时,他的身子忽的被抱起拉到了另一个方向或者说是某人怀里。 听禹就这样护着他,单手握着他还算瘦小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了瑾州将士的长剑。 她的指缝似乎是有鲜血低落下来,可她似乎丝毫不觉得疼一般,只是拥着那孩子,护着他。 他们看不清,被血染红了的双眼已经辨不清颜色,以至于他们都不知道那日的瑾王到底是何神情。 “王!”那位将士一声惊呼,啪嚓一声丢掉了手中的长剑,扑通跪倒在了听禹眼下。 听禹笑看着他,想跟那位将士道一句无事,可她却怎么也张不开口,有一根神经牵制着她,让她如何也动弹不得。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疼呢? 她顺着自己的领口向下看去,待至胸前一点青光,她不禁醒悟过来。 哦,是把剑呀。怎么这么像引泉剑?那不是他的剑吗? 听禹回头,望向身后。剑的另一端,剑柄之上,修长的素手紧握着剑柄。 手很美,美到让人窒息。可为什么,会是一席白衣? “丰……丰言柒,你…真…是……从小……就……不招人喜……喜欢……” 短短的一句话,被她分成了数段,最后像是终于用完了所有气力,她再无法多说一个字。 脚尖稍稍移动,她向前一迈,她要逃脱那柄长剑的禁锢。 随着一个刺耳的声音,她的身体得到自由,她却忍不住喉间腥甜,一口鲜血喷洒而出,随着脚下瘫软,她再也无法撑住自己的身体,倒向地面。 可她身后的人不许。 见她身影歪了,言柒立刻丢了手里的长剑。 “听禹,”他上前拥过她的身子,将她禁锢在他的怀里,“听……听禹……我不是……我……” “算我……还……你的。” 言柒表情僵住,她这是要和自己撇清了吗?这是要和他切断所有的线了吗?可她明明还欠自己那么多,他也明明欠了她那么多啊。 他还没跟她解释,也没跟她说对不起。 不过,这样子,怕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吧? “快!都他娘的给老子快点!”大概是真的急了,越听风头一次爆出一句粗口。 随着帐中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端出,甚至都有一盆比一盆多的趋势,帐外的人简直就已经濒临了崩溃的边缘。 “将军!任公子来了。” “什么?任公子?”越听风急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想到任汐是谁,立刻提声大喊,“快把任汐叫过来!快点!” “是、是!” 那小兵刚回头,脸侧突然一阵刺骨的劲风刮过,瑾王帐帘已被人大力掀开,在空中抖了几抖才落下。 任汐的进入,为几位军医增了不少信心。 “听禹,你还醒着对不对?”任汐轻声问,声音中还有着浓重的喘息声。他温柔地握着听禹的指尖,似是想要用他的温度温暖她冰冷的手指。 床上的人听到唤声,艰难的点了下头。 任汐放心,起身。“怎样了?”任汐问向身后一位随行女军医。 “没有伤及要害,只是血如何都止不住。” 当然止不住,也不看看人家丰言柒用的什么剑。任汐暗自冷笑,他丰言柒到底是负了听禹,看来他当初所做的决定果真是错的。 “你先下去吧。”任汐淡淡的吩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九章 庸人自扰 “这……”女军医似乎有些犹豫,这男女同室,怎么可以。 “算了,你留下来帮忙也好。”任汐叹了口气,伸手就往听禹的伤口上摸去。 “诶!” 女军医又一声尖叫,吓的任汐唰的收回了手。 任汐冷扫她一眼,从怀中掏出一瓶药粉为听禹洒在伤口上,同时冰冷的又递上一句话,“瑾王失血过多,我将我的血输给她中途需要你的帮助。” 女军医又一愣。 这次任汐不打算理她,从医药箱了抽出一把匕首,过过烤火,来到听禹床前,坐到一张矮凳上。 任汐撩起听禹的袖口,刀锋划过,一丝极细的红痕留下,随之任汐划破了自己的手腕,浓浓的鲜血顺着手腕流下,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落到地上。 血液的映衬下,他的手竟然这么白,就像雪一般的惨白,许是鲜血的衬托,他的手腕还透着一种微弱的光。 女军医见了,立刻抽来一条绷带,任汐会意,将手腕搭在了听禹的手腕上,看着军医一圈又一圈的缠好了他们两个人的手。 “出去吧。”任汐双眼盯着两人的手腕,低声道。 女军医会意退下。 帐中独留任汐、听禹二人,任汐俯首趴在听禹床边,手腕处紫光不断显现,一闪一闪、若隐若现,他在用他所有的灵力救她。 任汐偶尔会抬眼看看听禹的脸色,每每见她脸色和缓,他就会松口气。 “唉……真不知道那个丰言柒是哪辈子修来的,竟然能让你这么……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欠他的,要你给他挡那么多劫。到最后还不是间接地苦了我。”任汐自嘲的笑笑,语气越来越虚弱,就像气血用尽,唇间已经退净了血色。“我要是有他这么好的福气啊,一定会好好珍惜,绝不会像他那样。” 腕间紫烟消失,任汐只手解开腕间将两人缠到一起的绷带。 惊奇的是,他腕间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听禹腕间的伤口也已经不再。 任汐笑笑,冰冷的指尖划过听禹已经恢复血色的脸。 “不如吧,听禹跟我去绀玺山吧,如何?” 言罢,任汐忽然失笑,笑的悲苦,他仰躺在了凳上,定定的望着帐顶,有那样一个人在,她怎么会跟他走呢。 “任汐公子。” 忽而听到帐外有人轻唤,任汐翻身坐起,却发现浑身累的不像话,稳了许久才稳住身形。 “怎么了?”任汐撑着帐中桌椅堪堪来到帐门口,撩开帘,越听风等人正在帐外候着。 “王怎样了?” 任汐撑着额头,挡住了一干人询问的视线,他摇了摇头,沙哑的声音响起,“瑾王无事了。” 众人同时呼出了一口气,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任汐有些不对。 然而还不等他们关心,任汐对众人温和笑笑,“我在这反而帮了倒忙,就不在这掺合了,我还是回我的绀玺山去了,有什么事记得传信给我,我必会准时到达。” 最后越听风还是不放心的看了任汐一眼。 任汐无妨的朝众人挥了挥手,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气,“我走了,不用送我。天快下雨了,赶紧把粮草收拾好。你们的王用不过半个时辰就会醒了。” “这……”越听风刚要上前拦住任汐,手腕就被人拦了下来。 身后,冀桑青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越听风微一蹙眉,遂反应过来其中的一些微妙之处。 这日任汐从瑾州军中走后,天就开始下雨,下的很大很大。 不过一刻钟,雍州驻军之处的一处水塘就积满了浑浑黄黄的泥水。 水塘中依然立着几多淡粉色的莲花,在雨水的侵袭下仍然赫然独立。 水塘岸上,言柒独自站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两指提着一把长剑,摇摇晃晃的荡在空中。 风动,他的衣衫也动,雨落,他的伞也落下。 任雨水湿了他的发、他的衣、他的长剑。 “为瑾州,我恨不得杀你,为我自己,我恨不能杀你。” 言柒扪心自问,当初她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已经算是说出了她自己心,他又有什么好怀疑的呢?乖乖做自己的世子不就好了吗? “丰言柒啊丰言柒,你真是自讨苦吃。” “你的确是自讨苦吃。” 背后一阵苍白无力的声音传来,言柒却并没有回头,他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该是醒了吧。”言柒问。 身后任汐嗯了一声,撑着雨伞的手慢慢握紧,原来他竟是一点都不担心,竟然还这么从容。 “丰言柒,你哪里配得她倾心。”似是反问,又似是肯定。任汐说完,冷声一哼。 “哪里都不配。”言柒笑道。 “你既都知道,凭甚每日每夜困扰她。” “困扰?都成了困扰吗?”言柒自语,雨水的哒哒声几乎要掩盖了他的声音。他的衣衫已经全湿,贴在身上更显得他的清瘦。 “她还有三月寿命。”任汐说完,清楚而看到眼前的人背脊一僵,他自顾道,“这段时间,她必然会做出抉择,青州、雍州,谁弃谁存,全在她一念之间。” 是这个意思啊,正欲转身的他停下动作,将眼神放到很远很远的山野处。雨中的山,升起一团袅雾,就如纱帐,让人看不穿,如他如她的心。 “我不知道,她会如何选。我只希望,你不会,让她失望。”任汐抚额一笑。 “这样……”言柒低叹,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他问,“任公子记得言柒所服的药吧。” “记得,主护心脉,续其心血。” “护心脉,续心血……交予她可好?” “当好。” “那便交给她吧。”言柒将手中一直握着的紫色玉瓶抛给任汐。 任汐接过,放在鼻尖闻了一下,“确是好药,世子这样舍给她,不怕自己性命难保吗?” “岂会。” “多谢世子。”任汐微一欠身。“在下就告辞了。” 任汐最后看了一眼言柒的背影,忽而深深一笑,执伞转身离去。 面对着水塘中的清莲,言柒的双眼竟不知在哪里聚焦,他茫然的在雨雾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可任他怎么找,也找不到。 忽而手腕一转,指尖柔光一闪,手中那把长剑立刻脱手而出。 丝毫不停留的,长剑扑通一声掉进了水塘,一波一波,荡起层层涟漪。 言柒太息,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蒙蒙雨珠渐小,即将落到他的指尖上,便蒸发成了雾气,形成一团氤氲开来的雾圈。 修长的指尖缓缓移动,顺着领口划到自己胸口,指腹雾气散去,向里轻点,再加重。 终于察觉到疼,言柒半垂着眼睑,指尖又一用力。 喉间一点腥甜,一口鲜血顺着他紧抿的薄唇间流出。血液的红与他惨白的脸形成对比,极尽妖冶、冷绝。 大雨过后,瑾州王帐传来了瑾王苏醒的消息,全军同时松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也落回了原位。 一觉醒来,听禹察觉伤口好了许多,翻身起床,竟会没有丝毫不适,只有额头还有些许发闷。 披好外衣,听禹招来一名小将。 然而那名小将还没进屋,就被一人猛的推开。他再看帐帘处,只能看见一闪而逝的紫衣衣角。 “醒了?” 听禹点头,看向来人。 “后悔?” 听禹垂下眼睑无声的一勾唇角,摇头。 “好吧。” “任汐,药呢?” 紫衣人,任汐一怔,不禁诧异的看向听禹,“听禹,你……难道……” “且不说我如何知道,但说你的这般做法,怕是无人能服。” “我这么做全都是……” “我知你是为了瑾州,”似是累了,听禹坐到案前,支手撑死额头,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但是……” “但是为了你,我该把药还给他?”任汐忽然觉得好笑,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不都是为了她吗?到头来敢情人家一点都不领情。 “任汐,”听禹再唤,“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至少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情况,雍州没了七世子,所有兵权必然收归雍王后。” 任汐哑然,看了听禹许久,终于自嘲的笑笑,“什么时候,你能对我这样?即使我再对不起你,你也能胡乱的填上一个借口?” 他想问来着,可他没有问出,何必给她徒添烦恼。 “我知道了。”任汐太息,踱步就要离去。 “任汐。” 她的声音已到耳边,任汐不明所以的心下一喜,他回身,正巧见她满腹期许的看着他。 听禹轻轻执起他的手,一股暖意顺着掌心传至心底,这阴冷的雨天之下,也许只有这个人,还是暖的吧。心头被这温暖轻轻刺痛,她心中长长叹息,真是让人不舍,她又要伤一人。 “什么时候结束了,任汐带我去看看母妃吧。” “好。”任汐点头,两手轻握着她的肩膀,静静地给了她一个拥抱。“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就好。” “谢谢。” 乌云散去,艳阳高照,已至晌午,瑾王帐中送出一人。紫衣墨发,在灿阳下显得百般深邃难测,只是他眼中一种孤寂,白白让人心疼。 探手摸向自己的腰间,空无一物。任汐苦笑,早该知道她的谢谢是这个意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章 晓之以情 “醒了。” “嗯。” “你不用去看看?” “不用。” 黄昏时分,雍州世子帐中传出一番简单的对话。 似是白日的雨没有下够,到了傍晚竟又下起了朦朦小雨,淅淅沥沥,估计又是一个晚上了。 帐内,言柒立在桌前,手执一杆细长的狼毫笔,笔下一张摊开的生宣。 一笔一字落下,不过一盏茶,纸上落下两行词。 微蒙雨露吟中夜,醉舞江山阙,碎焚烟火看离人,奈它春风不度玉莲门。 闲谈柳畔千丝近,回首见白鬓,泪回良宵续他情,任烛成灰把语话凋零。 “你是这样想的?”莫断桥走过去看了一眼纸上的字迹。 言柒淡淡点头。 “青州翎五万大军也赶去了灵州,齐天沐此时定是分身无术,所以雍州机会在此,绝然不可错过。” “错过怎样?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灵州罢了。”言柒放下笔,不以为意的吹干了纸上墨迹,将纸摊开放到了一旁。“他青州肯耗费兵力去打灵州,便让他们打。” “也好。”莫断桥同意着点头,话锋一转,他问:“瑾州怎么办?” “不知道,不要问我。” “我们两个有什么不能说的?”莫断桥深深鄙夷。 言柒忽觉额间一阵沉闷,拂袖坐下,袖间一只紫色玉瓶滑至掌心,倒出一颗药丸服下,言柒轻轻呼了一口气。 “你……”莫断桥只消用这一眼,便知道言柒的所有打算,“你真是胡闹!” 许是莫断桥从来都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言柒不禁失笑,懒懒的仰在椅背上,满脸好奇的望着他,“你知道,我从来不胡闹的。” “你这还不是胡闹?!你还想怎么闹!”他真的很想骂人呀。 “丰言柒,你有玩这个心思的时间还不如想想以后该怎么办。瑾王早晚都会知晓真相,到时候无论是青州、雍州乃至整个皇国,都会卷入。” “有些事,该想则想,能想则想。如你所说,皇国都能卷进去,我能怎样?难道还要颠覆整个皇国历史不成?” “不能也得能。以目前的形势,再依你二人的状态,必然有一人会将皇国史册更改。” “你觉得应该是我?”言柒唇角一扬,眼中一道不明的暗光闪过。 “至少不该是瑾王。” 言柒默然,从书桌上放开视线,悠远的飘到了帐外。 天空还下着蒙蒙细雨,驱逐了夏日的几分燥热,却难以赶走人们心中的烦闷。 “若是没了雍州,应该是会好过很多。”言柒轻叹,转而继续摊开一张纸,提笔急书,十余字写下,待墨迹干了,言柒将信装好递给了莫断桥,“三日内,送到柘青手里。去把凌渊和苻遗叫来。” “写了什么?” 言柒眼锋一扫,莫断桥顿时噤声,抿了抿唇,抽来一把伞,收好信出了帐。 不过半柱香,凌渊苻遗进帐。 “世子。”两人一揖。 “坐。”言柒挥手,示意他二人坐下。 两人放下手中的伞入座,凌渊问道:“世子叫我二人过来,可有要事?” “商量与青州、瑾州之战。”言柒起身,绕至地形图前,指尖自雍州驻军处滑向青州驻军处,“问题在这,如何能最快潜入青州军营而不动声色。” 凌渊与苻遗起身,看向地形。 雍州至青州之地,正巧要翻过一座横山,翻山越岭势必要耗费将士体力。 苻遗抿唇摸了摸下巴,手臂环胸,看着地形图陷入沉思。 “如果这里有个山洞就好了。”凌渊若有所思。 “的确既省时又省力。”苻遗指向山堑一端,“这里应该有一处出路,但是青州似乎在这里设了防,而且兵力不小。” “若是与青洲对抗,我军怕是吃不着好处。” “雍州至青州要过一道山,同之青州过来雍州也要过一道山,如此何不让他青州主动过来找我们?”苻遗若有所思地敲着下唇,转而问凌渊,“凌渊你觉得呢?” 凌渊点头,同时也有点苦恼,“夜满楼可不是笨蛋,如果光明正大引他过来的话,他岂会看不出。” “除非瑾雍打的两败俱伤,青州来收渔翁之利,否则,谁都别指望夜满楼能出来。”苻遗给凌渊递上一个眼色,继而指向山堑一处岔路,“青州若来,定会从这条岔路走,一来道路平坦,二来多大树,隐蔽遁逃必然不是难事。” “如此我军即可在此伏击?” 言柒淡淡的听着那两人的对话,半躺进椅背,狭长的眼中带过一丝暗光。 “诶?”苻遗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偏向言柒,“依照瑾王的性子,这场战她必是想速战速决,如此该会给两州下战帖才是。” 言柒点头。 苻遗一愣,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好讨论的? “我是想问你们,若是东雷来兵,还从哪里进入。” 什么?东雷?凌渊和苻遗同时怔住,然后异口同声的问:“东雷也要掺和?” 言柒摇头,“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可让九世子卷入。” 那问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苻遗有些难以理解,上前一步抱拳,“若是这样,世子便不必忧心,单王不是不明事的人,有些事,他应该可以看清。” “只是应该而已。王后看到这样百年难遇的奇观,怎么可能没有点动作呢?” 言柒似讥似讽,指尖若有若无的敲着扶手,“她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太对不起我了。” 苻遗凌渊沉吟。 几人沉默半响,凌渊上前问道,“九世子那里,要不要派人看着?” “派暗卫就好。”言柒起身,“王后动手该在此战结束之后,所以,我们务必要存着体力。此番,就让瑾州与青州抗衡,我们适时出手就好。切记适时。” “是。”两人同时拱手。 “世子还有何吩咐?”苻遗又问。 言柒想了想,淡淡道:“没有了。” 哦,没有了。苻遗心里点点头,面上又一拜,“那世子的信,要不要末将代送过去?” 言柒听言,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书桌,一封还未署名的信静悄悄的躺在那。 下一刻,苻遗猛的感觉肩上以及颈间乃至头顶被一道冷锋扫过,几乎是要把他大卸八块的样子,他心中一寒,他不过就是开了个玩笑而已嘛。 “世子若是没什么事了,末将就告退了。”两人同时一拜。 言柒从苻遗身上收回视线,淡淡嗯了一声。 两人退下,言柒落座案前,只手拿来桌上的信,放在眼下,定定的看了许久许久。 当夜幕垂下,绀青色天幕上挂起繁星点点,一轮圆月当空而挂,青州军中已燃起几团篝火,今夜营中无限安详。篝火堆旁夜满楼手拿一张摊开了的书信,凝神坐在地上。 火焰哔哔啵啵的响,有的柴火碎片蹦到他的身边了,他也似乎毫不知情一样依然静坐。 “世子。”欧阳七兵走来,对夜满楼一礼,“伤者都还安好。” “知道了。”夜满楼点头,收好书信。 “世子,可是瑾州下了战书来?” 夜满楼点头,“五日后,一战一决胜负。” “这样的话,雍州呢?” “雍州?”提起雍州,夜满楼兀自一声冷笑,“那样的脏的地方能办出什么干净的事情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 “如今瑾州又不会和雍州一条心,只要东雷不牵扯进来,就好办。” “可东雷……” “东雷不卷进来,不是雍王后的作风。”夜满楼低叹,“与瑾州一战,要速战速决,不可拖沓更不可硬碰硬。” “是。” “吩咐锁魂,明日携本世子口信,到父王那里借兵。”夜满楼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尘土,越过篝火,对欧阳七兵道,“就说瑾雍联合,青州已经支撑不住瑾雍的反攻了。” “这……”欧阳七兵踌躇,谁不知道锁魂是青王安排在他世子身边的暗线,这样叫他们去青王岂会出兵? “无妨,去罢。” “是。”欧阳七兵拱手退下。 顺着山间小路,蜿蜒而上,夜满楼到了一方岩石旁,靠到岩石上向远处看着三军阵营。 月色微凉,有着夏日的潮湿,喷洒在脸上是浓浓的温润气息。 他安静的守在岩石旁,目光不知飘到了那里,是青州军营还是雍州军营还是瑾州? 许久许久,直到林中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夜满楼回身,正看见不远处信步走来的白衣人,这白衣人正是言柒。 言柒手中提着一只瓷瓶,掌心般大小,一身白衣染着月的光华,如画如仙。 正欲拐弯的脚步停住,言柒看见了岩石旁的人,握着瓷瓶的手倏地一紧,便将瓶子藏进了袖口。 夜满楼一见言柒停步,微一欠身,“七世子。” “夜世子。” “不知世子这般深夜是要去哪里?”夜满楼笑问。 言柒回之一笑,“自然只是出来走走,顺便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在山顶瞻望我雍州军营。” “七世子可找到什么神圣了?”夜满楼不明所以,四处看着山顶,这里除了他就是他,哪里有什么神圣。 “夜世子过谦了。”言柒满是深情的一笑。 “岂会,是七世子抬举在下了。”夜满楼亲和无害的回之一笑。兀的话锋一转,他问,“七世子可知,瑾王的伤势如何了?” “已无大碍。” “这样啊……七世子果然还是晓之以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一章 瑾青一战 “夜世子过奖,言柒惭愧。”言柒眸中一点杀气带过,转瞬即逝,面上依然一副亲和。 “是吗……据说瑾王因着这伤旧疾又犯?”夜满楼笑望着某人,心道:看你还能撑多久。 “确实,是言柒的错。”言柒叹息认错,“错不该以为青州能与瑾州结合。” “这个在下倒是想过与瑾州结合,但是瑾王心中始终有所挂念,也不知是何许人也,能让她这般用心。” “自是善人。” “也许吧,必然是一个……一个助她护她,如狼之钟情、连理之不弃,而且定不会伤她的人。”夜满楼悠悠的看向夜空,星光灿然,一如他曾见过的几番笑脸。 言柒无声一笑,“自古佳人难求,夜世子倒是该努力了。” “哪里哪里,比起七世子,在下怕是连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夜满楼连连摆手。 “夜世子过谦了,想当初是谁为了留下佳人在白马上动过手脚、千里相送玉珏之宜,又是谁肯在最容易得手天下的时候收手,这些,怕是言柒才不能及。” 这是在夸自己喽?夜满楼在心中挑了挑眉,“哪里哪里,七世子与瑾王有十余年感情,到现在乱世之争,更是磨难见真情,这般真心,在下佩服。想必你二人必是能白首到老。” “这……”言柒似是听到吉言一般,轻笑出声,抱拳一礼,“夜世子吉言,言柒谢过” “……”夜满楼不免被噎着,张了张口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厚脸皮的话了,他只笑道,“若有一日世子与瑾王共结连理了,请不要忘了在下才是。” “自然不会……”记得你。言柒笑答。 “看今日月色不错,七世子有兴趣一起赏月吗?”夜满楼指向天际明月。 “不了,言柒还有要事,今夜就不打扰了,告辞。” “哎……那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了。”夜满楼自顾着叹了口气。 “来日方长,言柒告辞了。” “恕在下不送。” 言柒欠身,转步离去。也不管身后夜满楼是如何表情,反正他今晚拼脸皮已经拼的够厚了。 自左旁小路一直上山,便是一处千丈高的山崖,再走就到了山成寺绀玺山顶。 而言柒,只到了山成寺的百步青石阶下就停下了脚步。 右边平地处有一只凉亭,六角飞檐,染着佛家的气息,竟日久生出了沉香味。 步入凉亭,言柒坐下,石桌摆着一盘还未下完的棋。但仔细看,这棋是下完了的,竟是无输无赢,且没有一子丢弃。 言柒讶异,竟然有人能走出这样的和棋来,那该是如何的慈者。 但他并不打算在此思考甚多,亭外不远处有一方香炉,三尺宽,两尺长,下有火炼上有香烧。许是早就打算好,言柒来到炉前,手腕轻扬,掌中瓷瓶自手心飞落,掉进火堆。 哔哔啵啵一阵乱响,他知晓瓷瓶大概已经燃尽,便转身离去,同时带过一丝欣慰的笑容。 然而这方白衣锦靴才一离去,青石阶上便下来一人,身穿青衣,掌中握着一串念珠,大概已有七十岁年纪。 那人来到炉前,慈祥一笑,竟是只手从火堆里翻出了那只瓷瓶。 更惊喜,那瓷瓶竟未能烧出一丝变形。 老人轻笑出声,看着手中瓷瓶无奈的摇了摇头,“固然如此执着,你必也是通心灵物,便随老衲去山成寺罢。” 说着,老人已往山上走去。 四月二十五日,瑾青战场展开。 在绀玺山脚下一处硕大的平原地带,瑾州青州居南北两侧分别整兵。 瑾州一方由越听风带兵,大军后方高台之上,听禹迎风而立,摆布指挥,摆下偃月阵。 青州一方由夜满楼亲自带兵,欧阳七兵为右将,带动全军以锋韧阵型向前。 两军战鼓争鸣,数万铁骑同时前涌,气势如虹,如同划破天际的阵阵闷雷。 “夜满楼果真是不简单。”听禹负手立在台上,看着眼下数万大军蠕动,“竟然这么容易就把瑾州的情报窃了去。” 身后冀桑青暗自皱眉,他们是昨夜才打算好用此偃月阵,青州居然这么碰巧就摆上了这样一个阵。 偃月阵顾名思义,如一轮弯月,两端细中间粗,且中部向后凹陷,灵活性很强。 而青州之刀刃刀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偃月阵的天敌,从哪里都不好破。 “青州,眼线究竟是谁?” 听禹摇头,“冀将军,稍后本王军令由你亲自传达。” “是。”冀桑青拱手。 听禹继续放眼军中,墨色铠甲形成的弯月已经弯成了不可思议的弧度,而青军还在不断进攻。 “上弦月,倒挂。” 冀桑青一愣,倒挂岂不是让这边防守空了?“王,那这里岂不是会……” “无碍。” “是。”冀桑青领命退下,下了一节高台,接过军旗,上下一挥。 瑾州大军立刻如墨迹晕开,渗透青州大军,自西侧,一轮弯月绕至青军后方。 “欧阳将军,左右分开,你主右方,掩护我攻打高台。” “是。” 青州刀锋左右撕开,形成两把同样锋利的宝剑,一把刺向瑾州高台,一把横扫瑾州弯月。 “不愧是夜世子。”听禹赞叹一笑,当即道,“弯月架弓。” 随即,弯月两端一根极细的丝线穿过,弯月阵型骤变,一只长箭架在了弓上。 峥崆,仿佛听到悦耳琴音,长箭脱弦,划破空气,划破青州大军,直将青军又分一半。 “王,西边山口出现青军,朝这方赶来,该是援军。” “多少人?”听禹面色一凛。 “大约一万。”小兵答,“王,另有雍军在西边山口埋伏,青军也已有人赶去。” “这样,命三分队前去,所有青军,概不放过。” “是。” 瑾州弓箭此时已经架满,万千大军统一阵型,只等最后一击。 然而就是在弓箭离弦的一刹那,在东南方向突然袭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嗡声,即便是热闹的大军也仍能听到。紧接着一阵地动山摇,晃得地面尘土四起。 “王,是那边!”冀桑青指向远处山口不断涌进来的黑潮水。 听禹向那边看去,心口猛地一紧,一声低喃滑出嘴边,“竟然是火炮……” “王,像是雍州。” 雍州……雍王后……听禹脸色瞬间沉下,“迅速撤兵!不可恋战!” 冀桑青接令,猛挥令旗。 暗甲军见令,顿时停下全数攻击,自原路一直退。 此时青州也见异常。就当夜满楼回头朝山口看时,饶是一向从容的他,也不禁大吃一惊。 山口处数十架火炮并排朝两军战场推来,这必然是要让青州与瑾州生死并存。 “世子,这……” “全速撤兵,进山!” 两军士兵拉马的拉马,收工的收工,仍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两人反应的确算是快的,但是,火炮的射程与速度,比人的脚步快的不是一点半点。 两军大军几乎已经快进了深山里时,忽闻大军后方一声巨响,尘烟卷起,就连漫天云朵几乎也要被掀翻。 就是下一刹那,一声更响的巨响直接震破了人们的耳膜。 这一炮落点就在大军后部,掀起草皮树木,在落地的一瞬间炸裂,夹带着各种哀嚎声,不知是青军的还是瑾军的。 两军逃跑的速度更加的快了,几乎是拼着命的在往前冲。 紧接着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身后不知多少将士已经倒下。 本欲前行的脚步停住,听禹返身,从一名将士背上夺来一只箭筒和一把长弓。 身后紧随的越听风登时反应过来,一把就要去拉住听禹的脚步,但只能扫到她一缕青丝。 “王!”冀桑青提声一唤,刚要拔脚追去,就被越听风拦下了脚步。 “你领全军进去,我去助王。” 冀桑青稍一犹豫,越听风马上又道,“别磨蹭了,不然谁都活不了。” 虽然还是难以放心,但为了大军着想,冀桑青只好点头。 “我看我也去看看好了。”难得抽出闲暇,夜满楼拍了下欧阳七兵的肩膀,红衣一闪,便没入了人群。 白衣飞去,拼着全数内力往一处山坡跃去。 越听风在其后跟着,怎奈听禹的脚步太快,有没有固定方向,他只好在后面苦追。 再后是夜满楼,红衣在森林间穿越而过,如火般,撩起了层层火苗。他似乎并不打算直追某人,反倒是空闲下来,慢下脚步,四处闲遛。 山坡一处隆起的地方,听禹停下脚步,越上一处树梢,背上背的是顺路带来的羽箭,她上了箭、架好了弓,对准一枚炮弹,汇气于掌。 当整把弓充斥起森冷的青光时,只听得峥崆一声脆响,羽箭就势而出,穿透尘土、穿透满是战火味道的空气。 箭尖直抵炮弹中心,随之碰的一声,炮弹直接在半空中炸开。 “王…”越听风赶来,便见到一枚炮弹被击碎,他心头一跳,这要如何的内力才能化开一枚炮弹。“王的身体……” “无事。”听禹摆了摆手,又架一弓。 再一次,又是五箭齐发,五箭破空,五声巨响升起又覆灭。 一连射了数次,越听风不免忧心,脚尖轻点,飞身落到树梢,一把止住听禹还欲抽箭的手,另一只手拖她下来,“王,大军已经进去大半,看那火炮该不够射程,我们还是抓紧与他们会合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二章 奈何缘浅 听禹看去,的确,大军已经进去大半。点头,抬手收回弓箭,她赫然发现,这一双手竟已力气全无,再次这般无力直达全身。 听禹苦笑,这次伤的可真是够重了。深呼吸一口气,提力,定住身形。 但感觉气力恢复下来,听禹朝越听风摆手,“走吧。” 话音落下,只听又是一声轰响,远处火炮的炮口不知何时已经对准了他们,一枚炮弹由远及近、由大及小。 “该死!”越听风一声咒骂,忙拉起听禹的手,将她带到身前,往最深处的一道树林跑开。 “这边。”化开一切嘈杂,一声淡然的声音穿破身后炮弹鸣声,落入两人的耳中。 两人停下脚步,朝声源看去。 就是这样一个停顿。 嘭!身后一声极其大的爆炸声穿透人耳,带着强大的冲击力,一股沉重的力道直接袭向两人。 听禹登时反应过来,拉过越听风的袖口,迅速避到了某人身后的一处岩石。 夜满楼随之闪入。 紧接着又一声巨响三人躲着的巨石承受了最大的力道,彭的一声连根拔起。 石后三人霎时起身,衣袖猛甩,甩开因冲击力击来的碎石,几人迅速向林中跑开。 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炮弹袭来,三人并排,一面躲避着身后追来的碎石,一面躲避着横飞的树枝。 “外面的人必然会围剿,越听风,你抄小路,去找援军。”听禹语气极轻极快,大概只有两人可以听到,“传令瑾州,全数白羽军出城。” “是。” 越听风知道犹豫不得,随即接了命令从一条还能算是路的路向当时大军整体进山的道路跑去。 两人跑累了,外面的响声也小了,夜满楼指向一处小道,面带浅笑的看着听禹,“敢不敢随本世子走呢?瑾王?” 听禹一笑,“必然。” 顺着一旁小路,两人前前后后小心走着,不出一柱香的时间,前面豁然开朗。 是一片静湖,湖面大的足足能容下十万余人。 “想必两军也该从这里过,我们便在这等吧。”夜满楼寻得一颗刚好能遮阳光的小树席地而坐,靠在树干上好不惬意。 “方才多谢世子相助。”听禹一欠身,不等夜满楼回答,也自行寻到一处不见阳光的地方坐下,盘坐,养息。 这时倒是来道谢了,方才怎么没见你顺便拉我一把?夜满楼心中暗自鄙夷了一把。但面上还是那副翩翩君子。 “瑾王的伤……可还有什么大碍?”夜满楼转首看向听禹。 听禹摇头,“倒是无事。” 夜满楼轻轻叹了口气,又开始暗嘲,看来某些人下手果然是轻的了,那样的人岂配得她得天下呢? “世子,瑾州那边出事了。”掀开帐帘苻遗大步迈进,停到案前,“雍王后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火炮,目前瑾州大军已经逃走,只是所剩不多。” “青州呢?”言柒合上书,淡淡问。 “青州亦是。” “谁带的兵?” “是羡将军。” 言柒沉吟,目光幽深的盯着书上的所写的文字。 “世子……”半响没有得到回答,苻遗焦虑的唤道。 “青王那边如何了?” 谁知言柒竟然还没有进入正题,苻遗张口就要越过青王的事,却被言柒眼锋一瞄,转而说了答话。 “青王所带一万兵马,死伤八千。” “竟然这么多?”言柒不得不惊奇,他雍州可只派了三千人而已。 “是,途中有夜满楼的人,也有瑾州的人马。目前青王已带所剩兵马,逃入深山。” “深山?” 苻遗感叹,这下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 “是,瑾州与青州为了躲避火炮袭击也逃往山地中了。” “这样啊……”言柒似笑非笑的摸了摸下巴,忽而意味深长的一笑,“我们的雍王后可有过来?” “暂时还没有。”苻遗上前一拜,“世子,我们要不要拖住羡将军的兵,雍王后可是哪头都不帮啊。” 言柒摆了摆手,起身披好外衣,“你在这里等着羡将军,本世子就去看看那两匹受了重创的狼。” “是。” 白马营帐中飞去,带起尘土飞扬,踏过落花,踏过娟娟而流的小溪。 眼前景色不断变换,转眼间,便到了瑾青方才交战的战场。 言柒不由得有些吃惊,显然这片战场的绝大多数惨烈都是雍州造成的,横尸遍野,全然都是血肉模糊的尸身和一团焦黑的残甲、弹片。 马蹄踏过战场,不远处还能见到几千兵马,是羡将军所领。 言柒走近,其中一名大约三四十岁年纪身穿玄色铠甲的将士从容走向他,弯身一礼,却未施大礼。 那人道:“廖羡见过世子。” 言柒温和笑笑,“羡将军不愧是王后身边第一勇士,衷心可嘉,敢来这三军战场必也是绝无二心吧。” “王后对末将有伯乐之恩,末将自然要衷心不二。” “这么说,言柒在这里,倒是感谢羡将军一路忠心耿耿。”翻身下马,言柒对廖羡施一谢礼,“羡将军一路辛苦,可有安排好营地?” “王后有令,为了节省大军的体力,末将等人不曾备过安营扎寨用品。”廖羡歉意一躬身。 “这……”言柒迟疑的看了一眼廖羡,又看了一眼全军。 “世子不必觉得不方便,我们都是当过兵的,随便凑合一个地方就够了。” “将军想多了,本世子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世子何意?”廖羡忍不住问道。 言柒眼中一丝暗讽闪过,他笑道,“这个嘛……将军带的兵该驻哪里?” “世子的营地在哪,我军自然就在哪。” “那是在北、”言柒指向北面,“还是在南”言柒又指向南面,“还是分在东西呢?”随后指向两旁。 “这个……自然是在……”廖羡还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北面,那是皇帝呆的地方,在南面,又像狗一样看家,在东西,与他七世子并立,更是不可。 “将军可是说不清?”言柒浅笑,目光无害的看着廖羡。 “这……全凭世子吩咐。” “不如这样吧,瑾州、青州大军已经逃进了山里,你们一万兵马大可一举拿下他们,到时候还缺营帐不成?” 廖羡心想,这若是真能一举拿下瑾州和青州两批人马,那他岂不是战功赫赫了吗?到时候还怕钱财来的不易嘛?只不过,这火炮该怎么办…… 想到这廖羡弯身一礼,“世子所言确是不错,但这百发火炮……” “暂时放在擎龙骑军中,另派几人随本世子走就好了。” 廖羡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万一火炮出了什么问题,岂不是都怪到他头上了。他犹豫了一会,但想想这毕竟也是雍州用重金买来之物,世子也不是不知,总该不会蠢到灭自家钱财吧。 “那就辛苦世子了。”廖羡恭谨一礼道。 “无妨。”言柒笑笑,“那就调遣一千人随本世子走可好?” “当好。” “将军,山中山路不好走,将军万事小心。本世子不送。” “多谢世子关心。末将等人必携捷报而归。”廖羡又一礼。 两批人分去两批人马,一拨回雍州大军军中,一拨赶去山中追至山中。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言柒所领一千人到达擎龙骑军中。 “世子。”一小兵迎面过来,牵过言柒的马,“凌将军和苻军师在帐中。” “知道了。”言柒转身,对一千人吩咐道,“你们随他去军中休息片刻,等羡将军归来。” “是。” “你带羡将军的兵去军中安顿。好生招待。”言柒对那小将笑笑,走时还不忘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是,世子。”小将一礼拜送。 随着帐帘撩开,苻遗凌渊二人起身。 “见过世子。”两人一拜。 “凌渊,廖羡已经带兵去了山里,我军中有他一千精兵。其余的事就交给你们了。”言柒走至案前坐下,支手揉了揉额头。 “是。”凌渊点头。 “世子,我们这样岂不是太便宜廖羡他们了?”苻遗皱眉看着言柒。 抬起眼睑,言柒目光扫过苻遗的脸。 苻遗马上低头。 言柒的眼神未做停留,落向帐外一处日光,好像……的确太便宜他们了。 “我看不如这样吧,”苻遗眼球一转,“廖羡这个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必他急功近利的姿态必然对我们有好处。” 言柒最终得之一笑,微斜的日光落在他的鼻尖,点上灿金色,让他的笑更加傲然。 偶有微风拂过,将人心中一丝浮躁吹散,带来湖水的清凉,铺面而来。 深吸一口恬淡的山涧气息,听禹唇间微不可见的勾起了一丝弧度。 不远处,错杂的脚步声袭来,带着若有若无混乱的呼吸声,这一下不知到了多少人马。 “来人了?”夜满楼靠在树干上,微不可见的勾起了唇角。 “是雍州的人。”听禹听着细微的脚步声,细数来人足有万人,只有雍州才可能剩下万人。 “竟然这么多人?!”夜满楼静听,听着脚步声起码也要七千人,而且各个精兵,“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听禹欲起身,却发现胸口一阵隐痛,她暗暗皱眉,撑着岩石站起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到路中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三章 不能倒下 迎着有些刺眼的阳光,听禹微合了下眼睑,不敢呼吸太沉,只浅浅抿了口空气,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便自行到了阴凉的地方,继续闭目养息,恍若身边的夜满楼是个摆设。 “为什么不走?明明原来的路已经打开了。” 耳边响起了夜满楼轻小的问话声,身边却没有他的龙涎香,听禹知晓他是用传音,便不作回答,继续调息。 “瑾王到底还是信不过雍州的吗?”他又问,没等她回话,当然也等不到她回话。忽而一声轻笑,林间次之鸣起几声莺啼,他笑,“瑾王啊瑾王,你竟都不知吗?” 也好,你若知晓了,我还有几乘机会呢?夜满楼心中有过这样的暗暗自喜,可每每,都觉得这是一个隐患,一旦一层纱纸破开,那他所迈向的就是万丈深渊。 “来了。”不过一刻钟,一阵窸窣的碎响自林间闪过,落入两人耳中。 “这是准备车轮战?”夜满楼似讥似讽的笑道,听着林中大致只有十几人的样子,定是来探路的。不过这路探的,怕是有些失败,这里只有两人,却能让你们有来无回。 “是这样啊,这下倒麻烦了,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听禹叹息,体力已然恢复的差不多了,她起身,走至湖边。素手挽起袖口,捞起一把湖水洗净了有些尘土的脸颊与双手。 “瑾州……杀人之前有这样的习惯吗?还是习俗?”夜满楼也走至湖边,看了听禹一系列动作,他挑挑眉,指了指听禹还有水珠的下巴。 “本王的习俗,只是在杀人之前清洗,对死者也是种尊重。”听禹面向夜满楼微一欠身,满脸无害的一笑。 夜满楼理解似的点点头,顺着她的话问:“不过,我看那伙人应该不会这快就出现吧?” “所以,本王要杀的人……” 尾音延长的同时,听禹手刀已经抬起,以常人不可见的速度看向夜满楼的肋下。 夜满楼本能的做出反应,单手迅速制住听禹的手腕,另一只手以掌攻落向听禹左肩。 听禹勾唇一笑,反手拍开夜满楼的掌风,弯手的同时肘间又迅速袭向他的肋下。 “瑾王的眼倒是好用。” “借世子用用也无妨。” 话虽说这,手上可不会留情,夜满楼手掌一抬,挡住听禹过来的肘击,顺手滑向她的手腕,反手一拧,迫使她顺着自己的力道背向自己。 “瑾王,不拼内力,你怎么打得过一个男人?” “拼不过也要拼啊,不然你父王来了,知道他数千人马的死有我瑾州一份力,哪还会放过本王?” “父王怎会那么狠心,伤瑾王这么个风华绝代的人呢。” “不会吗?本王可不会太相信青王的心。” 几句话之间,两人又过了数招。 林间埋伏着的几人仔细盯着两人的动作,为首一人勾了勾食指招来一人。 “你带几个人回去通知羡将军,就说这里只有两人,而且打得不可开交。” “是。”身后一人应下,一招手,七八个人起身,随他而去。 “队长,我们怎么办?”剩余的人一人问道。 “先看看,八成他们是窝里反了。搞个两败俱伤对我们也有好处。”为首的队长冷冷一笑。 湖边两人还在争执不休,一招比一招更加夺命。 “走了一半,我们呢?”夜满楼开玩笑般的笑笑。 “也走一半。”听禹也灿然一笑, “报告羡将军,”山间几人急急跑了过来,见到廖羡赶忙禀告,“羡将军,只有瑾王和夜世子两人,而且,瑾王已经负伤,夜世子似乎也有伤在身。” “只有他们两个?”廖羡有些难以置信的盯着他们几人。 “是。” “这就怪了。”廖羡摸着下巴,怎么也想不通个中缘由。那两人既然受伤,岂会不在身边留下几个护卫?更何况他们不可能猜不到会有大军追击。廖羡如此想来,便更觉得其中有诈。 “这样,大军分八队,于八方埋伏,等待时机围剿。” 廖羡一声令下,身后全数大军立刻整齐分好了八队,整装待发。 “出发,待准备好之后,等我号令。” “是。” 雍州大军隐入林中,分散八面,成圆形围在了一湾湖水周围。 湖畔两人似乎是打累了,僵持着站离了对方十步远。 “怎样?世子累了?”听禹轻声问,声音中隐隐露出有些不规律的呼吸声。 眼前的人因为旧伤还没完全康复,唇际有些惨白,许是累了,面上染了微红。 夜满楼轻笑,戏谑的看着听禹,“瑾王也累了?” “旧伤未愈。”听禹无奈的摇头叹息。 “休息片刻可好?” 听禹刚要点头,就听到了林中细碎的落叶声,眉间微敛,眼中温度瞬间降低。 “来了啊……”真可惜,夜满楼凤目流转落到听禹白净的脸上,“暗甲军现在何处?” “东南方。” 夜满楼移眸向东南看去,林间有一片隐隐攒动的玄色铠甲,在玄色铠甲之外又有一片几不可见的墨甲。 “瑾王,失礼了。” 夜满楼一礼,迅速迈进数步,眨眼间就到了听禹眼前。 听禹面色一怔,下一刻便被他拦腰揽在了怀里。 脚尖点起一层沙尘,红衣白衣相互交融同时略去,点过湖面上几多清莲,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弯虹。 “想必我那父王也该随着暗甲军一同过来了,如此倒可一拼。” “所以,世子要和我瑾州合作?” “瑾王不同意?” “本王为什么要同意?” 听禹话音才落,本在腰间支撑她的力道瞬间消失,一路未提力的她同时向下跌去。 反手探向腰间,她素手一抽,便是一节长鞭在手,腕间轻甩,鞭尾飞去,啪的一声搅在了一枝树叉上。 白衣人自手中脱开,夜满楼就已经落在了湖岸,再看听禹,也已顺着鞭子的力道落在他眼前。 只是态度……当真不是友善。 迎面长鞭飞来,夜满楼迅速闪身,同时手一扬,精准的抓住了鞭尾一节。 手腕转动,将鞭尾在手中转了数圈,夜满楼才笑着看向她,“瑾王,我们谈谈条件如何?” 夜满楼话音落下,林中本来的碎响登时变成了整齐有序的大军脚步声。 再看时,两人周围已经围上了不下三四百号人,山的那头也已是人头攒动。 “什么条件?” “与青州合作,对抗雍州。” 那柔水般的双眼中寒冰乍泄,听禹手中长鞭倏地握紧。 夜满楼掌心一痛,轻笑,“这个时候瑾王没有别的选择。” 听禹握着柄的手一寸又一寸收紧,几乎下一眨眼鞭柄都会被她握碎。 夜满楼静静地看着她,不着急她给出的答话,也不着急掌心几乎要被勒断。 两人僵持着,终于空气中一声叹息。掌心的触感消失,随着眼前人的放松,他手里的鞭尾滑落,随风落到地上。 “只此一次。” 夜满楼似笑非笑的点了下头,“这么多人,我们冲出去?” “嗯。”听禹点头的同时,长鞭一甩,始料未及的啪的一声甩到了身旁扑来的一人脸上。 随着一人痛呼,周围百人同时围了上来。 夏日的闷热,莲花本该潋滟成精的季节,却陡然间在马蹄声中、在刀光箭雨下散落一地。 刀光剑影,角鼓争鸣,流血漂橹。 雍州大军提着刀从两人身边呼啸而过,两人背对而战,穿过上百敌军,踏过死在手下的尸骸。 有一滴同伴的血顺着刀刃落在她的的掌心,在细腻的纹路中氤氲成一片惨红。 她本该也做一个普通女子,迎着夕阳留下她最后的背影。可她没有,恍惚间好行听到的父王临终的话,画皇国山河。 恍然间,她似乎看见那弯垂柳后的月牙,嗅到那年她泛舟偶然惊起的荷香。 脚下一个踉跄,身旁一把阔斧已经落了下来,照着听禹的肩头就砍了下去。 听禹几乎是本能反应,第一时间抬起手臂就要去格挡。 可那毕竟是阔斧,砸向人的手臂,轻者也是断骨,何况她一个女子。 疼痛并未如常袭来,听禹不禁松了口气,抬头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阔斧的柄,同时一把短剑捅入了那人的心口。 “瑾王倒下了,你的兵岂不是白来了。”抽刀,眼前的人倒下,夜满楼拉起听禹的手腕,与她一起指向百人包围之外,“他们已经打过来了。” 顺着手指看去,外围一圈已经围上了数千暗色铠甲,一点一点破开了雍州的包围。 外围一干人几近冲到两人面前,见他们的王还安好,心中的巨石也总算落了地。 但当山的那头又一番玄色铠甲涌来时,似乎所有的人都慌了,他们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这场战的惨烈,瑾州所剩暗甲军与青州所剩的早已是残兵,无论是人数上还是兵力上,瑾州如何也敌不过雍州两万精兵。 但暗甲军不怕,他们心中所系是被困在雍州大军之中的王。 不可以,她默念,她不可以倒下,一旦她倒下了,瑾州就完了。 许就是这一点心念支撑着她,紧握长鞭,啪一声脆响划破天际的呼啸声,长鞭尾端紧紧系在了一人颈上。 奋力手腕,鞭尾那人霎时落马而下,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廖羡,你不过如此,岂配做这将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四章 是什么让你这般恨我 地上廖羡艰难爬起,揉着被摔得生疼的生疼的老腰,目光狠狠地瞪着听禹,“谁能活捉瑾王,本将赏金万两加官进爵!给我上!” 闻说黄金百两、加官进爵,一干士兵霎时鼓起了勇气,更加拼命地战斗起来。 “你伤我瑾军无数,本王必让你还债!” “将士们!救我王!” “青州将士!救我世子!” 一声长啸之后,寂静的湖面之上猛然飞出一道鸿影,在碧蓝的天空上燃起一团赤焰,就仿如是由烈火化出的凤凰,全身流溢着绯红夺目的光芒,冲出湖海,飞向高空,掠过湖面,最终落向雍州大军…… 湖边的雍州军还目瞪口呆之时,赤色的绯光陡然变成了牙白色,一道银虹挟着劈天裂地之势从天贯下,犹如同一道白龙在半空中猖狂呼啸,盘飞横扫,席地而起,然后无数的同伴被扫向半空,最后无声的落下。 “是雍州的火炮!”军中不知何人叫嚣起来。 不叫还好,这样一叫,雍州自己率先乱起了阵脚。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皆是:我们的火炮被人偷了。 也正趁此时,两州大军得了空闲,破开一条缝隙,将他们的王与夜满楼救出。 不远处随之赶来的青王所带的兵也已到来,见此处打的十分热闹,一干人不自觉的停下来看了过去。 只见在万人的拥护下,两人为首,朝山路一头逃开。 青王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儿子的,见夜满楼如此狼狈,立刻挥手示意身后大军。 青州有一批军队加入,这也为那两拨人减了不少压力。 顺着这条山路一直走,最前方是一处平原,越过一片平原向回勾,便回到了瑾州驻军之处。 大概是被几发火炮吓着了,廖羡所带的兵到底还是选择了生命为重,没有乘胜追击。 然而,若说瑾州为何会与青州一起回去,八成该是青王要求,一来青州的营地太远,而来两军兵力同样薄弱,在一起好歹也是个照顾。但最重要的,许也是青王算计好的,若与瑾州分开,雍州必然会先灭他青州。 所以,在援军到来之前,他必须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此战,青州五万大军剩余一万有余,瑾州五万大军剩余一万五千,且不说伤亡如何惨重,单是一番搏斗、一番火炮直攻,便大大挫败了两军的锐气。 所以听禹会用一个方法,用自己的命赌,赌她瑾州大军会因为她的生命危机而重拾起一番战气。她可以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做赌注,她的瑾州大军决然不是一个容易倒塌的队伍。 然,史记中不会记载这样的详细,无论两军如何伤亡惨重,它也只是一划带过。 “永庚九年,四月廿五,绀玺山瑾青雍战,雍州大胜。” 子夜,瑾州军营,瑾王营帐,三人分坐三角,听禹坐在主座案前,认真的看着兵书。 眼下两人对坐,分别是夜满楼与青王。 二人对视一眼,青王轻轻一笑,“瑾王,今日多谢了。” “青王客气。”听禹眼皮都未抬一下,“若不是后来青王搭手,本王也不会这么容易逃出来。不过说来惭愧,堂堂的两王居然落得个四处逃窜的地步。” “瑾王莫要笑话我青州了。”青王难为情的笑笑。 “此话从何说起?”听禹状似不解的抬头看向青王。 “我青州不单是逃窜,连军营都回不去了,还白白占了瑾州的军营,岂不是更窝囊。” “青王大度,来我瑾州军营岂会是白来的。”听禹目光流转,隐下眼中一团冷风。 “这……定不会是白来。”青王自顾干笑两声,随即将一道眼神送给了对面的夜满楼。 夜满楼自然而然的接过,自然而然的将它忽略过去。 青王顿时咬牙切齿,他这个儿子平时真是没有一个地方不和他对着干,到现在青州被人挖了也不打算搭话。 就当青王以为夜满楼不会再说话时,夜满楼开了金口。 却是这样问的:“瑾王想要什么,尽管说便是,父王一向信守承诺,相信只要我青州有的,父王就算是挖地三尺,也定会为瑾王找出。” “果真如此?”听禹故作眼前一亮,目光无害的看向青王。 他还能说什么?青王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几下头。 “那听禹多谢青王了。” “瑾王客气。” 直至午膳时分,听禹言说有事,便将军中琐事全权交予越听风处理。 艳阳高照,林中却没有夏日的闷热与烦躁,锦鞋踏过满地草香,雪衫绕过一树树苍绿的树叶,听禹沿着那日的路径再次来到了湖边。 湖边早有一人等候,黑衣黑斗篷遮住了他的全身,日光下这道黑影尤显得诡异而让人心寒。 见听禹走来,黑衣人上前一步,拱手一礼,“瑾王。” “暗卫?”听禹试探性的问。 “是。” “除了七世子,谁还能调派你们?” “王后。” 听禹冷嘲般一笑,越过暗卫身旁,径直来到湖岸一处方石上坐下。拾起一颗石子,芊芊素手一扬,扑通一声,一颗碎石惊起了千层涟漪。 “雍王后……”自顾低喃,听禹心中难免暗笑,这被他百般信赖的暗卫,竟然也是雍王后那里的人。 “王后说,若瑾州肯归降雍州,必不会有昨日那么大的伤亡。” “所以呢?本王没多大耐性和你玩迂回战术,雍王后有什么话尽管说即可。” 暗卫一顿,遂从怀里抽出一纸书信递交到听禹手上。同时道:“这是雍王后开出的条件,请瑾王三思。” 听禹接过,却并不着急看它,反而更加有了些兴趣,“本王有个问题。” “瑾王请问。” “怎么说到目前为止,瑾州与青州已然处于对等,为什么王后不选青州而选瑾州?” “必是瑾王瑾州有过人之处。” “过人之处难道青州没有吗?” “既然瑾王与世子交情甚深,所以定不会……”暗卫的话停住,知晓后话无可说,他只好低头。 “定不会什么?但说无妨。”听禹似讥似讽的笑问。 “这……”暗卫哑口,捏诺许久终是没有吐出半个字。 “说不出吗?”听禹忽而笑了起来,清泉般的笑声配合着湖面微风浮动,让人偶觉清爽,但仔细感受,却冰冷如霜。 “雍王后一定认为本王与你家世子交情甚深,定不会自相残杀,不会尔虞我诈更不会伤了你们雍州利益,更而且我瑾州会甘愿向雍州俯首称臣,对不对?” “瑾王既然知晓,何必为难在下。” “好一个何必为难。”随着听禹一声冷嗤,本还算婉转的语气陡然变得犀利万分,“想七世子必是没有料到今日这般事态,固然料到了,也会给我瑾州一击吧。” 暗卫语结,虽然她没有直说,但暗卫已经能够猜到她的话中之话。 “你回去,尽管告诉雍王后,我瑾州就算只剩一人,也绝不会降给雍州。” 暗卫沉默良久,但见听禹几乎耗尽耐性转身欲走时,他忽然开口,“瑾王难道真的不知……” 顿住的脚步还在等着下话,身后的人却没了后话。听禹无声勾唇,略带戏谑的问:“不知什么?知什么?” 还是没有回答。 听禹叹息着摇了摇头,低喃着迈开了脚步,“知与不知又怎样呢?” “瑾王,雍州三万雪羽骑已赶至帝都城外。” “三万?如何敌得过皇甫凌呢?七世子又是何必?所以这次雍州从东雷借来火炮也是七世子的主意吗?瑾州与青州岂不是死定了?” 不知为何,她会一口气冒出这么多问题来,却又是字字句句都给了自己正确答案。 暗卫有些应接不暇,但又全然知晓其中缘由,只是说不得。他只好低头,选择沉默。最后目光呆滞的接过空中飘来的书信,然后目送白衣远去。 “是什么原因呢?让你这般恨我?” 因廖羡功败,雍州王后两万大军驻在了擎龙骑大军西侧,由七世子亲自监督。 日落时分,主帐中,言柒倚在榻上闭目养息。 帐中一丝轻小的动静响起,言柒不禁蹙眉,薄唇微动,无声一句低唤。 黑影闪入,暗卫跪到言柒面前。 榻上的人仍未抬眼,只淡淡的问:“去哪了?” “湖边。” “湖边?” 一股寒风从榻上吹来,暗卫不禁将头垂得更低,“是。” 榻上的人一声嗤笑,紧接着一句更加冰冷的问话传来,“雍王后要你传信?” “是。” “所以本世子的话,你都忘了?” “卑职不敢。”暗卫慌张叩首。 “你既是暗卫为首之人,王后定会对你有所器重,这般重要的事交给你,倒也是情理之中。” “属下无能,瑾王未降。” “你这样直说瑾王当然不会降,那可是一州之主,是你说降就能降的吗?” “这……” 言柒起身,绕至案前坐下,闲闲的敲着桌案,面带戏谑的看着暗卫。“你该将雍州的情况全数说给瑾王听。就比如雪羽骑放弃灵州,又比如,擎龙骑欲意反朝,再比如,七世子身有重伤。诸此条件,瑾州无论何时蓄积好能力,都可以再反,一举拿下皇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五章 御家 终于听懂了言柒的话,暗卫登时就傻眼了,连忙叩首道:“世子恕罪,属下不是有意透露……” “不是有意的啊?”言柒一字一句的问道,“那是什么原因?” “属下……属下只是觉得世子对瑾州太过仁慈,始终不肯下手瑾州,这恐怕会对局势不利。” 见暗卫不再说话,言柒挑挑眉,“继续说的。” 暗卫迟疑了一下,但仅一下,“属下觉得,瑾王那般的人绝不会屈居人下,何况瑾青现在一条战线上,对雍州,实属不利。” 听着,言柒兀自一声哼笑,随着笑声止住,他淡淡的挥了下手,暗卫会意,一个闪身,消失。 不等言柒叹息,帐外一声禀报传来。 “世子,凌将军、苻军师求见。” “让他们进来。”言柒揉了揉额头,轻轻的为自己调平了呼吸。 “见过世子。”两人进来,拱手一拜。 “何事?” “世子可知瑾州与青州统一了战线?” 言柒点头。 凌渊又问,“那世子定也知晓王后劝瑾州归降吧?” 言柒长长太息,“本世子可真是低估了王后的能力了。只是,这以后,该如何呢?” 摊开掌心看着手心的纹路,言柒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陌生,像是无助、又像是有一根线把自己吊在了山崖间,只需一点力,就能把他摔个粉身碎骨。 “世子,青州另有三万大军已经攻进了灵州。” “如此罢,雪羽骑拆分,分数队截住帝都通往外界的每一处路口,尤其是来往瑾州的路。这样该会剩下些兵力,剩下的,去青州。” “是。”两人同时应道。 “世子,瑾州那边该怎么办?”苻遗上前问。 “瑾州?”言柒眼中暗光闪过,微斜的双唇间清清淡淡的吐出几个字,“让青王死。” 苻遗先是一愣,但见言柒眼中清明一片他马上应道,“是。” “凌渊。” 听得唤声,凌渊俯首。 “从今日,每隔半月往瑾州那里送信一封,本世子亲笔,由你亲手递交,越听风也好,瑾王也罢,总之要交给将领级别的人。” “啊?”凌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怔愣的看向言柒。 “有什么不明白的?”言柒笑问。 “没、没有。 “那就好。”言柒垂首翻开一页书,书中夹了一封书信,言柒递给凌渊,“去罢。” “是。” 待凌渊退下,帐中只剩两人,苻遗深知言柒有重要的话要对他说,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苻遗,关于帝都的事,你怎么看?” “回世子,卑职以为,皇甫凌的动作还太小,不易抓,更不易下手。但是,若等他动作大了,更是不好办。” 言柒赞同的点点头,温和的俊容上难得浮现出一丝苦恼。 “帝都权臣可分左中右三派,左右派大多是极端人物,有思想却一根筋。至于中派……虽说是中立求和,但,凡是那样的人,大都怕事,也是最容易倒戈的一派。不妨从他们当中着手,或许能有更大的把握。” “的确,”言柒合上书,起身行至一旁地形图,“目前我军所处境地是帝都城外五里各个分岔路口,一旦我军有所动作,皇甫凌势必会察觉。” “世子的意思,是要以雪羽骑为铒,逼皇甫凌出兵?” 言柒点头。 “可是,皇甫凌万一以不变应万变,该怎么办?” 言柒摇头,“他不会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软肋。” 见言柒胸有成竹的样子,苻遗选择相信他的世子。“皇甫凌若出兵,当是亲自带兵,到时朝中空缺,我们便有机可乘了。” 言柒无声一笑,不做任何表示,只任着苻遗猜测。 “世子,那我们该如何?” “再等等,时候还未到。”言柒看一眼地图,指向帝都城外一处丘陵。他正要说什么,似是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言柒问,“苻遗,这件事若是会死伤数十万人,你可还会继续?” “当然。” “不悔?” “不悔。” “那就好。”言柒无声笑笑,眼中私有千丝万缕的细线缠绕编织,密密麻麻的覆盖住了一切。 “世子,皇甫凌手上的王牌到底和雍州有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那…我们这般费力,能捞到什么好处吗?还是说,皇甫凌的王牌直接关系到瑾州?” 言柒不置可否。 果然是。苻遗暗道,情不自禁的抽了抽嘴角,“世子这是要逼瑾州反?” “虽不足亦不远矣。”闲闲的撇下一句话,凤目一挑,一抹冷光打到苻遗的鼻梁,“莫非军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这个嘛……”苻遗顿了顿,“依照世子的行事来看,皇甫凌的王牌应该是直接关系到瑾王自己了。”说着,苻遗愁苦的磨着下巴,“这么说,一是瑾王自己,二是裴墨,这三嘛……”苻遗又顿住,但当一道暗光闪过脑海,苻遗几乎是惊叫着出声,“是御家?” 言柒默然,忽略胸口微痛,俯身将双臂撑在了案上,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苻遗见了立刻上前一步,却被言柒抬手拦下。他只好站在原地忧心问道:“世子的伤是何时来的?” 言柒摇头,“老毛病了,从未见好。” 很明显是在说谎,但苻遗并未拆穿,而是顺着言柒的话继续追问,“莫先生不是还在军中吗,怎么不见他为世子开些药来?” “他那个人平时飘忽不定,而且太过散漫,我让他回灵州了。” “莫先生走了?怎么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那世子的伤怎么办?” “无碍,调养一阵子就好了。” 苻遗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也不打算再追问,他家世子从不会走险棋,想必此时也该是无事。 “今日就到这吧,明日再议。”觉得疼痛散去很多,言柒起身,缓缓吐了一口气。 “是,世子多歇息。” 苻遗退下,言柒反身坐回床上,继续闭目养息。 许久许久,当夜幕掩盖了日光,大军中弥漫开篝火的焦味,直至帐中空气中划出一声太息,床上的人才稍适动了动身子。 言柒抬眼,见天色已经暗下,起身着好外衣,便去了军中。 “千丝楼……千丝……你究竟是本王布下的线,还是一张纱来遮本王的眼?” 日落,王帐之中隐隐透出一丝低喃,似是有寒冰百川,更似是船到桥头一番无奈。 静然,默然,听禹看着手中一封摊开的书信,目光紧锁,眉心也紧锁。 依信上所说,雍州围死帝都,该是在以血肉相搏,可那个人真的不像是会做敌损一千自损八百之事的人,更何况帝都兵力不止能让他们折损八百。 思来想去,她实在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王。” 帐外一声轻唤,听禹回神,三两下收好了信夹在某本书里,应道,“进来。” 听得应声,越听风进来。 撩开帐来,便见听禹一席雪衣坐在案前,泰然看书。 越听风抱拳一拜,“王。” 合上书,听禹抬首时,眼中已换上一片清亮,“何事?” “雍州七世子有信。”越听风双手递上一封书信。 信封上写了满满的几个大字,瑾王亲启。 必又是言柒所书,听禹侧眸望了一眼越听风,淡笑中隐藏着一丝戏谑与玩味。拆开信,不料信中竟是只字全无,白纸一张,听禹赫然,转而勾唇一笑,放下空白的纸张,单手撑起太阳穴,似笑非笑的敲着桌面。 “王,七世子……” 听到唤声,听禹“啊”了一声,眼中闪过一点狡黠,接着道,“无事,八成是七世子又无聊了吧。” “啊?”越听风怔愣了许久。 听禹无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临走时,听禹又交代,“白羽军来时,便叫他们自行安排,怕是这阵子,这军营本王是呆不下去了。” “呆不下去?” “朝政多日不理,总是不好,这边战场交予你和万俟将军本王也可以放心。”淡淡接下问话,听禹起身,“这次瑾军伤亡甚大,大军还需安抚,如此重托,就全权交给你与万俟将军了。” “是。末将定不负王所托。” 四月廿七,瑾州白羽军抵达绀玺山,瑾王自绀玺山赶往瑾州都城。 对于此事,那位始作俑者丰言柒,到头来只道了一句话,“能逃则逃,真是像小时候。” 四月三十日,青州破灵州某城。 五月初一,青州理好全数大军,撤回自家军营。 同日,瑾王抵达瑾州都城。 听禹进到寝殿,便换下一身随意的雪衣,着好宫服,虽也是雪色,却显得庄重许多,徵儿为她绾了素日喜欢的发髻,戴上一只鸾凤华盛,额间几许流苏垂下,冰冰凉凉让这夏日的暑气去了很多。 “朝中的事,徵儿可有听说?”看了一眼镜中有些陌生的样子,听禹干脆别开眼不去看它。 “近来无甚大事,只是听说,任汐来过几次,而且好像受了不小的伤,到现在还没有痊愈。”徵儿一边为听禹梳着头发,一边回答,“哦,还有,据文相说,凌帝似乎要搞什么小动作,而且雍州大军围了帝都,堵死了帝都出来的各个路口。” “知晓是什么动作吗?” “和御家有关。” “御家……”低喃,听禹脸色明显一暗,一瞬间寒意四起,“果然是要从御家下手。” 徵儿被冷气扫的兀自打了个寒颤,“是、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六章 我们是亲人,不是吗? “郡主这阵子怎样?身体有没有好些?” “有喝过汶御医开的药,不过汶御医说既是家族病,便只能靠药撑着。” “家族病……”听禹沉思,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唇间淡淡的勾出一丝不想笑容的笑容,“是家族病啊,本王怎就忘了这回事呢?” “王……”徵儿不知为何,心头一颤,握着梳子的手倏地一紧。 “御家啊御家……”摇头低叹,听禹朝徵儿挥手,示意她退下。 放下木梳,徵儿退开,临关殿门时依然不放心的看了听禹一眼,却是无言以对,便也不再多留。 时至晌午,颐司殿已是饭香四溢。因汶御医特别嘱咐过寒芙郡主的膳食要多偏温和,餐桌上的菜色大都偏清淡,又不会太多清。 御寒芙面对桌上众多菜色,却是始终提不起胃口,索性放了碗筷,着宫人盛上了半碗清汤。 清汤喝下,腹中便已见饱。漱过口后,御寒芙起来,便去了内殿。 红罗琴前,她抚琴而坐,却不见弹什么曲,似是在无限放空自己,又似是在遥想当年,回想御家。 皇甫凌要拿御家开刀,她不是不知,就是因为知晓,她才会油生几多不安。 宫人在一旁侍候着,内殿中只问的轻细的呼吸声,便再没了其他声响。 直至殿外两人对话的声音传来。 “见过我王。”宫人细小的声音响起。 “免了。”是一阵熟悉却又陌生了声音,依然是温和,却填了许多无力。 听到这,御寒芙慌忙起身,走去外殿。 当她到时,外殿已经站了一人,雪衣墨发,恍然如仙。 “王。”御寒芙忙上前施礼。 “郡主不必这么客气。”上前一步,扶起欲跪下的身子,听禹淡笑着看她。 “王何时回来的?为何寒芙一点消息都不知?” “怕是今日郡主才知本王离开过吧?”听禹来到榻前,抚裙坐下,而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御寒芙实在是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王在笑话寒芙了。” 听禹柔柔一笑,“郡主今日身体可还好?听徵儿说,汶御医有为郡主开过些药?” 御寒服点头,“前些日子旧疾犯了,便叫汶御医过来看了一下。” “汶老先生如何说的?” “汶御医只说要寒芙平时多注意歇息,毕竟是家族病,要靠长期调养,平时吃些温和的食物,诸如此类,对身子会有好处。”话落,御寒芙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急急问道,“王的伤没有什么大碍吗?看王的气色不是特别好啊。” “无事了。”听禹知道,御寒芙说的是她脚上的伤,她不甚在意的摇了摇头。 “那绀玺山那边的战事如何了?” “瑾州青州伤亡惨重,两军伤亡估计可抵一支暗甲军了。”说到此,听禹不免愁苦,毕竟那也是鲜活的生命,是瑾州一手创建起来的军队。 “竟然伤亡这么多?”御寒芙难以置信的皱紧了眉目。 听禹点头,“是雍州,从东雷借来了火炮。所以,后果可想而知。” “火炮?那这一战,雍州岂不是赢定了吗?” “逻辑上是这样没错,”听禹扶了下额前的流苏,实在不知徵儿怎会给她挑了这么一件头饰。“但只是逻辑,早知道七世子从来没按常理出过牌。” “这样……”御寒芙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郡主莫要忧心了,一切都会好的。” 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茶,听禹轻轻抬起眼帘,面色无波的问道,“郡主可知当年的御家目前还留有几位后人?” “自先皇下旨将御家满门抄斩时,便只余寒芙一人。”御寒芙有些哀婉。御家如此,始终都是她心头之痛。 “只因本王母妃被人视为妖物?” “是。” “再无他因?” “是。” 原来如此啊,竟是这样。难怪母妃会毅然决然选择引鸩自尽。只可惜她的做法还是没能救的了整个御家。 “郡主,若是凌帝再拿御家做文章,你该如何?” 如此一个问题推向她,御寒芙不由得一怔,脑中不断显现出当年御家被皇宫御林军扫荡的场景,长河一般的血液以及如山般的尸首。 她是怕的,她怕自己会成为他们的一部分。但最后她还是逃出来了,一朝幸免于难。 见她目光闪躲,听禹倒也理解,她笑着安抚她,“郡主莫慌,一切不过只是猜测,但若皇甫凌真拿御家做文章,本王身为御家一半血液的承者,绝不会任他胡作非为。” “王,恕罪。寒芙只是……只是很怕想起那些……”说着,她的语气越发的哽咽,到最后尾音还未落下,就嘤嘤哭了起来,“王,寒芙不想……” 挥手遣去一干宫人,听禹既无奈又疼惜的笑笑,柔凉的手拉过御寒芙的手,她笑着问她,“郡主在怕什么?” “王……寒芙不想再一个人了。” 不想再一个人了。一句话直戳进她的心窝。 “王,我们是亲人,不是吗?” 听禹静默,无声看着她哭花了的脸,她知道那种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滋味。 更何况御寒芙一直以来,是真正的一个人,就算画满阁曾是她一时的栖所,但那种地方肯定不是她所想。 想到这,听禹不禁有些黯然,她何尝不是一样呢?这王座当真是她想要吗? “是亲人。”听禹点头。 终于想抓着了一颗救命稻草,御寒芙本是死灰般的眼神恢复了一片光亮。 探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痕,听禹怜悯的拍了下她的手背,“郡主的心情,本王理解,御家当年灭门之祸不得不说是十分悲戚,虽然王妃一事澄清,却也是晚了一步,终成了,这个结局。” “王,御家……真的就这样了吗?”御寒芙试探着问道。 “不会。” “那王可知当年瑾王妃一事的真相?” 听禹摇头。 “寒芙知晓。”御寒芙压低了嗓音,目光炯炯看着听禹。 听禹目光轻闪,而后看向御寒芙,“郡主如何知晓?” “寒芙亲眼见着御家被满门抄斩。”御寒芙说着,起身对听禹施了一礼,往中殿走去。 过了不会,御寒芙回来,手中握着一只锦盒,半新不旧,似乎是主人试图卖力保存,却抵不过岁月流年的侵蚀。 御寒芙将锦盒放在桌上,便立在一旁。 听禹拿来,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上。见御寒芙还在站着,听禹挥手示意,御寒芙微微欠身坐在了听禹对面。 “这盒中之物,是那日寒芙在御家捡到的,当年御家满门抄斩之后,便无故生了一场大火,烧光了所有,这是当时从一个黑衣人身上掉下来的东西。” 听禹嗯了一声,却不急着打开,反而将锦盒递交给了身旁随来的宫人。 “郡主就这么放心的把它交给本王?” 御寒芙点头,接着丝毫不畏惧地说了实话,“寒芙曾经并不相信瑾州,但是今日,不得不信瑾王。” 未见听禹生气,却见她美目流转中淡淡衍生出些许笑意。“他日哪位公子娶了郡主,必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王又笑话寒芙了。” “岂会是笑话,郡主这样的可人,知书达理,聪颖贤淑,将来在夫君身边定是个能助他飞黄腾达的好妻子。”不等御寒芙做出什么娇羞的反应,听禹自顾问她,“郡主在瑾州呆的时间不短了,可有什么心仪的人?” “这……还……还没有。”御寒芙涩涩道。 “可是瑾州的人去不了郡主的眼?” “岂会,”御寒芙惶恐,“瑾州人才辈出,当今英雄无数,寒芙不敢。” “那……”听禹眉眼微挑,似是猜测着问,“那是郡主早已心有所属?” 御寒芙微抿着薄唇,半响才艰难的点了下头。 “可是雍七世子?” “七世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御寒芙不答反问,也许是料到听禹会这般问她,也许是早就摆好了问题在等听禹。 放长了视线,听禹仔细想了想,“起初以为那样的人是朵清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稍稍接触,才知是梅与兰,清雅绝伦,傲骨风霜。再至深交,才知它本就是一朵罂粟,以清莲、寒梅、雅兰的外表蒙蔽了所有人。” 御寒芙不得不去注意听禹的话,虽然说的隐晦,却全盘是她的心声。这样一番了解,虽褒贬难测,却是至情至深。 “所以,王有陷入?” “陷入?”听禹反问,悠长沉闷的叹了口气,“应该……” “启禀王,殿外有人求见。” 一句话唤回她走失的心神,听禹抚平自助起身。 御寒芙再看她时,她早已没了方才那番踌躇与忐忑。 “郡主好好歇息吧,本王不打扰了。” “恭送王。”御寒芙欠身拜送。 殿门关上,隔绝了日光,殿中恢复一片阴暗。 应该是陷进去了吧,御寒芙无奈又苦涩地笑笑,翻身躺到了榻上。 许久许久,殿外檀香几乎燃尽,一声低喃才算破空而出。 “有王这样的光,他怎能看到我这点烛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七章 言柒能不能是那个人? 颐司殿院外的青石路上,就在路旁红色宫墙下,逃离的日光暴晒,墙角下站着一人。 牙色长衫,金丝流云锦靴,墨发在头顶绾成了一束,发尾则洒在空中,他见宫门内走出一人,眼前倏地一亮,但马上暗了下去。 “任汐?”站在门内,听禹便看见了他,本就高高瘦瘦的一人,几日不见,他又瘦了。 起步迈向日光,迎她出来,任汐笑笑,垂眼看着比自己矮了半头的人,“这几日没有休息好吗?还是太想我了,睡不踏实?” “哧……”听禹失笑,本还想关心他的心思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伤如何了?” “无事了,只是偶尔会觉得气力不够。”听禹温和一笑。 夏日燥热去了三分,他怜宠着看着她的笑脸,抬指搭在了她腕间,脉搏有过跳动之后,任汐笑笑,“无事,伤后的后遗症而已,调养些日子就好了。” “任汐。” 一声轻唤,便再无后续,任汐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她的脸被暗光覆盖,平添出许多阴冷,乃至是萧条,不知为何她会有这般表情,任汐恍惚间似乎想见到了一只亡灵,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冷。 听禹抬眼,让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以至于她的温度不在冰冷。她轻轻笑了下,拉过任汐的手指,拉他往青石路尽头走去。 尽头,是一处凉亭,一处八面环湖的凉亭,没有桥。对,没有桥,只有一座凉亭孤立的立在湖的中央。 两人停在湖边,静静个观望着湖心的凉亭。 同时牙色长衫,只是听禹在外披了一件雪色罩衫,静谧之中两人并排站着,就似是许久不化的冰川,静且无痕。 许久过后,听禹指想湖心凉亭,悠悠道:“以前心烦的时候,我会去那里静心。那地方,是不是从某天以后,我便去不得了?” “听禹……听禹!”任汐猛地反应过来,但已无用,眼前白衣的衣角已经飞掠除去,他抬手时,只有指尖划过划过了如水的纱。 “听禹!”任汐随即追了上去,脚尖点破湖水的平静,泛起一波又一波涟漪。 听禹已至一半,再有一步便到了亭上。提力,纵前一跃,突地胸口一阵隐痛,气力未至,便被压了下去。 就在她的裙角触及水面,她的身影即将坠入湖水的一刹那,一股浓厚的力道将拦腰她抱起,温暖的胸膛贴着她冰冷的侧脸,带她一跃,跃进了凉亭。 没有任何错愕或是危险过后的惊慌,听禹几乎是笑着出声,“任汐,是你为我治的伤,输的血吧?” 任汐默然。 “原来,任汐会武,而且不低。” “我只是……” “只是不想告诉我?” 听禹一声哼笑,走至亭中石凳上悠闲地坐下,她淡淡一笑,从容的打开了手中握着锦盒。 “看吧,果不其然。”听禹扶额,无奈又无助的遮住了整张脸。 任汐从桌上拿来锦盒中的东西,是一块小小的铜牌,铜牌上刻着一只从未见过的奇怪的兽类,像虎像狼,又像是象。 而最惹他注意的,是铜牌左下角刻着的几个小字。 “公子一十八。” 听禹的声音悠悠传到耳边,任汐登时醒悟。“这是……雍州的东西!” 听禹点头,“暗卫共有二十四人,自御家出事后便只剩二十三人。起初我倒是没有在意,如今想来,这令牌该是重要之物,不料被人遗失,便有了一人,毁尸灭迹。” “可是……他没有道理做……做这些事呀。雍州与瑾……与御家是井水不犯河水,他这么做岂不是往自己身上摊事了吗?” “御家既然能有大火,定是有人欲盖弥彰,这点,任汐你不会猜不到。” 觉察出什么事来,任汐又是一身冷汗。 “听禹的意思是,雍州在找东西?” “对。” “和帝都有关?”任汐再问。 “帝都有一处假山,假山之下,有一暗室,皇甫凌下旨任何人禁止接近,我猜一定和它有关。瑾州的暗道我曾去过一次,通向一处暗室,金银珠宝应有尽有却拿不出。五州皆有这样的暗道,怕也是众王欲夺宝藏挖的。” 听到这,任汐也大概了解了多少,总算能从中找了一点思路。 “听禹只说对了一半。”任汐在听禹对面坐下,将令牌放回锦盒,“并非各州自行挖的,而是皇甫凌挖的。至于其中宝藏,可说是皇甫凌偷的也可说是各州缴的。” “所以,雍州……” “开启帝都假山之后的密道,需要两样东西,一个,皇甫凌的旨,一个,一方玉佩。而这玉佩,听禹早有。” 听禹幡悟,“雍州想要的只是那块玉佩吗?” “目前看来应该是。” 听禹叹息,果然也是为利谋划,为权争斗,到了这步田地,害了御家上上下下祖祖辈辈,他们都不觉得有愧。 “任汐,说说你吧。” 话锋斗转,转向自己,任汐当场愣住。 “你到底,瞒了我多少?”听禹脸色不见多大变化,只是个中语气已满是警示与警戒。 “听禹,你听我说,我不是有意打算瞒你,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不必要说出来。”任汐慌神,一把握住了听禹的手,顿时僵住了一切表情。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她的手也可以这么冷,像冰一样,但她的手永远都不会融化。 “听禹你听我说……” “我来问你好了。”不以为意的打断了任汐的话,听禹无害的浅笑,“任汐知道寒芙郡主的事吗?” 双唇微张,一个不字刚要吐出,舌尖轻转,便转了一句,“知道。” 似是满意了这个答案,听禹笑笑,“那你知晓御家的家族病吗?” 双唇微张,又一个不字即将吐出,任汐再转舌尖,“知晓。” “所以,本王呢?” 任汐倒吸一口冷气,这下好了,本来打算瞒着一辈子的事总算被揭开了。他不禁怅然,移到听禹面前,双臂缓缓拥过她,将她护进怀里,他柔声安慰,“听禹不会的。” “我想好了,等与青州……算了,等我再去绀玺山,瑾雍和。”听禹叹息,伏在任汐肩头,微微垂下眼睑,浓长的眼睫在眼下晕开一团暗影,让人越发看不清她的表情。 “雍州可是始作俑者,听禹是真的想好了?”任汐细声问道。 “无妨,不论从哪里出发,他都是未帝首选。权当是,为了百姓。” 好一句为了百姓,任汐慨叹。这要如何一般心性,才能让她放弃所有恩怨,又是何等豁达,让她放下她母妃的死。 但也全不尽然,任汐知晓,因她心中某处心弦早已被拨动,若是没有这样的转折,她必也能不顾一切。 曾几何时,当年华老去,任汐再记起今日的事来,也只空有一腔太息。 “若是丰言柒敢负了你,我必以千丝楼名义,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即便杀不了他,我也要他永世不宁。” 五月初二,听禹理好近日朝政纲常,再次返身,折回绀玺山,而绀玺山中,青州召回三万大军,瑾全数暗甲军、白羽军召回。 五月初五,瑾王归来。 深夜,帐顶,听禹依然是一人独自看着夜空。很奇妙,她很喜欢看夜空的感觉,就像守望着一个东西。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出现,却不知道他会在哪个位置,而你要用心去寻找、用真心去感受他的位置。 就像在这大军帐顶,眼下是无数篝火,将星夜染红,将军营染红。 “一个人在这不冷吗?”一个白影跃身上来,落到听禹身旁坐下,还是那个声音,温软如玉。 于是,听禹不用回头的就知道了来人是谁,便平静应道,“军中无事了?” 言柒却不回答她的问题,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夜空,语气极轻,轻的难以捕捉,“孤独的人才会看星星。” “这样吗?”听禹反问。 “人们常说,看星者,为的是找依托。一日分白昼黑夜,星星与黑夜出现,看它,便是让它陪你度过漫长的夜晚。”他的声音,还是空灵,在夜空的渲染下更显得幽寂空洞,言柒问道,“瑾王也会孤独吗?” “难道世子不会吗?”听禹看着他,回之七字,然后又转头看向夜空,“很美,对吧。” “没有朋友的人才会孤独,”言柒平静道,“瑾王何愁没有人陪?白羽军、暗甲军,六将,徵儿……” “是很多人,的确是很多人。可是,真正能说的真心话的,才有几个?徵儿随我十年,不曾分过彼此,可对她,孤只能是护着她。这个时代,这种情况下,以心交心,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聪明,能抵御住别人的陷害栽赃迫害。” 言柒移眸看着她,长发还未卸去束带,高高的扎在头顶,身上也是那一身银白色的纱衣,平日温文尔雅的她在今日看来更显得英气精神,一双平淡无波的眼神,可他能看出里面有着的愁绪。“无论是谁,都是孤单的。” “母妃曾说,每个人,都需要一个相互陪伴的人。”听禹缓缓道,“有了他才是真的完整。” “相互陪伴?那言柒……能不能成为……瑾王的那个人?”言柒看着天空,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八章 真相大白 听禹在半空中停下眼神,从空中落下,落到自己的手心,“言柒一直都是。” “可丰世子不是。”言柒转首过去,看向听禹,他道,“言柒现在所说的,是丰言柒,越听禹可愿意?” 听禹又看向他,只淡淡的一扫,马上又看向自己的手心,“听禹的生命线很短的,陪不了世子几年,世子还是三思。” “这个算是瑾王答应前给言柒的忠告吗?” 为什么不是拒绝的理由呢?听禹很想问他,但一抬头,偶然间对上的那一对视线,告诉她,他是坚定了多大的信念,或者是说做了多久的斗争,更甚至是他有多害怕失败。就因为这样一个眼神,一颗心倏地就软了下来。 但是,她不能,怎么可能让她这一个人误了他一生,听禹看了他许久。 “言柒听说,男女的缘分掌握在自己的右手之上,因此有了这条姻缘线。”言柒抬手指着手心最上方的一条线,“食指指尖相触,虎口合十摊开,若两线连成一线,便说明两人缘分天定,瑾王可愿试试?” 说到此,听禹下意识握紧了右手,不予伸出。 “若是不合,我丰言柒从此刻便不再执迷,与瑾王化开界限。”言柒看着她,坚定不移的说,“瑾王拒绝了一次,可不要再拒绝言柒第二次了。” 踌躇片刻,听禹摊开手心。言柒接过,以食指轻触她的指尖,向手心划去,那只手,有些凉亦有些湿,言柒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的手掌,食指指腹轻轻地划过她的手掌,描绘了她很短很短的生命线,这才算真正的留意到,她的生命线真的很短,只到虎口下一毫之处。 虎口合十,她的脉象就在他的指尖之下,跳动的有些慌乱,言柒装作不知,抬眼看她,见她正聚精会神的盯着两人合拢的手,便平淡道:“若是不合,言柒认输。” “嗯。”听禹抿了抿唇,轻声应道。 得到应声,言柒勾唇一笑,画出一抹最好看的弧度,那一笑显然令人沉醉,听禹抬头看他,正巧看见了他的一抹深笑,竟有些痴醉,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如若仙人,那他便是。不论一笑还是一喜,甚至是怒火中烧时,也依然是让人觉得清俊潇洒,透着雍雅无限。 双掌慢慢摊开,手掌不由控制的溢出了更多的冷汗,她承认,那一刻她是紧张的,也不知心中到底是期望合还是不合。 结果,总是让人出乎意料的。言柒坐在对面,平淡的看着两手之间的纹路,全然没有失败后的不虞和不甘,他平静的抽回手,无声的笑了笑,“看来是天不遂人愿了,既然如此,那言柒便不打扰瑾王了。” 说罢,白衣落地,带起一阵微风,掀起一地枯叶。 听禹依然坐在帐顶,目光呆怔的看着手心,感受着指尖、手心依然存在的温度。那只手覆上时,有着男子多有的温度,暖暖的,可是那双手却没有男子该有的粗糙,似是经过了精雕细磨的玉,软而无暇。 抬头见月已中天,想必时辰不早,听禹也有些困意便回了帐。 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帐顶,听禹叹了口气,直到现在为止,她的脑子里、眼前出现的全部都是晚上帐顶之上两人的测试,怎么挥也挥不去。她深呼吸一口气,掀被起身,合上外衣来到案前,翻开书来闲看了上。 “唉……”本以为会清静了的帐中兀自又响起一声叹息,听禹愁苦的揉了揉太阳穴。 这,又是个不眠之夜。 翌日,得知瑾王归,青王再下战书,瑾、青再战。 “此番与青王一战,我军之伤不可多,记住,这番战无论青王派兵多少,不可一分胜负。”临行前,听禹交代。 “是。”万俟尘、越听风两人领命而去。 “殷将军、冀将军,你二人分带一千将士,今夜潜进雍州,必要毁了他的火炮。” “是。” 引他二人到了地图前,听禹指向地图某处角落,言简意赅道,“此处地势隐蔽,雍州火炮便在此。” “在这?”殷明玉暗暗皱眉,此地隐蔽,必不好找,何况雍州必是众兵把手。 听禹点头。 “这地方应该有小路能穿过去。”冀桑青猜测。 听禹无声勾唇,指尖移到另一处暗角,“来时,孤经过此地,有路可走,但窄,不过大军前行,倒也尚可。” “王,这条路只要能过人,大军必能过去。”殷明玉笃定道,指向那条小路的一条分支,“雍州寄存火炮之处定有重兵守之,我军可分散开来,从几条小路穿插而过,一来动静小,二来还可分散风险。” “我们可换着廖羡那边的衣服,以乱其军心。军心乱了,我们的胜算也就大了。” “将军所说极是。”殷明玉笑着拍了拍冀桑青的肩膀。 “如此,雍州那里便全权交予你们。”听禹满意的点头,“记得,保命要紧。” “末将谨遵王令。” 这一日,瑾青之战,无胜无负。 当青王拖着一副臭脸奔回营中时,夜满楼正巧刚刚回到营中。 夜满楼见自己的父王一脸阴沉的坐在帐中桌前,出于关怀的迈上一步,“父王,可是青州与瑾州一战,不甚满意?” “当然不满意!”青王气的啪的一声将盔甲摔倒了地上。 “莫不是瑾州胜了?” “哼!”青王重重的一哼气,一个拳头凿在了桌上,震得桌上的笔墨纸砚抖了十几抖,“万俟尘那个小兔崽子!” 夜满楼挑眉,看样子是气的不轻,他很好奇瑾州到底都做了什么事,不过说来也是,既然是万俟尘那个女人带兵,自然能把人玩到吐血,瑾王也当真是用人有术。估计今天这场战主要就是为了气气青州吧。 想到万俟尘,夜满楼就不得不佩服她。用兵有用兵的本事,摆阵有摆阵的才识,尤其在摆布人这方面做的相当不错,看他的父王就知道了。 “父王,瑾州可是跑了又跑,让青州追了又追?” 青王闷闷的应了一声。 这就对了。夜满楼无谓一笑,“想来瑾王应该做好了与雍州联合的打算了。” “何以见得?”青王坐起身,眼神紧锁在夜满楼的发顶。 “瑾州是在保存实力。”顿了顿,夜满楼哼声一笑,“瑾王其实也不怎么相信雍州,不然也不会要与雍州势均力敌,更没必要毁了雍州火炮。” “毁雍州的火炮?”青王眼睛倏地一亮。 “据儿臣所知,雪羽骑子夜便会动手。” 青王长长的哦了一声,眼中一道暗光带过,他勾了勾唇,云淡风轻的一笑,扫去方才的一切阴霾,“那我青州,就只等好戏了。” “是。”夜满楼一欠身,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又问,“父王可知当年御家的事?” “御家?” “是,那时儿臣尚小,对御家的事知晓的甚少。” “我儿怎想起问御家的事了?” “据说御家一事牵扯甚广,最重关乎瑾州雍州,若借此机会,或许可以挑开那两州的线。” 青王呼了口气仰进椅背,淡淡的回想起了当年的事。 “当年御家曾被许与皇甫家族结亲,指亲对象是皇甫凌的父皇与御家嫡长女御落檀,但中途不好的事情流传出来,这样结亲对象便成了皇甫凌的父皇与次女御凤檀。自御落檀留言飞出,御落檀离开御家,便成了当初的瑾王妃,但好景不长,一朝红颜老去,后宫争斗便现了出来,御落檀便被说成了妖人之后,导致最后御家满门抄斩。” “这样?因为后宫争斗?”夜满楼不禁疑惑,那这样和雍州有什么关系呢? “不尽然,御凤檀也没吃到好果子。当年御落檀离家,她也随之消失,直到后来才被人得知她已成了雍州雍王的王妃。” “雍王妃?!”夜满楼愣住,“那她不会是七世子的生母吧?” 青王摇了摇头,“是九世子的生母。” 夜满楼淡淡点了下头。“既然是九世子的生母,那如何再害御落檀?” “御落檀手中有御家传下的玉佩一枚,至关重要。” “那那年御家大火,是御凤檀所为?” 青王又摇头,“御凤檀既知玉佩已不在御家,还用得着费工夫烧了御家吗?” “这么说……” “是雍七世子。” 终于得到想要的答案,夜满楼垂首斜唇一笑,果然,丰言柒逃不了干系。“父王这般肯定可有证据?” “自然。” 日暮微垂,夕阳染红天际的薄云,穿过云,映在帐顶上的锦旗上。 静谧渲染着大地,夏日傍晚的微凉带起轻轻浮动的风撩开了一处军帐的帘。 偶觉脸颊一处微凉,听禹从书中回过神,夏日的清爽漫在帐中,可她的面间,却不见丝毫欣然与愉悦。 此时的她,竟会让人觉得森寒。 竟然是真的,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她竟是傻傻的陪了那个人十几年,她竟是丝毫没有怀疑他,她竟完完全全的给了他所有信任,她竟也会傻到如此地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九章 回信 翻来这尘封多年的书,抽出这封暗藏已久的信,她的心,是平静而且淡然的。 指尖划过信上清隽飘逸的字迹,听禹附上一笑,薄薄的双唇微微一动,吐出一句话:“丰言柒,我本欲与你和解,但杀我母妃,我定与你,势不两立。” 那日来往军中,一路略过一干人的恭谨,径直到了自己的王帐。 一把拍开帐帘,听禹大步进去,甩开手中的书,落到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来人!”听禹沉声唤道。 话音一落,帐外进来一人。那人拱手道:“王,有何吩咐?” “明日整军,与青军一决。” “是。”那将士欣然应到。多日才等来这么一句话,他们终于可以松松筋骨,练练手了。 “下去罢。” “是”小兵领命退下。 不等帐帘翻下,帐外又急匆匆进来一个身影,是越听风,他手中握着一封书信,行色很急的样子,似乎是很重要的事。 “王。”越听风一拜,双手递上手中书信交予听禹。 听禹接过,本还是合缓的眸色一见着信封上的几个字立刻变得冷寒甚至有些嗜血。 只见她素手一挥,随即啪的一声脆响,一封信竟是轻而易举的击翻了一只茶壶。 越听风吓了一跳,遂抬起头看向听禹。但他抬头时,她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一番戾气丝毫不剩的全部收了回去。 抬起指尖,听禹轻轻揉了揉眉心,她浅浅叹息着道:“以后这样的书信不要让本王看到。” 越听风面色一顿,心中也一蒙,实在想不透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可是七世子说这信务必交到王手里务必要有回信。” 大概是怕听禹中途打断他的话,他的语速极快极快,风还未至耳边,他的话就已经说完了。 听禹眼锋扫他一眼,淡淡的收回目光,她轻飘飘的问:“务必要有回信是吗?” “这……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越听风还是不自觉的吐了实话。 听禹低低一笑,走到案前,摊开一张纸,提了笔,行云流水般在微黄的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 笔尖提起,放下手中毛笔,待墨迹干了,两手并用将信对折,塞进信封,听禹将信封递给了越听风。 “送予七世子,就说是本王对世子全数心意感恩戴德。” “是。” 越听风接过信封时还没多大的心虚,一听听禹加上的这一句话,心底的冷汗一顿外溢,任凭他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 手中把这这么一封烫手的书信,越听风行在军中的脚步也变得彳亍不前。左转完了右转,右转完了左转,走了半个时辰也没能走出军营这么个小小的圈子。 他的脚步似乎跟他的心境一样,转来转去。一个声音叫他不要送信,一个声音告诉他要回去劝他的王,又有一个声音叫他冒充他的王重新写一封。三个声音各占三成,总之是没有哪个声音叫他去送信。 正当越听风犹豫不前时,裴墨的出现突然点亮了他心中一点明灯。 “裴墨!” 正打算会营帐休息的裴墨听到唤声停下了脚步,见来人是越听风,咧嘴一笑。 “小墨要回去休息了?” 裴墨点头。而后看到越听风手中书信,他问道:“将军要去送信啊?” “是啊。”越听风耸肩,一副甚是苦恼的表情。 裴墨暗自揣摩着越听风的心思,指了指王帐,他很笃定的问:“七世子求和,王应该会拒绝吧?” “必须要拒绝啊……哎……”越听风无奈的叹息,甩了几下手中的信,“我都不敢猜这信里写的是什么。哎……本来是挺好的两个人,怎么闹成这样?” “这个我怎么知道。”裴墨无语,翻了个白眼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到信上。他摸着下巴,“将军,你是不是也不想这信落到七世子手里?” “当然。可有什么办法?” “拆了看呀!”裴墨一听顿时就有些孺子不可教的怒气,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后知后觉的,他捂住了嘴,半响也不敢再发出一个声音。四下打量够了,裴墨方松开了手,还好是虚惊一场。 “你说的倒是容易,你能拆?”越听风晃了晃信封,将上面世子亲启四个字亮到了裴墨眼前,“你说,怎么拆,拆了就是死罪。” “死罪啊?这么严重?!” 越听风顿时扶额,还以为这小子的头脑有多机灵,有多不按套路出牌,这下看来,也就如此吗。是谁经常夸他古灵精怪、思维活跃来着,他真该好好批评一下那人的眼光。 “既然是死罪,那就让雍州的人来做呗。” 越听风再次汗颜,他问道:“小子,你现在玩的是人命,你知道吗?” 裴墨顿时暗生鄙夷,“怎么可能。将军尽管去吧。这信要是交到世子手里,瑾雍大战,那玩的就是天下人的命了。” 一听这话,越听风心生窃喜,抬手拍拍裴墨的发顶,他笑道:“还是我们小墨聪明。” “多谢夸奖。” 越听风越发笑的奸佞。很好,这下他总算有个垫背的了。到时候有人追问,他就可以说主谋是裴墨了。 不过,越听风这个将军做的不是坏的。他之所以找上裴墨,也是心中有个小算盘。他深知瑾王绝对不会动裴墨,甚至还会护他周全。于这件棘手的事来看,裴墨无疑是最佳人选。一方面,瑾王这里没事,另一方面,七世子一旦知道裴墨是瑾王一心想要护着的人,必然也不会追究。到时候,说不定那两人能通过这件事化开些矛盾。 而事实上,越听风一番逻辑对了大半。到最后的矛盾化解,并不如他所愿。 拿着一封沉甸甸的信走在雍州军营外面,他并没有直接去找七世子,而是在等人。 不出一刻钟,军营闸门打开,身穿一身玄色铠甲的苻遗踱着四方步,悠哉悠哉的来到越听风面前。 “越将军,好久不见。”苻遗不疾不徐的施上一礼,语气也是悠闲自在。 相比较苻遗的散漫,越听风则是一副置身于水火的紧迫感。 眼看着手中的信越来越热,热的能生出一团火来,他是实在握不住了,大手一甩,将信拍到苻遗怀里。 苻遗有些疑惑,抖着手中的信,他问:“怎么?信有问题?” “嗯!” “什么问题?” “你自己看!” 苻遗挑眉看他一眼,随后用自己的两根手指了当的拆开了信封。 啊?实在没想到这件事发生的这么突然,越听风当时就愣了。这雍州到底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做事之前都不先考虑一下后果的吗?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是你让我自己看的。” 飘飘呼呼递上这么一句话,得之所愿的,苻遗看见了越听风写满了兢惧的脸色。 抖开折的整齐的信,看见信中几个偌大的字,苻遗的脸色由最初的懒散逐渐变成了灰暗。 他摸着下巴,似是在思考。偶尔会抬眼看向越听风,然后继续思考。 两人沉默,良久,苻遗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抬起头。 越听风心中一喜,正要问他想出了什么,就听苻遗淡淡的说了一句话。 “放心啦,越将军,一旦出事,我是绝对不会为你扛责任的,不用担心你会欠我什么。” “你……” 不等越听风说完,苻遗一甩手中的信与信封,带着愉悦的大笑声扬长而去。 虽然是有些不放心,但苻遗的办事水平总是能让人信得过的。在这里,越听风也不得不承认,相比较他只有打仗的脑子,苻遗的头脑算是十分活跃了,虽然偶尔会有一点小小的迟钝。 “哎……”叹了口气,越听风最后望了一眼擎龙骑,遂转身离去。 另一方的苻遗,自从进了军营的闸门之后,眉心就一直没有松开过。手中握着一只烫手的山芋,他能真正笑起来才叫奇怪。 回到自己的营帐,苻遗将信封摆好,放在桌上,自己也坐在桌前,目不转睛的盯着信封上四个大字:世子亲启。 “哎……” 苻遗叹息,最终还是决定,要把信交到世子手里。死就死吧,死有泰山有鸿毛,他不介意做那支鸿毛。 掀开帐帘,他脚步却停了下来,方才那点决心慢慢的也缩了回去。 不行!他岂是做鸿毛的材料,这信要是真的给了他家世子,怕是他连一粒沙子都做不了。 哎…… 正当愁苦之际,突然苻遗听到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苻遗!” 听着声音好像来自帐顶。 苻遗抬头看去…… 哗啦!这是一阵巨大的水声。水花落到地上,画成一地杂乱无章的画,却不失美感。 载看帐顶的柘青,手里提着一只木桶,脑袋倒挂在帐顶边缘,倒看着苻遗。 苻遗呢? 那木桶中的水的去向,自然是苻遗身上。而此时的苻遗,已经是活脱脱的一只落汤鸡了,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不是湿的。 最重要的不是他,是他手里的书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章 一决 本来信封上写着的“世子亲启”四个大字,此时此刻已经被那桶水淹的字不像字、墨不像墨了,一团灰白的墨迹晕开了一大团一大团不规则痕迹。 苻遗登时吓得愣住,连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都顾不上,连忙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从中拿出一纸书信—一纸足可以下雨的书信。 别说苻遗此时的表情有多痛苦、有多惆怅、有多恼火,就连帐顶上的柘青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迅速从顶上跳了下来,一路尖叫,一路飞向苻遗。 “啊!苻遗,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信这样了还怎么给世子看?!”柘青一把夺过信来,立时喝道。 “诶,你……” 等一下,好像有哪里不对。 苻遗侧首看了看柘青,又低头看了看他抢过去的信,而最终,苻遗露出一脸淡笑。 世子帐中,帐帘开着。言柒倚着桌案,淡淡的看着帐外不断经过的大军。 这一批军队经过,一身玄色长袍的苻遗便跃进了言柒视线。 许是回信到了吧。言柒淡淡的想,不过会是什么结果呢?想必以她的性子会果断拒绝他也说不定吧,或者是信上写着几个字:势不两立。 “世子。”苻遗进帐,施了一礼。 “怎样?” 苻遗又一拜,温声道:“请世子恕罪。”得到言柒的眼神,苻遗继续说:“今日取信途中,瑾王书信不慎落水,字迹大部分已看不清。” “落水?”言柒不禁有些不耐,嗓音的温度骤降。 苻遗暗自在心底抹了把汗,硬着头皮将余下的话说完:“是,去瑾州大军中时,一个小孩子贪玩,一桶水泼到末将身上,末将……末将闪躲不及,怀中之信,就……” “小孩子?” “对。” “小孩子……”言柒低喃道,“裴墨……” “对,好像就是他。” “这样啊……”言柒淡淡一笑,虚无的给了一句他认为还算不错的答话。 “是。”苻遗拱手。 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言柒抬头,似乎还笑了笑,最后只对他道了一句:“把信留下吧。” “是。” 苻遗应声,掏出怀中一封褶皱的不成样子的书信,双手递给了言柒。 言柒接过,遂放在了桌上,挥了挥手,遣退了苻遗。 待苻遗退下,帐帘随之翻了下来,割断了热闹的大军与言柒的视线。 来到桌前坐下,言柒拿来桌上摆着的信笺,缓缓的将它拆开。 信已经不成样子了,就着信封的褶皱,信纸也变得异常褶皱,十分难将它们摊开。 言柒的动作极其小心,从始至终他都不敢用太大力气,生怕一个不注意把她亲笔写下的书信毁掉。 随着丝丝拉拉的声响,皱成一团的纸摊成一个平面,静静的摆在桌上。随风随动,摇摇晃晃。 信上的字迹完全的看不见了,只剩一团黑色的令人难以捉摸的印记。 “也罢……便就如此吧。” 五月十日,瑾州大摆雁行阵。 “以火箭取代了铁箭?”夜满楼立于一处山顶,泰然自若的望着两州军中。 既是瑾州下了战帖,这阵由瑾州来摆倒也不是不合情理。只是问题便在,青州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就算摆好了一干阵法,也将瑾州套进了圈内,但似乎这个圈总是圈不牢靠。 “便看父王该如何破吧。” 夜满楼话音落下,身后便现窸窣的树叶声,随之紫影落下。 “如何?” “回世子,雍州八枚火炮已毁,剩余七枚不知去处。”低沉的声音自面纱之下传来。 七枚?居然才只毁了一半?夜满楼愁苦,这究竟是瑾州放宽了底线,还是雍州到底都是在防着的? “雍州损兵多少?” “三千。” 数字倒还可以,夜满楼挑挑眉,那剩下的七枚,该是留给青州了吗?应该是这个意思的吧? “可知七枚去处?” “雍州主营。” “过两日,子夜,命欧阳将军亲领三千精兵,袭雍州主营。” “是。” “瑾州之阵,阵眼在前阵正中,弱也在正中。”夜满楼眼中清光闪过,顺着瑾州阵营滑向青州。自青王来时,便已下令,他不可参战,可目前看来,他不参战,青州注定亡呀。 “是。” 紫光闪瞬消失。 潮水自瑾州涌向青州,青州竟如同毫无反击之力一般,软弱到退了又退。即便是得了他的指示,青州依然没有那个能力。 夜满楼嘲讽般的笑笑,如这般打仗,青州无望。然而,他却不打算再帮任何人。这一战结束便就是结束了,不存在什么胜与负。 自那日听到从绀玺山顶传来的古寺钟声,他便不知何时想清了,其实谁都是向往着自由,向往那种花间月下、醉里言欢的自在日子。试问,他怎能禁得起这般诱惑? 形单影只,望着两军混乱的战场,尘土四起,马蹄铮铮。夜满楼轻笑,转身,负手,步向翠色的山林。 当红影消失在绿叶间时,两军战场似也结束了。以青州未破,损兵一万有余告终。 子夜,青州出五万大军,围困雍州军营,准备一举偷袭成功。 然,青王的如意算盘打对了一半,雍州在火炮一方的防护的确做得欠缺,倒是也让青州一再得手。然而,主帐方向,便是青州花上十万大军恐怕也攻克不下。 “王,青州与雍州打了起来。”越听风强制引着听禹来到了一处山丘,指着面前不断闪烁的炮火,他不免忧心。 “让他们打吧,亡的越多对我们越有好处。” “可是……青州必败呀。” “败如何?胜如何?”听禹目光不见闪躲,似笑非笑的看着两军战场,“今日雍州看我瑾青对战看的够多了,今夜,也该轮到瑾州看了罢。” “王,我们不该……王不是决定要与雍州……” “和雍州?为什么不是青州呢?” 转日,这话便传到了雍州大军,当第一人说来时,一波狂澜登时掀起。 有人说瑾州要对抗雍州,有人说瑾州要与青州联合起来打雍州,有人说瑾王心大意图一朝夺取帝位。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这话自然而然顺着风便传到了言柒耳中,不用动脑子,他都能猜出各种缘由。他深知,一旦某些事情败露,他这么久的所做的便都白费。 独自一人坐在帐中,手里捧着一杯清茶,淡雅的茶香褪去了夏日的酷暑。 “苻遗。”言柒提声唤道。 “世子何事?”苻遗拱手。 “今日,我去瑾州军中,若是……”觉得这样说不对,言柒转了舌尖,“之后顺路去绀玺山为母妃祷告,这几日军中之事,便交予你与凌渊处理。” “这……世子要去几日?” 思索了一会,言柒笃定道,“大概三五日吧。” “世子可要带些随从?”苻遗还是不放心。 “不必,山成寺又不是贼窝,带了人会扰了寺中清净。”言柒起身,撩开帐帘让微薄的阳光照进来,散去让他遍体生寒的阴霾。“退下罢。” “是。世子多加小心。”与言柒擦肩而过,苻遗不忘最后看他一眼,然而就是这最后一眼,让他生出了二十余年来第一次无比巨大的恐慌。 他只记得那日他的世子只手拉着薄薄的帐帘,从帘外投来的光线打在他的温和的脸上,光线很轻,却还是打痛了他的面颊。似乎他的世子从未如此脆弱过,有着对百事的无奈与彷徨,甚至还有对死亡的期许。 这样的神情,怕苻遗这一生都忘不掉。 说是去三五日,这个曾经一天换两件衣服的人,竟然一件包裹都没有带,空身空手,去了瑾州大帐。 “王……”殷明玉撩帐进来,见听禹正在案前看书,以后的话便噎在了喉间。 等了许久没有下话,听禹蹙眉问,“怎么了?” “营外有人求……”忽然觉得求字不太合适,殷明玉转了一句,“请见。” “谁?”听禹淡淡问。 “雍州……七世子。” 几乎是从喉咙深处冒出的五个字,还是断断续续,听禹合上书,眉心皱得更深了,“殷将军。” “营外雍州七世子请见,已在营外等候一个时辰有余,这夏日酷暑,还请王邀七世子进帐研讨相关事宜。”听到十足十的警告声,殷明玉这次可是给自己下了狠药,一口气说了一长串。 “哦~”刻意拉长了尾音,听禹满含微笑,顺着帐帘的缝隙看向营外闸门,眸中暗光不由带过,“只是本王今日恐怕没时间招待。” 话音才落,帐帘便被一只素手轻轻地撩开,随之走进一人,雪衣墨发,温文尔雅。 “言柒不请自来,瑾王恕罪。” 听禹起身,绕过桌案,对言柒行了一个浅礼,面带歉意的一笑,“抱歉,七世子,本王今日怕是没时间招待贵客。” “无妨,言柒便在这里等着,瑾王何时回来,我们何时再谈。秉烛夜谈,也不是不可。” “七世子有秉烛夜谈的喜好?” “与他人没有,不过若是与瑾王,相信言柒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话语着重强调了能力两字,尾音落下时听禹得脸色已经不好。 听着话不对了,殷明玉暗暗腹诽,顺着一侧的小道退了出去。 “瑾州的将士眼睛果然够利,头脑反应也不错。” “七世子,若你今日是专程过来寻乐的,那恕本王无暇奉陪。” “那好,言柒就与瑾王谈正事如何?”生怕她再多说一句无心奉陪,言柒没等她同意,便先她开口,“瑾州与青州绝不能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一章 心照不宣 “和七世子、和雍州有关系?” 言柒张口一个有字就要吐出,但马上被理智咽下,“本世子来携我雍州与瑾州谈条件。” “雍州?丰言柒,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本跟我瑾州谈条件?” “好,言柒没有资格。可瑾王也该想清了,青州的可信度。青王与夜满楼两两僵持,已是内忧外患,况且青州十万大军被我雍州破了五万,如今所剩的兵力哪有资本和他皇甫凌相抗?”从情说起不行,那他就只好说理了。 “哪有资本?难道我瑾州大军是虚设不成?本王就不信,我白羽军、暗甲军与青州五万大军还抗不过皇甫凌!” “青王已经有令要动用手中杀手措杀瑾州大军,瑾王当真要不计后果?!”他是气了,气她的糊涂,以至于他的语气强硬了不少,连带着苛责。 “雍王后曾埋伏我瑾军数次,本王何时计过后果。” “雍王后之事,我两军早已拦下。” “七世子会拦,难道夜世子就完全不会了吗?”听禹忽的放柔了语气,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等着他往坑里跳。 “你……如此瑾王是铁了心了,要和雍州对立了?”言柒无奈,只好妥协。 “对。” 倒是笃定,言柒心中自嘲,枉他费尽心思,却得来这么个结果。他和她之间的那道坎,到底该怎么过啊? “那……就别怪言柒失礼了。” 话音未落,言柒一个旋步迈上前去,眼明手快的一把抓住了听禹的手腕,两指一按,按住了她的命门。 “你……” “抱歉了瑾王。” 他不敢对她做太大的动作,只是一手控制着她的命门,一手环着她的肩膀,走在她身后,确切说是在她身后逼着她往前走。 “松手!” 怎奈命门被人制着,她的内力完全用不出,任她的力气再大,也打不过一个男人,而且是有内力的男人。 她用她坚决不肯往前迈的脚步来反抗他的强硬,可是她那点挠痒痒的力气根本比不过他。 “丰言柒!你到底要干什么!” 随着眼前的景色不断变化,从野花野草到灌木丛到丛林密布。总之,他们离原地越来越远。 直到身后再见不到那条小溪,直到他们到了一处山林小路,言柒才停下脚步。 松开握着听禹手腕的手,言柒直接拉过她的手,把她带到一处山洞。 两人在洞前停住,言柒抬首看着黑漆漆的洞口,面间露出一抹惨笑。 “当年所有的事都发生在这,瑾王的母妃、我的母妃、还有我,三个人,都在这。是我给瑾王妃下的蛊,也是我在瑾王妃身上染了迷迭香,是我向瑾州散布谣言说瑾王妃是妖物,是我请的那些法师,是我在瑾王妃酒中投了毒,是我让后来的瑾王妃进的宫。瑾王不打算,杀了我,为你的母妃报仇吗?” 那一字一句,如同千万根针,一支一支的扎进心窝最脆弱的地方。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绞痛,是如雷鸣电闪的震荡。她竟然和这个弑母元凶,相知相信了十年。 多讽刺。 “听禹……” “不要叫我听禹!你才是元凶!你才最不配得我瑾州相助、最不配得这皇国天下!” 最不配……她都不知,他最不配得到的东西,根本不是这两者。 “瑾王的袖口不是有刀吗?” 那双手缓缓抬起,轻柔的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动,她袖间藏着的一把刀顺着她的衣袖滑进她的手里,被她握住。 刀尖指向他的心口,贴近他的雪衣。 她知道,只要她稍稍送出,雪衣必定会是血衣。 “所以呢听禹,你的底线,是杀人偿命对不对?” 话语声落下,言柒握着她手腕的手用力向自己的心口一送,刀尖没入一寸。 那铁器割开血肉时的疼痛让他清醒,他柔软一笑,握着她手腕的手更紧,他更是清楚的感受到了她的颤抖。 还好呢,她不是完全不在意的。 “你别逼我……”听禹一字一句,努力克制着声线的颤动。 “瑾王不要为瑾王妃报仇吗?或许你都不知道,那日的瑾王妃多美,那样一身血红色的锦裙…… “还有她身上的香,没人比的上…… “就是当你嗅到青页酒、嗅到麝香时想到的那个场景,全都是红色的,连天都是红色的……你不怕吗?” 灯红酒绿处,只有那间宫殿黑着灯,只有那间宫殿是如黑暗般的红色。还是那个画面,那个人在朝她招手,在叫她过去。 “你……” 不等她说完,手腕的手又一紧,那刀尖又没入三寸有余,鲜血飞溅。这血的主人似乎丝毫不在意,任凭自己的鲜血喷涌。 鲜血直接喷洒在她的手上,在赢白的手背、指尖画出一副绝美的图,烫伤她的双眼,烫伤她的心。 终于那点所剩无几的神智被拉回。 她终于看了他一眼,却只见到了他如死灰的双眼中所剩无几的柔情。 他似乎还笑了笑,手腕一扬,轻轻松松的拔出了刀。 终于他再无力气支撑,双腿瘫软,跪到了地上。 “无论怎样,我也比不过他吧?”他双手撑着地,一字一字的,似乎早该没了力气,只是一直在逞强。 没有回答,只有眼光触及的地方,一节裙摆、一双锦鞋。 然后一步一步,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 他兀自一笑。原来啊,是这样。 真可怕,他竟然一点都比不过那个青州的人。这十年,竟不如那不到十月。这十年他以真心相待,竟还是化不开这仇恨。这十年,他竟丝毫没入她的心。 他这样,竟还是留不住她。 是他的错,是他错了。他早该知,那人是她母妃。他早该知,这多蔷薇花碰不得,一旦碰了,是享受,享受疼痛。 也罢,他伤,总好过她自伤。 “你的母妃呢?你不打算为你的母妃报仇吗?” “我不知道凶手。” “我可以帮你查,等我查到了,我会告诉你的。” “真的?” “当然,看我的吧?” 曾许诺,要帮她找出凶手,这时再看当时,真是自寻死路。 站起身,在血液流尽之前,他或许还可以去他们相识的地方看看吧。 绀玺山脚下,一座凉亭,一张石桌,一副棋盘。 两个小儿坐在当中,一个两指夹着白色棋子,苦思冥想,一个死盯着棋盘,努力寻找空隙。一人白衣、一人红衣。 她记得那日的情景就是这样,和亭中两个孩子穿着一样,那两个人也是一身红衣、一身白衣。 她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突然又有种想去看看的冲动,也正巧亭中两人同时看向了她。 “姐姐姐姐!快来看看!我不知道怎么下了。”红衣小孩子率先朝她招手。 听禹走去,弯下腰看了棋盘两眼,遂笑了笑。 “这棋子,为心。身随心走,此棋方可成。”听禹指着棋盘上之前落得一子。 “身随心?”白衣男孩不明所以。 “对,身随心。” “身能不能随心走,也该看执念有多深。执念过深者,不可超脱。无执念者,不可攀升。”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年轻亲切的声音,听禹回头看去,是一位年约三十的僧人。 僧人走下石阶,来到听禹面前,对听禹施了佛家一礼。 听禹回之一礼。 “施主所言确是。但施主执念过深,执念不出,便会身不由己。” “执念……” “有姻有缘世间集,有姻有缘集世间。人生能得几知己,不负红尘不负天?” “这……” “阿弥陀佛,施主若是还有困惑,即可到山成寺求与我佛,我佛慈悲,定会为施主指条明路。” “山成寺……难道是……” “心照不宣。” 说完这四字,僧人又一礼,转身便消失在了深不见底的山林间。 她回头想继续和那两孩童讨论些棋艺,却赫然发现,那两个孩童竟也消失不见。 呆愣在原地,她站了许久许久。 当空气极尽凝结时,一声温暖的笑声冲破冰霜,让着冰冷的空气恢复了该有的暖意。 当雪衣擦过曾曾草地,沾上泥土的芳香,走出这幽静的林子时,凉亭下已经又来一人。 那人便是言柒,他靠着那方大理石桌案撑着身体,半边血衣半边雪衣。 在他气血用尽之前,他能到这里真是万幸。 隐约中是一身白衣朝他走来,朝他温和的笑着,朝他伸出一双素手,那雪白的广袖随风飞起,卷着漫地草色,牵来她身上独有的檀香味道。 伸手,轻轻握住那指尖。 她的指尖似乎总有种魔力,一旦触碰就会爱不释手,一旦她的温度渗入心底,就会让人无法自拔。 就随她走吧,让她带着自己去她想去的地方,让她带着他,哪怕是天涯沦落,也好过现在两分天涯。 就让他睡吧,与其在现实中受尽刀伤,倒不如在梦里再见她笑颜如花。 睁开眼迎来下一个日出,有什么好呢? 五日,三军无事。 黄昏日落,残阳将天边烫成金红色,一如他缓缓流淌的鲜血,炙热滚烫。 天边光线逐渐暗下,从西方山上一处最高的岩石上打下一道细长的影子,顺着山坡的凹凸不平,那道影子也变得十分歪曲。 红衣,墨发,随风飞,随风散。 夜满楼凝神望着山脚下分散开来的三军军营,三军几乎处在同一直线,青州在中,瑾雍各居两侧。 夜满楼一声轻笑,摇头叹了口气,这场赌到底是让丰言柒胜了。 从他打算埋伏瑾州再到伏击雍州,到那两人自相残杀,到自己不顾一切的鸣金收兵,所有的不过是那两人下的圈套。 倒不是给自己下的,而是他们给对方下的,不过因为自己的卷入,让他们把矛头统统指向了自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二章 伤痕 咯吱~身后几声脆响唤回他的思绪。 夜满楼回头时,正碰见身穿一身红衣的听禹朝这边走来。 对,身穿红衣,他确定他没有看错。至于这第一眼是何感觉,他道不出。不似往日的超然,今日的她是绝艳无双。 来人似乎有些讶异,这样的傍晚竟然有人在山顶观景。 “夜世子。”听禹见他在那,遂上前一步,微一欠身。 夜满楼迈下岩石,来到听禹面前,眼神瞥见了她衣上绣着的銮凤,心下也有了些猜测。 “瑾王。”他抱拳回之一礼。 “世子好兴致,该用晚膳了还在这里赏景。”听禹一笑,看向三军军中,瑾青雍,自北向南几乎是一字排开。 “瑾王亦是好兴致,这都傍晚了,穿的这般喜庆,莫不是有什么大喜之事?” “世子玩笑了,世子每日穿着红衣,莫非是盼着青州大军早些亡故他乡?” 这个……确实有这个意思。 当然,夜满楼可不会真的这么说。 “瑾王又不是不知晓,满楼自幼命中多挫,父王母妃便让我穿着红衣。倒是瑾王素来喜欢清淡,怎么今日穿上了这件衣?” “与人有约。” “这样啊……”夜满楼意味深长的看了听禹一眼。 听禹当然知道夜满楼怎么想的,当下问道,“世子何必多疑” “不必吗?” “这次是真的。” “哪次是假的?” “……”听禹几乎是怒极生乐,无言以对的同时不禁无奈的笑出声来。 夜满楼无声勾起唇角,“瑾王的伤全都好了?” “好了八成。” “那便好。”夜满楼倚身靠在一棵树下,目光悠悠的望着日落的方向,“雨中两人各自撑伞,最近的距离也是两步,但凡牵手必定淋湿。” “所以,必有一人情愿放下所有。但一旦放下,伞,便塌了。” “所以,丰言柒不会,瑾王也不会。” “世子怎知本王不会?”听禹反问。 夜满楼无声笑笑,指向雍州大军军营处,“或许这样,的确把我青州困在中央,但若我青州放弃,雍州瑾州必然刀剑相向。” “刀剑相向……”听禹怅然,不过也无所谓了。“世子是在暗示本王什么?” “三世魂不归,天下其本源,我肯放下手中所有,一心入深山,瑾王或者是越听禹可愿意随夜满楼走?” 怎也没想,有人会这样单刀直入,虽是有些预感,但当听到这样的话听禹还是怔住。 没听懂?那他再强调一遍好了。“在下的意思是,诚邀听禹随在下笑傲山水。” 不得不说,听禹有一瞬间心动,从登上王位以来,她就知晓她所向往的那种游戏于山水间的梦就已经破碎,但凡她还有一点不毁灭的梦想,听到夜满楼的话也会心动,更何况是跟这样一个人一起。 忽的眼前的阳光被大片红衣遮住,指尖随之覆上一个温度,听禹下意识的收回手,却被人握的更紧。 “我的意思是,抛下这皇国、瑾州、青州的一切,随我走,你想要的日子,我可以给你。”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可以走,可以抛下掌中所有,任她自由自在,笑傲江湖。 可心中还有个微不可见的声音,轻轻地扣着她的心窝,叫她不可以走。 晚风袭来,带来一处寺院峥崆的钟声,空灵与梵音对唱,这便是人间最美最动人的声音。风中依稀还有一缕紫檀香气,不知是她的还是谁的。 手心温度还在,只是多了几许潮湿。听禹默默叹了口气,推开了夜满楼的手。 “夜世子,你之所说,我以百年期许,但命中所有,也是职责所在,我、越听禹,身为瑾州的王,便不可是万物如尘芥。” 夜满楼呼吸一滞,握了握空了的掌心,眉心轻敛,他问:“便是如此?” “是。” “瑾王又在骗我了。”夜满楼幡然醒悟,目光绕过她的肩头,落到很远很远的一课梧桐树下,“他不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甚至你一定要这天下,我必然也能给你。” 听禹摇摇头,“不是天下,也不是山水。” “那是……” “有心人,许心人。” “丰言柒吗?” 听禹又摇头。 “既然已经不确定是他,何必还这么执着。” “不是不确定是他,而是确定……不是你。” 而是确定不是你。多好的一句话。夜满楼顿时苦笑,甩了甩自己的衣袖,“这样……如此,便算了罢。” 听禹还欲说什么,夜满楼已经转身,背对着她的视线,长长一声叹息没入风中。 “我想过你会拒绝,却没想到会是这么果断。也罢,或许,我怎么也比不过他吧。” 目光送走那身火红色的背影,听禹倏地松了口气。 独守寺院,空荡荡的一片,久久无人的寺舍茅草杂生,蛛网布满。 倚身院间走廊的栏杆上,红衣翻飞,扫开了满地尘土,却在衣摆上沾染了尘埃无数。 一人对月,手边一坛绀玺山独有的酒。 今时今日之约,便也只有,她一人能赴。 “对月轩窗,变得今时这般,也是你意料之中罢。”低喃声划落,在空中碾碎。 五月十五日,天大雨。 瑾王帐中,越听风急急来报。 “王,青州来下战帖,巳时两刻一战。”越听风俯首一拜,双手呈上一本贴子。可是并无人接,反倒是头顶上方,传来一阵黯哑的嗓音。 “挂免战牌。” 今日所有的事,便以听禹四个字告终。 大雨倾盆,下了整整一个时辰,虽然透着大雨过后的清爽气息,但山路上已经泥泞不堪。撑着油纸伞,踏上通去绀玺山的青石台阶,她的白衣扫过路旁的草叶,沾上露珠,微微湿了裙角。 推开古寺的门,寺中独有的香气扑鼻而来,就着雨水的温润,让整间古寺更为幽静。 “方丈。” “来了。”是问句,是陈述,清慧方丈面含浅笑的望着站在自己三步外的人。 听禹掌心合十,施了一个佛家之礼,顺着清慧的指引,两人一同到了一间禅房。 “醒了。” “嗯。”听禹点头。 得到肯定,清慧暗暗点头,从袖间掏出一只墨色的瓷瓶,摆到桌上,推向听禹手边。 “方丈,这是?”墨色,单一的墨色,就连瓶盖都是墨色的。听禹拿过,握在掌心打量许久,还是没能看出是什么东西,只有手中微凉又微烫的触感才是真的。 “瓶本是白,厉了真火呈黑,然,途径真火,此间瓶瓷更胜,灵药更灵。”清慧大师缓缓道,语气和缓,深意更深,“若有瓷瓶能耐的住真火,当是罕物,历其真劫,其中方是真与执。” “真火……真劫……”听禹喃声自语,语气轻的及近无法捕捉。 “他肯毁尽所有灵药旨为三月,便就是下了决心。” “方丈,这是……”听禹登时醒悟,突然间手中瓷瓶变得尤为烫手,滚烫的温度顺着血液直直流向心窝。 “且不说前因后事,他能遇你,你能遇他,便是因果。”清慧飘渺道,“他能遇你母妃,因一人牵出你二人众多牵绊,该是你们的劫,也该是你们的福。” “何为福?” “见之人心,明之其理。故人已不再,何苦负了今人,落得两手空空。” 听禹点了下头,虽个中还是难以理解,或是难以解开结缔,但有些话,她仍是记住了。 “这般吗?方丈,”听禹起身弯身施了一礼,“听禹不懂。” “何为不懂?何为懂?老衲无非只是欲意告知你,珍惜眼前事罢了。”清慧毫无弦外音的笑笑,“待到千帆过尽,且看凡生怎般。” “千帆过尽……听禹哪里还能等到?” “凡事皆有定数。本生于三生石旁的小草,因听了过客诉说,初动凡心,且不说一株小草如何渡的了忘川河,但说它几番遭人踩踏,几番站起,便就是因果轮回。” “听禹省得了。” “当真省得?” “省得。” 清慧欣然,视线范围内偶然略过一道白衣,他又笑了,似是无奈的轻轻摇了摇头,“倒是个潜心礼佛的人。” “方丈。”听禹一时没能跟上清慧的思维,刚要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可是话还没出喉咙就被清慧一个佛家大礼打断。 “听禹可曾想过,佛门净地,也是不错的地方。” “确实想过。佛门之处,不谙世事,不染世间杂尘,听禹有求,但求不得。” “如何会求不得?身外之万物皆不可带去,费心挽留终成一纸虚烟,既知如此又何必浪费精力。” “方丈所言极是,只是……”听禹略有沉思,垂首看着自己的掌心。 “且弃了它如尘芥,天下没了一人依然还是天下。” 一句话敲在了她的心头,确实,没有她一人,天下仍然会有新主,更何况有了她,新主也不一定是她。 磨搓了两下指腹,听禹莞尔弯唇浅笑,仿佛一切的结就在这一刻解开,心中释然,终于肯弃了万物。 “方丈,听禹愿……” “方丈!不好了方丈!” 听禹的话还未说完,禅房外一阵急促响亮的惊呼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小和尚样子的人跑了进来。 “何事?” “方才拜佛,公子的伤口又裂了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三章 逼退 清慧不若小和尚那般急躁,只淡淡问了一句,“现在如何了?” “在禅房,还未醒来。”小和尚忙道。 “去看看。”清慧抬手示意小和尚在前面带路。脚步迈出大门,似乎这才记起屋里还有一人,清慧回头,“听禹该去哪?” “便随方丈一起罢,听禹多少也会些医术。”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救人要紧,听禹毅然点头随去。 清慧点头,道了句也好,便随着小和尚赶去了后院深处的一间禅房。 房间不算大,但是别致清雅,屋中萦绕着紫檀香淡雅的香气,还有几许茶香混合,两种香一起,深入人心,让整个人如同飘在云间,自在清爽。 “方丈。”小和尚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随着清慧的脚步,两人进了内屋,内屋床榻用薄薄的青纱遮着,随着几许风吹来,带动几波涟漪。 ,但见方丈一脸愁丝,听禹笑笑,“方丈,这里便交给听禹罢。” 见听禹一脸自信,清慧倒是真的没有说什么,双掌合十施了个礼,便安心的将这里交给了听禹。 房门合上,断了门外清慧的脚步声,听禹唇角的笑容逐渐隐下,莲步轻移,来到了床榻边。 深呼吸一口气,素手微抬,掀起薄纱纱帐。然而所见,却让她惊讶,但也在预料之中。 床榻之上,只余一纸书信,再无他物。 翻身坐下,床榻上更浓的紫檀香渗入鼻尖,是他的味道,混杂着鲜血的腥甜。 大概是因为,恨她吧,恨她那日决绝而走。 他竟宁可负伤离去,也不愿在这留下一刻。 想着,听禹兀自哼笑出声,似讥似讽更似嘲弄。他有什么可恨的?这一切不过是他作茧自缚罢了。 然,所有嗤笑全权终结于她打开信封的一刹。 信上七字,几乎刺到了她的双眼。 吾将雍托付,便走。 将雍州托付?听禹自问,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暗然。许是因为,他所选择的方式,也许是因为,他最终给她的答案并非她所期许。 放下书信,听禹走出内屋,在房外佛前稍稍一拜,起身。 就在起身的一刹,忽觉心口顿痛,不是伤口的撕痛,这种感觉似乎有些熟悉,但她又记不起到底在哪感受过,小步挪到桌前坐下,然而,还不等群衫落下,在四方桌剧烈晃动之下,桌上所有的茶盘全都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白衣裙角如同剑锋般扫去,眨眼就已消失在庭院。 绀玺山半山腰处,是一道山崖,名曰忘川,忘川河的忘川。其名为忘,便意味着忘记,忘却尘世浮杂。 崖顶,顺着山风的方向,百草树木吹的弯腰驼背,发出闷闷的嗡嗡声。 崖顶,有人逆风而立,之身站着,望着深不可见底的山崖,云雾缭绕衬托出人世难以见得的美。 崖壁有一棵欲枯未枯树,稀稀落落,还剩下那么两三片树叶,摇曳在劲风中始终不肯坠落。 向前迈一步,基本能看见大半树干,再往前一步,似乎风有些大了,吹得人的衣服翻卷起来,这时候,树干已经全入人眼。 似乎他还想往前迈去,但似乎他也很犹豫,脚步彳亍不前。 偶然间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和喘息,和衣摆翻动的声音,他笑了。 “丰言柒!” 清亮的女声才响起,话音才落下,崖顶一道劲风出来,卷起他的白衣,将他带进了淼淼云烟。 “言柒!”见到三步外白衣如烟般散尽山崖,听禹几乎失声的喊着,话音落下的下一刻,又是一席雪衣飘飘然归入山堑云烟。 眼前横空飞下一道白影追向自己,言柒立时愣住,但随即而来的,是他暖的刺眼的微笑。 可是,她追不上他,他坠的太快了。 听禹心急,抽了腰间锦衣带,任着雪衣肆溢荡了一空,将带子抛向深渊之下,随即精准的系在了言柒腕间,另一端,系在了那棵枯树上。 终于,衣带用尽,两人悬在了半空中。 松手,由着自己坠下。 半空中横出一只手臂,拦腰将她接过。仿佛耳边有笑声传来,随着风中飘荡的衣带,衣摆翻飞,让他带着。 言柒单手护着她,一手稍稍松开腕间的衣带,借着风的力量荡起,带着她朝崖壁飞去。 两人下方,有一处极其隐晦的山洞,直到言柒带着她站定了洞口,听禹这才后知后觉的,原来自己是被人耍了。 听禹心叹,怎奈衣带尚在人手。 言柒走近,听禹便退了一步,再近,再退。 言柒无奈失笑,三步并两步,直接把她逼到了角落,衣带摊开,单手穿过听禹腰间,另一手从另一侧抽来衣带。 贴的太近,有人似乎有些不适应。言柒更是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故意又走近了半步,仔细听着她若隐若现的心跳声。 “以前,言柒不知死前之感,一味挣扎在生与死的边境。母妃死的那日起,柒便已不再挣扎了。”言柒亲手为她系好了衣带,最后在她腰间绑上了一个结。 “曾经,三生石旁有株枯草,过往游魂无数,只有一人肯在两次轮回中为他浇水,却又在两次轮回中将它踩踏。所以下一生,注定要还,要讨。”抚着衣带上的结,听禹放低了声音,在这空洞的山洞口,却听不到任何回声。“我不知该如何还,更不知该如何讨。许是因因果果在冥冥之中又生出太多孽债,今日我便已越听禹的身份问你,这样的一段不知善孽的缘,言柒还想继续吗?” “听禹在给言柒下最后通牒?” 等来她的默然,言柒无声笑笑,目光柔软的不像话,他上前一步,洞口本就很小,两人距离变得更近了,几乎再一寸就能紧贴。指腹轻轻抚上她的脸颊,顺着她的侧脸滑至她的耳后,食指一卷勾来她的一撮墨发,旋转着缠上自己的指尖。 许是这个动作太过柔软,他的神情又太过触动,似乎心中有一阵琴音撩起,听禹不自觉的深吸了一口气。没错,还是他的紫檀香。 “曾相许,到今日才实现,是听禹的错。”听禹心中微微软了一下,“早不该执迷不下,到头来终是空手一场。” “听禹没有空手,是言柒错了,错不该,失信于人。” “那为什么我会觉得我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听禹自嘲的问道,眉中露出浓重的哀戚。 心头莫名一颤,言柒突然意识到事情已经不对了,难怪她肯放弃夜满楼给的如此好的机会,难怪她会那般顺着自己的意思来到这里。 言柒上前握住了她的肩膀,“听禹,你听我说,我当初不是真的想要伤你,皇甫凌他要召你回帝都,召你去做那个央禾郡主。我只是不想让你去而已,我只是……” “那你的那一剑呢?该不会说是,为了让我脱离战场吧?” “我……” “那你何不在认识的时候直接杀了我?你还能说是为了让我脱开乱世杂陈、尔虞我诈、生离死别,对不对?”听禹已经几近哑声,此时她再不是那个如水的人,她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越听禹,她有了自己的情绪。 “你早知会这么伤我,何不当初一剑了结?你……你……如何对得起我?”那双眼角一行清泪划落,滴答,正巧滴在了他的锦靴上。 言柒这才发现,出门前准备好的所有话,在她的眼泪面前根本派不上用场。他承认他慌了,他忙不迭的将她圈进怀里,他怕她一眨眼就会消失。 “对不起,听禹。” 任着她哭吧,哭过了也许就没事了。言柒心中自己安慰着自己,只是手臂裹得越来越紧。 “言柒,是不是最开始的一步棋就走错了,我们……” “我们玩个游戏吧。”言柒自顾打断了听禹的下话,拉起她的手便往山洞深处走去。 “你干什么?”两人没有火把自顾朝前走着,终于眼前的大片黑暗已经覆盖了山洞的亮光,听禹已经有些失声。 察觉到掌心的手有些汗湿,前进的阻力也变大了,言柒只轻声笑笑,继续朝前走,动作更加强硬。 终于前面的人肯停下脚步,回身摸索着搭上了听禹的肩膀。 果然是颤抖的,言柒心中暗笑,“我们打个赌,若是听禹能找到言柒,就是听禹赢,赢家决定一切。” 温润的话音落下,黑暗中涌动的一股凌风掀地而起,吹乱了两人的衣衫,让墨发相缠。 在风的尽头,似乎还有一阵声音在嘀咕,听禹仔细听了很久,也没能听出那声音究竟说的什么话。眼前漆黑一片,浓浓的黑暗埋没了一切,洞中腐朽的气息充斥着鼻尖,是血液的腥甜,是虫蛇的恶臭,是尸身的酸腐,一切都在她头脑中晃动。 “那么,游戏开始。” “等一下!”他的话音落下,她几乎是同一时间伸手去探他的身、他的衣。可除却一手虚空,再无其他。 “言柒!”听禹唤道,然而四周断断续续的回声诡异的吓人,她赶忙收住了所有声,连呼吸声都把持住了。 空洞,除了黑暗还是黑暗,阴风四处吹着,连带着空气中不知名的味道。 听禹努力的寻找着,亦或是追寻着,似是在寻着洞口的方向,又像是在寻找那阵熟悉的味道。 终于被空气中涌动的暗潮击垮,她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思绪,眼前逐渐放大的宫殿,越来越近红绸缠绕住了她的脖颈,拉紧再拉紧,紧的让她无法自由呼吸。 红绸尽头,一只血淋淋的手张开了修长的五指,朝她的双眼伸来,再近了,她的双眼几尽刺痛,一股浓烫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刺痛了她的脸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四章 惩 “言柒……”不知出于什么,她口中溢出的是他的名字。 退了数步,她蜷缩进墙角。 周身温度一降再降,刺骨冰寒,五指收紧,再收紧,当她的掌心快被五指戳穿时,一阵清风袭来,是很轻的风带来的淡雅的清香,很轻很轻,却足以遮住一切污浊。 恍惚间背后被温暖的温度覆盖,有两只厚实的手掌握住了她的,将她的五指分开,抚平了她冰冷的掌心,然后将她拥着。 “是我输了。对不起。”是他高估了她,同时也高估了自己,他怎么会以为自己能独自扔下她在黑暗里挣扎呢。 她身体还是冰冷的,任他的温度如何温暖也暖不起她的冰冷。 许久许久,怀里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兀自手中的触感消失,言柒心中一空,一阵失落泉涌,然而不等它涌出,腰间忽然多出一个力道,然后收紧,他试探性的抬起双臂拥着佳人。 没有反抗,那便好。 “言柒,你输了。” “是啊,输给你了。” “王,帝都兵变,皇甫凌五万禁卫军已经出城。”越听风赶来,不等案前的人招呼,他已经张口。 听禹无声,放下手中的书,仰进椅背。 “王,雪羽骑的动作太大了。” “什么动作?” “一炮轰了帝都的西城门。” “哧……”听禹情不自禁的一声嗤笑,从椅上站起,绕至地图旁。帝都西城门,应该是一片荒芜,这种情况下都敢肆无忌惮的动手,看来某些人当真是心急了。 “王,瑾州该如何?” “雍州办的事,自然要交雍州处理,瑾州此时必然不能反。本王向皇甫凌请下的旨意还未到期,半个月后,若是帝都还有变,瑾州必反。” “是。” “还有,传话雍州,瑾州近况稳定,不过无心顾暇青州的事,欲从三州战场退出。”指尖轻转,结束了这一话题,听禹指向帝都南城门一处山丘,“若是禁卫军出了南城门,过了这道山丘,记得吩咐全军前往,助雪羽骑一臂之力。” “是。” “帝都兵变?几时了?”窝在帐中软榻上,夜满楼听到小兵的来报,一时间提起了兴趣。 小兵俯首,“回世子,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三天?这么迟,青州才得知消息?”夜满楼拈着指腹,声音乍冷,眼神逐渐变得晦暗难测,“什么时候青州养你们是用来吃饭的?” “世子恕罪。”小兵一听,立刻吓得一身冷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世子息怒,这件事,就连瑾州也是刚刚得知,帝都将事件压下,目的就是要对雪羽骑一网打尽。” “那消息是谁传来的?” “是……是瑾州。”明显底气不足,小兵把头低的更低。 “瑾州?”脸上浮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容,夜满楼起身,红衣衣摆掀起,脚步轻移,挪到小兵跟前。 小兵心头剧颤,他不是没感觉到隐藏在红衣之下暗潮涌动的杀气,红衣步步离近,撑着地上的双手十指逐渐收拢,许是吓的,许是在挣扎。 红衣晃在眼前,腕间一紧,小兵神经吊起,但下一刻,红衣又飘了起来,龙涎香自鼻尖划过,眼前便再没了人。 小兵微怔,抬头时,便见一人立在帐门口。 “记着你今天的选择,你手里的刀,是想要我的命,还是要了自己的命,你比我更知道。且念你,是瑾州的人,你便回去告知瑾王,雍王后插足之时,她肯救我青州将领,此情,我青州必报。至于如何还,便看之后罢。” 说罢一番话,红衣轻扬,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军营之中。 待那小兵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他已经顺着自己的思绪回到了瑾州大军。 “裴墨!” 身后一声呼唤,唤回小兵心绪,然而待见到身后站着的高大魁梧的身躯时,脚步瞬间加快。 “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越听风大步迈去,五步之内提起了他的后衣领。 “没、没有啦~”心虚上的心虚,“我只是去……去河边了,衣服湿了……嗯……借了一套。” “哦?”尾音上扬,越听风横瞥了他一眼,对此不打算深究,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王在帐中等你。” “什么?”裴墨惊住,“王要见我?” 点头,越听风拧着裴墨的肩膀,连拖带拽的把他拖去了王帐的方向。 帐中一人已在等候,手中捧着一本兵书。 “见过王。”裴墨一人进来,站定听禹五步之外。 听禹微抬眼睑,看了一眼他的衣服,淡淡问道:“去哪了?” 裴墨嗫喏了一会,口中混乱吐出两个字,“外面。” “夜世子可有好生招待你?” 这么快就露馅了?裴墨心中一惊,面上嘿嘿一笑,“王,我只是王青州那边玩了一会,衣服湿了,借了一件而已。” “裴墨,本王说过的话,你可有听?”听禹淡淡问,只是语气中已经蒙上了一层冰霜。 “我……我……我……”接连说了数个我字,裴墨还是没能接出下文,硬生生的将所有声音憋了回去,便垂首不语了。 听禹淡笑,只是眼中仍然丝毫温度都没有。她也不急,反正今日无事,倒是有时间和这小子耗着。 一炷香,听禹泰然的喝着茶,翻阅着桌上的几本兵书,偶尔抬眼看看这个转着袖口的人,然后继续喝茶看书。 两柱香,听禹合上书从案前抽来一张纸,一只信封,认真书下几行字,将信塞进信封,提声道:“来人。” 随后,帐外进来一人,正是殷明玉。 殷明玉进来便见裴墨一脸委屈、听禹一脸淡然,两人之间总有莫名的暗潮穿梭两人之间,殷明玉猜想一定是裴墨这个小子又淘气了,肯定还没有招供。 接过书信,转身时,殷明玉还是被这帐中的暗潮冷的一个哆嗦,他瞟向裴墨,清明的双眼中带过一丝提醒。 裴墨接过,扭着视线,目送殷明玉出去。 他再回头时,听禹已经坐到了榻上,说是闭目养息,其实不然,他知道,她的眼睛肯定是睁着的。 裴墨缩了缩脖子,蹑手蹑脚来到听禹跟前,犹豫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到听禹榻前。“王。” “裴墨,你这是做什么?”听禹面上虽是惊讶,但似乎没有丝毫要他起来的样子。 “王,我知道错了。” “嗯。”调整了一个姿势,听禹再次合上眼,双唇间慵懒的吐出几个字,“越将军在军中,去,领军法。” “是。”裴墨犹豫了一会,随后点头,头顶触地一拜就退了出去。 “三十军棍。”越听风坐在主座上,横眼一扫跪在底下、一直垂着脑袋的裴墨,棱角分明的双唇间冷然的吐出四个字。 “三、三、三……十……”本还垂头丧气的裴墨顿时打起了万分精神。 然而他的话音才落下,一阵强劲的瓮声从耳边划来,穿透耳孔,刺痛了他的神经。 紧接着,一阵刺痛从后背传来,如千百根针扎,每一针都锥心刺骨。 “嘶……”巨大的撞击直打的他瘫倒到在地上,倒吸一口凉气,裴墨苦着所有气力撑起了身子。 他才知,这军棍打在身上有这么疼。 还有二十九棍。 越听风恍若无事的伏在案上看书,听着军棍打在肉上的声音,细数着军棍的次数。 二十棍,眼底的人唇间一口鲜血喷涌出来,越听风瞬间抬头,见裴墨背上的衣服已经沾上血迹,血液还会透着衣襟一点一点往下滴。 心中总是不舍的,越听风抬手,示意那人停下,举步来到裴墨面前。 “装晕混过去,也是可以的。”小声提示了句,越听风看了一眼裴墨背上的伤,转身回到桌前。 似乎过了两盏茶的功夫,趴在地上的人挣扎着起身,小手摸净了嘴角的鲜血。 “裴墨谨遵王令。” “继续。” 五六声木板砸在背上的声音,镇痛骨髓,穿透肉身。 “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裴墨几乎是被军棍推着趴到了眼下的地上。“咳咳……” 深知他撑不下去,越听风叹了口气,朝帐中人挥手,示意那人退下。 “唉……王要给你个教训,你也该懂了吧。”低喃一句,越听风小心翼翼的提起裴墨,背着他,去了自己帐中。 “王。” “进来。”听得门外低唤,听禹合了书,端坐在桌前。 小兵进来,抱拳一拜,紧接着道,“禀王,裴墨军法已领。” “多少?” “应三十,实二十四。” 居然这么多?听禹诧异,这难不成越听风还不知裴墨是什么样的身子骨吗? “王……” “哦,没什么事了,你退下吧。” 听禹舒展了眉头,待小兵出去,她仰倒在椅上,定定的望着帐顶。也罢,严重了总也能让他长些教训吧。 脚步再转,入了床榻,翻来一本兵书敞开盖在脸上,嗅着书中残余的墨香,听禹缓缓闭了眼。 无奈没有困意,正巧也听到了帐外几人的对话,听禹坐起,脚步轻轻出了帐门。 “一个孩子,能承下二十多军棍?”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先去药房抓些药来,你帮我看着他。” “好吧,我很好奇。” 那两人话音停住,只因看到不远处一道白影。 听禹走近,对越听风一抬下颚,越听风会意拱手退下,便去了药房。 “王,裴墨他……”另一人,冀桑青,一身玄色锦袍独衬得他冷傲。 “擅自行动,私闯敌营。” “仅此而已?” “仅此。”听禹横眼扫向冀桑青,“将军以为,是重了?” “末将不敢。” 听禹无言一笑,两人同行,来到越听风帐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五章 红衣 才一撩开帐帘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听禹不禁皱眉,轻步来到床边,掀开纱帐,一股更刺鼻的血腥味几乎刺痛了她的双眼,眼睑微合,隔开外界空气流动,让眼泪倒退回去。 听禹屈膝坐下时,身后冀桑青已经悄悄退下。 表露在外的大片伤痕上还有些许未干的血迹,许是新流出的,也许是一直未干的,不过都一样了,不都是从一个人身上流出来的吗? 还有,他嘴边经常溢出的喃声,像是在喊一个人,一个亲人,像是分别已久的亲人。 “裴墨,你可知?” “知。” “那便好。” 五月十七日,雍、青战,青州大败,某城为雍州所占。 “报!王,我军三千兵马与雍州擎龙骑交锋,全军覆没。” “报!王,我军五千兵力被困山堑,请求支援。” “报!王,灵州某城已被雍州攻下。” 接连三报都是败战,青王坐在椅上的身子是越来越不能自已。牙色长衫抖动的实在不像话了,他才终于站了起来,双臂撑着桌案站起身来,却怎么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而旁边坐着的一人,红衣随着帐外飘来的微风微微浮动,不见焦躁、不见慌乱,夜满楼一心品味着手中的茶水,呼吸着扑鼻而来的茶香。 “父王何必心急。雍州抽出的一万雪羽骑去了灵州,围困帝都的兵马就少了一万。”夜满楼端来茶杯,吹开浮在面上的茶叶,小小抿了一口茶。 “什么意思?”青王皱眉看他,想必他说的这么隐晦,必然是有后招或者什么阴谋。 “父王还不懂?”夜满楼挑起眼角,目光中流出一点嘲讽。看了青王半响,也没得来答话,夜满楼起身来到案前,拱手一拜,“父王,灵州就让雍州占着,雪羽骑主力在帝都,我们便从帝都开始。” “这……”听着的确是这么回事。青王踌躇半响,终是点了下头。 掩于袖底的脸上闪过一丝浅笑,夜满楼一拜道:“父王,儿臣便去军中看看,不打扰父王歇息了。” “也好,便去罢。” “儿臣告退。” 红衣退下,唯一一点颜色消失,帐中恢复一片黑白之色。青王的玄色铠甲高高的挂在东墙上,铠甲之下,是一把青色宝剑,剑鞘上嵌着三颗宝玉,若说这把剑,当是把好剑,但也只是供于把玩,而不适合战场。 五月二十二日,雍州雪羽骑攻下灵州鲛城、齐城。 五月二十五日,雍州雪羽骑攻灵州橹城,不日便破。余灵军五千,逃至帝都。雍州未追。 五月二十七日,灵州全破。 同日,青州退离三军战场,秘密赶往帝都城外,会雍州雪羽骑。 当日微风轻扬,吹得整个绀玺山都蒙在了如秋日般的清爽中,褪去了夏日正盛的暑气。 微风袭来,在瑾州军中化开一片淡淡的香草气息,让本是浮躁的军气霎那安然。 这日得知青州大军撤离,四将同时聚到了主帐中。 四人在帐中分坐两旁,同时看着主座上安然看书的听禹。 “王,青州撤走,可是要打算从灵州下手雍州?”冀桑青终于忍不住沉默,起身问道。 “岂会。青州是要借灵州土地拖住雍州一万雪羽骑,自己可去帝都,击垮雪羽骑主力军。”万俟尘摆手,眼中不知何时换上一点促狭。 “青州转走兵力三万,岂能敌得过四万雪羽骑?那青王怎么可能这点帐都算不清?”越听风听了,顿时反驳。 “青王这样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殷明玉也很难置信,“就算青州有三万援军,那也要七日后才可到达帝都,这般岂不是……” “必是有一个能让他相信自己已经算清了的人。”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听禹已经放下了书,仰身靠在椅上,目光模糊的看着天花板。“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天气,没有让青王享受到。” “王,什么人?”殷明玉问道。 “青州,除了夜世子之外,还能有谁?” “夜世子?!”四将异口同声惊讶。 听禹坐直身子,抚额笑道:“试问,还有什么比战死沙场更适当的理由呢?” “王的意思是……”万俟尘瞬间反应过来,更是不可思议的看向听禹,但得到听禹的眼神,原本的惊诧又换成了一丝冷笑。打吧,他们打得越痛快,对瑾州就越有利。 “如果没有,那我们便等着吧。” “是。”四将同时道。 “对了王,”越听风随后起身,从袖中抽来一封书信,两手摊开,递到听禹案上,“七世子送来书信,请王亲启。” 接过信来,听禹并未急着打开,挥手示意越听风坐下。 待越听风坐稳了,听禹才送上一个问题:“当年,雍王妃死后,雍王曾说过一句话,众将可还记得?” “王位只于吾儿。”越听风答。 越听风的答话才一出来,万俟尘心下一怔,许是有些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也许,她的王在意的并不是谁是真正的雍州后继之人。 “既然当初雍王已经下了口诏,将王位传于九世子,那七世子会单单留下他一人?最该除的不应该是九世子嘛?”殷明玉摩搓着下巴,思索了良久,“难道里面有文章?” “雍王妃死后,新王妃,也就是七世子的生母荣升,然而不过两日便离开人世。新王妃死后,接踵而来的就是三世子、六世子、二世子逝世。”越听风看了一眼殷明玉,低声提示,“再而后,雍王后膝下仅存一子,长世子逝世。” 殷明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眸睁得老大望着越听风。 “这么说吧,九世子对这王位没多大兴趣。七世子是有意要保住九世子。而雍王后是有意想要长世子登上皇位。”万俟尘支着下巴,在殷明玉眼前打了个响指,再次提示道。 “这……”别说殷明玉,就连一开始还算明白的冀桑青也被万俟尘的话扰乱了。 “据推测,九世子手中该有王诏。”听禹一句话,点醒一个人。 殷明玉了悟,“也就是说,三世子、六世子、二世子的死,都是雍王后所为,直到最后九世子手中王诏即将外露,长世子死,而且是七世子所为?” “没错。”万俟尘点头,“王既然都知道,那为何还会有这个心结?” 听禹摇摇头,自顾叹了口气,“本王只是……以七世子心性……”两句话都没有说完整,听禹揉了揉额头,“罢了,今日就到此。注意看着青州的动响,随时向本王汇报。” “是。” “退下罢。” “末将告退。” 帐中安静,听禹伏在案上,大半张脸掩于双臂之下。 许久许久,听禹终于坐了起来,单手拖着下巴,懒懒的敲着桌面。 “若非你便是雍州后继之人,否则为何还会留下九世子,又为何还会在王诏泄露一刻,杀了长世子。再何苦,必要这天下?” 日暮洒下余晖,映在山顶上时,山坡上又来一人。言柒亦是红衣墨发,一步一步迈上山顶,缓缓来到听禹跟前,看着眼前人。 谢天谢地,她到底还是应了自己的邀请。也算是,自己来的及时,让她动摇的一瞬间听到了钟声。 “世子还记得。”似是问句也似是陈述,听禹看了一眼他的红衣,“若是不知,怕是该以为我们要拜堂成亲了吧?” “未尝不可。”言柒不以为意的抚了抚衣领。“既然都记得当初的约,我便拿我真心对你。” “真心对我。是啊,真心对我。” 言柒上前,拉过她的指尖,领着她,就这样一前一后的沿着某条小路下了山去。 “柒(禹)跪于此,对天对地,宣之吾心。吾以吾血,共盟此誓,瑾雍百世安好,吾二人同行同伴,若有违者,定下红莲阿鼻。” 佛前跪下,两人手腕相缠,腕间伤口相吸,血液相融。 滴答、滴答、滴答。 三滴血溅如瓷杯,再三滴坠入另一杯,叙上慢慢琼浆液。 两人起身,双手执杯,又同时道一句:“饮血如鸩,此为心蛊。” 一口饮下,两人翻下酒杯,杯中已是空无一物。 上得绀玺山顶,在山成寺中拜过方丈,清慧大师。清慧大师是位得道高僧,看样貌也该入耄耋,但看他的双眼,柔和无杂,没有老人该有的浑浊,他的双眼清明一片,有着洞察万物的犀利。 “寒寺迎来两位贵客,真是蓬荜生辉。”清慧虔诚以礼。 “见过方丈。”言柒双手合十。 “平日不信佛者,今日来此,不会又要寻得一通麻烦吧?”清慧一笑,语气有些调侃。 言柒被那视线看得一怔,随后笑道:“言柒不敢,让方丈见笑了。” 清慧付之一笑,看向听禹,“听禹此来非本意?” “这……”听禹语结。 “如此吧,”言柒自然知道听禹的难言之隐,遂打了个圆场,“方丈,言柒有一事不明来请教佛祖。” “若不嫌弃,由老衲为你二人卜上一卦。” “言柒(听禹)求之不得。” 两人随着清慧的脚步来到了寺庙后院,寻到一处凉亭,避开秋日灼热的日光。 落座青石凳上,清慧不急于为他二人卜算。他问道:“听禹可还记得老衲所说?” “听禹一生,历有三劫,情、权、寿。”听禹点头,面色不变的将自己的一生概括出来,“六岁母妃逝,十八岁父王薨,授瑾州全权,于寿……听禹还不曾知晓。” 清慧抚弄着胡须,沉声笑道:“听禹就不曾有过疑问?” “有。”听禹答,目露一丝酸涩,更多的是犹豫。 看着亭外许久,目光茫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六章 和 秋日的干热虽已被凉亭隔开,可亭中兀自升起一股燥热,让她的心也躁动起来。 亭中另外两人不做言语,面带浅笑,似是已将凡事看开、看懂,只待她张口承认。 “王妃之逝,失之亲,得以友。父王之别,得以权,失之……失之心。” 良久,亭中才依稀听得她绵长的声音,长到她无法一口气说完一句话,是那么平静,那么温婉,静如湖,婉如玉。 两人一齐看向她,一个面带浅笑,一个面露怜惜。他们只能看见她太过深的眼眸,看不见她眼底的表情,也看不透她心底的暗湖。 “听禹,瑾王不只是瑾王,瑾王更是听禹。”清慧悠长道,“若非心动,风云水雾岂会动,若非心不动,山石天地岂会不动。” “于瑾王,这天下是最想得。于听禹,这天下哪里能比得上瑾忱山的落梅。”听禹无奈的笑笑,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有一日听禹若能卸下这一身重担,当不会陷身于此……方丈,听禹已悟,多谢方丈。” 清慧笑着点点头,但见不远处赶来一小沙弥,他道:“听禹便随尔空去你母亲的禅房罢。” 听禹点头起身,双手合十拜一佛家之礼。 见听禹走远,言柒不禁摇头失笑,已消失许久的雍雅回归面上。 “若老衲没有猜错,言柒公子当还剩三月。” “若真是三月,言柒怕是什么都抓不到了。” “世子是位何事而来?” “不瞒方丈,”言柒恭谨道,在青石桌上摊开自己的手心,“不知缘由,言柒手中便有了它。” 清慧只清扫一眼,而后笑道:“正如世子所说,不知缘由,你的手中便有了它。” 言柒不解,“请方丈明示。” “手心本无物,有物才有物。物可是物,万物皆可物。” “如方丈所言,手心之上,该是吾心所向?” “心之所向,牵动全身,若是无,有也是无。此物给予世子,有便是有。” 合拢双手,手心忽有一点温度,热的能将自己刺痛。 五月二十八日,瑾雍两军会绀玺山脚下,和。同日,两军出发,赶往瑾州都城,留一万擎龙骑与五千雪羽骑分队前往灵州、帝都。 六月初二,瑾雍两军转回瑾州都城。 “恭迎我王回朝。恭迎七世子。” 鎏金色宝座已被人擦拭锃亮,朝详殿的红色大门完全敞开,让阳光泄进来照在王座之上,百十颗玉石明珠折射出灼灼光华,刺痛了人眼。 听禹心中欣然,终于还是回来了,纵然在外兵站一月,对这里还是有所怀念。 来到主座旁,听禹探手,向右侧指引言柒入座,言柒一欠身坐下。 “众爱卿必也知道了罢。”坐于主座,听禹朝众臣问道。 “臣等已知。” “可有疑问?” “禀王,微臣有本。”尉迟英站出一步,抱拳躬身。 “讲。” “若是青州灭亡,帝都颠覆,七世子手握天下,我瑾州该如何?” 言柒浅浅道,却是让人忠信:“若有那一日,吾以性命起誓,吾丰言柒绝不动瑾州一寸、不动瑾王一毫。” “瑾州还是瑾州?”尉迟英问。 “是。”言柒答。 “王是王,臣是臣?” “是。” “多谢世子。”尉迟英不再发问,躬身退回原位。 “世子觉得,我王可否坐拥天下?”文崇天上前一步,沉声问道。 “瑾王风华绝代、女中尧舜,为王为帝皆是首选。” “如若有朝一日,帝位空缺,我臣重推我王为帝,世子该如何?” 言柒未见有何异常反应,道:“但求国泰民安。” “那雍王妃又该如何?”文崇天补上一问道。 “王妃所求亦是雍州安好,并且王妃手握兵力,较瑾州微乎其微,文丞相不必如此在意。”言柒一字一句道。 文崇天不否认,他道:“世子所言,老臣是否可以理解为若王妃与瑾州发生矛盾,世子不会与雍王妃同踩一船?” “丞相,”久未说话的听禹此时出声警示道,声音有些许低沉,“雍王妃怎么说也是世子乃至孤王的长辈,岂容得在朝堂之上议论。” “是,微臣知错。”文崇天俯首退下。 “即日起,丰世子之语,如孤之语,世子之令,如孤之令,若有违者,论国法治以严惩。”听禹沉声道,红衣墨发,绝代风华,于殿中明耀生姿,无限芳华。 “臣谨遵王令。”众臣齐口应到。 翌日,瑾雍六将会于金寿殿。 “通吾等甄采,以雍七世子鉴,吾等馨香祷祝,愿瑾雍安好,愿百姓安好。皇国如餐罄、如水竭,吾天地盟誓。即晗时,吾等许,天意昭然,吾等誓死效忠瑾雍,效忠世子、瑾王。”丰泰殿中,众将起誓。 “雍州三将全在此。”言柒道,抬手一一介绍,“凌渊、迟引、柘青。” 凌渊,年近三十,剑眉入鬓,眉目疏朗,亦轮廓分明,身影高大魁梧,即是一位大将该有的霸气。 迟引,相对凌渊较为年轻,也显得有些清俊,但也不难看出他腹中所知所懂,手中所持银枪不立而寒。 柘青,看年纪顶多只有十八九岁,和听禹年纪相仿,面孔上还有些未成熟的影子,如果要形容的话,柘青就像是一朵欲放还羞的清荷,艳而不妖,洁而无暇。 “诸将辛苦。”听禹抱拳一礼。 “末将不敢。”三将一揖齐声道。 “孤之三将经验不佳,今日起,还要劳烦三位将军多多提点才是。”听禹客气道。 “吾等定倾尽所会。”三将道。 “诸将还记得训言?”听禹看向瑾州三将。 “末将从不敢忘。”瑾州三将越听风、冀桑青、殷明玉上前俯首道。 “即日起,三将所领军士便于雍州大军一同训练,凡事要向七世子禀报,在雍州谨遵世子吩咐,世子所言如孤亲言。” “是,末将遵命。” “凌渊,带三位将军去操练场。”言柒命令道。 “是。”凌渊领命,对几人道,“三位将军随凌渊来吧。” 待几人退下,只剩言柒听禹两人,帐中归于沉默。言柒拿了桌上的壶为自己倒了杯茶水,也起身为听禹倒了杯,待回到位上,言柒问道:“瑾州兵马是否充足?” “是,还有万俟尘将军坐镇。” “那瑾王呢?是留在雍州照看瑾州将士,还是……” 听禹沉吟片刻,目光飘向帐顶,叹了口气,道:“后天本王即回瑾州。” “那这两日瑾王就在宫中歇息,军中事务交给言柒便好。” “多谢世子。” 听禹走后,便回了自己的寝宫,言柒则去操练场巡视大军军情。 集结在操练场的瑾雍大军,总共有十万,瑾州所带来的暗甲军三万已融合雍州两军,一齐训练,其余三万则分散在了各个边城。 言柒在操练台上漠然俯瞰着大军,虽然差不多入春了,风似乎还是那么冷,他衣衫单薄,总是有风灌进衣缝,但他似乎并未觉得冷,只形单影只的站在高台上。 高台四周围着八名红甲士兵,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又看了眼他们身后的人,想问他要不要加件衣裳,又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打破那人的漠然。 终于,他朝其中一人招了招手,许是许久未发声的原因,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他道:“去军中,叫凌将军来。” “是。”士兵领命而去,也发自心底的松了口气。 言柒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继续看着这偌大的操练场,操练场南面尽头,是一湾湖水,带到夏日,士兵们训练过后累了、热了便会去那里洗澡,今时今日,那湖里的水该是冰冷彻骨的吧。 “世子,凌将军在台下。”方才那小兵赶来汇报。 “叫他上来。” “是。” 片刻,凌渊未着片甲,到了台上,抱拳拜道:“见过世子。” “暗甲军全数来了?”言柒淡淡问道。 “是。”凌渊点头,脑中闪念而过,他顿了顿,迟疑着问道,“世子何来此问?” 言柒摇头,“瑾州兵力仅剩三万,青州定会趁虚而入。” 凌渊稍稍松了口气,原来是他想多了。然而,言柒的下一句话让他心跳非常,更是恐慌。 “你让越听风率一万暗甲军去紫玉关拦下青州大军。” “一万?世子,青州大军此次少说该有三万,怎么能敌得过呢?” “吩咐下去,违令者军法处置。”言柒不顾凌渊反问,沉声吩咐道,而后便抿唇不语。 凌渊愁思一会,不耐主命难违,他也只好点头应是,遂领命而去。 一路,凌渊也在思索,那两人本是堪称知己,所以才有了今日瑾雍相携相助,但若洞悉其中碎事,又不难看出两人之间的鸿沟,不然世子也不会有那道军令,让一万暗甲军会三万灵州大军,无异于以卵击石,便是灵州再弱,暗甲军也定会损伤严重。这足以见得世子在防。可是,明明之前两人还是安好如初。 “凌将军。” 忽而左侧一声叫唤,凌渊停下脚步,循声看去,苻遗倚在三步之外的大树上笑看着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七章 悔 看到凌渊停下脚步,苻遗上前,关切的问道:“将军满目愁容,是有什么心事?”而又不待凌渊回答,他接着道,“让我猜猜看,世子叫你去接令了?那问题就在这令上了。” 凌渊点头。 苻遗摸了摸下巴,猜道:“世子派暗甲军去拦截青州大军?派多少?两万?” “只一万。”凌渊愁苦道,“一万对三万……” “呵呵……”苻遗不禁笑出声来,“原来将军是在为这个发愁啊。” “世子明知后果,还下这道军令。瑾王如果知道暗甲军损伤严重,那又是什么后果?” 苻遗摇着头笑道:“暗甲军岂会损伤,将军莫要多心了。越将军不是愚钝之人,何况世子本意也并非如此。” “并非如此?” “将军放心,我苻遗可以性命相保,暗甲军绝对无事。”苻遗笃定道。 凌渊稍加思索,半响才问道:“那世子与瑾王从绀玺山回来途中发生了什么事?” “回来途中?”苻遗摸着下巴沉思了好一会,“这……也没什么事啊。” “可我看他们两个人没有一个正常的。” “哦,”苻遗突然道,“我记得了,瑾王只是在途中帮过一个小乞丐,男的,世子心里不舒服,赌气呢。” “这样啊……”凌渊似是突然醒悟,也难怪,世子这些天总是闷闷不乐的,原来如此。“那瑾王……” “将军这下可以去传军令了吧。”苻遗打断凌渊的问话,毕竟他越问越多,就会露陷了。 凌渊这才想起他还有事,拍了拍脑门,急急而去。 苻遗站在原地看他走远,敏锐的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苻遗并未多做思考,回身看向高台上的人,抱拳一拜,便向高台走去。 操练场的高台又八十一级阶,一步一步走上去要费些力气。待上了高台,武功本就不怎么好的苻遗已是有些气喘。他照常礼拜,“苻遗见过世子,请世子恕罪。” “先生何罪之有,倒是本世子疏忽了瑾雍大计。” “苻遗不敢,”苻遗躬身惭愧道,“卑职只是算了瑾王之心。” “算心?” “是,瑾王曾说,她希望两州情谊可以亘古不变,世子知道,瑾王她不是个不守信的人。在帝都时,瑾王曾传信于卑职。” 言柒终于肯看苻遗,苻遗从袖中掏出一纸书信,递给言柒。言柒接过,却并未打开来看,而是攥在手中,他对苻遗道:“下去罢。” “是。”苻遗抱拳一拜退下。 苻遗走后,言柒又是许久未动,手中的信也从未拆开过,一切都和他最初来的时候一样。直到他离开,手中的信也还是原来的样子。 于生命点滴中,本无形的东西日积月累变成了有形,他的心中始终都有些许不为人知的想法,而这些想法经过沉淀、日积月累,便形成一份执念。他始终认为,他所看到的都是真的,他所认为的也都是真的,他所要的只是一个证物,而这信,不看便知,它就是凭证。 “王这一去,也有些时日了。”朝凤殿,徵儿手中端了一壶清茶迈步进来,见听禹还在案前看书,便将茶放在桌上,自己守在了一旁。 合上书本,听禹端来茶水,淡淡的抿了一口,“任汐可有过信?” “没有。”徵儿摇头。 “也没有消息吗?” “没有。” 抚额长叹,听禹愁苦的合上了眼睑,避开刺眼的阳光。 “王,任汐公子一向神出鬼没,想必一旦有什么要事,他该会来的。” 倒也是,每次,都是这样吧。如此一想,听禹兀自笑了。细数任汐来往瑾州都城的次数,四五次吧,只是每次都是她处于水火之中的时候。一直都是。 “今辰时,徵儿便随本王去落缤楼,找他一找。” “是。” 夜色拉下帷帐,当西边的残阳渐渐隐去,瑾州都城市井繁华的地带,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酒楼小摊也趁着这样的繁华统统亮出了自己的特色。 街边小摊的翡翠明珠、酒楼的九珍鸭翅、还有河边边扎边卖的河灯,都让这条街充斥着安详与富裕的气氛。 没有经过战乱的纷扰,它还是繁华与雍容的。 落缤楼前,不知何时停下一辆马车,简单的雪色纱幔、车顶四角分别坠着一颗翠色宝玉,仅此而已,便组成了这样一辆简单又不失大气的马车。 车中下来两人,一人一身简单的青色锦衣翻身下来,立定后撩开车帘,迎一人下来,另一人着一身牙色锦袍、外罩雪色外衣,腰间是玲珑玉带坠着一只龙凤玉珮。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小二的指引,来到了落缤楼三楼雅间。 推开雅间紫檀色木门,面前豁然开朗。 迎面是一扇五尺宽三尺高的窗,全权敞开,阳光泄了一地。屋中,一张榻,一张方桌,一张古琴,一张棋盘,外配四把椅,一方茶海。 不愧是儒雅著称,雪衣人不由赞叹。 “公子,这间房,可还满意?”小二朝雪衣人笑道。 “正和心意,在下在此多谢了。”雪衣人微微抱拳欠身,清秀的脸上牵起淡淡的笑容。 “应该,公子有何吩咐尽管招呼,吾告退。” “多谢,恕在下不送。” 小二退下,雪衣清扬,人已落座榻上。 榻上的人泰然的看着窗外照进的千丝万缕的光线,似有一瞬恍惚,恍然间视野中又出现一道落魄失魂的身影,便是夏日酷暑的日光也暖不起他的温度。 等人,果然是件痛苦的事,缓缓垂下眼睑,他淡然笑笑,素手轻抬从桌上摆设的棋盒中拈来一颗棋子,黑色,温度像极了那个人。 冰凉的玉质棋子触到鼻尖,某种清淡的玉石气息透入,深入骨髓,让人欲罢不能。 “王……” “公子。” “公、公子……任汐真的会来?” “想来自然会来。” “那要是不想呢?” “不想,就去请他过来。” 两人正是听禹与徵儿,穿了一身男装,混进了这落缤楼。 听禹卧进榻里,静静地看着屋顶上方刻着的野蔷薇花金顶,花瓣处垂下几点流苏,摇荡在空中,欲坠不坠。 忽而听得敲门声,徵儿从椅上惊起。“来了!” 听禹翻身坐起,微微一抬下颚,示意徵儿开门。舒了口气,听禹单手搭在榻边扶手上,便等着那人进来。 没有如意料的那般等来熟悉的身影,反而只收到了小二手中的一封书信。 “两位公子,任汐先生走时就已经交代了,等到有人找他,便将这信交给那人。” “任公子可有说过去了哪里?”听禹接来信封,放到手边桌上。 “奴不知。” “也未说过何时回来?” “从未?” “那他临走时也没有交代什么话吗?” “这位公子还是先看看先生的信吧。”小二躬身一礼,“奴不打扰了,公子歇息。” “多谢。” 房门一关,徵儿立刻按捺不住情绪,窜到榻边便抽来了桌上的信,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斥责着,“什么嘛,这个任汐居然一句话都没留,就这么轻松自在的就走了?!” “罢了。”拿来徵儿手中的信,重新放回桌上,听禹上前拉过徵儿的手将她带到榻上,“在这等着,本公子、便去院中转转。” 说着,听禹的外衣衣摆已经顺着徵儿的眼睫划过,再一眨眼,牙色衣衫已经闪出了门缝。 落缤楼后院,是一处幽静的花园,花园深处有一处湖,名叫千丝,湖心有一座亭,叫百疾,许是因为亭的名字不太吉利,来这里的人很少很少,以至于这一出境地,有着外围没有的静谧安逸。 顺着湖边小径来到通去湖心亭的走廊,亭中逐渐露出一人衣摆。 “这么简单就被我找到,很失望吗?” “你若是找不到,我才会很失望。” 听禹到了亭中,似笑非笑的望着站在栏杆上的人,“任汐,我还以为你真的会走。” “我是想走,可偏偏有人不让我放心。”任汐无辜的耸了耸肩,垂眸看向坐在自己脚边栏杆上的人,“你都不知,我所有的行程都安排好了。” “什么行程?” “自然是游山玩水,行遍天下。”任汐跳下栏杆,坐到听禹身旁,不知从哪里捡来一只木棒,在地上胡乱画着,“从瑾忱山,我可以去……去滦州,再从滦州去赤水,从赤水去雍州,从雍州到外藩草原赛马,然后绕到……” “任汐。” 忽的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任汐停下动作,转眸看她。 面前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似有哀戚、似有惋惜、似有心疼,许久,任汐终于从她的唇边听到一句低的不能再低的话。 “任汐,你瘦了。” 五个字,便足够了吧?任汐这般问着自己。他给自己的回答是足够了。 倾身上前,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随后任汐起身,抚平了衣衫,“听禹,有什么事,再找我。” “什、什么意思……任汐你……”听禹心惊,忙不迭起身拦到任汐身前,“任汐,你说过你不会走的,至少不会离开瑾州,你不能言而无信。” “那都是以前了,你怎么能当真呢?”任汐温和的笑了下,指尖触及到听禹脸颊,描绘过她微怔的神色,任汐又笑开来,“听禹本就不该信我的,你该信的人,在宫里。” “任汐……” “听禹,你到底信不信他?若不信,我便留在这,若信,我便不必在此了。” “任汐,你这是何必。” “那你跟我走。” “我……”听禹语结。 “所以说,我还是自己走吧。留你们两个人看着皇国,就够了。” 话音落下,长衫随风略去,衣摆之下极淡的紫檀香气扑来,再等听禹想要抓住时,那袭长衫早已不见了踪影。 原来,他也喜欢檀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八章 我会忘掉 及近亥时,万家灯火熄下,瑾州宫中这才迎来一辆马车。 “王。”朝凤殿外早有宫人候着,殿中灯火通明。几人见听禹回来,两人推开了殿门,另两人下了台阶,迎听禹上来。 “王,七世子来过。” 正欲迈上石阶的脚步停下,听禹转首问道:“何时的事?” “不久前。” 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听禹朝身旁两人挥了挥手,两人会意退下。 抬眼看看月色,听禹犹豫了一下脚步,而后毅然拐去另一个方向。 惜玥殿,离朝凤殿较近的一处宫殿,也是当初听禹为言柒安排的住处,殿中灯还亮着,隐约能见灯光之下一人黑影,独坐殿中某处,摆弄着某些东西。 摒退了一干宫人,听禹未敲门便直接推门进来。 言柒身穿一身宽松的锦袍,舒服的靠在榻上,手中还捧着一本书、一杯茶。 “这么晚了,瑾王还未睡?” 闷在某处的低沉的嗓音传来,听禹脚步一顿,停在了中厅。“既然七世子累了,那本王就不打扰了。” 这就走了?言柒坐了起来,寻了件外衣披上,脚步轻轻来到中厅,门口站了一人,只身靠在门框上,眸中哀戚甚多,落寞更多。 “今日去了落缤楼,不得意?” 听禹摇头,待看向言柒时,她已经掩去了所有表情,“任汐走了。” “难过?” 听禹点头,“言柒,我……” “可是后悔了?” “我……”听禹犹豫着后话,然而就是这一犹豫,让他探得了所有心事。 言柒内心自嘲的哼了一声,面上依然平静无害,脚步轻抬来到听禹跟前,指尖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言柒倒是不知,一个任汐,会有这样的作用。” “不是,我只是……”听禹本能的想要避开他的指尖和他的视线,可言柒不许,他只一味的加深指尖的力道和眼神的探究。 “只是需要时间?”言柒问道,下一刻,又自己给了自己答案,“好啊,本世子便给瑾王时间考虑。不过如今瑾雍两州联合的消息已经放去帝都,若是瑾王意要反悔,我雍州、乃至帝都,岂能坐视不理?” 明了,听禹无奈一笑,只是多少都有些牵强。 “提醒也好、威胁也罢,瑾王愿如何想便如何想,言柒不强求。”松了指尖,言柒便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回了内厅椅上,继续看他的书。 “唉……” 一声叹息清晰入耳,言柒本能抬眼看去,只是见到眼下一双锦鞋,还未完全抬起的眼睑立刻垂了下去。 “那日去山成寺时,清慧方丈曾给我抽了一签,是与你,还是与瑾州。” “结果呢?”合上书,言柒指了下身边的座椅让听禹坐下。 听禹却未座,两手撑着说案倚在书桌旁,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没有结果。” 大概懂了,言柒松下了面色,从书桌一旁的夹层里抽来一只木盒,推到听禹手边。 紫红色木盒上刻有一支腊梅,仅此而已,再无其他,木盒的锁是把青铜质小锁,一按一扣就可以锁上。虽是简单,但听禹知道,从他手里出来的东西必然不是常物。 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块鸭青色玉石,无任何雕琢,形状很不规则。玉石中透着殿中微弱的烛光,吸收着夏日的酷暑却还是冰凉湿润,其色泽不是一般玉石能够比得上的。 “去过落缤楼?”听禹捧着木盒,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点头,言柒摊了摊手,“是有人来信,邀请我去的。” “谁会这么盛情款待,竟然邀你去落缤楼挥霍?” “不然,哪能听到我们的瑾王和那个任汐的……谈话。”语气重重的落在了最后两字之上。 “我们是在……” “嗯?”见没了下话,言柒挑眉看了一眼听禹。 后者无言垂首,然而垂的越低,越能看到他的视线。 “我只是觉得,当初的决定,错了。” 几乎无奈抚额太息,个中悲苦,只他一人能懂。言柒起身站到听禹跟前,“你明知无论听禹说什么言柒都会信,为什么就不会撒个谎敷衍过去呢?” “任汐说的倒是没错,你丰言柒什么都好,就是疑心太重了。”一改之前为难的脸色,听禹横扫他一眼,拍开挡在自己两侧的手臂,转身坐到榻上。 言柒微怔,看着听禹的双眸一点五味杂陈的神色闪过。 “他说,在我把东西交给你之前,一定要给你些苦果尝尝,”说着,听禹自袖中掏出一只瓷瓶,啪的一声摆在桌上,“雪域黑枸杞,对你的伤,应该很有效。” “黑枸杞?”言柒一时分了心。 “雪域三宝之一。” “那你的伤呢?” “我的岂会有你严重。” “知道就好。”怎么说,他可是挨了两下。 “每日两次,一次一颗,包你药到病除。”听禹拖着下巴撑在桌上,目光玩味的看着言柒。 才知被人耍了,言柒自后便绝口不提刚才的诸事,摆了棋盘、泡好了茶水,就又开始了一番谈天说地。 听禹倒也不拆穿他,只是偶尔看他思索着下棋的样子,不禁有些慨叹。 言柒亦是,手中握着那只瓷瓶久久不肯松手,他该知晓这瓶药并不是给他的。既剩三月,便只三月,如此就好。 “到你……”言柒正欲抬头唤她,却见听禹支着侧脸,摇摇晃晃撑在桌上。 言柒挑眉,目不转睛的盯了她许久许久。对面的人似乎睡得很沉,手腕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而言柒只是乐在其中的看着她的睡相,一边收着棋子,一边喝着茶水。 待一杯茶水喝下了,对面的人已经趴在了桌上呼呼睡了起来,头顶上束着的发冠摇摇欲坠,只再一抖,那三千墨发就将散落一地。 话说这样女扮男装鬼混出去的事情,也就只有她越听禹能做得出来,做的明目张胆、义正言辞。 “该起了。这三更半夜,月黑风高,瑾王留宿惜玥殿怕是不好吧。”敲了敲听禹横在桌上的手背,言柒撑着下巴,无奈的看着她。 但是很明显,桌上的人根本不愿起来,动了动头顶的发冠,咣当一声,发冠松动,散了满头墨发,玉石发冠掉在桌上。 “唉……”无奈叹息,言柒起身来到听禹跟前,弯身拉过听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将她打横抱起,便去了内殿。 言柒小心为她搭了件薄毯,就坐在了榻边的椅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的睡容。 静、且安详,比往日更添一份舒适恬淡,她向来如此,动时也静,静时更静。他,每每只需看一眼她的双眼,心中杂念乃至所有烦苦就被一扫而光。独爱这份恬静,言柒便坐在她身旁,听着她细微的呼吸声。 万物皆静,窗外偶尔吹起一丝凉风,但也驱走了夏日的暑气。 屋中灯火轻闪,言柒早已熄了两盏灯,为的就是让听禹能睡得好些。 “娘……亲……” 梦中的人发出一声极低极低的喃声,因为声音太过轻小,言柒并未听清,只当她是说了简简单单的梦话。 只是在那梦中上演的一幕,他永远也不可预见,更不可能得知。 当满地红绸散尽,墨发墨色全褪,白发三千丈吞了整个王宫,那城门上渐渐露出的一张绝美的面容朝她轻轻微笑,那张双唇间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山谷边飞流直下的瀑布,直到猩红的液体灌满洞穴,沉积在洞穴中几年、十几年的红颜枯骨顺着液体的方向漂浮出来,流到她的脚边,那只手骨死死攥住了她的脚腕。 早已干枯的头颅吱吱呀呀的向她问出一句话:“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直到那声几乎撕破声线的叫声划破她的耳膜,直到她的脚腕传来钻心的疼痛,她终于能够清醒的看清,那个趟过血泊迎面走来的人。 “为我报仇!” 四个字直击她的胸口。 洞口中涌出的鲜血凝聚,一寸一寸、越聚越高,终于汇成一个清清楚楚的人形。他满身是血,但依稀见得他穿得雪衣,雪衣之上横来一把青剑,直穿透了他的胸口。 “听禹……”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按下一只血手印。 “言柒!” 终于惊醒,床榻上的人几乎汗流浃背。睁开眼,帐顶是熟悉的雪色菱纱织成的纱幔,缓缓呼了口气,听禹坐起身。 她起身时,眼前已经递来一杯安神茶。 根本顾不及喝茶,听禹已经死死攥住了他的衣角。“言柒……” 放下茶杯,言柒坐到榻边与她面对着面,拨开她面上几缕凌乱的发丝,他玩味的笑道,“怎么了?” 听禹垂首,一手遮住了大半张脸,另一只手还在抓着言柒的袖口。 知道她不想说,言柒也不追问,握着她的肩头将她拉进怀里,言柒安抚着对她说:“梦总归是梦,若是……听禹愿当做现实,言柒可以……” “不会,听禹不会。”拥紧他,打断了他的话,听禹又向前移了一下,给自己调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在他怀里,“我会忘掉……会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八章 三个条件 六月初一,帝都皇甫一族以精兵三万攻雍州边城。 六月初二,得知帝都即将攻城,言柒亲领三万擎龙骑自瑾州转回雍州,瑾王听禹携万俟尘、殷明玉及一万白羽军随行。 行在大军之中,言柒听禹并驾,两人雪衣墨发依旧,相互无言。 深山之中空气清新,本就是夏末,林中更是清爽,填了秋日的微凉,让人心中多了几分平静。 “不如这样,此次去了雍州,我们……”冷不防言柒递上一句话,又毫无头绪的断了声音。 “我们?”听禹侧目不解的看着他。 “我们……” “嗯?” “我们……”皱眉犹豫着后话,言柒嗫喏了许久,终于说了句:“等到了六月廿八,就是雍州的雪花节,我们一起去看看。” “雪花?”听禹一听,顿时觉得惊奇,惊奇之余一下拉来言柒的马缰,“夏天的雪花?” “对。” “夏天会有雪花?” “嗯。” “当真?” “当真。” “可是……” “你再扯,马儿该撞上了。” 赫然回头,两匹马的马颈交缠到了一起,听禹骇了一跳,迅速拉起了马缰,将马停住,却不料就是这么一拉,套在马颈上的项圈勾住了言柒马上的马缰,听禹本能松开了缰绳,却不料就是这一松一紧,马儿不知怎的一个用力,马缰唰的脱开了听禹的手。 “呀~” 随着一声惊呼,听禹座下白马前蹄扬起,连带着言柒的马也骤然不稳,失了前蹄。 白马一声嘶鸣,听禹已经被马的冲力脱离了马背,一旁言柒亦然,两道白影如风般从空中略去,外加一声石破天惊的叫声。 旋即脚尖触底,言柒立稳脚跟,望见对面飞来的人,言柒玩味笑开,张开双臂将那人接近怀里。待怀中的人气息平稳了,那两匹马也被左右侍卫稳住,言柒松手,轻轻拍了下听禹的肩膀,俯首伏在听禹耳边,低语一句。 “去雍州一路,就如这马,远不得,更近不得。” 听禹目光收紧,在林子尽头聚焦。“我知道。” “我想一会就有好看的了。”从侍卫手中接来两匹马的缰绳,其中一支递给听禹,随后提声道:“到前方河边,全军歇息。” “是。” 行有半刻,天色就已经黑了下来,不远处传来涓涓流水声,全军便停在了河流边。 “全军在此过夜,等天亮继续行军。”靠在树上,言柒面向月光,感受着月色的微凉,他的声音也是凉凉的。 “你放心?”听禹坐在他身旁的石上,仰头望着他。 言柒摇头,抬指挡住皎白的月光,他勾唇轻笑。 而这一笑,正巧入了她的眼。听禹凝神,目光划过他微扬的眼角,望向他唇角的弧度,有月光顺着他的指缝流泻,落到他的脸上,让那笑容更加妖冶。他,似乎对今晚的事有很大的把握,又像是没有一点把握,但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能够安安心心的交予他一切。 “听禹,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会这么放心的把所有事都交给我?” 凉凉的声音传来,听禹惊觉一道实现落到自己脸上,收回视线看向言柒,正巧撞上他戏谑的眼神。 四目对视,听禹沉默许久,这才迟钝的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又过许久,当言柒以为她不会再说话,就要往军中走时,听禹缓缓起身,靠在了树的另一侧。 “我也不知。从一开始,让我失了母妃的是你,给我一刀的也是你,伤我瑾州数万兵马的还是你,可见你这个人的人品,的确不怎么样。”重音落在最后一句话,听禹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言柒有些艰涩的表情,听禹继续笑言,“可是能怎样呢?既然选择了,选定了,就该坚持。” 言柒笑笑,扶着树干脚步一旋,立定听禹面前。“买定离手,接下来的事,我自会让你放心。” “哦?”尾音上扬,听禹不禁好奇。 “我们来赌一场,今日,想必今夜青州大军该经由此地,看先擒住青王的是我雍州还是你瑾州。” “输的一方要如何?” “你若赢了,我应你三个条件,若你输了,便给我一样东西。” “东西?什么?” “到时再说,不会是你给不起的。” “好,一言为定。”听禹向言柒伸出一只手。 言柒失笑,伸手与那掌心一拍。 “何时阴天了?”听禹偶然抬头,竟然已经看不到月光,漆黑的夜晚就连一点星辰的光亮都没有。 “怕是又要下雨吧。”言柒抬头望天,眸中闪过某种难以说清的暗光,“变了也好,只要别是一场雨一场凉。” “不过,似乎秋日更适合战场。” “秋天啊,除了战场……还有中秋呢?中秋……该怎样?” 一段一段的话硬是被言柒凑成了一句话,听禹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皱眉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中秋怎么?” “中秋……无事……去歇会罢。” 意味深长的看了言柒一眼,听禹装作无事的灿然一笑,垂首朝军中走去。 子时方过,军中篝火已经燃尽了大半,围着河流休息的将士已经进入了梦乡。 万物归寂之时,月华流泻一地,从云间流淌到大地,安详的洒在每个人的身上,偷走了每个人的呼吸。 “前面是哪里?”说话声音极小,夜满楼指向不远处的一处小山坡。 “是络山。”欧阳七兵俯首答。 “青州必经之处?”夜满楼狭长的眼眸上挑,似有一丝趣笑自眼底深处划过,“今日行的够晚了,我看今夜就且在林中将就一夜吧。” “是。” 话音落下,众军收起了手中兵器,散步进入了前面的小树林。 夜满楼与几名手下行在林中,几人脚步轻小,周围只有微风拂过时树叶窸窣的声音,在林子深处只有月光穿透树叶射来的光亮。 “半夜三更的,这林子里便是有野兽,也该睡下了吧?”负手行在最前方,夜满楼兴致满满的欣赏着周围的夜色,即使是漆黑一片,他也看的饶有兴趣。“不过……好像有人在等我们。” 饱含磁性的声音落下,林中似有轻微响动,不过眨眼,一行人眼前落下几十道暗影,各个身着黑衣、黑纱遮面。 夜满楼身后随从几人立刻警惕起来,迅速抽出手中兵器,指向来人。 “你们是谁?”夜满楼身后一人手执长枪,眸中狠光乍泄。 “杀。” 二话不说直奔主题,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夜满楼心中叹道,也不知这是谁家训练出来的。 还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自家将士已经冲出与那几十黑衣人厮杀。 刀枪反射出月光打在他的脸色、晃花了他的双眼,差一点他都以为这天已经是白天了。 夜满楼一声嗤笑,随便靠在一棵小树上,他嘲笑般的道:“没想到,堂堂雍州竟然也会用这些小手段,真是登不上台面。” “若不是这次的小手段,我还真不知道,青州这招调虎离山。” 话音及近,黑夜中一抹白影由小逐渐放大,白影一步步悠然走近,最后停到夜满楼身侧。 啪的一声,手中纸扇合上,言柒指向一团打斗之处,唇角轻扬,眸中反射出淡淡的月光,“若非今日与瑾王一赌,怕是也难见夜世子。”说完,言柒似是想到了什么,话音一转,纠正了一句话,“不对,如今该叫、夜王。” “七世子倒是消息灵通。”夜满楼脸色倏地一凛,随即放松,一揖欠身还之一个温和的笑。 “哪里哪里,不过是道听途书罢了。”言柒也一欠身,纸扇遮住了那一瞬冰冷的表情。 “谁人不知七世子身边的暗卫呢?对世子尽忠职守、对外人不卑不亢,不论雍王后如何严刑逼供,暗卫始终一字不露,这般效忠,满楼叹服。”夜满楼有意无意的叹息,似是惋惜,又似是赞叹。 严刑逼供?这他倒是不知,想必也是暗卫不肯透露,于最开始,就灭了风声。 “看样子,七世子还不知?” “的确不知。” “满楼还听闻,雍王后已经派出精兵两万,阻截雪羽骑。世子不会又不知吧?”夜满楼似讥似讽的看着言柒故作淡然的表情,“看来那些暗卫也不怎么样才对。” “我之暗卫拼青州之锁魂,必然是我方惨败,本世子岂敢自大。” “既然这样,世子何必来管我青州如何如何?雍州事宜尚不能完美,世子倒是有余力。更何况,还有一个,瑾州。” 听着夜满楼的话语愈发不善,言柒灰暗的眸子唰的变冷,提起手中纸扇,抵在了夜满楼的喉间。 同时四周打斗声停止,几十名青州将士全部到底。 “夜王便随言柒走一趟吧。” 瑾雍驻军之处的河流旁,听禹仍坐在石上朝水里丢着石头,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她与言柒的赌约,但偏偏她一直皱着眉心,状似在犹豫某些事情。 直到身后轻微脚步声响起,听禹回神,仔细听清来人的脚步,是两人,一人脚步极轻,一个脚步极重,就像故意要她听清。 回头看去,在夜下晃动的篝火附近有两个人影走过,走向她。 翻身下来,听禹迎向两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九章 夜王非我,岂知我知之 “瑾王。” 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恍若已经有很久不见了,听禹竟一时没有认清,直到那人站到离自己一步远的地方,借着月华,她才看清楚来人的样貌,微扬的唇角显示着他的快意、狭长的凤眸有光华闪烁,似在宣告他此时有些不甚平静的心绪。 “夜……”思维斗转,忽觉不对,听禹讶异,“夜王?!” “满楼惭愧。”夜满楼一揖。 “你……这……”听禹想要说很多话,但又不知该从那句说起,索性无奈的瞥了言柒一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唉……”夜满楼叹了口气,“抱歉了瑾王,这场赌叫七世子赢了。” “侥幸。”言柒谦虚的摇了摇头,“不过是夜王愿者上钩,言柒不过做了一次好人罢了。” “如此而已?”听禹又瞥了一眼言柒,不过这一眼多少有些鄙视和暗恼。 “仅此而已。”接过听禹的视线,言柒无害一笑,一欠身,接着道,“言柒便去军中看看,就不打扰二位了。” 听禹一怔,这敢情是要把人丢给她。 目送一人离去,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河边。 夜满楼俯身坐到岸边,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扑通一声丢在水里,震得水面当初继续涟漪。 “多说无益,瑾王可知雍王后与七世子之争?”夜满楼直接开门见山。 “略知其间矛盾,也知雍王后动军对抗雪羽骑。” “难道瑾王会坐视不理?” “那本王该早些动手制住青州,以保七世子有心思抗衡雍王后吗?” 似乎就是他预料之中的答案,但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有个人从来都不会按照常理出牌,但是每一个决定或者举动都会在他的预料之中,夜满楼不禁有些失望,这次简短的对话就以他的叹息结束。 “初任青王,不知夜王可还适应?”听禹靠着背后冰冷的石头,头抵着石头,看着远处的月色,将目光放的遥远,“这条路可不甚好走。” “的确。不过,买定离手,既然选了,就该坚持。” 听言,听禹不禁失笑,“买定离手……” “不过都是赌,都是靠的运气,何必认真呢?”夜满楼又拾起一块石子丢进水里,然后静静地看着水面的涟漪渐渐变浅直至消失。“但也难怪,毕竟我赌的是命,而瑾王赌的是人。” “何来赌命,自古帝王家只用百姓的命来赌,岂会如夜王所说。” “瑾王明知。” 听禹面色如常,不见息怒,迎着月光的脸浅浅一笑,“夜王非我,岂知我知之?” “欧阳将军曾经劝过我,定要夺下王位保青州太平。不得不说父王治世却是能臣,但这乱世,他竟是一千雪羽骑都对抗不住。”夜满楼无限感伤,到底是自家骨肉亲,怎么说也是有些不舍,“熟不知为王为帝者便是要自己的百姓安居乐业,可谁又曾知乱世这般,三者只能留一。” 怔了怔神,听禹缓缓扭头瞥他一眼,只轻轻一瞥,便看到了夜满楼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凄然。 “夜王……” “雍州,就是太大了,一有东雷,二有瑾州,如此雍王后想要独吞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瑾州……若是真到了那一步,该如何脱身?”夜满楼看着听禹,眼中流露出的是对她的关怀和对瑾州的关切。 “还没有到那种地步,瑾州始终还是瑾州。”听禹笃定的回视他,“就算雍州真的出事,我越听禹也绝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 “瑾王啊瑾王,你这话若是被七世子听到了,怕是他也该心满意足了吧。”夜满楼起身,拍干净衣上的尘土,捋好一缕不知何时落下的发丝,他微笑。 “何时言柒若能像夜王这般洞悉,言柒同样心满意足。” 不知何时,言柒出现在了听禹身后,靠在石上,指尖垂下,指下五寸便是听禹的发顶。 “七世子过奖。”顿了顿,夜满楼接着道,“也过谦了。” “岂会。” “时候不早,想必我那欧阳将军该出兵找我了,如此满楼还是不给雍州和瑾州添麻烦了。”夜满楼朝两人一揖,莞尔一笑,“今日与瑾王交谈甚欢,夜某人略有打扰,还请七世子见谅。” 此话说的听禹一愣,随即站起身,头顶的簪子顺着言柒的手背划去。 手背微痛,言柒本能的收回手掌,塞进袖口,他正欲说什么,就听到了听禹的话。 “夜王言重了,本王与七世子话本就不多,今日也算是找到了一个能说话的朋友。” 言柒也是因此,噎了很久才把气顺过来。 夜满楼离开之后,听禹随言柒一前一后回了军中。 栖身树下,两人背对背靠在树上,一人赏着月色,一人仍对某句话而耿耿于怀。 自知某些话说的不中听,听禹叹了口气,揉着已经困得不行的双眼,朝身后捅了捅言柒,“我说那些,只是……” 如此就没有后话了,言柒忍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只是什么?” 只是实话实说,听禹心中暗道。但若是这么说了,还不知道会怎样。 “只是送他几句话,让他赶快走罢了。” “如此?” “嗯。”用力点头,听禹倾身过去,匍匐着趴到言柒面前,灿然一笑,侧着头问他,“你不信我?” 当真不信。言柒挑眉看着她,忽的清风微动,吹起她发顶一缕碎发,飘然晃在两人之间。言柒本能的抬起手,拨开荡着自己视线的碎发。 听禹一怔,目光聚到他手背上一道微红的伤痕,脸上笑容隐去,听禹立刻拉下言柒的手,“这……这……这……何时弄的?” “哦,是刚才不小心被你的簪子碰的。”言柒不甚在意的抽回手,遂掩于袖底。 簪子?听禹暗暗皱眉,而后哼了哼气,不屑地瞥向言柒,“早说了别送我什么簪子的,害人害己。” “谁叫瑾州的风俗就是男子要送女子簪子呢。” “本王没记错的话,雍州的风俗应该是互送香囊。” “香囊?原来我们的瑾王早就知道。想必当初在帝都……” 言柒话音乍停,目光陡然间变得森寒,余光瞥向林中深处,他冷冷一笑,“来者不善。” “你猜,是皇甫凌还是雍王后?” “雍王后。” 言柒话音落下,不远处歇息的四将也悄声走了过来。 “世子,瑾王。”凌渊过来对两人行了一礼,“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好了。” “全军准备,抄小路,连夜赶往雍州。”顿了顿,言柒又补充道,“边城。” 一行人上了小路,行出有一炷香的时间,周围没了稀稀拉拉的树叶声,万物归寂。 直到又过了一道山坡,听禹问言柒,“你打算让你母后与青州斗?” “不必强调她是我的母后。”言柒目光微滞,声音渐趋冰冷,“若非她是我的母后,她早在十年前就该死了。” “可毕竟也是雍州的兵。” “不见得雍州会输。”言柒挑眉望她,唇边衔着一丝趣笑,“怎么?瑾王貌似很看好青州。” “我……”听禹语结,啼笑皆非的瞥了一眼言柒,离近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言柒,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啊,我不过就是多说了两句话而已。” 言柒理也不理的扭头一抖缰绳,座下白马小步跑开,独听见身后听禹一串意味深长的笑声。 又是几个日落,瑾雍大军自雍州溢城经过,转到边城。 雍州边城,人家很少,待一行人停到边城军营安营扎寨后,各路人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各自休息去了。 王帐中烛灯未歇,言柒伏在案前许久,竟是一页书都未看进去。 索性合上书,言柒自书桌一旁抽来边城城外的地图,看了几眼后,大致在心中有了一丝算计,便就作罢。 言柒起身到了帐外,帐外的篝火正巧燃起,可天公不美,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撑着一把油纸伞,言柒自帐中走去,临行前将方才写予皇甫凌的战书交到凌渊手里,就放心的一路去了边城东南处一座小村庄。 小镇名叫马坊村,是雍州一处较为偏僻的小镇,落座在潜山山脚下,百户有余,算是世外桃源般与世无争。 在马坊村村西南侧是一座稍稍隆起的山包,翻过山包,山包脚下有一座坟头,简单的泥土堆成,坟前的被还是木刻的,被风霜雨雪洗涤的残破了不少,碑上的字早已辨认不清。 一把油纸伞遮住了还欲落在墓碑上的雨水,雪衣墨发缓缓蹲下,言柒自怀中抽出一条手帕,轻轻擦干了墓碑上的水渍。 “母妃,再过百日余,就是你的忌日了,不过,怕是那时候……没有时间了。”摆上路上买来的茶点和果子,言柒叹了口气,眸中闪出一丝落寞和些许怅然,“今日到了这,就权当祭奠母妃吧。” 小雨一下总会是一夜,然而对于半夜未归的世子,擎龙骑似乎没什么大的反应,该怎样还是怎样。 瑾王帐中,子夜灯火仍点,本在营中巡逻的迟引见了,不得不多管了些闲事,谁叫他家世子叮嘱他要看好瑾王,不准熬夜的呢。 “瑾王,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歇息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章 雍王妃是好人 听禹闻言,放下手中的画笔,打量了一眼桌上未完成的画像,觉得还可以,便绕过桌案,来到帐门口。 “这时候的雨水冷了不少,迟将军还在巡夜?” “是。今夜轮到末将。” “可有见过七世子?”听禹望了一眼言柒那黑着的营帐。 “世子天没全黑时就出去了。”迟引一礼。 “说过去哪里没有?” “末将不知,也未听世子说起。”思索了一刻,迟引接着道,“不过,世子倒是有可能去附近的马坊村。” “马坊村?”听禹暗暗惊讶,他这个人平时不惹纤尘,怎的今天下着雨道路泥泞,还总爱往村里跑。 “瑾王有所不知,世子的母妃,葬在那边。” 这下听禹更是不解了,堂堂雍州王妃,岂会葬在小小的村里。不过细细想来也对,也符合他的性格。他既然认为雍州是个肮脏的地方,又岂会将他的母妃安置在雍州祖陵呢。 “马坊村该怎么走?” “出了军营,沿着大路一直走就是。” “多谢迟将军。”听禹一礼。 “末将不敢。”迟引一礼更深,“瑾王也知,世子生来身体不佳,今日又凉,若是一夜下去怕是世子又该不舒服了。” “迟将军所言极是。” “既然瑾王要去,末将便告退了。”迟引抱拳一揖,转身退下。 目送迟引离去,听禹轻轻太息,翻身回帐拿了一把伞,临走时目光在那幅画上一滞,便匆匆离去。 不出半个时辰,马坊村三个大字亮在眼前。 “东马坊?”听禹自语,心道这莫非还有个西马坊吗?不过看着荒郊野岭的,西边连条河流都没有,更别提什么人家了。 已过半夜,村中街道上一片漆黑,有一两家的灯火还在亮着,也有时不时传来的捣药声和梭织的声音,一下一下有着不同寻常的节奏,在月色下独衬得夜半清冷。 时候已经渐渐入秋,夜色的冷还是有些难耐,更何况是雨天。听禹裹紧了衣衫,顺着路旁微弱的光亮找到一家小小的客栈。 听禹轻声敲了下门,门并未关上,她收了伞,将鞋子上的泥土清净了才走了进去。 “诶诶诶~这位姑娘,我们已经打烊了。”店小二见门外又有人进来,急忙跑了过来拦住了听禹的路。 “这边城的客栈,不该是整夜不歇吗?”听禹不顾小二阻拦,脚步一旋就躲过了店小二的手臂。 “以前当然是整夜不歇啦,只是现在境况不一样呀。这路上外来的商客多,上面为了方便便要求边城的客栈整夜不歇,可现在境况不一样了。这仗打的人心寒,已经有不少商客和来往的人死于非命了。姑娘你想啊,哪家客栈不想多挣些钱,我们……我们也是被逼的。”店小二稀里哗啦说了一大通,苦瓜般的脸上满是悲苦。 这个听禹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她也是看过生死的人,也是创造生死的人。她目光定定的看着店小二苦楚的脸色,心中不禁低叹,果然战乱之苦,百姓无力受。 小二被听禹看的有些不自在,更低了头,嗫喏道:“姑、姑娘……你、你这样看着我……多多、不好意思……” 听禹听言,眼中划过一丝趣笑,转身坐到了一旁还没来得及摆设的凳上,“这边城人来人往,消息也灵通的很,想必你们该知雍州与瑾州的事了吧?” “当然知道啊!”小二登时激动起来,一屁股坐到听禹跟前,抖着手中的抹布上下比划着,“村里的人知道那天还摆过一场庆宴,就为庆祝雍州与瑾州联合,如果有了瑾州,我雍州大军必然能够击退皇甫凌的禁军,更甚至雍州一统天下也不是没可能。对了对了,我还听说瑾州的瑾王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十八年纪坐上王座稳住瑾州必然是一代女中豪杰,若是雍州与瑾州联姻……” “我听说,村民有过反动?”听禹抚额,面对店小二的口若悬河、越说越离谱,她实在汗颜,这下总算知道了那个没有很多话的丰言柒的好。 “的确有过一阵子,是很久之前了。”似是知道听禹要问什么,店小二继续说,“听说雍王后不甚同意雍州与瑾州的事,而且雍瑾两州有过渊源,至于其中详尽的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是瑾州负过雍州。” “瑾州负过雍州?” 店小二点头,单手撑起下巴,望着屋顶想了一会,“只听说和瑾王妃有关。” “瑾王妃……”除却怅然还是怅然,实在不想这些事到底还是有些曲折,听禹难免太息,“不是说瑾王妃是被七世子与雍王妃所杀吗?” “怎么可能,雍王妃和七世子那么善良的人。”店小二冷哧了一声,忽然觉得不太合适,又换了个微笑的表情,“雍王妃和七世子曾经来过这里,那是正赶上边城大旱,所以他们把所有的粮食和水都留给了我们,后来两人回宫,便请雍王播下了。” “这样……舍己为人啊。” 话音落下,门外兀自一阵稀稀疏疏的脚步声,不仔细听根本不会听清,听禹眸色乍冷,缓缓站起,步向门口。 咣当!一声闷响,客栈的正门被蛮力踹开,紧接着十几道暗影闪入,还不等人看清随即淹没于黑暗的大厅中。 掌中瞬间聚气,听禹广袖轻甩,声音细腻,“各位来客何必藏着。” 数到拔剑声刺痛人耳,几点银剑亮光晃动,骚动了周围的空气。 听禹脚尖点起,以掌中之气逼退身后近在咫尺的青剑,身子在半空一旋,只手扣住来人的手腕。 那人迅速反应,腾空贯来一把小小的匕首,刺向听禹的左肩。 听禹松手,顺着力道落到桌上,几人迅速退开,退回黑暗之处。 再一眨眼,刷刷几声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在四周响起,听禹惊住,拨开袖子旋步躲开数把飞刀,回头时却见店小二呆怔的立在原地。 听禹心下一紧,眼见飞刀就快逼近店小二的鼻梁骨,听禹迅速起身,三步跨到店小二跟前,一把扯过小二的袖子,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横起袖口卷起数把飞刀,手腕一扬,袖口轻甩,几把飞刀飞去,正中几人脖颈。 “姑、姑娘……呀!” 店小二一声惨叫,听禹猛地回头,正瞧见一把飞刀钉住了小二的袖口,只差一毫就滑到了他的手背。 然而也是这一回头,听禹并未注意到身后一名黑衣人已经悄然离近。 下一瞬间,一把长剑横在了听禹面前,剑的突然转动了方向,剑在一瞬间偏向听禹,砍向她的眉梢,她不得不向后退去,拉开了与店小二的距离。 退出三步,躲开剑锋,却不等听禹站稳脚跟,身后三名黑衣人已经袭来。 似乎黑衣人并未打算置她于死地,黑衣人越过听禹直冲店小二而去。 待听禹反应过来,上前欲止住黑衣人的脚步时,在那店小二身后早有一人,将一把匕首横穿了他的心口。 血染了一地红色,蔓延开了无限腥甜的气息。 门外的雨停了,微风拂过,将流了一地的血吹起涟漪。 吱呀,客栈的门合上,隔绝了乌云散去后的月华。 有战靴来到自己眼前,有纱的冰冷划过自己的手背,有一丝清淡的茶香自鼻尖划过,听禹无言的俯视着脚边的尸身,默然无声。 “瑾王怎么……”会在这。话没能说完,柘青立在她的身后,有些慌张的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肩膀,和她脚边的尸身。 “为什么?”听禹抬眼看他,那双清澈的眸中不知蕴含了怎样的情感,也或许什么情感都没有。 “瑾王,末将只是……只是奉命行事。”柘青垂首,抱拳举过头顶,将眼底的慌乱收起。 “是王后还是七世子?” “瑾王既然能够猜到,又何必问呢。” 的确,言柒不可能知道她今晚会来这里,那便只有雍王后。听禹蹲下来,只手理好了店小二的衣衫,再起身时,一扫方才的哀婉,眼中已经明朗十分。 也令柘青心下一松,但之后一句,又令他掉进了冰窟。 “雍王后以此为条件,放了雪羽骑,本王倒是未料柘将军这般为将士着想。” “末将……末将只是……不,不是瑾王想的那样。”柘青顿时慌乱起来,语无伦次的拼出几句话,“雪羽骑岂是贪生怕死……末将不过是为我雍州想罢了。” “为雍州?”听禹忽而一声趣笑,“本王可从来不会以为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会安于平和。” “瑾王难道不知道,王后生性多疑,若是世子知道这件事,王后岂会留着世子?”柘青一个跨步到了听禹面前,秀气的脸上写满了羞愤。 “葬了吧。” 谁知听禹毫无头绪的转开了话题,柘青羞恼的脸色一怔,生出几丝疑惑。 “葬了吧。” 原话再次送上,柘青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对围在外围的黑衣人一抬下巴,几人动手,将店小二抬了出去。 “瑾王,末将送瑾王回营中吧。” 听禹抬头望向云中的月色,这场雨下的有些冷呢,偶有细细的风顺着指缝冰冷划过,听禹下意识的将双手缩进袖中。 也是这个细小的动作落入柘青的眼,柘青明了,褪下披风,上前欲为听禹披上。柘青这才发觉,她的个子很高,在雍州那个地方,没有几个女子能够抵的到他的下巴,但她不是,她的发顶能够扣到自己的唇边。无声一笑,柘青的脸颊不禁泛了些微红。 忽的发觉一道视线落到他的鼻尖,柘青遂抬起头来,正巧撞见一双如霜般的视线死死盯着自己,那双捧着披风的手就一动不动的顿在了半空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一章 功成万古冰 “世子。”柘青俯首一礼,收回披风,又退到了原地。 “见过世子。” 微一挥袖示意几人起身,言柒将还在台阶上站着的听禹拉到自己身旁,温声关怀道:“怎的这么晚了还出来?” “无事,今日天冷,本是要去给你添件衣的,只是迷了路。” “那,”虽然不想问,但言柒还是问了,然后柔和的看着她,“衣呢?” “世子,是刚刚店中有人抢去了。”见听禹正欲开口,柘青毅然拦下了后话,“世子恕罪,那人动作太快,末将等无能,请世子恕罪。” “这样啊。”言柒看向柘青,又看了一眼垂着头不动声色的听禹,“那便算了,走吧。” 待几人回了营中已经过了丑时三刻,营中篝火重新点起,让月色淡了不少。半夜已过,营中仍有有序的巡逻将士,见到一行人回来,便要上前行礼。 但是,待那几人见到柘青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时,随即作罢,几人不敢上前,缩了缩脖子转回去继续巡逻。 掀帐进来,帐中一人已在等候。 见一行人进来,莫断桥从桌前起身,到了几人面前。 言柒挥手,让几名黑衣人退下,自己则坐到了案前。“怎样?” “准备好了。”说着,莫断桥上前,指向桌上摆着的一张地图,对言柒低语,“雍都周围,已是我军部署,东南西三道城门,已有擎龙骑堵死。” 言柒淡淡一点头,垂下眼睑盯着地图的另一处,“这边是皇甫凌的禁军,明日雪羽骑从南攻,擎龙骑自北。” “皇甫凌会不会给我们留一手?” “便由瑾州守在侧翼。不过皇甫禁军向来严整,该不会忠于那些小伎俩吧。”听禹道。 “瑾王说的在理,皇甫禁军一向军纪严明,个个英勇神武、行事果断,又精通兵法,自然不会施诈。”柘青赞同道。 言柒微一抬眼看向柘青,随即低下,继续看着地图。 “战在几时。”听禹问言柒,挪步到了案前,修长的手指指向地图一点。 “辰时三刻。” “辰时……” “如何?” “无事。”淡淡观察一下,听禹又道,“我瑾州便在西侧守着罢。” 言柒点头,似是有些倦了,只手揉了揉眉心,抬手一挥便让几人退下。帐中只余听禹一人。 “可是累了?” 言柒叹了口气,“只是懒得理会这些了。” “那就不必看了,”听禹自顾收了言柒手里的地图,规规矩矩叠好放到一旁,“时候晚了也该休息了,明日也是苦战。” “听禹,言柒今日去了母妃坟前了。” 唇边的笑容僵住一瞬,转念有散开了一丝更嫣然的笑,“我知道。” “言柒有想过,要用三个月手握皇国。”言柒扯了扯唇角,虽知她在强撑着笑,但也无意拆穿,拉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两人共坐一张椅,言柒松松垮垮的拥着她,下巴正巧抵在她的发顶。“三月之后,我们去瑾忱山吧。” “那时候瑾忱山顶就该落雪了,会冷。” “无妨,又不缺衣服。”言柒趣笑的看着她,“你不是喜欢梅花吗?” 听禹点头,扭过头来咧唇一笑,“哪里没有梅花,非要跑去瑾忱山?雍州宫里不是很多吗?” “雍州是雍州。” “雍州的也是梅,难不成还有雍梅和瑾梅之分吗?” 天啦。言柒心中哀叹,怎的就交流的这么困难,还被拒绝的这么果断。又看了一眼听禹很不屑的眼神,言柒这下可以真的放弃邀她去瑾忱山了。 “不如我们去雍州过雪花节呀,言柒不是说雍州的雪花节很特殊吗?”听禹向前倾了倾身,似是心中满满都是那日言柒提起的雪花节,“应该快了吧,还有半个月?” “这你倒是记得清楚。”言柒轻笑,“不过与皇甫凌一战不会少于半个月。” “这个……那就可惜了。”听禹惋惜的瞟了一眼言柒。 “别这样看我,没用的。” “是吗……” “算了,”说罢,言柒提笔,在纸上挥画,写下了一行词。 抚却战戟霜破,中宵舞剑心惊。 铁骑刀枪麾下看,磅礴逶迤戏五岭。烽火三月宁。 鼓落山河不再,擎龙金甲乍停。 云崖铁索貂锦炙,醉枕笑看狼烟晴。功成万骨冰。 “岂会是冰……”听禹拉住他的手,还欲说什么,只听帐外柘青的声音高声传了过来,“世子,瑾王,任汐公子在营外等候。” “任汐……”听禹眼中一亮,低声念道,仿佛心中一阵乱马奔过,留下持续的震荡。 言柒眸中一暗,待想拉住听禹的手时,怀中那道白影已经飞速略去,连一片衣角也没有留给他。 “任汐!” 营外一棵树下,任汐迎着月光而立,牙色长衫松松垮垮坠在身上,听到一声又急又亮的声音在呼唤自己,任汐扭头看去,就看见月色下月白色人影飞快朝自己跑来。 再一眨眼,听禹已经落到自己眼前,任汐自然而然的张开了双臂,迎来一人的身子。 “任汐,你去了哪里?” 怀里的声音稍显急促,急促之下掩藏着一丝喘息和不安,任汐抚了两下她的后背,不以为意的笑道:“不过去了酒楼看看。” “我有让徵儿去送过信,你都没有收到吗?” “收到了。” “那为什么不回信给我?”听禹拉着他的衣襟直起身来,目光略带审视。 “右手不小心伤了,写不了字,连纸都拿不了。”任汐努着嘴亮出了自己绑了两圈纱布的右手手掌,“已经一个多月了。” “怎么回事?” 见听禹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到他的伤口上,任汐故意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在听禹眼前晃着右手,“不知怎么回事,就被刀子划伤了,大夫过来看时说这只手就要废掉,后来还是请了位高人治好的。” “借口。”听禹拍开任汐的手,转身不再理他。 “好吧,听禹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好了。”任汐无奈,只得认输。 “第一个问题,是母妃留下的那块玉佩,有什么值钱的地方?” 值钱的地方?任汐讶异,难不成瑾州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堂堂瑾王竟然想要卖玉?! “听禹,你这是做什么打算?” “没事,随便问问。”听禹摊了摊手,指着夜空中挂着的月,“听说那块玉佩和月亮有关?” “是,一个母亲甘心为了自己儿子点亮月光,最终灵魂化身为这块玉佩。据说他们住着的村庄夜晚一片漆黑,那里的月亮没有光,要靠灵魂和血液的灵气将它点亮,而那位母亲,无疑是个勇者,在生命结束前送出了自己的灵力,她不过就是个三十岁的女子罢了。” “是这样啊。”听禹转身看着他,却发现任汐眼底有一丝惆怅和一点欣然。 他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每天他都是那样无所事事、无所顾忌的大仙模样,虽然听禹知道他心中曾经有过故事,但不知他也会因此而变得柔软。 “任汐,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听闻皇甫凌围了雍州边城,就过来了。” “怎么找到这的?” “去过马坊村,跟着你们过来的。” “你也去过马坊村?”听禹愕然。 “是。” 如此便是了,任汐若是不知道言柒的母妃葬在那边,又岂会去那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人人都知道这件事、乃至知道一切,只有她被蒙在鼓里,这件事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以至于所有的人都瞒着她。 任汐无声的瞥了一眼听禹,只这一眼,便知道了听禹心中所想。也难怪,认识谁都不可能不生疑问,何况她是王。 “听禹,你为何要与雍州合作?难道不知后果吗?”此时此刻,他只能这样问她。 听禹轻笑,转眸看他时多出一点戏谑,“男人和男人与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和男人只能并立,并立时,摩擦必不可少。但男人和女人,可以同为一体。” “在天下夺得之时,你竟甘心为后?”任汐拧过听禹的肩膀,不可思议的盯住了她微垂的眼睑。 “我何时不甘心过?不过都是为了天下、为了瑾州、为了雍州。”听禹的笑更加柔软,柔软的有些不像话,“我别无选择,瑾州兵力仅剩七万,怎敌得过雍州。更何况,若是天下为瑾雍所得,那么雍州必然要为瑾州让出一片天地,以故瑾州民心。” “你所说是没错,那你步步为瑾州打算,难道就未想过自己吗?” “想自己?……想啊……当然想。我只想着要怎样把生活过的舒坦了,真是忽略了许多人。”听禹顿了顿,再开口时满是玩笑,“若是我为帝,我肯定会第一封你个王爷当当。” “听禹。”任汐不禁气了,“我在跟你说正事。” 闻言,听禹敛起笑容,缓缓摇了下头,“你倒是以为我和他是神仙眷侣,打起仗来乐不思蜀。你不知道我背负着瑾州与瑾王这个身份,他背负着雍州和雍王妃的势力。若是这样,我们还能够以心交心,那就真是,太对不起对方了。”轻轻叹息,听禹不禁黯然,“自己心中所想全权都是自己,怎能以心交心呢?” 到底还是受不住她的感伤,任汐心疼的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一切都会好的。” “但愿吧。”心念一转,听禹抬头,“这么晚了过来,有急事?” “没什么。路上遇到你们了,就跟过来了。” “这一路倒是神不知鬼不觉。”一道不属于两个人声音的声音如鬼魅般传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二章 你有御家的血,我同样有 “这一路倒是神不知鬼不觉。”一道不属于两个人声音的声音如鬼魅般传来。 两人朝一旁看去,言柒正靠着一棵小树,神态怡然的赏着月色。 听禹一扭头时正巧看见言柒的侧脸,狭长的眉目微微合着,似是在笑,只是那紧抿的双唇证明了他不怎么高兴。 脱开任汐的手臂,听禹小步走了过去,在大树的阴影外站定脚步,与言柒隔了三尺。 “言柒,你都听到了?” “没有。”不冷不热,算是礼仪。 果然安静了,听禹对此无话可说,但记起另一件事来,又不得不提,“这次擒青王的事,是你赢了,我该答应你一个条件。” “所以?”兴致大起,言柒转身,肩膀顶着树干面向她。 “我母妃留下的玉佩除外。” 下颚微收,指尖微微握紧,言柒不动声色地盯着听禹,转而看了一眼立在听禹身后的任汐,那眼神几乎要把他看穿一般。 任汐无言的回视,目光同样不可侵犯。 “那块玉佩,是有故事的。母妃……母妃说过,玉之绛,本血。” “那便换一个东西也好。”似乎没看见听禹的心虚,言柒倒是答应的很爽快,扶着树干起来,只手撑在树干撑起身子。 听禹一看便知他身体不适,上前一步扶了他一下,言柒趁此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向前一带,就把她拉进了怀里。 伏在她耳边,言柒轻笑着小声道:“那就换做……”顿了顿,言柒的声音更低,却字字咬的狠戾,“他的命。” 下一瞬间,三人几乎同时出手。言柒手刀落在任汐颈间,任汐袖中的刀抵在了言柒的心口,听禹的手指扣在了言柒的命门。 而任汐,却像一个无事人一般,稳若泰山的站在原地。 “看吧,我已经死了。”言柒仪态从容的从听禹指间抽出手腕,意味深长的看了任汐一眼,后转身径自离开。 听禹默然,抬起手掌放在自己眼前,仿佛指腹还是他腕间冰冷的触感,他的话较之冷上更冷。 又是他赢了。任汐太息,也在心中愤懑。可是愤懑有什么用,到底还是输了。是不信她还是太急于杀他,不论是哪个猜测,都能在听禹心中留下一道梗。更何况,她是瑾王,疑心不能不有。 今夜三人不欢而散,各自帐点各自灯,各自灯下各自事。 六月廿九,于雍州边城,皇甫军与瑾雍大军之战结束,以皇甫一鸣所领皇甫禁军失败告终。 因两方折损甚大,各自整修,此间皇国休战半月有余。 当与皇甫禁军的战事结束后,雍州瑾州一行人留下五千暗甲军与一万雪羽骑后,剩下的一干人等全权去了雍州都城。 一路行程算是平坦,单独休息在车中,听禹难得的睡了几宿好觉。 这一日清晨听禹醒来,眼前惊现一身雪衣,雪衣之上一双“凶恶”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听禹实在不敢再看他,动了动身子翻了过去面向窗外。 身后的人很久没有动静,听禹不禁将心揪起。而后笃笃两声,是他迈去了车门,听禹不禁松了口气。 但听禹这口气才刚到嗓子眼,一阵天旋地转将她拉了回来,弄得气息不上不下正好梗在喉间,呛得她连连咳了数声。 借着领间的拉力,听禹半仰着身子,眼前是放大了数倍的阴森的脸孔。 “越听禹,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说话?”提着听禹的衣领,言柒有些不耐烦。总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每次都能这么沉得住气,尤其是对他。 “说什么?” 眼角收紧,握着她衣领的手指更加用力,渐渐地似乎是有衣服划破的声音。言柒盯着她的清澈的瞳眸,转而平和一笑,在她衣服撕裂前松了手。 返身坐到听禹对面,言柒看向车窗外的风景,心不在焉的道:“我以为你会很感兴趣雍王后和瑾王妃的故事。” 对,就是这件事。听禹迅速翻身坐起,迫不及待的问:“她们是仇家?” 言柒回眸瞥了她一眼,似讥似讽的笑了下,“你也许不知道吧?雍王后是我的亲生母亲,而雍王妃不过是个替死鬼。什么瑾王妃的妹妹、什么御家的后人,都是雍王为她按上的名头。” “王妃是替雍王后死的?” “是啊,谁叫他们两个本来就长得像呢。”言柒同情似的摊摊手,“不得不说,王后的棋走的很顺,王妃的棋走的也不错,不过她的孩子是步错棋。” “当初雍王后死了的小世子是王妃的孩子?” 点头,言柒赞许的送上一个眼神,“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会这么幸运?”嗤笑一声,言柒笑道,“很简单,王妃以为王后的孩子能当上王,所以,掉包了。但是最后谁都没想到,父王早就写了诏书,将王位留给九世子。” “九世子?!”听禹讶然,“九世子不就是瑾王妃的亲生儿子吗?” “是。所以你这下该知道了,我留他并不是因为他是我的亲弟弟,而是因为、诏书。”不等听禹说话,言柒又扔出一句话,“那你可知,你与我,是什么关系?” 闻言,听禹呼吸一滞,“你、是说,雍王后是……” “是御家的人,杀了瑾王妃的元凶。”言柒向后靠进靠垫,懒散的道,“说到底,还是我的母亲杀了你的母亲,还有我这个帮凶。” 沉默了许久,听禹始终没有张口。 言柒默默的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车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平静的眼神掩下心中的不安。 “言柒。” 许久许久,才听到她的低唤,言柒慌忙回头,到底还是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一幕。 眼角犹存一滴泪珠,她将心中的苦掩饰很好,却还是忍不住声音上的哽咽,“你何必跟我说这些,瞒一辈子有什么不好的呢?若是要我和你联手推到雍王后,你也可以直说。” “瑾州,向来氏族分的严明,而你,是瑾王。” “我姓越。” “你有一半御家的血,我也有。” “言柒,这有什么好比的?”听禹难以咽下心中凄苦,“何必呢?” “因为到了雍州,你迟早都会知道,与其让别人告诉你,倒不如我直接告诉你,更能知道你的反应。”言柒向后一倚,双臂搭上身后扶手,目光洞悉,“离都城还有半日路程,我们便先去都城城外的小渔村歇息半日,或许瑾王可以松松心神,不至于在王后面前失礼。” 别开脸,听禹不再看他,静默良久后,这才微一点头,示意同意。 清风拂过,是有人掀开帐帘。 露出一颗脑袋,车外正欲进来的任汐被两人的神情吓了一跳,听禹未盘上的长发散乱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透过缝隙看到她微垂的眼睑,任汐知道,她是痛苦的。 “早膳已经做好了。”将两碟青菜放在桌上,又递上一碗热粥,任汐向左手边瞥了一眼言柒,“都城城外有个渔村,今天我们就去那里吧。” 听禹一怔,这人什么时候和那个丰言柒走了一条线了?迷惘之时,听禹不禁多看一眼言柒,只见他状若无事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悉数着早膳,似乎这个想法从来没有从他嘴里说出来一般。 “好。”点头同意,听禹向一侧挪出一个位置示意任汐坐下。 任汐摇头,“不用了,我还想活久一点。” “……” “……” 不过两个时辰,马车行至雍州都城城外,当守城人要打开城门欢呼时,那一路人为首几人竟然掉了个方向,朝西面走去,逐渐消失在一条岔路口。 城南一处小村庄迎来几匹骏马,一路飞驰,驰骋到了村头一处小山山下。 几人迅速翻身下马,脚尖才点上地上草叶,便飞速略向山顶。 “果然。”言柒一声哼笑,冷然扫向山坡底下的残骑裂甲,“有人先来了。” “不管如何,这些兵,是王后的兵。”柘青一旁低语,踢开脚边一人的尸身,那人腰间掉出一块金牌,上面有着一个大大的“雍”字。雍字金牌,只有雍州的禁卫军才会有,禁卫军本来为数不多,所以想要认清还是很容易的。 “对了,世子,瑾王怎么没有来?” “她若来了,本世子岂会有机会问你些事。”言柒席地而坐,面向雍州都城,不自觉的将视线放了老远。 柘青脸色倏变,本是清秀的脸霎时变得恐慌。“世……” 一个字都未说完,随来的一行人早已上前,扣住了他的命门,三把弯刀同时架在了他的颈间。 柘青再看身后几人时,他们已经褪下一身战甲,露出隐藏着战甲下的黑衣黑纱,他们只露出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虽然从始至终都未看他,却让他毛骨悚然。 “你尽管说吧,就算是为了瑾王,本世子也绝不杀你。” 语气悠然,却让人听出了死亡的味道。 不是柘青不肯说,而是不知怎么说。 见他无限迟疑,言柒索性换了个说法,“这样,本世子温暖,你说对与否。”得到柘青的默许,言柒一笑,“王后跟你说若是不按她说的办,就会影响到本世子与雍州的关系,更甚至王后会亲自动手灭了本世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三章 娃娃亲? “是。”柘青勉强的点了下头。 “那你怎知是那家店小二而不是别人?” “这……这个……” “王后要你杀的人,到底是谁?”言柒仍然没有看他,声线中崩起的弦只差一毫就离近死亡。 柘青脸色灰白,他竟不知他家世子竟能疑心到这种地步。 “是……”尾音拉长,言柒终于肯看向他,“瑾王吗?”如他意料的看到柘青青黑的脸色,言柒嘲讽似的笑笑,“应该不会吧,以王后的水平岂会用这般小人的手段?” “世子……王后……王后她,确是要末将暗杀瑾王。” “哦。”尾音上挑,似乎很是欢愉,言柒朝柘青身后几人挥了挥手,几人同时收回手和刀。 待脖间刀锋褪去,柘青立刻瘫软在地,双手撑着地面支撑自己的身体,“世子,末将未敢听王后所言。” “你以为瑾王会感谢你?” “末将不敢。” “想必当日瑾王没有拆穿你,但不代表她不知。你且记得,瑾王包括瑾州那几名将领都不是什么愚钝之人。在瑾州仪式那日,瑾王说要你四将照顾那四将,你们倒是当了真,一点都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言柒瞥了一眼柘青有些微红的脸色,“瑾王那是谦虚了,瑾州既然能和雍州匹敌,不会差过雍州。所以,趁着还没见到王后,和瑾王把事情挑开,不是什么坏事。” “多谢世子指点。”柘青起来,拱手一拜。 言柒挥手,示意无事,“去罢。” “是。” 柘青一路去了都城,城中心有一间酒楼,酒楼大厅早有一人在此等他。 换了常服,柘青在酒楼门口驻足,犹豫了一刻,这才抬步进去。 进到大厅,正巧撞见一双如水清澈的视线,柘青垂首走了过去,闷头在听禹旁边坐下。 听禹见了柘青这般举动不禁笑弯了眼眸,但还是不动声色的品着茶。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两壶茶喝下了,柘青放了茶碗,十分不自在的咳了一声,说,“瑾王,末将向瑾王赔罪来了。”说着,柘青起身跪下,抱拳举过头顶,“那日边城之事,是末将糊涂,但末将只是依令行事,还请瑾王谅解。” 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必挑明,以瑾王的头脑不难拆穿他当日的谎言。 听禹看着杯中茶水,因茶杯的暗色,本是清透淡绿的茶水,也显得昏暗。 “似乎就是这样,乱世就如这杯,人心便如这茶水,不管是多清透的茶水,它都能将它们染得晦暗难辨。”听禹一时分心,两指端着茶杯,将它举向门外投来的阳光下,“不管多强的光,都无法穿透。” 柘青听了这般温柔的声音,不禁抬头看她,见她单手拖腮,一手微抬、两指拈着杯子,目光柔和的不似真人,偏偏在柔和中带着犀利,犀利到可以看透一切。 听禹放下茶杯,“你且起来吧,这件事本就不是你的错。” “多谢瑾王。”柘青一拜起身坐下。 “柘青……”许是他的父母很喜欢春天灌木丛生的季节,也许是他的父母希望他平平安安做一棵不知名的灌木,免得树大招风。她似乎可以想到他的父母是怎样的人,怎样安详恬淡、泰然出事的性格。 “对了瑾王,世子让末将转告瑾王,今夜王后盛宴邀请,请瑾王务必到场,切莫贪玩。” 贪玩?听禹一听顿时啼笑皆非,他这倒像是看孩子一般。“那劳烦将军告诉世子,本王知道了。” “是。” 转身柘青退下,大厅之中也就只剩听禹一人。 酒楼不是很景气,出来进去没有几个人,不过大概是因为没有到时间吧。 听禹望向门外,街道之上来往之人形同陌路,只是擦肩而过,就连基本的见面笑容都没有。完全不同于那边的小渔村,她只是途中随着言柒一行人经过,便能见到渔村外围着的几十口人,坐在水边钓鱼的钓鱼、戏水的戏水。就连渔村的房屋也不同于其他,每座院子有三进,却是三户人家居住,也是其乐融融,好不自在。 相较于这里,只有乐而无不快。 夜,雍州宫中一场盛宴正在举办。 火红色弥漫了整个雍宫,铺天盖地乱花人眼,灯光是前所未有的刺眼,染红了雍州的半边天。 高高的天台搭起,赤金宝座坐于正中央,两边分别三张桌椅。 雍王后坐于最中,言柒与丰廉玖还有另外一名粉裙女子坐于一旁,听禹与单荧荧坐于一旁。 歌舞酒会之精彩是前所未有的,人人都沉浸在笙歌乱舞中,其乐融融,不亦乐乎。繁琐乱杂,总是有人想入非非,也总是有人心不在焉。 单荧荧一旁低声对听禹道,“浅掬姑娘是王后身旁的人,所以来出席了,本来她应该坐在这里的,但是她说这里的视线不好,软磨硬泡磨着王后换了位置。” 听禹自动略过单荧荧语气里的不屑,八成是那个九世子顽劣的性子把持不住,给了这位娇贵的公主什么气受了。 “荧荧。” 许是很久没听到这么亲昵的呼唤,单荧荧的眼睛瞪得老大,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水来。 “九世子待你可好?” “很好啊。”顿了顿,单荧荧努了努嘴,“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 听禹哑然失笑,听这语气,该是惯出来的性子。 “那七王兄对瑾王姐姐呢?” “是很好的。”听禹十分肯定的答她,正欲开口再说话时,只听头顶上方已经传了话语声。 “听闻瑾王棋艺精湛,待这酒宴卸下,来本宫这里,陪本宫下盘棋如何?” 听禹起身谢礼,“承蒙王后夸奖,听禹荣幸。” “瑾王一路过来劳顿,只是本宫难耐心思,倒是叨扰瑾王了。” “听禹不敢,一路过来全靠七世子照顾,不曾辛苦。” “哦,本宫倒是忘了,七世子,这一路过来,还真是辛苦你了,本宫特别让浅掬又采了茶,今夜便让世子尝尝可好?”雍王后终于把注意力转去了言柒一旁。 言柒暗自咬牙,横扫一眼听禹掩于袖底的笑意,面上却恭恭敬敬的回道,“儿臣不敢,瑾雍之和初为百姓,何谈辛苦。” 雍王后笑而不言,这次话题也就此结束。 今日之宴,便在几人客套的虚礼下结束。 笙歌停下之时,万物归寂。 因着听禹是客,雍州出席的各个大臣纷纷前来敬酒,一场酒会下来,平日里不胜酒力的她喝了不少,以至于立场的时候都是由单荧荧扶下去的。 走出一段路程,离乱杂的地方远了,听禹实在耐不住头疼,抚着手边的一棵柱子,坐到栏杆之上。 “瑾王姐姐,你没事吧。”单荧荧在她对面坐下,关切的望着她,“王后那里还有一盘棋呢。” “去了也是鸿门宴,我已差人去和王后说了。” “要不要歇一会?” 摇头,听禹揉了揉眉心,“想不到雍州的大臣这般以多欺少。真是……出人意料。”话音重重咬在后四个字。 “瑾王姐姐,今夜有些凉了,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又是摇头,“去湖边转转吧。” 两人相携去了湖边。 却不想,湖边早有人等。 是言柒,丰廉玖,莫断桥,浅掬。 三人立在湖边,向湖中投着大大小小的石子,然后看着湖水惊动,在月下流露出淡淡的涟漪。 只有言柒一人,倚栏而坐,抬头望着惨白的月色。 “你不是带瑾王不是去母后那了吗?”丰廉玖见两人走来,疑惑着上前,同时面色关切的看着听禹。 “实在不行便推了。”听禹置之一笑,转身踏上湖边一块圆石,迎着夜晚湖面上吹来的薄风,冰凉的触感险些刮伤了脸颊,却也让酒醒了大半。 “既然这样,那我和荧荧先回去了,你们慢些聊。”丰廉玖朝几人挥了挥手,上前一步一把扯住了正欲逃跑的单荧荧的手腕,强扯墙拽,硬是拉她离开了。 “瑾王。” 听禹回头,是浅掬,她正浅笑盈盈的望着自己。听禹礼仪式的回之一笑,不算生疏,但绝不是热络。 “浅掬听说,瑾王和七世子是旧友,从小相识,应该知晓世子许多趣事吧?”浅掬说着,时不时瞥向身后不远处坐着的言柒,只是他自始至终都未曾递来一个眼神。 幸而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不至于让言柒听见,若是听到了,她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处理。听禹暗暗叹气,这又是一个痴情的人,亦是被他迷惑了心智的人。 “浅掬姑娘可有想知晓的?”听禹弯唇笑看着她。 浅掬被那双视线看的不甚自在,索性低下头来,声音放得更小,“王后说七世子自小与一家姑娘定了娃娃亲,这可是真的?” 娃娃亲?听禹暗自挑眉,她怎的不知道?这件事雍王后又是怎么知道的?想着,就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言柒,正巧,久久划清界限的言柒,竟也无意间看向她,视线碰撞,同样带着考究和刺探,惊的两人同时回过头。 “这倒是没有听说过,雍王后没有说过别的?” 浅掬摇头,“就只说了这么一句,所以我才想来问问瑾王。” “何不直接问他?” “若是瑾王,瑾王可会直接问七世子?” 听禹笑而不答,沉默了许久。 就当浅掬以为听禹不会再说话时,只听一阵清亮的女声带着笑意波动了夜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四章 打马离去 “七世子,你可是小时候惹了风流债,谁家女娃硬逼着你订了娃娃亲了?” 言柒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噎的许久没有说出话,等到他呼吸匀称了,说出的话也没能对上马嘴。 “今日就是雪花节的最后一天了,怕是没机会了吧。” “雪花节……那是……” “浅亭在你我从帝都回来之时,本世子便命人拆了。”言柒兀自打断了浅掬的话,多说无益。 “好歹也是个念想,怎的说拆旧拆呢。”听禹难免惋惜,脚下这处地方本就该是那处浅亭。毕竟也是故人设下的,不说多高贵,总该有着回忆。 “省得每日每夜想来心烦。”言柒冷笑,头枕手臂靠在栏上,一瞬不瞬的看着听禹,“酒可是醒了?”未等听禹回答,言柒便道,“若是醒了,本世子便送瑾王回去罢。” 还是没等听禹回答,言柒已经起身,单手挎住了听禹的手臂,将她从石上扯了下来,硬拉到自己怀里,而后对浅掬歉意一笑,便扶着听禹踏出花园。 任他扶着一路走去,听禹这才后知后觉,方才喝的酒后劲十足,刚喝时并不打紧,这到了这时候竟泛起酒劲来。 “你说,你在我这里醉过几次了?” 听禹挥了挥手,晃出两根手指,“不过两次而已。” 问者无心一问,答者无心所答,却是两人同时怔然。 原来是记得的,言柒暗暗摇头,不以为意的跨过话题,“不善饮酒还硬抢着喝,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谁知道雍州的酒这么烈,我在瑾州喝的可都是梅花酒。” 推开殿门,送听禹进了内殿,点上一叠檀香,待烟雾徐徐腾起,言柒倒了一杯凉茶又返回到榻边,单手扶听禹坐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喂她喝下茶水。 烛火静静跳动,配合着他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 殿中只剩他两人,极度沉寂,言柒不禁怅然。 扶她躺下,为听禹盖好了被子,言柒起身来到窗前,举头看向夜空中高悬的月亮。 “再过七日,就是与青州一战了,但愿,一切都不会变。” 七月十日,此战持久,互遇劲敌。 回头岸边悲足驻,忆念青玉案史书。 莲生单城谢时,碎语遥指横塘路。 四行潇洒的字写下,夜满楼放下笔,满意的看着手中宣纸。“我青州至今还未失一座城池,是侥幸了。” “王,至今青州实力的确不及瑾雍,但难说会不会有偶然。”欧阳七兵目光滑过夜满楼手中的纸。 “偶然?”夜满楼斜起唇角,声音柔缓,“倒是,雍州那里可还有个不老实的人在。” 那又如何呢?其实明知这场战已经败了,就在瑾州倾向雍州之时,不对,是在她送他香囊之时。那两个人总是这样,面上什么都不说,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 夜满楼黯然神伤,他摇头低喃,“这场战,还有什么意思呢?拼的了天下,又怎样?” “王……” “罢了,携战书,告知雍州,明日单城一战。” “是。”欧阳七兵拱手退下。 翌日,单城城外,青州大军与雍州大军对峙。 交战之时,两军主帅各自在后,观望着场中的一切。 “真是败笔。”言柒冷嘲的道,不屑地望着青州大军的布军,“箭来。” 身后一名士兵递上一把弓、一支箭。 言柒接过,对准了青州军中一名主将样子的人,指尖绷紧,将弓拉得满了。 指尖倏地松开,峥崆一声,羽箭如雷电般,飞速射向青州军中。 而在大军交战之处,莫断桥不知何时竟现身沙场,言柒未来的及看清他,手中的箭已离弓弦,然,只差一丈便要穿过莫断桥的眉心。 莫断桥眼看着箭头一点由远及近,脸色顿时由红变白、由白变绿,惊恐的双眼预示着他真的离死期不远。 忽而,耳边一声剑鸣,没有想象中的痛楚,莫断桥精神未定的睁开双眼,却发现整个身体已经荡在了半空中。眼神下移,一双玉手握在他的领前,就这么提着他,朝城门高台越去。 扑通。莫断桥双脚一着地,便觉得浑身松软,双腿无力,直接倒在了地上。抬眼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两人,长长的呼了口气,还好,他还活着。 再看青州大军,倒下一名主将,军心立刻动荡了许多。 言柒趁胜追击,又拉一弓,准备射向最为领首的欧阳七兵。 而后夜满楼观见情形不妙,瞳孔紧锁,纤长的手指甩出锦旗,万千青州大军如潮水般褪去,单城城外霎时只剩下暗色的擎龙骑。 听禹见莫断桥无事,转眼扫向言柒,却是一言不发,直接拂袖而去。 “诶……”莫断桥忙爬起身,与拉住听禹的步伐,却只抓住一手空气。 “看见了?她第一次生我的气,竟然是为了你。”言柒有些不顺畅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莫断桥,语气自然不是很好。 “前几天不还是……”莫断桥无辜的耸了耸肩,“这又不完全怨我,我只是下去凑了凑热闹而已,谁知道你直接来了一箭。” “你……”言柒顿时气结,张了张口竟不知该说什么,闷闷的哼了一声,甩袖转身离去。 “我看你还是快去解释解释,不然……” “闭嘴。”某人一阵冷声,随之一块飞石从手中飞出。 “诶呦!”莫断桥始料未及的被那一块小小的石子正中左脸,言柒的力道不小,使得他的脸颊立刻高出了一节。 听禹一路疾走,不出一盏茶,便到了金寿殿——言柒的寝宫。当然,她不是有意要来这里的,只是因为偌大的雍州,她还只识得这么一个可供休憩的地方,言柒为她准备的什么玉鸾殿,没有人带路,还是很难找过去。 所以,言柒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沿着走过次数最多的路,在殿门正欲合紧的一刹抬脚顶住门缝。 听禹透过窄窄的只有一指宽的门缝看向外面的人,同时觉得懊悔,怎么就不走快一点呢。 言柒笑了笑,一言不发的便推开了殿门,抬步迈进,双手一拢关上殿门,顺势靠在了门上。“可是生气了?” 闻言,听禹挑眉,然后转身,大步迈向软榻,直接倒下合眼睡去。 相对沉默了会,听禹翻了个身,面朝门口言柒站着的地方,“对莫断桥你也下得去手。” 言柒摇头,这才小心翼翼的迈开步子,坐到椅上,“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有胆量跑到场上去,吓吓他而已。” “而已?!”听禹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上半身前倾,盯准了言柒漆黑的瞳孔,“我要是再晚一步,死的就不只是那个小兵!” “我知道你会救他,会拼命救他。不然,我怎么敢安心,松手呢。”言柒摸了摸右手食指指腹,仿佛弓弦的一点温度还未散去。“我知道,这事确实是我莽撞了些,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听禹一字一顿,铿锵有力的提示道。 “好,没有下次。”言柒笑着点头,心中不免得意,这下有些人更该如火中烧了。 言归正传,言柒提醒道:“青州可是全权交给我雍州的,听禹,你就不必Cao心了。” 听禹点头,“我知道。” 男人之间的战场,便让他自己去战,也好瑾州大军能得一时空闲。 七月十五日,两军再战,青州此次战时,将能力发挥到了极限,伤了雍州五千精兵有余。 直至后来言柒提起时,依然对这件事有些忌惮,他只是很难想到夜满楼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在五日之内将本已开始涣散的军心重新整合起来。 七月十八日,雍州擎龙骑主动出击青州大军,欧阳七兵领兵,两军一路追追打打,直打到了淇水河岸也未分出个胜负。 七月二十三日,本以定好了最后一战的时间地点,却因为一场暴雨,两军休战。 却不知,这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七月二十五日,夜满楼失去音信,留一纸书信于听禹。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阳光残留在大地,镀上它最金黄的色彩。 “实在未料,夜王竟会为了一匹马放弃这堂堂青州。”听禹言笑,“只因它在山洪时救了你?” “他能舍命于我,我为何不能舍城于它?”夜满楼笑道,“更而且,有个比我更适合掌青州的人。” 听禹恍若未闻,静静的到了马前,软若无骨的手轻轻抚顺黑马马鬃。马鬃深黑,恰与她白皙的手形成对比,只衬得她更加如雪。 “墨焱平日不喜生人触碰。”夜满楼颇为惊讶,拍了拍墨焱的马背,质问道,“你是不是什么时候偷偷去过瑾州?见过瑾王?” 听禹摇头失笑,不再任他插话,“夜王不后悔吗?” 夜满楼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爱惜战马,这人本该是菩萨之心,仁义双全,可夜王,显然不是。夜王对人如此残忍,难道是人命比这马命要贱很多?” 听得讽刺,夜满楼不气,但语气算不得多好,他盯住听禹,道:“人杀人,可马不会。现在的人,穷尽算计,在这王宫乃至青州,没有几个人不想要我的命,没有几个人不想登上我的位子,尔虞我诈、**受贿只为加官进爵,他们的衷心岂能比我墨焱,他们的命怎比这马?只怕是那些人,连看家狗都比不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五章 何甘受困? “夜王道是衷心?”听禹缓缓问道,“衷心嘛……不是没有,只是夜王不知。” “的确。我找不到如瑾雍将士忠心于主的人,大概是我这个人吧,实在不值得为人所忠。”夜满楼叹息,看了看墨焱,看了看听禹,最后目光不知偏向何处,似是在青州也似是在天边。 听禹追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青州看向天边,迎着夕阳,任着夕阳在她的脸上留下金色的温暖痕迹。许这番事就这般结束了,或许,这也是最好的结果。 夜满楼无声的叹了口气,拉过缰绳,将墨焱带到自己面前,红袖轻甩,翻身上马。他笑道:“于我来说,瑾王一直都是为帝的首选,何甘受困雍州?” 听禹从容的抬头看他,仰视不失贵者风范,王家所养育的人,永远都不会低人一等。“因为于我看来,七世子才是为帝首选,我何苦……两两相争,敌损一千,自损八百。” 夜满楼无声的勾了勾唇角,渐渐地视线移到她的双眸,清澈无暇,淡如水、轻如云,就如这世间没有一物能令她沉重、没有一物能令她激动,她太过平静、太过超脱,或者说她从不在意世间百态如何变化,或者说她是什么都在意,但一旦一双眼睛看透了所有,那这颗心,就会变得无情。 “瑾王……多情又无情。”当他第一次在帝都看见她,就对她下了这样一个定论。她对万物都关心,却没有一件事能上心,许是为王者都是如此。 他笑笑,拱手一礼:“今日,多谢瑾王来送。” “夜王可有去处?” 夜满楼摇头,扶着额头叹气,同时有些遗憾道:“我是准备去绀玺山的,可想想我这三千青丝……全都剃了岂不可惜。” “哧……”听禹失笑,无奈的摇了摇头,脚步轻移到了墨焱面前,抚了抚它头顶,“要去哪便去哪。待定下了,记得来信就好。” 听到这一句记得来信,夜满楼心下顿时一软,不知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眼底,就是她浅浅带笑的脸,只要他俯身就能触到,亦或是只要他一句话,他就能带她走。 张了张口,已经到了喉间的话马上便要说出,他却无意间看到了她腕间的水晶链,兀自舌尖一转,只说了两字:“走了。” 黑马飞去,带起一阵细风,卷起一地落叶,吹翻她的裙角。 待到这一红一黑在夕阳下渐渐消失,渐渐没入夕阳,渐渐与这天地融为一体,她方才收回视线。无声的笑笑,听禹抚平被吹皱的衣摆,正得见她脚边落下的一颗黑石。 她拾起,将石上的土擦拭干净,才知这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棋子上清晰地刻着一个字:楼。 时至亥时三刻,雪羽骑军中各个营帐的灯都还亮着,听禹走进不禁觉得有些不对,至于哪里不对,她也说不清楚。 军中留有一部分巡夜的将士,篝火依然是点着,有人进进出出气氛也算是和谐,实在找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走去她营帐的路上分别要经过柘青、言柒的军帐,柘青似乎也未睡下,帐中灯火依然点着,只是没有什么声响。 待到言柒帐前,听禹顿了下脚步,薄唇微不可见的一抿,脚步一转,便朝帐门走去。 撩帘进去,帐内柘青、苻遗、裴墨严正以待的坐在两侧,帐帘正对的正坐上,言柒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卷宗。 听禹进去,坐在两侧的那三人微不可见的呼了口气,然后同时看向正坐上的那人。 言柒依然看着书,似是没注意到帐中进来一人。 见主人不说话,那三人又看向听禹,只见听禹不见任何神色,只抱拳略略躬身淡淡唤了句:“世子。” 言柒翻书的手指一顿,抬头,便见一头墨发,合上书,言柒靠进椅背,“瑾王来了正好,言柒正准备与瑾王商量些事情。” “世子请讲。”听禹起身看向他。 “请瑾王回雍都。”言柒也看着她。 随着尾音落下,帐中温度从最初的不冷不热一下子跌入冰窖。两人对视,这样一般深情对视本该是男女情愫的开始、是郎情妾意的源头,可这两人之间不知有无情感溢出,但帐中温度就是在他二人的目光中骤然下降的。 不知过去多久,听禹缓缓垂下眼睑,一拜道:“本王听从世子安排。” 言柒随之收回视线,从容的落回书上,大致看了三四行,记下一些字句,他提笔,在书中圈下一行字,淡淡念道:“施人之慧,受人之恩,一不心记,一不心忘。” “不知世子想要本王何时出发?”置若罔闻,事不关己,听禹问道。 “后天,一百雪羽骑护送,瑾王说,这样可好?”言柒放下笔,搭在玉砚边沿,思索一刻又道,“不若两百吧,瑾王身份高贵,切不可忽视了。” “雪羽骑乃雍州军队,一切交由世子定夺。” “也好。”言柒点了点头,起身绕过案前,走到听禹面前,一边伸手请她随自己来,一边出了帐外。 绕至雪羽骑军中,经过几间帐中,便到了苻遗帐中。身后紧随着的苻遗会意,从自己桌上抽出一本雪羽骑将士登记册,摊开递到两人面前。 言柒翻开,提起朱砂笔递给听禹,“由瑾王亲点,两百雪羽骑随行。” “多谢世子。”听禹接笔谢道。 言柒不以为意的回之一笑,转头对身后随来的几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是。”三人同时应声,同时抬头瞥了两人一眼,叹了口气,这才退下。 垂首看着名册上落下一个有一个朱砂记,言柒呼了口长气,惆怅愁苦,又不知何来惆怅,何来愁苦。 点名的笔尖顿了下,遂又点起,耳际紧接着就传来听禹如玉珠落盘的声音:“世子拖本王回去,所为何事?” 言柒绕到听禹身后,坐到她身后的椅上,“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王妃又在蠢蠢欲动,言柒希望听禹回去能多多少少让她收敛些。” “这样……”听禹不气,反而意味深长的笑道。 言柒双手一僵,试探着问道:“听禹……若是不愿,言柒不会勉强。雍州的事,毕竟……” “无妨,”听禹丝毫不以为意,点好了二百将士,将名册放回原处,朱砂笔放回笔架,她这才不疾不徐的接着道,“反正这战场上也没有本王用武之地,倒是雍都比较适合本王。” “如此……也好。”言柒抚了抚额头,他倒是后悔个什么劲儿,怕是没有几个女子会喜欢战场。 七月二十七日,瑾王受七世子所托,启程转回雍都。 七月三十日,瑾王一行人途径瑾州,停歇一日。 踏着一条条碎石铺成的羊肠小道,两人穿梭在高高的芦苇荡里,风轻拂着大地,听着飒飒的风声和清脆的蝉鸣,一种美感油然而生,这时,只需用心去感受这纯洁的自然之美。 她闭上眼,聆听着夏的宁静。 偶尔传来的蛙鸣声不禁使人想起一句诗来。 “须找人,稻海深处;一步步,踏停蛙鼓。” 正如诗中所说,刚刚停下脚步,就听到了声声蛙鸣。忽然,水面上一只蜻蜓点过,在水中散开了一朵涟漪,渐渐的氤氲开来,宛如一朵清莲在水面轻轻绽放,水因为映了夜空的颜色如墨色绸缎,点缀着晶莹剔透的珍珠。又是一阵风,芦花飘落像下雪一样。 芦苇荡深处是一处凉亭,两人不约而同的走了过去,在石凳上坐下,同时看向月色。六月中旬,月还是圆的。 “也不知那边怎样了。”风中,御寒芙的声音凉凉的响起,和着夏日月夜独有的凉,显得有些孤苦和怅然。“瑾王不会担心吗?” 听禹倚在亭柱上,恍若未闻,自顾说道:“郡主的歌声最动听了,便唱首歌吧。‘醉江山’可会?” “醉江山……”御寒芙叹了口气,“为什么会不想不问不顾呢?” “他当初的决定就未把你的担心放在心上,郡主何必自作多情呢,更何况这个地方再怎么忧心他也看不见,不是吗?”听禹笑道。 “那便为王唱首歌吧。”御寒芙迎着茭白的月色轻起歌喉。 镜,人似水,当时惘然,不察。 夜,水似花,未雨绸缪,不却。 莲,花似月,纤尘不染,不浊。 琼,月似人,相约无期,不念。 无琴相伴,孤独的歌声与孤寂的月色相依,在这芦苇荡中唱出她心中的花间醉。无谓情、无谓人,她心中所想似是从未有过任何事,但又像什么事都在她的交合混杂。 御寒芙的歌声一直都是她的心声,许是她不爱言谈,她的心事便是心曲,一旦唱出,便是哀婉凄美。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随风起伏的裙摆,紫绫纱的外裙在月色下闪出一点荧光,孤单、落寞。 “想他,是因为在乎他,在乎他,是因为心中所想,既然这样,就该去说。”殇儿曾对她说过这句话,可是被她忽略了。 初见他时,醉江山被她的一个错音破碎,也是那时,便对那个身影有着些许在意。事件不断推移,那点在意便在心中阴暗的角落生根发芽,最后成长壮大,便成了再也无法割舍掉的盘根错节。 “郡主不善言谈,若是钟心于谁,便告诉本王,本王自会为瑾州的郡主做主。”听禹看着她,缓缓道,“郡主的年岁也差不多了,倒是与七世子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六章 不懂装懂 “王不可。”毫无头绪的便打断了听禹的话,御寒芙慌乱的白了脸色,“王,您这是……这是何苦……” “那郡主便告诉本王,郡主中意的是什么人?”听禹无所谓的一笑,坐回石凳上,目光悠远的望着远处的荷塘。 “确是七世子无疑。” “如此不就是了。”听禹理所当然的摊了摊手。 “王……”御寒芙有些急道,看着听禹,“王,不是这样的。七世子他……王难道不知?” “知什么?”听禹似懂非懂的问道。 “这……”御寒芙不知所措的掐了掐手指,便哽在了那。 听禹看了她半响,月色下的表情似乎笑了一下,“郡主不必多虑了,你若是真心,便该盼着他好,而不是期望着他被哪个女人抢走。” 御寒芙一愣,“其实,七世子他……” “寒月芙蕖,孤真是笨了,现在才知道郡主名字的来意。”听禹不着边际的打断了御寒芙的话,看向芦苇荡深处一片荷塘,“寒月芙蕖……那该是很美的吧。郡主,也许七世子很喜欢你的名字呢。” 御寒芙略带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可听禹并未看她,也从未在意她是否真的在乎,听禹起身来到凉亭下,轻轻一个跃身就落到了凉亭顶上,坐在凉亭顶端翘起的嘬角上,远远看着三丈开外的荷塘。 当微风浮动,淡淡的荷香迎面扑来,带来的更多的是夏日的湿意。月色下,一片片墨色的荷叶托起一朵朵清莲、芙蓉,在水上亭亭玉立,娇羞欲语却还是羞赧的垂下头。一池无声的歌,在夏夜轻弹浅唱。 听禹自嘲的摇摇头,出淤泥而不染,如若不是清水的洗涤、风雨的洗礼、荷包的庇护,谁能真正的出淤泥而不染。纯真高雅,无私无欲无求,这种人未免也太少了吧,便是得道高僧,每日供奉佛祖、每日诵经念佛,这便是无欲无求吗?世上又有多少人打着救苦救难的口号,肆意搜刮、笼络人心。大概是生在王室,宫中的尔虞我诈让她不得不把这世道想象的如此不堪,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保全自己。 御寒芙站在亭下静静地看着她,想唤她一声,却觉得喉咙间被什么堵死,竟丝毫发不出声音。 “出淤泥而不染……”喃喃低语从亭上传下来,御寒芙抬头的同时,又听到了另外一句话,“该没有机会了吧,真是遗憾啊。” 话音落下,芦苇飘动,黑夜下一阵细风骚过脸颊,带来轻微瘙痒和一点点刺痛。 亭上,听禹身边落下一人,黑衣裹身、黑纱遮面,那人抱拳躬身道一句:“王。” “怎样?”听禹问道。 黑衣人顿了顿,鬼魅般的声音响起:“不出王所料。” “去吧。” “是。”黑衣人应声退下,眨眼间消失在夜色里。 这一夏日,有些凉。御寒芙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清了眼前的一幕,却未听懂两人的对话,许是女子该有的感觉,她只觉得心中的冷意更甚,甚至心跳都急剧加速。 “嗤……”一声嗤笑突兀的响起,御寒芙抬头,正见听禹看着她,只听听禹对她笑道,“郡主察觉到什么了?” “我……”御寒芙犹豫了一下,随后笃定道,“有些事似乎不对。” 听禹勾唇一笑,仰倒在原处,双手枕在头下,静静地看着星空,“或许吧。有些事,真不是人能控制得了的。” “王的意思是?” “还有两个月了,虽然身上的伤只是偶尔会疼,但好像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曾经想过皇国**成这样必是一击必垮,谁想单单和几州对战就花了这么长时间。” “瑾州一定会胜。” 听禹笑而不语,将目光放的很远,望着月色下大片荷塘的尽头。 八月初,就当言柒等人准备攻向帝都时,却听闻青州少将欧阳七兵不服,召回五万青军抗衡两州。 同日瑾王抵达雍州。 八月十日,雪羽骑已至淇水,后有青州追兵趁虚而入。 才过清晨,昭和殿一个匆匆的脚步过后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王,雪羽骑急需粮草。”冀桑青进得殿中,躬身递上一封信。 听禹接过,问道:“我军营中还有几日粮草?” “半月有余。” 听禹放下手中的信沉思一会,“抽调一半,送去雪羽骑。” “这会不会……”冀桑青有些犹疑道。 “所以,这次的粮草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本王亲去。”听禹看了看桌上地图,淡淡道,“越将军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还没有。不过王,这次的粮草末将送往即可,王还是留在雍州。” “不必了,雍王后还是交给将军来应付较为合适。”听禹语速极快又极轻,还不待冀桑青有所反应听禹已经接着道,“这里是去淇水的必经之路吧?” 冀桑青答:“是,此地匪寇出没频繁,亦有青军支队,所以,务必要小心。” “青军……”听禹坐下,轻轻抚了抚额头,“今日申时,清点五十将士,动身前往淇水。” “是。”冀桑青点头,随后问道,“王真的要亲自去?” “对。”听禹合上图起身,“本王去拜访一下雍王后,将军也一同去。” “是。” 两人出了昭和殿就去了雍王后的寝宫。 “雍王后那将军还要小心应付。”一路疾走,听禹不忘提醒冀桑青,“那个人能玩出的手段不是让人死就是让人生不如死。” “末将记住了。”冀桑青勾唇一笑,似乎对这个雍王后很感兴趣,正是她的阴狠让他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 “将军喜好挑战,但瑾雍两州既然结盟,便是友,凡事不可太过。”听禹道。不用回头,她都能猜出冀桑青此时的表情,一定是充满着兴奋的冷血笑脸。 “是。” 金夙殿,雍王后正坐在镜前,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如葱的手指握着牛骨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镜前摆着各色各样的胭脂水粉、金钗玉簪。仔细看室内还溢着些许水汽,显然雍王后是才出浴不久,朦朦的雾气沁润了她的肌肤,也令似水的脸颊染上微红。 “王妃,瑾王前来拜见。”屏风后轻巧的女声传来。 雍王后的表情不变,依然平静,音色依然娇艳,“可有说什么事?” “瑾王只说是急事。”侍女答道。 “哦?”雍王后有趣的扬高了声线,自顾笑笑然后对屏风后的侍女道,“进来,为本宫梳头。” 侍女应声进内室,从桌上拿过梳子,小心翼翼的开始为雍王后梳头。 “瑾王来了多久了?”雍王后问道。 “回王妃,瑾王才到奴婢便来禀告,应该已有一刻了。” 雍王后看了眼镜中,不明所以的笑笑,靠进椅背合上了双眼。 外殿,听禹坐在椅上,冀桑青则站在听禹身后一步外看着她,同时看着殿中的一丝一毫的风声,握着剑柄的右手宣示着他的蓄势待发。 拨开水面上浮着的几片茶叶,听禹喝下一口茶。殿内本是静的,当一阵淡淡的**香传来,静更静。 她放下茶杯的同时,殿门推开,一位绿衫少女轻摇莲步走了进来。 大概是天生的,绿衫少女的发色成褐色,双眸同发色,雪肤如玉,身形稍显娇小。一张鹅蛋脸上挂着一湾浅笑,雪亮的双眼淡淡的弯成一点弧度,给人的感觉甚是完美。 “见过瑾王。”少女浅浅一拜。 “浅掬姑娘。”听禹起身,不着边际的避开她的拜礼。 浅掬一笑,放下手中端着的茶盅,“瑾王来这是找王妃有事吗?” “自然。”听禹答。 “王妃还未出来?”浅掬提起裙角朝里走了走,看向内殿,皱眉问道。 听禹并未打算答话,又坐回椅上,悠闲地喝着茶水,一边把浅掬的一举一动自动忽视。她今天来可不是为了跟这个人来较劲的,虽然说这位浅掬姑娘似乎永远和她不对头,可是她实在是懒得理这些琐碎杂事。 “王,我们也快等了三炷香了,这我们不急,世子那边也该急了呀。”冀桑青从中插来一句话,“粮草可是一军之中不可或缺的,这没了粮草那岂不是等于……” 听言,浅掬唰的扭过头来,压下一片慌张故作淡然的问道:“将军所说的意思,可是雪羽骑缺了粮草?” “是啊,”冀桑青很是着急的跺了跺脚,“本是想来和王妃打声招呼,可是……” “那怎么行呢?”浅掬接过话,“我们等得,可世子等不得……不行不行……”浅掬揉着手里的丝帕,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竟不顾那两人朝内殿小步跑去。 待浅掬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听禹才回头警示Xing的看了冀桑青一眼,“很有意思?” 冀桑青被那眼锋一扫,顿时遍生凉意,心底哆嗦了几下才低下头,“王恕罪,末将只是……只是看不惯雍州这些乱七八糟的人。” “在雍州过了十几个年头竟然还看不清这些事,那位浅掬姑娘,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也不知是在问谁,听禹的声音很轻却能让两人都听见,她看着手中的茶杯,茶叶因为泡的太久已经沉了下去,茶也凉了许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七章 断粮 冀桑青站在听禹身后,看着她手中的茶杯,正巧能看到她的表情,微微抿起的双唇和轻轻蹙着的眉心表示她有些苦恼和不解。话说回来,那位浅掬姑娘与雍王后、七世子相比较而言的确是有些迟钝,可是有些事不该是一目了然的吗?还是她真的是有意瞒着所有人? 还不待他想清,从中殿已走出三四个身影,当中的便是雍王后,她的右侧是浅掬,身后是几个供她使唤的侍女。 雍王后梳着一头倾髻,头戴九凤朝天赤金步摇,耳上一对翠玉耳环,颈间带有一串玉珠宝石项链,身穿一袭深红色金丝凤舞广袖锦裙,在殿内充足的阳光映射下,她整个人犹如一只御风飞舞的火凤。 听禹起身,抱拳施以雍州之礼,“王后。” 雍王后回以一躬,“瑾王。” 两人同时落座,浅掬站道雍王后身边,看了看不动声色喝茶的听禹,又看了看浅笑盈盈的王妃,一时有些着急,便上前端过茶壶,亲自为两人倒茶水。 “瑾王。”浅掬到了听禹面前,莞尔一笑为她倒好了茶水。 听禹一笑,算是回礼。 “瑾王今日来可有什么要紧事?”雍王后喝了口茶才慢悠悠的问道。 “听说雍州文化深广,听禹一时闲在宫里无聊,特来请王妃恩准,出宫几日看看雍州的风土民情。”听禹放下茶杯道。 雍王后勾唇一笑,多少含着些嘲讽和冰冷,“瑾王倒是好兴致。” “雍州地大物博,听禹才到几日,翻看了些七世子的书卷,觉得雍州的历史十分悠久,听禹甚是有兴趣,小小要求还希望王妃恩准。” “瑾王是瑾州的王,要做甚事何须过问本宫区区一个王后,瑾王想做什么事大可随心所欲。”雍王后悠悠道。 “谢王妃。”听禹起身拜谢。 雍王后冷嘲的看了眼听禹,“七世子身在淇水,投身战场,能得瑾王相助实属万幸。” “以七世子之能足以定天下,听禹只是略尽薄力。” “哼哼,”雍王后冷笑道,“的确是薄力,七世子奋战沙场,瑾王却可安享宫中之乐,又能护得瑾州周全,瑾王的心思倒是不浅。” 听禹一笑置之,丝毫不在意雍王后的冷嘲热讽,“七世子的意思只是要听禹护好雍州,听禹自当听命。” “护雍州?”雍王后冷笑,“好个护好雍州,雍州宫中兵力强盛,比之他州胜之又胜,何须瑾王Cao心这等事宜。” “这……”听禹沉思了一会,一揖道:“王妃息怒,听禹亦知战场凶险,只是碍于世子指令难以抽身。” “世子的心意瑾王该明白。”雍王后道,“本宫也理解瑾王的苦衷。但青州大军实力不容小觑,本宫还是希望,瑾王能够出手相助。” 听禹沉思一会,缓缓道:“今日既然王妃如此说了,那听禹便该尽些微薄之力,倾尽所有佐助世子赢得此战,如此,还望能补回瑾州所欠。” “如此甚好。”雍王后的脾气缓和了些,揉了揉太阳Xue,“那瑾王尽早动身吧。” “是。”听禹答道,“听禹告退。” 两人退下,殿门随之关上。两人同时松了口气,迈开脚步朝昭和殿而去。 “王,雍王后那里就这样了吗?”绕到一处幽静的花园,冀桑青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问道。 听禹摇头,“岂会那么简单。今天这一套她吃下了,等知道了还不一定会闹出哪样。”听禹沉吟一会,对冀桑青道,“传令瑾州,抽调一万白羽军,由万俟将军亲领,即日动身赶往淇水之南下游地域。” “是。”冀桑青领命。 “点五百擎龙骑,带齐粮草子时出发。” “是。” 子夜,金夙殿,轻微的对话声响起。 “瑾王那边有什么动静?”雍王后斜靠在榻上,双目微闭似在养神。 “回王妃,瑾王早已动身,估计已经出了城了,瑾州白羽军已调一万前去淇水。”浅掬站在榻边,仔仔细细的为雍王后揉着额头,“王妃,为何不用擎龙骑,这样不是更省时间吗?” “你觉得瑾王是个什么样的人?”雍王后问。 浅掬稍稍思索了一会才道:“瑾王为人沉稳冷静,让人看不透,看似没有心思,却是城府极深,和七世子很像。” “日后定是祸患。虽说瑾州辅雍州,但若江山定下,那样一个人留着岂不是养虎为患。” “王妃的意思是,借此机会除掉瑾王?”浅掬一惊道,不可思议的看着雍王后沉入止水的脸色。 “没错。”雍王后睁开眼看了看顶上的纱帐,悠长的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那么一个人,如果她不是瑾王,本宫定会留她。只可惜……唉……” “王妃,瑾王和七世子相交数年,她怎么会背叛雍州呢?” “浅掬,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雍王后冷下嘴边的笑,合衣起身,来到窗边,推开半扇窗,窗下近一丈之处才是地面,要进金夙殿,必须迈上九十九步台阶,也是这样,金夙殿是雍州宫中最高的宫殿。 往日依稀,那一年曾失足落下的婴儿,言称失足,实际上的真相不言而喻。那年血染大地,一个婴儿的血也是那么多,足足流出八尺开外。他,就是这么狠心,即使是自己的孩子他也不曾放过。 “孤的儿子只有他,只有莲妃的孩子才是孤的孩子。” 当年他怀抱她的儿子,笑的和蔼可亲,然后优雅的打开了窗。 瞧瞧,这就是丰家的人,绝决、绝情,那也是他的亲骨肉,可他就这样无情的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扔向了深渊。 她也该谢谢丰家的人,把她锻造成一个狠绝毒辣的雍王后。若不是丰家,她恐怕永远看不清这世道、这所谓的人情。她的目的就是让丰家的人全都下去陪她的儿子,让丰家绝代。 “王妃。”浅掬端上一份安神参茶轻轻唤道。 雍王后接过,道:“听说寒芙郡主曾与七世子有过数面之缘,郡主也曾中意七世子,可有此事?” “这……”浅掬皱眉道,“浅掬不曾听过,想必是宫人们胡诌的谣言吧。” “这样。”雍王后看着手腕上一对玉镯低喃,然后抬头对浅掬道,“浅亭那个地方,去通知齐大人改成荷塘。” 浅掬一愣,看向雍王后,视线相撞,明显的察觉到雍王后所带的警告,浅掬弯了弯身,“是,浅掬就去。” 合上殿门,阻断了殿内的闷热,夏尽秋来,夏秋交替的这一段时日空气带着一些干燥和清凉,子时的空气显得十分新鲜,这个时候的夜空通常都是星光万点,光辉熠熠,月亦是皎白。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享受着夜风的搜刮和夜晚的孤独,她神色淡漠的看着脚下的石阶和世界最低端的地面,又看向身侧城楼般高的墙壁,最后留下冷冷一笑。 “瑾王,前面不远是间茶棚。”擎龙骑五十人选出的首领曹嫡指着前面不远处的茶棚布旗。 听禹看去,是一间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茶棚,草棚搭建,支着棚顶的是几根木柱。待一行人走近,听禹这才看清,这间茶棚的岁数恐怕不比她小,客人用的桌椅板凳全数都是木质,看木头的腐烂程度,大概已有二十年了,酒坛、茶瓮更是破旧不堪。 一行人寻了位子坐下,五十人第一时间便将整个茶棚填满。 “客官是喝茶还是喝酒?”小二见一大笔生意上来忙不迭的扬着笑脸跑来。 “淡水就好。”听禹打量他一眼,小二大概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样貌还算清秀,倒不像是什么坏人。 “好嘞,您稍等。” 听禹看着小二转身跑去柜台,忙起他的事来,听禹收回视线,看了眼坐在自己面前休息的五十人,忽而视线落到某人身上,听禹勾唇一笑,随后一颗石子正中那人后颈。 “哎呦!”那人顿时吃痛,捂着后脑跳了起来。 “诶?”听禹故作吃惊,起身来到那人面前,只手掀开他的头盔,“这不是九世子嘛,怎么穿成这样?监督擎龙骑来了?” 丰廉玖见事迹败露倒也不作解释,揉着脖颈站了起来,“本世子只是想为雍州尽份力,另外也想帮瑾王分担一些负担而已。” “那就有劳九世子了。”听禹抱拳躬身算是答谢。 两人说话时,小二的温水已经分到各位将士手里,听禹端过一碗递给丰廉玖,“算是本王误伤了九世子所做的赔礼也是谢礼。” 丰廉玖嘿嘿一笑,本就是口渴,接过听禹的碗咕咚咕咚将水喝了个干净。 “走吧。”听禹笑道。 “好。”丰廉玖抱起头盔直接上了马,然后才感觉着不对,回头问听禹,“瑾王不用……” “快走吧。”打断丰廉玖的话,听禹用力拍了下丰廉玖的黑马,黑马一声嘶鸣,扬蹄而去。 “瑾王,”一人过来抱拳道,“五十人,不多不少。” 听禹点头,转身回到茶棚坐下,招来小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八章 收买 小二抖着毛巾来到听禹面前,“客官还有什么需要?” “店家忙了这么半天,也该累了,坐下歇歇吧。”听禹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位子。 小二马上受宠若惊的弯下腰,忐忑道:“客官这是折煞小的了,小的一看就知道您就是高贵人家,小的这一介草民,岂敢与贵人同坐。” “哦?”听禹扬起尾音,“方才的茶水,很不错。”听禹思量了片刻,从桌上端过自己未喝下的茶水,送到小二鼻尖,“不若这样,这碗茶水,权当是店家的酬劳。” “这……”小二踌躇在原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这位公子是不敢接了?”听禹问道,甚至连称呼都改了。 小二一愣,马上白了脸色,食指探向衣后,欲从后腰带掏出些东西。 “公子可要想好了,土匪再厉害,敌得过这五百训练有素的大军吗?”听禹不以为意的摸着腰间的佩剑,不疾不徐的道。 小二动作一顿,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听禹身后随即上来两人,一人一边扣住了他的手腕,用力按倒在桌上。 于是便有了对话如下。 “你们的老巢在哪?” “不知道。” “不知道?”听禹有趣的笑看着他,接着问,“有没有听过……烹煮?” “……”小二脸色已不是很好。 小二的沉默,让听禹以为他不知道,听禹接着问:“那梳洗呢?” “……” “炮烙总该听过吧?” “别别别……别说了。”小二不知说了多少个别字,顿了半响,才从牙缝挤出四个字,“后山山顶。” “这样才对。”听禹朝两名士兵挥手,小二得到自由后,听禹接着道:“放心,我绝对不会动你们一根毫毛。” “王,九世子又折回来了。” “走吧。”听禹沉思道,看向黑马奔来的地方,见大军已经准备好,跃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腹飞去。 “听禹,你太不地道了。”丰廉玖一阵怨气。 听禹不语,静静的驾马走着。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丰廉玖倒是换了话题,来到听禹身边问道。 听禹淡淡扫了他一眼,又不答话。 “快说嘛,是不是我哪里很特殊?还是你一直都有仔细观察我,所以才找的这么准?我说的对不对?” “九世子,你现在有没有觉得有些头晕或者是眼花再或者是恶心?”听禹有趣的看着他有些微妙变化的脸色。 不说还好,听听禹这么一说丰廉玖适时察觉到身体有些无力、头脑有些昏沉,用力晃着脑袋却越晃越晕,丰廉玖闪烁着眼睛问道:“为什么啊?这是……怎么……回事?” “水有问题呀。”听禹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丰廉玖倒在马背上。 一行人停下,听禹叹了口气,扭头对身后的擎龙骑道:“你们三人,护九世子回雍州。” “是。”三人领命,从马背上扶下丰廉玖。 丰廉玖任他们动作,浑身无力使得他根本无法反抗,而他嘴里却不停咕哝着一句话:“我不回去,我要上战场。” 听禹无奈笑笑,柔声道:“世子妃还在雍州找你,岂能负了她?” “谁、负了她……我、早晚……”之后的话就再也听不清了,丰廉玖已倒到侍卫肩上昏昏沉沉的睡去。 “继续前进。”见三人已架起丰廉玖送上马背,听禹回首沉声道。 青军营中,主将帐中传来一阵沉稳的对话声。 “将军,擎龙骑的粮草已送至壶口。”章石指着桌上的地图,“再有三日便到淇水,青军也至壶口,等待伏击。” “很好,”欧阳七兵残忍的笑笑,“粮草绝对不能送到雪羽骑军中。” “将军,擎龙骑一行人留不留?” 欧阳七兵摸了摸下巴,稍稍沉思了一会,才摇头道:“不必,命我青军扮成匪寇,若是擎龙骑能和那伙盗匪打起来也未尝不是良策。” 章石道:“将军妙计,如此甚好。” 子夜星空闪耀,擎龙骑车载百石粮草停至壶口外百丈远处的树林,一齐将车藏好席地休息,留下十几人巡夜。 夜风轻轻吹响树叶,窸窣的声响在山林中图添寂静,偶尔几声虫鸟的叫声落入人耳亦是静谧异常。 壶口,唯一通往淇水的是一处位于深山的窄道,两边是高高耸立的悬崖,进入壶口的进口狭小,内部较为宽敞,所以此地也称是倒壶口。 咻……一声刺耳的风声从耳边飞过。铮的一声,一支短剑插进树干里。 “该死!”几人为首一人斜躺在地上,要不是他睡的轻反应迅速,恐怕现在被插穿的就是他的脑袋了。“护好粮草!” 擎龙骑全数清醒,握起手中的兵器蓄势待发。数十人迅速已防守阵型将粮草团团围住,面向弓箭发出的方向。 “瑾王呢?”一人突然问道。 “瑾王自有打算。”为首曹嫡低声答道,转而望向树林,提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别做缩头乌龟!有种的给爷滚出来!” 话音落下,树林中突然响起一阵大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最后来到了几人面前。人数五十,五十人同样黑衣黑纱融合在这个黑夜的树林中,五十人各个手握兵器,形式不一、材质不一。 “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为首冷冷一笑,“你知道有个屁用!老子跟了你们三天了,弟兄们饿了,想跟你们借些粮食,各位赏个脸怎么样?” “哼!”曹嫡冷哼,“你们想的倒是美!” “哼哼,这可由不得你们。”黑衣人又是冷笑,“怎么?还没感觉?” 曹嫡一愣,还未给出答话身旁一位将士已经倒下,曹嫡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留意到林子漂浮的一些淡淡的雾气,眼前已泛出一片星光,头脑越来越晕,越来越神游,心底暗道不好却身不由己,最后也随着身后的一群人倒在了地上。 “拖走,回去复命。” “那这些人怎么办?” “留给他们吧,我们不用多管闲事了。” 一伙黑衣人带着数十石粮草赶进壶口,兴高采烈的炫耀着他们的劳动成果。 “老大,这次我们不缺吃的了,这些粮食够弟兄们吃上几年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心给我们通风报的信,这么好心。”壶口顶上传来一个人的笑声。 又一人笑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抢了东西再说。” “弟兄们,放!”一声令下,身后近百人拉动手中麻绳。 麻绳一断,数十块足有千斤重的巨石顺着崖壁滚落下山。 山谷之下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声,石块下撒开数尺血花,溅在石壁上,染红黑石。 “我们被埋伏了!” “快跑,逃出壶口!” 逃?这壶口可是进得容易,出去难,更何况他们人心已乱,全数蜂拥而至,早将壶口牢牢堵死。 壶口顶上,一人露着大半个臂膀,淡漠的看着底下血流成河。夜风瑟瑟,吹起浓重的血腥,那嘴边衔着的笑越发的鬼魅。 青军近三百人在巨石的攻击之下仅剩十几人,山顶数十匪寇绕道下来,将那十几人围成三圈。 “你们是哪一伙的?这么厉害抢来这么多粮食?”匪寇一人问道。 “你们这群土匪,真是不知好歹,军粮都敢抢?!” “什么?!”匪寇一人叫道,“军粮?!老大……” “抢都抢了害什么怕!他们不也抢了吗?”匪寇为首沉声喝道,“弟兄们,灭了他们就什么事都没了,一个都别给我放!” 数十人扭打在一起,青军派出三百人抢粮,竟无一生还,一窝匪寇被那十几人灭掉不下四十。淡漠的眼神扫过横七竖八的失身,来到粮草跟前。“真是,幸好没伤了粮草,”匪寇为首一人可喜可贺的看着十车粮草,探手抚摸轻之又轻,生怕折了一点粮食,“真要是损了,我一定扒了那人的皮不可。” “老大,这些人怎么办?” 为首的四下扫了一眼,起身来到一人面前,手指一挑撕开那人衣服,左肩胛骨有一小小的青龙刺青,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剑,“果然是青军,欧阳七兵的兵,十几人灭我们四十人,够勇。” “头儿,这要是青军,我们岂不是得罪人了?” 为首之人冷了脸色,握拳的手掌已经爆出青筋。“动作要快,把这些人……” “几位英雄要投军吗?”山谷深处悠悠空灵传出一个女声,回荡在山谷之中,在深夜的月色下有些鬼魅又似梵唱,却不见其人。 见几人未答,那女子继续问道:“几位英雄要投军吗?” 匪寇为首四下看了一眼,终还是找不到人,稍稍想了一瞬,起身来到十车粮草前,抽出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包裹粮草的麻袋便被劈成两半。因为夜色太黑看不清袋中粮草,他随手从袋中抓起一把,手中略显潮湿,手指一捏,还能闻出淡淡的青草香气。 “几位英雄要投军吗?”如鸢啼凤鸣的女声再次传来。 为首人不再犹豫,沉声应了句:“投。” “明日一早,有一万白羽军行至,执此令便可。” 空中风声铁鸣带过,为首人抬指一夹,一尊铁令落至手中。为首人握住铁令,朝山谷深处抱拳一揖,“司马玉龙。” “越听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九章 锁魂 话音落下,衣袂牵动一丝细风,一道白影在月色下出现,又消失不见。 一群匪寇随之撤回,空谷中寂静至极。 “瑾王,”曹嫡踏过黑衣人的尸首到了听禹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青军和匪寇打起来不是很有意思吗?” 听禹巡视了四周,调转马头进了左侧一片树林,数十马蹄声数百脚步声传遍整个树林,来到某个山洞前停下。 “青军、盗匪……”听禹轻轻低喃,转身对一人道,“白羽军到了何地?” “已到戍城。” “搬粮草。”听禹转身看向树林尽头,“柘青……” 一声令下,四十九人同时应是,纷纷下马进了山洞。 不出一炷香时间,一车接着一车的粮草被将士们从山洞中运出,在树林中整齐拍好等待清点。 “瑾王,粮草已清点完毕。”一人抱拳禀报。 “嗯。”听禹下马,席地而坐,“过了壶口,便无事了,将士们也都累了,休息一刻再动身。” 将士们才一坐下,林中又传来一阵马蹄声,马踏落叶稀稀拉拉的碎响,另外还有一人略带急促的呼吸声。将士们提高警惕,握住手中兵器准备进攻。 随着马的嘶鸣声,一个身影翻越而下,落到听禹面前。 “瑾王。”柘青喘息未定,急即上前问道,“世子那里可有消息?” 听禹摇头,“整息一刻再动身,两日之内便到淇水。” 听禹的平淡冷清令柘青滞了一下,但察觉到自己的失礼,柘青不好意思的一揖,“瑾王,恕柘青失礼。只是世子那里……” “现在青军也该得到消息,”听禹起身牵过马,“众将士便随柘将军护送粮草赶至淇水,援助雪羽骑,并告知世子九世子安全抵制雍州且雍州安好。” 两日后,雍州将士护送百石军粮抵制雪羽骑营中。雪羽骑安然无恙,粮草还剩一日,倒也算是及时。 世子帐中,只有柘青、苻遗与言柒两人,言柒坐在案前,食指有节奏的敲着桌面,淡淡的看着柘青。 “世子,”柘青唤道,“瑾王的去向……” “裴墨呢?”言柒打断柘青的话,问向苻遗,“找到了没有?” “还未。”苻遗道,“淇水上下全都搜遍也没找到。” “这个裴墨呀。”言柒叹息道,更多的是无奈,自顾低语,“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的算是什么事呢……” 那一句低语很轻,风一吹便散了,苻遗与柘青对视一眼,苻遗问道:“世子,裴墨不在,瑾王回来会不会出事?” 言柒仰倒在椅上,眼神空洞的看着帐顶,“那日是谁将话传给他的?”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世子、军师与末将。”苻遗摸了摸下巴,“世子,会不会是军师?” “军师……”言柒又叹了一口气,“派人去……去青军打探,若找到裴墨,务必给本世子带回来。” “是。”苻遗道。 “苻遗先退下。”言柒朝苻遗挥了挥手。 苻遗退下。 “柘将军。”言柒起身绕到柘青跟前,却又欲言又止,只静静的看了他一会,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直接出了帐。 次日,雪羽骑军中传来消息,裴墨潜入青军已获青军布军全图。几人围在一张桌前渐渐地陷入苦思,面面相觑,眉头紧锁。 “渡过淇水要多久?”言柒捂住了半张脸,语气含糊的问道。 “从青军军营到我军营中不过三个时辰,不过淇水之南有片树林,要从中出来恐怕不易。”苻遗道,“据说那片树林中见不得日光,辨不清方向,如果裴墨为抄近路闯了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世子,瑾王将裴墨交予世子,如今这般怕是不妙。”柘青忧心道。 “不如还是派人去找找吧。”苻遗提议。 “七世子,”殷明玉突然插话,从怀里抽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推到言柒面前,“瑾王有信,说裴墨的事她会处理,不劳世子劳心。” 言柒听言叹了口气,朝众人挥了挥手。一干人等退下,帐中只剩言柒一人,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开始浏览。没看一字,眉间便多出一份苦恼,眉头越发的紧蹙。 有人在生气,而且火气还不小,手指攥着信,攥着攥着不知不觉间就把信攒成了纸团。 虽然知道青军的实力不容小觑,那树林更是危险重重,但不知怎的,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愤怒亦或是委屈让他觉得很是不舒服,所以才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让他后悔的决定。 淇水之南,当听禹策马赶至,正巧见得裴墨一身狼狈逃窜。 “王!”裴墨一声呼唤。 听禹略身到裴墨面前,拦腰将他抱起,躲过层出不穷的羽箭。 两人逃至树林,青州大军数千火箭离弦而至。满天火雨,落向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当裴墨得手布军图从青军中逃出时,不知怎的就被发现,被青军逮了个正着。当他进退维艰的时候,从天而降的人一把将他救起,逃出敌营,逃进树林。 “快走!”身后数千火箭齐发,听禹一把捞起裴墨,卷在自己袖下,一手挥开密密落下的铁箭,一边跑着一边将裴墨带到自己怀里。 “王,我自己可以的,不用抱着我。”裴墨挣开,落在地上,与听禹一起往林子的另一头奔去。 亦不知跑了多久,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裴墨一个踉跄便跌在了听禹背上。 听禹被那力道一冲,险些摔倒,回身望向裴墨,“怎样?没事吧?” 裴墨摇了摇头,拉紧了听禹的手,“没事。” 听禹将裴墨拉到身前,“在我看的见的地方。” 裴墨点头,指了指前面的路,“王,还有多远?” “一柱香。”听禹笃定道,后方的箭雨还是不断的有追来,林子也已烧着了大半。 浓烟腾起,黑烟弥漫,树木、草叶烧焦的味道十分刺鼻。烟雾之中隐约可见一大一小的身影摸索着前行,因为浓烟,已辩不清方向。 听禹停下脚步,手心早已全湿,搀着气息开始薄弱的裴墨,呼吸同样有些不顺。看着烟雾中,渺茫的树林,听禹不合时宜的失笑,“人们说的仙境,便是这样,裴墨可看见了?” 裴墨听到某个声音,困顿的抬起来眼皮,看向四周,烟雾袅袅,若没有火光,的确是仙境。人们常说的画中仙境,林中有鸟,鸟声清脆,仙雾缭绕,歌声轻悦。 可他眼前的分明就是修罗地狱,也许吧,只是跟他的王在一起,即便是红莲勾舌,同样都是甜的。 隐约还可见,远处一点灵光,一个由小即大的黑点飞来。裴墨绽出一笑,脚步轻飘飘的一迈,便到了听禹身后。 最后,将头垂在了她的肩上。 听禹后脊一僵,快速转身,却被裴墨止住肩膀,“王,等出了林子再回头看,好不好?” “裴墨……”听禹只能回头,随着裴墨的话说出,她的肩上已经一片濡湿,鼻尖嗅到的是浓浓的血腥味,“裴墨……你不要睡,我背你出去。” 裴墨张口欲说话,喉间一甜,一股鲜血从嘴角溢出,裴墨微不可见地点头。 听禹背过他,凭着自己的感觉,寻找着出路。这片树林,名叫迷城,但凡有人进来便不会再出去。倒是也好,青军用火箭将它烧毁,或许也算是帮了他们。 一路上,不断的跟他说话,不断的求他回答;一路上,不断的回头,又不断的强制自己不要看他;一路上,她只听到他喉咙深处溢出的呻吟声,和一声接着一声的‘姐姐’。听禹咬紧下唇,“裴墨,你跟我聊聊天,嗯?” “姐姐,我好想她啊,好想……好想……王……姐姐……她,可好了……” 渐渐低下去的声音,一字一句,敲入人心,字字如锥,敲的人心生疼。 青州军中,淇水北岸,一人站在岸边,冷冷的看着燃烧着的树林,浓烟已经升腾而上,树枝被烧时发出哔啵的响声似乎都和他无关一样。 “派锁魂去探去看看。”欧阳七兵朝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 身后的小兵领命而去。不出一刻,十几道紫影闪入林中,丝毫都不忌惮大火焚身。 终于,脚步还是停了,停在了林子将尽头,眼前一百步便是山坡,山坡之下,便是雪羽骑五万大军。 周围,六道紫色的身影将两人团团围住。 “青州欧阳锁魂原来是六个?”裴墨指着眼前的六个长得一模一样蒙着面的人,喘息道。 “是十八个,”听禹看着六人不由得冷了语气,“这几个撑不住还有六个,再六个撑不住还有六个。”听禹扬声道,“你们家主人对我的实力估算的很准确呢。” 六人听言手腕一转,从袖口抽出各自的匕首,同样都是薄如蝉翼、轻如鸿毛、手掌大小的匕首,紫影一闪,六人同时向前,手腕高扬朝着两人的要害划去。 刀刃之上,青光显现,有毒,听禹冷笑,单手抱住裴墨身迅速向后退去,即将接触锁魂的刀尖时,将身子猛地一转,双手扣住左右两人的手腕,一用力裴墨推出了包围圈。 紫衣人将手臂一拧,手中的薄刃划向她的颈间。听禹向后仰去,腾空一个翻身,脚尖正巧点在后人的肩上,借力一跃,越向树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章 入殓安葬 “不能让她上去。”紫衣人中一人发话。 话音落下,林子上空又有六道身影出现,以掌相对,生生又将听禹逼了回去。 手中白绫一现,犹如白龙腾空而起,快如闪电绕向那几人手腕,几人未料到,手腕被白绫一缠,便感觉到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控制,身不由己的向下坠去。 “十二人了,那几个也差不多了吧……”听禹看着白绫那头的六人,加上身后的六人已经差不多齐了。 “上当了。”紫衣人为首一人,站在听禹身后向前迈出,傲气冷言道,“瑾王,若果你交出青州布军图,我们可以放你们一条命,欧阳将军也并未要真的赶尽杀绝。” “是嘛。”听禹轻笑道,右手袖中青泉剑滑至手中,指向那人,“可惜布军图已经被你们烧了,那你是不是打算放我们走了?” “既然瑾王不肯交,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紫衣人冷哼,做出攻击姿势,对身后的人做了一个外人不识的手势,“给我上!” 如此,十二人一齐上前,围着白影晃动,然青泉剑于白绫之端,画出三尺之距,竟无人敢近、能近。 裴墨靠在不远处的树前,手捂着胸口,气息已经紊乱。他看着眼前的十二个紫衣人围着一袭白影挥洒、萦绕。这一架,仿佛不是杀戮,而是一场舞。紫衣为衬、白衣如主,白光乍现、紫光消逝,白龙鱼跃、紫纱弥漫,这一舞,舞的心惊胆颤、舞的惊心动魄,但也不失为这世间最美妙的一场舞。 “啊!”打斗之中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听禹分心看去,一紫衣人已提起了裴墨的后衣领坐到了树杈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几人的打斗。 趁此机会,听禹身后突然蹦出一人,手中利刃直抵她的后心。 “王小心!”裴墨一声大叫。 听禹回身,遂一旋身,左手一抬,便扣住那人脖颈,手中内力凝聚,拇指食指轻轻一拧,一人断气。 几人的打斗暂停,同时看向坐在树杈上的人,裴墨正被他提在手里,横空悬着。 “瑾王,”那人蒙着面,纱布底下发出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动人心扉,“我们谈个条件怎么样?” 那人提起裴墨,放在自己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触裴墨的脖颈,“交出布军图,我就放了他。” “你先放人。”听禹收回青泉剑,仰头看着他,看着裴墨。 “王,不行!不能交!”裴墨大叫。 “你给我闭嘴!”紫衣人怒道,指下的力道加大。 “你……”裴墨喉间一紧,顿时呼吸不住,想说话却已说不出来。 “放人!”听禹危险Xing的眯起了双眼,从袖口掏出一张枯黄色的布纸,“欧阳将军的布军图在我这。” “很好。”紫衣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愉悦了些,带裴墨下来,走到听禹面前,长臂一伸,将裴墨推向前一步。 “让他们散开。”听禹道。 那人摆手,十二紫衣人推开数步之外,留开一条通往林子尽头的空隙。 听禹抬手,将布军图递到与裴墨平齐的地方。 两人同时抬手,四目对视,一人接图,一人救人。 这指尖触及图纸,那指尖触及衣领。两人同时加快了速度,一把将想得之物夺回手中。 “王。”裴墨缩进听禹背后,抓着她的衣襟,“布军图可是……” 听禹转身,将裴墨搂在怀里,轻轻一笑,带他走出几人包围圈。 移出两步,搂着裴墨的手臂倏地收紧,眨眼间便将他带了起来,听禹一扭身,两人在空中转了两圈,冷光寒气从两人鼻尖划过。几乎是两人落地的同时数步之外,三把飞到成竖型钉在树干之上。 “锁魂者,不愧是正人君子。”听禹面露讥笑之色,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仅剩下的十三人,“死了五个还不够吗?今天不管本王回不回去,你们不都是要重新布整军队,何必平白再丢几条命?” “哼!”为首之人冷哼,“欧阳将军就是料定瑾王会来救这小子,特别把我们全部招回来,就是为了锁住瑾王的命。” “反正,瑾王身后的这位小子,也活不长了,看他那么喜欢他的王,怎么也要瑾王下去陪他。”方才劫走裴墨的紫衣人戏谑道。 “裴墨?”听禹小声问身后的裴墨。 “王……我没事的……”裴墨摇头,定了定气,站直了身体,方才的箭伤已经痛过,现在他能感觉到的就只是麻木,只能感觉到握着自己手的手渐渐地收紧。真好,这样的温度,真的就像他的姐姐一样,他的姐姐就会像这样拉着他,永远都会护着他。 眼见着十三人再次冲了上来,林中层层灰烬扫起,冷光聚齐。 忽然胸口一闷,喉间突如其来一股腥甜,脚下随之一空,听禹身形一晃,暗想不妙。 果不其然,紫衣人很快便察觉到对手的不支。为首之人纱下掩着的薄唇缓缓的勾出一点弧度,他怎么就忘了,瑾王再厉害,终还是有弱点的。 “姐姐!” 忽然眼前一黑,听禹的所有动作全部顿住,眼前的人渐渐地划落下来,颤抖的唇间还依稀的能辨出他说的是姐姐。 听禹懵然清醒过来,眼前的清秀的面容上,本灵动的双眼变得漆黑一片,已经没了任何生气,嘴角间不断溢出的鲜血一滴一滴滴落,滴在她手上、胸口、衣上。 忽然间,时间仿佛停止,就如他的生命停止一般。也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淡淡的小雨,淅淅沥沥的落下,咽下缕缕细烟,一点一点,不知冰冷了哪一颗炽热的心。 她的眼神近乎灰暗,黯然无光,手,不自觉的握紧,深深地嵌进掌心,汩汩鲜血从指缝之中落下,混着雨水,融入泥土。她没有接住他的身体,任他倒在自己的脚下。 浓烟被雨淋散,熊火被雨打灭。 不过眨眼间,她抬起了眼睑,看着眼前的十人,丹唇轻启,“你们都该死。” 莺声阵阵,情切动听,却暗如鬼魅,与之雨水,不知谁更冷些。 不待紫衣人反应,掌中内力聚合,白绫系起青泉剑冲向空中,带起一地树林残骸,一声极其刺耳的剑鸣,青泉剑落下,一剑化千,均在一刹那间袭向紫衣人。 林中惨叫之声,纷杂入耳,血染红了雨水,雨水淡了血液的红色。 终还是体力不支,脚下也再无力气,听禹任由自己跪下,跪倒在裴墨身旁。 “裴墨,我们回家还是回军中?”听禹俯下身,用仅存的一点力气将裴墨抱在怀里,撩开他脸颊上被雨打湿的黑发。 “真好……姐姐……”裴墨看着听禹,看着近在咫尺的听禹,变得没有温度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横空落向大地。 “裴墨……”听禹咬唇,紧紧的抱住了他,紧紧的拥着他。血液凝固在他的衣衫上,染红她的白衣,染红土地,染红一地灰烬。 “军中药物齐全,待回了军中,姐姐再为你上药吧。” 白衣上,红花绽开,分不清是白衣还是红衣。她抱着裴墨,一步一步,脚下恍若千斤之中,每走一步都会晃动着身子,费一般力气稳住身形。 这便是当日雪羽骑赶来营救时所见到的瑾王。 瑾王归,众将欢。 瑾王帐中,床上躺着一人,床边坐下一人,凳上一个药箱。 “你这孩子平时挺调皮的,嘻嘻哈哈,应该不会介意一个女孩子来给你上药吧。”听禹笑着,一手解开了裴墨的衣襟,一个深深箭孔在麦色的皮肤上突兀可怕,胸口一个深紫色的掌印,听禹蹙眉,五指抚过那道疤和深紫色的掌印,似是有些不悦,“晒黑了不少啊……” 手中的药瓶斜下,一抖,药粉落下,指腹轻抚,匀开药粉,再一抖,却是手和药瓶同时脱落。 到底还是做不好戏,她双手遮面,这是最后一个……最后一个了,以后不会再有了。这个一生唯一的寄托和托付,就这么……完了。 隐约之间,某个晶莹的东西透过指缝,落在了他的伤口。 合好他的衣,听禹起身,撩开帐帘,殷明玉、柘青同时上前一步。 “王。”殷明玉躬身,“王……” “为越钥庭……为吾王弟……”听禹顿良久,最终,最不愿说的话,还是说了出口,“入殓安葬。” 殷明玉眼神轻闪,道,“是。” “柘将军有何事?”听禹努力的为自己覆上一层笑意。 柘青心头一颤,躬身一拜,努力忽视掉她有些红肿的眼眶,然而他说的话却有些不连贯,“世子、世子……说……他一会儿会……来。” 听禹点头,挥了挥手,两人同时躬身,各自离去。 言柒来时,帐中只有听禹一人,她一人独自坐在案前,玩弄着桌上的杯子,怔怔的看着檀色的茶杯。 “瑾王今日……”言柒抬头,蓦然发现一双微红的眼眶,他别开视线,强硬道,“辛苦了。” 听禹动作顿住,滞在原处,不知该如何动弹。眼前的人,是前所未有的陌生,一步距离,仿若隔了千丈。听禹看着他,他却不看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晓其心动以情 可是,她又有什么可惋惜的呢?“世子这会儿来,可是有事?” 冷言冷语,的确,这种情况下,谁能真正的心平气和。言柒转身面对着她,“瑾王……” “本王欠过世子什么吧?” “未欠过。” “那世子又何必千辛万苦的非要拿走些本王的东西?”听禹双目不离言柒,甚至还有一瞬间的杀气,“世子很大的胸怀,不知道能装下多少宝贝?或者说,还打算让本王还多少、还多久?” “瑾王是在恨我?”言柒丝毫未错过她眼中转瞬即逝的杀气,有些苍白的问。 “岂敢。”听禹兀的转换了语气,淡淡道:“裴墨死了,本王只是无处……无处诉说,方才有些过激,还望世子见谅。” “听禹……”言柒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话,又觉得喉咙深处像卡了刀一般,想说说不出。 听禹勾唇一笑,“丰世子无论从何看,都是大军主将之主将,听禹有违军令,擅自动身,孤闯敌营,打破世子计划,救人未果,却害一将士送命,本……越听禹甘愿受军法处置。” 话音落下,听禹跪地,双手抱拳举过头顶。 咚的一声,一记重锤砸在心口,震得他的心窝一阵猛颤,颤得如此明显,以至他的手都是颤抖的。深深呼吸一口气,言柒下意识冷了脸色,“瑾王这是何意?不过区区小事而已。” “小事?”听禹淡淡道,语气轻的无法捕捉,“就是这么个小事丢了一个人的命。越听禹擅离职守,至万军于不顾,至世子之话如耳旁风,按军法该以四十军杖处置。” “你……越听禹,你到底闹够了没有?”言柒顿时咬牙,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劝阻。 听禹依然深情淡然,“听禹从不胡闹。” “你现在就是胡闹!”言柒愤愤的看着她,“四十军杖都让你说成笑话了,你以为有那么轻松?!” “我没有。” “你……”言柒气结,“很好,越听禹,你有骨气。带着本世子的口诏,去营中领法!” 说罢,言柒冷哼一声,直接拂袖而去。 “谢世子。”走出三步,身后平淡如初的声音再次响起,言柒更是恼火,双拳紧握,狠狠的掐着自己的手心,一扬袖口,那柄玉笛随之飞出,撞上某个桌角,粉碎成瓣。 还不待他走远,只听身后帐中传出一阵乱响,似是茶壶打翻,更似是铁器倒地。 言柒背脊一僵,霎时寒风拂面。 长枪周身,灵光一闪,掀帐而来的言柒,几乎是同一时间单手撑案跃起,广袖浮动,白影一闪,流光浮动。 啪擦!长枪断,言柒一举,拦住了王鞭,却未能拦住那道内力,即使再快也未能拦住。眼下,一人随之倒地。 “听禹!”言柒就如失魂丧胆般上前,捞过听禹欲倒下去的身躯,“听禹……” “言……”听禹倒在他怀中,才一开口,喉中一甜,鲜血瞬间涌出,马上别开头,一滩鲜血洒在地面。 言柒见了,将她的脸扭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墨绿色的瓶子,倒出一颗极小的药丸让她服下。 “咳咳……咳……”几度欲张口说话,都被不断外涌的血液打断了所有的话。 鲜血染红了两人的衣衫、一向喜爱干净的他竟毫不在意。 “怎么会?怎么可能没用呢?”言柒慌张的擦拭着她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液,第一次觉得这么手足无措。 “哈哈哈……丰言柒,你没了越听禹,就等于没了白羽军、没了玄甲军,你还想要这天下吗?”廖羡趴在地上,虽然已经受了重伤却还是张狂无忌。 “来人!给我拖下去!军法处死!”言柒早已怒不可遏,指着地上的人,目呲尽裂。 听到声音的几人进来,不得不被眼前的一幕震惊。 柘青最先应声,托起躺在地上的廖羡,就是一瞬间便明白了所有实情。 “王。”殷明玉跪下,目光焦灼的盯紧了听禹。 “世子……”苻遗跪下,同样有些惭愧,言柒千叮咛万嘱咐交代他看好廖羡,他还是失职了,“卑职……” “滚出去!”言柒再不顾什么形象,也没有什么形象可言,打横抱起听禹,大步朝瑾王营帐中走去。 “苻遗,你怎么也爱玩这么悬的?”柘青拍了拍苻遗的肩膀,有些替他苦恼。虽然今天是真的揪出了军中的叛臣,可是代价极大。但看世子的反应,就该知道了些事情。 苻遗摇头,“没事的,我不是打仗的,不好赌。过了今晚,瑾王绝对无事。” 柘青挑眉,思维转动一瞬,扭头问他,“你为什么不听世子的话,有计划?” 苻遗赞赏般的看着柘青,“看人心。” “哦?”柘青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的道,“我也觉得,世子和瑾王……” 苻遗笑笑,手肘很自然的搭上柘青的肩膀,“往日的小弟弟长大了,还聪明了呢。”说完,还不忘抽手拍拍他的头顶。 转身看向最亮的一个营帐,苻遗叹了口气,又迎向月光,任它洒满一脸芳华。 “人家都说你长得清秀俊逸,为什么我看着就是一个娘字呢?”柘青鄙视Xing的递上一眼。 “你小子怎么说话呢?!” “用嘴说的喽。” 瑾王帐中,不知何时,已经架起了屏风。 屏风内外,两个世界,两个心跳。 “怎样?”徵儿绕过屏风,来到言柒面前,言柒旋即起身,问道。 徵儿摇了摇头,“没事,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听言,言柒倏地松了眉心。 “别说又是苻遗先生的责任。”言柒身后一人答道。 言柒回头,却发现那人竟是莫断桥,这个人还真是阴魂不散,走哪跟哪。“你怎么又来了?” 莫断桥摊了摊手,指向徵儿,“你去叫徵儿的时候,我也在的,她死缠烂打把我缠过来的,你以为我想掺合这事啊?” 言柒不打算深究,转头回想了一下苻遗的药,忽而一笑,恍如日,又像冰冻三尺,让人望而生寒,嘴中念叨了一句,“苻遗……够精……” 待那两人退下,言柒才轻手轻脚到了听禹床边,可有可无的深呼吸一口气,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如果醒了,就别再睡了。” 听到话语,听禹便睁开了眼,清明透彻,翻身下床,坐在床边,目光所及之处,是白衣的下摆。 言柒甩开衣袖,坐到床边凳上,目光牢牢锁住听禹的脸,仔细看才是真的发现,一张本是白净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灰白,高高低低起伏的胸口象征着她的呼吸并不是很稳,言柒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正欲张口,就听得一声毫无生气的声音。 “为什么要他去?” 她的声音很小,却足够让两人都听清楚。言柒握着拳收紧,再收紧。 “他是我的……亲弟弟。”她双手抓着床上的被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努力让她的声线不要颤抖,“他是我的亲弟弟。” 七个字,短短的七个字,让整个帐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完了,这下才是真正的死棋,从最一开始,这一步棋就走错了。言柒看向她,张了张口,又不知该从哪里解释,更不知该解释些什么,他只问她:“瑾王恨我吗?” “呵呵……”听禹失笑,迎上他的目光,“他说是他毛遂自荐,他说让我不要恨你。可他是我的弟弟,亲弟弟,你又是我……是……是雍州世子,是瑾雍……” 见听禹如此没了下文,言柒接口道,“瑾王若想恨,便恨吧。” 言柒出帐,柘青匆忙迎面而来。 “世子,青州大军已将绕至淇水上游,必会往下游攻来。”柘青抱拳道,“想来是知道些事情了,才会……” 言柒抬手,柘青识相的闭嘴,只听言柒毫无温度的话,“柘将军,此事便交给你吧。” “我?”柘青不可思议的反问。 言柒忽而一笑,“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是。” “去吧。”言柒挥手,看着柘青离去,站在原地许久许久,回身看了眼紧合的帐帘,叹了口气方才离去。 听禹躺在床上,盖了层厚厚的棉被,她睁眼看着帐顶,看着隐隐约约能出现的星星。 十几年之前,她和丰言柒还只是路人的时候,曾经只是简单地擦身而过。当一场战争打响,他们成了敌人;一场大火烧起,他们相互认识;一个人死去,他们两个便成了知己。 当初他们还在孩童时期,他们同样都是一州之王的后人,言柒显然要比她懂得懂得多。 她也还记得,当年母妃死后,母妃身边一名侍女不知原因的被瑾王临幸,口口声声说其有了身孕,一边打着她死去母妃的小话,又一旁在她祖母面前咬舌根,直至她的祖母一道御诏砸到瑾王头上,瑾王才不得已将她收为颐嫔妾。 那时她才十二岁,丰言柒也只有十五岁,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是言柒对她说过的话。 “对于那种想攀龙附凤想到疯狂的人,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咬舌根,你就咬她的舌根,甚至还能动些手脚。” 所以,之后一件非常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一日半夜,瑾王批完奏章,便去了颐嫔那里。许久是那一夜之后,所有的事情就变得不同了。瑾王在颐嫔的床上揪出另一个男人,也是那晚,颐嫔及那个人被处死。 后来她才得知,那夜的事,全权都是言柒策划的。 他对她说:“公主现在还是公主,以后就不是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只说一句 “以后?以后该是什么?”她问。 “是瑾州的王。”言柒答道,“该懂的事,从现在开始便该懂了。” “瑾州的王……”躺在床上,听禹低喃。 的确,那个时候,她的父王只有他一个女儿,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而她,能行吗? 听禹蒙上了被子,果然,其实从一开始,她便对她自己不自信了。身为一个王,她身上所系着的是整个暗甲军,白羽军的命运、是瑾州的命运和整个瑾州百姓的命运。 “如果你的软肋疼到了,就算拔了它,也不能让它毁了你的一切。” 这亦是言柒对她说的,可她未能做到。就连裴墨、不、该是越钥庭,她都未能从悲伤中走出,甚至……这不都是她自己的意愿吗?其实她是没有资格责怪他人的,要怪只能怪她自己,怪她优柔寡断,怪她不顾大局。 “王,”帐外,徵儿端了碗汤药站定,“王歇息了吗?” “进来吧。”听禹掀开被子起身坐起。 “王,苻遗先生叫我准备的药,您喝了吧。”徵儿将药碗递到听禹嘴边,伺候她喝下。 接过手帕擦了擦唇角,听禹问道:“几日能好?” 徵儿将药碗放到桌上才慢慢道,“不出两日。不过王,您这次跟锁魂者太拼命了。” “这样啊,难怪对付廖羡时会提不上力……” “对了王,青州三万大军已经到了上游。”徵儿报告道。 听禹闻言并未做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便合上了眼:“打不起来的。” “王前日所说已经转告宫中,浅唱、轻缇、玄影、墨殇已出了宫去。” 听禹嗯了一声,“下去罢。” 徵儿欠身退下。 但过了不过半柱香,听禹起身,着好了外衣,便出了王帐。 星夜相伴,月华洒在身上,为雪衣镀上银华。 听禹受苻遗带路进得言柒帐中,见言柒只在案上写着书信,苻遗便叫听禹在一旁坐下,放下一本书,一壶茶,自己先退了出去。 言柒似是并未发觉,依然专注在信上。 但很快的,他手中的笔不自觉的就开始屡屡出错,屡屡更改。停笔,他稍释呼了口气,继续将心思回到信上。 信上落下最后一笔,言柒将笔放回笔架,吹干纸上的淡墨,这才看了一眼坐在眼下听禹。 自她进来已有一个时辰,他写信,她便坐在椅上看书,一言不发,始终都是不瘟不火、不言不语的淡漠。 “苻遗。”言柒提声唤道。 帐外立刻有人回应,帐帘撩开,苻遗一身玄色锦袍,发束头顶,上前一拜,“世子,瑾王。” 言柒绕过桌案,将信交予苻遗,“三日内,将此信交到九世子手中。” 苻遗俯首双手接过,顺带着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的瑾王。待他抬头,正巧撞见言柒一双幽深黑暗的黑眸,他连忙垂首,“世子还有何吩咐?” 言柒看了他一会,眼中似有光芒,又似晦暗一片,片刻,他道:“退下吧。” 苻遗直觉帐中冷气逼人,心底哆嗦一下,遂俯首退下。 言柒反身回到案前,看向听禹,她已收了书卷。 听禹抱拳一揖,语气歉疚,“今日琐事,是本王任Xing。但事关吾弟Xing命,望世子见谅。” 可很显然,言柒的思绪并不在此,指尖若有若无敲着案台,他勾起一丝笑意,“宫中瑾王亲信已派去瑾忱山,瑾王是何打算?” “只是派些人……” “守那个连绵不绝、山清水秀的瑾忱山、守护瑾忱山顶那树红梅,还是那座坟?”言柒接道,眼神无波,语气无波,只是声音中少许掺着颤抖。 似是懂得了言柒的意思,听禹蓦的觉得胸口一阵发胀,她涩声道:“天下只一个,岂能容下两人?” 言柒失笑,却是苦笑,笑中似讥似讽,他的双眸牢牢锁在她的脸上,“容不下?所以瑾王想走?” 听禹不愿迎上他的视线,只垂着眼睑,目光所及是她有些泛白的指节。忽而脸颊上的冷锋不在,便听耳边传来一阵清悦的笑声。 “不如这样吧,瑾王将全数白羽军、暗甲军乃至整个瑾州全权托付于我丰言柒不就好了?这样瑾王大可直接撒手不问,何苦每日在这军中饱受风吹日晒呢?” 胸腔一记重锤锤下,震得她的五脏六腑搅成一片,随着他的话语,她的神经一寸又一寸的绷紧,青白的指尖在手心掐出道道红痕,直到鲜血从指缝溢出。 “瑾王也许可以考虑看看,天下的诱惑如此大,有什么能比得上帝位。这么大的诱惑,我当舍万物而取——它。” 如玉般温柔的声音由远及近,直至最后一音,已至她的耳畔。 他双手分在她两侧撑着椅背,附身将唇贴近她的耳际。“瑾王说,是不是呢?瑾州交我,两全其美。” 他的声音极慢,就像故意为之一般,让她清清楚楚的听清了每一个字。 “世子当真要这天下?”听禹淡淡问道。 “不然我何必付这么多代价呢?”言柒起身,负手背她而立。 听禹似乎是懂了些许,松开了紧握的双手,手心上有些四道深深的指痕,痕迹周围已泛起了红色,稍稍释然,听禹起身,“我……本王知道了。” 话音落下,脚尖一转便要离去。 然而,还不待她脚步迈出,随着手腕上出其不意的力道,整个身体便被人硬扯了回去。 听禹将将站稳了脚跟,言柒便又笑道:“这时候瑾王倒是信言柒说的话了,以前为什么不信呢?” “世子何意?” “何意?”表情不变,只是他的语气中多少有了冷霜。 腕上力道骤增,听禹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却并没打算挣开。 掌中腕间的温度还是冰冷,见她眉心间不经意流出的一丝隐忍,言柒眼神忽的变柔,松开她的手腕,叹了口气,将心神缓住。到头来,他还是输不起的,到底是不能狠下心将一人囚禁。“言柒只问一个问题。” 听禹听着,不知为何心头油生不安,这样一个言柒,她从未见过。他的眼中仍是清明,只是有了些许神伤,他的嗓音依旧温软,只是添了些许悲凉。 她点头,“世子便问吧。” “瑾王要不要天下?” 听禹摇头。 言柒苦笑,“天下对瑾王来说都如尘芥,那还有什么能入的了瑾王的眼?”顿了顿,苦笑加深,“如此,便没有什么了。瑾王,言柒有些累了,战事明日再议吧。” 听禹还欲说什么,然而还不待她张口,言柒已经提声道:“柘青,送瑾王回帐。” 才经过言柒帐门口的柘青一下子顿住了脚步,无奈的挠了挠后脖颈,转动步子进了言柒帐中。 “世子,瑾王。”柘青先是一拜。 言柒挥了挥手,“去罢。” 柘青躬身,朝听禹道,“瑾王请。” “有劳柘将军了。”听禹一礼,转而看向言柒,见他已坐回案上只手撑额并未看她,便不做言语,随柘青出了帐。 待两人出帐,帐内恢复冷清,最后的最后,终于还是有了一声叹息,“我究竟是多低贱,让你从未正眼看我。” 也许无人知道,这一刻的他是神伤还是魂伤,他无故贬低自己,只为填补她对他根本不需理由的忽视。一向聪敏如他,但对她,他始终不敢用心机。 他也许也不知道,对她,他只是用错了方法。 子时,青州大军军中。 “将军。”一小兵赶来报告,停至欧阳七兵身后,“雪羽骑并无动静。” “再去探。”欧阳七兵摆手,小兵退下。他独自一人站在高坡之上,看着山坡中段的雪羽骑营中。当时被人来报,锁魂竟无一人生还,全权死于林中,八人死于剑伤,另十人身上全无伤痕,却是经脉俱损。试问这天下谁有这么大的能耐,他还真是不能回答上来,更是没有见过这门功夫,单凭一个弱女子怎么也不可能做到这样。 思及至此,欧阳七兵招来身后的侍卫,“吩咐全军,子时三刻,攻雪羽骑。” “是。” “都准备好了?”言柒坐在帐中主座之上淡淡的问道。 “是,都已按世子的部署准备好了。”柘青一揖道。 “可都记住该做什么了?”言柒再问。 “是。”柘青、殷明玉、苻遗同时回道。 “去吧。”言柒挥了挥手,拿过一本兵书,倚进椅背。烛光闪烁,映的一室昏黄,枯黄的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文字,规整秩序,字迹潇洒又不乏气势、生动形象、风格洒脱,又暗含一股秀气,入木三分,笔若流水,写出的字更是和谐柔滑。 “诶,别看了,”莫断桥撩帐进来,大手一掀,直接抢了他手里的书。 “有事?” 莫断桥不介意他的冷言冷语,上前问道,“青州大军都快攻来了,你还有心思看这些书啊?都安排好了?你的意思是想用火攻?” 言柒点头不语。 “好吧,我服了你了。”莫断桥靠在案前,看看帐顶道,“这才下过雨,能行吗?” “用火油。”言柒不疾不徐的回答,“你还有什么问题非急着现在问吗?” “有有有……”莫断桥急忙道,不知说了多少个有字,这才收起笑脸,一本正经的道,“我知道这时候不适合谈儿女私情,但是有句话,我真的得说啊。” “明日再说。”说完,言柒便要起身离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明日 莫断桥上前,拦住言柒的脚步,“我就说一句,就一句,真的一句。” “你已经说了三句了,本世子还你两句。”言柒瞪了他一眼,推开碍眼的东西,撩帘而去。 “诶你!”莫断桥不屑地哼了哼气,“早晚有一天,你得求着来问我。” 子时两刻,两军均无动静,却都是蓄势待发。 子时三刻将至,青军之中,突然爆出一声喊叫,“营帐那边起火了!” “真的?!啊!好像是粮仓!” “粮仓起火了!” 一时间,青军之中呐喊声四下响起,同时亦唏嘘不已,有些自乱阵脚的面面相觑。 “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欧阳七兵倏地冷了脸色,“速度可真快……刚才乱叫的那几个人,给我抓过来。” “是。”小兵退下。 不过一会,小兵返回,身边多了两个人,身穿青军的衣物盔甲,正垂着头,丝毫不敢抬头正是军威。 “你们是哪个队的?” “我们……我们是……箭羽队的。”一人低头怯懦答道。 “箭羽队?”欧阳七兵反问,长目狭长微挑,扫向两人,“是谁给你们的权力让你们乱喊的?” “这……这……将军……我们只是……只是……” “来人。”欧阳七兵不急不缓的招来小兵,“把他们拖下去,军法处置。” “将军,这……”小兵觉得不适,皱眉问道。 “对战之时,无故喧嚣,乱起军心,论以军法处置。”欧阳七兵淡淡道,长枪一挥,三人一齐退下。欧阳七兵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远处的雪羽骑营帐,墨甲墨发,似是要与这黑夜融合在一起,许久,只听到他一声低语,“丰言柒……” “看样子,是失败了呢。”言柒站在帐顶,眼神无波的看着淇水对岸营中大火,“欧阳七兵,青州有此一人,倒还能挺上这么长时间。” “欧阳七兵此人不简单,”苻遗站在帐下,目光悠远的看着坡上一群蠢蠢欲动的杀气,“三万青兵,破了灵州,绝对不容小觑。” “这样的话,岂不是有意思了?”柘青挑眉问道,“好久没这么刺激过了。” “都回帐中歇息吧。”言柒跃下帐顶,落到几人面前,清淡的随口说了一句,便去了自己的帐中。 “是。”两人应道,目送他离开。 “这样就完了?不打了?”莫断桥刚刚来到几人面前,言柒便已离开,顺手指了指坡上的青军,问道。 柘青拍了拍莫断桥的肩膀,“人家都知道军中有了奸细,再轻易动手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奸细?”莫断桥机械化的重复,同时也迅速反应过来,”那那两个人怎么办?他们也是雍州的人吗?” “岂会。”苻遗也拍了拍莫断桥的肩膀,“那两个人……无非就是两个急功近利、受人挑拨的小兵。” “喔……”莫断桥似是醒悟般的摸了摸下巴,“难怪啊……这个丰言柒,真是只狐狸。” 某个人影走在军中,脚步闲散的溜着,最后脚步停在了瑾王帐前,不知是心左右了脚步、还是脚步泄露了心。 停在帐前,双脚就像是被锁锁在了地面,走也不是、进也不是。 犹豫之际,帐帘上突然出现一道黑影,由大及小,帐帘撩开,徵儿从中走出。 见言柒站在正对面,徵儿有些微怔,刚反应过来要开口问好,却被他的一个手势制止。 “怎样了?”言柒轻声问道。 徵儿摇头,也同样轻声道:“王倒是没事,就是跟锁魂拼的太硬了,有些虚弱而已,睡过了也就没事了。” “这样啊。”言柒有些直白的点了点头,紧接着便问,“伤的重吗?” 徵儿摇了摇头,“不算是伤,王的身体平时还好,只是今天……恐怕要调理一阵子了。” “这样。” “世子来,是要看望王的吗?”徵儿试探性的问道。 言柒一笑,点了点头。 徵儿回之一笑,然后端着手里的汤碗离开。 掀帘进去,视线所及之处,便是一人倚在床上,正在看着某一本书,静若无物,就像她所在的地方不是军营、不是沙场,而是一间清静偏僻的小竹屋,无丝竹之声、无案牍之刑,亦无乱世之争。 就算这样,她还是装作看不见他。状似有些惨笑,言柒转身便要离去,忽而一道亮光与他的视线不期而遇,他下意识扭头,视线落到了听禹床上。那一刻,有一刹那的惊骇,又有一瞬间热血喷涌,就连笃定了要往帐外走的脚步也停了下来,最后,他还听得他自己一些颤抖的声音,“这不是已经……” 听禹愣了下,随之怔住,“世子怎么会……”在这两字还未说出,他的身影已经到了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已经拉起她的手腕。 “黎玥紫裳”,因她一直戴在身上,不曾摘下,那一日为躲暗器,使之断下一截银链,后来也是出于不舍,就弄来了一个较短的链子,缚在手腕上。 听禹皱眉,抽回手腕,也将它取下,递给言柒,“世子的东西,物归原主。” 或是因为知道些事情,言柒并没有去接,探向衣袖,很自然的便掏出一块绣帕,五指摊开,绣帕也摊开。只是一根简单的红色丝绳,绳口两端各编一个琵琶结,留下两节长长的绳头。言柒走过去,接过他认为已经毁了的“黎玥紫裳”,其实,它确实是毁了,是她费了三天两夜,才将它完完整整的修补好。 “世子……” 纤长的手指解开她手上的链子,握着水晶坠,灵活的将两节红线穿过,余出的线,握在手心。言柒清雅一笑,笑容将之前的阴霾一哄而散,“之后,该系何结?” 说完,抬头看向听禹,听禹怔了一下,张了张口,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所以直接转了口风,“听禹不懂绳结。” 言柒失笑,一端系上一环,另一绳头穿过,系上一环,拉紧。“很合适,刚好。”说完,将之捧回手心,言柒为她戴上,“瑾王能不能,不要怪言柒?” 听禹摸了摸胸前的水晶坠,半响都是沉默不语。 “瑾王失的,言柒定会以己之力,全部偿还。” “于情,这件事本就是裴墨自愿,于理,杀之者,当是青军,于私,是听禹胡作非为,妄自尊大,是听禹的错。”听禹字字清晰却不免有些虚弱道,“本王,当要以此为力,配合世子,拿下青军。” “这可是瑾王心里话?”言柒握紧了听禹的手,“瑾王当真不会怪言柒?” “不会。” “怎样?”莫断桥再次横空出现,拍了下徵儿的肩膀。 似是早就习惯了莫断桥的神出鬼没,徵儿没做太大的反应,直起腰板,揉了揉酸了的腰,“没怎么样,王怎么会怪世子呢,你说对不对?” “倒也是啊。”莫断桥赞同的点点头,摩搓着下巴问道,“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什么赌?” “赌他们。” “好啊。”徵儿点头同意,“怎么赌?” “还没想好。” “……” 一个夜晚,由此带过,听禹于床上闭目养息,同时亦在思考人生,这一思考,便是一夜。 次日,两军相对安稳,无事。 青军帐中,全数青军已归总帐,欧阳七兵站在案前,双臂撑着桌面,看着案上的地图。 “将军,我军和雍州雪羽骑现在都处在淇水中游,雍州上方的树林已被我军全数烧毁,如今两军已处对等,只等一绝。”章石指着地图道。 “三万青军,对三万雪羽骑……”欧阳七兵冷笑道,“章军师,拟战书。” “是。” “章军师觉得,此战谁方可胜?”欧阳七兵问道。 “将军好像没有把握。”章石应道,“此战孰战孰败,自有定数,将军何必在意这些?无论那方胜了,乱世总归太平,只是主不同罢了。” 欧阳七兵冷漠一笑,“章军师的话,倒是肆无忌惮。难道军师就不怕本将军将此话转之青王吗?” 章石抱拳躬身道:“青王此时已然激起民愤,如若不是将军夺了兵权,领这三万青军抗其他三洲,不若如此,青州早已沦陷。将军若要将此话告知青王,章石以为,大可不必了。” “哦?”欧阳七兵可有可无的笑笑,“章军师乃是神算,不如就在此算算,青军和雪羽骑,到底孰存孰亡。” “将军,这一战,何必用算?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为首,却是由人掌握,与雪羽骑一战,将军大可不必担忧。”章石恭谨道。 “章军师,这军中……不,是这青州,大概也就只有你敢这么和本将军说话了。”欧阳七兵并未生气,不由得看向章石,“章军师,你可是看清了,天时地利?” “是。”章石抱拳,“后天便可。” “很好。”欧阳七兵冷酷的一笑,“锁魂十八条人命,该由雪羽骑来还了。” “将军,瑾王的实力不可小觑,更何况,身后还有个未曾露面的丰世子。将军的准备还是要做充足为好,以防万一。”章石道。 “退下吧。”欧阳七兵广袖一甩,坐到椅上。 “是。”章石退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败 八月十四日,青军战书递出,仅有两字:明日。 此日,两军相安无事,却暗自部署。 世子与瑾王同坐帐中却是一时无话,各自研究着各自的事情。苻遗、殷明玉、柘青一直陪在帐中,两人无话,那三人更是无话。 终于,言柒合上手中的书和地图,抬头看向苻遗,“明日风向如何?” “西北微风。”苻遗道。 “西北乾为马,东南坤为牛。”听禹看着眼下的书头也未抬的道。 “如此甚好。”言柒笑笑,支手撑住额头,有节律的敲着桌面。 “由生门杀入、复门杀出,再由开门杀入,此阵便破,章石不会不知。”殷明玉皱眉道。 听禹看向苻遗,付之一笑,“那便九宫,万物相生,不如这样,内以五行辅之,中心……中心……” “不若相生相克,水可灭火、火可热水。”柘青抽出一张纸,将自己心中所想的图一板一眼的画在了纸上,“既为西北微风,那便西北为火、东南为水。” “土掩、木生。”言柒淡淡的撇下四个字,在图上又加两个圈。 一张草图完成,几人同时一笑,也是同样满意。 “战场变化多端,各位将士领兵还要随机应变才是。”听禹合书。 “明日还要辛苦各位将士了。”言柒抱拳以礼。 “末将不敢。”三人会以鞠礼。 “如此本王就先回帐。” “恭送瑾王。” 待那四人将基本布阵考量后,言柒道了句辛苦,便遣退了几人。 言柒出帐,自觉地随着听禹朝她的营帐而去。 瑾王帐中,听禹径直来到案前,收了昨晚才看过的两本书,兀的一声微不可见的叹息之后、 “瑾王。”言柒一揖。 听禹回首,不明所以的一揖道,“世子何事?” “瑾王的书可否借言柒看看?”言柒来到案前,拿起案上的书。 听禹见了猛地向前跨了一步,从言柒手中抢回那本书,嘴边还不停道:“不行不行,我……本王还未看好,书上的东西还有待研究。” “哦?”言柒淡淡的扬起眉梢,不免有些笑意。 “这书,等过些时日本王再送与世子可好?”听禹缓住了心绪,恢复平静道。 “也好。”言柒无所谓的笑笑,转身便要离去。 看了眼眼前的背影听禹忽的松了口气,然而一口气还未呼完,言柒突然回身,笑着说了一句:“瑾王可要记得。” 一步之外的娇躯猛地一颤,手中紧握的书本差一点变掉到了地上,言柒咳了一声挡住笑意,又突然问道:“言柒于瑾王是什么?” 听禹面上一愣,握着书的手更紧了,嗫喏了半天还是未能说出一个字来。 “瑾王若说不出,便不用回答了。” 八月十五日,两军同一时刻向淇水进军,酉时至淇水下游平原之地,停军。 酉时两刻,南风起,拨开云彩见日出,战鼓震起,号角声响起,两军对垒,气势如虹。 青白两色掺杂,不失锐气、不失势气,看似紊乱却秩序非常。 “柘青,中军;殷明玉,左军;苻遗,右军。”言柒淡淡吩咐道。 “是。”三人领命而去。 “首军秦升,中军左矢,后军向无。”欧阳七兵沉声吩咐。 “是。”三人抱拳离去。 淇水之战于此拉开序幕。 大军之后,白马之上,言柒静坐,淡淡的看着眼前的三万雪羽骑、三万青州大军,表象之下,两军势均力敌,然而又是各有所长、亦有所短,关键就是看如何运用了。 “柘青,中军为剑,分其首军。”手腕一动,手中一副军旗飞出,言柒继续看向大军。 雪羽骑中军向前推进,以长虹之势贯入青军首军。 “首军软鞭,顺势。中军盾起。”欧阳七兵冷冷的掷下军令牌。 眼下的青州大军已将雪羽骑中军两侧围了半圈,而雪羽骑又碍于青军中军的遁甲无法前行。言柒淡笑,挥下令旗,“中军甩尾,左右两翼后围包抄。” “丰言柒,这法不妥,左右陷空,中军便孤立无援,岂不是白白送命。”莫断桥指了指面前的布军仪,“欧阳七兵不是普通的对手,你可想好了。” “哦?那听你的?”言柒慢悠悠地道。 “左军横贯,分青军首军,右军包抄。”莫断桥沉声道。 言柒抚额笑笑,有些无奈道:“莫断桥,你别的功夫不行,破别人的计划倒是有一套。” 雪羽骑已横贯青军首军攻势,将其分成两半,雪羽骑首军见机甩尾,将青军首军头部重创,银色铠甲如水般覆盖住了青甲。 “中军左翼横流,右翼右围。”欧阳七兵看了眼当下的阵势,似笑非笑道。 “未卜先知啊,欧阳七兵还真是够聪明。”莫断桥不禁有些担忧道。 言柒但笑不语,看了会布军,雪羽骑的银甲和鲜红的血混合成了鲜亮的颜色。战场之上,血染山河,铁马飞骑,狼烟遍地。 “全军退。”言柒淡淡道。 一声令下,雪羽骑全军全数退回,旌旗随风肆意扬洒。 铮锵,众将士戳下银枪、大刀,站定原地,却是整装待发。 另一旁,欧阳七兵眉头一皱,有些不可思异的看着眼前,同时也意识到某些地方出了错,雪羽骑从始到终,总是有着后路,所以才会如此全身而退。原来如此,欧阳七兵不禁有些气结的一拳捶到了身前的行军棋上,震得上面的棋子震了三震才停下。 怒气未消,棋子已动。 雪羽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移动、快速转换,数万大军整齐代发,有条不紊的排列着队伍,又像是组建着一个图形。数万铁骑风起云涌,卷起层层尘埃,弥漫整个沙场。 “如此是何阵?”欧阳七兵面色更冷,雪羽骑数万兵马中以阴阳为形,外以八方军队守中攻外,外八方绕中心自东向西迅速转动,几近无形。 “九宫八卦阵。”章石皱着眉头有些惊讶道,“怎会……如此?” “九宫八卦?”欧阳七兵低声重复,云淡风轻的飘忽一句,“丰言柒果然是个对手。” “九宫八卦阵不容小觑。”章石正色道,“由生门如、复门出、再由开门杀进,此阵便破。” 欧阳七兵点头,随后又摇头,“以丰言柒的个性,这阵必然不会按部就班。” “我们不妨颠倒,从复门入,再分两军,分从生、开门出,最后从复门杀入,攻其阵眼。”章石在纸上大致画下了阵图,也大致画出了路线。 “好。”欧阳七兵激动道,“军师好计,好计!” 两军军令令下,各为几动。 青州大军已从复门杀入。 言柒淡淡看去,“欧阳七兵……那位章军师还是有一套。” “确实。”莫断桥有些担忧道,“敢这么冒险的恐怕只有他们了,出其不意。” 言柒不以为意一笑,这样的战场真是让人心潮澎湃,看向阵中已入大半青军,他的笑更是有些放肆,言柒挥动军旗道,“合。” 复门关,将近一半青军被拦截在阵外,九宫八卦阵中飞起满地烟尘,混淆了人们的视线。 欧阳七兵眼神一滞,撑案而起,眼下不到半数几军被截阵外,被雍州大军隔绝开来。 “八方散。”欧阳七兵冷声道,扔下军令牌。 “不可。”章石急道,“大军分散,主心无力。” “我猜,越听禹的白羽军箭雨队就在右侧的山坡上,若不分散,损失更重。” 阵外青军马上向八方散开,散开了中心主力,分为八分主力。 “没有上当呢,岂不是失算了。”莫断桥惋惜道。 “金土开道。”言柒一挥军旗缓缓道。 阵中金土牵动五行,阵势扩大,将散到中途的青军统统围困回来,逼回阵中。 “将军所料果然不差,如此就好了。”章石也为此捏了把汗,若果方才没有散开,大军这一半人马就全数成了马蜂窝了。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欧阳七兵勾唇一笑,“亢龙有悔,至于最心,后尾相接。” 青军主力军杀入阵眼,翻起云涌,破开层层血帐。 “见龙在田,水淹土掩。”对阵中血光无视,言柒令道。 阵心处,雍军转速非常,令青军晃瞎了双眼,水土合一,凝住了青军的脚步与动作。 “飞龙在天,天地合一。” 听得欧阳七兵军令,青军所有士兵举起手中兵器,同时指地,借力越上,冲出了围困。 “乾为木,坤为水。” 五行相对,木在上,水在下,木在长,水在渗。雍军一半向乾门涌去,一半向坤门杀去,将青军两面围攻。 “两军外散,回首阵心。” 青军顺势向外散去,又一次抵上阵心。 “坤为木,乾为水。”言柒会旗道,“只差最后一招了。” 阵型再换,坤上为木,乾下为水,木渴水,水欲下。青军依然被困在阵心,大片青甲已被白甲覆盖。 “九宫八卦阵,变幻莫测。”章石道。 “密云不雨,浓云急雨。”欧阳七兵叹道,“再此一招,我们便败了。” “丰言柒只动用乾坤、水木,便让我军溃散成这样。”章石摇头掩饰失落,语气怅然低沉。 言柒看向阵中,青军已没了动作,对身后人道:“点到为止。” 此话一出,身后人长旗一挥,雍州大军也全然没了动作,两军人士同时静止在了阵中。 眼见着雍州大军也没了动作,欧阳七兵先是诧异一下,而后欣然的笑笑,放下手中军令,起身来到大军之前。 迎面,也走来一人,雪衣墨发,未着铠甲,就像不是来打仗,而是来看一场节目一般,他脸上所显示的,是一副从容安定的沉稳、和与世隔绝的温和,这凌乱嘈杂的战场仿若与他无关,即便是羽箭向他射来、雄刀想他挥来,他也不会失掉他的优雅,但他知道,这些只是表象罢了。 两人终于面对于面,同时拱手以礼。 “世子阵法精妙。”欧阳七兵道。 “将军气度不凡。”言柒道。 “欧阳认输,输之无愧。”欧阳七兵恭谨道,但还是有些惋惜,“欧阳战术不佳,惭愧惭愧。” 言柒以礼相待,“言柒赢之侥幸,只是使些小计谋而已。” “可欧阳就是输在了这些小计谋之上了。”欧阳将军惭愧的笑道。 相互看了一眼,两人同时笑出了声,这便是男子们共有的心情,也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特殊的交流。 在这战场不论谁赢谁输,他两中的任何一人,都会是一位好皇帝,他们求的,也都只有一件事而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生老瑾州鸣心曲 淇水之战以青军失败画上结局,雍州大军损失近万,较青军胜之又胜。 当全军将人数清点、亡军埋葬完成便已入夜。军中火把再次点燃,浓浓的烟火味道夹杂着美酒饭菜的香气混合在空中,因打败青军,雪羽骑此时的营中已是热血沸腾、高歌笙曲。 “乱世给了我们嫉妒、仇恨、哀怨的眼睛,要我们用它们看透黑夜,也只有这么一双眼神,才能真正的看到黑夜的尽头。廖军师亦是,怪不了他的。他要走,是他的选择。” 坐在营后的高坡,听禹低头望着营中的篝火,如此一战是他们胜了。“你们世子告诉你的?” “你怎么知道?”莫断桥挑眉。 听禹无声一笑,指向营中,“将士们还算高兴?” “是啊。”莫断桥从身后捧出两坛酒,摆在两人中间,“刚下过雨,暖暖身吧。” 摇头,听禹将手边的酒坛推开。 “没必要,瑾王还会怕什么酒后吐真言吗?”莫断桥笑问,为自己开了一坛,咕咚咕咚灌下三大口。 “就像你说的,没必要,我又为什么要怕?” 莫断桥起身指向营中,无数篝火燃起,是三万雪羽军胜利的告示,“他不是个善人,对吧?” 听得此话,听禹忽然失笑,也同时望向营中,成百上千的火焰映红了头顶的夜空,亮过繁星,不见繁星。 就如战场,血染白甲,不见白甲。一如他的人生,失之情切,不见情切。 “本王身为瑾州之主,眼中便无善无恶、无好无坏、无黑无白。” “那瑾王眼中有何?” “分权、揽权。”听禹看向他,“莫先生该知道的,分权揽权处置得当,便是百姓福祉、瑾州固之。” “那瑾王信他吗?”莫断桥又问道。 “信。”听禹低声道。 莫断桥蹲下身,绕到她面前,有些难以理解的皱着眉头,“既然信他,为何不与他一同握住?” “一山不容二虎,本王岂会……那样的糊涂事啊……”听禹叹息道,又突然转移了话题,“今日的阵,是世子摆下的?” “九宫八卦阵。”莫断桥答。 “可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再以五行八卦相生相克旺衰,以二十四字诀摆下?”听禹问。 “确是。”似是猜到听禹会说什么,莫断桥接着道,“万物相生即相克,相克即相生,风不动、水亦动,水动、风非动,风动、水非动,风动水动,不过心动,风不动水不动,不过心不动。” 听禹勾唇一笑,有些戏谑的看着莫断桥,“莫先生莫不是要说些绕口令?” “瑾王该懂。”莫断桥不动声色的看向听禹,“不若如此,瑾王与断桥谱一曲如何?” “何曲?” 莫断桥起身,抱拳躬身,“断桥斗胆,想与瑾王谱一心曲、情曲、凤凰引。” 随莫断桥到了他的帐中,听禹淡淡的环视一周,古朴的书香气息,以莫断桥的性情形成对照,其实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温文儒雅,看似不懂,实则一眼便穿,只是富不外显。 “嘉乾帝所做醉江山名流千古,”听禹淡淡的扫了眼莫断桥桌上的书卷,“莫先生不会是叫本王更之改之吧?” “不尽然。”莫断桥收了案上的书,摊开一张长三尺宽一尺的紫菱纱幔,“今日,便以紫菱纱为纸,谱一心曲。” 话音一落,听禹眉头轻轻一蹙,双唇不自觉的抿紧看向纱幔。 “瑾王,请吧。”莫断桥似未察觉到,递上一只笔,紫檀为杆,上刻一朵青莲,狼毫为端,呈浅灰色。 右手边已备好墨,抬笔,蘸墨,落笔,清点,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然而那一点却停在了半空中。 心曲、情曲,那便是要以心为根、以情为据,那便是要她以她的真心书之谱之。以她、以他、以它,三者结合,谱的一曲更甚凤求凰的字曲。 听禹皱了皱眉,握笔的手在空中顿了半响,方才落下,写下几句: 吾心谁与不可得。 不胜乱世,却上乱世。 铁马冰河与谁看? 生老瑾州,不是瑾州。 蘸墨,笔尖还欲落下,又停在了半空。 “生老瑾州,不是瑾州。”莫断桥平淡的扫了眼纱上的字迹。 滴答~一声轻响,一滴浓浓的墨汁,落在纱上,顺着密密的纱线散开,渐渐的由浓变淡、由深变浅,犹如一朵墨莲绽开,开的肆无忌惮。墨蘸多了,手也抖了。 “哧~”忽而一声轻笑打破了满室的寂静,“本王输了。” “只此一个,便该珍惜。”莫断桥施以浅礼,“瑾王并未输。” “今日便到此,本王乏了,明日再谈吧。”听禹放下笔,不忘看一眼纱上的墨迹,然后又是一声轻笑,曲还未写,便已输了。 看着听禹即将出账,莫断桥已经收好了纱幔,提声道,“这件事,断桥不会告诉世子的。” 果不其然,莫断桥清清楚楚的见着听禹的步子一顿,背脊一僵,然后头也未回的便回了他一句,“多谢。” 藏好了失败的‘曲谱’,莫断桥躺回床上,静卧许久,突然翻了个身,嘴里还呢喃着:“便叫它醉墨莲心吧,改日,再叫丰言柒把下阙补了。” 扭转了数次脚步,依然是拖着一身单薄的白衣行在营中,营中的那个白色的身影已经是第四次从大军庆功的地方路过、走过,大概也是走累了,听禹寻得了一处帐篷支架,长呼口气将整个身子靠在上面,头顶枕在架上看着天空。 “喜欢看星星的人都很孤单,瑾王也会孤单吗?”她记得他是这样问她的。 今天和莫断桥的较量,她是输了个淋漓尽致。遇上珍贵的东西,大概都会想据为己有,然后又会患得患失,遇到千古一遇的抉择,又会踌躇百般,生怕决定错误。于一处岔路,理智告诉她要往右走,可感情又告诉她要往左走。偏偏人生向来就这么不如意,两边的路永远不可能指向一个地方,一条路便决定了一个人生。 然而今天,她还是让理智输给了感情,若不是一个理念要她全力一试,她恐怕永远也唤不醒心底的蠕动。 “丰言柒……”寂静的夜空、热闹的营中,一声低低的喃声自语似乎还是那么清晰。 亦不知是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心口,将士群中与诸人把酒言欢的言柒站起身来,四下巡视了一番整个军营,最终视线停在了自己帐旁,于此聚焦。 修长身影搭在细架上,生的一副舒适自在,不知何时已散下长发迎风飞舞,月下的冰肌玉骨如度光华,不施粉黛依然风华绝代,双瞳如剪水一动不动的望着夜空,白裳极尽逶地,纱上一朵银线钩织的栀枝花,与手腕上的白色栀枝花刺青呼应,映出一只清华的白凤。 似是发现了某道视线,听禹从空中收回视线落到军中,穿过巡夜的队伍终于落到一袭白衣之上。 他亦是白衣,永远都是,即便是战场也没有换过。许是为了方便,他已将墨发全部束于头顶,以紫金发冠束之,月白长衫,衬出身影颀长,在大军之中,他如鹤立鸡群,一眼便能认出,依然是那双深邃的双眼,那其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忽闪而逝,她想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 视线相撞,有着几许诧异,诧异过后,终得一笑。 “瑾王,这次可就差你了。”忽然军中一人高呼。 听禹看去,是符遗,一个喝的酩酊大醉的军师。待她从符遗身上拨回视线再看言柒时,言柒已经回过头继续坐在了火堆旁,就像刚才与她对视的不是他一般。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她终于还是在符遗和柘青的盛情邀请下到了大军之间,坐到了言柒对面。 “与欧阳七兵一战,少不了瑾王的功劳,若不是瑾王提出九宫八卦阵,我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破了青州大军。”符遗端过两个酒碗,一杯递给了听禹,一杯高举朝着将士,“就借今日,我符遗,代整个雪羽军敬瑾王。” 听禹举起酒碗,对符遗一笑之后,硬逼着自己咽了一大碗浓苦辛辣青酒。 “瑾王,”柘青倒是还清醒着,端起酒坛为听禹倒满了酒,自己也端起一碗,“其实,也该谢谢瑾王以两军助我雍州,若非瑾王,我雍州不会如此。” “柘将军见外了。”听禹喝下,紧接着又为自己倒了一满碗,端在手中迟迟未动。 “瑾王要去便去吧。”柘青笑看着听禹小声道。 听禹有些讶异的看向柘青,见柘青一脸明灿灿的笑容,她不由为之一愣。 “世子那是故意的,我就不信他端着酒的手没有抖。”柘青再笑,“还有啊,我也不信他那双眼睛没往这边瞟过。” 听禹看去,正巧言柒也在看她。 不其然又对上那双如星夜般闪耀的双眼,言柒微怔,待看到她眼中有一丝愁绪后,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起身离去。 “世子!”不待他迈出一步,听禹便猜到他要走,她赶忙叫住了他。 言柒止步,回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听禹还想逃? 听禹端着酒碗,绕过中间一团篝火,到了他面前,她低声道:“瑾州的瑾王能有今日,全靠世子提点,世子可否赏脸,接了听禹这个礼,以此还吾所欠?”说完,听禹弯身拜下,将手中的酒双手奉上。 言柒眼神在空中一滞,心底有一瞬间的冰冷,这便是要与他划清界限了吗?她果然还是一个狠心的女人。 言柒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接过酒,一气而下,任凭热酒烧的喉咙火辣辣的疼。甩开手,瓷碗便在地上破碎,碎开一地瓷片。 “听禹便不再欠世子了吧?”听禹问。 “不欠。”言柒无谓一笑,“从这以后……” “世子,”于大军面前,听禹又向前跨了一步,执起言柒的右手,握在她的手心,“吾命即此,柒在吾在。” 饶是往日对凡事淡然的言柒此时此刻也是登然愣住。“这是?” “这可是瑾王独有,相当王印。”听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避开问题。 言柒只看了听禹一眼,张开掌心,微痛的触感尚在,他下意识抚着手心,玉莲花的淡光若隐若现。他当然知道这多莲花意味着什么,血脉相连,是她的命数掌控在了他的手心。 八月十六日,夜,天有异象,坐北洛王星陨。 言柒正于帐中复信,便听得帐外一阵脚步声。 “世子,”苻遗撩帐进来,俯首禀道,“擎龙骑一万已至帝都城后,余两万不日便到军中。” “吩咐下去,全军就地驻扎。”言柒抬笔,双手执起信件,将上面的笔墨吹干,彷如信封,折好,递给苻遗,“这封信,交给任汐公子,越快越好。” “是。”苻遗接过,后又不解的问道,“世子,任公子在瑾州?” “去任字酒楼,自然能找到。” “是。”苻遗抱拳,“世子,瑾王邀世子用午膳。” “瑾王?”言柒侧首一声疑问。 “是。”苻遗看他,他似是想问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苻遗皱了皱眉,昨日整整一日也不见他二人出过帐,难不成是这两个人是打算闭关吗? 他思索一会,试探性的问道,“昨日世子与瑾王都在帐中闷了一天,想必是瑾王有所想法,欲与世子商量。” 言柒看了一眼苻遗,正是聪明如他,只一瞬便无谓笑道:“知道了,下去罢。” 苻遗抱拳一拜,退下。 目送走苻遗,言柒起身来到床边,抚裳坐下,摊开手心。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手心上,一朵玉莲花静静的绽放,随着他的心跳会有一点有一点点白光闪闪。 莲花很美,银白色,出世高洁、纤尘不染。 若他知道这中原由,如若知道这本就是个劫,这花便是再纤尘不染,在他眼中仍是肮脏不堪。 正午未至,瑾王帐中已坐有两人,言柒、听禹。 两人面前的方桌上已摆满了酒菜,饭菜的香溢满整间营帐。 面对而坐,两人大致聊些有的无的,大致都是些宫中事宜和兵家之法,两人有说有笑倒还算是和谐安乐,一桌子菜也吃进不少。 最起初言柒还能时不时搭上几句,只是越到最后越受不住心中的奇痒。 终于在两人喝下一杯酒之后,言柒开口问道:“听禹,为什么将这朵花送予我?” 酒杯还未落下,听禹的手滞在空中,眼周似有悲伤划过。抬头,她还是方才的淡笑,“为何有此一问呢?” “不知,”言柒摇头,撑着桌案支起下巴,“言柒只是觉得,好像被人算计了。” “哧……”听禹失笑,连连摇头,“岂敢岂敢。” 言柒挑挑眉,自当接过听禹的谦逊,不再言语。 稍作思忖,听禹问道:“世子该不会认为这是圈套吧?” 言柒点头,不置可否的叹了口气,翻开右手手心,将一朵玉莲花摊到听禹眼前,“瑾王能否告诉言柒,这个有什么用?” 眉眼稍抬,看向他的手心,这才仔细看清他的手,白皙无暇,纵是女子也难能生出这样的手。 于是,听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但指尖还未触到,手的主人就已经收回了手。指腹触及空气,听禹淡笑着将手收回。 “既然瑾王不肯说,那言柒就不多问了。” “也好。”听禹听了这话,侧身将视线放出。 言柒也随之看去,轻轻地将视线划过她的侧脸。帐帘并未放下,在他这处正能见到雪羽骑的训练规整,墨黑的瞳眸已是深不见底的幽暗。 “数月乃至一年前,雪羽骑还是五万,如今,战事累累,只剩三万。”言柒笑笑,看着雪羽骑,目光始终不移,就连唇际的浅笑也深了很多。漆黑的眸子上印刻的是对万物的洞悉、对万事的觉察。 “若要打个比方的话,那帝位就像太阳,我们就像夸父,将士们就像水。” 这样的对照,听禹是头次听见,倒也觉得有意思,于是接口道:“夸父一味追日,以致口渴,引尽黄河、渭水,仍不断追逐,终是以死告离。” 微微眯眸,刺眼的阳光不知何时已照进帐中,言柒从遥远的雪羽骑处收回视线,“将才本就如水,缺之不可,但多之也不可。所以,战与和,和与战,已将这些中和。” 听禹顿时心头一颤,十指握紧袖口,想要抑制住这点微颤,可对面的人,丝毫不给她机会。 “那心呢?心与心,可会中和?” 这一句话,预料之中,却是猝不及防。 “砰!”酒杯落到桌上,无须意识,听禹陡然起身,单手扶着桌面,以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衣角、裙角摆动,不知是风还是身躯不住的颤抖。 始作俑者,言柒不明所以,起身迈开一步到了她面前,她只看着她的脚尖。 眼下蓦地出现一双雪色锦靴,听禹迟钝的移开视线,抬头。 视线相撞,那人墨色的瞳眸竟会如清泉般清澈温和,笑容还是那副雍雅。听禹暗自深吸一口干净的空气,心底暗道:大概是自己误会了、想多了。 “我们真的能走到最后?”言柒温柔的开口,亦是温柔的浅笑。 言柒看她良久,她依然不肯看他,她的眼睛似是钉在了某个角落,一动不动。 良久,听禹点了点头。 八月十七日,军中无异。雍州来信,九世子途中偶感风寒,被雍王后召回回宫静养。 掀开帐帘,寂静的帐中空无一人,言柒走进,许是为了不打破帐中的清净,他的脚步很轻,连呼吸都刻意放的极轻。 转身到了榻边,枕旁放着一条吊坠,是燃灯佛,与落檀园那座相差无几。 屋子的主人似乎很怕黑暗,且不说油灯几盏,但看帐顶的缝隙已经能够钻进一个人。小小军帐,虽没有落檀园那般雅致,但也算是清净。 “这样偷偷潜进别人帐里,可不像世子的作风。” 身后的脚步声已经接近,紧随而至的是一股淡淡的莲香萦绕至鼻尖。 言柒转身,一步之隔便是佳人。 手中端的是一碟糕点,听禹绕过眼前的人来到里屋桌前,将碟子放好,自顾坐下。 莲花糕,是山成寺小有名气的吃食,因着寺后有一湖泊,借着天时地利,莲花四季开花,清香四溢,做出的莲花糕更是清香爽口,将这秋日的枯燥扫除干净。 “言柒失礼。” 听禹倒不在乎这些,扬眉侃道:“世子用的应当是苦肉计,听禹没猜错吧?” 闻得这句话,言柒失笑,信步到了听禹对面的椅上坐下,拖着下颚将眼神聚焦到听禹的侧脸,“听禹……呵呵……赔了秀才又折兵啊……” “世子在和本王说话?”听禹移眸看他。 言柒又向前三寸,两人之间便只剩一指之距。 “是丰言柒在和越听禹说话。”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视线所及处更加清晰的双眼,就如星火,瞬间燎原,让她的一草一木焚烧殆尽,只剩一个赤裸裸的躯壳。 “世……言柒要说什么?” “言柒以为,手心这朵玉莲花是听禹给的暗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莲花……” “也罢,听禹的情真意切,言柒岂能辜负了。往日多有不及之处,还望听禹不计前嫌,原谅言柒才是。不若便让言柒一生偿还如何?” “世……言柒何出此言?” “难道是我误会了?听禹不是此意?” 话音才落下,忽有微风拂来,吹卷帘帐,抚向两人面颊,不知吹起了谁的衣角,吹乱了谁的墨发。 “看吧,风爷爷都是如此想的。”言柒莞尔,弹出指尖,拨开听禹额前散落下的发丝。 墨发墨发缠绕,丝丝缕缕,缠缠绵绵。 “所以,听禹还想逃?”柔凉的指尖顺着她的额间划过如水的侧脸,言柒轻轻抚下,极怕弄疼了她,他的动作轻且柔。 听禹垂下眼睑,长睫不住抖动。 仿佛知道了她的答案,言柒起身,从榻边抽来那条吊坠。 “佛祖可鉴,听禹还信不过言柒?”换上往日的雍容,褪去一身戏谑,言柒还是那个言柒。 听禹看他一眼,从他手里夺过吊坠,不作言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更信你 每当遇到烦恼与愁苦,看到这世上所有的龌龊,她就会记起她的母妃曾对她说过的话:听禹既知今生已经是最后一生,将永远告别这个娑婆世界,那便没有什么值得长久计较。 虽偶尔会有对这世道的抵触与抱怨,但你要很快提醒自己保持正念觉知,一个不安的灵魂,是无法得到超脱的。 确实,今生,将是她在娑婆世界的最后一生,何必对一些琐事念念不忘。当慧命在红尘历尽劫难之后,她便可以回归万有的源头。那么,还有什么值得抱怨、唠叨、遗憾、痛悔、嗔恨的呢? “佛法中有一种说法叫做执。” 言柒目光流转,无言的看着她。 “究竟是执空所致的欲念还是执有所致的贪念?” “不论是哪个,听禹,你都能辨识。”言柒放松了神态,轻柔的握过了她的指尖,“曾经,我也有过执念,对一个人,越听禹。” “天空本就是一片荒芜,用最精致的镶砌,因为当人们用红尘的眼光去看它,他就已经被剥夺了最初的灵魂。满月?还是繁星?还是光芒万丈的太阳?天上有的就只有这些吗?” “所以,从一开始,把自己全盘否定、把自己说的一文不值,你心中的空缺到底在哪?” “不是空缺,是……不敢。” “不敢信我?因为你的父王,那么伟岸的瑾州之主都能负了你的母妃,所以,你不敢信我,对不对?” 听禹默然。 食指挑起她的一缕青丝,指尖一绕,缠上手指,“欲望、贪念,我都可以给你。听禹,我知道你担忧什么。” “言柒,我不是贪得无厌。我只是怕,人性。若是、若是我从此日后愈来愈挣脱不开贪婪的牢笼,你会怎么看我?” 言柒失笑,看着她的眼神平添几分宠溺,“如果我没有理解错,听禹是在问我,我们会不会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待她回答,言柒握住她的肩头,俯身吻了下她的眉心,“迷失了是爱情,觉悟了是慈悲,我都任着自己走丢了,听禹还不信我?” 听禹翘首看向他,她试探着问道:“言柒,我们……不会的吧?” “不会。” “清慧方丈曾说,听禹一生有三劫,情、权、寿,却不知这三劫竟全在一人。曾几何时,我也曾艳羡嘉禹与皇甫钰之间锲而不舍、刻骨铭心的柔情,便是两国交战,此间真情亦不曾弃。是听禹肤浅,于权于天下面前迷失双眼,负了言柒这般情深。” “不曾有谁负谁,只道是这天下万物,听禹情深。” 听禹欣然,最后一拜,起身。 燃灯佛旁,一卷书籍散落,她轻声走到佛前,拾起散落一片的卷宗。 呼啦啦~书页翻动,偶然间从中飘下一张苍黄色的宣纸,该是很旧了。 言柒拾起,念道: 人身能得几婆娑, 红尘万丈看因果。 今生不借此身渡, 此身何生与佛说。 “像是听禹所书。”言柒道。 听禹看了眼纸上的字,不免有些羞涩,纸上的字还是七拧八歪,寥寥草草。听禹不好意思的有些脸红,“这是我四岁时,从母妃那里抄来的,大概是母妃曾经翻过这本书。” “还好没人知道。”言柒故意调侃道。 听禹的脸又红了一点,不动声色地从言柒手中抽出诗文。 但言柒反应甚快,在听禹指尖触到纸缘时,两手拇指指尖一动,纸张对折,再一动,宣纸又一折。这时,言柒只是慢悠悠地道来一句,“物以稀为贵,这东西可不能失传了。” “不……” 听禹错愕,还不待她把话说完,言柒已经出了帐,只留下一串如山涧清泉般的笑声。 她的错愕只是一眨眼,言柒出了帐帘回头看她时,她已是一脸无奈的淡笑。 言柒并不打算多说,因他知道,她迟早要说出一句话的。 待到了一处走廊,听禹跟在言柒身后,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来:“条件。” 言柒回头,早有预料,张口便道:“九弟日后还会回来,所以我想,听禹可以和他聊聊。” “为什么不亲自找他?” “他更信你。” 雍州宫中,落叶瑟瑟,无一不宣示着秋日的深入,天气越发的冷了,日头却很毒辣,如刺般能将人刺伤。 吱呀~ 殿门开而合,单荧荧手中端了饭菜进去。 丰廉玖已在中殿,因为风寒苍白着脸色,见到单荧荧进来,瘦削的脸上牵强的露出一丝笑容。 “你……也想要这江山?” 丰廉玖默认不语。 “东雷兵力数十万,我能潜入,偷来兵符。你,愿与不愿?” 丰廉玖仍是不语,抿唇看着窗外开散了一地的落叶。秋风飒飒,几多冰冷如利刃,划伤脸颊。 “明日,我就去。”丰廉玖终于开口,嗓音还有着病重时的沙哑。 “这么急……”单荧荧忙回头。 丰廉玖自嘲的笑笑,“我还以为如果我在王室中真的有亲人,也该是七哥……” “就凭母后一念之词,你就信了?若是七王兄真如她说的那般,那他就该在拿到诏书那日杀了你了,把你留到现在还不是祸害?!” “那样杀了我,他怎么在雍州立足,母后还会容他吗?”丰廉玖听了单荧荧的话,顿时气起,“现在连你都帮他说话,丰言柒这个王兄当的倒是称职。” “你……”单荧荧语结,顿了许久许久,兀自释怀,她笑着问他,“母后到底和你说了什么?感觉你被洗脑了一样。” 丰廉玖无言,垂眸看着桌上的午膳,清清淡淡,倒是合了口味,想来是她亲自下厨的吧。 “母后说,七王兄之所以留你到现在是因为你手中的诏书,是先王曾经下的传位的诏书。起初你不想为王,便将它藏起,现在呢?你知道是七王兄有意所为,便心生恨意,是不是?”单荧荧刺探的看着他,“无论怎样,你都要去战场是吗?” 丰廉玖无所谓着,却避开了她的视线,“我会回来。” 说罢,他已转身,起身去了内殿,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他也没有在意她没有跟上,甚至,连头都未回过。 单荧荧心灰意冷,摇头苦笑,什么时候她也成了这深宫之中的牺牲品?为了权,更多是为了他,她必须去东雷游说,求父王出兵,保他安生。但她却想赌一把,就赌她的七王兄不会对他动手。 八月廿三,丰廉玖去往瑾雍军中,到底只领了随从三百人。 单荧荧最终挣扎的结果到底还是选择相信言柒,她虽不经世事,但却知道言柒对丰廉玖,必然是兄弟手足之情。 同日,帝都与瑾雍之战展开。 八月廿七,皇甫禁军屡屡败战之时,丰廉玖一行人抵达雍州军中。 已至深秋,天气渐凉,夜晚较之白天更冷上了许多,军中篝火多了几簇,依然难暖这秋日的高冷。 帐中,言柒与丰廉玖对弈,两人坐在一张桌前,手边同时新沏好的茶。 丰廉玖依然难掩病色,落下一颗棋子,他沉沉道:“本来母后不让我来的,说擎龙骑雪羽骑抗衡不过皇甫凌,让我最好别来,可是荧荧不怎么放心,我就过来了。” “是嘛……”言柒不以为意的一勾唇,只当他没有弦外之音,“是母后怕你过来搞乱吧。本来就有了风寒,到这来还不是要让人照顾?” “谁说的?!”丰廉玖一听,立刻反驳,“我也可以领兵打仗。” “你呀,你懂兵法?”言柒鄙夷。 “七哥让我看的那些兵书,我都看过了,也看懂了。” “纸上谈兵罢了。” “七哥,你看不起我?”丰廉玖又气了,“明天我就打一场仗给你看看。” “还是算了吧,可别落得个全军覆没,到时候我可不想对不起雍州,还有瑾州。”言柒对此不屑一顾,落下一子之后,喝净了杯中茶水,便闭口不言。 丰廉玖面上努了努嘴,心中却凛然冷笑,这般看不起他,让他如何呢? 一张棋盘下满,已至深夜,丰廉玖自说累了,向言柒行了个浅礼,便退了出去。 言柒目送他离开,当帐帘落下,唇角的弧度不知何时消失,换上了一声冷淡的笑声。 “瑾王。”途中偶遇坐在篝火前的听禹,丰廉玖不禁转过去坐到听禹身侧,“瑾王怎的还未休息?” “帐中有些冷清,过来坐坐看着军队热闹一下。”听禹移眸看向他,“九世子怎么这么晚了还来这边?” “刚刚和七王兄下了盘棋,”丰廉玖叹了口气,惋惜道,“真可惜,输了。” “七世子棋艺精湛,能赢他的人屈指可数。” 明知听禹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可丰廉玖却无法不往另一方面想,所有的人都看不起他,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无能,所以自己才会被人利用,到头来还要给别人数钱。 “七哥一向都是人中佼佼者,自然无人能比。” 听禹无言一笑,沉默良久这才扭头看向丰廉玖,明媚的眸中倒映出他的俊脸,眼角弯出一点弧度,她笑言:“或许,这辈子能输给你的只有荧荧了。” 说着,听禹脑中隐隐约约出现了单荧荧的笑脸,没有谁的笑容能够比她的更明媚。 “荧荧倒是真像个孩子,似乎没有烦恼,也没有红尘中纷纷扰扰的杂陈,从头到脚干净的让人不忍触碰。如果我是个男子,一定尽我所能把她抢到手,好好护着她,决不让她沾上灰尘。” “哧……”丰廉玖失笑,“瑾王若是个男子,恐怕荧荧该义无返顾的扑向你的怀抱了。” “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你,从你们见面的第一天,你把那朵花递给她时,她就选择了你。” “是啊,就是所说的缘罢。”丰廉玖叹道。 上天特意安排两人相见,促成了这样一段缘,他该珍惜。这一生,能有她一人,能有一个真爱,便够了吧。 恍然间释怀,丰廉玖垂首看着漆黑的大地,目光聚到一颗不起眼的石子上,“就如同这石子般,若不是风、若不是人将它带动,两块相隔甚远的石子不可能相遇。我曾经问她为什么会选择雍州,她只说她选的不是雍州。” “即便你是个市井贫民,她遇到你,也会选你,不是吗?” “是。” 所以,他才想迫不及待的证明他自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填曲 翌日,听禹与言柒两人一同出去,言说是去打探军情,到底是去做了什么,无人能知。 那日两人回时,只是傍晚,军中篝火已点,米也下了炊,淡淡的饭香萦绕到了空气中。 “世子、瑾王。”苻遗上前,躬身一拜。 两人同时颔首。 苻遗挑挑眉梢,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了两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的双手上,再挑的更高,他侧首看了一眼远处的柘青,稍稍使了眼色。 远处柘青随他所指看来,手中、脚下的动作同时一滞,后两人相视一眼,彼此了然的笑笑。 于是这件事自然而然的传遍了整支雍州大军和瑾州暗甲军。结果某个人因为害羞,竟是一场“篝火晚会”下来没和言柒说上一句话。 于是今晚,苻遗基本上已经记不得什么了,因为这一晚他被灌了三坛酒。 这其中缘由,自然是因为他递给柘青的眼神。 他只记得他最后一眼是看见瑾王与世子两人之间只隔半臂距离,瑾王执起了世子的右手,瑾王在世子的手心写下一个字。 围着篝火坐下,听禹坐在言柒身侧,眼前的食物没动过,酒水也没动过,她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脚下的土地,随手捡了一枝枯草在地上划来划去,也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直到结束,她才回过神来,苻遗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灌多了,他的脚边是三只头大的酒坛。听禹不禁有些怔愣,抬眼看着身旁满脸微笑的言柒,言柒亦回头看她,表情很明确的表示:苻遗就是他灌的。 “这……”听禹指了指苻遗,不等她说完话,言柒已提着她的手肘将她带了起来。 “言柒觉得,瑾王与我,应该找个地方单独聊聊吧。” 听禹眉心一皱,遂叹了口气,拉他停下步子,执起他的右手。 柔凉的指尖轻轻的在他的手心划着,有一丝丝的痒,却不难耐,还有一点点的凉,却能让他感觉到温暖。眼下,便是她的额际,影影绰绰可见阴影下长睫抖动,她很认真。 大致能够猜测出手心上的字,一点、一横、一横……言柒不可避免的有些受宠若惊,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她真的不会丢下自己不管,更甚至他的命运向来对他很好,让他能抓住最好的东西。 “这便是之前听禹该给世子的答案,有些晚了,抱歉。”随着话语,最后一个点落下,带着湿意的手掌、手指收回,听禹却未抬眼看他。 突然间是明白了,言柒握紧了手掌,握住了一点余温,静静的看着始终未看他一眼的她,什么都明白了。摊开手心,指尖轻轻划过她沉静的脸颊,一点一点下移,当他再开口时,声音竟会是沙哑的,“不晚,言柒懂了,言柒懂。” “言柒。”听禹唤道,于大军面前道出她的心事,“其实那日莫先生以一赌局告知,珍贵之物,必视其珍贵。只是我,实在放不下心中心结。” 听禹才一抬头,一个温暖的胸膛便裹住了她的脸颊,一双臂弯紧紧地拥住了她,她还听到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越是珍贵越是珍惜,这三日延迟,当以三世相还。” “听禹知道了。”她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腰间,拥着他。 听禹的话才一说完,一旁苻遗就已经拖着一身浓重的酒味晃到言柒身后,对着听禹笑道:“瑾王,我看你和世子干脆在这就把事情办了吧?” 听禹抬起头,眼见之处便是苻遗一张放大数倍的脸,然而却不等她看清,某人突然转身一挥衣袖,便不见了苻遗整个人。 “苻遗军师喝醉了,你们扶他回帐吧。”言柒对身前两位士兵吩咐。 两人应是,架起苻遗便往营帐方向走去。 “众将士喝好便好,可不要像符军师那样。”柘青目送苻遗远去,颇为幸灾乐祸的看向众人,亦是以此为戒。 “顺便给军师解解酒。”言柒而后又吩咐道。 “明日该如何?”听禹抬头问道。 言柒思索一会,看了眼夜空,已不见了星星,像是已经阴天,“便让大军歇息几日,传令暗甲军轮番守夜。” 听禹不置可否的笑笑,“皇甫凌,还是个对手。” 两人回帐,言柒立到案前,听禹挑了挑油灯,待亮度合适才来到言柒对面,双手撑在案上居高临下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手下的动作。 摊开一张紫菱纱布,上面还有着几个行书字体所写的词句一记一个浓浓的墨点。 吾心谁与不可得。 不胜乱世,却上乱世。 铁马冰河与谁看? 生老瑾州,不是瑾州。 下阕未书,言柒拉过听禹的手,将她带到身边,“下阕由言柒补上吧。” 听禹点头,然后静静的看着他落笔。 偏首不为听铜雨。 定不负心,岂可负心。 道其盛情不可却。 生死同归,定是同归。 笔起,下阕书好,笔重回架上,言柒双手提起紫菱纱,提到听禹眼前。 听禹接过,摊开在手心,看了一会才将它紧紧握在手心,抬头时已经换上一副笑脸,“言柒,我有件事想要……” “有什么事就问吧。”久违的温声软语,似乎很令他欣慰,也很怀念,言柒拉她坐下,静待她的问话。 听禹从袖口掏出一支锦囊,两指稍稍揉过一下放在言柒鼻尖。 一股刺鼻的浓厚的药味直接冲进大脑,言柒的表情一僵,有些错征的看向听禹。 “这药是怎么回事?”听禹丝毫没有错过言柒的一举一动,试探性的问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嗯?” “老毛病了。”言柒收起那点错愕,不以为意的拿过锦囊,“只要有它就不会有事的。” “毒吗?” “算是。”言柒道,而后看了看听禹,“大概吧,我也就只有那么几年,所以才想抓住些东西。” 听禹无言,只是觉得他的话似乎都说中了自己的心事一般,仅仅那么一句话就让她开始庆幸自己那晚所做的一个决定。 “所以,什么时候听禹要走,言柒不会拦的。”言柒有些踌躇道。 听禹看他,轻轻摇头叹了口气,“不会走。” “那就好。”言柒舒了口气,话题重新回到香囊上,“母妃死后,便染下了,起初解药出自王后,到后来莫断桥配了药方,便交给他了。” “何谓解药?” “没什么,止痛而已。” 听禹心中隐隐作痛,正如她从清慧方丈手里接过那只玉瓶时一样。他还是不肯说实话,倒也正常。 也罢,就这样吧。他不愿说,她便不问。 九月初二,丰廉玖带兵,攻向帝都。 清晨,日落,这一仗打了整整一天,似是要拼尽所有兵力,战马倒了又倒,兵器捡了又弃。 战场上弥漫的是硝烟,从大地延伸至天空。硝烟湮没了所有哀吼,掩盖了士兵的尸骸,散去百丈鲜红的血泊,让那枪支铠甲褪去了全部光彩。 日落时分,天色渐黑,雍州军中终于传来消息。 是雍州胜了,让帝都派来的一万皇甫禁军全军覆没。雍州损伤四千,九世子负伤。 闻讯几名将领匆匆赶来,几人焦急在外等候,面色惶惶,脚步转了又转,把守这小小的帘帐。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莫断桥从帐中走出,兰衫上沾着大片血迹。 看到帐外一干人等,莫断桥有些怔神也有些诧异。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几人后方。 “怎样了?”苻遗问。 莫断桥不答,推开苻遗,晃晃悠悠的绕过几人,来到他们身后。 几人回头,也同时愣住,两两对视,默契的不做言语。 “世子妃……” 单荧荧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军营,莫断桥站到她面前,望了望她空洞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句。 单荧荧从空中重聚回视线,却还是怔怔的看他。 一如他往日所见的单荧荧,可她的脸上再没了笑。这一双死寂的瞳孔太过安静,安静的他都想抱抱她,给她一些鼓励,或者说是安慰。她才十七岁啊。 单荧荧似是知道莫断桥怎么想的,她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略显僵硬的拥抱,似乎还笑了笑。 这一抱只一下便松了手。单荧荧笑笑:“带我去看看他吧。” 莫断桥点了点头。 单荧荧来到帐门口,便听得已经有了对话声。 “七王兄想要天下?”听这声音,这声线一触及断。 里面沉寂了许久,半响才闻得一声叹息,不知是他的还是他的? “七哥,有没有那么一阵子,你把我当成亲兄弟?”他又问,很明显的,他的语气又虚弱了很多,每一个字对他来说,都是艰难。 “有。”那温软如玉、不疾不徐的声音响起。 他终是笑了笑,笑的欢畅。 帐外,莫断桥靠在了一旁,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 “世子妃?”身后刚刚赶来的凌渊突然一声诧异的呼喊。 单荧荧及时回头。 还不待单荧荧说话,帐内刺耳的响起一声叮叮当当的乱响,似是盆碗打翻,磁壶打碎。最后,是某一重物落地的闷响和一声闷哼。 “廉玖……”又是一声急切微颤的声音。 终于察觉到什么,单荧荧撩帐进去。 眼下三步,一人摔倒地上,眼神却直勾勾的看着帐帘,看着她。他身旁的言柒也在看着她。 见她进来,地上的人逐渐的裂开笑容,笑的欣然。 这一笑,牵动了所有神经,也僵住了所有表情。在这一笑之下,所有的,世间万物都褪尽了色彩,只余他,只剩他的笑,他的血。 他缓缓的抬起了手,探向半空,似乎是要和她十指相扣,又似乎是要触碰她如水的脸颊。 “瘦……了……”惨白的双唇间艰难的挤出两字,无声,沉重。 单荧荧挪动三步,蹲到他面前,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对不起……”他道。 单荧荧摇头。 “我不……” 许多人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单荧荧懂了。 他不愿,他怎会舍得? “对不起……”他又道。 他在抱歉这么早就让她一个人,他在抱歉还没能给她幸福就已经亲手毁了她的幸福,他在抱歉不能陪她又失信于她。 “我不悔。”单荧荧笑着,依然是往日那副活泼的笑脸。 她知道,他喜欢她笑,怎么着也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他。女人,到底还是在意这些的。 “对不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生擒 雨中两人撑伞,脚下踏过松软的泥土,将秋日的气息碾碎,随风肆溢在空气中。 秋日的有着几许冰冷,油纸伞上滴答滴答不断的落上雨滴,伞不留雨,水珠才落到伞上,就顺着油纸滑下。这是这一秋日的第一场雨。 山坡上,一座孤坟悄无声息的立在山坡顶上,没有墓碑,只有一方用手刻成的木牌,上书“吾君丰廉玖之墓。” 坟前,她的一身白衣,只粉未施,一身素白,连头上所系的都是一条白绸。她双膝跪地,身后一人为她撑着伞。 “廉玖说,他一直拿七世子当做王兄。”单荧荧轻轻的,似怕惊扰到地下沉睡的人,“可他还是……信了王妃的话。” 言柒立在她身后,沉默不语,不得不承认,雍王后的确善抓人心。 “如果廉玖未死,日后七王兄会不会……赶尽杀绝?” “不会。” “那就够了。”单荧荧笑笑。 言柒蹲下,扶她起来,抽出一条方帕递予她,让她将脸的泪痕擦净。“你心系他,是他的荣幸,他若知道,必是会喜笑颜开了。” “可他明明……” 言柒不做追问,最后只说了四个字:“护好自己。” 细雨漫漫,雨落油纸伞。 她终还是忍不住满心悲苦,喉咙深处越发苦涩酸痛,寻得一处肩膀轻轻靠了上去。零零落落的雨声伴着她细细碎碎的抽噎声,在伞下奏出一曲凄婉的乐章。 言柒轻轻抚着她的肩,满心怜惜的叹了口气。 不知从何时起,往日那个会大笑、会大哭的单荧荧已经不在了。那人想要守护的最真挚的笑,早已随着时间、随着事态变迁渐渐迷失了踪迹。 多年之后,当他看到院中桃花盛开,树下一个孤单的身影时,他总会问她:是不是当年的决定错了? 的确错了,这样一只任着自己自由飞翔的小鸟,只属于天空,而不是雍州这样一个磨砺人性的牢笼。 他二人回到军中,小雨渐趋停了,只余下偶尔低落的云中残留的雨珠。 送她回了帐,言柒便回了自己的帐中。 撩帘进去,帐中早已坐了一人,雪衣风华,倾国倾城。她撑额坐在椅上,手中握着一本书,桌上一壶酒,一酒杯。 “怎的听禹竟闲来喝酒了?”言柒笑笑,抚了抚衣上残留的水珠,坐到听禹身旁。 合了书,听禹抬眸看他一眼,“今日这天气又湿又冷,喝些米酒而已。” “是啊。没想到帝都的天气竟会这样,也不知军中将士受不受的住。”言柒说着,伸手从桌上拿过酒壶,又往杯中倒满了酒,然后一股脑喝下,苦辣的酒滑进喉咙,顿时便觉得暖流席卷全身,冲散潮湿。 最后,他放下酒杯,得到听禹近乎惊诧的眼神,他不明所以的问道,“这酒有问题?” 听禹摇头。忽觉得算了,爱干净的是他,他不介意用别人用过的杯子,她在意什么。 言柒不做追究,摆正姿态问道,“听禹还记得那日答应过言柒的话吗?” 听禹眼神在空中停滞一瞬,不慌不忙的看向他,“今日来,听禹就为此事而来。” “所以?听禹打算失约?” 听禹摇头,“我不打算参战,但必须观战。事关数万大军,我身为瑾州瑾王,不能坐视不理。” 言柒看着她的双眼,刺探直至眼底,穿透人心。见她眼中不带任何异常,言柒方道,“也好。但只是观战。” 听禹点头,算是答应。 “若有违约,处置军法。” 听禹再点头,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言柒究竟在担心什么?与皇甫凌一战到底有多大胜算?” “不知。洛王星陨,不知是谁……”言柒放低了声音,变得极其谨小慎微,他的目光只锁在听禹身上,“决战之日,听禹绝不可。” 虽说不知,但洛王星既为王星,当不是他,他尚未执掌雍州,算不得王。只能是她与皇甫凌其中一人。他曾寻人看过天象,可那人只说,天机不可露,一切皆有因果。 “听禹答应便是。” 言柒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方松了口气,靠进了椅背。 “这战之后便太平了吧?” “是啊,终于要有个结局了。”言柒畅然的一笑,温柔的目光投向听禹,他向前倾身,指尖勾起她耳畔垂下的发丝,别过耳后,他笑问道:“听禹想过什么时候嫁于言柒吗?” 闻言,瞬间气血上涌,脸颊飞红,听禹迅速扭转实现,不敢再看他。 可有人比她快,快她一步,制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这战结束,我们,回雍州。” 我们,回雍州。 一句简单到只有五个字的话,便是他给她的承诺。 听禹迎向他满怀期待的眼神,微皱的眉心、紧抿的唇线无一不在显示着他的迫切。抬手,掌心包裹住他的手背,她只说一个字:“好。” 言柒莞尔,转言又道:“我已差人将荧荧送了回去,你不必担心了。” 听禹点头。 “为什么不想见她呢?” “毕竟是我说的那番话,害了九世子。” 其实不然,言柒下意识握了握她的手,触到她心底的微凉,他故作微笑,“都是定数,改变不了的。” 听禹淡淡一笑,“与皇甫凌一战也打了这么长时间了,区区一个帝都竟然也废了这么大的周折。” “人家毕竟统一过天下,做了几年皇帝。” “我们该怎样?” 言柒沉默良久,目光流过烛火,似是刺伤了双眼,他垂下眼睑,同时柔软的声音响起,“瑾州与雍州分开来,雍州自西,瑾州自东,一来散了帝都兵力,而来分散瑾雍风险。” “可以吗?”听禹轻声问他。 言柒点头,趣笑着说,“听本公子的不会错。” “哧……”听禹失笑,“你倒是越来越像逛花街的富家公子了。” 九月初九,倾盆大雨。 与雍州分开已经两日,瑾州两军已至帝都西侧。 雨如同发了怒般倾斜而至,冲刷了野草不说,也将士兵的刀枪冲刷了干净。 王帐中,两人对坐,相互对视,偶尔瞥一眼坐在主座上的听禹。 “王,这一封信,您已经看了一个时辰了。”万俟尘不可理解的望向听禹,“这信中都说了什么?” “关于皇甫凌。”听禹毫无语气的回道。 “可是他要出兵?”另一边殷明玉问。 听禹摇头,“他已经出兵,不出半个时辰,就该围了我瑾州大军。” “什么?!”两人同时惊住,“可我军从未准备。” 听禹摇头失笑,“皇甫凌不是冲着我军来的,而是冲着本王来的。”得到两人更加惊诧的目光,听禹泰然一笑,“无妨,皇甫凌最多是接本王去小住几日,也许里面的日子比这外面还要安稳。” “王,三思啊。”两人同时道。 “你们大可放心,皇甫凌找不到他想要找的东西。雍州也该得到消息,你们暂且在此守着,看雍州动向如何再做决定,八成七世子正想要本王进去皇宫。” 果不其然,不到日落之时,瑾州军营外迎来皇甫禁军一百余人,皇甫一鸣携圣旨,宣听禹进了皇宫。 宫中一切未变,还是红瓦金壁,宫女们还是穿着淡粉色宫服,内侍们还是穿着棕红色的衣服。 举步迈进大殿,殿中阶上的龙座上坐着皇甫凌,赤金色龙袍加身,正值英年,再加上他与生俱来的霸气,使得日光在他身上都掩去了光辉。 “央禾见过陛下。”听禹上前施了一礼。 “央禾……”皇甫凌挥手示意旁人退下,而后沉声笑道,“没想到郡主还记得这两个字。” “央禾惭愧。”听禹一礼。 皇甫凌放下手里的书,起身下来,站定听禹跟前,“多日不见,郡主又填风华。” “承蒙陛下夸赞,全仗皇国水土。” 皇甫凌听了不禁笑出声来,笑声中满含他的魄力,“郡主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说话,说得朕难得开心。” “想来陛下不是要听央禾说话,才叫央禾过来的吧?”听禹收起堆叠的笑容,恢复往日的沉静。 皇甫凌又向前迈出半步,俯身看她,下巴几乎能触到听禹的鼻梁,“郡主何必明知故问,想必七世子也曾将一切告知郡主,你与他同样有着御家人的血,又有着同样一纸婚约,当初郡主能将瑾州全权托付于他,一定有这种原因吧。” “所以,陛下想要那块玉?”明显的感受到皇甫凌周身的冰霜,听禹竭尽全力定了心思,这才答道。 “但若郡主不愿给,朕也没办法。”皇甫凌甚是无辜的摊了摊手,后退一步退到听禹一臂之外。 恢复如常,听禹心里缓了一缓,面色依旧如常,“陛下,恕难从命。” 没想会被拒绝的如此迅速,皇甫凌一怔,这下更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心,转开步子绕着听禹转了一圈,偶然瞥见她腰间的玉佩,皇甫凌顿时笑了起来。 “郡主啊郡主,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皇甫凌笑声不见停歇,“当真是那丰言柒值得你信任吗?” “央禾愚钝,请陛下明示。” 皇甫凌也不忍再让她心痒,索性直接抽来听禹腰间的玉佩,晃了两下晃到听禹眼前。 抬眼,她眼前三寸便是她的玉佩,听禹不看还好,一看便是触目惊心。掩于袖底的手掌不经意间已经握紧,听禹的眼眸不再是深入湖水,而是一股波澜汹涌而至。 她的转变一丝不差的落入皇甫凌的眼,皇甫凌低低笑道:“郡主一心所护,竟然是假的?真是痴心女子负心汉,这样的人何必守他?” “陛下都知道了,何苦再挖苦央禾。” 转了一圈玉佩,最后将它握在掌心,皇甫凌哼声一笑,返身坐上龙座,而后提声唤道:“来人!” 随之殿门推开,两人俯首上前,“陛下。” “送央禾郡主回寝宫歇息。” “谢吾皇。”听禹拱手退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章 终站 几日呆在宫里,且放下战事不管,也不理雍州和皇甫禁军到底打的如何了,听禹倒是怡然自得,每日品着帝都的清茶,偶尔叫住来来去去寝宫的宫人过来下一盘棋,或者写写诗。 这样就像回到了几年前,她还是瑾州的公主,窝在自己的花园里不问世事、不理朝政,也不用管它天下动乱与否。 只是,这一切都结束于她的父王去世。 然而不同,雍州得知此消息时,几乎动用了所有暗卫潜进皇宫,但皇甫凌安排给听禹的寝宫并不在皇宫之内,而是东南城门外一处较为繁华的市井地区,自立成户,七出七进式富家宅邸。 “世子,我们已经派人搜过七次了,还是没有消息。”暗卫为首一人跪在案前,俯首惭愧道,“是属下无能,请世子降罪。” “无碍,你们继续找着,”言柒就如同无事人一般,还照着往日的态度看着手里书,“即便是找到了,也不要真的找到。” “什么?”暗卫一时没跟上言柒的思路。 “就是说,你们每日只要去皇宫溜达两圈就够了。” “这……” “只管领命去吧。”言柒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突然又似想到什么,言柒又叫住他,“顺便告知瑾州四将,瑾王在皇甫凌那里过的很好,叫他们不用担心。” “是。” “去罢。” “卑职告退。” 待帐帘落下,言柒合上书,起身来到窗前,翻身躺下,也许是累了,他才一沾了枕头便陷入梦乡。 这一小住,一住便是半月,皇甫凌也养了她半个月。 终于到了决战之日,这一处偏僻的府邸也迎来了不下百名士兵。 “郡主殿下,陛下有请。”为首一人恭谨拜道。 听禹看着这一行百人,不禁失笑,“这可真是,让陛下费心了。” “郡主殿下,请随我们走吧。” 一路由皇甫禁军护送,听禹只选择笑而不语,难得皇甫凌如此大张旗鼓的只为把她送去城门,观看这场决战,她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九月廿五,帝都城外,余十八万瑾雍大军,帝都二十万大军汇聚于此。 战鼓嘶鸣,铁骑铮铮,硝烟翻滚。 云间万千雨箭飞下,比那暴雨更密,比那飓风更疾。 弹指挥间,掌中内力聚集,涅槃剑脱手,冷厉青光呼啸而过,过往间绘成三丈广圆,雨箭落入,断裂两半。 遥在战场最外围的一道城墙之上,一人负手而立,白衣若雪,青丝如墨。 她似是淡然,神情近乎冷漠的看着远处厮杀的将士。这样一身白衣,不该属于这修罗场,她便事不关己的站在一旁。 直到…… 方天画戟冲上霄汉,点去云中。 它冲破天际、冲破全军嘶吼,冲入箭雨,划裂四起狼烟。它冲进凝聚中剑气,撞破闪烁青光,它指点一人眉心。 这方体会抽身不得,战戟逼近,越听风的内力根本未及收回。 一寸一寸,那战戟急趋眉心。 他还未等待死亡到来,那本是来取他性命的战戟在空中停滞。青泉长剑之身挡住战戟去路,剑柄上一只玉手紧握,那手竟白的有些不像话。 战戟的力道太过强硬,逼得她身形一退再退。 但见她已站立不稳,帝都军中一落下一人,黑甲如墨,青丝如墨,皇甫凌冷笑看着她,翻身而上,握住半空中的战戟。 战戟力道骤然大增,听禹拼出所有内力,一踩脚下越听风横来的长枪,这才稳住身形。 眼见皇甫凌周身青光乍泄,那将是怎样的力道无人能知。 大军之后,言柒飞身而上,同时急促唤道。“凌渊!” 但还是晚了,皇甫凌掌心聚力,手掌只向前一推,削铁如泥的战戟就如泡沫般炸裂成粉,他之一掌,当即正中听禹胸口。 “王!”瑾州三将同时惊慌。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皇甫凌身后,涅槃剑横惯他的心房。 飞来的雪衣扫过皇甫凌的血,在半空中越过他,接住另一个雪衣人。 “听禹~”言柒只能接住她的身,随着皇甫凌的力退下了数丈,落到地上,便再也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地上的人,言柒,怀中拥着听禹,他低低唤道,呼声在这大军的嘈杂下依然清晰。“听禹,听禹~” 怀中的人似乎动了动身子,松散的五指慢慢的握紧了他的衣袖,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没事。 “明明告诉过你不要来的。”言柒伏在她耳边低语。 帝都之战,以皇甫凌的死而告终。雍州之以少胜多胜,仅属侥幸。 帐外,言柒站在暗处,任着众人来去匆匆与他的视线擦肩而过,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风中,这样一席落寞沧桑的长衫孑然而立,静止不动。 落花落叶,无声无息,随着秋风的追随,终是化得一地尘埃。 两军主帐之中,听禹静静的躺在床上。 许久,莫断桥低低的叹了口气。 “怎样?”徵儿急急上前问道。 莫断桥摇头,叹息道:“三日,只剩三日。” “什么?!”徵儿一把攥住莫断桥的手腕,神色激动道,“莫断桥,你……你也没办法吗?” 莫断桥只是摇了摇头,沉默一瞬接着道,“这事不要告诉丰言柒,一会,你去请任公子来,他可能会有办法,我去配些药来。” 说罢,莫断桥便起身去了营帐。 徵儿坐到床边,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身后不知何时,越听风已经进来,手中握着一只瓷瓶,他放缓了语气也同时变得很小心,“莫公子怎么说?” “还有三天了。” “这样啊……徵儿先去找任公子,王交给我吧。” 徵儿点头退下。 越听风叹了口气,打开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喂她服下。眼前的容颜,始终还是放在心上的。三天,三天时间,让他如何度过?三日过后,又让他如何面对一个丢了一切的人生。 指尖轻触如霜的面孔,她鼻尖微弱的呼吸,和脖颈间若有若无的脉搏,似是在宣告着此人命不久矣。 轻轻的为听禹掖好被角,越听风苦笑着,摇步而去。 营帐之外,雪衣墨发,迎风而立,神态怡然,如若那番对话与他无关。 回到帐中,柘青已在帐中等候。 言柒撩帐迈进,平淡一眼扫过柘青坐到案前,“何事?” “瑾王书信。”柘青双手奉上。 “念。”言柒不接反道。 “是。”柘青抖了抖手中信封,抽出书信念道, “吾信言:吾以险衅,夙婴疾病,况吾孤苦,有之父不若人父,特蒙柒清化讳莫如深,吾一言聊表忠谢。承柒挚爱,蒙柒钟情,吾之有愧。吾深知命非久矣,不忍误柒一生,不忍轻舍。是以柒所愿得,吾定奉上,竭吾所有,虽死尤甘。本图逍遥,然不舍吾心,凡与吾心,守之助之,还请柒谅。若有来生,吾定不负柒。乾坤初定,望柒念身事责,民伏惟廉政天下,受朝矜育,柒是众民爱戴。” “放下,出去吧。”言柒抬手撑住了半个额头。 “是。”柘青将信放下,躬身退下。 言柒似乎不信柘青所说,亲自拆开信封,又从头至尾将信中每一字每一句全部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才道是死心。是她的字、也是她的笔,是她身上的清香、也是她残存的温度。 言柒将信收好,放入袖间,忽又觉得广袖太松垮,容易遗失,便放进了怀中。怀中信笺还未捂热,他又将信抽出,辗转来到床边,放在了枕下。但又觉得枕下会被人发现了去,转而又到了案前,夹在书中。 香炉上一炷香烧得正旺。 帐内那人仍未寻到合心意的地方,剑鞘中、茶海下、锦靴中、就连棉被中他都试过,可没有一个地方合过心意,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安心。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莫断桥来到言柒帐中。 他进来,就看到言柒站在帐中心,手中握着一纸书信,四处打量着自己的营帐,不知在寻找什么,也不知在踌躇什么,仔细看还能发现他的额上渗出的一点汗珠。 “她,怎样?”言柒转身倚榻坐下,有些疲惫的问道,手指依然不松那封信。 莫断桥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就是伤了内脏,以我的药来调养,半月即可痊愈。” 言柒哦了一声,忽然发出一声低吟,紧紧皱着眉心,单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指腹不断的揉着太阳穴。 莫断桥眼神一慌,忙步上前,摸住他的脉搏,登时便叫了起来:“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那药一日都不能断!你又断了三天了!你还想不想活过明天天亮了?!” “三日不服,心肺俱裂吗?”言柒看着自己的掌心,也是因为那个病,他的手比平常人要凉着。 “你还知道这个!”莫断桥不含糊,从自己的袖口掏出小瓶,倒上一粒,递给言柒。 言柒咽下,觉得胸口、头晕好了很多,“三日,还真是巧呢。” 正欲收回瓶子的手就停在了自己的衣襟前,莫断桥愣住,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境,然而,握住瓶口青白的指尖将他完全出卖。 言柒无谓的笑笑,拍了拍莫断桥的手。 莫断桥回神,手背被一片薄凉覆盖,忽然松开,莫断桥忽的苦笑,还是瞒不过了。他抬头看了看言柒一眼,“丰言柒,你要知道现在的局势。你不能……” “岂会。”言柒否认的笑道,“皇甫凌逝,以后的路更长。” 莫断桥继续看着他,刺探着,然而那眼中饱含的笃定,使他放心。莫断桥点了点头,“说到做到,我相信你。” “听禹就麻烦你了。”言柒上前拍了拍莫断桥的肩,深深吐了口气,感觉到身体好了许多,转身掀帐离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千古一帝1 九月廿八,雍军攻占帝都,言柒夺位。 赤金殿,言柒火红龙袍加身,立于百官之上,负手而立。 《皇国新史》记:凌帝十年,九月廿八,雍州世子丰言柒夺位,同日午时即位。 然,大典未结,圣旨未喧,内侍慌张而来,不记礼数踉跄到了言柒身侧,躬身低语了一句。 终臣皆见,柒帝之色,若惶若恐,不待内侍说完,龙袍一挥,便掀身而去。 言柒至永延殿,推开殿门,侍从等人见礼退下。 轻轻坐在榻前,情不自禁的抚上她的侧脸,榻上的人似是察觉到身旁的温度,缓缓的睁开了眼。 “扰到你了。”言柒抱歉的笑笑,袖中的手握紧了拳。 “怎会?”听禹摇头,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怎么?我,哪里不对吗?”言柒不明所以的回视着听禹。 “言柒、今天、容止可观。”听禹笑着评价道,双手撑在身后架起上半身。 言柒见了,揽过听禹,将她的头靠到了自己的肩上,轻轻的拥着她的肩,“即位,自然要静心,不然大臣们恐怕会以为他们将来的皇是个丑八怪。” “真的吗?”听禹失笑,又往言柒怀里靠了靠,贴着他的温度,即使她的身体再冷,也足够温暖了,“很暖和。” 听着她简单的话,言柒竟有些失神,依旧是往日的静,在今日却多了几许脆弱,虽然经过她极力遮盖,却还是遮不住一碰即断的声线。 “怎么了?”听禹微笑着问道,“是不是一路奔波太累了?” 言柒摇头笑着道,“我们去瑾忱山,怎样?”言柒自顾着说,“听说瑾忱山顶已经落雪了,红梅也开了,等你伤好,我们去赏梅吧。” “瑾忱山?”听禹忽而笑起来。 “嗯,瑾州。” “瑾州……”听禹有一刻的沉吟,忽然拉住言柒的袖口,“现在就去,好不好?” 言柒一愣,马上又艰难的笑了笑,“好。” “那恐怕,要累着言柒了。”听禹抱歉的低头笑道,“我这身子……” “没关系的。”不待听禹说完,言柒毫无意识的直截打断了她的话,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咬了咬下唇才定心接着道,“听禹要好好休息,半柱香之后,我们出发。” 听禹点头,任着言柒将她放回床上,倚好被子,然后目送他离去。 殿门合上,隔断两人身影,断开两人视线。 门外,一声叹息散入秋风,他看着手心那多近乎凋残的玉莲花,一滴清泪没入泥土。 门内,口中一滩鲜血,染红绒毯,手心上那条极短的生命线终于走到了尽端。 “他们怎样?”远处,越听风指着殿门的一抹深红色,“可以吗?” “可能吧,最开始他们也没想到会这样的。”任汐怅然道,“没人能逃过宿命,他们只是众人中的两个,只是命不同向。” “这样的结局,你接受的了?” “自然。”任汐故作无谓的摊了摊手,“我能做的只有让她轻松地过好这三日,其他的我也无能为力了。” “丰言柒,别看他平时平平淡淡、无所顾忌,一旦下了决心,必然不会改。”莫断桥倚在身后的梧桐树上,目光悠远的落到天际,“瑾王醒来后交代过我的,让我无论如何、便是手段也要用,必须让丰言柒按时服药,可他呢,偏偏……这么不听话。” “会怎样呢?”那一声低语,分不清是谁问下,更不知谁人能答。 笃笃笃,清亮的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马背上,徵儿已是大汗淋漓,待到门前,纵身一跃,下马,直接略入殿中。 几人表情一滞,旋即加快脚步,往殿中赶去。 那日,徵儿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却是使得每一个人都悄悄的松了口气。徵儿轻轻的托起听禹,回头对几人说:“给我时间,王一定能好,相信我。” 只此一句,便是福音。 至于之后,徵儿带听禹去了何处,无人知晓,也无人询问。 凌帝薨,永庚年号已改。丰言柒登基,年号昔禹。 昔禹年间,史书上记,曾将“昔禹”误记成了惜禹,照常理来看,这本是砍头的大罪,但言柒看着面前两字,最终只清淡一笑,“惜禹就惜禹罢,没甚不好。” 世子登基,即普天同庆。 十月五日日,帝都王宫德庆门高高的城楼上,众人皆着喜色,也都满面春光,围着城楼上的桌案喜笑颜开的看着不断涌上的百姓。 或是欢呼、或是高喊、或是抛物,他们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一为庆战事结束,二为庆皇国易主。早已腐朽的帝都换上新貌,他们所庆的更多的是得一帝王,精心为民。 “吾皇驾到!”内侍尖而细的嗓音冲破众民呼声。 话音落下,城楼阁楼内走出一人,温文尔雅、恍若天人。 令人们心惊的不是他平和雍雅、如雪如玉的模样,也不是他身上所穿清一色的素白的袍子,而是他面间浅笑,温和之中透着王者的傲气,傲气之中透着天人的温和,举手投足之中,是对这国家的自信,也是对他的自信,是对这国家的洞悉,也是对百姓的洞悉。 但也有人说,今夜的王,不甚快乐,他的唇际带着笑,但那笑并不至眼底。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克制着欲皱起的眉心,他的眼神总是有些没落。 城楼上宽宽大大的帝王之座,赤金打造,红宝石镶嵌,红绸为垫,大的足以坐下两人。他只占一边,坐在左侧,一手放在扶手上,轻轻拖着侧脸。许就是为了能够歇息,他才故意坐的这么偏。 台下万里红绸,万发烟火,万盏河灯。 绚烂了这偌大雍朝,晃亮了这大千世界。 依稀就是在那河边,她曾赤着双脚为他放下三千河灯,也曾是在那座酒楼,他送她一双锦鞋,其中意味她早该懂得。 雪衣芳华,多可惜未能让全城百姓见她如此纯然、如此无暇。 抬手探向身侧,她如玉的笑脸就在他的面前,明朗如风。 再一寸便要触着了,她还未消失,这下,他更是心喜,天不负他,让他再见她。 “王。”指尖还未探出,身后一声急急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也吹散了如泡沫的幻影。 乃至有些微怒,言柒脸色不甚多好冷扫一眼身后赶来的苻遗。“何事?” “任汐公子求见,说是有信。” 言柒微微蹙眉,“见信不见人。” 苻遗颔首。心底挑挑眉,谁叫那个任汐这般笨,连个伤都治不好。 不消一刻,苻遗回来,手中捧着一物,递给言柒。 “以莲灯相送,愿君安康、愿惜禹千秋百代。” 言柒手捧莲灯,那灯芯是之上是一朵桔梗花,亦是矢志不渝、情有独钟。 “今吾丰言柒为帝,十月初五特赦天下,举国同欢、普天同庆。吾以吾心吾命,护大雍百姓,保大雍廉政,福予万民,与民同乐同患。” 柒帝登基,群臣俯首,朝中重整纲常,市井亦是繁华。而此柒帝,亦是千古一帝,不卑不亢,不温不火,是以乱世之雄、治世之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千古一帝2 九月廿八,雍军攻占帝都,言柒夺位。 赤金殿,言柒火红龙袍加身,立于百官之上,负手而立。 《皇国新史》记:凌帝十年,九月廿八,雍州世子丰言柒夺位,同日午时即位。 然,大典未结,圣旨未喧,内侍慌张而来,不记礼数踉跄到了言柒身侧,躬身低语了一句。 终臣皆见,柒帝之色,若惶若恐,不待内侍说完,龙袍一挥,便掀身而去。 言柒至永延殿,推开殿门,侍从等人见礼退下。 轻轻坐在榻前,情不自禁的抚上她的侧脸,榻上的人似是察觉到身旁的温度,缓缓的睁开了眼。 “扰到你了。”言柒抱歉的笑笑,袖中的手握紧了拳。 “怎会?”听禹摇头,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怎么?我,哪里不对吗?”言柒不明所以的回视着听禹。 “言柒、今天、容止可观。”听禹笑着评价道,双手撑在身后架起上半身。 言柒见了,揽过听禹,将她的头靠到了自己的肩上,轻轻的拥着她的肩,“即位,自然要静心,不然大臣们恐怕会以为他们将来的皇是个丑八怪。” “真的吗?”听禹失笑,又往言柒怀里靠了靠,贴着他的温度,即使她的身体再冷,也足够温暖了,“很暖和。” 听着她简单的话,言柒竟有些失神,依旧是往日的静,在今日却多了几许脆弱,虽然经过她极力遮盖,却还是遮不住一碰即断的声线。 “怎么了?”听禹微笑着问道,“是不是一路奔波太累了?” 言柒摇头笑着道,“我们去瑾忱山,怎样?”言柒自顾着说,“听说瑾忱山顶已经落雪了,红梅也开了,等你伤好,我们去赏梅吧。” “瑾忱山?”听禹忽而笑起来。 “嗯,瑾州。” “瑾州……”听禹有一刻的沉吟,忽然拉住言柒的袖口,“现在就去,好不好?” 言柒一愣,马上又艰难的笑了笑,“好。” “那恐怕,要累着言柒了。”听禹抱歉的低头笑道,“我这身子……” “没关系的。”不待听禹说完,言柒毫无意识的直截打断了她的话,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咬了咬下唇才定心接着道,“听禹要好好休息,半柱香之后,我们出发。” 听禹点头,任着言柒将她放回床上,倚好被子,然后目送他离去。 殿门合上,隔断两人身影,断开两人视线。 门外,一声叹息散入秋风,他看着手心那多近乎凋残的玉莲花,一滴清泪没入泥土。 门内,口中一滩鲜血,染红绒毯,手心上那条极短的生命线终于走到了尽端。 “他们怎样?”远处,越听风指着殿门的一抹深红色,“可以吗?” “可能吧,最开始他们也没想到会这样的。”任汐怅然道,“没人能逃过宿命,他们只是众人中的两个,只是命不同向。” “这样的结局,你接受的了?” “自然。”任汐故作无谓的摊了摊手,“我能做的只有让她轻松地过好这三日,其他的我也无能为力了。” “丰言柒,别看他平时平平淡淡、无所顾忌,一旦下了决心,必然不会改。”莫断桥倚在身后的梧桐树上,目光悠远的落到天际,“瑾王醒来后交代过我的,让我无论如何、便是手段也要用,必须让丰言柒按时服药,可他呢,偏偏……这么不听话。” “会怎样呢?”那一声低语,分不清是谁问下,更不知谁人能答。 笃笃笃,清亮的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马背上,徵儿已是大汗淋漓,待到门前,纵身一跃,下马,直接略入殿中。 几人表情一滞,旋即加快脚步,往殿中赶去。 那日,徵儿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却是使得每一个人都悄悄的松了口气。徵儿轻轻的托起听禹,回头对几人说:“给我时间,王一定能好,相信我。” 只此一句,便是福音。 至于之后,徵儿带听禹去了何处,无人知晓,也无人询问。 凌帝薨,永庚年号已改。丰言柒登基,年号昔禹。 昔禹年间,史书上记,曾将“昔禹”误记成了惜禹,照常理来看,这本是砍头的大罪,但言柒看着面前两字,最终只清淡一笑,“惜禹就惜禹罢,没甚不好。” 世子登基,即普天同庆。 十月五日日,帝都王宫德庆门高高的城楼上,众人皆着喜色,也都满面光,围着城楼上的桌案喜笑颜开的看着不断涌上的百姓。 或是欢呼、或是高喊、或是抛物,他们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一为庆战事结束,二为庆皇国易主。早已腐朽的帝都换上新貌,他们所庆的更多的是得一帝王,精心为民。 “吾皇驾到!”内侍尖而细的嗓音冲破众民呼声。 话音落下,城楼阁楼内走出一人,温文尔雅、恍若天人。 令人们心惊的不是他平和雍雅、如雪如玉的模样,也不是他身上所穿清一色的素白的袍子,而是他面间浅笑,温和之中透着王者的傲气,傲气之中透着天人的温和,举手投足之中,是对这国家的自信,也是对他的自信,是对这国家的洞悉,也是对百姓的洞悉。 但也有人说,今夜的王,不甚快乐,他的唇际带着笑,但那笑并不至眼底。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克制着欲皱起的眉心,他的眼神总是有些没落。 城楼上宽宽大大的帝王之座,赤金打造,红宝石镶嵌,红绸为垫,大的足以坐下两人。他只占一边,坐在左侧,一手放在扶手上,轻轻拖着侧脸。许就是为了能够歇息,他才故意坐的这么偏。 台下万里红绸,万发烟火,万盏河灯。 绚烂了这偌大雍朝,晃亮了这大千世界。 依稀就是在那河边,她曾赤着双脚为他放下三千河灯,也曾是在那座酒楼,他送她一双锦鞋,其中意味她早该懂得。 雪衣芳华,多可惜未能让全城百姓见她如此纯然、如此无暇。 抬手探向身侧,她如玉的笑脸就在他的面前,明朗如风。 再一寸便要触着了,她还未消失,这下,他更是心喜,天不负他,让他再见她。 “王。”指尖还未探出,身后一声急急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也吹散了如泡沫的幻影。 乃至有些微怒,言柒脸色不甚多好冷扫一眼身后赶来的苻遗。“何事?” “任汐公子求见,说是有信。” 言柒微微蹙眉,“见信不见人。” 苻遗颔首。心底挑挑眉,谁叫那个任汐这般笨,连个伤都治不好。 不消一刻,苻遗回来,手中捧着一物,递给言柒。 “以莲灯相送,愿君安康、愿惜禹千秋百代。” 言柒手捧莲灯,那灯芯是之上是一朵桔梗花,亦是矢志不渝、情有独钟。 “今吾丰言柒为帝,十月初五特赦天下,举国同欢、普天同庆。吾以吾心吾命,护大雍百姓,保大雍廉政,福予万民,与民同乐同患。” 柒帝登基,群臣俯首,朝中重整纲常,市井亦是繁华。而此柒帝,亦是千古一帝,不卑不亢,不温不火,是以乱世之雄、治世之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 “愿” 三年后。 当时过境迁,雍州已至雍国,市井尽是繁华。当铺、酒楼、布坊,街道两旁,各种各样的小贩子们在沿街叫卖,古董、胭脂水粉、首饰、字画、香囊,于这国都的街上无一不有。 这个都城总是沉睡的太晚,白日的浮尘还未来得及落定便又飘飘然飞起,昏暗下的花灯在这无名的日子被点燃,他们奏乐歌舞,又去庙中祈祷,此情此景极似庙会时节。街道边的小摊点亦是人满为患,呼喊声此起彼伏。 相对安静的,国都宫中。 永延殿,言柒立于书桌前,画轴摊开,笔墨肆意。鎏金广袖随着画笔漂游而飘逸,笔起笔落,潇洒纵横。 画中之人,一女子白衣若雪,飘然如云,提着锦鞋只身立于河边,面若桃花,浅浅笑看着河水,水中千万盏河灯随波逐流,如繁星点点,如荧光万点。邻河而建,三楼窗口,竹窗打开,一男子亦是白衣而立,凭栏而望,目光如炬,细看依稀能看到一双亮如星熠的双眸中充斥着太多不舍和牵挂。 “还在画……”浅掬推门而入,见言柒还立于案前,有些强硬的牵起一点微笑,递上手中的瓷盅,“王这些日子睡得晚,别累着了身子,寒芙熬了些汤,王还是趁热喝了吧。” 言柒收起画卷,接过汤盅,轻轻咽下一口,便放在了桌上,只手揉了揉太阳穴,半响才低声问了句,“三年了吧?” “是啊,三年了。”浅掬收起瓷盅,应道,“浅掬记得,瑾王走时,也是此月此日。” 垂头,言柒看向画中人,指尖犹疑在空中,迟疑着要不要去触到她,一旦接触了,心思真的能收回吗? “王,早些歇息吧,浅掬就不叨扰了。”浅掬欠身,端起瓷盅,便退了下去。 殿中灯火已熄,言柒静静的躺在榻上,呼吸均匀,似睡非睡,沉静的容颜之下,仿佛看得一抹淡淡的忧愁。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听得殿门叩响,外加一声接着一声焦急的呼唤,“王,王……” 言柒醒来,着好中衣,起身开门,“何事?” 内侍急匆匆的气息还未喘匀,只是缓缓地提起右手,手中一点亮光。 金丝锦绳坠以紫水晶,绚丽的紫色与星夜之下染色月白,如同一方利剑,贯穿整条神经。恍惚间,呼吸已经停止,言柒颤声问道,“在哪?” “院中。” 唰。人影飞去。 那一夜,所有值夜的侍卫都看得他们的王只穿了中衣,从永延殿飞去殿外院中,一路疾驰,如鬼魅般连风带过,墨发肆意而飞,依稀还见得庭院中凉亭下白影闪烁。 见得白影,言柒止步,站在凉亭下五步开外,似是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又似是不敢承认,她就如此的回来了。白衣依旧,倚着石柱静静的站在月下,迎着月光,眼神中的波亦如画中,眷恋、欣然。 他就这样呆呆的站在阶下,直到听到一声低唤。 “言柒。” 言柒终于有了勇气,迈上台阶,也终于,敢抬起手,试探他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相。 “断桥说,你出来的时候,一定不会穿外衣,”听禹笑道,摊开手中的披风为他披上,在他胸前系好了扣结,“他倒是说对了。” 话音一落,不待听禹收回手,他的双臂微张,便把眼前的人牢牢地圈在怀里,越箍越紧。 “听禹……听禹……听禹……” 他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她的名字,只为确定她是否真的存在。她一遍又一遍的应着他,任由他拥着她,感受着他的温度。 “你欠了我三年。”言柒哑声道,“要还的。” “我知道,我会还的。” “答应我一件事。”言柒伏在她的耳边,低声问道,随即有强硬起来,“不许说不。” 听禹愣了一下,遂点了点头。 得到同意,言柒似是笑了笑,斗得拔高了音量,“魏总管,拟旨!” “嗯?”听禹又愣了一下,同时也察觉到了言柒眼中的得意。言柒只是轻轻的拉着她的手,然而各种动作却是不容置喙。 至于永延殿,言柒牵着听禹的手,到了案前,一张明黄色的金丝锦布已经铺好,手边,笔墨已然备好。 言柒站于听禹身后,左手握着她的左手,却不许她看,他抬起遮住了她的双眼,右手握住她的右手,执起笔,落到旨上。言柒轻柔地看着她的侧脸,“这是言柒与听禹一同拟下的旨,生死不弃。” 听禹眼前一片黑暗,只能感受着手中的动作,温凉的手控制着她的动作,一笔一划的拟着所谓的两人之旨。 “柒帝三年,九月廿九,吾丰言柒与瑾州之主越听禹,再谛誓约,天地可昭,日月可鉴,两心映青冥,万古终不化。吾属意听禹,于此良日,位其吾……” 笔尖停顿,言柒笑了笑,止住了听禹欲向下写的手指,“听禹,言柒要的不是这个,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 笔落,一横、横折、横……笔起,终得一个“妻”字。 “位其吾妻。”言柒重复,松开了听禹的双眼,“听禹可愿?” “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二 夫……君…… “汝修三昧,本出尘劳,淫心不除,尘不可出,纵有多智,禅定现前,如不断淫,必落魔道。”禅房中,一个青衫女子手把念珠,坐在木质禅椅上,拇指轻转,念珠轻轻碰撞发着空灵的声音。 “有求皆苦不离身,财色名利销此生;一遭无常大限至,财富眷属皆远离。身死心随业流转,又堕地狱鬼畜牲;愿我早踏修行路,心向弥陀归净土。”坐在她对面的老僧念道,身上火红袈裟迎着射进来的阳光,熠熠生辉。 他眉眼慈祥,第一眼看到他,大多数人想起的都是弥勒佛慈爱的笑脸。他是清慧大师,这间小小寺庙的方丈。 寺院中,两个小小的人背对背坐在院中的矮树下,仰头看着头顶稀稀落落的梅花。 红梅树下红梅落,散了一地芬芳。 这隆冬之日,能见得这一树红梅,也是萧条之中一道独有的风景。 “方丈,这世间因果当真无可分清吗?”女子问道,撩开微垂的眼睑,将她封闭许久、尘封多年的情愫再也隐藏不住,如爆发的洪水喷涌而至。 她以为她会流泪,可她没有,或者说,她忍住了。 许是因为,她预见了自己的未来,也许是,她心中总也抹不去的恐惧,她手中的念珠转的有些急促,她的胸口起伏更大。 她仿佛看见了令人恐惧的一幕,她看见了宫殿中喷溶出的鲜血,她看见了琉璃金顶上弥漫的青烟,她看见了她脚下的踏过的无数血印。 “心空无物,随心、随性、随缘。”清慧双掌合十,和善劝道,“你方看她二人,为你之子,必有人护之。为朝之子,必有人害之。有所为有所不为,道理犹在,何苦何必。辗转此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藏王曾见地狱无数灵魂受难,不忍离去,留于地府,他道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且不说人命几何、轮回几多,看开万物,才是心物合一。” 青衫女子思绪斗转,夹杂着继续失落与绝望的双眸移向院中两个身影上,“红尘陌上,但求她二人生死不惧,但愿他们,尝遍人生八苦后,还能够……如这般……这般……” 不知为何,之后的话竟再也说不出,她忽觉得累了,微微闭合了双眼,如葱的手指撑起了太阳穴,搭在扶手上。像是整个人间都压在了她的肩上,她的肩膀看起来很重,她看起来很累。 长长太息,她方直起身来,站起,走到门口。 她朝着院中两小儿招了招手。 红梅树下,两小儿一大一小,大在前小在后,蹦蹦跳跳的来到了禅房门口。 他们笑着开心着,似乎根本不知道青衣女子的苦,也不知道他们日后要面临的劫。 他们分在两边靠在青衣女子的怀里,任着她柔凉的手摸着他们的发顶,也任着头顶上方响起的叹息声。 头上的抚摸消失,两人手牵着手来到了房内。 双掌合十,站定清慧跟前,施以佛家之礼,“见过方丈。” 清慧垂首笑看着两人,一手一边搭在他们的头上,“子有三劫,隐、遇、生。女有三劫,情、权、命。” 两小儿还在面面相觑,就听背后青衫女子急促问道:“如何能渡?” “劫,有因有果,只看她二人如何种因,得如何果。”清慧念了声阿弥陀佛,掌心在两小儿头上摸了三下,道,“记住,命乃天定,因果人定。心向善,因善则果善,否则终将自食恶果。” 那时,听禹还小,她只懂如何记住。 这句话,她记得,也记住了。所以,她从不忘本,从来都是平淡如水,如烟如雾,飘飘渺渺,与世无争。她并未看透红尘,只是她不会深陷其中。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离那日寺中一聚竟已经过去了十七年。 “难怪,原来清慧方丈早有预言。”点着亲手扎的元宝,听禹语气飘忽,“怪我,大意了。” 谁料,她的大意让她失去一个亲人。 “他在天上看着你,至少该活得平常吧?” 平常?听禹失笑,“言柒真会说笑,敢说帝王的生活平常?” “我们都不是圣人,出身在王氏更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就算与这趟浑水同流合污了又怎样?”言柒迎向正午的烈日,鎏金色龙袍熠熠生辉,“谁若说不是,尽管来推翻你我便好,倘若真能有一人再将史册改写,也没甚不好。” 果然,坐在龙椅上的人已不再是平日里温润如玉的人。细想也有迹可循,言柒的心思表达得向来隐晦,从用兵打仗之时才略见斑驳,其野心,不差雍王后。 “雍王后一事……” “是我。”杀的。 听禹起身,扶稳凤冠来到言柒跟前,抚平他微褶的衣领,“幸好没人怪罪。” “谁还敢怪罪你的相公?” 说到相公,言柒突然眼前一亮,一手环过听禹的肩膀,本着商量的语气,“且叫我声相公,如何?” 听禹脸颊一热,摸着鼻尖自顾躲开他的话题,“言柒觉得,帝都如何?” “和在雍州没什么两样。”言柒不深究,从善如流,“只不过就是……” “就是什么?” “多了个你。” 所以,听禹分外庆幸,能得贵人相助,救回一条命。回到帝都,与人重逢,人生之大幸,莫过于此。 “听禹你可知救你的人是谁?”言柒嗓音低沉。 听禹摇头。“方丈说……” 说了三个字,她就难以继续,想要从记忆里搜索出山成寺发生什么的一切,却赫然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没有记住。 “怎么?”言柒压低声线。 “忘了。”听禹无奈抚额。 那便好。言柒兀地松了一口气。 “言柒知道?” 对了,称呼未改。言柒答了声不捧来听禹的脸蛋,“快,叫声相公来听听。” “……” “夫君也可。” “夫君……” “看这。”言柒指着自己的眉心。 听禹一抬眼正对上言柒温和的视线,偏偏就是这种温和,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夫……夫……君……”勉强出声。 “连起来。” “夫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