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生香》 一 大米粥 小武是饿醒的。 他的肚子比他的人先醒,咕噜咕噜的叫得山响。 米粥的香气在鼻端缭绕,简直象一只猫爪子一下一下的挠着他的心,小武用力吸了一口香气—— “咳咳咳……”呛着了。 不过这一下,他是真的醒了。 暖暖的火光映在墙上,床前不远的小炭炉上头架着一口砂锅,锅里面的粥不知道煮了多久,咕嘟咕嘟翻腾着黏稠的泡泡。米粥的香气让小武不受控制的用力吞咽了一下,喉咙的黏膜干的象砂纸一样,因为这种用力的摩擦而感觉到干涩的疼痛。 蹲在炭炉旁边的人抬起头来,他大概十一二岁,典型的山里娃子,瘦巴巴的,皮肤黝黑,显得一双眼亮的出奇。 不等小武说话,那孩子一跃而起,朝外面窜过去:“姐,姐!他醒啦!” “……”小武默默的把话咽回去。 他想收回刚才的判断,这不是山里的娃子,这动若脱兔的劲头分明是山里的猴子。 门帘被掀动,刚窜出去的猴子又窜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是个姑娘,看着年纪也不大,乌油油的头发辫了两条辫子,穿着一件灰青色的粗布短袄,下面是一条紫棠色的宽褶裙子。 至于她长什么样,小武觉得自己压根儿没看清。那姑娘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时,小武只觉得胸口象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似的,这种震动让本来就伤后虚弱的他觉得头晕目眩,呼吸艰难。 在这样的姑娘面前躺着,让小武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努力欠了下身,借助没受伤的那条胳膊撑着,算是半坐了起来,艰难的说:“多谢……” 他那声音哑的自己都听不清楚说的啥。 一碗水端到他眼前。 小武又道了声谢,想自己伸手去接,可是受伤的那条胳膊抬不起来,没受伤的那条又担当着支撑的重任,刚一动,人就差点儿歪倒。 “我喂你!”那个男孩子麻利的把碗端到他嘴边,小武只能厚着脸皮让人喂他把水喝了。 水是温热的,山里的泉水甘甜纯粹。 水一入口小武才发现自己已经渴的受不了了,他喝水的狠劲儿简直恨不得把水碗都给啃掉。 水下了肚,焦渴缓解了,可是肚子叫的比刚才声音更大了。 “你饿了吧?”那个孩子同情的看着他:“你都睡了两天了。” 那个姑娘把火上的粥端了下来,盛了一碗给小武。 和刚才的水一样,小武又是被喂食的。 粥很烫。 粥也很香。 小武恨不得直接把碗夺过来把粥一口全倒进喉咙里,但他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个孩子很体贴的说:“粥烫,慢慢喝。” 他用个木勺子,一勺一勺的喂的很慢,慢的小武都迫不及待,死死盯着粥碗不放,状若饿狼。 粥已经熬了很久,米粒已经都熬化在了粥里,香的惊人,软糯烫热的口感让小武觉得他的力气就随着这一口接一口的热粥渐渐的都回来了。 喝了一碗,小武感觉肚子也就刚刚打了个底。但是小砂锅本来就不大,跟个药罐子似的,里面已经被盛空了。 大概是小武的饿形饿状让人看不过去,小姑娘轻声解释:“你都饿那么久了,不能一下子吃太猛。” 小武咂咂嘴,人家说的有理。 “多谢你们了。” 那个男孩子搬个凳子过来。这个是锯倒树之后留下的树根做的,刨了根须枝杈的也不轻,相当敦实。小姑娘坐下来,客客气气的说:“我们姐弟还得先谢谢你,小弟太淘气,前天要不是你拉他一把,他就摔到山下面去了。” 小姑娘的话让小武有点难为情。 那天的事儿,他其实记不大清楚了。他受了伤,流了不少血,遇到那个男孩子的时候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到底他有没有救人家,他可记不清楚了。但人家姐弟这是实打实把他给救回来了,还给他上药,让他在这儿养伤,这还又是热水又是热粥的照顾他。 “哎,姐,你们就别都谢来谢去的了,多别扭。”那个男孩子很不耐烦这么说话,张嘴就给打断了:“这位大哥,你叫什么?我看你身上有功夫的啊!你那把刀真快,我上午拿它削肉呢,削的可薄了。大哥你是怎么受的伤啊?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你……” 小武目瞪口呆。 这孩子的问题简直象连珠炮一个接一个,砸得他回不过神来。 那姑娘赶紧呵斥他:“你快闭嘴。”又不好意思的跟他解释:“这位大哥,对不住,我弟弟他不太懂事。” 小武忙说:“不要紧不要紧。” “你伤的不轻,还是先歇着吧,有话慢慢再说不迟。” 有些话可以慢慢说,但有件事小武一定忘不了:“请问姑娘,当时山上除了我,还有没有别人了?” 他的话音有些颤,可见这个问题对他有多么重要。 那个男孩子抢着回答:“有一个,不过他不在我们家,他的伤更重,在隔壁张伯家。”一看小武露出焦急的神情,他赶紧补充一句:“张伯会治跌打,他家草药可多啦。” 得知这个消息的小武立马就想下床,结果欲速则不达——他受伤的可不止是胳膊。 受伤的腿一点儿力都使不上,小武用恶虎下山一样的气势,五体投地的栽在了姐弟俩面前。 小武悲愤欲绝的抬起头来。 “……” “……”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那位姑娘先出声:“你的同伴比你伤势还重,现在还没有醒。你不要心急,还是先好好歇息,有什么事都等养好了伤再办也不迟。” “他的伤势,要紧吗?”小武这句话问得格外艰难。 对面的两姐弟没法给他一个保证。 这让小武刚刚因为热粥而暖起来的心,迅速的沉进冰窖。 好不容易把那个不安分的伤者安抚住了,姐弟俩从屋里出来。 “姐……” “算啦,别说了。” 虽然她不乐意把麻烦招揽进门,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再埋怨后悔是没有用处的。 “走吧。”姐姐说:“去看看另一个麻烦。” 另一个麻烦,就躺在隔壁张伯家的西屋里。 屋里的人听到推开篱笆门的声音,从西屋里面迎出来。 “阿青姐,小山。”张家的大妞招呼他俩:“又来看那个人啊?” 阿青顺口问:“他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子。” 说起屋里躺的这人,大妞的口气有点与平日不同,不过满腹心事的阿青和小山姐弟俩都没有注意。 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屋里有些暗,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伤药味。镇子小,张伯是唯一的郎中,他也只会治些跌打损伤,用的药也多半都是山上采来的自制土方。 床上躺着个人,一床粗布被子从头到脚盖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张脸。 大妞放轻了脚步跟进来,小声问:“阿青姐,这人是哪里来的啊?” “我怎么知道。” 这两个人是小山和长根从山上拖回来的,当时可把阿青吓了一跳。旁人出门都是捡金捡银,偏偏她家的这个傻弟弟总是捡些麻烦回来。这两个人伤的这么重,万一死在他们这里,怎么办?就算没死,看他这样,谁知道是不是江洋大盗?或者有很厉害的仇家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不得连累他们全家? 可是弟弟可怜巴巴的说,这两个人虽然受了伤,还救了他和长根的命。 阿青闷闷的想,那也不能全怪小山了。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矛盾。人嘛,要么就干粹自私到底,见死不救忘恩负义这种事情做起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要么呢,就象小山、长根那样,热情纯良,从来不会斤斤计较利益得失。 比如现在,她觉得这两个人实在是**烦。阿青总有种感觉,从小山和长根把这两人背回来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平静祥和的生活节奏就全被打破了,他们的生活可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即使这样想,阿青也做不出来把这两个重伤的人再扔回山里去的事。 喏,她就是这样,和许多许多普通人一样,既不是个全须全尾的好人,又做不出什么真正的坏事。面对这样的艰难抉择,就只能这么犹犹豫豫,左右为难。 见人重伤躺在路边不去理会,和把人从自己家扔出去让他们等死……这中间的区别好象并不大,就隔着一层纸。 但这层纸才是最难捅破的。 大妞的目光在那人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她从来没见过生得这么好看的男子,全镇的人……不不,就算是她们镇上来来往往的过路人全加起来,也都没有一个赶得上他的。 “哎呀,药好了,我去端。” 大妞慌慌张张的回过神来,小跑着去端药。 小山抓抓头,他知道他姐不高兴。这两年姐姐都要说亲了,家里收留陌生男子是不妥当。再说,这是爹和娘他们不在家,要是在家,肯定也不会答应。 “姐,我去找张伯,给他帮忙去。” 阿青知道他怕自己责备,小山这孩子一点儿心事都藏不住,想的什么全都写在脸上了。 她向前俯身,看了一下那人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他脸色显得很苍白,就象冰冷的瓷器一样,一点生气都没有。 这人要真死在他们这儿,可怎么办? 屋里太气闷,窗子关得这么严实,还用帘子挡着。 阿青站起来想去把帘子掀开,忽然手腕一紧,她一下扭过头来,床上那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睁开了眼,一只手死死的攥住了她。 _______________ 新坑求收藏关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 药汤 阿青一动没敢动,她怕她一动,对方做出更危险的举动来! 太不科学了!说好的重伤垂死呢?哪个垂死的人有这么贼亮贼亮的眼神?这手上的力气也太大了吧?这是手吗?是手吗?这他妹的是铁钳子吧?手腕都要给钳断了。 有种被毒蛇猛兽盯上的危机感,背上窜过一串战栗,头皮跟着发麻。 她不知道这人接下来会做什么。那双眼睛里全是杀机,没有一丝感情。 就跟过了一世纪那么久,那人的手居然慢慢松开了。 阿青一点儿都没犹豫,转身就跑。 再差一步她就踏出门了,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站住。” 谁要站住啊! 可是她的腿居然就真的不争气的软了那么一下,差点儿让门坎给绊住。 阿青扶着门框,胆战心惊的回过头。 那个人一手撑着床,努力想坐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这是……七家镇,”阿青的声音又干又涩:“在灵源山下,澄溪边上。” 那人喘气粗重,好象下一刻就会一头栽倒在地气绝身亡。可是这人就是这么逆天,他居然没用人扶,自己撑着站起来了。 阿青一时间无法决断自己是跑还是留,一条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手紧紧抠着门框,保持着一个相当可笑又费力的姿势。 “是姑娘救了我?”他咳嗽了一声,说话比刚才顺畅多了:“多谢。” 尼玛道谢还一副居高临下的大爷口气!谁希罕这声谢啊。 大妞和小山两个正拉拉扯扯的走过来,小山端着碗药,大妞非得要接过去,小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给他,两人先看见站在门口的阿青,小山奇怪的问了句:“姐你干嘛?” 接着大妞就看到了屋里头那个已经爬起身的人,象被扯着尾巴的母鸡一样尖叫了一声,小山吓的手一晃,碗里的药泼在手上,烫得他直跳脚。 刚才剑拔弩张带着火药味儿的空气一下子松缓了,毫不知情的小山和大妞两个人一个欣喜一个意外。 “你醒啦?” “你怎么下地了?” 两人异口同声。 那人不知道是不是强撑着一股力被这两人给惊的松泄了,身体晃了晃,朝一旁就倒了下去。 小山急着想上去扶,迈出一步,碗里的药又泼了,吓得他不敢再走。大妞可是结结实实的扑上去了。别看大妞是个姑娘家,可是天天做活计手上很有把力气,硬是把那人死拖硬拽的又拖回了床上。 那人个高,分量很不轻,大妞直起身喘口气,又捡起掉在床边的被子给他盖上。 “你怎么能下地呢!我爹花了多大功夫救你啊,你要是好不了,你对得起他吗?” 床上那人慢慢又睁开眼,胸口急促的起伏,浓眉下面那双眼睛里也没了刚才的寒光,整个人看起来完全绿色天然无公害,完全没了刚才那股象是人吃人的狠劲。 要是不刚才被箍过的手腕还在一跳一跳的疼,阿青都以为刚才那一幕都没生过。 大妞转过头来中气十足的喝斥小山:“你快把药端过来啊,在磨蹭什么?” 小山赶紧把药碗端过去递给她。 大妞十分不满:“我说不让你端,你非和我抢,你看看,一碗药洒了一大半。” 但半碗药也是药,喝了总比不喝强。大妞把药碗端到那人嘴边,用和刚才完全不符的温柔口气说:“快喝药吧。” 那人看了一眼药碗。 也许他是怕药里有毒? 大妞把他的沉默解读出了另外一重用意,赶紧招呼小山:“你快来把人扶起来,我好喂他喝药。” “哎,来了。” 小山伸手想扶那人起来,手伸到一半,被那人抬头瞅了一眼,不知怎么,心里一个激灵,手就停在了半路上。 “你快啊。” “哦,好。” 小山再看看那人,明明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啊,刚才自己那一闪神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托着这个人的肩膀扶他坐了起来,大妞殷勤的把药碗凑到那人嘴边。 这药汤看起来黑乎乎的,成分不明,腥味儿刺鼻。 阿青笃定,他肯定不会喝的。 结果那人居然不按牌理出牌——也可能他是被大妞和小山的诚意所打动?居然很配合的低下头张开嘴,把一碗药咕咚咕咚的都喝下去了。 这叫什么事儿! 阿青心里除了诧异,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憋闷。 敢情这人的杀气释放是有特定对象的?轮着自己就有如猛虎下山,摊着大妞和小山这儿就变成和风细雨了? 大妞可不知道阿青这会儿复杂的心理活动,喂完了药,还贴心的拿了一条颜色浑浊用途不明的布巾替这人擦嘴。 阿青分明是看见这人眼角的筋狠狠跳了两下。 阿青有些快意的想,这是嫌大妞手劲儿不够温柔?还是怀疑这条布巾的的可疑来历? 反正阿青是记得大妞家这条布巾是一巾多用的,上午好象还用来抹过吃饭的桌子…… 干得好大妞!再接再励。 不知是不是为了躲避大妞嘘寒问暖又或是为了逃避再一次的抹布擦脸,那人突然转移目标苗头对准了阿青:“姑娘,请问你们有没看我的一位同伴?” 不等他再描述细节,小山问:“你说的那位大哥是不是下巴左边有颗黑痣?他在我们家养伤呢。他的伤势没你重,刚刚他已经醒了,也是一醒来就打听你的事呢。” 阿青对弟弟这份儿赤诚真是无言以对。不用人家费事,自己就竹筒倒豆子全交代了。 尽管这人看起来并没有暴起伤人的打算,可阿青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这人看起来深浅难测,谁知道会不会正在盘算着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小山,”阿青说:“我想起咱们出来的时候炉火好象没熄,你赶紧回去看一看。” 小山绝不怀疑姐姐是想把他支开,连忙应了一声:“我这就去。” 把傻弟弟打发走,阿青总算能松了口气,自己也赶紧想个辙好脱身。至于这两个麻烦该怎么办,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字数是少了点,在找感觉,调适状态中。 又下雨了,今晚不用去医院,可以在家睡个踏实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 山药 好在不用她刻意去想脱身的办法,床上那一个尽管凶,可再凶他也是个重伤员。大妞给他喝下的药汤里有安神止疼的功效,喝下药没一会儿功夫,他就陷入了又一次昏睡当中。 既然醒过来,那就好办了,伤势轻重先不说,命起码是保住了。 大妞端着药碗,伸着脖子盯着他看:“阿青姐,我爹说他的伤起码得养两个月呢。” “是啊。” 阿青和大妞同时想,那也就是说短期内不用指望他们能伤愈走人了。 这一刻两人的的脑电波神奇的同步了一回,只是一个喜,一个忧。 人的一生中总会遭遇无数危机,有大有小,有的可以化解,有的可能变成转机,但是有的就…… 阿青指上用力,“啪”的一声捏爆了豆荚,然后她把空豆荚壳放到了碗里,把剥出来晚上要吃的豆子扔进了脚边的垃圾筐里—— 阿青遇到过很多次危机,最大的一次,应该就是穿越的那一次了吧? ——ok,是的,阿青是一位穿越人士。 没有肩负什么血海深仇,又或是被赋予了拯救世界的伟大使命,什么都没有。 又有两粒圆滚滚的饱满的青豆被抛进了垃圾筐。 阿青心不在焉的剥了半天豆子,估摸着够一盘菜就不剥了。倒不是她得过且过想偷懒,而是吴叔吴婶他们临出门前嘱咐了不叫她多干活,有什么粗活细活大活小活全让小山去干,可不能弄粗弄伤了她的手。 这么明晃晃赤果果的重女轻男,竟然全家上下左邻右舍都没意见。反正小山本来就是个皮孩子,硬实得跟山上的石头一样,不打发他干活儿,他也一天到晚的闲不住。而阿青,而是远近几十里地都找不出来的好姑娘,生得好,知达礼,手还特别的巧。 从阿青十岁之后,张伯就时常说一句话:“唉,阿青这孩子,将来什么人才配娶了她当媳妇啊。” 吴叔吴婶当然更为这事发愁。 他们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可是他们决不愿意阿青和小山也一辈子在小镇上这么埋没下去。 素炒青豆,还是腊肉炒青豆呢?只一个菜不大够,小山正长个头儿,饭量也一天天见长,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等等,她的豆子呢? 阿青端着盛满豆荚的大碗,目光向下移—— 呃,好吧,她找到了。 小山离家还老远就闻到了香气。 他吸吸鼻子,眼睛顿时一亮,连蹦带跳的往家跑。 长根跟在他后头,他的鼻子是没有小山这么灵光,但是他不用闻也知道,阿青姐肯定做好吃的了。 小山在灶房门口探了一下头:“姐,晚上吃什么?” 阿青正用小石臼捣什么东西,小山来的正是时候,抓个壮丁来替她干。 “过来干活。” 小山老老实实的接过她手里的碓头,用力的开始捣磨石臼里的东西。 “是山药?” “对。”阿青掀开锅盖,一大股白色的雾气涌出来,灶房里弥漫着新米被蒸透了的熟香。 “咱们吃的?” 虽然这个肯定也很好吃,可是小山刚才闻见的香味儿明明不是这个。 阿青拿碗盛了半碗米饭,把石臼里的山药糊刮出来,就这么拌在饭上头。再盛出一碗鸡汤来:“给里屋那人送去吧。” 明白了,是给受伤的人吃的。 小山在身上蹭了下手,端过木盘去给小武送饭。 小武也早就醒了,闻着一阵阵的饭菜香气,馋的口水不住的流。可是他已经给主人家添了太多麻烦了,哪能主动开口讨吃的。 小山端着饭一进门,就看见小武伸长了头颈,两眼贼亮的盯着他看,简直是虎视眈眈迫不及待了。 “小武哥,吃饭。”小山一点儿都不见外,他和小武虽然也没说过多少话,可是两人却意外的投缘,小山一口一个哥的喊,小武也觉得小山这孩子直率,待人实诚,没什么心眼儿,是个好处的人。 “这是什么?” “山药饭。”小山坐了下来,想象昨天一样喂他,小武连忙推辞:“我自己能动了,不用喂我了。” 他很坚持,小山也只好把筷子递给他:“我姐说你饿了两天,还有伤,得吃点滋补的,又不能吃地油腻生硬的,山药是个好东西,很补养的,还润肺。你先吃着,我等下来收碗筷。” 光见着小山,没见着他的姐姐,小武心里有一点点自己都不承认的失望。 那姑娘真好看,可是她坐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又一眼都不敢多看。 她不来,他心里有点儿空落落的,可是她要是来了,他又心慌气短。 小武端起碗来,一想起这饭这汤是那姑娘亲手给他做的,还没吃呢,就感觉到一股暖意。 他先喝了一口汤。鸡汤很烫,虽然没见冒热气,是上面一层油盖住了。 可是很鲜,特别的鲜,一口汤下去,鲜的让人几乎把舌头都一起吞下肚了。 鸡汤不知道喝过多少,可是这一碗是不同的。 他往外吁着热气,又扒了一口饭。 也好吃。 小武肚子里实在没有多少墨水,他想不出来怎么形容这碗饭——第一口下肚,他迫不及待的又扒了一大口。 一直到一碗饭只剩下小半了,他才放慢速度,开始慢慢的嚼,细细的品。 不舍得吃得太快,不舍得太早吃完了。 屋外头小武和阿青也在吃饭,他姐炒了他最爱吃的腊肉。腊肉切的很薄,肥瘦相间,肉片看起来是半透明的,吃起来就甭提有多香了! 长根更是两眼放光,今天真是来对了! 腊肉家家都做,可是阿青姐做的就是比别家好吃。不光腊肉,还有那腌的小菜,也是让人一想起来就直流口水。 两个人狼吞虎咽,简直象风卷残云一样把饭菜扫荡一空。阿青庆幸先把自己那份儿留出来了,不然这会儿只怕吃都吃不饱。 蹭饭的人还厚着脸皮问:“阿青姐,你们家今年什么日子腌萝卜白菜?我过来给你帮忙。” 阿青也不和他客气:“行,到时候一定喊你。” 每年做腌菜都是一项浩大工程,左邻右舍之间都会相互帮忙。 __________________ 在医院贴文,小本子和无线网卡都非常不给力,试了好几次才算刷开页面。 努力找回状态中……不能忍受2k党的亲们可以先收藏养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 煎饼 漫长的冬季,家家都会做腊肉腌菜以备过冬,阿青家的腊肉和腌菜在当地小有名气。吴叔吴婶走的时候,说做腌菜之前会回来的。可是眼看着日子快到了,他们还没消息。 阿青有些担心。 晚上她点了灯做针线,小山端了热水进来:“姐,洗洗睡吧,灯太暗别做了,明天又说眼疼。” “那人怎么样了?” “小武哥?他挺好。张伯说让他别多动弹,怕骨头定不住,可他老想下地。” “哦。”阿青咬断线,把布拎起来看看。 小山凑过来看了一眼:“这给娘做的?” “嗯。”阿青点点头:“也不知道吴叔他们几时回来。” “估计就这几天了。” “可该回来了,再过几天怕是就该下雪了。一下雪,路可怎么走?再说,他们走的时候都没带冬衣……”吴婶平时过日子就节俭,就算天冷下来,也不会舍得在外面花钱买袄子穿,可不得白挨冻。 小山忍不住笑:“姐,你怎么跟我娘一样唠叨,象老太太。” “滚蛋。”阿青用布抽了他一下子:“今年不给你做鞋了。” “哎呀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 隔了半个院子,小武隐约听见他们姐弟说话的声音。风声一大,就又听不见了。 他满腹心事,可是他平时出力比动脑多得多,有好些复杂的事儿他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了。不管这次想害公子是谁,反正他只要知道,他会拼了命去保护公子就是了。至于别的事,自有公子去操心。 唉,也不知道公子怎么样了,自己这一天天躺着不能下地,真是急死个人。 “姐,咱们家在外地还有亲戚啊?我怎么没听娘说过?” “我也没听过,大概是远房亲戚吧。” 小山小声嘀咕:“远房亲戚……肯定特别远,八竿子打不着的。这么冒然的找上门,人家别以为是快过年来打秋风的。” 阿青又好气又好笑:“你净胡说。我告诉你,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跟吴叔解释吧。他们临走的时候怎么说的?不让你上山,你听了吗?让你老实安分别往前招惹麻烦,你听了吗?让你事事听我的话,你听了吗?” 这一连三句话把小山问的哑口无言。一想起他爹黑如锅底的脸,还有那蒲扇大的巴掌,小山本能的就打个了哆嗦。 从小到大他可没少被他爹收拾。但是这一回,肯定和以往不同。他爹平时嚷嚷着“打断你个小兔崽子的腿”已经很久了,这次说不定真的要给他打断了。 把小山打发走,阿青把灯拨亮,拿着刚从小山脚上量的尺寸想打个鞋样子。 半大小子的鞋特别费,脚长得快是一方面,主要原因是他爱好动了,一双鞋通常穿不到半年就磨坏踢坏了,吴婶根本做不供他穿的,有时候脚趾头都露出来了也只能让他先凑和着。 一开始阿青给小山做鞋吴婶不知道,等她知道了大发了一顿脾气,坚决不让她再干了。 虽然平时看起来,她和小山和亲姐弟无异。 可是,毕竟不是的。 吴叔吴婶对她好得过分,简直想把她顶在头上供着。小山才是他们的亲儿子,平时呼喝打骂,管教起来一点都不手软。 ……其实阿青真的不想要这样的差别待遇。 她宁愿自己就是吴叔吴婶的亲闺女。 万一下雪前他们真回不来,那可麻烦了…… 阿青对着油灯发了一会儿呆。 其实她更担心,如果让他们延迟回程的不是天气,那怎么办。 她一夜翻来覆去的没睡好,听着外面风刮了一夜。小山早早起来了,劈了柴火,烧好了热水,还把昨天自己换下来的衣裳用井水洗了晾上。 这孩子真是贤惠…… 为了奖励他的忙碌,阿青早上做煎饼的时候多给他打了两个鸡蛋在里面,饼煎的油汪汪黄澄澄,喷香喷香的,小山就着热粥自己干掉了四张厚厚的煎饼。 小武今天也跟着一饱口福,煎饼实在好吃,他觉得在京里头跟着公子也算吃尽了山珍海味了,可是就是不如在山里头这几天吃的舒心合口。 “对了小武哥,这个给你先用着。”小山象变魔术一样,从门后面拿出一枝木杖来。 小武一下子就愣了。 小山摸着头,不太好意思:“做的不好,要是我爹来做肯定比这好得多。反正你腿很快就会好的,先用这个凑和一下。你不是想去隔壁看你同伴去吗?拄着这个去吧。”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 小武激动不已。他这两天就挂念着公子,要不是姐弟俩拦着,他爬也要爬过去的。他觉得自己现在躺在这儿修养是一件耻辱的事情,高床软枕,好饭好药的,还有人照顾。他不应该沉醉于这样的日子,他应该和公子待在一起,白天守卫,晚上就在床脚边打个盹…… 小武身手不错,虽然一只胳膊和一条腿都受伤不轻,他很快摸索出了拐杖的用法,并且在走出院子之前就已经无师自通的掌握了保持平衡的诀窍,一蹦一跳走的飞快。 阿青一点儿都不想见到张伯家里躺着的那个男人。但是让小山单独过去,她又实在放心不下。 往好处想,那个男人现在还是头病猫,哪怕想干点儿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阿青跟着也进了张伯家的门。 大妞笑着招呼她:“阿青姐,你也来啦?” 阿青应了一声,有点奇怪的多看了她一眼。还没到过年的时候呢,大妞怎么把新衣裳都穿上了?上个月她们一起裁的新衣裳,大妞这件是大红底带小碎花的,她说要等过年那几天才穿。平时这样娇的颜色她是不会舍得穿上的,因为做活,很容易弄脏。而这样的颜色又不禁洗,下过水多少会褪一层,就不会再这样红这样艳了。 小武和小山已经进屋去了,阿青在门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那天遭遇的突如其来的杀机让她心有余悸。 但是除了她,其他人好象都一无所觉,包括和这个伤者接触更多的的张伯、大妞、长根还有小山,他们都对这个人的危险性毫无觉察。 是自己太倒霉了? 也许是自己出现的时机不对,正赶上那个人那天睁眼…… 阿青拖拖拉拉,不情不愿的进了屋。 ———————— 特别喜欢吃这种在锅里摊的面饼,鸡蛋可以在和面时加也可以在摊饼的时候磕了打在上面,我在亲戚家吃过,里面可以卷培根、黄瓜……大家想卷什么都可以试一试。 锅不要太热,怕糊的话可以多刷点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 面果子 虽然狭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可阿青进门的那一刻,有一道寒意凛然的的目光就象利刃一样把她定在原地。 这次她可以确定不是错觉,也不是什么赶巧。 那个人就是对她充满敌意。 这是为什么? 阿青可以确定自己和这个人互不相识,更谈不上有什么仇怨。 大妞笑着在她背后问:“阿青姐,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阿青脚步顿了一下,迈过了门坎。 那道目光收了回去。 从头到尾只有她自己发觉。 阿青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起眼,这两个人被救回来时身上所受的伤完全超出了阿青以往所了解的安全范围。不是跌伤摔伤,也不是被猛兽扑咬,全是利器所伤,小武身上大大小小有几十处伤口,其中险些致命的就有不下五处,那些轻伤就不提了。 会受这样的伤,他们遭遇了怎样的亡命围攻啊?而能从这样的围攻下脱身,这两个人的来历更让人费解。 大妞端了一大盘炸面果进来:“来来来,咱吃点心。” 小山笑着过来拿了一个:“还没过年怎么做这个吃?” 大妞瞅他一眼:“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啊?” 盘子递到阿青面前,阿青也拿了一个。 一盘面果做成各式花样,金鱼,莲花,如意,炸成金黄金黄的颜色,看上去很喜庆。这个就要新出锅趁热吃的时候才好吃,一搁凉了就会变硬,油腻腻的,只能在过年期间做为待客的摆盘放在那儿落灰。 可是刚炸好的时候,它真是又香又脆,外面是油脆脆的焦香,里面的面芯则还透着柔软的麦面的香。 大妞又把那个盘子端到床边,声音殷切中带着一丝隐藏的羞怯:“陈公子,你也尝尝我的手艺吧?” 阿青咬了一口面果子,原来这人姓陈,大妞倒是打听的清楚。不知道她还打听到了什么,一会儿找机会问问她…… 等等,阿青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大妞这样胸无城府的丫头能从别人那打听消息,那别人更可以从她嘴里掏出想要的东西来。而且这个付出与得到很可能不成正比。 嘴里刚才还香脆可口的面果子顿时变得味同嚼蜡。 大妞不会把自家祖宗八辈都交待出去吧? 小山还不知深浅的在那儿问东问西:“小武哥,你们怎么会伤的那么重啊?是遇到了强人吗?” “小山。”阿青可不想让这个弟弟多说话,乱说话:“小武和陈公子肯定有好些话说,咱们去张伯那儿吧。” 她连拉带拽的把小山从屋里揪出来。 这个弟弟平时还是很听话的。 但是和所有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尤其那些快意恩仇的侠客故事,商队和镖局的人从这里经过时,小山总是缠着他们问个不停,那些人夸张的讲述给他描绘出了一个波澜壮阔、光彩耀目的世界。 小山很想出去看一看,闯一闯。 吴叔吴婶他们这趟出去,小山就想跟了去的。他在这里出生长大,最远也不过只去过百里外的小城。他就象刚长硬翅膀的小鹰,迫不及待想在广阔的天空之中证明自己的力量。 可是阿青和他不同。 在繁华之前,阿青先一步感觉到了危险。 大妞的面果子还剩了半盘,三个人坐在一起,一边吃果子一边说话。冬日里是农闲的季节,一年里就属这时候最清闲。 “阿青姐,吴叔吴婶他们快该回来了吧?” “他们说会很快回来,大概就这几天了吧。” 大妞挑了一个宝塔形的面果子,从中间掰成两半,一半递给了阿青:“我爹说,这几天可能就该下雪了。往年都是这时候下,要是他们还在半道上,那可要耽误事了。” 小山往西屋里看了一眼:“大妞,那个陈公子是哪里人啊?” 大妞略带几分得意的说:“他们是京里人。” “那怎么受的伤,跑到我们这里来了呢?” “陈公子说他是出来探亲的,结果路上遇到了贼人,他们东西被抢了,人也受了伤,只有他和小武两个人逃出了性命,其他同伴都命丧贼手了。”大妞握紧拳头,气咻咻的说:“这些贼人当真该杀。” 小山有点疑惑:“咱们这附近一向太平,没听说有什么厉害的贼人啊。”小山又问阿青:“姐,你听说过没有?” 阿青摇摇头。 这话一听就不是真的,也只有大妞才会信,连小山都能找出这话里的破绽来。 面果子不能多吃,顶多两个,再吃就腻了,毕竟是个油炸的东西。大妞做面果子的花样还是跟吴婶和阿青学的呢,她娘去的早,姑娘家该学该会的东西一样都没来及教她。大妞很能干,里里外外忙活操持,是个好姑娘,听说远近好几家都想跟张伯提亲,娶大妞当媳妇呢。 可是这些人里决不包括屋里那个来历成谜的陈公子。 阿青看得出大妞的心事。 她眼睛闪亮,脸颊发红,头发难得的梳得那么亮,抹了不少头油。刚才从她嘴里说出陈公子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都洋溢着一种幸福感。 阿青和大妞交情不错,俩家住的近,年纪又差不多,阿青一向把大妞当妹妹看待。 在她看来,大妞和小山一样,都还是小孩子呢。 可是现在她好象突然发现,他们都不小了。小山时时想向大人靠拢,努力摆脱身上属于孩子的印记。而大妞,她已经会偷偷在心里装个人了。 阿青还看见大妞床头边放了件做了一半的衣裳,她顺口问:“给张伯做的吗?” 大妞有点儿不好意思,小声说:“不是的。是陈公子,他的衣裳都破了没法儿穿了,这天眼见越来越冷,我想给他做一件。” “哦。” 阿青拿起来看了一眼,针脚特别细密,看得出来做得有多用心。 阿青想提醒大妞一句,可是看看坐在一旁的愣头青小山,又把话咽了回去。 ———————————— 刚才突然有个醉汉推开病房的门进来,眼睛四处乱看,吓死我了。现在我把门销上了,想去厕所都不敢出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 花样 张伯一边磨草药,一边哼着小曲。 阿青拉了个小板凳在他身边坐下来,端过一旁的笸箩帮着张伯把药末里的草梗和一些碴子挑出来。张伯哼的小曲天南地北什么地方的都有,阿青猜他一定走过很多地方,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住在这么个小镇上。 张伯对自己的从前绝口不提,他懂医理,会配草药,话不太多,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不忙的时候,他会和吴叔坐一起小酌几杯。两家就隔一道短墙,有时候跟一家人一样,就凑一起吃饭说话。 “你怎么不在屋里待着,外头风大,进去吧。”张伯笑着说:“别弄皴了手,那可不好看啦。” “屋里闷。”阿青挑出一粒小石子扔到一边:“您看这两个人是什么来路啊?他们会不会给咱们招祸?” 张伯呵呵一笑,把最后一把药末倒出来,拍了拍手,给自己装了一袋烟,美美的开始吞云吐雾。 阿青并不讨厌这种烟味儿,她继续坐在一边安静的干活儿。 “有的事儿看起来是坏事儿,但最后的结果未必是坏的。有的事呢,看起来是好事,可是最后却会酿成恶果。”张伯象是自言自语似的说。 “这就是福祸相依吗?”阿青把挑好的药倒进袋子里。张伯说话这么云里雾里的,让人捉摸不透。 他是说这两人的到来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呢?好象从两方面理解都不算错。 “你吴叔他们几时回来?” “就这两天了。” 张伯抽完这一袋烟,在鞋底磕了两下烟灰,把烟袋锅收起来:“这几天暖和的反常,下雪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你们家里的东西都预备的怎么样了?有没有要帮忙的,可不要跟你张伯客气。” 张伯的话提醒了阿青,她得先把吴叔他们住的东屋的炕给烧上,去去那屋的潮气,都两个月没住人了。窗上门上的帘子也得趁天气还好赶紧洗了晾一晾,要是一下雪,这些都来不及做了。 对了,还有柴和炭,米面,菜,也得赶紧储备上。雪一下大了,只怕好些天都不能出门,万一有什么疏忽,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算一算,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去办哪。 往年家里人多,干活也有帮手。象往家搬柴运炭这些活,吴叔带着小山都干了。现在他们不在,小山也不让阿青插手,他拉着长根一起干,但是两个人力气是有,就是技术不大熟练,他们想一车多装些,结果捆的不够紧实,走到半路一颠簸,就往下掉东西了,这么一路走一路折腾,花了大半天时间才运了一趟。如果少装点,可能这会儿功夫两趟都运完了,典型的欲速则不达。 大妞来阿青这里帮忙,给她打下手。 掏炕灰这种活儿大妞可比阿青要拿手,不过一些细活儿她就不如阿青那么擅长了。阿青拆洗门帘子的时候,大妞就挺羡慕的问:“阿青姐,这上面绣的是什么花?” “是百日菊。” “真好看,回头花样子借我描描吧?” “嗯,等吃过饭我就给你找。” 天气确实暖洋洋的,张伯说的没错。这样反常的温暖简直让人觉得好象春天又来了一样。小武倔的很,知道他们姐弟在忙活,他拖着一身的伤也帮不上忙,可是却坚持不愿意躺在屋子里无所事事,还让人去照料他。用他的话说,帮不上忙,但不拖后腿总是能做到的。 相处了这么几天,阿青觉得小武的性格倒是一点都不讨人厌,是个好相处的人。但是那个陈公子和他完全相反。 吃过了饭,阿青把花样子找了出来。大妞赶紧擦掉手上的灰,小心的两手捧着:“我回头描完了再给你送过来。” “你慢慢弄吧,我不急着用。” “我想……绣个荷包。”大妞知道自己的水平,要想做的尽善尽美,就得寻求阿青的帮忙了。 “哦,那这个样子大了。”阿青翻了翻,找出一张小的来:“你看这个怎么样?花是差不多的,如果做荷包的话,掐边可以用绿色的,纽子和绦子可以做成叶子的模样,这样显得很别致。” 大妞先是点头,然后又犹豫起来:“是不是……太女气了?” 阿青顿了一下,轻声问:“你是想给陈公子做?” 大妞很干脆的点了点头。她和阿青一直无话不谈。她们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大妞有什么心事都和她说。论起年纪来,大妞比她小一岁,但是阿青却觉得自己跟看大了个女儿一样。 她怕大妞受到伤害。 大妞以前也说过,镇子东面黄家的二儿子很好,那时候阿青可是很积极的替她出主意,两个人把黄家的老二从头到脚的讨论。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可是……陈公子他们,早晚是要走的。” 和她想的不同,大妞很平静的回答她:“我知道。” 呃……阿青一肚子话都被掐断了。 大妞把花样子放在腿上,仔细抚平:“他是京城里的人,不会留在咱们这小地方的。再说,看他的样子,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家里头的丫鬟大概都比我长得好看,比我讨人喜欢。他和我不是一样的人。” 大妞能看的这样明白,让阿青意外之极。 她本来想劝大妞的,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话。可是她还没开口,大妞自己就都说出来了。 她这样,无疑是让阿青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大妞因为头脑发热而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以后会为此后悔和痛苦。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么清醒而明理的大妞,阿青又觉得有些怅然。 人在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总会做些傻事的,阿青自己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后悔自己曾经那样冲动。 而当人学会比较和权衡,学会用现实的框架把自己装在里面,渐渐远离了天真,热情与冲动…… 这种过程和转变是痛苦的。 大妞低下了头,小声说:“爹已经和我说过了……我都明白。”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我就是想给他做个什么东西,也算是个念想。” ———————————— 今天气温骤降,吹了一天冷风,回来后觉得头疼恶心。今晚不用在医院过夜,但明天一早就得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 卤肉 隔了这么久没见面的一家人,终于团聚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喜极而泣,而是…… 吴婶“卟”的一声弹中了小山的脑门:“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鲁莽?这么冷的天你姐连个大袄都没穿你就把她给拉出来了?” 咳…… 阿青对小山抱以同情和歉疚的目光,不过小山早习惯了。打小就是这样,不管出了什么事,有错肯定是他一个人的,他姐从来都不会有错,有错也是他的错。 阿青赶紧解释:“是我自己跑出来的。”为了怕吴婶还揪着小山不放,她赶紧转移话题:“娘,车上都装什么了?走的这么慢。” 吴婶笑着说:“难得出一趟远门,可不得捎点儿东西回来。我跟你说,我给你买了好些料子呢,都是京城现在最时兴的。哎哟人家象你差不多大的姑娘家哪个不穿的花枝招展的,就你,懒的要命,让你打扮一下比登天还难……” 吴婶只挎着自己的小包袱进的屋,留下吴叔和小山爷俩当苦力,把车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搬进屋。 吴叔吴婶夫妻俩的组合,单看外表的话充满了巨大的反差萌。更形象的描述就是:美女与野兽。 吴叔高大魁梧一脸络腮胡子,大冬天往林子里一拱不用化妆都得让人把他当熊瞎子给逮了。而吴婶则生的娇小玲珑白皙秀丽。家里的粗重活计一概全是吴叔承包,而吴婶也精明能干,里里外外操持起这个家。 阿青虽然理智上知道吴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但是在感情上,她一直把吴婶当成亲妈。 打小到大她们都没分开过那么长时间,吴叔吴婶一离开家,阿青马上从备受娇宠的女儿变成了要照料一个爱动弟弟的姐姐,从小辈升格当了家长。压力本来就大,还出了那个陈公子和小武这么一档子事,阿青这几天都绷得紧紧的,精神压力前所未有的大。 哪怕是她刚穿越的时候,她都没这么紧张恐惧过。那时候她还迷迷憕憕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再加上她穿过来的时候这个身体只有三四岁,发了一场高热没有撑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芯子里已经换成了她。那会儿吴婶也刚生过小山,却整夜整夜的守着她,抱着她,喂她喝水吃药。虽然她病好后肯定有与之前不同的地方,但是吴婶只要她能活着就已经感谢满天神佛了,小小的不同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娘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吴婶拍着她的手以示安慰:“让你担心了啊,实在是有些事儿出发之前想不到。我们要找的那人已经搬了地方住了,再加上路上我们还办了点别的事儿,这才回来晚了。来来让我看看,都瘦了啊。” 阿青摸了一下脸。虽然镜子辨识度不高,单凭手感她也能觉得自己是瘦了。 吴婶高兴地说:“来来,咱们快进屋。你快看看我给你带的东西,你肯定喜欢。” 至于小山这个被遗忘的亲儿子……他已经很自动自觉的帮着吴叔去把车马安顿好,然后爷俩又一起去检查屋顶和院墙去了。 起风了。 屋里头暖意融融,阿青打了水来给吴婶洗了脸,把衣裳换了。 吴婶迫不及待的先拿出一个大的油纸包:“来来,给你尝尝,我们在回来的路上买的,好在这天儿够冷的,要不然还真没法儿带回来。” 阿青把油纸包打开,里面是熟肉。 “这家的卤肉可有名气了,有人特意赶几十里地去吃,一早就排长队,去晚了就买不着。”吴婶撕了一块塞到阿青嘴里,颇为期待的问:“好吃吗?” “好吃。”阿青笑着点头。虽然卤肉凉了,但是确实尝得出风味独特,肉质特别酥烂,一点都不腻,她也撕了一块给吴婶:“娘,你也吃。” 吴婶笑着就她的手吃了:“嗯,好吃。” 阿青厨艺好,爱琢磨吃食,吴叔吴婶就尽量满足成全她的爱好,要是知道有什么出名的点心菜肴,一定想办法让她见一见尝一尝。这次出这么远的门还想着给她带吃的回来,可见是时时刻刻都把她放在心上的。 “还有,我们在京城买了最有名的老字号的点心,尤其是那个酥点,一盒三十六个,个个不重样不重味儿,连装点心的盒子都好看,描漆雕花的。回头那点心吃完了,盒子你留着,再装你做的点心,再合适不过了。” “好,好。”阿青端茶给吴婶:“娘你歇歇吧,赶那么久的路一定累了。” “不累。”吴婶笑着看着阿青:“一路上都坐的车,又没要我自己走几步路。再说,娘一到家,见着你和小山,就不累了。” “不累也得歇着。” 这时候坐车可不那么舒坦,路不平坦,颠簸不说,坐不大功夫硌的自己骨头都疼,阿青又不是没坐过。吴婶这一坐一天一天的,能不累才怪。 “娘你靠着这歪一会儿,咱们说说话不好吗?” 眼见着阿青都开始撒娇了,吴婶笑着应道:“好,好,咱们说会儿话。我们出去这么些天,饭都是你烧的?小山这小子肯定没少淘气吧?” 呃……说到这个事情,阿青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了。 吴婶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有事:“他又闯祸了?” “也不算闯祸,他和长根从山上救回两个受伤的人,一个现在安置在咱们家里,一个在隔壁张伯家……”阿青尽量把这件事情说的清楚简单,但是那两人受的是刀剑伤,被救醒这些天居然对自己的来历一字不提,也不说要通知家中送去消息,这怎么看怎么都不正常。 一般人倘若是意外受伤,或是真是遇到了山贼打劫,获救后第一件事当然是尽快同家人联系吧? 一直笑容满面的吴婶顿时严肃起来。 “那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他们是主仆两人,那位陈公子住在张伯家了,张伯说他的外伤其实不是很严重,关键是他还中了毒。”中毒这句话阿青是压低声音说的:“要不是小山和长根把他们从山上背回来,又或者不是遇上张伯正好知道解这种毒的草药,他们肯定没命了。” 吴婶微微沉吟,阿青接着说:“他们对自己的来历也非常谨慎,到现在都没吐露什么内情。那个陈公子,我琢磨他连姓都是假的。咱们家这个小武说是护卫,脾气倒是直爽,但是涉及到这方面的事他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 明天又要带儿子去看牙了,说真的我对口腔医院有心理阴影,儿子还特别的不配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 砂锅 吴婶并没有为这事纠结太久,事实上她和阿青说了这会儿话之后,立刻为两人之间的对话划上了休止符:“这人这事你不要再管了,让你爹去处置。” 阿青应了一声,可她还是很纳闷。 这事虽然是小山惹出来的,可是她这个当姐姐的也有责任。吴叔就算处置,能怎么处置呢?眼看下雪了,总不能把他们就这么赶到门外去吧。 吴叔和小山爷俩推门进了屋,一阵寒风跟着卷进来。 吴婶看见小山头上有几点亮亮的水光:“下雪了?” “下了一会儿了。” 阿青又要去打水给吴叔洗手擦脸,吴叔手一挥:“哪用你去,我和小山刚才从牲口棚出来已经洗过了,先弄点吃的填填肚子——那屋躺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看来吴叔已经知道了,应该是爷俩在外面忙活的时候小山把这件事说了。 “爹你见过他了吗?” “还没有,刚才一通忙活,顾不上。等下吃饭的时候叫他一起过来吃饭吧。” 阿青点头应了,就要去灶房准备晚饭,吴婶不愿意让她下雪天又去忙活,她又心疼吴婶赶了远路,娘俩在那儿为了做晚饭的事推搡争执,最后两人达成一致,一起去做,不过要捡最省事不累人的做。 吴婶卷起袖子,先把灯点上。虽然还不到掌灯的点,可是外头风越来越紧,天黑得象半夜一样,雪片打着旋儿往人领子袖子里钻,就在外面走那么几步,要是没披上大袄,都能让人冻得骨头缝生疼。 “娘,咱们吃砂锅吧,这个又省事又暖和。”阿青把竹箩拿出来:“家里有豆腐,还有炸好的丸子,切点白菜什么的都一起炖。” “好,好。”吴婶笑着点头。 原本厨房的事情都是她操持着,但随着阿青渐渐长大,这孩子很能干,在厨艺上尤其出色,渐渐取代了吴婶在灶台前的地位。一开始吴婶是不答应的,她哪舍得让阿青动手做活?要不是有种种顾虑,她还想买两个人回来伺候阿青的。 但是阿青是真的把他们夫妇当成亲人,当成长辈对待的。她做这些事并不是为了尽什么义务,她喜欢做这个,更喜欢看家人享用饭菜的时候满足快活的神情。 这么好的姑娘,让吴婶真是满心里爱不过来。她和丈夫的想法是一样的,恨不能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但现实是,他们能给她的太少了。 阿青把豆腐、蘑菇、丸子、粉条等等东西整齐的码在一口砂锅里,倒上高汤,放在火上煨,先用大火,汤滚开了之后再用小火慢慢的咕嘟着。做这些的功夫里,阿青又利索的做好了煎肉,吴婶愣神的后果就是最后她只抢到了凉拌小菜的活计。 饭菜都捡省事的做,很快就能上桌,小山过去把小武也请过来。小武本来也听到这家的长辈回来了,论情论理,都该过来照个面道个谢才是。 另外……小武也很好奇,能生出阿青和小山这么一对姐弟的父母,是什么样子。 风有些大,一出屋门,小武就被风卷着雪粒子抽在脸上,本能的眯了下眼。 “小武哥,我扶你吧。” “不用。” 有了拐杖之后,小武似乎一下子找回了自信,再也不让小山扶他。 吴家的堂屋建的很敞亮,虽然是农家,但是布置的简朴大方。小武一进门就看见了吴叔,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声,好身量。 吴叔身材魁梧,一把胡子,说话声音宏亮,笑声爽朗,看起来是个十分粗豪直爽的人。小武抱拳作揖,口中道谢,吴叔忙说:“别多礼了,常进山的人谁都有失手的时候,小山既然遇见了,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我还听他说,是你们先救了他。” 小山脸上有点难为情,他爹现在虽然不说他,过后肯定会收拾他的。爹娘临出门前已经说了让他不要上山,他那天出门的时候也跟他姐说只是到田里河边转一圈就回去。可是他却和长根一起上了山,去看他们设的套子有没有套着猎物。结果他们往常走惯的那段路竟然塌了一大半,只剩下了窄窄的半块砖宽窄的地方能攀登。路两边一边是深坑,一边是悬崖。他和长根都犹豫了下。但是绕路的话要绕很远,年轻人当着伙伴的面又说不出退却的话,两人就硬着头皮上了。 谁知道就在最陡最窄的那一段,脚下的石块突然又开始崩塌了。 要不是小武他们恰好走到了这里,出手拉了他们一把,他俩估计早摔成两张肉饼了。 小武他们主仆已经受伤,还能仗义出手,小山当然不能对他们的情形袖手旁观。把他们拉上去之后,小武主仆俩都支撑不住了,于是换成小山和长根反过来把他们救了。 小山已经预见到他爹回头一定要收拾他了,这一顿揍肯定轻不了。他得瞅机会找姐姐求救,娘肯定也不会帮他的,只有姐姐能在爹面前说上话,救他于水火。 吴婶拿着一把筷子走了过来,笑吟吟的说:“你们别光顾着说话了,饭菜都好了,先吃饭吧。” 吴叔笑着说:“好好,先吃饭。”他吸吸鼻子:“好香,晚上吃什么?” “吃砂锅,热汤热菜的,吃着暖和。” 吴叔又问:“给我烫酒了没有?” 吴婶白他一眼:“就你那样,光知道惦记酒。” 吴叔在老婆面前向来强硬不起来,很没男子气慨的陪笑解释:“我这不是怕路上误事,一直都没敢沾嘛。这都到了家了,还不兴我喝两盅” “你说的,就喝两盅啊,多一盅都不行。” 饭菜已经摆好了,中间是个热气腾腾的大砂锅,里面的汤还在冒着小泡泡,香气升腾。阿青在屋里穿了一件半旧的小袄,浆洗的次数一多,原来的颜色都不大看得出来了,鬓边别了两朵指甲大小的红花。 她穿什么小武都觉得好看的不得了,可是又不敢多看。 “来来,都坐。” 等坐下了小武才发现只摆了三张椅子——他有些失落的想,原来阿青和她娘并不和他们一块儿用饭。 ------------- 今天实在太冷了,冻得手脚生疼。奇怪,不知道是今年特别的冷,还是我今天特别的不抗冻?往年这会儿也没冻成这样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 烫酒 小武一琢磨,人家这样办原该是正理。家里没长辈的时候,就他们姐弟两个,阿青姑娘当然没法儿避嫌。但是现在人家父母都回来了,姑娘家肯定不会再抛头露面跟他一个年青男子有接触。 这是人家家里规矩、守礼。 不过看着桌上的菜,小武又不那么失望了。 虽然同桌吃饭是奢望,可这饭菜,肯定还是阿青姑娘亲手做的。 “来来,小兄弟,你身上有伤,快坐下吧。” 小武回过神,赶紧应了一声:“吴大叔,您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叫我小武就行。” “好,小武兄弟,快坐。” 这……阿青姑娘和他爹,长得还真是…… 小武眨眨眼。要是在外面遇上,他真不敢认这是阿青姑娘爹。好么,一对巴掌跟蒲扇似的。小武就算个儿高的,可吴叔比他还高半个头!五大三粗,和阿青姑娘真是半点相象之处也没有。 小武想起刚才在堂屋门口瞥见吴婶的,嗯,阿青姑娘准是全象了她娘。 谢天谢地。姑娘象要是真长得象了吴叔这个爹,将来说婆家都是桩大难事。 “小武兄弟?你这个小武,是姓武的武啊,还是名字就叫小武啊?” 小武连忙说:“我是姓武,从前没起大名,大家就都一直小武小武的叫了。后来虽然正经取了个名子,可大家还是叫惯了原来的称呼,就没换了。” 吴叔点点头:“原来这样。” 小山插了句嘴:“其实我也有正经的大名,可是除了以前上私塾,塾里的先生叫过两回,再没别人叫了。爹,我到明年也不算小了,你们也不能总喊我小名啊。” 吴叔照着他的脑袋不轻不重就是一巴掌:“你就是八十了抱上孙子了,你爹我还是照样喊你小山!” 在他爹的威严之下小山不敢再顶嘴,可是肚里却直嘀咕:我八十了你都多老了?还想着到时候再喊我小名?美的你。 三人坐下来,也不用多客气,小武身上有伤,酒也可免了。吴叔面前倒是放了一个小酒壶,里面是烫好的二两酒。 吴叔拿起来晃了晃,又闻了闻,叹气说:“真是可着二两给的,多一口都没有。” 小山扒下一口饭,从碗里抬起头来:“爹,有二两就不错了。娘本来说不让你喝,还是姐说的,今天你赶路肯定吹了一天的冷风,喝二两酒暖暖身,也算是个接风的意思。” 言下之意,有二两你就知足吧,要是再唠叨,没准儿二两都捞不着。 吴叔当然舍不得一口喝完,慢慢抿了一口。这酒是自家酿的,味儿醇着呢。就是妻儿管着总不让他痛快喝。一来怕伤身,二来也怕酒多了误事。 酒不能敞开了喝,饭却是可以敞开了吃的,管够。小武吃了几天吴家的饭,真是一点儿都不想走了。他也说不上来吴家的饭究竟是哪里好吃,按说连御厨的手艺他也尝过,可是他就觉得御厨做的那饭不合口,吃到嘴里一点儿味都没有。可是这吴家的饭,吃着就是觉得香,菜也脆嫩,肉更是馋人。就算不说菜肴,光说那饭,不管是米饭、稀粥还是面条,一样都是米面做的,吴家的也没沾上仙气儿,可是吃着就是不一样。那面条格外筋道,米饭粒粒晶莹,稀粥……咳,虽然他喝了好几顿,实在不想再喝了,可他也得承认,那粥真好喝,而且顿顿不重样儿,白粥,绿豆粥,枣儿粥,菜粥,有一次还有肉粥呢,那肉粥里的肉粒可是真香。 眼前这砂锅也是香的很,豆腐是煎过的,两面金黄,被汤滚得微微缩卷。丸子是肉的,透着粉粉的肉红色,白菜叶白菜心透着嫩嫩的黄绿色,不说吃,光看就让人觉得忍不住。还有旁边那盘子煎肉,肉是肥瘦相间的,切成三四分厚,先用调料腌过,煎的火候不老不嫩,再配上小碟里的酱汁,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人口水流了满嘴。 不说堂屋的三个人,阿青和吴婶两人单盛了两碗菜,直接就在灶房吃饭了。他们家的灶房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还摆着现成的案子和条凳,更重要的是,刚做完饭,炉膛里火还没熄,灶房比堂屋还暖和呢。 阿青把砂锅底的汤舀了一些浇在米饭上,她觉得这么吃饭香。 “别光喝汤,吃菜啊。”吴婶舀了两个丸子,她对阿青这种吃法并不赞成。在她看来,吃菜汤是没有菜吃的时候不得已为之的事。他们家又不是那种揭不开锅或是勉强糊口的人家,阿青会养成这样的习惯真是奇怪。 “娘你也吃。”阿青把煎肉的盘子往吴婶面前挪了挪。吴婶笑着点头:“好好,我这不吃着嘛。” 吴叔和吴婶这些天出门在外,没吃过一口安乐饭,也没睡过一个踏实觉。这会儿终于到家了,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吴婶平时饭量不大,今天却破例添了一次饭。 “还是家里的饭好吃啊。”吴婶放下空空的饭碗,掀起门帘往堂屋看了一眼:“他们还没吃完呢。” 阿青收拾了碗筷,和吴婶两人一起坐下来挑豆子。今年豆子收成很好,颗粒又大又饱满,相对往年来说虫咬和病害都非常少。现在挑也不是挑坏子,主要是把草梗、豆皮豆叶这些挑一挑。 挑好的豆粒装进袋子里,两人坐那儿一边说话一边挑。 “娘,你们这回去京城,还顺利吗?” “还成。”吴婶轻声说:“好些年没出去了过了,外头变化很大,好些地方都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人也……不一样了。” 她自己微微感慨,立刻回过神来:“这次出去,我见着一位旧日姐妹了,和她打听了一些事。阿青……你就没有好奇过,你的亲生爹娘是什么样的吗?” 好奇当然也有。 可是阿青毕竟是换了个芯子的人了,对她来说,她从前的父母是二十一世纪的人,现在的父母,就是吴叔吴婶。至于吴婶口中的爹娘,她也好奇过,可是知道也好,不知道,也不怎么惦记。 ———————————— 这章是昨天的啦,昨天一天在外面,晚上头疼+胃疼,写了一半就只好去睡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一 炊烟 吴婶心里却不象阿青这样简单,一时间百般滋味一起涌上来,让她感慨良多。 晚上熄了灯,听着外面风声呼啸,雪粒打在窗子上哗哗作响,吴婶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吴叔忍不住翻过身来问她:“你今儿坐了一天的车,还不累?明天还有好些事情,快睡吧。” 吴婶没好气:“睡不着。” 当谁都和他似的,缺心少肺,天塌下来都能当被盖。 “你今天吃了顿饭,看出那小武是什么来路没有?” 吴叔咂咂嘴,伸手过来把吴婶一揽:“宫里的侍卫。” “什么?”吴婶大吃一惊:“真的?” “就算现在不在宫里当差,也一定是在宫里待过。”吴叔十分肯定:“他虽然受了伤,但是站立,扶杖,行走的样子,都能看出痕迹来。侍卫几百年来,从来都是一个法子训练出来的,那股劲儿就和旁人不一样。” 夫妻一场,吴婶也不用问吴叔是怎么看出来的。丈夫既然这么说,那就肯定不会错。 “那他那位公子爷,就不会是姓陈了?” “那肯定不会的。”吴叔说:“假名姓。” 吴婶半晌没出声,长长的吐了口气:“怎么这么巧……不会是,有人故意安排吧?” “应该不会。”吴叔说:“到了今日,咱们还有什么好让人谋算的?” “那可不好说啊。”吴婶枕在丈夫的胳膊上。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咱们真要进京吗?” “你不想去?” 说心里话,吴婶是真的不想去。 在这儿生活的这些年,虽然也有隐忧,可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安喜乐,这样的日子千金不换,吴婶只想把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下去,不要起什么变故。 可是他们夫妻是老了,没什么野心和盼头了。但孩子们不一样。小山也就罢了,阿青怎么办?她一日一日长大,一日比一日出挑。在这个小小的镇子上,能给她寻到什么样的终身归宿?那些乡野村夫,又怎么配得上她? “这个陈公子,”吴婶想起这人可能根本不姓陈,顿了一下:“他不会是冲我们来的吧?” “要真是苦肉计,那可太下本钱了,这个小武身上的伤再险一点非死即残,那个公子爷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会是奔着咱们来的。” 吴婶皱着眉头,这事儿实在是闹心。 “怎么偏偏是这家人……” 阿青不知道吴叔和吴婶在商议什么,她晚上高兴,炒花生多吃了些,半夜就觉得口渴,爬起来有点迷迷糊糊的倒水喝。茶水温凉,喝下肚人倒是清醒了一点。外面雪下的正紧,一时半刻的倒不想睡了。 地下还是比炕上冷,她又缩回被窝里去,把烛台端近,从炕头的小柜里抽了本出来。 烛光昏黄,照得那本刚买来不久的新纸页泛黄,字迹染晕,仿佛一本搁了很久的旧一样。 可是阿青就喜欢这样的感觉。她一直更喜欢旧胜过新。 不是说新不好,而是旧上总是会有新没有的韵味。写的人当时的心境,这些从坊到她手中的过程,它在架上默默经历的岁月流转和季节变换。 这些遐想有时候比本身更让她沉迷。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逐字去读。因为是以前读过的,不用急着向后翻想知道结尾,可以细细的品思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的意味。有时候每读一遍,感觉都不一样。 看了两页,她才觉得困意上来,就听见外面的风雪声中,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轻微的擦擦声响。 既象是老树枯叶被风吹的声响,也象是有人快步行进时,雪地被踩踏发出的簌簌声。 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是脚步声吧? 阿青再仔细去听的时候,又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一早她早早起来,但吴婶却起的比她还早,已经生火烧了水。阿青把头发梳好,就去打水洗漱,再帮着吴婶烧饭。 雪还没有停,地下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阿青原来还想叫小山起来扫扫院子,这么一看,得,也不用扫了,扫了也白扫。 她往门外看了一眼,大雪封门的天气,路上白茫茫一片,什么痕迹也没有。往远处看,天色阴郁,雾色深沉,镇上差不多的人家都开始起来烧饭了,远远近近一片被白雪覆盖的屋顶上都飘起了袅袅炊烟。 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了。 阿青长舒了口气。明明是下雪在,但是空气是干冷干冷的,冷的好象带着一股淡淡的甜味儿。 吴叔吴婶一回来,阿青觉得肩膀上的担子就卸下了,过去一段时间她总觉得照看小山责任重大,连睡觉都恨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看着他不去乱来。 可就算看的那么紧,小山还是偷偷上了几回山,甚至还从山上扛回两个大活人来。 阿青揭开锅盖,把包子拿了一个出来。包子烫,她吸着气轮流换手,把包子从中间掰开,递给吴婶:“娘,你尝尝,我调的馅儿,醋好象搁的多了点,你尝尝酸不酸。” 吴婶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还成,不酸,倒是去了肉的油腻,不错的。” 阿青也咬了一口,还没细品味儿,外面传来一声喊。 “阿青姐。” 阿青有点意外,应了一声:“哎,在呢。”一面从灶房出来。 大妞站在门外头,又喊了一声:“阿青姐。” “来了来了。” 阿青过去给她开门,一边拔门闩一边问:“你这么早过来干什么?家里没盐了?” 大妞有点粗心,有时候家里盐、油都见底了才发现,反正两家离的近,走几步就过来借了。 大妞没有撑伞,头发也梳的有点松斜,雪片纷纷落下来,沾在她的头发上和肩膀上。 “吴叔在吗?” “在啊。” 吴叔起的也不晚,在柴房里整东西。阿青纳闷大妞一大早有什么事要过来找人:“你找我爹有事?” “有,”大妞重重的点了下头:“陈公子家里人来了。” “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二 萝卜 这才什么时辰?天刚蒙蒙亮,那些人是怎么顶着风雪赶夜路的?这简直不可能啊。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听说昨晚就到镇上了,天不亮的时候就敲了我们家门。”大妞脸被冷风吹得发红:“他们说昨天夜里好象是镇西头的客栈里过的。” 阿青一肚皮的纳闷:“来了多少人?是来接他们回去的吗?” “进了屋的就两个,剩下几个不肯进屋,远远的站在我们家门外头。”大妞很是郁闷:“排场真是大。” 还有句话,大妞没和阿青说。敲门进屋和张伯说话的那个人,披的那可是狐裘啊!而且那派头,那口气,就算是县官老爷都没那么威风。 看来陈公子还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还不是一般的大户。 大妞心里那隐约的指望终于全部破灭了。在心里隐隐揪疼的同时,她却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 终于是把那一分不实际的期盼给斩断了。 大妞找着吴叔把话一说,吴叔把手里的活儿放下,去叫上了那个小武,一起去了张伯家。 这些人冲风冒雪的来接人,阿青猜着,这来头肯定不小,普通的官宦人家可能都没有这份儿底气。 吴婶踮起脚往张伯家望,当然,她视力再好也看不见屋里头的情形。 阿青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雪还下得很大,但是风好象停了。 接陈公子的人如果赶着走,这个天气上路也不是不行……就是不大安全。要是不赶着走,再等下去,雪越积越深,那耽误的时间就长了,得等雪化才能再上路。 这些人既然连夜赶来找人,那应该也会急着走吧? 阿青确实没有猜错,那陈公子一定是有要事在身,一天也不想在这乡下地方多待了。来接他的马车到了门前,陈公子和小武两个伤员被搬上车,前后不到一顿功夫,真是简单快速效率! 当然,做为……答谢吧,陈公子的人给留了银子,每家二百两。 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对于这个小镇上的人家来说,这二百两无论是拿来买田还是置业都够了,完全够一个赤贫之家翻身过上小康生活。对于张家和吴家来说,这出手可以称得上大方。 面对这飞来巨款,无论是张伯还是吴叔,都表现得十分淡然。不说视钱财如粪土吧,也绝没有中了头奖的疯狂和激动。 送走了那两人,两家关起门来该干嘛干嘛。 就是阿青还有点回不过神儿来。 就这么简单,麻烦就已经送走了? 昨天这时候她还在为揽下了这麻烦而犯愁不知该如何跟吴叔吴婶交代,结果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家干脆利索打道回府了,还留下了最实惠的报偿。 这笔钱不是小钱,但是对于那种权贵人家来说,这是小意思。而且救命之恩,人家就用二百两银子打发了,也就是此事就此了结的意思。将来他们也别指望再就这个事情去讨得什么好处。 小山有些闷闷不乐,他还想和小武哥讨教刀法呢。小武本来答应伤好了就点拨他,可是现在人突然间就离开了。 如无意外,以后可能都见不着见面了。 刚才他爹在和人寒喧,小山插不上嘴,连句话都没能和小武说上。那些人虽然态度和气,举止有礼,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站在一起,有一种让别人无法靠近,而且本能的肃然起敬的气势。 小山不知道那些人的来路,以后就算再想找小武,也无从找起了。 和小山一样的,还有大妞。 大妞昨天还兴致勃勃的和阿青讨论怎么做荷包,可现在连料子都没裁出来呢,人就走了。 ——陈公子被人扶出门的时候,大妞根本没往前凑,她躲在门后面偷偷的看,心里头不知道什么地方象是空了一块,大雪天的风象是可以把人吹透一样,从前到后,都冰冰凉。 中午她就没什么心情烧饭了,心不在焉的后果是饭被她烧坏了,上面夹生,下面焦糊,张伯倒是想得开,直接把门一拴,对大妞说:“你吴叔吴婶回来了,咱们去他们家蹭饭吃,也算是给他们接风了。” 大妞就算心情极度低落,也觉得自家老爹实在脸皮厚了点。这个接风不应该是他们请吴叔吴婶吃饭吗?这到吴家去蹭饭,还说是给人家接风,会不会太无耻了点? 不过好在两家关系好,以前父女俩也没少在吴家蹭饭,尤其是大妞还小的时候,张家没有女主人,那真是天天蹭顿顿蹭,简直都快在吴家生根落户了。 吴婶笑着开门让他们进去,一面喊阿青:“阿青,大妞来了。” 阿青从灶房探出头,朝大妞招招手:“来帮忙烧火。” 大妞应了一声,挽起袖子就上了。 其实她也没有难过多久,这姑娘本来就不是神经特纤细的那种人,难过一会儿就算了。跟阿青待一起,没一会儿她的情绪就慢慢好起来了。她烧火,阿青在灶台边忙活,吴婶进进出出的,快过年了,气氛显得既忙碌又喜庆。 两家人一起吃的午饭,吴叔借着张伯的面了,好歹多骗了几口酒喝。小山也有点眼馋,可怜巴巴的,吴叔到底还是给了他一杯。 但是阿青觉得,小山与其说是想喝酒,不如说是他在向往成年人的世界,想快点成熟,快点迈进大人的行列。 能喝酒了,似乎就是一个长大的标志。 所以,小山同学因为离别而稍微生出来的一丝感伤,也被这杯热烫烫的酒给冲没了。 大妞和小山的状态阿青都注意到了,而且也发现他们不用人劝,吃着吃着饭自己就好起来了。 真是好治愈。 吃完了饭,吴婶还切了一大盘萝卜来。这会儿的萝卜特别甜,特别的水灵,吃起来那叫一个甘脆,好吃又败火。尤其是中午这一顿吃的肉挺多,再吃这个就更觉得舒服了,解腻。 大妞回家一趟再过来的时候,把昨天阿青给她的那块布料又拿回来了。 “你还拿来做什么?”阿青十分诧异,完全没想到大妞回家一趟是拿这个去了。 “用不着了。”大妞干脆的说:“这种事大概以后我也不会再干了,还是还给你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三 饺子 阿青把料子接了过来。 大妞这段暗恋来的快去的也快,阿青也希望她能早点平复心情。这块料子放在她那儿,看到一次难免想起一次,倒不是好事。 那个陈公子有什么好的?阿青现在回想起来,对这个人长相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就记得他的眼睛了,又深又黑,寒光闪闪的,看得人心惊肉跳。至于他眉毛长什么样,鼻子嘴巴长什么样,个头有多高——这些阿青一概不知道。 这人真是走得好走得巧,阿青但愿这辈子别再和这人碰面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和他有仇,他看别人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凶,可是一看她,那眼神就跟利剑似的。 吴婶笑着招呼大妞:“大妞你过来。” 大妞掀起帘子跟着吴婶进了里屋,看她从包袱里取出一块料子来:“要过年了,这个与你做件新裙子穿。” 大妞忙摆手不要:“婶,我不要,我今年已经做了新衣裳了,这个留给阿青姐姐做吧。” “她有呢,这个是你的。你和她的颜色一样,花纹不一样。她那个是带花的,你这个是蝴蝶的。你站好了我给你量量,这两天就做出来,等守了岁过新年,你俩一起穿。” 大妞只是说不要,吴婶才不管她说什么,叫阿青过来帮忙,两人一起把大妞的尺寸量了。晚上母女俩就没有做别的,裁完了料子在屋里做衣裳。大妞家里头只有父女俩,没人跟她说话,格外冷清,也跑了来,给吴婶打下手。三个人一起,做的就快得多,一晚上功夫两条裙子都做得了。 吴婶说:“赶得急,瞧这针脚粗的。” 阿青笑了:“反正这面是里面,看不见。” 吴婶一指头戳在她头上:“就你奸滑。” 吴婶是个什么都要做得周全的脾气,哪怕是折起来的裙腰内侧,也要缝得板板正正纹丝不错才好。可是阿青和大妞就没她那么较真了,俩人不约而同,都在缝内里的时候偷偷减工了。反正这裙子嘛,平时又不大穿,过年过节有客穿一穿,面上光鲜就行了,用不着那么下功夫。“这不是想赶着穿嘛。”阿青拉着吴婶的手晃她:“要是照娘那样缝法,说不定正月十五花灯节都过了,我们还穿不上新衣呢。” 吴婶指着她笑:“去去去,偷懒还有理了。行了,你们也做了半天活了,都去松快松快吧。” “外头还下着雪呢。”大妞说:“咱们还是在屋里烤火说话吧。” 阿青抓了一把花生给她,和大妞两个人坐那儿剥花生吃。 大妞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这两天雪下个不停,地下已经积了尺把深的雪。她忍不住要想,不知道陈公子一行人走到哪里了,到家了不曾。他们走时雪积的还不深,可现在要是还在路上,这样大雪封路,只怕就被困住了。 张伯经常上山采药,有时候天时不好,在山上一困数日都有。 阿青悄悄推了她一把:“你想什么呢?” 大妞并不瞒她:“我在想他们走到哪里了。” 吴婶也听见了,把倒好的茶端来给她们俩喝,嘴里说:“官道上车来车住的,雪存不住。再说,路上不好走,还有客栈驿站呢,哪儿不能住人啊。” 阿青可不想讨论陈公子那一行人,她岔开了话题:“年夜饭咱们还搁一处吃吧?咱们两家人都少,聚一起吃饭守岁也热闹。” 吴婶点头,笑着说:“我也是这样和爹说的,大妞,你爹的意思呢?” 大妞撇了一下嘴:“只要有酒喝,我爹才不在乎在哪儿吃饭呢。”她也喜欢在吴家过年,以往她还小的时候,父女俩都是在吴家过年的。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雪停了一日,除夕那天又下了起来。皑皑白雪映着门上红通通的对联和福字,看着别有一番喜庆。镇上的孩子们穿的棉团一样,在屋前屋后堆雪人,放鞭炮,兜里都揣着满满的糖果点心。一年里他们最开心的就是过年这几天了。 阿青在拌饺子馅儿,听着外面零零星星的炮响,叮嘱大妞一句:“面别和的太硬了。” “知道。”大妞揪起一块来给阿青看成色:“怎么样?” “这样就行。” 大妞把盆端起来放在案子上:“小山呢?出去放炮仗了?” “没有,他和我爹出去了。” 大妞笑着说:“小山小时候可淘着呢,点炮差点炸了手,你还记得不?” “你小时候也不次,跟小山还打架抢糖糕呢。” 大妞白她一眼:“就你记得清楚,都多早的事了,现在我们可不会了。” 现在当然不会了,都长大了。 长大了,懂事了,烦恼就多了,不会象小时候那么没心没肺的傻玩傻乐了。 吴婶忙完了也进了灶房,三个人说说笑笑开始包饺子,准备年夜饭。 饺子这种东西,一个人包的一个样。吴婶包的个头均匀,个大肚圆,排成一排在案子上看起来跟打了胜仗的士兵一样。大妞包的就不大匀了,大的大小的小,有的歪有的斜。阿青喜欢多换几种花样,她曾经有一次包了一整屉饺子,就没有一个花样重复的。 年夜饭自然是格外丰盛,尤其是一道鱼必不可少,这叫年年有余。但凡能置备得起的人家,年夜饭桌上都少不了这个。哪怕是置办不起,也得弄个样子。有人家用面做,有人家干脆用木头刻一条鱼出来,浇上热汤,乍一看倒也能够充场面。 吴家的鱼是早早备好了养在缸里的,一尺来长的鲤鱼。阿青做糖醋鱼特别拿手,鱼炸得火候恰到好处,汤汁更是调的与众不同。往年做这道菜的时候,小山都恨不得把整道鱼全吃个精光一根刺儿都不剩。吴婶只好劝着拦着,说这鱼不能吃尽,要留福气财气到明年。 今年这道鱼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但这鱼不用早早就做,到时候现做现吃口感才好。现在要做的是一些花时间的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四 团圆饭 都不是外人,也不用什么分桌坐了,就在阿青家的堂屋里头摆了年夜饭,几把椅子团团围着桌子摆开。 满桌的好菜,张伯哈哈一笑:“今天可有口福了。青丫头,把你家的好酒烫一壶来。” 平时吴婶不给吴叔酒喝,就算给,也只是一星半点,让他尝个味,从来没有敞开了让他痛快喝过。这借着过年,还有张伯的面子,吴婶也不拦着,阿青笑着起身,把烫好的酒端过来。张伯摆摆手说:“不用你斟,你坐你的,做了这么些菜也够累的了。让小山来倒酒。” 阿青笑着把壶递给小山,小山提着壶挨着桌子转了一圈儿,给众人都倒上了一杯——当然也没漏了他自己那一杯。 据阿青看,他给自己斟的那一杯是最满的,满的那酒液在杯沿颤颤的晃,几乎马上就要溢出来了。 这孩子也馋酒。 自家酿的酒虽然喝着不辣,但是这酒味醇厚,多喝了依旧会醉人。小山有一次偷偷喝了半壶,结果脸涨得通红,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下午,到第二天早才算酒醒。 打那之后吴婶也不肯让他尝酒,在这个家里,吴婶的话最有权威,吴叔也好,小山也好,包括阿青在内,都服她的管。 可是今天过年高兴,这酒是人人有份,吴婶也不会选在今天说些扫兴的话煞风景。一年也就这么一回,让家里人高兴痛快一回也无妨。 众人一起举杯,吴婶和阿青、大妞都是浅浅的抿了一口,吴叔他们三个都是一仰头就干了。小山的脸几乎是立刻就窜上了一层激红。 阿青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你慢着些。” 小山嘿嘿笑,摸着头说:“姐,我知道。” 阿青觉得酒劲应该没有这么快,小山八成是让这种大口喝酒的感觉给刺激的脸红了。 吴婶招呼着:“吃菜吃菜,尝尝我们娘几个的手艺。” 众人的筷子一起往桌上招呼。阿青夹了一片藕慢慢的嚼,调拌的时候加了醋,藕片吃起来微酸甘脆,特别爽口。 小山特别喜欢那道扣肉,张伯则先一步扭掉了鱼头,吮得滋滋有味。吴叔偏爱排骨,吴婶则舀起了豆腐。 那道豆腐特别好看,白玉似的一整块豆腐浸在浅浅的清汤中,上面盖着金黄的鸡蛋丝,翠绿的青瓜丝,还有切得细细的整齐的火腿丝。红黄绿衬着下面的玉白,让人都不忍心下箸了。 屋里炭盆烧得旺,热得连袄都穿不住。阿青净拣凉菜吃,吴婶看了她好几眼,在阿青又夹起肚丝的时候,吴婶按住了她的筷子。 “别净吃那凉的,小姑娘家,吃冷食不好。”吴婶给阿青盛了一碗汤:“快,喝汤。” 汤热,只能一边嘘气一边喝。 张伯用筷头虚点了一下大妞:“你看看,好生跟你阿青姐姐学着点。这么好的手艺,将来也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人家求娶了去啊。” 大妞故意叹口气:“那爹你为啥不把我生成个男儿身啊,我要是个男人,我早就把阿青姐娶到手了,还能等将来便宜别人?” 一屋人轰堂大笑,阿青一口汤含在嘴里差点就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赶紧转过脸咳嗽。 一顿饭吃吃说说笑笑,小山还跑到外面去放了一整挂鞭炮,阿青和大妞捂着耳朵在窗口笑着看他。小山喝了点儿酒,有人给他加油他更来劲儿,把散炮一个一个点着了抛到空中去,树梢的积雪都被震下来,小山赶紧躲开。雪粒钻进他的脖子里头,冰得小山不住的怪叫。 过年就得人多才热闹。 大妞看了一眼身边的阿青。她正笑着唤小山进屋。一半脸映着清冷的雪光,仿佛被抹上了一层珠光似的银辉,越发显得清丽绝俗。 大妞心里第一个念头是,阿青姐可真美。 第二个念头不知怎么却拐了一个大弯——陈公子看不上自己这个乡下丫头,可是如果是阿青姐的话,和他站一起却很相配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把她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掐灭这个苗头,用力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 可是……阿青姐真的太好看了。 同样是新做的袄子和裙子,头上也戴着一样的绒花,可是阿青姐站在窗子边,衬着外头的雪光夜色,就象一张画似的——至于自己,那就是一个仿冒的很失败的粗胚。 过年是难得清闲的日子,尤其是外头天寒地冻,出门也无处可去,镇上的人除了在家里猫冬,也就是相互串门拜年。 过了年,小山就盼着正月十五,舞龙,斗灯,吃汤圆,看戏。镇上几个大姓宗族兑了钱请了戏,连演了好几天,小山天天不拉的过去看戏。阿青去了一次,后面嫌冷就不肯去了。到十五正日,大妞来邀她去看灯。 吴婶送她们出门,不放心的叮嘱一句:“你们别走太远了,别落单,早点儿回来。晚上风凉,仔细回来吹了风头疼。” 阿青应着:“知道了娘。”又问吴婶:“外面肯定有卖零嘴点心的,娘要不要我捎点什么回来?” “家里什么都有,不用捎。你们俩要是想吃个零嘴就只管买了吃,尝个新鲜。” 她们也有自己做的灯,阿青做的是一盏荷花灯,大妞做的是兔子灯。她们平时也有几个年纪相近的玩伴,大家都带了亲手做的花灯出来。还有个姑娘在灯上写了谜语,请大家一起来猜。阿青把领子竖得高高的,挡住夜间的寒风。大妞不怕冷,脸蛋被风吹得又红又亮,笑声特别爽朗。 镇中间搭的戏台子那里特别热闹,人声喧嚣,果然有不少在那里卖零嘴做小买卖的。阿青买了点糖花生,让小贩包了起来打算带回家,大妞则买了一把薄荷糖,一边走一边吮糖。 “阿青姐,你看那边那个灯。” 阿青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很显眼的鱼灯挂在高处。那鲤鱼是金红色的,做得活灵活现精致玲珑,旁边垂着金色的线穗,线穗纤细,被风一吹就荡起波纹,看起来仿佛这鲤鱼在水里游动一样。 “真好看。”阿青也忍不住由衷赞叹。 “咱们靠近看看。” 阿青犹豫了下:“那边人太多了吧。”她不想和人挤挤挨挨的。镇上虽然民风淳朴,可是这样的晚上,也有那么些无聊闲汉在人群里挤挤挨挨占女人的便宜。 —————————— 这几天可能没办法保证更新了,请大家见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五 热糕 阿青几乎从来不去那样容易招惹是非的场合,大妞也明白阿青的顾虑,可是她又觉得那灯实在好看。大妞犹豫了下:“那,你在这儿等等我,我去那边近些瞅一眼就来。” “那你自己当心点,别被人扒了钱去。” 大妞笑着说:“我知道。”她也知道这种场合会丢东西,早早把荷包贴身掖着了,就是为了防备扒手。 大妞很快挤进人群里,阿青往后退了几步,靠着路旁一家店铺的檐下站了。夜风一吹,阿青拢了下袄襟——出来好一会儿,身上的衣裳都让冷风吹透了,凉意慢慢浸进来。 是该回去了。 阿青本来没有这么爱逛,大妞却特别爱赶个热闹,哪儿人多她爱往哪儿钻。 那鱼灯在夜风中微微晃动,身周波纹动荡,看起来有如一条在虚空中漫游的真正的鱼儿。 不知道这灯是镇上哪家做的,既有这个财气,又有这个巧思,多半是那几家数得着的大户。这样的人家更愿意讨个年年有鱼的好彩头,扎个这么显眼的鱼灯在高处挂着,人人见了都要说一句这家的鱼很好,主人家自然觉得这是来年兴旺发达的吉兆。 不远处有人放起焰火来,一线星芒在夜空中爆裂,化为无数银丝落下,人们纷纷抬头仰望,同声赞叹。 阿青也看得目不转睛。 今年年景好,过节也显得格外热闹。阿青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那时候过年过节的气氛不是这样的。那时候镇上特别的肃条,过年也是冷冷清清安安静静的。甚至有一年吴婶吴叔抱着她躲进山里。那时候小山还没有出生呢。那会儿吴叔吴婶怕冻着她,吴叔把大袄脱下来给她人娘俩裹着。因为怕潮湿的树枝木柴燃烧会发出浓烟引人注意,都不敢生火取暖。 那情形到现在阿青都没有忘记。 当时虽然她还是个被抱在怀里的孩子,对外界了解不多,但是从听到的一些只字片语推断,当时的世道并不太平,似乎有人不服皇帝起兵,几方势力打来打去的。战乱年间,人命连草芥都不如。幸好后来两年,这些事情就慢慢绝迹了,大概皇帝终于收拾了那些刺头儿,开始腾出手来关注经济民生,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从小山出世之后,家里的光景是一年比一年强了。吴叔豪爽能干,吴婶精明干练,一家人日子越过越红火。 可是没有心事的日子也就过了那么几年。 现在阿青还是有忧虑的。 第一个忧虑就是她的身世。从吴叔吴婶的欲言又止来看,她的亲生父母应该不是什么碌碌无为之辈。 如果她的亲生父母没什么来历,吴婶何必对她一直隐瞒呢?她现在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他们还不对她明说。就阿青来看,吴叔的武艺,做个农夫兼猎人太可惜了,如果他肯离开这小镇,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吴婶也是一样,她识字,会算账,谈吐不凡,相貌也很动人,完全不是一个普通的农妇。 这夫妻俩在这小地方一住数年形如隐居,是避祸?是蛰伏? 虽然阿青不主动追问,但她感觉到自己的真正身世一定是个麻烦。 第二个忧虑,就是她的终身。 镇上不是没有少年对她表示好感,第一次阿青还对那毛头小子支支吾吾感到很不解,后来好就明白了——在她眼中还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儿,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可以成亲、可以支撑门户的大人了。 而她自己,虽然才不过是初生中年纪,也到了可以嫁人的时候了。 这让阿青实在是……接受不能。 嫁了人,把自己的喜怒得失完全交到一个陌生男人手里操控,要以他为天,要把他全家伺候好,要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侍奉公婆…… 而且这个年代的男人,是可以合法纳妾的! 也就是说她将来不但要容忍小三小四小五小n们介入她的婚姻,更要照料养活小三以及小三的孩子! 阿青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爱吹毛求疵无是生非的人,可是这种事情,想一想都觉得浑身发毛恶心欲呕,和别的女人共用一个丈夫,太脏了。 女人可以不嫁人吗?如果真的要嫁,她能嫁一个对她专心不二忠贞诚实的丈夫吗? 要找这样一个男人可能要比找一只三条腿的蛤蟆都困难。 而大妞就活得比她简单快活。瞧她现在这快活无忧的样儿,谁能想到她刚经历了一场失败的暗恋? 阿青一时间对大妞倒很是羡慕起来。 对她来说,这有些不合时宜的美貌已经成了一种负担。如果她象大妞一样,活得更简单一点就更好了。 大妞气喘吁吁的挤了回来,手里还托着一块糕:“快快,接过去,烫死我了。” 阿青赶紧伸手替她接过来,大妞烫的不住甩手:“这糕可好吃了,我那块吃了,这块你的。” 阿青问:“多少钱买的?” “没花钱,程家白送与人吃的,说一句吉利话就给。” “程家?” “就是做这鱼灯的这家。他们在门口派糕呢。” 阿青问她:“你真的吃过了?” 这种免费发派的东西,都是可着人给的,要是一人可以领多份,那不乱套了? “我真吃过了。”阿青说:“这块是你的。” “我一个人吃不完,咱们分了吃。” 阿青可不全信她的话,忍着烫把糕分成两半,两人一人一半。 糕果然蒸的不错,甜而不腻,又软又糯。糯米粉难得,一般人家滚元宵都不舍得只放糯米粉,还有往里面掺白面甚至掺杂面的,滚的元宵外皮发硬、甚至有的还硌牙,口感不是那么好,这纯是糯米粉做的热糕当然受人欢迎。 大妞这会儿也不嘴硬说自己吃过了,托着糕不舍得大口咬,先闻了闻,再小口啃了一点,点头说:“真好吃啊。” 阿青也觉得这糕蒸的不错,尤其是糖粉份量恰到好处。如果放的不够,吃起来就会觉得是面团。放的太多,又会完全盖住糯米本身的香糯。 “这程家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听说他们家在京城做官的老爷回来了,过完年还升官上任去呢,所以才这么大方。” ———————————— 明天晚上应该可以回家了,几天都等于没有合眼,快熬极限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六 热汤 怪不得呢。虽然知道程家是大户人家,可是往年过年过节的,也没见程家这么大手笔的庆贺。这又是放鱼灯,又是散甜糕的,原来是家里出了这样的喜事。 升官发财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吗?富贵还乡,倘若不张扬张扬让人知道,岂不形同锦衣夜行? 大妞知道的比阿青多多了,不知道是原先就听说了,还是刚刚去看鱼灯的时候知道的。 “听说程家和镇东的李家为了争地的事儿,闹腾大半年了呢。这回程家可争气了,李家肯定不敢再和他们家闹下去了。” 哦,原来不止是炫富,更是示威。 阿青和她两人一边吃糕一边往回走。这会儿看灯的人都在往回走,不少人提着灯笼照路。小山和长根嫌她们俩走的慢,两人打打闹闹的跑前头去了。 去看一趟灯,当然是件高兴的事儿。不过也有些缺陷。一是看灯的时候人多,阿青的脚还被人踩了几脚呢。她这样的情形并非个例,有很多小孩子看一趟回来鞋都丢了。还有就是夜里风太冷,把人的脸都吹得僵了。 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家门口,一看灯还亮着,小山就扯开嗓子叫门。 吴婶在里头问:“怎么玩这么久,这都什么时辰了。”一面说一面来开了门:“火上还给你们留了汤呢,一人盛一碗喝暖一暖。” 大妞笑着说:“婶儿,我就不进去了,我也赶紧回家了。” 天确实不早了,吴婶也不强留她,说:“你脚下当心,天黑别崴了脚。” 阿青和大妞穿的都是新袄新裙子,小山没穿新袄——幸好没穿,因为他玩鞭炮,又到处乱跑乱钻,衣襟不知道什么时候烧了一个洞。洞倒不大,可是偏偏在前襟这么显眼的地方。吴婶眼尖,他们一进门就把姐弟俩从头到脚都看了,见两人都没伤着碰着,就先松了口气。阿青头发乱了点,脸也被风吹得发红,一进门就赶紧坐了下来,脱了鞋子揉搓小腿。 吴婶问她:“累了吧?该早些回来的。” 对着阿青是和风细雨,对着小山就是横眉冷目了,指着他训:“你个败家孩子,光顾着疯跑疯玩,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衣裳烧破了,回头只能打补丁缝上了。” 小山低头看看,他倒是并不太意:“那就打个补丁呗。” 反正他从来不讲究穿戴,衣裳打了补丁他也一样穿。 “挺好的衣裳打了补丁能一样吗?”吴婶气的重重捶了他两下。 这孩子本来就在长个头的时候,穿衣裳费的很。可是偏偏他自己还不知道爱惜,平时衣裳也总是刮破蹭破,让吴婶气得牙痒痒。 阿青去盛了热汤来,递给小山一碗,替弟弟说情:“娘,一年也就一回这么高兴,平时外头黑灯瞎火的,也没处玩去。过节是热闹的事,别再为这个训他了。” 小山赶紧一缩头,接过汤坐到一边儿去喝汤,不敢再招吴婶的眼。 她娘一唠叨起来可是一时半会儿不停的,小山也顾不得烫,赶紧三口两口喝完了汤,把碗一放就溜回自己屋去了。 吴婶懒得再理会他,在阿青身边坐下来:“你们不是说走走就回来吗?怎么去了这么久?这都三更天了。” “本来是要回来的,后来看到程家放了一个很大的鱼灯,还在那散糕与众人吃,所以多耽误了一会儿。” “是那个程家?” 阿青点头说:“是。” 吴婶纳闷的说:“怎么突然这么招摇?以往也不是这样。” “听说程家老爷升官了,年后就赴任,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吴婶点点头,看阿青喝了口汤,忽然问:“阿青啊,你想不想去京城?” “去京城?”阿青有些意外,放下碗:“去京城做什么?” 吴婶用帕子替她抹了下嘴角:“咱们家原不是这里的人,当年是为了躲避战乱才在这里落脚的,没想到一过这么些年……前些日子我和你爹回了一趟京城,见着了过去的旧相识,还有,咱们家在京城还有房子呢。” “啊?” 阿青太吃惊了。 吴家在镇上就是普通人家,生活水平,行事处世都不招眼,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结果吴婶说在京城居然还有房子,实在让阿青有些意外。 “可是,怎么这么突然……” 这些年生活下来,阿青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突然间要迁移,搬迁可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是搬到遥远的从来没去过的京城。 而且……阿青有一种感觉。她总觉得,如果真的离开了这里,去了那个只听说过的京城,也许平静的生活就此一去不回了。 “本来也没想在这儿长住的,结果一拖再拖,就到了现在了。现在你已经长大了,眼看都到了要说亲事的年纪,总不能让你真在这里落地生根,随随便便就嫁了。” 说到亲事,阿青也不象寻常姑娘家那样害羞:“那娘觉得我该嫁个什么样的人啊?” 吴婶头一昂:“我家的姑娘,可不能随便许了人,必要难得的英才俊杰才堪匹配啊。” “娘你是自家人看自家人,才觉得我处处都好。”阿青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的。上辈子她就是个普通人。要是非说有什么优点,那细心和耐性能算得上一条,其他方面确实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大概她人生中最不平凡的一件事就是她穿越了。 而这一世,阿青觉得自己还是愿意过没有波澜的平静的生活,太精彩太波澜壮阔,她怕自己反而没那个本事去应付。 吴婶摇头笑了:“你年纪还小,太天真了。要是留在这儿,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呢?打个比方,跟咱们邻近熟悉的长根,你想嫁他吗?” 长根? 阿青赶紧摇头。 开什么玩笑,长根比她还小,阿青再过几十年也忘不了他光屁股拖鼻涕的样子。感觉就是个小孩儿啊,臭屁哄哄的,整天闯祸。 “那你觉得曹家的儿子怎么样?” 曹家的?阿青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那小子自恃读过几本,整个人酸的象从醋缸里捞出来的一样,油瓶倒了都不扶,对自家姐妹随意使打骂,对父母也毫无敬意,简直不是个东西。 嫁给这种人?她还没疯哪。 “你看,你自己也看不上他们啊。”吴婶叹口气:“要是只有我和你爹,我们住在这穷乡僻壤过完下半辈子当然好。可是你,还有小山,你们不能就这样在乡间蹉跎了大好年华。” ———————————————————————— 妈妈走了。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整整一年了。手术,化疗,中药,再手术……最后这九个月都是在疼痛中度过的。去年这个时候我想着也许会有奇迹发生,妈妈的病能够治愈康复。但是后来我只想她能少受点罪,不要再疼了。 从她去了的那天直到昨天下葬结束,我都没有真实感,总觉得象在梦里一样。我总觉得,如果再推开病房的那扇门,她还躺在帘子后面,她还没有走,她还在。我喊她的话,她还会模模糊糊的答应我一声,夜里突然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还能听到她的呼吸声。这种感觉那么真实,一点都不虚幻。 希望我们所有人都珍惜生命,认真的对待每一天,每一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七 糖豆 阿青很想说,干嘛非得嫁人呢?在这时代嫁人的风险太大了,付出与收益严格不成正比。 ——好吧,不嫁人需要付出的代价也非常大就是了。 被吴婶这么一说,阿青也一下子有了危机感。 她觉得自己还小呢,在吴叔吴婶跟前还和孩子一样,被他们娇惯着,时不时还要撒个娇。 现在她可得面对现实了。她这年纪,外面的人都拿她当大人看待了。既然成了大人,那自然是要成家的。 “所以说,在这镇上咱们只是暂时停留,并非长久之计。这回我们去京城,见着了旧时的两位故交,咱们家的院子因为这些年缺少照管,一时住不了人。我和你爹临来前,已经雇了人去收拾了,墙、地、屋顶,门窗,都在整修呢。说是要走,但是一时半刻房子修整不好,咱们也不能搬迁。” 汤有些凉了,阿青也没心思喝了,满心都被这个消息占据了。 “再说,现在天寒地冻的,怎么上路?家里家当虽然不算多,可是要运送的话,还是装船省力妥当,那怎么也得等到三四月里河解了冻才能走呢。这段日子天冷没事,正好收拾东西,看看什么要带走,什么不必带的,早预备起来,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爹的意思呢?还有咱们这儿的房子和地……” “你爹这两天也会和小山说这事了。房子和地一时不急着处置,先放着就是了。”也是个退路。不过这句话吴婶就没必要说出来了。在她看来,女儿再懂事,也还是个没经过什么事的姑娘家,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对她说。 阿青一晚上都翻来覆去睡不着,净琢磨这事了。远远的还能听到不知道谁家零星的放着鞭炮声响。她睡不着觉,索性坐了起来,点亮灯。 烛光映照下,屋里的每样东西都和白天看起来不一样了。 她在这里长大,住了有十年了,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离开——或者,她觉得离开的日子应该在很久之后。 谁知道离开会来的这么突然呢?吴叔吴婶提出去京城也是很突然的事,前一天吴叔还找人来修门闩,第二天他和吴婶突然就说要去京城。他们收拾了行囊,毫不拖泥带水的说走就走了。 现在他们全家都要离开这里了。 阿青认真的看着屋里的每一样东西。 要带走的肯定是一些细软、轻便的东西,粗垂的肯定是带不走了。她喜欢的热炕头,格,蓬窗,这些东西都是带不走的。 就算能带走……其实也不过是她自己心里的一点安慰。就算把整间屋分毫不差的都搬走,难道她能把左邻右舍也搬走?把门前的小河石桥柳树也搬走?能把她熟悉的山水乡邻一起搬走吗? 阿青不想承认,她是在担忧将来的未知。 京城是这天下最繁华的地方,繁华的地方,必定人多是非也多,生活上肯定不如现在自在随意。 听吴婶的意思,她的亲事象是已经提上日程了。 吴叔吴婶会给她寻一门什么样的亲事? 这一点比搬家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去还让她不安。 她左思右想,直到快五更天才打了个盹。 和阿青的担忧不同的是,小山对于要举家搬迁的事情反而十分雀跃期待。听了这消息,他连一刻都坐不住了,在院子里团团乱转,拿起这个丢下那个,看起来好象迫不及待就要上路似的。 大抵这个年岁的男孩子,对外面的广阔天地都无限向往。 阿青看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真恨不得抄起梭子给他一下子才好。 吴叔第二天也说了差不多的话,意思就是说,他们本来是京城人,当时战乱中来到这里居住。现在世道太平了,孩子也大了,很应该回去。 而且他们一点都不拖沓,说了这话,就着手收拾整束东西了。 吴婶看阿青心事重重的,原来最喜欢琢磨点心饭菜的一个人,这两天做事都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早饭的时候甚至把饼子一面煎糊了。 用罢晚饭,点起灯做针线的时候,吴婶就掀帘子进了里屋,坐在阿青跟前。 她一看阿青手里的活计,绣的是一副百花图,正中央牡丹盛放,已经绣成了大半,精致秀美,一看就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在上头。 “你这是做什么?这活计多费眼哪,快别做了。”吴婶把她手里的针都给拿开了:“你这两天都睡的晚,就在绣这个?咱们家又不缺这些。” “这个是我想绣好了给大妞的。”阿青轻声说:“我们一块儿长大的,如今要分开了,再见面还不知道是几时,留个念想。” 吴婶一下子也没话了。 这孩子重情,她知道。 她舍不得离开,吴婶也知道。 可是再知道,决定已经下了,他们家是非走不可的。 既然是这样,那吴婶也不劝她了。想绣就绣吧,做做活计虽然费精神,但是有点事做做,也比自己胡思乱想要强。 “那你做吧,不过只能白天做,晚上这灯再亮也不如白天,太费眼了,以后晚上不许再做。” 吴婶说话还是很有权威的,阿青也只能答应下来。 她到现在还没有告诉大妞他们家要搬走的事,真不知道如何开口。 大妞一定也舍不得她的。 犹豫了好几天,她的绣活都已经初成规模了,阿青琢磨这事儿不能再拖了,说的越晚,到时候大妞八成更难过,还是早早告诉她的好。 阿青特意做了两样好吃的,正赶着二月二龙抬头的节气,家家都炒糖豆子做糕。阿青炒了脆豆子和糖花生两样,盛出来散散热气,盛在小筐里端去隔壁找大妞。 大妞一听见她喊门就过来了,一进院子就见满地搁的都是东西,连个下脚的空都没有。凳子席子扔的乱糟糟的,上面堆的各种杂物更让寻不出个头绪来。 “你这是晒霉气呢?”阿青诧异:“这还不到时候啊。” 虽然往年也有晒霉气的习惯,趁着春日太阳和煦风也暖,把屋里常年不见阳光的东西翻出来晒晒,一年都可以避免生霉了。可现在还早着呢,总得三四月里才合适。 “诶呀,你看我这里乱的。来来,你坐这儿吧。”大妞清出一张椅子来给阿青坐。 阿青两手端着东西不方便坐下,好奇的问:“张伯呢?你这究竟是做什么呢?” 大妞犹豫了下,低头说:“在这儿说话不好,风凉。我去洗手,咱们进屋说吧。” 难道张家出了什么事? 两家关系这么好,张家有事自家肯定要伸出援手的。可是这几天也没听说啊。如果张家真遇着什么难处,这些家什器物变卖也抵不了几个钱的。 看刚才大妞欲言又止,肯定有事! 这几天阿青都心事重重,也没留意张家动静,这么一想,是有点太粗心疏忽了。 两人进屋坐下,大妞洗了手回来,阿青把糖豆子往她面前推了下:“尝尝,刚出锅的,花生的糖有点没沾匀。” “挺好的。”大妞有心事,连平时爱吃的甜食都吃不出味来了。 “家里有什么事儿吗?看外面乱成那样,要不要我帮手?” 看大妞自己不提,阿青就主动问了。 大妞一咬牙,还是把话说了出来:“阿青姐,我家……要搬家了。” 阿青愣了下。 ……刚那话,是大妞说的,不是她的说? 怎么大妞倒把她的词儿给抢了? ———————————— 在外面跑了一天,刚写字的时候,写到吃的就饿,翻出半块面包来吃了,肚里有粮心里不慌这话真对,吃饱了再写果然比刚才有效率。就是我腰上的肥肉肉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八 距离 阿青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点问题,听错了。 “你家要搬家?” 这不是阿青少见多怪,而是这时候人如无特殊情况,很少会搬家的。都说故土难离故土难离,几辈子人都扎根在一个地方半步都不挪动的事儿比比皆是。就算家大业大买房置地,也多数不会离原来的宅子很远。 张伯家住的好好的,既没遭灾,也没发大财,事情总得有因才有果,这搬家的理由在哪儿呢? 大妞也是一脑门子郁闷:“我爹说要搬的,前天才告诉我。他只说要搬回原籍,屋里这些东西收拾收拾,能带的带一点,不能带的都扔了算。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这事,原想着收拾收拾,不便带走的东西都搬到你家去你们使,结果你正好过来了。” 阿青目瞪口呆。 大妞自己说着说着先难过起来:“阿青姐,这些年咱们虽然说是两家人,可是咱们自己知道,拆了墙跟一家也是一样的。也不知道我爹,怎么突然就说要走了,我昨天还跟他顶呢,他想走让他自己走就行了,我不走,我就搬到你家去住。” 阿青有点呆呆的问:“那张伯怎么说?” 大妞气的一拍桌,震得筐里的糖豆都跟着滚:“我爹说,我要不走,他就把我捆走!” 这…… 阿青看着大妞苦恼难受的样子,实在想不出该说点儿什么。她把糖豆又往大妞跟前推了推:“吃吧。” 人在愤怒或是悲伤的时候,吃点甜的东西,总可以舒缓下情绪的。 “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和你说一件事的。”阿青有点木然的说:“我家也要搬走了。” 这回轮到大妞傻了。 她手里抓的一把糖豆掉了下来,骨碌碌在桌面上、地上弹跳滚动着。 阿青看着四下散落的糖豆,心里明明挺难过的,却还可以分神去想,这炒过的黄豆弹性还是这么好啊……滚的可真远。 “姐,你说的真的假的?”大妞觉得阿青一定是开玩笑的。 “是真的,我爹娘说,我家也要搬,现在已经在收拾了,只是要等天气暖和些再上路,因为我们家人多,东西也多一点。只是万万没想到你家也要搬了。” 两人对坐无言,面面相觑。 原来心头的离愁一下子被这种巧合带来的荒诞感觉冲得影儿都没了。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阿青先回过神来,蹲下来捡糖豆。 虽然掉地上了,有点脏,人是不能吃了,但是可以拿去喂鸡。这时候的人可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粒粒皆辛苦呢。 大妞也蹲下来帮她捡。一小把豆子,撒地上的不多,很快捡完了。阿青这才顾上问她:“你们家要搬去哪里?” “爹说他老家叫沙河镇,比咱们这儿往北,要走许多天的路呢。” 这丫头有时候就是抓不着重点。 只说这么一个镇名儿,让人哪知道方位?别说远的地方了,就算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几十里以内,还有两个叫沙河的地方呢。 “是哪一州哪一府?” “爹没说,我也没问。”大妞多排斥搬家这个消息啊,她可没那个心情主动打听。 “对了,阿青姐,你们家要搬去哪里?” “京城。” 大妞吃惊之后就真心的问了句:“京城……那可是有钱人住的地方,你们家搬到京城去,住哪儿啊?做什么营生?京城那里能打猎吗?有地种吗?” 大妞的问题虽然有些傻气,可是也是因为她关心情切,阿青也不是不感动。 “我又没去过京城,我哪里知道呢?我爹娘说在京城有栋老房子,正请人收拾着,住的地方应该是不愁。至于做什么营生,爹娘既然开口说要搬,想来也是有打算的,总不能搬回去了大家饿死吧。” 这是当然的。 可是即使已经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大妞还是觉得这事儿很不真实。 不独她,阿青也有一样的感觉。 自家要搬的事如同迅雷不及掩耳,她这几天都浑浑噩噩的,总觉得跟在梦里似的,晕晕乎乎。可能下一刻她就会醒来,爹娘会笑着告诉她,搬家的事根本不是真的。 但是理智又知道,这事情是真的。 她已经在慢慢告诉自己,接受现实。但是没想到大妞这儿还有个炸弹等着她。两个人真说不上谁更吃惊一些。 可是吃惊之后,跟着涌上心头的就是浓浓离愁。 不管各自搬去哪里,总归,不会再象现在一样比邻而居了。现在两人交情多好,连吃个饭还要隔墙喊一声,有一碗汤两人一起喝,象今天这样做了糖豆,也头碰头的分着吃。一旦分开了,别说象现在这样总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想让人捎一封信,可能都要隔着千山万水,经过许多时日才能送达。更多的时候,因为种种原因,根本就通不上一个消息。一次分别,可能就成了永别,此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大妞愣了一会儿,忽然用力抱住阿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我原来想,我爹走我不走,咱们还在一起,可是现在你们也要走了。” 大青原来不想哭,可是让她这么一哭,自己心里也堵的难受。 隔壁张伯听见了大妞的哭声,过来就看见她俩抱头痛哭,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在门前站了站,索性转身走了。 过了不多会儿,吴婶过来了。 她过来的时候,大妞已经不哭了,只是刚才哭的声太大,现在气噎声堵,两眼揉的发红。 “你俩这是干什么?” 阿青忙说:“我带了点糖豆、糖花生过来给大妞吃——不想大妞告诉我说,她们家也是要搬了。” 吴婶忍着笑,面上看起来显得不太高兴的样子:“象什么样子,虽然出了正月了,可今天二月二节,你们俩就这么大哭小叫的,多不吉利。去去,把脸洗洗,再擦上点香脂,又是泪又是鼻涕的,别回头风一回小脸儿都皴了。” 大妞一向听吴婶的话。对她来说,小小年纪没了娘,就跟着张伯这么个不怎么慈爱的爹过活,吴婶在她心目的地位,其实并不亚于一个母亲了。小时候就跟着吴婶吃住,长大后学下厨学针线学道理,也都是吴婶教她。要说大妞最听谁的话,那肯定不是亲爹,而是吴婶。 “你俩真是的。”吴婶坐了下来,阿青和大妞一边一个坐在她身旁。刚洗过脸,热水滋润过的少女的脸庞显得格外青春和红润,肌肤里几乎要透出光来。阿青的美貌是不用说了,大妞 “你们哭什么?” 不问还好,一问大妞又忍不住要掉泪:“婶儿,我家要搬走了,刚刚阿青姐跟我说你们家也要迁回京城去了。咱们以后就再也不能在一处了,见不着面,说不了话……隔着那么老远,我就是再想你们,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你们了。” 吴婶拍拍她的手,又转头问阿青:“你也是为这个哭的?” 一大半是,还有一小时是被大妞给传染的。哭是一件很有传染力的事情,很多人看电视电影到催泪处都会哭。其实那些悲欢并不是自己的,不过是被那情节和表演感染了而已。看着别人哭,自己也跟着心酸。 “唉,也是……”吴婶摇头:“我也是刚知道,张伯过去和我们说了这事。你们其实不用哭成这样,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的是啊。” 大妞以为吴婶这是在安慰她,根本也不信。 “婶儿,你就别瞒我了。” “不是瞒你们。”吴婶想了想:“我虽然没去过你们老家沙河镇,不过那里应该是你娘的老家,你爹是孤儿,老家不知道在哪里。说起来沙河镇距京城也不算太远,虽然不象现在这么抬抬腿就到吧,可也就是一天两天的路,哪就值得你们这么放开嗓门的大哭大闹了?” 这次连阿青都忍不住开口了:“娘,你说那镇子离京城不远吗?” “确实不远。”吴婶点头确认:“我几时骗过你们?怎么连我的话都不信了?” 这确实是个大好消息! —————————————— 这一章没有写吃,实在不好用吃来做标题了。 因为我家拆迁了,现在住的出租房月底到期,我们在二十号左右还要开始搬家,一天应该不可能搬完,总得三四天吧……到时候还要再弄一次网络。唉,搬家真是一件伤筋动骨的事。 这两天胃都不舒服,还上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九 芋头 不等她俩消化了这消息,吴婶又说:“张伯和咱们家商量过了,决定还是一块儿上路,这样路上有个照应。东西得尽快收拾起来。我来的时候看你扔了一院子的东西,这到底是怎么收拾的?” 大妞这才慢慢接受消化了吴婶所说的事实! 人们都是这样,大凡先听到一个坏消息,心里百般抵触难受。但是接下来再听到一个和缓些的消息,虽然说同样也改变了原来的生活方式,但是已经比第一个消息好上太多了,这么一惊再一喜,反倒有种捡了个便宜的感觉,心里也就不那么难受了。好比说你工作犯错被扣了奖金,心里挺憋屈。但是没过一会儿,因为你另一事做的好又得了一份儿奖金。虽然跟被扣的相比少了一些,但是心里仍然会觉得自己没怎么吃亏,还会转怒为喜。 大妞和阿青现在的感觉差不多都是这样的。 大妞抹抹脸,已经破涕为笑:“我刚才心里乱糟糟的,压根儿不知道怎么收拾,先把东西都从箱子柜子里翻出来了。” 吴婶不赞同的看她一眼:“东西可得好好收拾。衣裳收拾出两三身儿在路上替换的就可以了,余下的旧的可以不要,被褥也是一样。另外象天天能用得着的东西,你爹做的一些药丸散剂,你们姑娘家的梳篦妆盒,每天吃饭用的碗盏杯筷这些也要分开装好,以便随时取用。算下来需要带的东西不多,什么桌凳箱柜的这些都可以不必带。” 大妞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吴婶说什么她都直点头。 “金银细软这些不要都装在一个地方,最好多分几下,各人身上都带一些,缝在内衫、腰带上,这样比较稳妥一些。”吴婶站起身来,没好气的说:“家里外头多少事儿,我忙都忙不过来,还得分功夫管你们俩的事,哭得震天响,让人墙外头听见了还不知道咱们家出了什么事儿呢。你俩就别磨蹭了,赶紧干活儿吧。” 送走了吴婶儿,大妞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阿青当然要帮着她收拾收拾。 “到时候咱们离的也不算远,我干脆到你家里去住得了。长这么大我还没去过京城哪,听说京城的城楼象山一样高,城墙比咱们住的房子还要厚!还有,听说京城的地上全都铺着上好齐整的麻石条。对了,皇宫的屋顶都是金的!” 阿青笑不可抑。 这辈子她也没去过京城,但是上辈子她是去过的啊。大妞的话是夸张了一点,不过这时候的京城毫无疑问是宏伟而辉煌的,尤其是对她们这种小镇上长大,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来说尤其是这样。 “京城也不全是这样,皇上住的地方咱不说,那些有权有钱有势的人住的当然是深宅大院儿。咱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就算也住在京城,大概也就和镇上差不太多。”又想了想,阿青还补了一句:“没准儿还不如镇上宽敞。” “什么?”大妞十分惊异。 “因为京城人多啊,大家都住城里的话,那当然住的挤迫了。”阿青这话并非无的放矢。从古至今,京城都是繁华之地,人口稠密。唐代白居易还有那段长安居大不易的逸闻,到了现代,京城的地价同样是寸土寸金。同样的价钱,在这小镇上能买一栋七间两进的大院子,在京城大概……呃,也就够买个厕所了。 大妞想了想,并不怎么困难就接受了这个解释。 因为小镇上也是这样的。镇中心最好的宅子当然住着程家、李家,沈家这几家大户人家,他们家里都有做官的人,房顶比旁人家高,大门比别人家阔,甚至连门前的台阶都比别人家要多。 京城肯定也有穷人的。 这么一想,虽然京城在她心目中金光闪闪的形象略微褪色,可仍然不失高大上。 收拾东西不是件轻松活计,大妞本来是看什么都烦燥,拿一件扔一件的。可现在心态一变,看什么都舍不得,样样都想带走。 阿青帮她拾掇了半晌,一直起身,才觉得腰酸的厉害。 她用手捶了两下,大妞看见了,忙说:“阿青姐,你歇会儿吧。” “没事儿。” 大妞看看天色:“不早啦,你也该回去帮吴婶做饭了。” 这倒是真的。 阿青回去的时候,吴婶已经把饭烧好了,阿青接过铲子,炒了一道白菜,又做了一道甜甜的的糖芋头。芋头蒸熟之后剥掉皮,压成芋泥,团成团子,用油炸成金黄色,再裹上糖汁儿。这工序听起来复杂,但做起来并不慢。吴婶看她这几天郁郁寡欢,今天终于是打起了精神,也高高兴兴的陪她做。 天冷,这道糖芋头一上桌就被大家争抢了个精光。这芋头团子外面甜酥,里面香糯。吴叔一口一个,也不怕烫。小山就没有他爹这么高深的抢食功力,一边烫的咝咝吸气一面还要吃。吴婶和阿青就秀气多了,因为团子里面的热气被封住,所以内芯比表面要烫。她们先咬开个口,吹吹热气,再小口小口的吃完。 一向只闷头吃不发表意见的吴叔,都对今天这道点心称赞了一句:“做的不错。” 小山的要求就更直白了:“姐,咱们明天再做吧?没吃过瘾啊。” 好吃是好吃,可是这么一盘子,一家四个人吃,感觉馋虫刚给勾出来,盘子就空了。 小山有点不满的憋了他爹一眼。一个大男人,跟他们抢甜点心吃,真好意思。 大概今天是真累着了,吃过晚饭收拾过,阿青就觉得腿发沉,全身倦怠。吴婶有点儿紧张:“你可别是吹风着凉了。”一面让她赶紧歇着,一面还去煮了姜汤端给她喝。这个土法子既便宜又实用,很多时候喝一大碗热热的姜汤发了汗,风寒就被驱散了。 炕烧的热,喝的姜汤更是让全身发暖发热。阿青躺在被窝里只觉得全身都在冒汗,好半天都没睡着。 她在想白天的事。 这么巧,两家都要搬家了——这只是单纯的巧合吗?会不会有什么内在的联系? 到了京城,她能适应那里的生活吗?他们未来的家会是什么样子呢…… 阿青迷迷糊糊的,忽然间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呃…… 她的睡意一下子变得无影无踪。 刚才,好象有什么东西,热热的,从她身体里一下子涌了出去。 这种感觉她上辈子有过,但是这十几年来可完全没有! 阿青翻身坐起来,赶紧掀开被子看。 棉布的褥单上印着鲜明的两点红色印迹。 她有些尴尬,又有点释然…… 怪不得今天腰累,人也疲惫。 好吧,她的好朋友,在阔别多年后,又一次来访了。 ———————————— 这两天忙得脚打后脚勺,又一次把东西打包装袋封箱。天冷的不科学,今天接儿子放学的时候差点冻僵,晚上去了娘家看爸爸,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看着屋子里有些暗淡的节能灯光,还有他孤零零的身影,心里特别难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 红糖 一年前吴婶就给阿青准备了相关用品,只不过一直没用上。 阿青爬起身,把自己收拾清爽了,床单也换了一张,才又重新躺下。 许是晚上没睡好,早上她醒的比平时晚了一些。以往她都和吴婶一起烧早饭,今天她睡醒的时候,吴婶已经把早饭烧好了,还调了两样小菜。 阿青凑到吴婶耳边,小声把昨晚的事和她说了。 吴婶又惊又喜:“真的?你,你有没有哪儿不舒坦?疼不疼?” 她的反应让阿青也不好意思起来,在阿青自己看来,这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但在吴婶看来,这可不是件小事。 这代表着阿青已经长大成人了。 但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吴婶都恨不得把阿青当成易碎琉璃摆设一样精心看护起来,不让她碰冷水,不让她进灶房,不让她收拾整理东西,连门都不让她出,理由是外面太冷,而她现在千万不能受寒。 阿青觉得吴婶这未免太夸张了——当然,她在尴尬的同时,更觉得感动。 倒是大妞,两天没见阿青过去,自己跑了过来找她。 于是这件事又多了一个知情者。 大妞还没这种经历,对于这种身体特征的变化格外好奇,懵懂,好奇,向往,还有些恐惧。 她看阿青的目光几乎是敬畏的,跟她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 阿青则别扭死了。 要不是她坚持,吴婶甚至不想让她下地,一整天一整天的待在炕上无所事事阿青可受不了。 好吧……这种心态,她也经历过。 那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同一个班级里的姑娘,有人发育早点儿,有人发育晚点儿。那些发育早的姑娘们,会凑在一起小声交换彼此的秘密,她们在看着身边的同龄人的时候,就带上了一种不自觉的优越感。仿佛她们先一步迈进了大人的世界,比周围尚且懵懂稚气的同伴多了些不可言说的东西。 而这件事,阿青也确实不好跟大妞解释——这怎么解释啊?大姨妈这种东西,谁来谁知道啊! 阿青努力把话题扯开:“你手怎么了?” 大妞手背上有个圆圆的豆粒大的圆痂,看颜色,应该就是这两天弄伤的。 这伤阿青再熟悉不过了——热油烫的。 “我想炸糖糕来着,结果冷水迸锅里了。” 那结果就不言而喻了,肯定炸锅了。 不过看大妞的样子,情况应该不算太惨烈。 “你走神了?” “哎呀,也没有啦。”大妞摆摆手,看起来不大想讨论这个话题。 阿青很好奇。她们俩也算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了,大妞有什么事从来都不瞒她,包括上次她心里倾慕陈公子的那件事,大妞也都对她直言相告。 正说着话,吴婶端着盘子进来了,大妞赶紧站起身来接。 盘子里是两样点心,一边是红糖蒸糕,看样子是刚出锅的,冒着腾腾的热气。一边是松子仁,都是剥了壳的。 大妞笑眯眯的说:“哎呀,今天有口福。” 吴婶又给她们端了壶茶进来,一边擦着手一边问大妞:“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 大妞捏了一块红糖糕,吹了吹热气,小心的咬了一口。红糖糕刚出笼,又糯又甜,就是要趁热吃才好吃。凉了的话,口感就会变硬,甜度也不象现在这么鲜明了。但是趁热吃的话,比较容易粘在嘴唇上舌头上,烫的厉害。 大妞一边吹热气,一边说:“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好些东西我爹都说不必带,让我拾掇出来,说是可以送给别人家用。一些旧衣裳,也没坏,我爹都说路上不方便带,可扔了又觉得可惜了。” 阿青对红糖糕没多大兴趣。 这不是因为吴婶手艺出了问题,吴婶的厨艺其实也很出色,只不过阿青这几天和红糖算是结下不解之缘了。吴婶这几天翻着花样儿的拿红糖做文章,给她熬了红糖姜汤,红糖粥,红糖枸杞茶,红糖鸡蛋……现在又来了红糖蒸糕! 阿青早上见它中午见它,现在她怀疑晚上依旧能见着它。就是不知道吴婶晚上打算拿红糖做点儿什么。 这么密集,这么频繁的吃它,阿青现在已经是闻着红糖的味儿就直觉的把嘴巴闭紧。 虽然都很好吃,可总吃真受不了。 更何况,红糖做的食物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也让阿青觉得难为情。 吴婶在一旁坐下来:“扔了是可惜,可是路太远了,几件旧衣裳实在不值什么。我给你算算,咱们从这儿走,雇车也好,赁船也好,这么一大家子人,再加上不少东西,加起来总要花个十两多银钱,这还不算路上的吃住花用。若一人多带两个包袱,看着是不多。可是如果六个人,每人都多带两个包袱,这只怕就得多弄辆车来装了,这一下你算算,得多花多少出去?那几件旧衣裳,值这么些钱吗?” 大妞啊了一声:“哎哟,我倒没想到这个。” 她爹一向不多话,哪有那个耐心跟闺女解释这个?大妞只听他爹说了一句不好带,旁的什么也没说。她还以为她爹的意思是提着费事,太沉,一点儿都没想到要为这些东西多花的钱。 吴婶这么一说,大妞果然立刻就扭转了态度。 开玩笑,这些旧衣裳卖了只怕都卖不出几文钱来,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基本上全是打过补丁的,送人都不好意思拿出手。要是为了它们反而要多花出几倍,十几倍的钱,还要费事花气力,那她可不成了大傻子吗? 吴婶笑着说:“你们岁数小,没出过远门,所以不知道。东西能少带就少带些吧——不过有样东西倒是不能忘了预备。” 阿青和大妞一起问:“什么?” “路上吃的干粮和路菜。”吴婶说:“这个是一定得预备的,有时候走在半路没有投宿吃饭的地方,就靠自己带的东西对付一下。外面有的吃的东西一来怕不干净,二来要价也颇不便宜。自己多预备一些,能省好些事呢。我们上次出门,因为走得急,没从家里带上,只能在路上现买一些干咸菜和烙饼顶事。这次咱们不急着走,你们姐俩又没多少事做,倒是可以多预备预备。” 这句话提醒了两人,阿青和大妞兴致勃勃的凑到一块儿,研究起为远行准备的食物。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一 路菜 路菜这种东西,从南到北,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包罗万项。但是说到了顶,无非四要素。咸、甜、油、干。 普通做法总是这几样,不管是盐腌,糖渍,油炸还是风干,自古人们就懂得用这几种方法给食物脱水防腐,便于携带保存。没听说谁家的路菜汤汤水水的,这样的东西既不方便保存更不方便携带,不适合带上旅途。 对于吴家和张家两家人来说,因为家里有人经常进山,所以给他们预备干粮是很寻常的事情。烙得格外筋道的面饼,一冻硬了,跟铁饼一样,简直是一件凶器。但是张伯他们在山上吃的时候会把它们烘软,面饼里还可以夹上各种咸菜、肉干,阿青还做过果酱馅饼。因为掺了杂面,饼比一般的白面饼更硬,里面的果酱也只是山上的野果腌制的。野果个头儿小,果肉不算细嫩,所以一般人不爱吃它。但是用来腌果酱效果很好,很香。这饼子烘软后一掰开,深紫红色的果酱酸甜浓郁的香气就透出来,连吴叔这样平时根本不爱吃甜的人,这样的饼子也能吃掉两三个呢。更不要说小山和大妞是如何捧场了,两个人简直象两只馋猫一样守在锅台边,这边饼子烙好,那边就张开嘴接着,烙好一张吃一张,一直吃的两人肚子溜圆才算罢休。 吴婶果然给两个小姑娘找了一样她们擅长又喜欢的活计,免得两个人整天患得患失,胡思乱想。 阿青也不会为已成定局的事情苦恼。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总是尽量让自己过得自在快活。人生就这么短短几十年——而她侥幸比别人多捡了一辈子,为什么不快快活活的尽量过得充实? 其实在学下厨到成为厨艺高手这条路上,阿青也不是没有走过弯路的。比如一开始学习腌菜的时候掌握不好分寸,腌出来的根本不是脆生生咸香可口的咸菜,而是一坛象枯树枝一样干巴的烂草。还有一次她想学着做炸面果子,结果面和的太硬,没有发酵,反而在屋外冻了大半夜。等到第二天她再把这些硬的象石子似的面果子扔到锅里炸了炸——炸出来的那成品能硌掉她洁白整齐的小牙!别说那时候的她和小山了,连吴叔张伯尝这个面疙瘩的时候都面目狰狞表情凶——不如此,实在咬不碎硬石子儿一样的面果子。 这时候的人没有浪费食物的概念,即使是做的失败,味道凶残的食物,大家还是本着勤俭节约的习惯,硬着头皮吃下去。 好在阿青学习能力惊人,同样的错误她从来不犯第二次。经过短暂的磨合试验,她很快就上手了。冬天她腌的菜根酸爽可口,和黄豆和腊肉一起炖出来的那股香,让全家的饭量都差不多翻了一倍。 对阿青来说,她也渐渐在日复一日平静的生活中,渐渐找到了正确的节奏。 面对重来一次的生命,天知道她一开始的时候有多么不知所措。然而她渐渐明白过来,无论身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到了什么地方,人都得认认真真,踏踏实实的对待生活。 她对未来的惶恐,更多的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已经习惯的这种节奏,要又一次被打破了。新的地方,新的生活,她又需要从头开始去适应。 阿青乐观的告诉自己,身世问题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年不也太太平平的过来了吗?至于搬家的问题,好歹她并不是单独一个人,她身边有她的家人,还有好朋友大妞一家,大家在一起,即使有什么艰难,也一定会克服的。 家当大多数都搬不走,头一个就是阿青最喜欢盘亘的大炕。这可真是北方的头一样好东西,烧起来暖烘烘的,把屋外的严寒都阻绝再外,临睡前加一锨炭进去,睡到早上都不会冷。小时候一家人都挤在一起睡,头并头,脚挨脚,别提多亲热了。 可是这个显然……不可能搬走。 还有她喜欢的大灶头。锅台砌的不算高,烟道也留的好,烧火做饭从来不怕倒风呛一脸灰。灶间这么宽敞,家里还有地窖和柴房,存放什么都方便。但是这些……到了京城,可能都没有了。 还有屋后的连绵青山,镇东清流的河水,邻家养的一窝黑白花儿小狗,这头顶透蓝无垢的晴天,这里清新中透着甜味儿的空气…… 平时都已经习以为常的一切,现在发现都难以割舍。 就在这种矛盾的心绪里,吴家和张家基本上收拾好了东西。下了一场春雪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树梢染上了新绿蒙蒙,野花从田间垄头探出脑袋,河面解冻,不知道在哪儿猫了一个冬天小虫子们也活跃起来。 阿青和大妞做了一大堆的饼和菜预备着路上吃,还缝了不少大包袱用来收纳打包,吴婶笑着夸她们俩能干勤快,又数落小山,这孩子帮不上什么忙不说,还净添乱。 他们两家人也做好了动身的准备。 最后带的东西并不算多,如果要算百分比的话,那吃的东西占了总行李数的百分之五十。剩下的就是衣裳细软,少数轻便易携带的其他东西。 这其中包括张伯的医箱药材,也包括吴叔他们平时打猎的行头—— 当然他们不能明晃晃的带着兵刃上路,这也好办,藏起来呗。他们家的箱子有盖板,盖板其实是两层的,中间可以夹带。常赶路的人都会有点藏东西的法门,鞋子帽子腰带夹层这些都常见。 房门上挂了把锁,托给邻近的交情好的人家看管一二。 房子没有卖掉,这让阿青心里还觉得安慰,好象这样一来就代表着他们还会回来一样。 他们先坐车,车是雇来的,车夫特别健谈,南来北往的,热门的冷僻的,统统张口就来。这本事让阿青想到了那些的哥们,好象人人都有铁齿钢牙,比电台节目主持人都能说会道。车夫说的高兴了,还会甩着响鞭即兴的唱上一段儿,逗得车上的人哈哈大笑。 阿青努力板着一张脸,对于车夫唱的这些带荤的段子,她得装着听不懂,不然吴婶肯定要找她麻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二 鲜鱼 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 旁的不说,在家的时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现在坐在车里半边身子都坐麻了,也只能换个姿势……再坐下去。 其他的诸如吃饭,喝水,如厕,这些不便之处也就不用提了。 路上停下来过两次,吴叔他们放风,让吴婶带着两个丫头去方便。然后大家抓紧时间喝水、活动一下腿脚,再继续上路。 中午停下来吃饭的时候也是一样,他们在路边茶棚要了一壶热茶,打开自家带的包袱,取出用油纸包裹的食物。腌得红通通油光光,切成薄片的腊肠即使不经过加热,也是风味独特,茶棚里其他人也有些羡慕的往这边看,不过不好意思上来讨要。 吃过饭继续上路,两边田地里的庄稼都才长出矮矮一截,远远望去一片浅蒙蒙的新绿。阿青坐车坐的有点困,挨着车厢板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小山可以坐在车夫身边儿叽叽喳喳,大妞可以把头探出窗外面去大呼小叫,只有她不能露面。 好吧,她的长相确实有点……过去的两人三年里,吴婶就让她尽量不要出门,姑娘家长的太出众了,往往是不幸的根源。 幸好现在的季节不错,不冷也不热,这趟迁徒的旅程并不让人觉得太难熬。坐了三天的车之后,他们在河口镇住了一宿,第二天上了船,改走水路。船不大,不知道吴叔怎么讲的,这船上只载了他们两家人和行李,就没有再载别的客人了。不过空出来的船舱倒是装了不少货。船家和他们刚分手的车夫正好相反,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整天埋头干活一声不吭。 小山长这么大头次坐船,新鲜的不得了,什么都想摸摸,什么都想问个一二三。但是头两天的新奇感过去之后,小山就开始发闷了。他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船上活动范围这么小,又没有什么事情做,两岸的风景看看就闷了,他当然觉得憋屈。不过很快他就没空憋屈了——张伯抓了他去当劳力,捣药磨药筛药,把个小山折腾的叫苦不迭,再也没空抱怨憋闷了。 大妞开始有点晕船,张伯带着现成的药,给她煎了喝了两剂就好了。阿青一直觉得张伯的医术绝不仅仅是他表现出来的水平,他应该不止是个山村跌打郎中那么简单,虽然他一直以前都是给人们治些小病小痛,可阿青就是有这种感觉。 感觉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缥缈的。但有的时候,它又非常准确和灵敏。 渡头有多船只停泊,岸上有人在叫卖,阿青听见了有人在卖热糕。天气渐渐回暖,还有人挖了鲜嫩的野菜在叫卖。当然啦,最不缺的是卖鱼的。渡口嘛,缺啥也缺不了鱼虾。尤其是现在春暖花开,正是吃鱼的好时节。不是有首诗说来着,什么桃花流水鳜鱼肥,说的就是现在这会儿了。 吴婶一看阿青那样,就知道她在琢磨吃了。这孩子对吃有种分外浓烈的热情,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提吃,准能把她的兴致提起来。 “想吃鱼啊?让你爹去岸上买两尾回来咱们晚上吃。” “好好。”阿青虽然也想自己亲自去挑,但是她也知道人在路途当中最怕变故,渡头人多眼杂,女眷更加不宜抛头露面。 吴叔一听说闺女要吃鱼,笑呵呵的说:“好好,我去买,买两尾又大又鲜活的鱼回来。” 阿青连忙跟着补了句:“鲜葱,姜,还有青菜,要是也有,就一起买来。” “记得了。” 送走吴叔,阿青一改白天的萎靡不振,开始翻箱子找调料佐料。 其实这会儿的鱼肉嫩,用不着什么复杂的做法,清蒸即可。或是做一道鱼汤,又暖身又滋补。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阿青脑袋里已经琢磨出鲜鱼十八吃了。 不多时吴叔就回来了,不但提了两条大鱼,还提着鸡、肉,菜,两人手都满满的。 吴婶赶紧迎上前去接:“你也真是,怎么买了这么多?咱们一顿哪吃得完。” 吴叔轻声说:“不是买的。” 不是买的? 吴婶顿时抬起头来。 吴叔没让妻子拿东西,直接三步两步上了船。 进了船舱,吴婶赶紧上前问:“怎么回事?” “遇见熟人了。”吴叔放下东西,又更正了自己的话:“也不算熟人,就是打过交道。” “谁?”吴婶十分警觉。 “原先镇上的人。” 还好还好,吴婶松口气:“是什么熟人?怎么在这儿遇上了?” 吴叔摸摸头:“原先程家的人。我不是卖给他们几次皮子和山货嘛,就是和那个高管事打交道的。刚才我去卖鱼的地方,结果晚了一步,他把鱼都包圆了,一条不剩。一见了我,叙了几句话,他倒是大方,不光匀我两条鱼,还直接送了这么些东西给我。” 吴婶有些纳闷:“这人怎么这么大方?你和他交情好?” 吴叔摇头:“哪里算是好啊,不过就是见面客套过几句。” 就算异乡见故人高兴,也没得这么高兴的。 吴婶十分了解这些大户人家的下人,一个个眼高于顶,无利不起早。就算是遇到个熟人,愿意匀两条鱼,那就算是尽到心了,断不至于再送鸡送肉的。 “奇了怪了……” 吴婶还想说话,可这会儿阿青进来了,吴婶不愿意在女儿面前讨论这些,顺势把话咽回去。 “爹,这鱼真好。”阿青笑着说。 船上做饭到底不方便,所以阿青的种种设想,到最后还是回归最初的原点——蒸。这方法最简单,又最能体现鱼的鲜嫩啦。另一条就煎着吃了。因为船上的锅小,只能斩成鱼段儿再煎。肉就切片配菜小炒,肉用酱汁儿抹过,一下锅遇着热油就变成了惹人食欲的熟色,炒至八成熟了,再把青菜下锅。这会儿的菜脆嫩,嚼起来跟一包水似的,所以在锅里翻一下就能盛出来了。 晚饭格外丰盛。 吴婶、阿青和大妞更喜欢蒸鱼,但是吴叔他们显然更喜欢油香四溢的煎鱼,小炒肉更是被吃的见了盘子底。 大妞更是转头劝张伯:“爹,咱们也别回什么老家了,直接跟阿青姐他们一起去京里吧,还跟过去一样挨着住,要是分开了,以后咱可尝不着阿青姐的好手艺了。” 张伯抹抹嘴:“你就长个吃心眼儿。原来以为你是舍不得阿青,现在看来你分明是舍不得好吃好喝。你这种没良心的闺女我也不想要,干脆我写一纸契,把你给阿青当丫头得了。” 本以为大妞一定会咆哮“有你这样的亲爹吗”,结果大妞居然眼前一亮,连声叫好:“成成,那就这么办吧,回来下船我就跟着阿青姐走了。” 张伯被气得直瞪眼。 这姑娘家长大了,果然胳膊弯全是朝外拐的! 吴婶跟着也笑。 不过笑完了,她往舷窗外看了一眼。 那个方向泊着一条大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三 大船 和吴家乘的船相比,程家那条船可真是一条“大”船了。船分两层,光是甲板都比吴、张两家搭乘的这船舱顶要高了,船头船尾都挂着明瓦灯笼,上面写着浓墨厚重的程字。 这一般没有钱,没有权的人家,是不会这么做的。比如吴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平时家里点的可是灯油,蜡也有,但是得省着用,不会有这样的底气和闲心在门前、船头挂整夜灯笼。 这样做一是为了照明,二来,也是为了彰显一下自家的与众不同。 自家和程家一向没交情啊。 吴婶很清楚。自家在程家眼中,就是普普通通的猎户人家吧?程家那个管事到底为什么会对吴叔那么优待客气?买卖山货卖野味……这能搞出什么交情来? 难道程家对他们有什么所图? 他们家有什么值得程家可图?就算有,那早早儿一起住在镇上的时候也就图了,至于到今天路上相逢再来打主意? 夫妻俩纠结得肠子都要打结了,隔壁还传来大妞和小山的吵闹声。这俩凑到一起总是相互看不顺眼,大妞觉得小山就是个小孩子,爱捣蛋,做事又太冲动太蠢笨。小山则想着自己已经不小了,都要成人了,见的世面可比整天关在家里的大妞多。 吃饱了,一时又都不想去睡,全是十几岁的少年人,精力正旺盛,阿青姐弟俩和大妞三个人凑在一起掷骰玩升官图,小山和大妞两人一边掷骰一边斗嘴,叽叽喳喳没个消停。一会儿你踩了我的棋啦,一会儿你动作太大晃了桌子啦什么的。 阿青笑眯眯的看他们俩吵。 少年人真是有活力吖! 阿青自己倒是在琢磨今天的鱼。其实那条鱼煎的阿青不是太满意,主要是时间太短了,要是能抹上佐料再腌上一会儿,那鱼肉就更入味了。当然现在也不错,鱼肉煎过之后也保持了新鲜肉嫩多汁的口感。 现买菜再做就是有点儿赶。明天要不中午的时候就把菜一起买好,反正待在船上没多少事做,可以慢慢准备。 小山和大妞鹬蚌相争的结果是阿青这个渔翁得利,顺顺当当的赢了一局棋。吴婶隔着舱板敲了敲:“别闹啦,你们也早点儿睡吧。” 阿青应了一声,把两只小的都赶去洗漱准备上床。 船泊在岸边,还是会有水波动荡,船身微微轻晃,睡在船上和睡在岸上感觉完全不一样。 ——安全感不太够。 但是感觉又很新奇。 大妞根本不困,躺下了也睡不着,她朝阿青那边挤了挤,小声说:“姐,你看见那边的船了吗?” 也不知道是哪天的事儿,反正大妞就和小山一样管阿青叫姐了,叫得还倍顺口。 “什么船?哦,你说那条大船?” “对对。”大妞说:“想不到咱们正好和程家同路上京啊,真巧。” 俩姑娘在正月十五那会儿都听说了程家的事情,不过在路上遇到程家的船,还是觉得巧。 “咱们又不认识人家,也没什么巧不巧的。” 大妞小声说:“我听人家说,人离乡贱,同乡间该相互照应的都会伸把手的。咱们人少,船小,人家人多,船也大,真遇着什么事儿啊,相互有个照应多好啊。” 大妞的愿望是好的,阿青也知道这时候的人乡土情浓,很多人只身在外,人生地不熟,全靠着同乡会馆济困扶危,相互扶助。不过现在这情形不同,程家势大,他们不过是平头百姓,大家层次差得多呢。人交际来往,大多都是和同阶层的人来往,差得太多了,生活方式不同,更谈不上什么共同语言,除非一方着意巴结奉承。 以阿青对吴叔吴婶的了解,他们是绝不会干这样的事情的。他们不但不会主动去和人攀交,甚至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在努力的降低自家的存在感,绝不想引人注目。 这也就是阿青迷惑的地方。 既然过去这么多年,他们都极力低调,为什么现在却偏要迁到京城去呢? 阿青掌握的资料太少了,她想不通。 即使在她还小的时候,吴叔和吴婶也从来不会当着她的面议论一些不该说的事情,这让眯着眼睛支着耳朵的阿青颇感挫败。 明明里电视里的穿越前辈们都可以“无意间”听到很多重大隐情的,盖因为大人们总觉得孩子听不懂,也记不住,所以并不会顾忌太多。 可怎么到了她这儿就行不通了呢? 水波叩着船帮,声音十分规律。 春天的风大,但是不冷,吹在身上暖中带着一点燥意,让人穿不住厚衣裳。可是到了晚上,温度和白天差得的很大,只盖一床薄被完全没办法御寒。幸好带的被褥铺盖够用的。自家做的新铺盖都带上了,那些旧的,盖了不少年头已经变硬变薄的,都扔了没带。 当然,也有例外。 大妞就舍不得她那床蓝底小白花的被子,是她娘留下的。以前曾经是她的襁褓,后来改成一床很小的薄被。这回出门,大妞什么都没收拾,先把这床小被仔细的卷起叠好,用包袱包的严严实实的。要不是张伯拉着,她还想把张伯的箱子倒空把被子装里头。 那箱子是张伯用来装他的宝贝药材的,哪舍得腾出来给女儿装旧被子。但是他不能这么跟女儿解释,他的解释是:箱子里一股药味儿,回头你被子装这里面,也染上药味儿了,怎么办? 旧被子虽然大妞很爱惜,可是布料真的经不起摧残了,拆洗个一次可能就会散板,大妞可舍不得。 所以说知女莫若父,张伯这么诚恳的劝解,大妞果然听了进去。 她对亲娘没有多少印象,所以对为数不多的几件老物件很珍惜。那小被子吧,以前睡觉的时候还总是想摸着抱着,后来发现褪色的厉害,越来越旧了,只能收起来,时不时拿出来摸摸。 阿青做了噩梦。 她又梦见那个陈公子了。 ……准确的说,她没梦见那个人。可是她又回到了第一次遇见那个人的情景里。 那个人睁开眼看着她的时候,阿青简直感觉自己象是被他眼里的寒光给定身了一样。 她看不见那个人,可是她能感觉到那个人在注视着她,紧紧的,紧紧的盯着她。阿青觉得自己呼吸困难,想叫叫不出声,想跑也动弹不得。 等她突然惊醒,一头是汗,浑身发酸——定了会儿神,她才发现让自己做噩梦的罪魁祸首。 大妞整个人都快缠她身上,把她当成个大抱枕用了。 怪不得她在梦里动弹不得,呼吸困难呢。 阿青没好气的把这个壮丫头给推到一边,自己披衣裳起身梳头洗漱。 吴婶起的更早,已经把早饭端来了,粥和饼子,还有咸菜。大妞睡的两边脸蛋红扑扑的,也不去洗脸,把头发一挽端起碗就吃饭。 吴婶皱着眉头:“慢点儿吃,小心烫。” 大妞喝粥喝得稀里胡噜响,阿青可不象她这么没心没肺的。 吴婶有心事,这个阿青看得出来。 大妞撕了一块饼吃,含含糊糊的问:“吴婶儿,咱们什么时候起程?今天晚上会在哪儿歇?” “吃完了就走,这会儿前头有船在装货,堵着水路了。”至于晚上在哪儿停的问题,这个吴婶也说不好。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保证,就是这一路上都十分太平,没有什么水匪强人,安全问题是不用担忧的。 吴婶担心的另有其事。 她总觉得程家和他们上京途中偶遇这事儿,有点奇怪。 吃罢饭还没开船,程家大船派人过来了。 来的人就是昨天送给吴叔鲜鱼和菜蔬的那个管事,他不是空手来的,带着四盒点心,一包茶叶。 这礼平时可不算什么,但现在是在客途之中,可以说是一份厚礼了。 —————— 写好了标题,突然觉得这个标题好象有点歧意。请大家不要误会,这真的是很单纯的“大船”而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四 上岸 吴叔吴婶昨晚为这事惊疑不安,到现在反而镇定下来了。 对方显然是另有目的,这世上或许有一见如故的事,但是不会发生在程家和他们两家之间,无端端示好必有他图。 果然,那位高管事笑着说:“听说张郎中也在船上?我们这趟出来的急,有两位主子上了船都身体不适,这出门在外想寻个知根知底的郎中,还想麻烦张郎中跟我过去一趟船上,替我们主子把把脉,开个方。” 原来是为了这个? 吴叔不免还要寻思,可是对方和他们的确没有什么仇怨。 张伯已经站了起来:“我这几手粗浅本事实在谈不上什么医术,平时不过替人看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要是贵府信得过,那我就跟高管家过去瞧瞧。” 看着张伯背上药箱和高管事出了舱门,吴氏夫妻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有了这么一出,开船的时间自然也耽误下来。幸好过了不多时,那边船上又有了动静,那个高管事笑容满面的把张伯送了回来,仔细看的话,会注意到连药箱都是高管事替张伯背着的。 这真是请人过去看诊的? 而且看这样子,对方还对张伯的医术很满意? 高管事送了人过来,又笑着说了一堆客套话:“张郎中真是杏林高手,一不扎针,二不吃药,只给我们爷冲了杯浓茶喝了,人顿时就舒服了,这会儿头也不晕了,还喝了碗粥哪。等我们爷大好了,再好生过来致谢。” 张伯只说:“这是医家的本分,不用这般多礼。” 等高管事一走,吴叔马上问:“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什么人病了?” “确实是有人病了,听旁人称他二老爷。”张伯与人打交道不多,在镇上时那些大户人家都有固定相熟的郎中,他从来不进那些人家的门,所以一个人也不认得。 “病的可重?” 张伯摇了摇头:“看着虽重,但是症状很明白,一丸药就治得了,他们船上应该就有。” 那也就是说,这郎中请不请都没关系。 又绕回原点了,程家到底想干嘛? 说话功夫船开了。吴家和船和程家的船一前一后的离了岸,船都走的不快,始终保持着一个不算远也不算太近的距离。中午时候阿青做了鱼汤,还把自家带的萝卜条切丝炒了,又辣又爽口,这一炝锅,炒菜的香气就顺着风飘出去,远远近近的好几条船上都有人张望探询。 这几天坐车坐船的,家里人胃口都不怎么好,阿青也是想着把菜炒的香一点,大家吃着也开开胃的意思。 下半晌船到了一个叫富安的闸口,这里已经有不少船挤挤挨挨的排着队等过闸。程家的船是官船,不必跟着排队缴过闸钱。这也就罢了,高管事还特意又辛苦的跑过来一趟,说让吴家的船跟在他们的船后面过去,也不用在这儿干等费功夫。吴叔和张伯齐声推辞,高管事又劝了一会儿,看他们不动心,自己又不能再耽误下去,只好又折回去传话。 这船上来往可不容易,搭得那跳板儿不过两尺宽,走起来颤悠悠的让人心里发毛。这会儿的天虽然暖和了,可水还是冷的,真掉下去够喝一壶的。这高管事平时打交道的人肯定非富即贵,可是却对他们这没权没势的人这么亲热,越想越让人觉得不对劲。 两家的大人坐下来商量,可是却实在想不出程家可能和他们过去的经历有什么交集,又或者,他们背后还有什么人? 看着程家大船稳稳的过了闸口往前行,吴叔心说,这些人如果真的想盯着他们,那即使过了这个闸口分开了,那也不算完,肯定还有后文在等着他们。 吴家的船要过闸的时候都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就算过去了,也不能再赶路,只能就近靠岸再停一宿。 前后看看,程家的大船很显眼,如果还在左近,那一眼就能看见。不过从过了闸,就再也没见着他们的船了。 这是真走了? 吴叔有些将信将疑。 但是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他们的船泊岸了,程家的船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山大妞这俩傻孩子完全不知道大人们的纠结。阿青是猜到一些,可是这些事她不了解,也无法贸然插嘴介入,只能想着办法给大家改善伙食,提高生活质量。 等下了船,阿青就有了新发现——这里的人说话口音已经和他们的家乡大不相同了。可能是因为身处在人来人往的热闹码头,这里的人都说着一口官话,但时不时还会从嘴里冒出几句当地的俚话来,那乡音是大不相同了。 小山指着不远年一排排的房子问:“那都是人家吗?” 吴婶白他一眼:“谁家住的屋会盖成那样?那些都是货栈,船来车往,那些货都存在那儿。” 小山摸摸头,反正他经常被训,早习惯了:“我就问问。那咱们今天晚上住哪儿?” “码头边的客栈不清静,咱们不在这儿住。” 大妞也忍不住问:“婶儿,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啊?” 对大妞,吴婶就要和颜悦色了:“也就这两天了。” 大妞啊了一声,推了推身边的阿青:“姐,怎么这么快啊。” “你还嫌快?” “觉得还得走很久呢,结果忽喇一下子就要到了。” 阿青忍不住笑了。 “要到了还不好?前几天是谁嫌坐车硌得慌,又嫌坐船闷得慌的?” 京城当然也算上是南方,但是他们一路向南来,总觉得风是越来越软和了,河岸边的桃花、迎春花也都已经开了,虽然不算多,可是那星星点点的桃红和嫩黄零星散布,也把初春点缀得十分喧闹。 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继续上路。除了口音,阿青发觉了很多异乡与家乡的不同之处,比如穿着,比如一些习惯,最大的不同之处,她觉得大概还是在吃食上。客栈里做的菜,和家乡风味就大不相同,要不是现在的情况不方便,阿青真想摸到厨房去和厨子好生讨教。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 这会儿的人对自己的秘方、绝活儿这些看的可重啦,一家做菜有一家的味儿,轻易不会告诉旁人的。 ———————— 贴完这章要去接儿子啦,吃完饭送他去上学之后,再去新家监督装修,每天都觉得睡不够~~ ps:这章是补昨天的,昨天实在太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五 争执 从家带来的肉干,腊肠和饼子都已经在路上吃了,还剩一点腌菜。幸好路也走的差不多了,再两天就到京城,再预备一些就够。吴婶跟客栈的人说了,让他们给准备些干粮咸菜。客栈的人收了钱,满口答应,说明天他们一早走时,就把干粮给备好,绝不会耽误他们赶路的时辰。 不止他们一家有额外要求,还另外有几个人也要多买些干粮好备着上路。吴婶看做饭的女人身上脸上都算干净,这才略微放心。不过出门在外一切都没法儿讲究,就算这做饭的女人是个邋遢的人,现在也只能将就了。 坐了几天船,好不容易上岸了,小山在屋里待不住,转了几圈儿,脚正想偷偷往门外伸,被大妞给一把拉住了。 “你干什么去?” 小山嘿嘿笑:“我撒尿,撒尿去。” “别胡说,你刚才就去过一回了,怎么这还去?”大妞可不吃他这套。两人从小在一起混大的,那会儿家里大人忙活,把她和小山放一堆儿让阿青看着,这俩孩子从裹尿布时起就你掐我一把我拧你一下,没消停的时候。 吴婶从厨房回来,一进门就听见他俩的嗓门。 “这是说什么呢?” 小山一看他娘回来了,气焰顿消,笑着说:“没啥。娘,今天晚上咱们吃啥?” “我跟厨房说了,晚上咱们吃面。” 要饭要菜的吃法即麻烦又不便宜,吃面最实惠,连汤带面的省了菜,还吃得暖和。 阿青扶着吴婶坐下,给她端茶过来:“娘快歇一歇吧,这半天坐都没见你坐。” “我不累。”吴婶笑着说:“在船上老坐着也难受,这会儿前后走走倒觉得人舒展了。” 小山马上接住了话茬:“对啊,这几天我的腿都酸了,我也想出去走走。” 吴婶脸一板:“你给我老实待着,不许乱走乱撞的。” 小山有些不服:“我不走过,你要不放心,我就在客栈里转转。” “那也不行。”吴婶对儿子一向管得严:“客栈里头人也不少,有男有女的,,你一个楞头青半大孩子在人家门前窗后的转悠,不怕人家肚里骂你?给我老实坐下。” 小山闷闷的往下一坐,椅子有些年头了,不大结实,让他坐的咯吱乱响。 “好啦,就这么两天了,你再忍忍。”阿青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不忍,小声说:“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是老家也不是新家,咱们一个人都不认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正有事让你帮忙呢。” 小山打起精神:“什么事儿?” “帮我从包袱里找块垫布出来,我记得是压在那口系蓝花布条的箱子里头了,屋里就你力气大,你帮我搬一下。” 小山干脆的答应了一声,就甩开膀子干活儿去了。 其实阿青哪少这么一块布用,就是想给小山找点儿事干。 人哪,其实忙是忙不坏的,但是闲却会闲坏。给他找点事做,占住手占住脑子,省得他又乱想又乱动的。 客栈里虽然也处处不便,已经比在船上好多了。就在船上睡了几天,习惯那种摇摇晃晃的节奏了,突然上了岸睡在不会晃的床上,却一下子有点习惯不起来了。明明床很结实,可是阿青躺在那儿还觉得身下睡的地方在微微起伏,头顶的帐子也晃,房梁也晃,晃得她头晕胸闷,怎么都睡不着。 以前听说有人在船上时日久了,上岸后反而会晕岸,得调整个几天,她这种情况大概也差不多。上船吧,适应船上的节奏,上了岸吧,还得重新把平衡感调适过来。 晚上半宿没睡着,早上倒是早早就醒了。 不是她想起的那么早,而是外面有人吵吵攘攘,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墙,什么声音都能听见。 阿青揉了一下眼,坐起身来。 她的习惯是一醒了就不再睡了,再睡回笼觉的话,一天反而都会精神不好。 今天还要赶一天的路,本来还想多睡一会儿的,结果…… 外头显然有人在争执,大呼小叫,还有女人尖利的嗓音穿插在其中,实在让人头疼。 大妞还睡的迷迷糊糊的,把被子往上拽了拽,头蒙上了一半,似乎这样就可以把讨厌的躁音隔绝在外一样。 但显然这是行不通的。 不多时,她也彻底醒了。 被吵醒的人心情自然不怎么美好,大妞皱着眉头:“外面的人吵什么哪?” 阿青已经听了一会儿,也听出来了外面的纠纷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人吵吵着:“你走路不长眼啊?踢坏了我的东西你就得赔钱,不然今天你别想脱身!”另一个则说:“你那箱子本来就没堆整齐,我走过去的时候根本没碰着它就倒了,这根本不能怨我,是你自己没放好。你还敢狮子大开口,这几个破瓶子还敢要五两银子?分明就是讹人。” 两边为了这个吵闹不休,一个就坚持要赔,另一个就不肯赔,并且说自己还要赶路,这已经耽误了时辰了。 客栈里的人差不多都给吵醒了,客栈的掌柜和伙计怕他们把事情闹大了惹出麻烦,上去劝解。结果那两个人都不吃劝,还吵闹的更凶了。其中一边还带着家眷,女人在里面吵吵闹闹,把场面搞的更乱了。 一直到阿青她们梳洗完,吴婶也去厨房取了他们定的干粮,结了房钱走人,这场争执仍未落幕。 吴婶拿这个例子教育小山:“你看看,外头人多口杂的可乱不乱?不是你不惹事就天下太平了,你不惹人,人会反过来惹你。就象刚才这件事,要摊在你身上,你能说得清楚吗?” 小山虽然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可是他并不傻:“那人的箱子本来就不该放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箱笼该放在屋里才对。他占了门外的地方放东西,被人碰倒也不奇怪啊。再说,要真是贵重东西,肯定不会放在外头的。” 吴婶对他的天真抱以冷笑:“可是现在说得清吗?就算你最后说的清楚,大半天功夫都耽误下去了,岂不误了正事?要是你赶上这事,再跟人抡拳头动起手来,那麻烦才大了呢。” 小山还想辩,阿青偷偷拉了他一把,小山回过味儿来,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吴婶用力戳了一下他的脑门:“一根直肠子。我要不管着你,你这脾气准会惹事。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遇见麻烦有多远你就给我躲多远,别脑子一热想说什么想干什么没点儿顾忌。” 小山嘴上是不反驳了,他越是分辩,吴婶肯定越是要训他。 可是他心里并不服气。 天底下的事儿怎么也绕不开个理字去,有的事情可避让,可有事情就绝不能妥协。 阿青把话岔开去,她掀开小箩上的盖布,笑着问吴婶:“娘,你还要了咸鸭蛋?” 吴婶点头说:“厨房的女人说刚刚腌好,我就要了几个。” 阿青拿起来掂了掂,又闻了闻:“火候刚好。这个好,这个就着饼、就着粥都合适,比咸菜强,咱们出门的时候我也想带来着,后来觉得有点儿沉,又怕路上挤挤碰碰的,就没有准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六 进城 咸鸭蛋腌的确实不错,阿青最喜欢从头上敲开个口,然后把咸蛋一点点剥到粥里吃。小山在吃咸蛋这件事情上和她可不一样,他最喜欢从中间一劈两半,然后先把蛋黄啃光,再慢慢吃掉蛋白。至于大妞——她则喜欢先吃掉蛋白,蛋黄留到最后吃。 有的人就是这样,对待食物的时候总喜欢把喜欢的部分留到最后享受。大妞的这个习惯不光是在吃咸蛋的时候,吃什么东西她都是这样。吃葡萄时,她先把小的酸的揪了吃了,把红的甜的留下。吃枣子时,也把瘪的干的吃了,饱满可口的留下最后吃。可是这样也有个缺点,就是当你旁边守着一只虎视眈眈的馋猫时,这种做法就很不可取了。大妞经常在吃完了不怎么好吃的那部分,打算奢侈享受一把的时候,发现自己留下的精华部分已经全都不翼而飞,早进了某人的肚子了。 比如现在吧,大妞就警惕的看了一眼小山,判断他不可能当着吴婶和阿青的面偷走她的咸蛋黄,这才松了口气,把蛋黄夹进饼子里,用力压一下——然后咬上一大口,美美的享受起来。 “慢点儿,别噎着。” 大妞吃的两腮都鼓起来了,阿青的吃相要斯文得多。毕竟饼子是凉的,还硬,不细嚼慢咽,回头自己肠胃难受。 她吃的不多,半个饼子吃完,又喝了点水,就饱了。本来赶路就没有什么胃口。 大妞吃完了夹着咸蛋的一个饼,看她只吃那么一点点,偷偷摸出个小纸包来递给她。 “是什么?” “嘘,轻点声,别让小山听见了。”大妞悄声说:“糯米糕。” “哪弄来的?”阿青很意外,连吴婶都不知道她什么弄了这个在身上。 “早上在客栈门前头,你上了车以后我买的。”阿青一直都是避着人的,在车外和屋外都遮着脸,能逗留在外的时间极少。大妞就没有那么些顾忌了,她性子又泼辣胆子又大,正好上车的时候看到巷子里有人卖糕,就趁机会买了两块。 “来,给你,快吃吧。” “你吃吧,我不饿。” “没胃口也要吃,这个软和,比饼子强。”大妞强硬的把糕塞给她:“你看看你这些天,脸都瘦了一圈儿了。我比你结实,用不着吃这个。” 阿青摇头,又把糕让给吴婶:“娘,你吃。” “我可不比你们小姑娘家,也就你们这年纪喜欢吃个零嘴。”吴婶看着阿青的样子,也很是心疼。她心急着赶路,也不可能处处周全。看着大妞买的这两块糕,吴婶想着,今晚投宿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得想着买些点心备着。大人还好说,孩子们从来没有在外面受过这样的罪,哪里吃得消。 说到底,阿青到底还是不肯独吞这两块糕,最后是和大妞一人一块分了吃的。 离京城越近,外面就越是繁华热闹起来。路上人来人往,小山刚出镇子的时候,看见新鲜事物还会大惊小怪一番,现在却淡定得多了。阿青她们娘仨坐在车里,车子晃晃悠悠,她们也给晃的昏昏沉沉的。吴婶还好,阿青和大妞两个已经互相挤靠在一起打起盹来了。 吴婶撩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多晒上一会儿,脸上甚至觉得微微发烫。 这远离京城的十几年,虽然生活不如从前那样富足舒适,可是却是她生命中最满足幸福的日子。和丈夫、孩子在一起,没有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晚上能踏踏实实的安睡,白天张罗一家人的吃喝,日子过得平淡又充实。 尤其是……阿青那么懂事。 吴婶有时候觉得,这孩子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但是她什么也不多问。 安逸日子过久了,有时候吴婶甚至生出了很荒唐的想法。要是他们这辈子也不再踏进京城一步,就在那个偏僻的山边的小镇上过下去。至于阿青和小山,说不定他们还能结为夫妻…… 当然这种想法实在荒唐,阿青和小山虽然不是亲姐弟,却比亲姐弟关系还要好,两人是绝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这想法只是偶尔从她脑中闪过一次,因为实在太离谱了,吴婶自己都觉得太可笑。 即使他们一家人愿意,旁人还不愿意呢。阿青的相貌……注定她没办法在乡野间平淡一生。 阿青和大妞两人的脸靠在了一块儿,依着车壁睡的很熟。车里头闷热,两张年轻的脸庞都红扑扑的。 吴婶伸手把阿青脸上的一缕头发轻轻拂开。 生得太出众了,往往会比旁人多经历许多坎坷与苦痛。 如果能够选择,吴婶情愿阿青生得如大妞这样,只是一般人就好。 连着赶路这么些天,连小山的精神都不如一开始那么健旺了,更不要说大妞和阿青两年姑娘家。 早点到也好…… 抵达京城的时候是第二天午后。 阿青又在车上打瞌睡了,直到听见车外的声音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到哪儿了?” 她眼睛半睁半闭,脸颊晕红,目光迷蒙的模样看得大妞都愣神了,顿了一下才说:“咱们该进城啦。” “真的?”阿青这下彻底清醒了。她把窗帘掀起一条缝——真是一条细缝,外面的世界,她只能看见窄窄的一条。 骡车原地停着没动,她只能看见车窗外青灰的墙砖。 “车怎么不走啊?” “前面有人进城,咱们且得等等。”大妞小声说:“排场可大啦,有骑马的人在前面开道。” 小山看见的比车里的人更多,那些人骑的马好威风,高矮都几乎是一模一样,毛色闪亮,小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神骏漂亮的马儿,盯着看的目不转晴。至于马上的人,他倒没怎么注意。 这些人簇拥着一辆马车进了城门之后,守城的兵士才放松了戒备,让被堵在城门口半天的人依次进城。小山听见前面的人在议论:“刚那过去的,肯定是宫里的人物。” 另一人反驳他:“别说笑了,宫里头的人哪打这儿走。” “要不是宫里头的人,谁又能有这样的排场?你看见了没有?打头的那可是二品的侍卫。要不是宫里的人,就算丞相老爷也没有这么大架子啊。” 城门口的石板地被日日来往的人磨得光滑发亮,正中间有深深陷下去的车辙印。骡车走在高高的城门洞下时,车轴吱吱呀呀的声音显得空洞而遥远,不象在耳边响起,倒象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七 进京 这声音听起来很单调,还很苍凉。 这座古城历经五朝,见证了几百年间的风雨变迁。这几百年间,不知道有多少人从这城门口经过,有人走进去,有人走出来。 阿青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哪来的感触。也许是背井离乡的茫然,还有对未来忐忑不安的惶恐。 灰扑扑的骡车驶进了城门,就象一滴水融进了大海,夕阳西斜,天那边儿的云彩象被火烧着了一样,高大的城墙之内,暮色已经象一块巨大的灰布,扑天盖地的罩了下来。 小山已经问了两回了,问什么时候能到。吴叔压根儿不理他,吴婶倒是安慰了他两回,但每回都是一句相同的敷衍意味浓厚的话:“不远了,就到了。” 已经是晚饭时分了,家家户户必定都在生火做饭,炊烟四处飘散。街边不知道哪家在煎鱼,他们在车里都听到了鱼沾到热锅时“嘶拉”一声响,还能隐约闻到煎鱼特有的那股腥香。 小山咽了口吐沫,他肚子饿了。 车里还有干粮,可是已经吃了两顿了,真不想再吃这又干又硬的饼子。外面买的干粮和自家做的当然不一样,在家吃的虽然也掺杂面,可是姐姐做的细致用心,不象这些外面买来的,做的粗,吃着硌牙,还划嗓子。 他一个半大小子都受不了,更不要说姐姐和娘了。 小山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子了,他也觉得这突然搬家肯定有别的原因,难道家里惹上什么祸事了,自家名义上搬家,其实是避祸?要不然的话,自己和爹平时进山、出门,也没有这么省着抠着,连一口吃的都不自在。娘也是,平时也没把自己拘这么紧。 吴叔转头向着车里说:“就前头了,转过这个弯就到。” 这话一说,连阿青都振作了精神,天也黑了,她不那么担心让人看到,掀起车帘子往前看。 黑糊糊的也看不清楚,只能看见前面转弯的巷口并不算窄,绝对不是那种一个人直着走两个人就得侧着走的羊肠胡同。这巷子挺宽,至少两辆骡车可以并排走。 骡车拐进去,一直走到巷尾才停了下来。吴叔指着迎面的那两扇门:“到家了。” 这三个字让人心里一暖,本来坐车坐一天身上酸麻没劲儿,这一下好象也通了电似的有力气了。 娘三个你扶我我搀你的下了车,吴婶看了阿青一眼,黑暗中阿青看不清她面色,但是她一说话,声音有点发抖:“阿青啊,咱们到啦。” “娘,你脚下当心,这儿黑。” 吴叔已经把锁开了,门一推,先大步走了进去。 阿青扶着吴婶,也跟着迈过了门坎。 院子很宽敞,脚底下的路铺了砖,抬头看,院墙又高又严整,不是阿青整事先想象中的样子。 在她想象中,在京城的老房子,大概就是半扇墙,三间房,茅厕大概也就是露天的,用柴板一遮就是了,绝不会象老家一样,山脚下地盘宽敞,京城里哪能跟乡下一样,画个圈随便盖。 “娘,这就是咱们家?” 小山也在左看右看的,他紧走两步赶在了前头,先推开了堂屋的门。 屋里头有一股新漆的味儿,淡淡的,不刺鼻。吴婶说过,他们上次来京城,曾经让人收拾整修过房子。外面闻不到什么气味,但是屋子一直关着门窗,气味不易散去。 “案台上有灯,先点起来。把窗子都开开,散散味。” 没有外人,大家一起动手,点灯的点灯,开窗的开窗。吴叔支派小山去打水。打水倒不用出去,这房子里就有口井,阿青倒是挺高兴,自家有井就省的去外面打水了。辛苦是一方面,还有就是这井是公用的,可人人都想占个先,以前住的镇上,其他人家为了打水争先后的事可没少起纠纷,尤其到了缺水的年头,有人争水红了眼,打出人命的都有。 小山提了水回来,屋里灯也点上了,窗子也开了。 屋子簇新齐整,屋里家什器物一件不缺,样样皆备。阿青和大妞两个正把马车上的行李细软搬进屋安置下来,然后挽起袖子开始打扫。 “姐,后面还有一排屋子,还有个好大的园子。”小山用手比划了一下:“跟咱们原来老家的场院一样大。” “真的?”阿青十分意外。 “不骗你们,我去打水的时候都看见啦,就是那个园子太黑了,我没过去。咱们吃完饭过去看看?” “看什么看。”吴婶一甩抹布,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前些天只让人拾掇了房子,园子没整呢,里面杂草杂树疯长,肯定有蛇鼠野猫在里头作窝,赶明儿让人来好好收拾收拾你们再进去耍。” 阿青笑嘻嘻的凑过去:“娘,咱们家这么大啊?” “啊?你以为呢?两间茅草房?” 阿青心说,她还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实与想象差距有点大,两进院子,有自家的井,还有一个后园,这在京里可算是好大一份儿家业了。 “灶房在哪儿?咱们得张罗晚饭啦。” 吴婶说:“灶房里空锅冷灶的,没柴没米,也没油盐,这些都得后添置。” 小山愣愣的问:“那咱晚上吃什么?” “问你爹去吧,外面街上有饭铺子,端两个菜回来家吃,先凑和过今晚再说,明天打扫过灶房再开伙。” 小山倒不失望,反正能吃热食了,不用再啃干粮,他就高兴。 他三步并一步跑出屋,吴婶赶紧追上两步:“你们别去大馆子,那的菜要价贵。还有,记得要端有汤的菜,吃着暖和。” 小山远远应了一句:“知道啦。” 过了没多久,果然他们买了菜回来,不过不是他们端回来的,而是身后跟了个店伙计,提着个八角的大食盒,进了屋把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菜碟来。 一共要了六个菜,其中两个都是带汤的大菜,热腾腾的。一个红焖羊肉,一个是瓦罐鱼块。虽然菜要的多,但是他们人也多,张伯爷俩,吴家四口,都是大人,还都赶了几天路,肚里空着呢。 众人早饿了,坐下来就是埋头狠吃,吴婶怕阿青手慢吃的慢,夹不着好菜,先把鱼块和羊肉给她各挟了几块放在她面前碗里。小山对于他娘从小到大一惯的偏心早就习以为常,一点都不吃醋,还问:“姐,给你倒点汤拌饭里吧?你要羊肉汤还是鱼肉汤?” “羊肉汤吧,暖和。”吴婶就替阿青作主了。 大家饭吃的很快,完事儿收拾了盘子碗放在门口,今天天色已晚,明天饭铺的人会来取回碗碟。 大家伙儿都累的不轻,吃罢了饭,略收拾下就草草歇下。吴婶让阿青和大妞先睡在东屋里,这只是暂时的,其他屋子没有收拾打扫出来,实在住不了人。大妞太累了,一沾枕头就睡了。阿青拆了头发用梳子梳顺,又用头绳系了一下,这才在床外侧卧下。不把头发弄好了,明天早上起来就有得烦了。比如大妞,现在是睡的痛快了,可是明天早上一起来,头发揉成个鸟窝头,光梳顺就要费好大劲。 终于到了家了……虽然这个家还很陌生,可是比起在客栈、在船上过夜,那已经不同了。 心里踏实了。 ———————— 我的速度真的……这章下午就开始码了,一直码到现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八 收拾 这一放松,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三醒,阿青一看窗上大亮,日光照眼,就知道起晚了,赶紧推着大妞醒来,两人急忙下地穿衣梳头。阿青还好说,头发昨晚梳过,顺溜溜的,一梳一挽,用头绳系了再别根簪子就完事。大妞的头发果然揉成了一团,一边儿使劲儿的梳,一边雪雪呼痛。 “你看你,躲懒躲到最后还是自己受罪。”阿青过来,接过梳子替她梳头:“我昨天又喊你又推你,让你起来梳头,你都不愿意,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大妞皱着眉头陪笑:“我不是太困了嘛……”一边说,一边还打了个哈欠。 “今天可都起晚了,说不定旁人全起来了,就咱俩丢人。” 说着话,阿青也帮大妞把头发梳通了扎起来,两人推开门出屋。 外头红日高照,到处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昨天来的时候天也黑了,人也乏了,什么都没看见。 现在一看,阿青大为惊异。 这房子根本不象已经有几十年、甚至更久年头的老房子,青砖黑瓦,屋敞院阔,可见当时修建时一定下了大本钱,丝毫没有偷工减料。要知道这同样是砖瓦,好砖瓦与劣砖瓦的差距可以说是天差地远。劣砖瓦不要说几十年了,十几年间就会朽碎风化,建的屋子也会坏的很快。用了好砖好瓦则不一样,听说有的人家修整屋子的时候,一百年前的瓦片从房顶拿下来,擦净了灰泥,都跟新瓦没有什么大分别,建完了屋还可以再覆在房顶上接着用哪。 吴叔吴婶既然说这是家里的旧宅,那吴叔当年出身应该不差,就算不是官宦人家,家底也肯定不薄。 至于吴婶,她识字会算,谈吐不凡,也不会是寻常人家出身。 大妞却没想这么多,她睁大了眼,口气里带着赞叹:“这屋子真大。” “是啊。” 说话功夫,吴婶从外头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篓子,看起来份量不轻。阿青和大妞赶紧过去接过来。 春日里一天比一天暖和,吴婶头上都出了汗。 “娘你这是买什么了,这么沉?” “家常要用的东西都不齐备,不买不成。” 阿青不乐意了:“那娘你也不该自己提,就算不叫我,也该叫上小山、叫了爹一同去。” 吴婶哈哈笑:“你以为我没叫他们?他们爷几个搬的多,还在后面哪。” 他家买的东西着实不少,不仅爷几个都没空手回来,剩下的大件东西,店家还给装了大车,随后就让人送了来。 东西买的可真是不少,小到碗筷勺箸,大到桌椅箱柜,满满的一车,阿青正盘算着这么些东西得花多少钱,吴叔拍拍前襟的灰,招呼一声:“车靠边儿停了赶紧卸,要不后边儿车进不来。” 合着还不止一车! 不过细想想,阿青看了一眼身旁的大妞。 她觉得,也许张伯和大妞不会再回原籍去了。看房子里的东西,如果只有他们一家四口住,是足足够了。哪怕象吴婶说的,要买丫头小厮来做活,应该也不用再添置这么多。但如果张家父母还愿意与他们家比邻而居,那现在一次买齐东西就省事了。 果然,收拾了半晌东西,吃中饭的时候,吴叔和张伯就对家里人把话说明白了。 “咱们两家向来都跟一家一样。前些日子,我和你伯父商量过了。你伯父老家也没什么人了,回去了举目无亲也没有什么意思。正好咱们隔壁的房子也是空着的,小是小了点儿,但是你伯父家里就两口人,也能住得下。” 张伯跟着说:“刚才已经寻了中人去问了,隔壁的房子倒也愿意出手,我凑了凑银子,明天就让人打契,把房子买了。” 这话一说,第一个欢呼的是大妞! 对她来说,整天不爱说话不搭理她的亲爹,远不如吴婶和阿青来的亲近,一想到要和吴家人分别,大妞就觉得天昏地暗活着都没意思了。现在一听不用分离,还能和过去一样比邻而居亲如一家,大妞简直比吃了仙丹还快活。这些日子来她怎么看亲爹怎么不顺眼,现在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爹了,知道闺女心里最急最想要啥。 阿青却觉得有点奇怪—— 两家人要好归要好,可是阿青总觉得,张伯那个所谓的老家,可能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回去,而买房子这种事,也不是买白菜,上街随便转转就买着了。这事情太顺利太突然了,阿青可不会认为这都是巧合。 比较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张伯一开始就没有回乡的念头,这房子也是早就让人留心了。吴叔吴婶肯定也是心里有数,没准儿还是他们经手操办的。 孩子们可以说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不愿意分开,可是吴叔和张伯呢?为什么迁到哪儿都要待在一块儿?只是因为情同兄弟? 不会。 两家的交情不知道是从哪一年起来的,但是一定牵扯很深。 可惜两家大人的嘴都跟蚌壳似的紧,阿青也只能把疑问都埋在心里头。 但是说实话,能和大妞不用分开,阿青也挺高兴的。大妞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特别喜欢黏着她和吴婶,外人不知道的,都当她们是亲娘仨一样。 可是谁知道她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呢?别说大妞不是吴婶的闺女,就是阿青,也不是吴婶亲生的。 这件事,连大妞都不知道,小山也打小就认为阿青是亲姐姐。 大妞已经迫不及待了:“就是隔壁的房子吗?咱们能不能先去看一看?” 这性急劲儿啊。 张伯这个人是个慢性子,平时乐悠悠的话也不多,大妞却是个爆竹脾气,成天急急火火的,和她仰角一点儿都不象。 也许是随了她的亲娘? 阿青没见过张伯的媳妇,这个也推断不出来。 还没有正式到手,契都没有写,但是张伯却说:“想看就去看,吃过饭就去,正好看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地方。” 大妞三口两口吃完饭,就缠着吴婶要过去看。 吴婶笑着说:“我的事情多着呢,你们三个去看吧,钥匙倒是有,就搁在那家大门上头的横木上,踮脚就能够着。” 这家主人倒是放心,这么放着钥匙,不怕家里进了贼。 不过现在的民风淳朴,邻里之间又都亲厚,有人出门办点事,门都不用锁的。如果隔壁的屋子还是空屋子,那就更没有招贼的可能了。 吴家的老宅子在巷尾,出了门往前十几步就是另一户人家的家门。 大妞回头看看,有点不确定:“就这家吧?” 小山左右看看,点头说:“就这家了。”他踮起脚来往门框上一摸,果然摸出来一把旧钥匙,正合开门上的锁。 等把门推开,小山倒不急着先进了,转过头来挺有礼的让姐姐先进去。 —————— 每次起章节名都好为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九 数钱 大妞有点意外:“咦,你今儿倒不争先啦?青姐,那咱们进去看看。” 阿青笑着说:“这以后就是你家了,没听张伯说明天就付钱吗,你是主人,你先进。” 大妞哈哈笑:“那就算我是主人,你们也是头次上门的贵客啊,还是你先进。” 三个人在门口笑了一场,然后也不分谁先谁后了,一起挤进了门。 这边房子比那边小许多不说,也显得更破旧。屋门半开,可以看见处处都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看起来许久没有人居住打扫了。 但是大妞一点也不嫌,她又勤快又能干,收拾打扫对她来说一点儿也不是难事。看着屋里的样子,她已经在琢磨着怎么打扫安置了。 “姐,后面还有一块菜地呢。” “是吗?” 在城里有菜地,这条件可够优越了。 小山有点纳闷:“不是说京城里地方金贵吗?可咱们这儿地方都挺宽敞啊。” 阿青笑了:“地方金贵也要分地方啊。有好的地方,自然也有那偏僻荒凉的地方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可是阿青隐约觉得,自家和张家要买的这房子,好象也不属于偏僻荒凉的地界。她虽然刚迁到这地方,大门都没出过,可是也隐约能听见外面街上车马人声。如果是荒僻的远郊,这就不大可能了。 再说昨晚老爹去馆子里叫菜,今天一家人出门买东西也没走多远,可见他们生活的环境纵然不是十分繁华,也是交通、生活都非常便利的。 “嗯,让爹住这边屋,我住西边。”大妞兴致勃勃的去看了菜地。可惜让她小小的失望了,那地里现在除了杂草什么也没长。荒废了实在太久了,没人打理,除了荒草当然长不出别的东西来。 大妞已经琢磨着种点儿什么小菜吃了——这次她一定要坚定立场,不许老爹再占她的地盘种药晒药制药。嗯,靠东墙那地方还有一堆碎砖呢,那也不能随便丢了,砌个鸡舍,养几只鸡下蛋多好啊。 大妞越想越美,都嘿嘿笑出来了。 小山在屋里翻了翻了,说:“姐,这儿灰忒大,咱们先回去吧。等明天张伯他们办了房契回来,咱们再来帮着收拾。” 从这门里出来,他们几个也闲不住,家里活儿多着呢。不过今天家里终于可以自己开伙了,菜米油盐都买来了,锅膛烟道的灰尘也清了,阿青快手麻利,一个人就做了四个菜,吴婶和大妞拾拾边角,各做了一个。她们这边做完饭,大锅里的米饭也蒸得了,一掀开锅,香喷喷的蒸气腾起来扑在脸上,从毛孔里钻进去,让整个人都馋得不行。 雪白的米饭一粒一粒的晶莹饱满,哪怕不就着菜大家都能吃下两碗去。 “京城的米价贵吗?”阿青顺口问。 “比咱老家当然是要贵一点的,但也不是吃不起。” “我就是问问……”阿青笑着拿碗盛饭。 这米可是上等精米啊,不是那种下等杂米,这个她不用看不用摸,一闻都知道。上等精米和杂米蒸出来的饭能是一个味儿吗?杂米可不好蒸饭啦,水多一点就虚了,水少一点就干硬,而且根本不香,吃到嘴里也不糯。 吴婶持家有道,以前可不会大手大脚的花钱。这一到京城,风格大异啊。 吴叔他们出了一身的汗,胡乱擦洗一下就让饭菜香给勾过来了。炒得嫩嫩的肉片儿上点缀着翠绿的小葱段儿,水豆腐煎成了两成金黄,夹在筷子上颤巍巍的让人不敢使劲儿。油炸花生米香得让人想一下子抓一把塞嘴里,还有时鲜的野菜,拌了面蒸好,上面洒上几滴辣椒油,凉拌萝卜丝儿酸爽开胃…… 总之,这顿饭吃得大家嘴都要歪了,个个肚皮溜圆。昨天晚饭是从馆子里端来的,虽然馆子里的菜味儿也不差,可是浓油重酱口味重,吃着就是没有家常菜的那个味儿,偶尔一顿还行,天天吃谁也不舒服。 这家里的饭才养人哪,吃着就是舒坦。 看着自己的手艺家人这么捧场,阿青笑眯眯的说:“买的糯米已经泡上了,后院里有石臼,小山你可得想着帮我椿米,咱们好蒸米糕吃。” 小山连忙响应:“好好好。” 大妞赶紧追补一句:“我也帮忙。对了青姐,咱们多放点糖吧?”她喜欢吃甜的,越甜越喜欢。 用罢晚饭各自回房歇息,大妞今天可不敢偷懒了,也和阿青一样把头发理好了再睡。其实如果用的头油多,头发当然不会很乱。但阿青和大妞都没有那个习惯,阿青总觉得把头发弄的油糊糊的特别恶心,顶多发尾用一点儿让它不毛燥,头上是半点不搽的。反正乡下姑娘梳头简单,头绳一系就成,讲究点的才戴绢花插簪子,至于钗子步摇这种东西……咳,电视剧里的村姑们反正不干活儿,整天花枝招展就行了,真实的生活里头行不通。一天得弯多少次腰啊,满头珠翠怎么干活儿呢? “姐,你看什么呢?” “嗯?没事儿。”阿青摸出个小盒子:“你把脸搽搽再睡。” “这是什么?” “我娘今天一起买回来的,叫什么,呃,对,茉莉膏。”因为是茉莉花香味儿的嘛。 “都要睡了还搽什么啊?不用了吧。” “还是搽了吧,春天风太大,你看你的脸,都快皴了。” 大妞嘴上说不搽,但是小姑娘家对这种香喷喷的擦脸香膏哪有不喜欢的。她把手伸过去,阿青用棒挑了抹她手心里,大妞小心翼翼的把香膏拍开搽在脸上。 “还别说,抹了就是舒服。”感觉脸蛋的皮肤一下子就舒展滋润了,没有那种紧绷绷的感觉:“就是这要早也抹晚也抹的,怪麻烦的。” 阿青心说你这就嫌麻烦了?你还没见过真麻烦是什么样呢。这一桌子都摆不下那些品类用途不同的瓶瓶罐罐,什么水啊霜啊油啊乳啊膜啊粉啊……保证把大妞这小丫头看得下巴都掉下来。 “姐,快睡吧,不早了,”大妞打了个哈欠:“明儿还得干活儿呢。” “知道了。” 阿青把灯吹灭,钻进被窝里躺好。 她俩现在睡在西厢房里头,刚才阿青从窗缝里看了一眼,正屋的灯还没有熄呢。 吴婶和吴叔夫妻俩现在也的确没睡着。 夫妻俩现在正在……数钱。 当然不是哗啦哗啦的数铜钱,而是银票。 银票上有京城最大的票号的印鉴,殷红殷红的。银票不多,但是面额都不小。 吴叔看着妻子捏着银票的手指。人到中年,又操持家务,她的手指可不象年轻时候那般白皙细嫩了。吴叔还挺清楚的记得,他头一次碰着她的手,简直不敢用一点儿劲,生怕把她给握疼了。 “这些年,你受苦了。” “说什么呢。”吴婶不以为然的看了他一眼:“你难道打小过的就是苦日子吗?这些年你就享着福了?” 吴叔一笑:“可不是享福了。有你,还有闺女儿子,这样的好日子以前哪敢想。” 这话一说完,他就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吴婶何尝不知道他想什么。 这些年来,她也时时把阿青当成亲闺女一样,打从心底里就觉得这孩子是她生的。 可是…… 以后,就算还想这样自我欺骗,只怕也没有机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 衣装 “咱们来京城,于夫人那里该知道了吗?” “还没去送信儿,不过我猜她已经知道了。” 吴叔家这间宅子不算什么大秘密,上次来的时候已经请人收拾过,于夫人心里有数。现在他们几口人呼啦啦的一起进了京,动静可不算小,于夫人只要有心肯定会知道。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人心都是会变的。”吴叔不无感慨:“当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活到现在的没剩几个了。” “是啊。”能够活下来的,没有几个是单靠侥幸,要说各人没有自己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不说旁人,就说自己吧。当年如果让吴婶舍出命去,她眼睛都不会眨一眼。可是现在时过境迁,虽然她的心思没变,那股气性却也让十几年的岁月消磨尽了。当年她是独自一人,无牵无挂,命说舍就舍出去了。可现在她有牵挂了,有夫有子有家有业,这条命已经不算是自个儿的,怎么还能不当回事儿? 同理,于夫人也是一样。当年她们俩是一样身分,可是现在于夫人也是有夫有子的人了,且这么些年养尊处优过的都是人上人的好日子,她也未必愿意做这些担风险的事,一个搞不好,也许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不早了,睡吧。这些一时用不着,先放个妥当地方。” 吴婶应了一声,把那些大额银票放回匣子里,再把匣子放回墙上的砖洞中。这面墙是以花砖砌成的。匣子放进去之后再将花砖复位,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吴婶吹了灯歇下,吴叔已经习惯性的把胳膊伸过去给老婆当枕头了。这习惯从他们还没成夫妻的时候就养成了。那时候……那时候吴婶怀里抱着孩子,实在太疲惫了,靠着墙就打起盹来。他就悄悄的把她的头扶到他肩膀上靠着。 他们那会儿都是年轻人,谁也不会照顾孩子,手忙脚乱,举目无亲,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一开始是假扮成小夫妻,一路同行彼此照应着,很快就熟悉了,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成了真正的夫妻,落地生根,过起了平凡百姓的日子。 但是和妻子不同的是,吴叔从来没有一日淡忘往事。因为有一个活生生的证据每天都在他的眼前出现,那个孩子一天天长大,懂事,亲热的唤他们爹、娘。 这一夜有人酣然入睡,有人辗转难眠。 外头月亮很好,树影映在窗纸上,看起来就象一面交错繁密的网。 阿青也没有睡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那位陈公子。 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而且根本也没有讲过几句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忘不掉那个人的眼神。 那个人……好象就是京城人氏吧?现在他们举家迁至京城,说不定将来还会遇见他? 呃,应该不会这么巧的吧,京城这么大,那个人一看就出身显贵,自家只是平头百姓,完全格格不入,生活交际的圈子都没有交集。 最好还是不要遇见。 那个人让她觉得特别的危险。 大妞小声的喊了一声:“姐。” “嗯?” 等了一会儿不见大妞的下文,阿青扭过头—— 大妞根本没醒,睡的香着呢,还打着小呼噜。 阿青看看她嘴边有点亮晶晶的水迹,再看看枕头上明显的一滩深颜色,把脑袋往外挪远了点儿。这孩子睡品太差,乱动不说,还磨牙,时时还来一段激昂的梦话。 大妞怕热,睡着睡着胳膊就伸到被子外头来了,阿青替她放回去,没多会儿她又伸出来。 天气是真暖和起来,仿佛这就是一夜之间的事,后园里的野草疯狂的生长,个子矮一点儿,说不定就会被埋没。这些野草相当顽固,请了外面的人来,整整清理了两天,才算把地面弄得平整干净。可即使如此,下了一场雨之后,又有许多细细的绿芽从泥土里钻出头来。 真是春风吹又生啊。 相比这些茁壮的甚至是顽固的杂草,后园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株花树都显得干巴巴的没有生气。阿青发现了一株桃树,在靠近围墙的地方,枝上挑着小小的几朵桃花。桃枝很细,桃花也显得荏弱,显出一种长久无人照看的寂寥。 她站在墙边的时候可以听到墙外传来水声。 后墙靠东北角有扇小门,上头的锁已经锈了,小山找了菜油来,捣鼓半天把锁打开,推开那扇门。 门后面是条窄路,路边是条河。 阿青探头看了一眼,还看到了河岸边上有石块砌的垫脚。 沿着垫脚走下去,河沿那还有两块平整的大青石。 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大概常常开了这扇门,端着木盆和捶衣棒从这儿走去,在河沿洗衣裳。 大妞轻手蹑脚走了过来,把掐来的一枝小小野花簪在阿青发间。 阿青转过头,伸手摸了一下:“什么花啊?” “不知道,那边墙根儿长的。” 阿青朝前走了几步,临水照影。河水映出来的人脸模模糊糊,可以看见那是一枝蓝紫色的小花,小的象纽扣一样,很素雅。 “姐,咱们中午吃什么?” “你就记得吃。”阿青对现在的居住环境很满意。她刚才已经盘算着在园子里划出一片地方种菜了,城里头不比乡下,自家有地,种什么都方便。城里的菜都要上街去买的。虽然限于条件,不可能大规模发展养殖业,但是种点小葱、辣椒、瓜菜这些,想吃就来揪一点儿,既省了菜钱,又省得出门跑老远。 大妞的主意也不错,弄排鸡舍,自家养几只鸡,起码鸡蛋不用买了呀。 阿青从来不磨矶,想到这些,就找了纸笔来画图。菜地规划在哪,鸡舍盖成什么样的,她都心里有数,刷刷几笔就画出了样子来。 “对了,吴婶今天出门去哪儿了?” 阿青抬起头:“娘没说,不过她换了一身做客的衣裳出去的。” 以前除了过年,阿青没见吴婶打扮过。今天早起阿青替吴婶捧镜子递头油,结结实实震撼了一把。 吴婶蘸了头油,一下一下,将发丝梳得光可洁人,分毫不乱。斜插了一枝梅露含蕊的钗子,再换了一身儿琥珀色对襟绸衫。 阿青都看呆了。 她一直知道吴婶生的很貌美,虽然现在也是奔四十的他,但是风韵犹存。可这么一打扮起来,顿时与原先判若两人。从一个乡下村妇摇身一变…… 变成了什么呢? 阿青形容不上来。 很……很贵妇范吧? 没错。 一看就是出身教养良好,有着一定身份地位资财的女子。 果然是人靠衣装。 吴婶走了以后,阿青有点神不守舍。 她觉得…… 也许这个看起来略微陌生,带着距离感的样子,才是吴婶的真正面貌。 “中午到底吃什么啊?”大妞锲而不舍的追问。 阿青伸个懒腰:“家里就咱们仨,不想做了,炒炒昨晚的剩饭吃吧。” 大妞没意见,但提了个要求:“不能光吃炒饭,得来个汤吧?” “行。”阿青一口答应。 把白菜切丝,胡萝卜切丝,肉切成了丁,跟昨晚蒸的白饭一起炒,打上两个蛋,蛋液均匀的浇裹在米饭上,在油温下缓缓凝结成形。 最后炒出来的米饭粒粒晶莹,香气扑鼻。汤也简单,就是从小坛子里舀一点腌菜心出来,又加了一点酱,要盛出来的时候洒了一点切的碎碎的小葱末。 家里只有阿青,大妞和小山,三个人一人一碗炒饭,一碗汤。 阿青的饭量就是这么多,但大妞又添了一次饭,一次汤——剩下的全被小山包圆,颗粒不剩。 最后洗碗的活计是大妞包揽了。 阿青以为吴婶会后晌回来,可碗才刚洗好,吴婶就已经回来了。 怎么她做客的故交……没有留饭?吴婶走时还说中午不用等她。 ———————————— 前几天卡文啦。 卡文的原因是我偏离了大纲……⊙﹏⊙‖i 吴叔和吴婶其实早就应该领便当,但是我下不了手,原因大家也都明白。这几天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确定了新的大纲和方向…… 后面应该会顺利嗒。 另外,咳,男主男配们……我会让他们尽快出场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一 饺子 阿青迎上去,不用太仔细去察颜观色,也能发现吴婶的气色并不太好,眉头皱头,整个人都显得很疲惫。 和她早上出去时的状态判若两人。 “娘,喝茶。” 吴婶接过茶杯,几乎是有些贪婪的几口就喝了下去,这让阿青庆幸自己倒的茶并不烫,是正适口的温度。吴婶喝完了一杯,又要了一杯,也是一气喝完。 难道她去做客的人家不但没给饭吃,连茶也没招待一杯? 大妞很有眼色,吴婶表现这么异常,却到现在一个字没说,她想大概是她在这儿有点碍事了。 “我回去下,昨天买的东西还没归置呢。” 吴婶只点了点头。 阿青轻声说:“娘,你换了衣服歇一歇吧。” 她很想知道吴婶今天遇到了什么,但是吴婶现在最需要的,肯定不是她的刨根问底。 吴婶换了家常衣裳,发髻也放了下来,阿青还打了水来让她洗了把脸。 吴婶的精神渐渐恢复过来,尤其是阿青又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之后,她二话不说埋头就吃。 砂锅里的面条滑溜溜的,筷子在里面翻了翻,面下面盖的丰富材料就都被搅了起来。吸饱了汤汁的笋丁,肉粒,豆干,和面条混在一起,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面条和里面的配料吴婶全都吃了,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 人吃饱了,心情也会变好。吴婶的状态比刚回来时已经判若两人了。 “我没事,”吴婶露出了笑容:“你们今天在家做什么了?” “打算买几包种子,想种菜。”既然吴婶不主动说起,阿青也不追问。她取出了自己划的草图,和吴婶讨论起后园的规划来:“这里离水井近,想提水浇菜也方便。这边没有墙和树遮挡,一天都能晒着太阳。” 吴婶点点头:“不错,你可不要去干那些粗活儿,有什么事让你弟弟干就行了。” 那口气……说吴婶是小山的亲妈真没人相信。 吴婶换下的绸衫搭在椅背上,衣裳就穿了这么小半天,除了有一点不太明显的褶折外没别的问题,并不需要收去熨洗。这种料子娇贵,洗过那么两回,颜色就会褪浅,光泽也大不如前。总之,也就是件出门见客的衣裳,平时在家可舍不得穿上。 暖阳从敞开的窗子洒进屋里,吴婶靠在床头,本来只想闭目养会儿神,结果养着养着就睡着了。阿青替她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出了屋。 吴婶一觉直睡到日头偏西才醒,吴叔已经回来了,正背对着她在桌前翻弄什么东西。听见她醒来的动静,吴叔转身大踏步走了过来,手在她额前贴了一下,又不放心的用自己的额头来试温,这才松了口气。 吴婶有点好笑,也有点感动:“我没生病,就是累了。” 长途跋涉的赶路,收拾安置的疲惫,还有她一直紧绷的神经,让吴婶都已经不堪重负了。她往窗外看了一眼,暮色已经悄悄笼罩了院子,阿青肯定已经在预备晚饭了,在屋里都可以闻到香浓的气味。 “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事情不太顺利?” 吴婶推开被子,靠着床头坐着,想了一想,才把今天的事情从头说起:“我到了于府,先找的梁婆子,于府的人说她儿子生病,她告了假去庄子上照顾儿子了,不在府里。我说,那见夫人身边的佩玉姑娘也行……” “也没有见到?” 吴婶点头:“他们说,佩玉因为犯了错已经被发卖了。” 吴叔马上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巧合。 “那,她们主子呢?” “于府的人说她病了,不能见人。我想进去探病也不能够。” “她是真病了吗?” 吴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门上的人也不是前次来的时候见过的那几个了,全是生面孔。说话很不耐烦,塞钱也不要,不管我说什么都不通融……我不甘心,还找于府邻近铺子的人想打听打听于府最近的事,也没问出什么来。” 吴叔马上做了决定:“于府你不要再去了,我去找人打听一下京城最近的事情。” 吴婶轻声问:“你说……于府的变故,是不是因为我们?” 连于夫人都不能幸免,他们一家也没有还手之力吧? “说不好。”吴婶也难以判断现在的情形:“要是冲我们来的,上次我们可能连京城都出不了。” 吴叔沉吟片刻:“我去同张大哥商量商量,既然说是生病,张大哥又是郎中,或许他能有办法,总比我们强些。” 张伯果然一口应下,说:“今天晚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寻人问问,虽然不知道于府的人请哪家的郎中看的诊,但是药铺里一定能问到。” 尽管心事重重,但是面对家里的孩子时,长辈们还是露出了轻松的笑脸。 晚上包了饺子。 其实同享受饺子的美味相比,阿青更享受包饺子的过程。和面,拌馅儿,擀皮,然后大家一起动手包饺子。馅准备了两种,一素一荤。头一茬的嫩韭菜,煎成金黄色的鸡蛋皮儿,一起剁碎了调和好,荤馅儿则是鲜肉蘑菇。 小山包馅子手艺不成,可是擀皮儿的本事还是很拿得出手,他一个人擀,阿青、吴婶和大妞一起包。大妞冒失,包的倒是快,可是一个个歪歪晃晃的在案板上站不稳,还有的馅儿放太多了,口合不上,虽然硬捏在一起,可是馅儿已经从另一头又漏出来了。可以预见,这样的饺子下了水,肯定很快就当了开口罗汉,烂成一锅汤了。 阿青包的饺子也很有特色,圆胖圆胖的,象是一个个元宝,挺胸腆肚,好不神气。吴婶心里存着事,手上的动作也比平时要慢了,阿青包的饺子都排了两行,她还没包出一行来。 锅里的水泛花了,掀开盖,把排成排的饺子下进锅里,先不忙用勺子搅动。可即使这样,大妞包的饺子也原形毕露了——因为水面上立刻泛起了油花,还有零星的菜叶和蛋皮露出来。 大妞咳嗽一声,赶紧转移话题:“我来剥蒜。对了,咱家醋还有吧?要不再上巷口去打点儿醋?” 阿青忍不住笑了,也没拆穿她:“你剥蒜吧,让小山出去跑腿就行。” 小山摸着头:“每次都使唤我。” 吴婶脸一沉:“让你去你就去!” 以前小山跑腿是没有什么不情愿的。可是他现在……总觉得自己也是个大人了,还总把他当小孩儿似的让他干这种活,他觉得丢脸哪。 “天都快黑了,人家说不定已经关门了……” 小山小声嘟哝,但是母命难违,他还是提了瓶子拿了零钱出去了。 阿青往外看了一眼—— 弟弟现在正是半大不小的时候,青春期的男孩子特别敏感,自尊心出奇的强。 唔……下次他要是不愿意去,就别勉强他了。 饺子盛了出来,一大碗一大碗的,热气腾腾。蘸料也调好了,一起端上桌。 吴叔把蘸料碟子推开:“沾了这个就吃不出饺子香了,先不用它。” 吴叔吃相豪迈,饺子不算多么小巧玲珑,他都是一口一个。蘑菇和鲜肉馅儿的口感滑嫩鲜美,咬一口感觉满满的肉汁充满了口腔,那种满足感是吃的别食物都比不上的。 “小山,别光吃肉的,回头腻着了,你也尝尝这素的。” 小山吃的头都不抬,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阿青拨了几个素饺子到他碗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二 温酒 “有这么好的饺子,该温点酒喝啊。”张伯提议。 阿青应了一声正要站起来,大妞比她动作还快,站起身的同时还按了一下阿青的肩膀:“姐你吃吧,我去温酒。” 张伯抬头嘱咐女儿:“姜别放多了。” 大妞笑着说:“知道了。” 酒很快温好了端上来,小山这回不用人吩咐就站起来,拿酒勺给大家添酒——当然先从长辈开始,等桌上的人都添过一圈了,才给自己添上。 吴婶虽然心事重重,还是没有忽略一个细节。 小山给别人添的都是五分、七分满,给自己添酒的时候很不客气的以权谋私了,他的酒满的都要溢出来了。 要是平时,小山这么干肯定要被吴婶喝斥一顿,并责令改正。但是今天吴婶实在很累,都没劲儿冲他发火。 小山不知情,还觉得自己是成功的瞒天过海了,坐下的时候就低头闷了一口。 热烫烫的黄酒滑下肚,感觉一团暖暖的温度从肚腹向着周身扩散开来,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阿青并不嗜酒,顶多是在蒸鱼、炖肉的时候放点酒提鲜去腥的。她那碗酒放在面前几乎没动,等吴叔他们一离桌,小山眼疾手快把阿青那一碗端了过来,一口气喝了一半下去。 “你小心点。”阿青用筷子虚点了他一下。 小山的脸有点红了,酒有点热,喝的又有点急,差点呛着。 大妞帮着阿青收拾,她也喝了酒,脸红扑扑的,呼出的气也热热的。阿青做的饺子特别好吃,每次家里包饺子,大妞都恨自己没有多长一个肚子,不然岂不是可以吃双份了? “姐,这还一板生的没下呢。” “先罩上,明天早上煎了吃。” 大妞一声欢呼:“好好,煎着吃好。”煎饺也特别好吃啊!表皮煎得微黄透着焦脆,馅汁会更显得鲜美,跟水煮的相比,可以说是各有千秋啊。 收拾完厨房,阿青在出门前,习惯性的回头再看一眼,确保窗户关上了,炉膛里没有余火了,所有的东西都在应该的位置上,这才关上了厨房的门。 大妞摸摸肚子:“姐,咱们等会儿再睡吧,走一走消消食。” ——她吃多了。 阿青善解人意的点头:“行。去后院儿吗?我去拿灯笼。” “不用不用,你看,今晚月亮好,不用灯笼也看得见。” “行。” 后院地方不小,虽然现在还显得空旷,但是不久后,撒下的菜种就会出苗、长高,开花结果,到时候这里就会变得果蔬累累。 今晚的月亮确实很好,树影婆娑,吹在脸上的风一点都不凉。 “姐……”大妞明显有些犹豫。 “怎么了?” 后院里只有她俩,大妞还凑近了她小声说:“婶子今天出门,是不是给你说婆家去的?” 阿青感觉啼笑皆非:“谁跟你说的?” “我猜到的。”大妞说:“咱们搬家之前,婶子不就说过要给你找婆家?” “我娘那是随口一说,开玩笑的。” “好吧,就算那时候是随口说说,可是姐,你确实到了该说婆家的年纪了。”大妞说:“要不是为了婚嫁大事,我猜咱们两家也不用千里迢迢的搬到京城来了。你看婶子今天出门穿的衣裳,她要去的人家肯定是富贵人家。”她捂着嘴嘿嘿笑了一会儿:“姐你不用不好意思。要不这么着,我去婶子那儿给你打听打听?她不和你说,也许会和我说呢。” “不用去了。”阿青对嫁人这件事其实没多大期待。 大妞认真打量她一会儿,她们俩一块儿长大的,阿青固然很了解大妞,同样的,大妞也挺熟悉阿青的。 看得出她不是害羞,更不是口是心非,大妞奇怪了:“姐,你不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嫁人这事儿……不管嫁给谁,嫁到哪里,我都不会象现在过的这样快活。” 大妞愣了。 “为什么……姐你是担心遇到恶婆婆吗?” 在大妞看来,最大的问题也就是遇到一个坏婆婆了。他们以前的镇上也有这样的,一个**守着儿子,娶进了媳妇之后总是虐待她,甚至不许儿子和媳妇住一起,而是让媳妇整夜整夜的睡在她床前的地上。 “还是担心嫁个酒鬼?”这个镇上也有,那个酒鬼把家里的钱全买了酒,而且一喝醉了就打人。 阿青就算是满腹心事也让她逗笑了。 “不是的,你别瞎想了。” 嫁人后遇到的问题很复杂,不止是恶婆婆,酒鬼丈夫这些。即使没有这些,也有更多的更复杂的问题要面对。象吴叔和吴婶这样简单和恩爱的夫妻毕竟是很少的。 他们肯定是在成亲前就已经熟悉彼此,相互了解,而且……彼此相爱。 多好啊。 她们在后院里慢慢绕圈子,一直到风变得有些凉,两人才往回走。 等到躺下之后,她们也没有立刻就睡着,总是会习惯性的再聊一会儿。 “明天我把笔和找出来,你可有好多天没练字儿啦。” 大妞也知道自己偷懒的时间太长了。以前阿青总是固定每个月会教给她一些新字,还会教她算术。大妞学这些比较慢,有时还会偷点懒。 “哦……”果然大妞不是很快乐的答应了一声。这个年纪的姑娘,心思总是有点儿不安定。 “姐,你想过将来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吗?” 她这句话中间顿了一下,阿青猜她原来想问的大概是她将来想嫁什么样的人,但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大妞隔了一会儿没听见阿青的回答,她以为阿青是不是睡着了。不过转过头看,阿青没睡着,她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正在费力的思索答案。 “我不知道……” 她理想的生活,她觉得现在就很理想了。 她不想改变现状,但是谁都知道这不可能。 人人都要长大,没人能永远赖在父母膝下当一辈子孩子。 第二天一早张伯就出去了。他也说是要去拜访一位故交,还交待中午不用等他吃饭。阿青在做中午饭的时候想了想昨天,量米时还是多放了一碗的量。 结果不出她所料,张伯果然在午饭前就回来了,阿青的饭还没蒸熟呢。 这做客也做的忒不划算吧? 还是京城的风俗小气,来了客人都要在饭前送走,绝不招待一粒米? 张伯大踏步的进了步,吴叔立刻站了起来。 他和吴婶都在等回音。 张伯只说了句:“于夫人死了,昨晚的事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三 栽花 吴叔和吴婶都没有动容,吴婶倒了杯茶给他。 张伯把茶一仰而尽,他显然一秒钟都没耽误,得知这个消息后就马上赶回来了。 “于府门前已经挂出白灯笼了,我找的人对此事所知不多——不过他能确定的是,于府的人没在药铺抓过一副药。” “那于夫人病了多久?” 这个张伯也不确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据说从正月十五之后,就再没人见于夫人露过面。” 这明显是不正常的,怎么可能病两个来月都不抓一副药?就算是贫民之家,老婆病了,有钱没钱也要熬两副药渣吃吃看。 三个人围坐在圆桌旁,后院里传来年轻姑娘们的笑声,听起来带着无忧无虑的欢快。 吴叔问妻子:“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都说了些什么?当时有没有哪儿不对?” 吴婶尽力回想那天的情形。她的记性很好,这件事情她又格外慎重,现在想起来那天的细节仍然历历在目。 “那天我是从后角门进的于府,梁婆子替我代的路。头一次去她不冷不热的,但是那天她格外客气,我想着那是于夫人特意吩咐过的原因。于夫人那天……” 那天梁婆子引她进了院子,佩玉姑娘打起帘子请她进屋。那天天气很冷,说话的时候嘴边呵出白雾,廊下挂的鸟雀笼子都盖上了毡布…… 和头一次过去相比,院子里显得冷清得多。头一次去的那天也很冷,院子外墙那里有扫地的小丫头,冷的直跺脚。 细想起来,她进来的这一路上,一个旁人都没遇见。 当时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本来她来见于夫人就是一件不可张扬的事情,所以对于夫人的谨慎,她并不觉得奇怪。 她进了屋之后,于夫人还是在西屋见的她。屋外头冷,可屋里的炭盆烧的特别热,一掀起帘子,混合了脂粉头油气的热意直逼到脸上来,一下子让人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吴婶穿了厚厚的袄子,进了屋就觉得额头往外冒汗。于夫人待她的态度比上一次还显得亲近客套些,说完话她告辞的时候,于夫人还把特意准备好的首饰和料子交给她,让她捎给家中的孩子。 并没有什么特别异样的事情。 一切都很平顺。 当时她回来后,也和吴叔说过,夫妻俩都没有觉得有哪儿不对。 但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于夫人死的离奇,他们对此事毫无头绪。 沉默了一会儿,张伯问:“她没质疑你的身分?” “我和她是旧识,她还没出阁的时候,与我们小姐关系就很亲近。侯府出事之后,她还曾经让人送财物给我们。” “想要迁回京城来,是你提起的,还是她先提起的?” 吴婶顿了一下:“是她先提出来的。她说……姑娘家到了年纪总是要出阁的,在穷乡僻壤的小地方胡乱嫁了岂不误了终身,不如回京城来再做打算。侯府当年也是无辜卷入二王叛乱的,这两年京中都说新皇仁慈,当年的事情肯定不会再追究了。” 张伯慢慢转着茶杯。这些事情他们也都听说过,并且已经观望了许久,最终于决定回京的。当年一并卷进二王之乱的人,已经有不少陆续返乡或是回京的了,还有不少人在上下活动想为当年的事情翻案。最明显的一个信号是,当年因卷入二王之乱被查抄的庆国公府后人已经走通了承恩公的路子,甚至还谋了一个正六品侍卫的缺。 虽然官卑职小,与庆国公府当年的威势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但这是一个明晃晃的信号啊!侍卫虽小,但是既然赦了罪,重回了京城,总有再爬上去的一天。 庆国公府这个例子让众多当年因二王之乱获罪的人都看到了希望。 吴叔吴婶并不指望太多,侯府当年满府上下几十口人只逃出一条命来,阿青又是个姑娘家,没什么重振家业的重责大任。吴叔吴婶只是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过上与她身分相匹配的生活,不要在底层苦苦挣扎温饱,嫁与贩夫走卒,一辈子过得困顿艰难。 再说,阿青一天天长大,模样越来越好,这样的美貌若没有自保之力,将来如何是好? 张伯站了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于夫人有没有犹豫,或者嫌恶?怕沾惹麻烦?” 吴婶又仔细回想了下,认真摇头:“没有。” “她没出嫁前也是这样热心肠的人吗?” 吴婶愣了下。 于夫人没出嫁之前…… 她不确定了。 那时候她不怎么注意于夫人。于夫人只是自家小姐的表姐,有时候一年里头会来住些日子,有时候就不来。她和自家小姐算是在闺中比较要好一些的,要说真了解,吴婶可不敢说。 小山在外面喊:“娘,娘,你来一下。” 吴婶没好气的提高声音问:“怎么了?” 听着吴婶情绪不好,小山还是坚强的把话说完了:“你来看看这花移到哪儿?” 吴婶哪有心情理会这样的小事,沉着脸一声大吼:“别问我!” 后院里小山一缩脑袋,看着手里头已经被连根挖出来的茉莉花。 他认得的花不多,好不容易这个他能认得。前阵子吴婶还说想在屋里养盆儿茉莉花呢,一开花整间屋都香,他兴冲冲的想来表一表孝心,结果迎头挨一棍。拎着花转了一圈儿,小山找了个空花盆,铲了土,把那株瘦巴巴的茉莉摁到盆里,再浇上一回水。想着新移栽的花最好别狠晒太阳,他把花盆抱到墙根下晒不着太阳的地方。 不知道移栽完能不能长好,要是长不好就算了,长好了再给娘端过去。 阿青忙出了一头汗,她不大干这样的活计。刨坑种菜不算重活,但是得一直弯着腰。大妞和她一起干,两个人把这一小块地全种上了。 虽然累,但是两个人都挺高兴。 “小青菜长的最快,其他的要慢一点儿,不过等七八月的时候,肯定都能吃上了。”大妞乐滋滋的。 突然换了个地方,人生地不熟,这里的人说话都和家乡不一样,不能随便出门,整天圈在屋子里院子里……这些都让大妞觉得不适应。干这样的活让她觉得又回到了熟悉的生活节奏里。 —————————————— 吃完晚饭太累太困了,忍不住睡了一觉,睡到十一点钟,醒了以后半天没想起来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 下次还是不能这样睡,人都睡糊涂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四 南瓜饼 以前过的日子那是天宽地广,去山上摘野菜一去一天也没人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高兴了还能唱呢。 那时候她可不觉得这样野跑的日子有什么稀罕。相反,她稀罕的是城里人的日子,住着大院子大房子,吃的穿的,天天做的事儿,都比乡下要强。 但真的进了城过上了这种日子,大妞就开始觉得憋闷了。怎么活动就只有这么巴掌大的院子,外面不能去,外面的人也不认识,睁眼闭眼都是一样,连呼吸的气味都不如老家那么好闻,总是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混沌的不干净的味道。 大妞很想家。 现在的家不是不好,但是她不习惯,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喜欢。 阿青也想家,但是阿青比大妞更懂得随遇而安。她的心境和阅历可比大妞要成熟和丰富得多了。 “姐,歇会儿吧。”大妞抹了抹汗,抬头看了一眼天:“京城的天儿可真热。” “现在就说热?那后头半年你怎么过?” 两个人并肩坐在墙边,茶壶里的水冷热适中,还有阿青做的小南瓜饼当点心。这是把老南瓜皮去了蒸熟,压成南瓜泥,拌上糖和糯米粉之后煎成的。口味当然不用说,就是拿在手上,看着也叫人心里喜欢。 阿青有一套很齐全的点心模子,是她刚学下厨不久的时候吴叔和吴婶一起送她的,图样子是吴婶精心收集的,找了镇上手艺最好的一个木匠刻的,共分四块,每块上头有六种不同的花样。别看模子不算大,可是用料好,份量可不算轻。这次搬迁,阿青别的什么没收拾,先把这套点心模子仔细包好先放进箱子里头。她平时用的也特别爱惜,时时擦拭保养,轻拿轻放的。昨天做南瓜饼的时候拿出来用了,有蝴蝶、如意、金鱼、梅花、桃心……做出来的南瓜饼个个形态不同,金黄金黄的,别提多漂亮了。 大妞捡了一个桃心的放在手里把玩的半天,才很小心的咬下去。 甜丝丝的,可是又不特别甜。虽然是用油煎过的,吃着也一点都不油腻。 “真好吃……就是做的太少了,不够吃的。姐,赶明咱们再做吧?” “要是天天吃,就不稀罕了。”阿青笑了,凑过来小声说:“晚上咱们做红豆饼吃。” 大妞的两眼顿时“噌”一下亮了,简直象两只超瓦聚光小灯泡。 真可爱。 阿青只觉得手心儿痒痒,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伸手抓着大妞的辫子一阵摇:“吃吃吃,你就长了个吃心眼儿。” 其实阿青做南瓜饼,是因为看吴婶心情不好,饭也吃的少,想着做些点心,让她早晚吃几口找补一下。而且做点心和做饭又不一样。做饭炒菜是要赶着饭时做的,虽然做的也顺手,但总有点紧迫感。而做点心就不用了,没规定什么时辰一定要上桌,尽可以由着性子慢悠悠的做,想起个什么新奇的点子也可以马上实验一下。而且相对于做饭来说,做点心没有那么烟熏火燎的,阿青觉得做点心就是一种休闲和享受,她在过程中得到的,并不亚于最后的成果。 因为天气突然热起来,晚饭特意多做了两个凉菜,小葱拌豆腐和凉拌金针。果然,热菜大家没吃光,但是两碟凉菜全都被扫空,连盘底都刮净了。小葱拌豆腐不用说了,清爽可口,凉拌金针是酸酸凉凉的,非常开胃。用过晚饭,阿青果然拉着大妞一起又泡在灶间里做点心,还请吴婶过来帮着调味。 女儿希望替她排解烦难,这个吴婶明白。这孩子从小就懂事。 有时候吴婶难免会想,是不是因为这孩子早早就知道了自己并非吴家的亲生骨肉,所以才心细多思,懂事早熟?不然的话,象小山似的,只知道憨吃憨玩儿,半点心事没有。 “娘,还要不要再加点糖?” 吴婶回过神来,仔细品了品嘴里豆沙馅:“不用了,这样正好。” 其实阿青早就尝过味了,不过是看着吴婶又走神了,才有意这么问一声。 连神经粗的象马路的大妞都能看出家里长辈们这两天不对劲,小山也知道要栽花讨好,更何况阿青? 她不但看得出家里遇到了难题,还看得出,这难题十有*同她有关。 吴婶他们白天商议了一番,最终还是不能确定于夫人的死是否同他们有关。如果无关,他们一找到于夫人,于夫人就出了事,时间上未免太巧合。如果有关,那么下手的人既然有办法让于夫人这么一个有身份有财势的官家太太都这么“病死”,对付他们这种小人物更不是费吹灰之力,不可能于夫人都死了,他们却安然无事? 如果是针对他们的,吴婶前天去于府就不可能太太平平的全身而退了。何况,二王之乱已经过去多年,先帝已逝,新帝登基,行事作风一向宽和仁厚,不会揪着过去的事情念念不忘。不可能有人还因着当年的事情再为难他们吧?侯府当年上上下下都死绝了,只有一个女孩儿活了下来,若是个男丁还好,一个姑娘家能对人有什么威胁? 现在他们面前的难题有两个,一是于夫人的死会不会波及他们,二是……于夫人死了,那么先前考虑好的安排就被迫全部作废,他们得选择另一条出路。 哪有那么简单呢? 先不说当年和侯府亲厚的人家差不多都在二王之乱里被一扫而空,就算还有漏网之鱼,也不愿意再和当年的晦气事情扯上关系。 吴婶抬头看了一眼阿青的脸。阿青正和大妞一起做饼,大妞脸上糊了好几处面粉,肯定是刚才出汗她自己用手抹的。阿青脸上就没有蹭上面,但是她也出汗了,微微的汗意衬着红润的脸颊,仿佛夏日里盛开在水面上的荷花,令人见之忘俗。 这孩子是她看着一天天长大的,饶是如此,有时候吴婶都会看呆。她也太会长了,当年小姐的相貌是不错,姑爷也是一表人才,可小姐完完全全超出了父母的综合水平。这样的相貌,任何人都不可能无视。倘若被不怀好意的人算计…… 儿女真是债啊,上辈子欠了他们的,这辈子要劳心劳力一世来还。 —————————— 昨天去新房子打扫卫生,实在太累了,写了一半睡了,这章是补昨天的,今天的更新稍后送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五 送礼 晚上下起了雨。 雨来的很从容,阿青一开始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她用笔蘸了水在桌盘上练字,笔锋与盘面摩擦时那规律而轻柔的声音听的久了,让人沉迷。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大妞去外面一趟回来告诉她:“下雨了。” 雨虽然不大,但是雨丝很密,大妞的发丝上沾满了晶莹细密的水珠。 阿青停下手,侧耳听了听。果然,外面有沙沙的轻响。 她站起来去推开一扇窗子,雨吹着雨丝拂到她脸上,那种潮湿的凉意让人昏昏沉沉的精神为之一振。 大妞高高兴兴的说:“太好了,今晚能睡个好觉——咱们不关窗了吧?” “留一条缝吧,怕晚上会下大了。” 一条缝就一条缝,总比全关上的强。 “你还有半篇字没写呢,过来写完吧。” 大妞没想到她出去逃了一圈儿,回来阿青还记着她欠的字。 “不早了……要不咱们先睡吧,我明天一早起来肯定补完。” 大妞不是个懒姑娘,但是她就是对写字不行。小小的一管笔,她觉得简直比一把硬木锨还重,一提起笔来手就不由自主要发颤,就是不听使唤。写出来的字是忽大所小,笔划忽粗忽细,让她写几个字,比让她去挑担水都费劲。 “不成,今天的事儿,今天干完。”阿青可不上她的当。明日复明白,明日永远不会到来,这件事情也就一直拖下去,遥遥无期。 大妞唉声叹气坐下来,阿青特意把灯端近了些,让她看的更清楚些。 大妞提起笔,还是不甘心:“小山这些天也没有写字啊。” 这种“我倒霉也得拉个作伴”的心理让阿青忍不住笑起来。 “他不写,自有爹娘管教他,不用你多操心,你把自己的这份儿干了就行。” 大妞垂头丧气的写字,活象斗败的鸡一样。阿青就在旁边盯着,她也不能敷衍了事随便对付过去。等她把剩下那半篇几百个字写完,都快三更了。 “行了,睡吧。” 大妞如蒙大赦,赶紧把笔搁到一边,那模样活象晚一步那笔就会咬她的手一样。 大妞褪了鞋子爬上床躺下,阿青拆了头发,也躺了下来。屋里一静下来,显得外面的雨声格外清晰。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人都变得心浮气躁的,到处尘嚣飞扬。这时候能下场雨,真是一件好事。 早上醒的时候雨还没停,仍旧是牛毛细雨。小山不肯打伞,到后院儿跑了一圈儿回来,头上身上全是潮气。 “你别淘气了,下着雨,衣裳湿了可不好晾干。”阿青掀开锅盖,拿出一个包子来给他:“尝尝。” 小山嘿嘿笑着,也不怕烫,三口两口把包子吃完了,一抹嘴:“好吃。” “行啦,帮我端碗吧。” 盛好饭,一家人围着圆桌坐下来。 因为早上没什么菜吃,阿青把昨天买的菜瓜切条后用开水焯一下再凉拌,另外就是切开的咸蛋和辣炒萝卜干了。这其中咸蛋是有数的,一人半个,辣炒萝卜干大家特别的捧场,就着粥把一碟子都吃完了。 前几天油炒的东西大家吃的不多,那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今天这道菜大受欢迎,也是天气的原因。 刚吃完饭收拾完,阿青正擦手,就听见有人叩门。 很规律的声音,笃,笃,笃,不紧不慢的。 阿青有点意外,和身旁的大妞互相看了一眼。 这时候有什么人会来? 阿青把布巾放下,大妞已经跑到外头去了,隔着大门问了一声:“是谁?” 外面有个女子的声音问:“这是吴通吴老爷家吧?” 找吴叔的? 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称呼吴叔叫老爷,大妞倍感新奇——又觉得很怪异。她印象里,被叫做老爷的,都是脑满肠肥,身穿绫罗,眼睛都长脑门上,说一个字要拖三声长腔的人。吴叔这样的,哪象个老爷啊。 大妞正纳闷,吴婶已经走了过来,示意她让到一边,也问了一声:“是哪一位?” 她把门打开了半扇,外头有个穿青色衫裙,梳着圆髻的婆子,客气的问:“这是吴通吴爷的家吧?我们爷和吴爷是旧识,知道吴爷一家迁到了京城,我们夫人特意差遣我们过来请安的。”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家老爷姓孙,住在华阳街,吴爷肯定记得的。” 吴叔站在堂屋门口,这番对话他都听的清楚。阿青注意到他的神情,是先有些茫然,然后象是想起什么,变得疑惑不解。 吴婶回头看了一眼丈夫。 “你家老爷是孙重延,孙老爷?” 那个婆子笑着应了一声:“正是,我们爷和夫人差遣我过来向吴老爷吴夫人请安。” 既然真是相识,当然要请人进来。 那个婆子倒先不忙进,转身招呼身后的人抬东西进来,足足四抬礼盒,沉甸甸的把抬棍都压得有点弯了。抬礼盒的人都穿着一样的服色,行动俐落有礼,放下礼盒后向吴叔躬身行礼,又退到门外头。 这不但突然有客上门,带带了这样的重礼。吴婶看着那个婆子递上的礼单——干果,糕点,绸缎,茶叶,酒还有火腿。吴婶这些日子对京城的物价大致上心里都有谱了,就这些东西,加起来怕是没个成百两银子置办不来。再扫一眼东西的成色——绝不是那种只是看起来光鲜,本质上却华而不实的场面货。 这礼送的又丰厚,又实惠。 那个婆子很会说话,送上这样的厚礼,还堆着笑说礼太简薄,因为来的匆忙,很不周到。她还递上了一张贴子,贴子是给吴婶的,邀她们母女两人后日去孙府做客。 吴婶问她名姓,又让她坐下吃茶。 吴叔从说了刚才那句话就一直沉默,那个婆子自称姓胡,她不肯坐下吃茶,正要告辞的时候,吴叔才问:“孙老爷是何时知道我们家进了京的?” 胡婆子虽然态度热情,但口风很严谨,只说自己只是下人,并不知情。 胡婆子来去匆匆,只留下了那四抬厚礼,还有一个沉甸甸的疑团给吴家众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六 旧识 “这个孙重延,是什么人啊?你怎么从来没和我提过?” 吴叔面色凝重:“没想到……没想到啊……” “你别没想到了,你有什么想不到的,我帮着你一起想。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啊。”吴婶都快急出汗了。 吴叔过神来,清清嗓子:“说来话长,都好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 “那你就慢慢说。”吴婶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老娘有的是耐心和你耗。” 吴叔有时候真拿老婆没辙。要是搁在二十年前有人跟他说他会怕老婆,他肯定会打人打个臭死。可是现在他觉得,男人怕老婆怎么了?原就该怕的啊。惹恼了老婆,不但晚上没床可睡,早中晚没饭可吃,一连十天没衣裳可换……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那种被无视的感觉,让人如坐针毡,一刻都捱不下去。 吴叔想了想:“那会儿我也就比小山大个两岁,总不爱上学堂,家里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跪祠堂更是家常便饭。后来家里看着我实在不是个念的材料,就通了关系,给我找了个地方学武。我就是在哪里认识了孙重延。” “你们那时候要好吗?” “一开始不对脾气,我觉得他就是个小酸丁,他八成觉得我是个愣头青,反正我们跟的师父不是一个,平时两拨人是井水不犯河水。后来吧,有一回他们在街上遇着麻烦,都是熟人不好当没看见,就上去帮忙解了围,那之后算是有了来往,觉得他们那些人也不算讨厌,嘴皮子一套一套的,笔杆子功夫也特别的能耐。孙重延吧,挺有才,在他们那拨人里还算个头儿。” 这么一来吴婶算是明白了两人认识的由来。 “可你们关系有那么好吗?” “我救过他一命。” “啊?” “冬天大家伙儿在冰上玩的时候,他掉进冰窟窿里头,我把他捞上来的,第二天他发起烧,我们住的地方在半山上,我还背着他跑了十几里山路去山下找郎中救命。” “那,那他这是念着当年的救命之恩,所以才……” 吴叔露出有点忸怩的表情:“但是,他也帮过我的大忙,我俩说不上谁欠谁的。在山上待了快两年,我家里给我找了份差事让我下山,他也离开了,那之后只见过一两次。”他摊了下手:“再后来你也知道了,二王之乱的事,我家也牵扯进去了,家里人死的死散的散,这么些年我没再回过京城,也不可能和他通过消息。说起来,虽然他家住哪儿我还记得,我家在这儿他也知道,可是他的消息有这么灵通吗?” 吴婶虽然心中也还有疑虑,但是她努力往好的方向去揣测:“既然你们当年交情好,那说不定他一直注意老宅这边的动静。咱们上回来请人收拾房子,没准人家就猜着咱们要回京了。咱们到京城这也有段日子了,知道咱们回来也不难。” “是啊……” 这猜测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刚刚出了于夫人这件事,孙重延这时候出现,难免就让人多想了。 “那他妻子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吴叔也答不上来了:“我们当时分开他还没娶老婆呢,我哪知道他媳妇是哪家的。怎么,你打算去啊?还带着闺女吗?” 吴婶点点头:“孙家应该不会知道阿青的身世吧?” 吴叔想了想,摇头:“应该不会的。咱们和于夫人的往来没什么可指摘的,你当年虽然不是伺候她的丫头,但是总算有点亲戚情分,咱们想回京城,去投靠她,想走的近一点没有什么不对,别人不会想到孩子身上。” 吴婶下了决定:“既然你和他当年关系那么好,那我就带阿青过去一趟,兴许……” 兴许后面的意思,吴叔也明白。 “你也不要太着急了,我再找找人,还有张大哥,他也有些旧日的关系,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啊。” 吴婶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不成,这做客的日子这么赶,阿青还没有去做客的衣裳首饰呢!” 吴叔一句话被噎在喉咙里,看着妻子象阵旋风般卷出门,张嘴想喊她,末了只是摇头苦笑。 有时候他觉得……虽然已经成亲十几年,夫妻相扶相携的这般恩爱,可他仍旧不了解妻子的一些古怪坚持——而且他也注意到,好象大多数女人都是这样。 她们总是把一些男人看来无足轻重,甚至根本没必要的小事,当成举足轻重的头等大事来对待。 比如现在,吴婶就在阿青的屋里,翻箱倒柜,要找出一套能出去做客的衣裳来。 不急不成啊。 要知道这世上的人都是先敬衣裳后敬人。这孙家,还有那位孙夫人,吴婶虽然没见过。可是见微知著,从刚才她看到的种种,吴婶已经大致能推断出孙家的层次了。 有这样一个举止进退都不俗的仆妇胡婆子,有刚才抬礼盒时几个明显是训练有素的下人,再说他们的穿着打扮,还有那份一出手就让人心里不安的厚礼。 孙家的层次决不会低,在这京城,有财无势并不值得羡慕,有势无财……呵呵,那种人可不常有。更多的人是两者兼顾,拥有了其中一样,自然就会去谋划另一样。 孙家既然有财有势,自家去做客,那稍一个不慎,就要遭人耻笑啊。 阿青看着吴婶忙得团团转,也十分无奈。 “娘,不用忙了。我就穿上次做的那件粉色的衣裳,不是挺好吗?” “那怎么能成呢?那衣裳在乡下穿穿还凑和,在京里头,有身份的小姐怎么会穿那样的衫裙?我上次带回来的料子还有吧?赶一赶,兴许能做出套新的来……” 阿青拉了吴婶坐下,又倒了茶递到她嘴边,看着吴婶喝了,才慢慢的劝:“娘,人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咱们本来就是乡下来的,这有什么好丢人的?我们又不偷又不抢,从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情。就算咱们穿金戴银的去,孙家也知道咱们是从乡下来的,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呢?” 这话说的有点太直白,吴婶的脸都红了。阿青自悔失言,赶紧想再补救几句。 吴婶并非一个虚荣的人,她只是对面子和礼节看得重些。她这么张慌也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阿青。 “唉,你说的对……”吴婶已经放弃了刚才那些忙中生乱的打算。不管是想去买成衣还是现现做,时间都太紧了。还不如就象阿青说的,就这么一身本色的去。反正孙家既然派了人来了,肯定也知道他们家的底细,穿戴的再体面,也无法掩盖真实。 —————————————— 好困,感觉这些天体力精力都透支的厉害。。眼睛都睁不开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七 衣裳 “娘……”阿青觉得自己说的话可能让吴婶不高兴了。 “你说的对。”吴婶把茶喝完,茶杯在手里慢慢的转。他们家当然不可能带着茶壶茶碗一起上路,现在用的这东西就是到了京城之后再置办的。这一套茶碗在普通人家用的东西里也算是不错的了,起码表面没有粗粒坑洞,看着也大方。这茶碗上面画的梅花红彤彤的,很艳丽,也很喜气。但要说精致,品味什么的,那种东西是找不到的。 自己家本来什么样人家都知道,光穿件好衣裳,什么也改变不了。 “行,那咱们看看穿哪一件吧。”吴婶笑着说:“就算不穿新衣,也得打扮得漂亮些啊。” 阿青看吴婶真的没生气,笑着摸了一下脸:“娘,看你说的,你对你闺女也太没信心了。我这样的人才还需要打扮?就算我披个麻袋去作客,人家也得称赞你会生,养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儿啊。” 吴婶摆着手呸了她一声:“你倒会自卖自夸。” 话是这么说,吴婶也觉得,自家女儿这品貌,真是一般人比不了啊。过去这一冬天吴婶都奔忙不休,没来及怎么好好打量她。现在厚衣裳都脱下了,吴婶这么仔细看,就看出来了。 “你好象……长个儿了。”吴婶不确定的说,她站到阿青身边,伸手比了一下——真长高了!阿青去年春天这会儿就她一般高了,而现在吴婶和阿表站到一起,明显看得出阿青比吴婶高出约摸半寸呢。 “那穿哪件衣裳好呢?去年秋天做的是不是又短啦?可是冬天的时候新做的现在天热了又穿不上身……” 阿青还是坚持刚才的看法:“我那件粉色的衣裳就不短,做的时候就留出空余来了,现在穿很合适。”她倒是在想另一件事:“光咱们俩去吗?带大妞一起去吧。” 吴婶愣了下,然后笑了:“好啊,人多热门。孙家看着挺大方的,肯定不介意多一个客人。” 而且大妞也是吴婶看大的,小时候给她洗过尿布,给她梳过头,手把手教她怎么吃饭,跟吴婶的女儿也差不离。 “那娘你看你穿哪件衣裳呢?大妞穿哪件呢?” 阿青说完这话就有点后悔了……没错,她有一种自己打开了潘多拉盒子的感觉,真是一失言成千古恨。 能出门做客大妞当然也高兴,但是她又怕人家其实并没请她,她自己就跟过去不好。更担心自己穿着打扮表现不得体,给吴婶和阿青丢人。 至于吴婶,她也开始纠结穿哪件衣裳了。 一家子的女人都有点神经兮兮的无事瞎忙,男人们敢怒不敢言。可是就算他们想置身事外也白搭。比如吴叔,白天被老婆催着出去打听孙家的事,大晚上该睡觉的时候也不让睡觉,老婆把所有的衣裳都翻出来,床上桌上都摆着一件一件的,然后挨件的试,还非逼着他回答哪件更好看。吴叔都急出汗来了,因为在他看来哪件都一样啊,穿红的是他老婆穿绿的依然是他老婆,什么区别也没有啊! 更过份的是,同样是两件青色的衣裳,老婆非问他哪个好。天知道!他哪里分得清楚捏褶和压褶的区别?他也不知道腰带结平系和竖系有啥不同! 张伯和小山也受到不同程度的迫害。张伯还好点,他闺女毕竟不敢太得罪老爹了,小山却同时被吴婶和大妞两个人进行了全方位无差别的各种的骚扰。不是被老娘逮住,就是被大妞荼毒。 说起来都是一把一把的泪,小山心酸的想,还是姐姐最好。姐姐从来不问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蠢话,而且姐姐还会做好吃的犒赏他。 京城里吃鱼虾比较贵,但是肉相对来说就比较便宜了。阿青做了好些肉丸子,晚上他们就吃丸子汤。丸子外面炸酥了,里面的肉馅儿还软嫩可口,汤里搁了醋和胡椒,吃的人人都出了一身汗,小山更是一边希里胡噜的喝汤,一边用袖子猛扇风。 吃的时候虽然热,但是吃完了出了汗之后,却觉得一身轻松,非常舒服。 到了做客那天,一早天没亮吴婶就早早起来了,她选好了要穿的衣裳。不是那件她穿去于府的那件绸衫,而是另一件,是紫色的,因为浆洗过,还褪了点色。但是原来那个紫吴婶觉得有点儿艳,这褪了一点儿之后倒觉得更自然了。 阿青选的衣裳就是她自己那天说的那件粉色的,这件衣裳褪色更厉害了一点,远远看去的颜色是介于粉和白之间,很素淡,下面就配一条白色绣玉兰花的裙子。 大妞穿了她最喜欢的一件衣裳,上身是浅黄色短衫,裙子上有许多只正展开翅膀翩跹飞舞的蝴蝶,看起来非常活泼俏丽。 至于首饰,年轻的姑娘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繁复名贵的首饰。阿青戴了一对小银珠子的耳坠,头上簪了两朵小小的绒花。大妞干脆只用红头绳系了对和裙子上一样的蝴蝶结扣,耳坠子也是简单的一对小银鱼而已。吴婶戴了一只银钗,样式有些老旧,但是也很大方。 看着阿青和大妞一起屋来,吴婶有些感慨,更多的是骄傲。 时光过的真是快。她们小时候的样子还都在眼前,一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婷婷玉方,又懂事又漂亮,该说婆家了。 吴叔叫了辆车来,送她们去孙家。 孙家住的并不太远,大妞一路上都掀着车帘子往外瞧。她从到了京城也没出过几次门,现在自然看着既热闹又新鲜。 阿青也好奇,她虽然不能象大妞那样自由自在的看,可是她能听见外面的种种声音,的确好热闹——嗯,她还可以闻到,被风吹过鼻端的各种气味。 嗯,有墨香,八成路过了卖笔墨的店。有茶叶味,那八成是茶庄。还有……点心的甜香,这个味道阿青最上心。光是闻,她就能判断出路边的店铺应该是在做芝麻酥一类的点心,因为芝麻受热后的那股香气特别浓烈。 —————————————— 今天去看爸爸,吃午饭的时候大橙子忽然问,姥姥呢?他也参加了葬礼,但他还不懂得生老病死的意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八 做客 孙夫人与吴婶的年纪应该差不多,但是养尊处优,看上去可比吴婶年轻一大截。她打扮的很爽利,头发全往后梳成髻,插着现在京里女子流行的鱼骨簪——并不是说这簪是鱼骨头做的。而这簪子做的较长,从髻的一边插过去,从另一边穿出来,两边留出的长度相等。这样的簪整齐的平行的插上三根以上,从后面看起来连发髻带簪子就象一条鱼的骨头一样。也不知道这种梳妆方式是什么人先发明的,看起来是有一种奇异的对称的美感。 但是阿青看着,总是想发笑。为了不让自己真笑出声来,她就垂下视线,不再去看孙夫人的头了。 孙夫人额头较宽,脸孔有些扁平,神情一看就十分精明能干。孙夫人和吴婶虽然是头次见,两人身份差的也大,但是坐下来上了茶,两人客套了几句,聊的倒还算投机。孙夫人问吴婶到京城之后习惯不习惯,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又说起京城的天气,吃食……不仅如此,她还把自家的孩子叫了出来,跟阿青和大妞认识。 孙夫人有三个孩子,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孙哲还小,七岁了,个子到阿青的腰间,穿着一件缃色对襟生褂,外面罩着大红的坎肩,一张小圆脸儿,白胖可爱。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好奇心过份旺盛,按着孙夫人说的见过礼问了好,就盯着阿青和大妞看个不停,眼睛忽闪忽闪的,不知道小脑袋里在转些什么念头。 他的两个姐姐就要稳重多了。她俩年纪也算大,一个九岁,一个十一。老大孙颖长的很象孙夫人,也是宽额头,但脸上肉乎乎的,倒不象孙夫人那样。不过阿青觉得,等她再长大,长高一些,脸上的婴儿肥消褪了,大概就会成为一个翻版的孙夫人。 而老二孙佩长的和姐姐、弟弟都有些象,但又都不象。她和弟弟一样有大眼睛,小嘴巴,额头不象姐姐那样宽,但脸形能看出和姐姐一样。 大概父母的特点在三个孩子身上分别都有所体现。 遗传真是一样奇妙的东西。人们无法准确的描述出来它的全貌,但总会在不经意间转身发现它无处不在。 即使阿青并没有探究往事的好奇,可是这一刻她也忍不住要去想——她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呢?她是长的象谁更多一点? 孙颖很客气,话不多。但是孙佩就不一样了,这小姑娘很活泼。孙夫人笑着说:“你们到外头去玩儿吧,可不许拌嘴。” 孙佩一听这话,马上就站了起来,还是孙颖拉了她一下,她才有些敷衍的向孙夫人和吴婶福身告辞。孙颖有些不安——冒失的明明是妹妹,但是这个做姐姐的显然认为这是自己管教不慎的责任。 离了长辈,大家都显的轻松自在了些。孙颖看看外面的太阳,试探着问:“吴姐姐,外头热起来了,晒得慌。要不要去我屋里坐坐?” 阿青点点头,大妞当然也没意见。 孙颖在家里招待过客人,但多半是父亲同僚的女儿,还有亲戚家的表姐妹们,阿青和大妞年纪比她大,又是外乡来的,孙颖有点拿不定主意,怕找不着话题,又怕准备的茶点客人吃不惯,弄得她自己一直挺紧张的。 孙佩可没有姐姐想那么多了,她一直在看阿青。后来觉得自己不该这么一直盯着人看,太失礼了,就硬把目光移开,可是没过一刻又忍不住转头看她。 她长的真好看,孙佩见过的人里,从来没有哪一个生的这么漂亮。 要说她怎么好看,孙佩又形容不上来,她的皮肤看起来那么白,那么软,象绸缎一样……绸缎大概也没有那么软吧?她的眉毛象画上去的一样,眼睛……眼睛她更不知道怎么说。阿青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带着微微的笑意,那清亮而安静的目光让人刚才还忐忑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静下来。 “到啦,我就住这院。”孙颖指着房门说:“这边我住,那边妹妹住。” 院子不大,但是这院子显的格外清雅,一看就是姑娘家住的地方。门前垂挂的帘子上绣着山茶花,显然是新换上不久的,叶的绿与花的红还都很鲜艳。院子里有一只深口的大鱼缸,鱼缸里养着莲花,当然现在水面上只能看见圆圆的莲叶,花苞还没长出来,有鱼儿在莲叶下头蜿蜒游摆。屋角还有一丛竹子,绿叶森森,风一吹就沙沙的响,在地砖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 孙颖让丫环倒了茶送上来,还送上了四样点心。碟子小,点心也做的精致。大妞一点都不见外,拿起一块糕,掰两半,递给阿青一半,另一半啊呜填进嘴里。 “嗯,豆沙馅的。”大妞说:“好吃,不过甜了点,青姐,和你做的味不大一样。” “这里头加了玫瑰酱呢,所以闻起来才有这股香。” 孙颖问:“吴姐姐你会做点心?” 阿青笑着点头:“在家里没别的事做,就喜欢弄些吃的。” 大妞点头肯定:“青姐手艺很好的,做的东西都特别好吃。” 孙颖十分佩服,她识字念,会刺绣缝纫,还能帮着母亲看看账本,但她不会下厨。孙佩忍不住追问:“吴姐姐你会做菜?会做点心?你做什么最好吃?” 阿青还真让她问住了。她做什么最好吃?她还真的没有比较过。 这方面,吃的人可比做的人有发言权,大妞想了想,替阿青回答:“青姐做的红烧肉特别的特别的好吃,还有芝麻酥饼,我也最喜欢。那饼里面夹的糖,火一烤就化了,渗到外面来,外面的饼壳都沾了一层焦焦的糖衣,又脆又香,上次青姐做的时候,我一个人就吃了半箩呢!” 孙哲插不上嘴,他在一边玩着一块琥珀,那是一块天然的鱼形琥珀,大小正适合他的手握住。 阿青喝了一口茶,孙家显然对他们一家是真心欢迎的,若是那个孙大人有什么不好的打算,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们同她们亲近了。 ———————————— 作者是个属乌龟的。 慢性子,慢手速。还有一点就是……胆小。因为都半年没写字了,最近也写的不好,写的又少,每天贴完文就飞一样把网页关上,根本不敢去评论区瞅一眼,要是看到大家的抱怨和差评我一定玻璃心崩溃。可我又想看看大家现在对这个文的看法。 好纠结啊tat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九 关注 听大妞描述的饼子,孙佩想象了一下,顿时觉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她迫不及待的说:“那吴姐姐你下次来,也给我们带点来吧,让我们也尝尝你的手艺。” 大妞笑着点头:“好啊。” 今天他们来做客当然也不是空手来的,不过点心就是外面买的,老字号的点心铺子,礼盒提着很体面。不过真的下次再来,就不用这么做样子了,这回是头次登门,还是显的正式一点好。 孙夫人招待他们,吃的也是外头叫来的席面。据说是至少要提前三天去预定,一席可不便宜。先上来的是果脯和干果,然后是八个凉菜,阿青尝了一块酥鱼,倒觉得这个酥鱼做的不错,腌的很入味,炸的火候也是恰到好处。 吴婶十分不安,满满的一席菜,丰盛自不必说,关键是孙家这种种安排可见是非常用心。 “咱们就几个,哪里吃得了这么些菜,实在不必这样客气。” 孙夫人笑着说:“今儿是你们头一回来,总不能就跟平时一样吃粗菜淡饭。再说,我们平时都在家里,光听说这家的菜做得好,可是没什么机会去吃。今天也借你们的光,我们娘几个也尝个鲜。” 大妞虽然平时好吃嘴馋,这席上一大半东西她不但见都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说过,比如燕菜、鱼翅,干贝和海参,可是她吃的并不太多。阿青看得出来,她并不是矜持或是紧张,是真的对菜不怎么感兴趣,这让阿青觉得很奇怪。等他们从孙家告辞出来,阿青在车上忍不住问起她来,大妞摇头说:“我觉得那些菜也不怎么好吃,名义恁大,还不如咱们家炖一锅肉吃的香呢。” 吴婶点点头,她早年伺候小姐,是有脸面的贴身侍婢,好东西也吃过穿过见过,今天这饭吃的也是很不安心,并不觉得太好吃。 阿青笑笑:“我觉得挺好吃的,都是金贵材料,又是名厨烹制。那个果仁豆腐应该不难做,回家咱们也试试做。” 吴婶看着俩姑娘头凑在一起小声说话,车*概是碰着了什么障碍,车身颠了一下,大家都给颠的左摇右晃。 要是没有当年那事,阿青肯定过的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好日子。衣食住行四件事,她现在没条件给阿青穿绫罗绸缎,没条件给吃她珍馐佳肴,住的房子不用说,连出门都只能乘这样的大车。要是现在坐的轿子,哪能让她颠成这样? 吴婶琢磨着,回家后还是先找牙婆来,买两个人用。让阿青这么自己汲水烧饭打扫,吴婶心里特别难受。 阿青可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行的,又不是重活儿,一家人你做一些,我做一些,家务家务,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 不过中午这顿,山珍海味,南来北往的东西夹杂在一起吃下去,凉的热的肥的素的,肚子里感觉确实不那么平服。很多人可能都有这样的感觉,去外面美美的吃了一顿大宴,可是肠胃却不是那么接受,自己回想起来,也不大想得起席上都吃了什么,远不如在家里一碗面条或是一碗热粥吃的那么舒服自在。 吴婶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吴叔坐在赶车的位置上,背挺的直直的。大约是夫妻间有点感应,他察觉到背后的视线,转头看了一眼,做个手势,示意吴婶坐好。 吴婶索性往前挪了位置,坐到了丈夫身后面,反正她都这把年纪的人了,不忌讳在外头抛头露面。 “你今天,见着孙大人了?” 她们女眷去了内宅,丈夫就留在了前院,午饭也是在孙家吃的。 “见着了。”吴叔赶着车靠街边走。这会儿街上人没有上午那么多,大多数都显得有些懒洋洋的:“他没大变样。” “那,他有没有说……” 为什么又找上他们呢?会不会有别的目的? “他说年前咱们整修老宅子的时候他知道了,但是打发人过来问的时候,咱们已经离开京城了。他还问我以后是不是就长住京城了。” “那你怎么说呢?” “要是没什么意外,就不再走了。”吴叔环顾四周,这里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纵然离开了十几年,他也仍然对这里感到熟悉亲切。孩子们也大了,今天饭桌上,孙重延问起儿女的事情来,问他有什么打算。女儿嘛,当然是要说个婆家,吴家现在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这事儿肯定得请托人帮忙。儿子也不小了,不能游手好闲的过下去,也得给他谋个前程。 吴叔知道,吴重延这个人实在太聪明,当年他们一起在山上的时候,孙重延就是那群读人里的尖子。阿青的身世,根本经不起推敲,头一个年纪就不对。阿青是在二王之乱那年出生的,那时候他还没老婆也没离开京城,孙重延肯定知道这一点。 而且,孙重延在话里直接透给他,还有人关注他们一家,知道他们到了京城的事情。 但那个人是谁,孙重延没说。 “是个你、我都惹不起的人物,看起来对方并没有恶意,不防等等再看。” 还有什么人会关注他们?吴叔想不出来。 在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到家后他把这事告诉了妻子。 女人的胆气到底比不上男人,吴婶一下就紧张起来了。 “是什么人?”吴婶噌的站了起来。 “诶,诶,别这么紧张。”吴叔按着她的肩膀,让吴婶坐下来:“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过了。孙兄说的有道理,如果真的还有旁人在注意咱们一家人,那也应该没有恶意。” “孙大人知道那人是谁?” 吴叔没出声。 孙重延肯定知道,如果能说,也一定会告诉自己。他不说,有不说的道理。 是怕隔墙有耳?还是怕自己知道了之后反而乱了阵脚,弄巧成拙? 而在京里,让人如此敬畏,连提起都顾忌的人物——位高权重,而且身份可能会很敏感。 吴叔心里是有一翻猜测的,从孙重延的态度言语里头。两人虽然十几年未见,孙重延待人并没有改变。 跟早上出门之前相比,现在吴叔的心里要踏实多了。 大妞今天拘束了大半天,回来以后赶紧换衣裳换鞋子,把头发一拆,长长的松了口气:“唉,可松快了。” 她在孙家没喝多少水,怕在人家家要去茅房不方便,这会儿口渴。提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里面还有半壶凉茶,她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大口。 阿青也换了衣裳,坐在那儿一边梳头一边说:“你别喝那凉的,去倒点儿热的喝。” “没事儿,今天天热啊,冻不着肚子。”大妞笑嘻嘻的说,趴在阿青肩膀上:“姐,你真好看,今天吴家那小姑娘和她弟弟老是偷看你。” 阿青苦笑。 如果可以,她情愿平凡一点。这不是什么矫情的话,她是真心这样想。 —————————— 今天好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 酸糕 孙家隔了一天就又送了贴子来,这次贴子是孙颖孙佩姐妹俩写的,请的是阿青和大妞姐俩去做客。 这种闺秀间的社交活动在京城是非常普遍的,已经去过孙家一次,吴婶这次虽然还有些不放心阿青和大妞单独出门,也没有拦阻她们。 阿青还笑着说:“我们打算做点东西带过去,空手过去白吃白喝不太好意思。” “这是应该的。”吴婶问:“你想做点什么?” “点心吧。” 这个阿青拿手,吴婶根本不用操心,她这会儿过来是和阿青说另一件事情。 “天气热起来了,该做夏天穿的衣裳了。我想和你商量下,是请人来家量了尺寸做,还是买了布料咱们自个儿做?” “咱们自己做吧,家里的布料还有好些呢。”请人来量身缝制花费比较贵,也麻烦。他们家现在就是怕麻烦,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自己做也成,就是咱们不知道现在京城的人都时兴穿什么,绣花镶边这些咱们自己也做不好。” “绣花啦镶边啦这些东西华而不实,有没有都不要紧,咱们随便对付一下就成了。至于样式,我们明日再去孙家的时候,倒可以向孙姑娘她们打听一二。” 这倒也是,孙家这会儿只怕也在做应季衣裳,向他们打听打听应该不是难事。 阿青做了两样点心,用提盒装了带去孙家。她今天还是在旧衣里找了一件最合身的来穿,这件衣裳扯布的时候是淡黄色。颜色很娇嫩,就象初春的柳叶色。但是这种嫩嫩的颜色……也十分的不坚牢,洗过几次之后,就褪得不行了,现在看起来,是乳白色里透出一点黄,就象是,煮热的牛奶再冷凉时上面凝结出的那层薄奶皮的颜色。 阿青不觉得去做客一定要穿新衣,正相反,她觉得旧衣更舒服,更自在。新衣嘛,总是有点拘束,可能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就担心蹭脏划破了,感觉行动起来也不那么方便。 孙家姐弟三个早早就开始做迎接客人的准备。孙颖是有招待客人的经验的,客人来了,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做什么消遣,要不要留客吃饭,如果用饭,饭的菜式和用饭的地方都有讲究。 以前几次请客都招待的不错,但这次孙颖很费力气。 她先是担心准备的消遣不合适。一来,吴家姑娘年纪比她大,她和以往的同伴喜欢的那些,吴家姑娘未必喜欢。上次聊天的时候她说在家的时候会琢磨下厨,可是孙颖自己对下厨却是一窍不通啊。再来就是准备饭菜的事。孙夫人已经吩咐的厨房,胡妈妈还特意过来问大小姐关于菜单有没有什么额外安排。 孙家有几样早年从老家带来的特色风味菜,算是保留节目,招待至交好友的时候总少不了它们登场,孙颖从里面挑了两样。然后她想了想,现在当季的鱼正鲜肥,于是再添一道鱼。接下来呢?她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孙佩问:“吴姐姐她们是不是有什么家乡菜?让厨房准备个?” 孙颖觉得不好。他们家厨子未必会做,做了也不一定是地道风味。 胡婆子出了个主意:“现在京里挺流行南菜的,咱们家厨房里也会做,想必吴姑娘她们也没怎么吃过,不如做两道南边儿菜来,尝个新鲜。” 孙颖虽然还是觉得不太满意,但也只能如此了。 孙佩则把自己的衣裳首饰摆了一床,挨件儿试,哪件都觉得不太满意,又来翻孙颖的屋子。当然了,孙颖的衣裳她是穿不了,可是首饰还是能借来戴戴的。孙佩年纪小,除了绒花、小钗子,镯子,项圈这些首饰,就没有别的了,她还没到要好生拾掇的年纪,孙夫人当然也没有多给她这些东西。但孙颖这里的首饰就多了,孙佩都要挑花眼了。 “你这是做什么哪?”孙颖看的很无语。 “我想打扮好看点。”孙佩转过头来,眼睛里亮亮的全是憧憬:“姐,你说吴姑娘好看不?” “那当然了。” 孙佩又转头看看镜子,嵌着明珠的钗子戴在她的小脑袋上怎么看怎么怪异,一点儿都不美,她有些沮丧的又摘下来。 孙颖把钗子放回盒子里:“你还小呢,再大个几岁戴这些才合适。” 孙佩苦着脸:“再大几岁也没用……” 再大几岁,她也不会变得象吴姑娘那么美丽。人家那是天生丽质,不教脂粉污颜色。 那天她来做客的时候,穿的就是件旧衣,头上也没有首饰,连眉都没有画,但就是那么美,比画上的美人还要美,让人看着她的时候,别的什么事都想不起来。 连孙哲都对这个漂亮姐姐印象特别深刻,尤其是他还记得她说的点心,一想起来就流口水。 阿青果然没让他们姐弟三人失望。她一下车,孙佩的目光就移不开了。阿青身上那件一看也不是新衣裳,但是在阳光下面,浆洗过数次的衣裳有一种暖融融的特别柔软的感觉。她的头发也弄的特别简单,从头顶分做两股,简单的用丝带一缠再挽起,整个人就象是一句诗里说的,清水出芙蓉啊。 阿青带来的点心也让孙家姐弟十分惊艳。两样点心,其中一样就是大妞说过的那芝麻酥饼,阿青特意做的个儿小了些,烤的时间也长了一点,里面的糖汁浸在壳上,一并烤得焦香甜脆。这个其实刚出炉时最好吃,现在虽然凉了一点,但是风味也没有损失太多。 另一样点心孙家姐弟没见过,是用糯米粉蒸的,吃起来酸酸的带着果香,非常爽口,但是又看不见果子在哪儿。 这酸糕与芝麻酥饼恰成鲜明对比,酥饼脆,它软糯。酥饼甜,它酸酸的让人忍不住想打哆嗦,可是明明这么酸,却吃了还想吃。 “吴姐姐,这点心怎么做的?” “是我们那儿山上的一种野果子,我以前摘了好多,做成了果酱。和面的时候就把果酱掺在里面了,酸吧?” “酸。”孙佩和孙哲的小脸儿都皱成一团了。 —————————————————— 记得小时候家里过年必买:花生糖,麻片,羊角蜜,蜜三刀。 现在那些甜食都不敢吃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一 送人 这糕是真酸啊。 可是很奇怪,越酸还越想吃,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嘛。 孙颖也觉得……这酸糕挺有意思的,虽然酸,但是果香特别的浓,而且吃完了之后,回味泛甘,那种舒服劲儿就甭提了。 “喝茶吧。”孙颖的自制力比妹妹和弟弟好多了,虽然也想再试试这酸糕的的味儿,但是一想着被酸成那样实在不雅,硬是忍住了:“吴姐姐,你们这两天在家里都做什么了?” “啊,说起这事,还要请教你。”阿青就把这两天家里想做衣裳的事情说了。 孙颖笑着说:“正巧我们家这两天也说要裁衣裳呢,我娘还把下人们裁衣的事吩咐我来做,让我练手。” 正说着话,孙夫人打发了丫头来叫她们过去吃点心。 “这是人家刚送来的新鲜点心,说不是咱们这儿做法,你们也来尝尝。” 孙夫人今天戴了一条抹额,阿青虽然针线工夫不那么精湛,眼力却不错。孙家生活条件不错,但是孙家上上下下并不奢侈,孙夫人也不讲究穿戴。这条抹额绣的手艺当然挑不出毛病来,用的料子应该不是特别名贵的,关键是颜色配的不好。孙夫人本来就额宽脸大,这头发全往后梳,额头更显大,戴个抹额应该是为了挡一挡看着不那么大,但这个抹额用的是酱色,又用绛紫细细的镶了一道边,看着要多老气有多老气,凭空给孙夫人添了五岁还多。 孙颖轻声细气的跟孙夫人说了做衣裳的事,孙夫人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铺子里送来的那样本子还在呢,去拿来你们自己挑,看看喜欢什么就挑什么。” 阿青一听就知道,孙家这做衣裳没用外面的裁缝,他们自己家应该就有绸缎铺子。等那个样本子送来,果然挺大的,足足三大本子。 阿青和大妞互相看了一眼。她们俩也不笨,要是在孙夫人这里挑了衣裳样子,孙夫人肯定会来一句,那就一起做吧。一套衣裳下来所费不赀,这样平白占人家便宜可不成。 两个人也跟着看,但是光看不吱声。反正样子看个大概记得了,回家去自己裁也行。阿青其实对穿也不讲究。人常说衣不如新,但是阿青觉得旧衣穿着更自在。大妞是个急脾气,跟小山似的,衣裳总是穿不了几回就勾了蹭了,又心疼又后悔。 孙夫人看她们不肯挑,心里也有数,转了话题问:“前日你们来的时候,听你母亲说起你家也要寻几个伺候的人,有眉目了吗?” 阿青抬起头来坦然地说:“怕买不好,还没找呢。” 孙夫人没出声,朝一旁的胡妈妈点了下头。 中午饭孙夫人没和他们一道用,孙颖做主人招待两位客人。没长辈在跟前,净半大孩子,当然都不拘束了,吃的算是宾主尽欢。 阿青心想,做衣裳这一节可以抹过去了,挺好。 没想到衣裳是没送,孙夫人转手送了人。 阿青当然知道这种卖断终身的奴仆跟其他物件一样,是可以送来送去的。可是知道归知道,这是头一回见着,还是别人送给自家。 孙夫人把一字排开四个丫头指给她们看:“这四个都是教过规矩的,到家就能上手。还有两个婆子,两个小厮,规矩上差点儿,到家让你母亲自己多费费心吧。”知道吴家人不多,壮年男仆一个没送。 要说送衣裳阿青想得到,这个送人她就完全懵了。 这不是送吃的穿的用的,这是活生生的人啊。 孙夫人想的很周到,这几个人肯定不是今天现准备的,那几个丫环行礼跟一把尺子量过似的那么整齐,脚边都有个打个整整齐齐的包袱,给阿青见礼就称呼姑娘,而不是吴姑娘,显而易见已经把自己当成吴家的人看了。 阿青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这该怎么办?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她没让人伺候过,也没打着让人伺候的主意。这是人啊,大活人,不是随便什么一件东西,拿家去往屋里一放就行了。哪怕领个小猫小狗回去,还得给搭个窝给一天弄三回饭,还得管着洗澡清洁防病呢。 大妞也傻了。来的时候吴婶儿还说呢,说要是孙家夫人送她们什么东西,小件东西可以要,贵重的东西不可收人家的。这送人……这该怎么办? 孙夫人一看就知道她们吓着了,笑着说:“你们没经过,不要紧的,以后就知道了。这个带回家去,你母亲也肯定不会推辞的。这买人不比置办其他事项,总要知道根底脾气才好放心使唤。”说着就吩咐把人带上车,直接给她们一道送回去。 这架式根本不容拒绝,阿青和大妞一直到家还晕陶陶的。等到了家见了吴婶,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这个话。 还是胡妈妈跟着送人过来,和吴婶说这事儿:“我们夫人说,时间赶得紧,来不及细细教了,请您先将就用用。这四个丫头手脚都麻利,左边儿那个做事心细,话少,中间俩手都巧,做衣裳、扎花、做鞋都拿得出手。最后面那个粗笨些,但是力气大,跑腿传话,屋里的粗重活计只管指派她。” 而吴婶也真就没把这事儿当成多大的事儿,笑着收下了盒子。 大妞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阿青能猜着。 八成是身契。 大妞嘴快,胡妈妈一走她就问出来:“婶儿,这……这些人都算是咱家的人了?” 吴婶收了笑意,点点头。 孙家送人,当然也是解了她目前的一个难题。但是这送来的人根底脾性她一概不知道—— 这么来往两人回,她看得出来孙家是没有藏掖着坏心的。孙重延还张罗着给吴叔谋份职差先干着,两家叙过去的渊源,论现在的来往,送几个下人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大妞问:“那,他们住哪儿啊?晚上咱们要做多少人的饭?” 吴婶让她逗笑了:“你还要做饭给他们吃?” 大妞见吴婶笑,知道自己说的不对,也笑了。 “后院儿的屋子空着呢,让他们自己过去打扫一下,晚上先将就一晚上吧。吃食的话,咱们家的锅灶还真有点儿小了,做大锅饭不好做……” 大妞在旁边出主意:“婶儿,其实不用多麻烦,我家那边儿房子、锅台都现成,我和爹天天在这边,那边空着也是空着嘛。” 吴婶想想,这也是个办法,嘴上却说:“这哪能行。” “这怎么不行啊,今天都这会儿了,让她们现收拾也来不及啊,先住着呗。”大妞说的别提多大方了。反正她那个家她自己根本就一次都没住过,天天吃睡都在吴家,跟吴家的女儿一个样。 ———————— 昨天喝了大半天冷风,晚上头疼加胃疼。实在对不住大家啦。这章是补昨天的。 嗯,以后我也得养成习惯,如果更不了我也得上来请个假才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二 四桃 吴婶想了想,也不讲究了,先把人安顿下来再说。 四个丫头站在屋里,那俩婆子和小厮只能站院子里了。吴婶抬头看了她们一眼,问:“都叫什么名儿?几岁了?一个一个说。” 左边儿头一个站出来说:“原来在家叫来娣,今年十四了。” 吴婶问:“孙夫人没给你们改名?” 四个丫头一起摇头。 吴婶以前也是做过丫头的,一想就明白了。这些小丫头买进去先让人教规矩,**的好了,分了职差正经开始伺候的时候,才改名的,孙夫人的这一批丫头应该也是如此。 吴婶笑着问阿青她们俩:“你们来想想,给他取什么名儿?” 阿青一愣,连忙摆手:“我可不会。” 大妞更白给,她自己的名字都是这样的,跟来娣算是半斤八两,到现在也没取个正经的大名,更不要说让她给别人起名了。以前在镇上的时候,镇上有好几个大妞呢,然后下面再有弟弟妹妹就二蛋、三妮儿的这么混着叫下去。不过张伯没了老婆,那就只有大妞一个,下面没什么二三四了。 吴婶笑了:“又不是叫你们干别的,起个名有什么难的?”不过最后名字还是吴婶儿起的,后院儿里那树桃花虽然开的晚,但是开了个头儿之后,精神越来越好,现在满满当当的都快开一树花了。吴婶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家里气运旺足,花木才能生发。于是就指着桃字,给她们都改了名儿。头一个就是刚才的来娣,改名叫桃叶,后头的依次改名叫桃花、桃枝。最后那个肤色有些黑,看着最结实,干脆起了名叫桃核。婆子倒不用费心改称呼,原来姓什么还怎么喊就行了。至于俩小厮,这个吴婶就不管了,交给了小山。 小山没想到去出转了一圈儿,家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吴婶笑着问他要不要丫鬟伺候,他吓得嗷一声从屋里窜出去,喊着:“我不要我不要。” 吴婶和阿青她们在屋里笑的腰都直不起来,连几个丫头也跟着偷偷捂嘴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见了鬼呢。”吴婶知道儿子野惯了,丫头呢,他一时习惯不了,那就等等再说。反正还有两个小厮,让他先用着吧。 儿子说不要,吴婶理解。女儿也说不要,吴婶就不答应了。 阿青说:“我什么事都能做,不需要人伺候。” 吴婶不乐意了,拉着她在身边坐下:“你摸你的手,都是干活儿磨粗了。咱们去孙家的时候,你看孙家姑娘的手了吗?那才是白细柔滑啊。不光不能多做活,平时还得好生保养,才能把手养好呢。” 阿青忍不住笑:“干嘛把手养那样?什么都干不了,那人不废了吗?” 吴婶白她一眼:“净胡说,什么废了不废了。有福之人哪用得着忙。” 阿青看吴婶这架势是要动真格的了,也不再顶嘴了。反正人给都给了,总不能再给退回去。 “这四个里,你先挑两个。” 阿青说:“一个就够了,用不着两个。” “一个哪够。”吴婶觉得两个都太少了!正经的大家小姐,那都是一步出八步迈,身边的的丫鬟怎么都得分个一二三等。他们家以前在乡下,不讲究也就算了。现在姑娘眼看都要说婆家了,得马上把规矩立起来。孙家送几个人来解了燃眉之急,可是家里看着还得再添几个人。 “娘,咱们家就这么大点地方,人多了住都住不下。” “净胡说,咱们家收拾一下,空儿大着呢。”吴婶这会儿已经盘算好了,两个婆子干什么,住哪儿。两个小厮虽然小,但是也应该住前面儿去。四个丫头,吴婶琢磨自己留一个,多教一教就能顶事儿了。 “我看桃叶就不错。”一听她原来的名字就知道在家肯定是长女,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带来弟弟:“刚才胡妈妈也说,她心细周到。” 阿青点头说:“行。” “那你再挑一个吧。” 阿青实在是不习惯,这真不是挑个桃挑个梨的事儿。大活人站在面前让她挑挑选选的,心里特别别扭。 桃叶已经定下来了,剩下三个还没着落呢,这会儿都有点儿忐忑。吴家和孙家是不能比的,孙家富贵,吴家贫寒。可她们的身契都被一并送来了,肯定是要在这里长待了。这位姑娘看起来又漂亮又和气,能伺候她当然好了。 阿青真费难,这比挑苹果费劲多了。苹果不会这么眼巴巴的看着你,挑谁不挑谁,这让人怎么取舍呢? 她的目光匆匆从桃花和桃枝身上扫过,都没敢多停。到了最后的桃核身上,停住了。 桃核可能觉得自己不会被挑中,毕竟她那样子一看就象是做粗活儿的,不是贴身伺候人的样子,所以头已经耷拉下去了,看起来很可怜。 阿青突然就想起上辈子的事儿来了。刚从学校毕业那阵是和别人合租的房子,那个楼下常有野猫和流浪犬。虽然看着冬天里头它们饥寒交迫很可怜,但是又没有那个能力收养,每次看到都觉得很揪心,只能隔三差五的给它们弄点吃的。 “就……桃核吧。” 吴婶有点儿意外,在她看来,桃核确实是不符合贴身伺候的标准的。这身边儿的丫头人来客往都是要露面的,长的太不拿不出手了也不行。 不过既然阿青这样说了,吴婶也就点了头:“好,那就是桃叶和桃核吧。”她又问大妞:“大妞,你瞧着这两个哪个好,也挑一个。” 大妞瞪大了眼:“啊?我不要。” 她可没实心眼儿到家,人家这丫头真不是给她预备的。再说了,她要丫头干什么?她又不是那风吹吹就倒的娇小姐,难道还要个丫头扶她走路? “都有都有。”吴婶笑着说。大妞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只生了个皮小子,差不多也把大妞当女儿看了:“阿青有了,当然也不能码下你,我这一碗水可是要端平的。桃枝和桃花你看哪个好?” 大妞抓了下脸:“桃花吧,听着就好听。” 人她是根本没看,等桃花儿跟她福身她才看清楚桃花儿长什么样。 桃花儿长的真不错,可以说是四个丫头里面最好的一个了,这个桃花的名字虽然吴婶是随口取的,但是她生的俏丽,真当得起这名儿。 大妞笑着说:“婶儿,你看,要是我俩站一起,她比我还象小姐。” 这下桃花可不自在了,手扭着袖子直低勾头。哪个丫头也不能比小姐更出挑啊,不然小姐能喜欢你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三 伺候 家中三个长辈对于家中忽然有了下人这件事,都适应的十分良好——完全没当回事儿。但是三个小的都不适应。 一早醒来,大妞还是挤在阿青旁边睡的,半张着嘴,口水又淹了枕头了。 阿青真想掐她。 不过好在自己再受罪,也就这么几年了。往后要受罪的就是大妞未来的夫婿了,他可得受后半辈子哪。 虽然不知道那个未来的倒霉蛋是谁,但是阿青已经在心里兴灾乐祸的给他点蜡了。 人就是这样的,自己倒霉的时候,只要想想有人比自己更倒霉,瞬间心理就平衡了。 外面有人问了声:“小姐要起来了吗?” 阿青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谁在说话,又是在对谁说话。 门又被轻叩了一声,阿青这才如梦初醒:“啊……我起来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桃叶端着水盆进来,稳当当的迈过门坎,再稳当当的把水盆放下,其间一滴水也没有溅出来,而且她步态从容,走路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看她放下水盆走到床边来等着,阿青突然明白过来,摆手说:“我自己穿,自己穿。” 桃叶轻声应着:“是。”然后往后退了几步。 阿青赶紧拉过床头的衣裳披上,麻利的系上腰带,再把裙子套好。说话功夫,桃花也进来了。 大妞眨眨眼,打了个哈欠:“什么时辰了?”一睁眼忽然看见床前头站了个人,吓得噌一下就坐了起来:“谁?” 桃花赶紧回话:“小姐,我是桃花,来服侍小姐起身。” 大妞眼神渐渐从迷惘变成清醒——她也想起来了。 家里有丫环了,阿青姐有两个,她也有一个! “啊,不用你,我自己会穿。”大妞反应比阿青还大,简直象黄花大闺女遇见**一样往后直躲:“你出去。” 桃花有些无措的看了一眼桃叶,桃叶示意她也退后跟自己一起等着。 俩丫头都被晾一边儿了。 阿青洗完脸,桃叶周到的把面巾递过来。她坐下要梳头,桃叶已经把梳子拿在手里摆好姿势了。 总不能……什么都不让人干。 阿青犹豫了一秒,也就默认了桃叶帮她梳头。 专业的就是专业的,连持梳的手势都不一样,当然,被服务的人感受也不一样。很轻柔,很舒服,梳得又快又好还完全没有扯到头皮,和大妞绝不是一个水准的。 阿青忍不住问:“你学过梳头吧?” 桃叶轻声说:“奴婢手笨,只会梳几个家常简单的发式。” 这就是承认学过了。而且阿青想,她嘴里的“家常简单”和自己平常在家梳的那肯定不是一回事儿。 阿青只有一个要求:“梳个简单的点儿的,别容易松散了就行。” 桃叶应了声:“是。”熟练的给阿青把头发梳好。 这边大妞也别别扭扭的坐下来,让桃花帮她梳了头。 饭也不用她们做了,昨天一并来到吴家的两个婆子已经把早饭烧好了。 这真是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都说由简入奢易,可是阿青和大妞各种不适应。原来她们做的事儿都被别人做完了,那她们做什么?庭院打扫了,饭有人做了,连上街买东西跑腿儿也有人做了,她俩坐在屋里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我说……”大妞小声说:“她们以后还走吗?” “呃……”如无意外,应该是不会走了。身契都在他们家了,人走哪儿去啊。 “那活儿都让她们干了,咱俩干什么?”大妞说:“要不,咱们出去转转?” 这个出去转转也是指到后院,出门的话,吴婶一般是不会答应的,阿青到现在也没出过两次门。 结果她们俩一站起来,桃叶就殷勤的问:“小姐要做什么?” 阿青对这个称呼也适应不良:“就去后院走走。” 桃叶居然马上叫桃核过来:“桃核,撑把伞。”又转头对阿青和大妞说:“今儿太阳大,还是当心些好。” 桃核还真拿了把伞撑起来了。 阿青和大妞俩都要傻了。 她俩这么顶着太阳晒了多少年了,怎么今天一觉醒来变这么娇贵了? 桃核个头不高,大妞比她还高点儿,让她举着胳膊给她俩撑伞,这不是折腾人嘛。出了门阿青就对桃核说:“别撑了,我俩想晒晒太阳。” 桃核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大妞,听话的把伞收起来,默默跟在她们后面。 阿青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还有人跟着,但是桃核既不多话,也不多事,存在感比较低,倒是让她俩自在多了。桃叶和桃花两个太周到了,反而让她们吃不消。 大妞小声问阿青:“姐,孙家的姑娘……还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们,都是这么过日子的?整天吃饱了没事做?” 她们都忙惯了,这乍一闲下来,简直浑身不自在。 “她们有她们做的事。”比如象孙颖,她在看、弹琴、写字这些事情之外,还帮着孙夫人管理家务。其他的闺秀们,大概过的也都是差不多的日子。但是这样的日子阿青和大妞一时接受不了。 随着这些人的到来,一下子生活节奏全不对了。 后院儿就这么点儿大,一圈儿很快转完了。不等她们再转第二圈儿,桃枝来了,说吴婶叫她们俩过去。 得,以前吴婶要叫她们,高声喊一声就听见了。现在真是……还得让人来喊。 吴婶正翻看衣料,招呼她俩一起看:“来,你们俩也来挑挑,一人怎么也得做两身衣裳,不然出门总穿旧衣,也不象话。” 看着俩姑娘都不说话,明显是兴致不高,吴婶坐下来:“怎么了?你们俩今天一天都没怎么说话。” 大妞凑过去,挨着吴婶坐下了:“家里突然多了人,不习惯。” 阿青点点头,靠着吴婶另一边坐下了。 “只是不习惯?” “不自在啊……明明是不认识的人,突然间就进了咱们家了。我干嘛她们都盯着,我一站她们也过来,我一走她们也要问……” 这别扭不是一句两句说的完的。 “还有,事儿都让她们干完了,我们俩闲坐在屋里没事儿干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四 粽子 吴婶笑了一会儿才说:“慢慢来,习惯就好了。你们俩也不会闲着,待在屋里的时候可以看看,写写字,绣绣花,阿青想下厨的话还是可以去,不过烧火动刀子那些活计可以让唐妈妈和赵妈妈两个来做。你们姐俩可以琢磨一下做衣裳啊什么的,再看看家里要不要添置什么东西,可做的事情多着呢。” 简而言之,就是她们以后的生活,要从体力劳动为主进化为脑力劳动为主——其实就是游手好闲的代名词吧? 突然转变的生活方式是一方面,还有就是……丫环这种事物,阿青以前只有看小说电视里头出现过,突然间自己生活中出现了这样的陌生人,不但要帮她梳头穿衣甚至连她上茅房都要跟着。 感觉一点*都没有了! 没有安全感啊。 阿青和大妞的排斥,桃叶她们也感觉到了。所以吃过午饭之后,桃叶她们都没有待在屋子里头,把空间留给了阿青和大妞。 大妞抓抓头发:“早知道进城这么没意思,还不如待在老家呢。” 阿青没什么诚意的安慰了她一下:“人往高处走嘛。你以前不是很想到京城来吗?” “那是我不知道进了城过的这么闷啊,这除了墙就是墙,连个山都没有。” 家里突然多了这么些人,干活确实省劲了。这时候的天气,差不多家家都在干拆洗晾晒的活计。有人说这个月份的太阳是一年里阳气最旺盛的,现在把被子、衣裳都晾干了,往后一年里都不会生霉斑。拆拆洗洗,裁布制衣,慢慢的,陌生人也就变得渐渐熟悉了起来。 等新衣裁好,家里拾掇得差不多,桃叶她们也正式的安顿下来,阿青才发现,端午节到啦。 每个节日都是大事。 ——每个节日都少不得吃。过年要吃饺子,上元节要吃汤团,二月二要吃糖豆果子,端午节要吃粽子,八月十五要吃月饼…… 总之,过节大家很高兴,高兴的表现方式就是吃。 粽子预备包好几种馅儿,咸肉的,火腿的,花生的,红豆的,当然,还有最经典的蜜枣粽。 大妞对于城里头连苇叶竹叶都得去买表示了一下不满,但随即就被对粽子的热切期待给取代了。 别的吃食,大妞做的不如阿青,一来她做事有点鲁莽,火候、下多少料,怎么做的更精细好吃,这些她都没耐性。但是粽子,她包的可是相当有水平,有棱有角,饱满扎实。只要她克制得住贪心,不往叶子里包太多的馅儿,基本上成功率是百分百的。 各种馅料都准备好了,粽叶煮过,糯米泡好,一个个粽子被包紧扎好放进一旁的木盆中。等包好了满满一盆,也不用叫旁人帮忙,桃核自己把一只大盆轻轻松松抱起来,端到了大锅边去。 大妞扯扯阿青的袖子,示意她抬头看。 阿青也很震惊。那只盆本身就不轻,里面最少也装了几十个刚缠好的沉甸甸的粽子。要让她或是大妞,两个人一起抬还差不多,绝不可能一个人轻轻松松的就给抱起来。 这些天下来吴婶也看明白了,做精细活儿,桃核完全不是那块材料,她好象有点笨笨的,前几天她自己衣裳要补,纫了半天,针都没纫上,桃叶帮她纫了针之后,她又把衣裳缝成了一个大疙瘩,差点儿报废,最后还是桃枝接过来帮她补好了。 但是这姑娘确实力气挺大的,很多搬搬抬抬的活儿她都干得了,那天吴婶甚至见她一手拎一只桶,从井边一溜小跑的进了灶房——那可不是空桶,那是刚打完了水装得满满的两只大桶啊。 那样的两桶水,壮汉拎着都吃力,对她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吴婶心说,孙夫人送来的这几个丫头,确实各有各的用处。细心的比如桃叶,手巧的比如桃花和桃枝。还有个既不细心也不手巧,但是特别老实听话力气又特别大的桃核。 这样一来,她们的活计很好分派,各人擅长什么就干什么,免得纷争烦恼。桃叶隐然成了四个丫鬟的头儿,另外三个都愿意听她分派。前些天裁衣的时候,桃枝和桃花就显出来了,她俩做的衣裳看着挺括,穿上服贴。花绣的精致又不张扬,针脚细密齐整。这手上的功夫行不行不是靠吹出来的,一下手就知道了。 孙夫人这几个丫鬟肯定不是一天两天能**出来的,这一下都给了他们家用,想的确实周到。 那两个婆子唐妈妈和赵妈妈也挺得用。天天早起晚睡,把院子扫的一丝土儿都看不着,干活根本不用人吩咐了才去,很勤快。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现在刚到吴家,她们想好好表现。日久见人心,时日长了才能看出一个真正的本性是什么样。 吴婶也探问过她们的来历。唐妈妈是**,没有孩子,婆家人容不下她,她也没有娘家可以投靠。被孙家买下之前,她做事的那一家也是京官,不过因为罢官要回原籍,带不走那么多下人,所以很多人都被发卖了。赵妈妈也和她差不多,两个人都无牵无挂。到了她们这年纪,已经没有年轻人那么多选择,只能踏实用心的干活,用力气挣碗饭吃。 粽子下了锅煮,甜粽咸粽是分开的,煮的时间也并不是越久越好。小山在锅边转了几圈儿,确定晚饭前是吃不到粽子了,这才垂头丧气的出去了。 大妞其实也是心痒难耐,吃过晚饭就一直缠着阿青:“姐,先捞个尝尝熟了没。” 阿青看着火侯差不多了,点点头。 不用她动手,桃叶取了一只碗,桃花把锅盖掀起,取了一只粽子出来。 锅盖一掀一合,腾起的热气里裹挟着糯米与粽叶浸透了焖熟了的香气。 桃叶把系绳剪断,剥开外面的粽叶。 粽子最外面的那层米被粽叶染成了浅绿,浓浓的米香格外诱人。 大妞接过桃叶端给她的碗。 其实……她还是觉得粽子要自己剥,吃的才更显香。让别人剥嘛,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似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五 端午 大妞张开嘴,“啊呜”一口把咬掉了粽子的一个尖角,然后再去咬下一个角,这是她的习惯,把角全咬掉,让菱角形的粽子变成个团子形状,再开始美美的享受中间的馅儿。 看她那副馋相,还以为她晚上没吃饭呢。 阿青不免嘱咐一句:“只能尝这一个,这都要睡觉了,别吃多了晚上积食。” 粽子是美味,但是不那么好消化。 大妞僵了一下,抬起头来,可怜巴巴的看着阿青。 “想吃明儿早起来吃也一样。”阿青不为所动。 大妞低头看看碗里的粽子——早知道只能尝一个,她肯定不那么大口吃了,应该要小口小口的咬,这样可以多咬一会儿。 小山生就着一双特别灵敏的鼻子,这会儿闻香而来,口水滴答答的陪着笑央告阿青:“姐,也给我个尝尝呗,给我捞个肉的。” 阿青点头:“也只能尝一个。” 小山眨眨眼,挺痛快的就答应了:“行,一个就一个。” 他要答的不那么利索,阿青大概还不会怀疑他别有居心呢。 “我们包的粽子,可都是有数的。”阿青笑眯眯的说:“就防着有野猫、耗子夜里来偷吃。” 小山的脸一下就绿了。 大妞捧着碗嘿嘿的偷笑起来。 对嘛,这才公平。 两个小的一人吃了一个粽子,又热又烫又香又糯,馋虫刚勾起来,舍不得就这么走,挨着阿青磨磨蹭蹭的歪缠,想再弄一个吃。 小山眼尖的看见桌上放着的篓子:“姐,那里头也是粽子?” “嗯,那是单留出来的,明儿打发人送到孙家去。” 以前在镇上的时候,亲朋好友,邻里之间也常常互相送吃食。你家包的包子,我家做的汤羹,都会互相赠送分享。因为有时候一做就难免做多了,又没有冰箱没办法存放,所以大家一起吃掉最好,不浪费。小山对于要送粽子给孙家的事情并无异议,只说了一句:“别让我去啊,我一见他们家的人就浑身不自在。” 大妞嘿嘿笑,其实她去孙家也觉得拘束。 “嗳,你身边那俩小孩儿呢?怎么样?” 小山一下来了精神:“听话着哪!我教他俩打拳来着。” “你给他俩起名儿了吗?我听见婶儿说让你起的。” “起了啊。”说起这个来,小山洋洋得意:“俩都是我起的。” “那起的什么名?” “黑点儿的叫扬威,矮一点儿的叫振武。” 阿青忍着笑,大妞可忍不住,哈哈哈的大笑:“就那俩豆丁,扬得起,振得出来吗?你这牛皮都要吹破了。” 吴婶以前还琢磨着想让小山念,可是这孩子硬就不是个念的材料,晚上做梦都在拳打脚踢,咬牙切齿的,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假想敌。 好吧,这俩名字取的其实还是有水平的,对小山来说。 但是一看到杨威和振武的真人,阿青也忍不住扭过脸去偷偷笑。 杨威看起来也就是个小学生的样子,还是发育不良的那一种。夸张点说,发育良好的幼儿园大班小朋友也就是这样的。振武呢,头大身子小,活脱儿一个萝卜头儿,走起路来总让人担心他下盘不稳,这振嘛……现在还看不出端倪来。 但是两个孩子都很勤快听话,成天跟在小山后面跟两个小尾巴一样。而小山呢,刚开始大概是不习惯,这些天下来,大概是把自己假想成了一个小将军,那俩孩子呢,就是他手下的兵了。一早起来就带着他们扎马步练拳法,有模有样的。 不管他将来会怎么样,现在的他非常认真,而且很快活。 “只送粽子吗?” “当然不是了,还有五色糕,蒸福饼。”阿青在篓子上面翻了一下,拿出一串香囊。香囊小巧玲珑,从大到小一串也是五个,最大的那个有鸡蛋大,最小的那个只有小拇指头大,里面都塞了艾草,不管是系在襟扣上还是佩在腰上,都非常合适。 小山先扯了一串出来,往腰里一掖。随后想起什么,又扯了两串。 阿青说:“轻些,别都给我扯散了。” 虽然阿青说了粽子是有数的,可是这也挡不住馋猫们夜里偷偷摸摸的活动。大妞借口要喝水,出去了起码两回。早起来阿青看了一眼粽箩,少了起码八只! 塞下这么多粽子,晚上撑的还能睡着觉? 大妞指天誓地,说自己只吃了两只。这个呢,阿青觉得与她真实偷吃的数目应该出入不大,大妞的肚容积阿青还是了解的。那也就是说,小山自己偷吃了六只! 等阿青审他的时候,小山也赌咒保证自己只拿了四只,他自己吃了两只,给扬威和振武一人一只。 那还两只便宜了谁啊? 以前嘛,家里人少,这些事情好弄清楚。可现在家里人多起来了,谁也说不好谁嘴馋或是肚饿,顺手摸一只粽子吃。 这不是什么大事,下人晚睡早起做活又多,阿青自认绝不是计较一口吃食的小气鬼。 给孙家的粽子是吴婶送去的,孙夫人殷勤留客,吴婶吃了几盅酒,回来时脸色晕红,笑容也比往常多了。 端午那天,阿青他们也吃了酒,是黄酒,而不是雄黄酒。 脍炙人口,让白娘子现了原形,吓死许仙的那雄黄酒,家里也泡制了,不过是用来外用的。 阿青酒量不行,黄酒只喝了三杯,就脸发烫头发晕,不得已先离席了。 桃核尽责的跟着她,阿青不招呼她,她也不出声。 桃花已经落尽了,枝头全是叶子,长得又密又高。 “桃核,帮我倒杯茶来吧。” “是,小姐。” 阿青伸手挡住照在脸上的阳光,她觉得自己的脸烫的快要烧起来了一样。 阿青拔开后门的拉栓,迈步走了出去。 带着水气的风吹在脸上,带来了凉意。 阳光还是一样炽烈。 阿青没敢再往前走,她怕自己脚下不稳,滑到水里可不是好玩的。 她就在靠墙的青石板处坐下来。 远处大概有人也在过节,嘻嘻哈哈的听起来非常热闹。她随手揪了脚边的草,拧成一股,编成一只草兔子。 小山小时候她用这个哄过他。不过那会儿她手艺不行,编的不象,还容易散。而且有一次不知道采了什么草,编完了才发现整个手掌都被灼红了,全都肿起来了。 有片阴影罩在她头顶。 阿青抬起头来,眯着眼往上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六 醉人 阿青看不太清楚。 阳光从那个人身后照过来,细微的灰尘在阳光与阴影交叠的地方漫漫浮动。 她直觉自己是认识这个人的,有点眼熟。 看不清脸,一时想不起来。 “喝酒了?” 那个人在她身边坐下来。 “嗳……喝了两杯,唔,三杯。”阿青揉了揉眼,再转头去看。 这一次她认出来了,虽然还有些不确定:“你是……陈公子?” 虽然她一共和他没说过几句话,但是这个人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当然,还不到刻骨铭心那地步,可也不能轻易忘记。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青有些迟钝的左右张望,在不远处的前方看到一架很小的石桥。他大概是从河的那一边来的? 她再转过头。 这个人,和当初大不一样了。 阿青还记得小山和长根把他们背回家来的时候,他和那个小武都不成样子了,身上又是血,又是脏污。幸好当时张伯在家,要不然她可真不知道拿这两个**烦怎么办。 他离开张伯家的那时候,气色还很难看,苍白消瘦,整天待在屋子里不能动弹。但是现在看起来完全不象是曾经受过重伤的人。 阿青觉得脸好象越来越热了,呼出的气息都象要着火。 浑身都要烧起来了一样。 “你怎么了?不能喝酒就不要逞强。” 阿青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没事,大家都要喝两杯酒应节的,今天过节啊。往年这个时候,我们还会出门去看赛龙舟,镇上可热闹了,大家都会点朱砂,搽黄酒,系艾符,不象这里,家家都关起门来,谁也不理会谁……” “京里也有热闹的地方。” 阿青小声说:“那是旁人的热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人静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没错,那些都只是旁人的热闹。” 这话里好象还有些别的意思,只是阿青现在不够清醒。 这种应该一家人一起过节的日子,这个人却只身孤影,一点也看不出过节的痕迹来。 “你的伤,都好了吗?” “算是好了,就是下雨天,伤处还会酸痛。” “那是自然的,得好好调养才行。” 河边成排的柳树,枝条长长的垂下来,在风中婆娑起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来京城,过得还习惯吗?” “还好。” 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心中还有无数待解的谜团。比如身旁坐着的这个人,堪称从头到脚都是未知。 但是……他长的挺好看的。 酒精让阿青反应迟钝,但是也让她有了平时没有的胆量。 她现在觉得一点儿都不害怕这个人——或许是因为酒能壮胆,也可能是因为这个人在面对她的时候,没有上次那样剑拔弩张。 这人生的……还挺好看的,鼻梁挺拔,轮廓俊秀,嘴唇不薄不厚,坐在那儿的样子象一幅画。 阿青模糊的想,这真是个看脸的世界,长的好看,即使是恶棍也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那个人就那么安静的坐在一旁,过了一会儿,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她。 “嗯?” “里面有丹药,含一颗,可以解酒的。” 阿青没有动,他拉过她的手,把荷包放在她手心里。 荷包的料子摸起来很光滑,还很柔软。和一般的荷包不一样,时下人们佩的荷包上面总是会绣些图纹,不管是花草虫鸟还是万字祥云什么的,可这个荷包竟然上面什么也没有,湖蓝的颜色,特别纯粹深沉。 解开上面的扁扣,阿青先闻到一点淡薄荷味。 荷包里装着大概花生粒大的药丸,用薄蜡纸一颗颗分开裹好的。 解酒丸? 这个人其实只能算是个陌生人,而且阿青还曾经觉得他很危险。 可是现在她的思绪断断续续的,根本不连贯,没有一点儿条理性。 她现在察觉不到这个人的危险了。他这样坐在她旁边,就象一个熟人,一个邻居……很随和,很亲近。 阿青拆开蜡纸,把药丸放进嘴里—— 唔,薄荷的辣味一下子就窜起来,从嘴里,到鼻孔,然后眼睛都被辣的一热,泪差点都给激出来了。 这什么药啊! 阿青打个寒噤,伸手去抹眼。 “好些了吗?” 阿青皱着眉头苦着脸:“这什么药啊……” “解酒是很有效的。” “是有效没错……”脸一下子好象就没这么热了,头脑也没有那么昏沉沉的象灌满了浆糊。 “多谢,”不对,现在不是多谢他的时候。 这人怎么会突然又出现?他不是已经走了吗?这人的身份肯定是个**烦,普通的平头百姓哪会惹来那么**烦?又是下毒又是追杀。当时他离开张家,也已经用真金白银报答了救命之恩了,和他们两家从此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才对。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家迁到了京城? 这么一想,面前的这个人简直从头到脚都是谜团。甚至就连他的名姓可能都不是真的。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绝不是什么好事。 嘴里的辣味被清凉和甘甜取代,吸气和呼气间都是薄荷的清香。 身旁的人站了起来,用手拂了一下袍襟:“我走了。” 嗯? 阿青也想跟着站起来,可手脚一时不听使唤,也不知道是因为饮酒的原因,还是因为坐了这么半天没动弹血流不畅。等她扶着石墙站起身来,那人已经走到了不远处的桥上。 他停了下来,阿青觉得他应该还转头向回看了一眼。 身后传来桃核的声音:“小姐。” 阿青有些茫然的转头看,桃核端着茶碗,小声说:“茶。” 再回过头,石桥上已经没有人了。河水静静的流淌,河面上金光点点,耀目生辉。 阿青低下头,她竟然手里还捏着那个荷包。 她本能的把手往回一缩,将荷包掖在袖子里。荷包的质料是上好的丝缎,摸着凉滑柔软,可是她觉得自己象捏着了一个烫手山芋。 真是,怎么没想起来把东西还他?他怎么也没想着要回去? 要不是有这个棘手的证据,阿青几乎以为刚才见到那个人是自己酒后做了场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七 分居 阿青侧身躺在那儿,窗子原本开着,到了后半晌天色转阴,吴婶特意嘱咐桃枝她们把窗子关上。 阿青原本没有午睡的习惯,可是现在家里人一多,要做的事情少了,最起码收拾饭桌刷洗碗筷,打扫庭院房间这些活计是肯定轮不到她做了,所以中午也就习惯歇一会儿养神。 大妞今天也吃了酒,靠着她睡的沉沉的,打起小呼噜来了。 阿青精神不好,可是她心里存了事儿,睡不着。 手往枕头下伸,可以触到刚才她塞到底下的荷包。 荷包这种贴身的物事,怎么能轻易交到旁人手里?那个人看起来不象这么不谨慎的人啊。 自己要拿这东西怎么办? 留着吧,是个麻烦。被人看见了一句两句解释不清,容易引起误会。再说,她也不知道这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想归还都无从还起。 可是,扔了它? 阿青烦恼的翻个身,这样做也不妥。 这个人应该很有来头,找上他们家如果说是偶尔,阿青是一万个不相信。 他应该还会再出现…… 如果现在把荷包扔了,以后再碰面,他如果索还,那怎么办? 阿青为这事儿翻来覆去,觉也没睡着,一整个下午还都没有什么精神。吴婶见她的样子,觉得多半还是中午的酒劲儿没过去,晚上就没怎么劝她吃东西,阿青只喝了碗汤,什么胃口都没有。 晚间洗漱过,大妞挺爱惜的把换下来的新衣裳折起来,桃花很识趣,知道这两位小姐的脾性,就没过来抢活儿干。 “要不要再熨一下?”大妞有点犹豫。这是新做的衣裳,桃花粉色,裙带是枯褐色。本来大妞想挑绿色来做裙带,吴婶还一迭块的赞同,说绿叶正衬红衣,好看。阿青听的脸都绿了,这个桃粉太浅,那个绿色太艳,搁一起根本不搭,绿色喧宾夺主,别提多艳俗了。她挑的这颜色,一开始大妞和吴婶都没看中,大妞觉得暗,吴婶也说这颜色老气,她这年纪用还差不多,小姑娘们用不合适。 “桃粉太浅了,用这个压一压,才好看。” 吴婶出于一惯对女儿无原则的顺从,大妞则是一向对阿青很信服,于是就试着做了出来,结果穿上之后,她都舍不得脱了。 “最好是熨一下。”阿青看了看:“熨完了挂屋里晾一晾再收进柜子里头,下次拿出来穿的时候方便。” 大晚上的不方便收拾熨斗,大妞只能先把衣裳搭在椅背上。 “唉,好看是好看,就是穿着太拘束了。”新衣裳,又这么娇贵的料子,穿着怕弄脏了,怕弄皱了,怕弄破了,行动都变得小心翼翼的。而且脱下来之后还得这么小心保养,真不如穿粗布旧衣自在。 可是大妞也慢慢感觉到了自家的变化。 连张伯都不穿短打布衫,改穿长衫了!他还找人打听了前街铺面的情形,想盘下一家店来自己经营药材。而吴叔,听说已经在托人补缺,可以直接做官了。虽然不是大官…… 可是这些,都是几个月前大妞做梦也想不到的。 别说她了,连阿青也想不到。 两个姑娘摇身一变,从农家姑娘变成了城里头的小姐,正正经经要过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了,以前的那些衣裳当然没法儿再穿,以前做惯的事情,以后也都不能再做。 大妞去洗脸的功夫,阿青把那个荷包放进了妆盒最底下的小抽屉里,想了想,上了把锁。 这件事情她没有和大妞说—— 实在不知道怎么张口。 而且,大妞对那位来历不明的陈公子,还曾经偷偷喜欢过那么些天。 她还想要做个荷包送给他。 结果大妞的荷包没做成,当然也没送出去,可自己这里却藏了一个荷包。 这事儿虽然阿青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可是总归有点儿…… 吴婶是个很细心的人,如果今天不是喝了酒,自己这么神思恍惚的,肯定会被看出来端倪。 阿青一夜都没怎么睡踏实。 天气真的热起来了,一个人睡就够呛,更别说还有大妞这个小炭炉在。冬天有她还算幸福,毕竟两个人挤挤暖和,可是现在天热起来,真叫个吃不消。 吴婶也说这样不成,得给大妞再收拾间屋子住。既然是给大妞住,那就得她自己拿主意,要什么样式的床,桌柜,帐子,门帘,花瓶……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大妞忙得脚打后脑勺,总算不象前阵子那样闷闷不乐了。 说快也快,女儿节前,大妞的屋子就收拾停当了,吴婶还找了历来,特地翻了个好日子,给大妞搬屋子。 从到了京城,两人一直是住在一个屋里。现在突然间挪走一个,屋子顿时显得空旷了不少。桌面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笔盒砚山,妆台上的梳篦钗簪这些也搬空了一半。更重要的是,晚上没人和她头碰头的说悄悄话,早上起来不会两个人挤在一起洗脸梳头了—— 怎么突然有种女儿出嫁的感觉? 阿青让自己冒出来的这个想法雷得囧囧有神,趴在桌上偷笑。 桃叶看小姐一会儿怅然,一会儿又笑得象偷鸡贼,实在搞不懂她的心思。 “床铺好了,小姐,早点儿睡吧。” 洗脸水也打来了,桃叶替阿青拆了头发,取下耳坠—— 人堕落的可真快啊。 阿青琢磨,之前她和大妞还对丫鬟们那么排斥,结果呢?也没过多久就渐渐开始适应这种生活了。 主要是,桃叶确实专业啊!打个比方,端午节的时候,因为过节,阿青总觉得自己一身酒气,桃叶不等她开口,就备好热水给她沐浴了。而且在帮她洗头的时候,手法那个专业啊!洗完了之后,她只要往那儿一靠,桃叶带着桃核把用完的热水再倒掉,给她擦头发,铺床,在屋里熏香—— 这个熏香没有阿青以前想的那么贵族范,纯粹是天气热了不得不熏,院子里也熏,不过和屋里熏的有所不同,都是为了驱虫避秽,家家户户都要熏,不过用的香料不同而已。 —————— 呃,这章章节名,,捶桌笑。。很贴切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八 进香 一到黄昏时分,家家都开始熏烟驱虫,城中处处弥漫着淡青的烟气。这味道并不难闻,也不呛人。进京的时候天气还冷,现在却已经是盛夏了。 因为宅子靠水,远远近近蛙鸣响成一片。 阿青把最后一道汤端进来放在桌上,吴婶心疼的说:“快坐下吧,让你别进灶房你偏不听,这么热的天,灶房里跟火洞一样,看看你这一头的汗。” 阿青笑着说:“人总闲着才会懒出病来呢,我倒觉得出了汗,身上都轻松了。” 到了夏天人的精神都不太好,越是躲在屋里不动,人越是感觉懒怠。反倒是在灶房里痛痛快快出了一身汗,人倒是精神了。阿青心说,千百年后人们还专门弄个汗蒸桑拿项目来出汗排毒呢,搁她这儿省了钱了,做饭蒸汗一举两得。 这会儿还没有莲蓬,但是有荷叶了,这道汤就是荷叶汤,小山领着他的两员大将扬威和振武总泡在家后面的河里,要么说在摸鱼虾,要么说是在练水性,甚至就是天热了不耐烦在屋里待着,想玩水。 吴婶一开始还拦着,怕出什么意外,倒是吴叔说:“就让他松快松快去吧,后头河不深,离家又近,出不了事。他以前爬山下河的野惯了,一下子关进笼子憋得慌。” “那也不能……”吴婶不习惯与丈夫争吵,再说,儿子憋闷她也知道。 “放心吧,也就这两个月的功夫了,我的差事一落定,也得给他上笼头。” 吴婶踌躇半晌,终于点了头。 小山他们在河里还真抓着鱼了,虽然鱼不大,阿青做了一次鱼片,一次红烧。后几日又逮着了虾,不过虾只有那么寥寥几只,要是一人一只只怕都不够分,阿青干脆剥了虾壳做了虾仁蒸蛋,借着那股鲜,蒸蛋里头不用加其他什么佐料,蒸好后洒一把嫩嫩的小葱花,端上桌之后这菜最受欢迎,一人一勺下去,这盘子蒸蛋就差不多给舀空了。 冬瓜汤清淡解暑,阿青特意少放盐,不会喝了汤反倒更口渴。阿青给吴婶舀了一碗汤这才坐下,吴婶接过汤碗先放在一旁不忙喝,摸出帕子给阿青擦汗。 “早上孙夫人送了信来,约咱们明天去进香,你回来好好收拾收拾,一早就得走,不然怕天黑前回不来呢。” 阿青十分好奇:“去哪里?” “去城外,万佛寺。” 大妞忙问:“我也去吗?” 吴婶笑着说:“咱们娘仨都去,留他们爷几个看家。” 阿青从进了京,还没有出过门,更不要说出城了。吴婶这么一说,不但大妞兴奋雀跃,阿青也是十分期待。 第二天一早她们就早早起身,母女三人,带着两个丫鬟,坐了两辆车,和孙夫人母女三人会合之后,一同出城上山进香。孙颖稳重,孙佩却没耐性,瞅着中途停车歇息的空儿,就跑到阿青的车上来了。 “吴姐姐,你这几天怎么没去我们家?” 阿青笑着说:“也就几天没去啊,女儿节的时候不是还见过吗?” “我们窗外头大缸里的莲花开了,原说叫你们一起来赏莲花呢。”孙佩说:“我和姐姐还为莲花画了图呢,姐姐的好看,我的不行……回头你去了,我拿给你看啊。” 阿青笑着说好,孙佩又小声问:“吴姐姐今天带点心出来了吗?” 这丫头天真烂漫藏不住话,大妞笑着说:“带了,我们从家带了两样点心出来。听说咱们今天中午在庙里吃素斋?不知道那寺里的斋饭味儿怎么样。” 这把孙佩也问住了:“我也没去过……我娘说以前是带我去过的,但是我太小了记不得。素斋有什么好吃?左不过是什么素鸡素鱼素火腿吧?” “也不是。”阿青说:“素斋也有做的不错的。这万佛寺既然有名气,寺里的斋饭肯定不会随便将就的,你们俩不用怕中午饿肚子。” 寺里头又是香又是火的,烟气弥漫。阿青和大妞随着吴婶拜过佛,吴婶还求了支签,可是解签的时候,却把阿青和大妞打发到一边去了。 大妞拉着阿青的手凑到她耳边说:“姐,婶儿肯定是替你求的姻缘签。” “别胡说。” “我没胡说。”大妞笑嘻嘻的说:“要是问家宅,问吴叔的前程,那干嘛要把咱们支开不让听啊?姐你可是已经要找婆家的年纪了,这才是婶子心里的头等大事呢。” 其实阿青也是这样想。 孙颖也走了过来,几个姑娘站在回廓处小声说话。这里地方幽静,墙外的林木深深,枝叶密密匝匝把日光全遮挡了,站在这儿非但不觉得炎热,甚至感觉到身上有森木凉意。墙角苔痕鲜明,将墙都染绿了。 “我听娘说,咱们中午不在寺里用斋饭。”孙颖轻声细气的说:“寺庙后面有一所小小的庵堂,听说那里花园十分别致,斋饭也干净味美。” “后面还有庵堂?”大妞踮起脚想往墙外头看,孙颖失笑:“从这儿看不见的,说是离的不远,也有一两里地呢。那儿是大户人家女眷清修的地方,不招待香客的。要不是娘认得那里的住持,人家也肯定不会招待。” 不多时吴婶和孙夫人解完签来了,吴婶脸上带着笑意,脚步轻快,看得出来解签的结果让她很满意。 阿青能猜着签上写的什么,要是求姻缘,无非是什么恩爱美满白头到老的吉祥话,要是再加上儿女双全连生贵子什么的,就更讨人喜欢。 就是不知道孙夫人求的什么签,从她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喜怒来—— 阿青就是觉得,孙夫人好象有心事。 而且在她们说话的这一小会儿功夫里,孙夫人已经看了她两回。 阿青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孙夫人的心事总不会同她有关吧? 从庙里出来到孙颖说的庵堂确实不算远,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就走到了。要不是事先知道这里庵堂,阿青只会以为这是哪家的山庄别院。粉墙青瓦,门前一大片青竹,微风吹过,竹叶翻卷如波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九 素斋 丫鬟过去叩了门,过了不多时,有人从里面开了门,是个有年纪的妇人,穿着一身蓝灰色布衫,一身上下收拾得干净齐整,她并不多话,向孙夫人问了安,便请她们这一行人入内。 这里面也一点儿不象个庵堂的样子,并没有处处缭绕不散香火气息。 它与前面热门的万佛寺相距不远,可是这里象另一个世界。让人踏进这扇门,连呼吸和脚步都放轻了,生怕惊动了这里的宁静。 吴婶忍不住低声问孙夫人:“这里的主持是什么人?” 这问题孙夫人没回答。 大妞平时话是最多的,到了这里,没有人约束她,她也变得老实起来了,跟在阿青后头寸步不离的。 她跟那么近,阿青觉得有些奇怪。 “你这是怎么了?” 大妞没吭声。 阿青慢了一拍想起来,大妞好象……有点怕尼姑。 她不怕和尚,只是害怕尼姑。 她小的时候,有一次差点被假扮成尼姑的拐子带走。这件事情已经有十年了吧?不,还要更早一些,那会儿大妞才刚会走路,不怎么会说话呢。最终那拐子是没得手,张伯和吴叔追出去把人抢了回来,后来那个拐子怎么样了阿青不知道,但这件事情还是给大妞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尽管她都记不得当时发生的事,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差点被拐走,可是她从此就厌憎起尼姑和道姑来了。 阿青想,这件事情上,尼姑和道姑是无辜的……可恶的明明是那个拐子啊。 但是指望当时一点点的大妞看穿现象直击本质是不可能的,当年的事大概在她心里埋了一颗种子,只要触发条件就会本能的警惕。 触发条件……呃,大概就是看到穿僧袍道袍的女人。 这不,眼前就走过去两个小丫头,大概也就七八岁大,也是一身蓝灰袍子,头上扣着一顶圆帽。 大妞简直如临大敌,往阿青身后又缩了缩。 呃,大妞妹妹,这俩小丫头没你槐梧也没你力壮,不可能分分钟化身人贩子来强掳你,看人家这庵堂的派头,估计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收个野丫头当弟子的,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她们不算出家人,只是在这儿服侍庵主的。”孙夫人看她们俩盯着那俩小丫头看,解释说:“你看,她们帽子下是有头发的。” 大妞仔细看了一眼,果然后面又遇见的人,僧帽的边沿都可以看见没完全遮住的乌黑的发丝。 知道这些人不是真正的尼姑,大妞顿时轻松多了。 就象孙夫人说的,主持一心清修,很少见外客。她们不过是来蹭饭的,连正主的面儿都没见着。 但这顿素斋确实料鲜味美,虽然是全素宴,但是和它一比,往日吃的鸡鸭鱼肉都相形见拙了。阿青觉得素三鲜特别见功夫,选料上乘,刀功精湛,但是这道菜的最大亮点应该是调味用的醋。不多也不少,那一点酸一下子把人的口味提起来了,腐皮咬起来很筋道,不象一般的作法吃起来那样软绵绵的。笋丝嚼起来口感非常轻脆,草菇就更不用说了,滑嫩得几乎不用嚼就可以咽下去了。 除了这个,还有一道汤特别的好。揭开盖,汤色清澈透亮,正中浮着一朵盛开的白色莲花,周围簇拥着圆圆的碧绿莲叶,一股沁人的荷香扑鼻,让人不知该如何下手——也不舍得就此下手,把这美景破坏了。 等汤喝到嘴里才知道,其实莲花与莲叶都是面制的,汤里透着一股浓浓的荷叶清香,鲜美无以伦比。要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对,阿青真想直接杀到厨房去,向这里掌勺的师傅好好请教一番。 用过了饭,茶端上来,却不是京城里人们常喝的茶味。这里的茶喝下去,舌尖微苦,舌根发涩。但咽下去之后,茶香满口,回味泛甘,呼吸之间都是这茶的余韵,久久不散。 阿青虽然对茶所知不多,也知道这茶肯定不是街上茶庄里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货色。孙夫人放下茶盏,轻声说:“这茶是庵堂里秘制的,外头可喝不到。我前一次尝到这茶,还是一年多之前的事。” 吴婶笑着说:“今儿是托你的福,我们也跟着尝了鲜。” 大妞喝不出茶好茶坏来,她这会儿不象刚进来的时候那样紧张了,吃饭的时候就显得一点都不拘束。可阿青发现从茶端上来之后,她又开始坐立不安了。 “你怎么了?” 大妞凑近她耳边小声说:“我想去解手,咱们一块儿去吧?” 阿青善解人意的说:“正好我也想去。” 她俩委婉的表示了想出去走走,门边有个小丫头过来替她们引路。 这所庵堂建在半山林木幽深之处,即使头顶有艳阳高照,这里仍然显得格外阴凉,是一处绝佳的避暑清修之所。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应该是相当安逸的一件事。 但是……这里也**静了,难道住在这儿的人,不会感到寂寞吗? 她们从净房出来,刚才替她们带路的小丫头已经端了盆水来,正提起一旁的铜壶往里倒热水。 大妞挺不以为然:“这会儿的天气,哪还用得着兑热水。” 那个小丫头轻声解释:“二位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的水比平地的凉呢,就算是大暑天儿,洗手净面的时候也得兑上热水才能用。” 说话功夫水也兑好了,她用手试了试温,才把水端过来让两人净手。 大妞不习惯这么洗手,退了一步说:“你把盆放那案上吧。” 虽然在家里她也有丫鬟服侍,可是桃花和她年纪相当。眼前这小丫头实在也太小了一点,让她端着盆伺候大妞有种自己在欺负小孩儿的感觉。 阿青在这一点上和她的感觉其实是一样的。 这孩子放在她以前生活的年代,也就是个小学生,被家里人千娇万宠,连包都不用自己背,每天做的最辛苦的事情大概就是写作业,其他时候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而眼前这小姑娘已经进退有度,有板有眼的在做着伺候人的差事。 ———————————— 这个冬天简直是被诅咒了。 明天又有一个葬礼。 总感觉那么的不真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 礼物 两人走在院子里,回廓上凉风习习,风中带着山中特有的林木的清香。大妞走着走着居然有感而发:“姐,这里倒象咱们以前的家。” 是有点儿象。 他们以前住的地方也靠山,用诗意点儿的形容,那就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推开窗子就可以看见屋后的郁郁青山,在夏天的时候,云被风吹得飘忽不定,投下的阴影就象奔马一样疾速的从山巅掠过。阴雨的天气里,浓郁的雾气就象巨大的纱幕,把整座山遮盖得严严实实。 那时候的日子过得特别简单,也很快活。 “现在也有现在的好,见到很多以前没见过的事情,还吃到很多没吃到的东西。” 大妞点头:“其实我也知道,咱们家再好,也不可能在家住一辈子,早晚青姐你和我都要出嫁的,到时候还不是一样要离开老地方。就是现在一做梦,就还想家。晚上有时候醒过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睡在哪儿……” 这种感觉阿青也有。 不过她是在刚穿越的时候,这种感触特别深刻。穿越之初的那两三年,她几乎每天醒来的时候都要经历一个从迷惘到清醒的过程,然后不免的也会感到失落和茫然。 突然到了异地他乡的那种惶然,没谁比她更明白了。 “那边是什么地方啊?是佛塔吗?”大妞指着东南角的一座阁子。因为有层层的林木遮掩,那阁子看起来就象建在绿叶之上,半新不旧,看起来格外清幽。 “不是的,佛塔不是这样的。”阿青顺口问跟着她们的那个小丫头:“请问那儿是什么地方?” “哦,那是我们庵主住的地方。” 虽然这位庵主从头到尾面都没露,可是从院子的格局,素斋与清茶的品质,也看得出来这是个非常有气质的人。临走的时候,那位接待她们的杨妈妈还拿出两个蜀漆雕莲花的礼盒来,分送给孙夫人和吴婶。回去的路上大妞就忍不住把礼盒打开来看了,盒子分做两层,一层是是各式素点,只看卖相,闻其香气,已经让人叹为观止了,想必吃起来的美味绝也不会比色相逊色。下面一层则是两小盒茶叶,一盒也就是二两的份量。茶叶盒盖上用贝壳拼成花朵盛放的图案,黑白交映,虽然全是素色,却让人一瞬间象是看到了繁华似锦的缤纷。 “这盒子真好看。” 吴婶笑着说:“以前听人家说,买椟还珠什么的,还觉得奇怪。要是那盒子都做成这样,那也怪不得人光看中盒子了。这个你们姐妹俩一人一盒吧。” 大妞摇头:“不用了,看着怪细巧的,我怕我一不小心给摔了碰了,还是让青姐收着吧。” 阿青有些不安:“娘,咱们没给香油钱,却吃了人家的饭,还收这样贵重的礼物……” 吴婶也想到这事,不过她们过去是孙夫人带着去的,这素斋和礼物也都是对方看着孙夫人的面子才给予的待遇。既然孙夫人没说有什么不妥,那收下来应该也没关系。 这一次进香可以说是皆大欢喜,孙夫人和吴婶都求得了好签,了却了心事。阿青她们吃了一顿美味,又得了这样精致的馈赠。回来之后,那盒点心阿青留下几个研究做法,剩下的被大妞和小山二一添作五给分了个干净。这点心样子是很精致,但是糖和油放的并不多,口味清淡,并不受小山青睐。他尝了两个之后,觉得太寡淡不怎么合口,索性全都塞给大妞了。大妞舍不得一下子都吃完,又抱来和阿青共享。 阿青研究了一通点心,做法并不繁琐,但对方的用料都是最上乘的,自己就算试着仿做,大概也做不出这个味道来。她又拿起一边的茶叶盒在手里把玩,一翻,看见盒子底下有个圆圆的印记。 阿青把它凑近了看,应该是个字,但是九曲八弯,她认不得是个什么字。 这年头对字体的标准并不统一,除非官面公文,科举应试,其他的时候,文人们的字体简直是兴之所至,随意发挥,更有不少外人根本不解其意的自创字。 茶叶盒底的这个字,看起来象个家族徽记。 阿青对这个不关心,不过这更证了那位庵主的身份非富即贵。 京城的暑天特别难熬,吴家虽然靠河很近,但白日里也不见得能凉爽多少。大妞怕热,可是桃花要帮她打扇扇凉,她又坚持不愿意,自己拿把小蒲扇整天扑扇扑扇,看她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只怕是越扇越热。 阿青倒还好,就是饭量减了,人也清减了一些。另外针线做得少了,天实在太热,拿起针线手要出汗打滑。写字倒还在写,只是得趁早上天气还算凉爽,汗出的不多的时候写。 吴叔的事情是有眉目了,孙重延果然落力帮忙,给吴叔谋了一个巡检之职。小山一听这消息激动的两眼放光,赶紧打听:“是几品?” 吴婶笑着说:“是正八品呢。” 呃…… 小山脸上明晃晃的流露出期望落空的尴尬:“才八品啊……” 吴婶又好气又好笑:“怎么着?你还看不起这官儿小?” 小山赶紧摇头:“不是不是。那我爹几时上任?是不是得穿盔披甲?有没有兵器?” 这些吴婶知道的也不详细,小山又问个不停,惹得她更不耐烦:“去去,别在这儿给我添乱了。” 小山抱头鼠窜。 他记得以前在镇上的时候,镇上好象也有巡检,可是那些巡兵穿的破破烂烂,拿着长杆,除了乱吆喝没旁的本事,更谈不上什么威风。 爹这个巡检的差事,多半也不风光。 阿青就比他了解行情了,其实她之前也不懂这方面的事,还是在孙家听说了一些。吴叔这个巡检不是街上那种普通的巡街兵丁,是直接统属于京城巡检司,手下统领的是应该是禁军。虽然官职说起来不高,但这是个很好的起步。 在京城要谋一个散官并不难,但要谋一个实职事官可就不容易了。吴叔有了差事做,吴婶又打算盘下个铺子打点补贴家用。听说张伯的药铺也有眉目了。 他们两家,算是正式在京城扎下根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一 生辰 八月初一孙夫人做生日。一般这样的场合,阿青会自发的避开,都不必吴婶多提醒一句。到了京城之后她更加清楚,她的身世还是掩在水面下的石头。乐观的想,可能很快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一天,但也很有可能永远埋藏在水下,搞不好还会变成一块暗礁,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这个家带来凶险。 这段时间阿青也猜测过自己的身世,无奈信息太少。 从吴叔吴婶到七家镇的时间,可以判断出他们是为了躲避二王叛乱。当时的情形众人提起来都讳莫如深,但阿青从小到大没少听到一些侧面的消息。比如在七家镇老家的时候,米铺的老板就感慨过:“现在这些年光景好啦,前些年乱成那样,别说精米了,糙米都没有,能吃上口糠都能挣条活命。” 相熟的乡邻也说过,前些年过兵,镇上大小人家都到山里去躲着去,现在半山那儿还有当时搭的棚,挖的洞,都藏过人。还有在那场变乱中失去亲人的,和吴叔吴婶一样从外地逃来避难的人过去镇上也曾有过,但是早就迁回原籍去了。 这是人之常情,既然是避战乱,乱平了当然要回乡。吴叔吴婶不回乡,肯定是有更深的牵扯。 八成就同自己的身世有关。 这一回孙夫人做生日特意下的贴子来请,说并没有请什么外客,就是自家亲戚热闹热闹。 孙夫人的生辰是八月初一,满街的桂花都开了,处处都能闻见一股桂花香,随着风送到鼻端。 孙家的门前今天确实比平时热闹,拾马石一溜停了好几辆车轿。大妞有点不安的理了理衣裳,又扶了扶鬓。 不止她紧张,连吴婶一路上都用小铜镜照了两人三回。娘三个今天都穿的相当体面齐整,吴婶想着做寿的正主儿必然是穿红的,自己就穿了一身儿秋香色。大妞和阿青穿的则是粉红粉蓝二色,十分娇嫩,正是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穿的。阿青戴着一对小珍珠的耳坠,一只单圆珠簪,发间还插了一小枝半开的桂花,香气幽幽,看起来就是十足小家碧玉的打扮。但即使这样简素,她也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明媚动人。 孙夫人今天果然穿着一身大红撒金寿字纹的衣裳,头上戴着六股衔珠垂穗金凤钗。都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孙夫人今天看起来也年轻了好几岁,阿青和大妞双双拜倒给她问安拜寿,孙夫人笑着说:“快起来快起来,我都说我年纪轻轻做什么寿啊,不过是借这个名头儿亲戚们见一见说说话热闹一场。” 既然拜了寿自然孙夫人是要发红包的,阿青和大妞收了红包道了谢。孙夫人说:“你们年轻姑娘们凑到一起有话说,她们姐妹都在后边呢,你们也过去一块顽儿吧。” 从屋里出来之后大妞马上小声说:“孙夫人今天可要大大的破财了,这要来拜寿的人人都给,可得给出多少去啊。” 阿青笑着说:“还有收进来的寿礼呢。” “那也不够吧,还有今天这么些人,办席也得花钱啊。” 吴婶他们送的寿礼是中规中矩的,既不特别显眼,和别人比也不至于显得简薄。 今天来的人并不算太多,在孙颖屋里有三四位年轻姑娘,孙颖介绍给她们认识,都是孙颖舅舅家姨妈家的表姊妹,三位姓刘,一位姓叶,年纪都差不多,几个人互相见了礼坐下吃茶。 屋里这几位都是京城闺秀,家教自然都是不错的。阿青不知道她们进来之前屋里在聊什么话题,她们也有些拿不准和这两位客人说什么,一时间屋里……冷场了。 还是孙佩不那么拘束,笑着说:“吴姐姐,张姐姐,回头咱们吃了饭,还有戏听呢。” 大妞自打来了京城还没听过戏,眼睛顿时一亮:“真的?” 孙佩点点头:“园子西北角宽敞,就现搭了台子在那儿唱。你们都喜欢听什么戏?” 大妞倒是没有乐得忘形,想了想才说:“我们在老家听的戏,和京城肯定不一样。” 阿青对听戏是没有多大兴趣的,即使在来到京城之前,她也很少去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倒是大妞喜欢赶热闹,哪里有戏都兴冲冲的要赶去听一听。 她们俩说的有来有去的,其他人也都不那么拘束了。叶姑娘问:“吴姑娘你们家住在哪儿?才迁来京城不久吗?” “今年春天才上京,现在住万胜门驿亭街附近。” “那离的不远。”叶姑娘笑着说:“其实我们家也不在京城,这次跟我娘一起上京暂时住在舅舅家。” 大家互相说了名姓,又问年岁。三位刘姑娘里,刘承兰刘承英都比阿青要大,而刘承薇和叶锦玉比她要小。都说侄女儿象姑姑,这话一点不假。刘承兰和刘承英的脸型都和孙夫人很相象——宽额头,面孔也有些扁。刘承薇特别一些,她是圆圆的脸。而叶锦玉生得可能更象叶家的人,体态娇小玲珑,肌肤白皙柔嫩,是个地道的江南姑娘。这会儿她头上的一对蝴蝶戏叶小对钗正随着动作一下一下的颤动着,看起来非常活泼俏皮。小姑娘这样打扮完全没问题,但是再过个几岁,比如孙颖和阿青这样已经到了及笄之年的姑娘,再这样打扮就会显得不够庄重了。 大妞和孙佩两人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孙佩这个小没良心的已经把姐姐的秘密给出卖了,大妞一知道,就代表着阿青肯定也会知道的。 今天这寿宴,孙家还有别的客人。 有几个跟着孙重延念的学生今天也来给孙夫人拜寿了!一同被邀请的还有刘家的两位表兄。 大妞跟阿青悄悄咬耳朵:“孙佩说,做生日是借口,这是要给她姐姐相女婿呢。可惜的是她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刚才她还打算喊我一起去偷看呢。” “你可别跟着她一起胡闹。” “我知道。”大妞笑着说:“这是给她姐相女婿,又不是给我姐相。要是姐姐你哪天……” “去去,净胡说。”阿青在她脑门上用力弹了一下:“别再挨着我了,我的衣裳都让你搓皱了。” 孙夫人早就在培养女儿管家理事和人际交际方面的能力,以孙颖的年纪来说,说亲这件事确实应该提上日程了。就是不知道孙大人和孙夫人想要个读上进的女婿,还是想来个亲上加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二 桂花 她们说了会儿话,孙夫人打发人来叫她们去前头。 大妞本来习惯大步流星,到了京城这半年被迫入乡随俗,走路都得小步小步的朝前挪。毕竟以前她可不穿这么累赘的衫裙,现在穿的拖拖沓沓的,再象以前那么走,确实束手束脚也不方便。 孙颖和刘家姐妹她们走在前头,孙佩和阿青她们俩落在了后面。瞅着前面的人出了门,孙佩偷笑着跟阿青说:“咱们慢点儿去。” “嗯?”大妞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阿青猜着几分。 孙夫人那儿今天拜寿,就算来的都是亲戚,人肯定也不少。她们小姑娘家,很不必去那里,人多眼杂的很是不便。特意把她们叫去,要么是来了重要的客人去见,要么就是另有安排啦。 这个安排嘛……多半就象孙佩猜的那样,是有什么特殊目的了。 既然主角是孙颖,她们去不去就不重要了。孙佩性子急,拉着阿青往相反的方向走:“咱们去看花,今年的桂花开的特别好。我在上翻到一个方子,打算自己试着做香露。吴姐姐你做过吗?” 姑娘家闲着没事,就爱鼓捣个花啊粉啊的,阿青以前也自己做过粉,用米和茉莉花粉一起做的,效果还不错。香露则需要的工具更多一些,她知道怎么做,但自己没动过手。 “姐姐说,要是我真的要做,她会给我帮忙的。”孙佩一脸坚定:“等做好了,我也送你们一瓶。” 大妞笑着说:“那我就先谢谢你了,到时候你可别忘了。” “忘不了……”孙佩有些犹豫:“就是头一次做,不知道能不能做成。我听说别人头一次做都馊了,闻着根本不香,还酸臭呢。” 大妞忍不住哈哈大笑:“没错。我还知道有人酿酒不成,味道又苦又酸活象醋呢。” 孙家的花园里有好几株桂树,还没有走近就闻到了浓浓的甜甜的花香。星星点点的金色的细碎花朵缀在绿叶间,微风吹过的时候,整棵树,包括那让人陶醉的香气,都一起飘摆。这香气浓郁得让人觉得霸气,把人从头到脚都笼罩住了。 她们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人。 那边的人也正好走到树前,和她们三个碰了个当面。 孙佩有些意外,不过她性子从来就不怕生,站住了脚大大方方的说:“表哥,秦大哥。” “这是我表哥和秦晖大哥。这两位也是今天来拜寿的客,这是吴家姐姐,这是张姐姐。”孙佩给两边的人倔笑嘻嘻地引见。对面那两位少年先揖礼,这边三位姑娘也福身为礼。 她这位表哥应该就是刚才刘家姐妹的兄弟,大概正处于变声期,声音又哑又粗,和他斯文的外表一点都不相衬。他自己大概也为这个不好意思,简单的打个招呼就不吭声了。秦公子看起来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准确的说,这人根本就没一点儿热情客套的意思,脸色冰冷冷的。孙佩问:“我们来看花,你们怎么不在前面说话,也跑来逛园子了?” “前面人多吵得头晕,听说今年桂花开得好,所以过来躲个清静。你们怎么没跟二妹三妹她们一起?” 这位刘表哥说话实在是……他自己估计也受罪,听的人也受罪。 孙佩咯咯笑:“我们也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对了,今天我爹是不是又考校你们功课了?你不会是为了躲懒怕挨训才出来的吧?” 刘表哥被小表妹这么嘲弄也不生气,笑着说:“今天是姑妈的好日子,姑丈就算要训斥也不会特意挑在今天的。那你们看花,我们去那边亭子里坐坐。” 孙佩摇着小手绢:“好走不送。”等那两人走远了,才转过头来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我爹看上他哪点儿了,成天跟别人欠他钱一样,从来不正眼看人。” 大妞说:“你表哥看着脾气挺好啊。” “我是说姓秦的。”孙佩抱怨:“是刚才那个穿蓝色的,不是说我表哥。我爹总夸他,说他有定国安邦之才,我看我爹这回是走眼了,就他那样,就算当上官,没两天也把上峰同僚都得罪光了,还定国安邦呢!” 阿青压根儿没抬头看他们的正脸儿,那俩人也挺守礼,没盯着年轻姑娘瞅。刚才打照面的时候,阿青光看见对面俩人都挺瘦,少年人这会儿正是拔个子的时候,对面那两人活象两根竹竿。 不过对这两人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阿青倒是有点别的猜测。 孙夫人有心相女婿,今天请来这些年纪相当的少年心里肯定也有数。这两人如果有心应征上岗,现在就不该出现在这儿,而是该在前面和孙颖她们见面了。 是不是这俩人不想赶这个热灶呢? 孙重延年富力强,听说又很得重用,最近很可能要再升迁的,做他的大女婿,肯定会得到这位泰山大人的栽培提携,应该说这是一桩很理想的亲事。 人各有志吧。 孙佩虽然聪明,但是毕竟年纪还小。大妞又粗枝大叶,她俩才想不到那么多。 孙佩踮起脚,桂花树并不高,她很顺利的拈下一小朵花来,托在掌心给大妞看:“张姐姐,你闻闻。” 阿青也跟着闻了,这香气纯粹而浓郁。 “外面街上的铺子里也有卖木樨清露,玫瑰香露的,我娘那儿也有几瓶子,她也不爱用。”孙佩说:“我也觉得那些味儿都呛,我肯定做的比那些好。” 大妞对香露的兴趣并不太大,她扯扯孙佩:“诶,咱们要不要去前面看看,不知道你姐姐她们那儿怎么样了。” “那有什么好看的。”提起这个,孙佩就显得意兴阑珊。 “你不想知道你姐将来要嫁什么人吗?” 孙佩甩着小手绢,有些沮丧的说:“嫁什么人都不如在家好。她真的嫁了,我以后就见不着她了。” 大妞一琢磨,也对啊。 她转头看着阿青,已经开始脑补阿青要是嫁了人,自己日后孤零零一个人的生活模式了…… 嫁人果然不是一件好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三 冰碗 孙佩终究还是挂念着姐姐的情形,看了一会儿花,就说要去孙夫人那儿吃点心。 可巧,她们走到门前,孙颖她们正从里面出来。孙颖神态自若,与平时并没什么两样。孙佩盯着她横看竖看,硬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反倒是孙颖揪着她低声问:“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一转眼就找不到你的影儿了。” “我和吴姐姐张姐姐去园子里赏花啦。”孙佩赔着笑脸儿说:“前面人多眼杂的,她们俩也不自在啊。” 扯着客人的名头,孙颖总算没再追问。孙佩本来还想问问自家姐姐刚才见了什么人,看这情形也不敢多嘴了。 “你也知道人多,别再乱跑了。”孙颖小声说:“今天娘难得这样高兴,你别惹什么麻烦让她生气。” 孙佩马上保证:“我绝不惹娘生气。”在肚里补上一句,也不会坏了姐姐你的大事的。要是让未来姐夫看见你训起弟弟妹妹跟母夜叉一样,还不得马上对你退避三舍啊。 从孙颖这儿挖不出消息,孙佩掉头去孙哲那里打听。刚才孙哲也在屋里,他肯定都看见了。 孙哲一向乖巧听话,可是这回孙佩问了好一串,孙哲一个字也没答。 “你这孩子!”孙佩变脸了,抬手要揪孙哲耳朵。孙哲久经考验训练有素,迅速抬手,啪啪两声,一边一只手把耳朵捂住了。 “你说不说你?” 孙哲两手捂耳坚定的摇头。 “为什么不能说?啊?你小子还知道不知道听姐姐的话了?” 阿青和大妞捧着茶和点心乐呵呵的看孙家姐弟大战。 “二姐,我不能和你说。”孙哲十分坚定的说:“你再逼我,我也不能说。” 孙佩气的上手掐他脸,孙哲也没傻到家,转身儿就跑。反正他个子小,很灵活,孙佩穿着裙子行动拘束,才追到门口就没法儿追了。真要追出去让宾客看见,那才丢人哪。 大妞嘴里塞着块糕,忍笑忍的差点儿呛着,赶紧找杯水把糕顺下去:“你这二姐说话不顶用了啊。” 阿青白她一眼,这话说的纯属火上浇油。 “我看啊,是有人叮嘱他了,不让他多嘴。”阿青常来孙家,对孙家三姐弟也算了解。孙哲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要没有别人的叮嘱,他肯定不会这样跟孙佩顶着来。 “难道是大姐……她害羞?”孙佩想了想,又摇头:“不对,要是大姐的话,他刚才就理直气壮抬出来压我了。”孙颖在弟弟妹妹面前还是很有长姐权威的,孙哲刚才如果来一句“大姐不让我说”,那孙佩绝对不能再掐他。 孙佩顿时眼前一亮:“没错,肯定是别人叮嘱他了。” 能让孙哲听话,还会为这事特意叮嘱……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孙佩的思虑范围一下子缩小了一大截。 阿青抿着嘴笑。 孙佩瞅着她有点出神。 吴姐姐好象……越长越好看了。 她们头一次登门的时候,大家都还生疏,吴姐姐话不多,也不怎么笑,可那时候看起来就让人有一种……在她面前不敢大声说话的感觉,总怕唐突了她。现在熟悉了,可还是时不时会看呆。 吃完寿宴,果然有戏可听。台上锣鼓声声,阿青不懂戏,唱词也不大听得清楚,但是看扮相身段,那一步路,一抬手,都带着别样**。 要不是这里人这样多,倒是可以很投入的听听。 在这个年月娱乐太少,平时可没有这样活色生香的场面,更没有这样热闹的动静。 虽然进了八月,桂花也开了一城,可是天气还是热。午后的院子里暑气重,主宾穿的都正式,要是不用冰,只怕人人都得捂出一身汗来。 阿青盯着桌上的冰碗,这个做的可是很精致,碎冰粒拌上水果粒,这会儿的水果特别多,又正熟的是时候,再浇上牛乳蜂蜜。冰碗的边缘凝着一层朦朦水气,别说吃,光看着就解暑。 阿青看着冰碗,硬咽了一口口水。 她的小日子快来了,吴婶很注意给她调养身体,这种时候当然叮嘱过她不要碰凉水更不要吃凉的东西,大妞可不用管这么多,这冰碗不是易得的东西,家常不做。在孙家这东西也是按人头上的,一人一小碗。阿青不吃,当然便宜她了。 “你也少吃两口,当心肚子疼。” 阿青看着大妞的吃相,感觉自己都要馋得流口水了。这大热天儿里,能吃上口凉凉甜甜的多享受啊,可是自己不能吃只能看着别人吃,那就是一种折磨了。 大妞才不在乎,她肠胃可好着哪,别说这么小小的两碗冰点,就算两海碗她也消化得了啊。 大概是看阿青的表情太可怜巴巴了,再想着自己嘴上这么痛快一时,到家了要是阿青恼羞成怒不给下厨做饭了怎么办?冰点是好吃,可是不能因小失大啊! 阿青姐可说过这几天怕是大家都有秋燥,要做甜梨汤喝的。 为了甜梨汤,冰点嘛…… 大妞讨好的舀出一勺子水果粒来递到阿青嘴边:“来,青姐,你吃点吧。我这可是冒了大风险的,要是让婶儿知道我给你吃了这个,我说不定要挨揍。” “胡说八道,你什么时候挨过揍了?”阿青看着那勺冰点,突然觉得也不是太想吃了。人嘛,总是这样,要是一样东西总是得不到,那就越想越揪心,越想越执着。其实那样东西未必有多么好。 就象现在,大妞胡吃海塞她吃不着的时候,就觉得那冰点简直美好得象一件珍宝。可等大妞主动要让给她,又觉得这东西嘛也不过如此,做得再精细,吃到嘴里也有细冰碴子,嚼起来喀啦喀啦的,哪有冰淇淋的口感好? “我还是不吃了。”阿青笑着摇头:“你自己吃吧。” 万一为了吃这一两口冰。回头把自己整得体寒腹痛,那就太不值得了。 “你真不吃啊?”大妞乐孜孜的手一转,把那勺冰又填进自己嘴里:“那我都吃了。” 吃吧吃吧。 能这么无所顾忌想吃就吃,真是幸福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四 甜梨汤 寿宴上头吴婶喝了两杯酒,不算多,但是脸都红了。等她们从孙家告辞出来上了车,阿青赶忙替她松开领口,倒了一杯茶。大妞则抄起扇子,虎虎生风的开始替吴婶扇凉。 “娘,你好受些了吗?” 吴婶点点头,眼睛微眯着:“刚才孙夫人让人传话的时候,你们两个跑哪儿去了?” 大妞嘴快的说:“我们跟孙二姑娘一起去赏桂花了,她说要学着蒸花露。” 吴婶看了一眼阿青,又闭上眼。 大妞不会多想,但是吴婶明白阿青的意思。 她怕给家里招惹麻烦,所以她是有意想避开的。 吴婶想起今天孙夫人暗示她的事情。 孙大人和孙夫人两个早已经有了看中的女婿人选,甚至两家大人也早就有了默契,今天这场生辰宴,固然是可以让两个年轻的孩子有机会见一面说两句话,为将来相处铺垫一下。 孙夫人刚才对吴婶说,有个姓秦的年轻人,人品很不错。 吴婶当然听得懂这句暗示。 但是当孙大人的几位门生过来拜寿的那会儿,叫秦晖的那个少年并不在其中。 而阿青这丫头也没有过来,孙夫人安排的这一次会面落了空,因为不管她们准备的多么精心,主角没有登台,那么这戏是没法儿唱的。 孙夫人十分不安,刚才还向吴婶再三道歉,说她安排的不妥。 吴婶倒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是他们没有缘分,不能强求的。”她反过来安慰孙夫人:“今天是好日子,何必多想那些,自寻烦恼。” 那个秦姓少年一定很出众,孙大人和孙夫人都不是轻率的人,他们既然都说好,那么那少年一定是很好。 吴婶却觉得,自家的姑娘更好,满京城再找不出比她更好的了。没了一个秦秀才,以后肯定还有更好的。 但是现在离开了孙家,看着阿青和大妞,吴婶忍不住要想,那个姓秦的少年不肯露面,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内情从而有所嫌弃。吴叔现在不过有个小小的八品武官职衔,家里无权无势。读人要上进,自然要寻个岳家得力的。 可是,阿青的真实身分明明不止如此。 吴婶难免心酸。 如果于夫人没出事……不不,不要再去想那些已经过去的无益的事。于夫人就算没出事,也未必会尽心尽力的帮助提携这个娘家远亲。吴婶现在也想明白了,于夫人的日子过得富贵安逸,与阿青扯上关系对她来说得不到好处,反而可能因此遭殃,就算当年她和阿青的母亲有姐妹情份那又如何?那点淡薄的情分能抵几两银子? 于夫人的死到现在还不明不白,今天又遇着这样的事,吴婶真有些心灰意冷——可是又有一丝窃喜从心底里不可遏制的冒出头来。 不要再想过去的事情了,阿青就是她亲生的孩子。她喂奶喂饭,教她说话走路,一手把她拉扯大。就算生了小山之后,阿青在她心里也头一位的。 吴婶的精神不好,大妞也安静下来,阿青要和她换着打扇,她还不乐意,非得要自己扇。 晚上阿青炖了梨汤。上好的雪花梨,个儿大饱满。阿青坐在廊沿前,一个个给梨削皮去核。雪白的梨肉被削成均匀的小块,梨肉脆嫩多汁,沾了阿青一手。 炖梨汤不是烧菜,不用非得在灶房里做,小泥炉上支一个砂锅,放进川贝和梨肉同煮,再加冰糖,一直炖到天黑时分。 甜汤炖好,阿青先盛了一碗端给吴婶。 “我没放多少糖,不太甜,娘你尝尝。” 吴婶笑着接过碗:“好……闻着就馋人。” 甜汤热热的有些烫,吴婶喝了半碗,汗都出来了。 但是出了汗,人倒是轻松舒服多了。 中午在孙家,人多,其实连吴婶在内,他们都没吃饱。这会儿喝一碗热热的梨汤,那种熨贴的感觉一直暖遍全身。 梨肉已经全煮化在汤里了,汤汁稠稠的,甜而不腻。 晚上一家人分喝了这一砂锅的甜香汤。当然,他们一起喝的时候,梨汤已经凉了,可是喝起来凉冰冰的,感觉更解暑,更美味。 毫不意外,小山和大妞又为了最后一口汤打起来了。 小山皮糙肉厚胳膊长,用背硬抗着大妞的暴击,伸长脖子把剩下的半碗汤全倒进了嘴里,不但如此,他喝完之后还把空碗反过来,对着大妞晃晃,再晃晃。 大妞对着那只空碗发出一声尖叫,巴掌噼里啪啦的落在小山身上。 “你俩别争了,想喝咱们明天再煮。”阿青笑着拉开大妞:“不过家里的梨没有了,记得等下跟唐妈妈说,让她记得买回来。” “明儿烧的不给小山喝!” 小山笑嘻嘻的说:“汤又不是你烧的,你说了不算。” 眼看这俩又要打起来,阿青赶紧想辙把他们拆开。 “你们俩,今天的字写了吗?” 一提这话,顿时两个人都蔫巴了。 “姐,今天咱们出门了,这么累……这会儿天也不早了……”这是大妞。 “下午想写来着,张伯喊我帮忙,就没来及,我明天再写呗。”这是小山。 这俩孩子都不是爱学习的料,对写字也是能躲就躲能逃就逃。按大妞的想法,她认识字,也会写,写的好看不好看的不重要。小山呢,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学武的材料,在念写字上面根本没天分,他又不想将来考秀才考进士,这字也不用天天写。 阿青也不想天天扮黑脸逼他们,但是她生在一个全民普通义务教育的时代,习惯了身边人都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大妞和小山的年纪放在她那时代可是妥妥的中学生,这年纪就应该好好学习打好基础,将来…… 呃…… 阿青狂奔的思路卡住了。 将来如何呢? 学以致用找个好工作? 小山和大妞一人面前放着一张纸,一人手里握着一支笔,同样愁眉苦脸。 小山抬头看了一眼他姐,意外发现本来虎视眈眈盯着他们写字的阿青竟然在发呆。 这一刻两人的脑波神同步了: ——我姐怎么了? 但是下一刻阿青就回过神来,手里的尺子在案上啪的一敲,小山和大妞顿时如两只可怜的小鹌鹑一样,夹着头缩着尾巴,开始艰难的一笔一划写起字来。 ———————————— 此文要上架了。呃,那啥,我知道文还挺瘦瘦的……和我体型正相反。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顺便为要上架的文文求票票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二 中秋 八月十五,阿青本来以为街上的店铺应该加班加点的赶着做生意—— 其实不是的。 临近十五,很多店铺都关上门不做生意了,据小山和大妞反馈,街上萧条了不少,很多东西都没得卖了。 这种情形,阿青只在前世过年的时候见过。中秋虽然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但是商家们在努力的卖卖卖,人们在努力的买买买,在阿青记忆中没有出现过现在这样的场面。 现在的人把中秋又叫团圆节,求的可不就是一个合家团圆。 对吴叔吴婶这些大人来说,过节了,来往走礼拜访少不了。 对小山和大妞来说,过节了,月饼,果子,各种好吃的一样不能少。对吴婶来说,领着女儿拜月求神,讨个好姻缘才是要紧。 月饼自然做了不少,甜的咸的都有,还有一个跟大圆盘一般大小超大团圆月饼,是留着拜月祭神之后再吃的。 中秋这天天气也好,白天就是晴空万里,到了晚上,一轮圆月悬挂空中,旁边连一丝云彩都没有。 小山自告奋勇要帮她们做月饼,结果没一会儿功夫就让阿青给赶出去了。他说是帮忙,根本就是帮倒忙的。面粉让他给洒的到处都是,调好的月饼馅儿倒让他给偷吃了好几口,盛馅儿的大盘子里明显都给挖空了一块儿。 大妞拿着月饼模子追着小山打,小山理亏,又不能跟她对打,头上手上挨了好几下,嗷嗷怪叫着往外跑。等到吃饭的时候一见他。阿青忍不住大笑出声。小山脑门上被模子敲的那一下,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福字印,别提多好笑了。 吴婶也笑他:“你瞧你,过节人家是吃月饼,你倒好,直接把月饼顶脑门上了。” 小山摸摸头,他只知道脑门是有点肿。但肿成什么样儿。他可看不清楚。反正他一向被娘和姐姐笑话惯了,也不当回事,就是冲一旁得意洋洋的大妞狠狠做了个呲牙的鬼脸。 为着过节。一家人都穿上了新衣裳。大妞穿上了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阿青也特意剪了芙蓉花簪在发间。 “姐,你帮我看看,我画不好。”大妞拿着一只眉笔来求助。 阿青拍一拍身旁的椅子:“坐吧下。我给你画。” 大妞听话的坐下来,抬起脸。 进京有半年了。因为出门的机会少,大妞以往晒黑的肤色也变浅了,年轻少女的肌肤细滑又有弹性,从头到脚都透着蓬勃的青春气息。 不知不觉之间。她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年华。 阿青一笔一笔细细的替她描好了眉毛,示意大妞睁开眼:“你看看。” 大妞端起镜子来照了照,笑着说:“姐你的手就是巧。我就是画不好。两边总是画不一样。” 她们凑在一起挑耳坠,大妞挑的是一对银兔捣药。阿青挑的是一对银莲花的, “咦?这个怎么还锁上了?” 阿青一下回过神来。 大妞问的是最下面的那个小抽屉。 “有些平时不常用的东西,就先放起来了。” “哦。”大妞也就随口一问,可是阿青却再也轻松不起来了。 那里面锁着的……是她的一块心病啊。 从端午遇见那人,到现在日子也不短了。他没有再出现过,阿青甚至都快忘了那天的事情了。 可是现在大妞一问,她又想起来了。 这个荷包,到底该拿它怎么办呢? 阿青让自己别再盯着那把锁看,她让自己把目光移开,把心思放到今天过节的事情上来。 吴婶早就领着家里人把香案布置好了,最后摆上的是香炉,是她亲手捧了,郑重的放在长案正中。长案上摆着月饼,西瓜,葡萄,石榴,金桂等祭物。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一家人跪下拜月。 吴婶拜的最虔诚,在心里默默祝祷。等拜完了,那个大团圆的月饼还得吴婶来切。 家里人几口人,吴婶当然心中有数,几刀下去,月饼分得十分均匀,一人都得了一块。 大妞捧着月饼,小口小口的慢慢咬。阿青晚饭吃得饱,这会儿实在吃不下月饼,她那块儿也被大妞给包揽了。 “姐,你刚才拜月的时候,心里许什么愿了?” 阿青笑着反问她:“你呢?” 大妞把月饼咽下去:“我先问你的,你别岔开话。其实啊,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许什么了。肯定是许愿要找个好郎君吧?” 阿青笑着摇头:“不是的。” 大妞明摆着是不相信。 可阿青说的是实话,她许的愿,和什么风花雪月的完全没有关系。 她许愿,合家平安,来年也要象现在一样,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在一起。 至于嫁人…… 这事儿她可真没有求。 “我猜,婶儿肯定也求的是这个。”大妞啃完了月饼,拉着阿青一起去洗手。铜盆里盛着一盆水,映着天上一轮月。她们的手伸进去,那月影一下就被搅碎了,变成了一盆银色的碎鱼鳞光。 阿青扯过布巾正擦着手,动作忽然停下来。 大妞疑惑的问:“姐?” “嘘,你听。”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渺渺的笛声,悠扬,清越,就象一道清泉潺潺流过。 阿青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旋律。 她只是……觉得这笛声,在月夜下听起来,显得如此寂寞。 中秋之夜,家家户户都团团圆圆,笙歌乐舞,欢庆不尽。但这笛声却不一样—— 吹笛的仿佛有许多许多的话,没有人可以倾诉,都寄托在笛声之中。 大妞也不出声,两个人静静的站在那儿,听完了这一曲笛声。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吹笛子……好象是后面传来的。” 大妞往后紧走了几步,拔开门闩推开后门。 一艘低蓬船停泊在离她们不远的桥畔,船头站着一个人。 阿青看着那个人的身影。离得这样远,借着月色,她觉得那身影……看起来有点熟悉。 应该,不会是她猜的那个人吧? 笛子是这人吹的吗? 船桨打水的声音远远传来,船缓缓的离了岸,渐行渐远。(未完待续) ps:呃,落枕了,今天一天都僵的象个木头人,没法儿转头,得连身体一块儿转才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三 风寒 啊,这就走了? 那船已经行远了,阿青才回过神来。 八成是她想错了——不,一定是她想错了。 那个人应该是乘船赏月,偶然路过的,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人。 “咱们进去吧。” “嗳,”大妞拉了她一把:“月亮这么好,咱们走走呗。” 阿青心事重重,也确实不想现在就折回头去。 两个人沿着河边的小路向前走,大妞挽着阿青的手:“姐,你知道我刚才求了什么吗?” “什么?” 大妞小声笑:“我求了姻缘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羞涩。 阿青很意外:“真的啊?” “嗯。”头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就容易了,大妞声音比刚才大了一点:“也不知道这拜月灵不灵,要是真灵验就好了。” “那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呢?” “老实,肯干,有事的时候,两个人能互相依靠共度难关,没事儿的时候也能在一起亲亲热的说说话。” “就这样?” 大妞认真的点头:“就这样。” 这……当然不是说这标准不好。不过,阿青本以为大妞期望的是另一种人。 “啊,还有,”大妞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要能入赘的最好。” “你怎么会……” “我爹就我这么一个闺女啊,他将来要是再娶个老婆给我生个兄弟,那我嫁出去也没关系。可是他年纪也不小了,又没有成家的打算,那将来我真嫁了。他一个人老了可怎么生活?”这些想法大概在大妞心里已经装了很久了,只是她谁也没有说,跟阿青也没有提过。 “所以啊,我就算找不到一个肯入赘的,也不能嫁的太远了,不然怎么照顾我爹呢?他脾气又不好,又不会攒钱。自己连个饭都会烧糊。要是没人照顾,他以后怎么过日子?” 阿青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大妞。 她一直觉得大妞还象个孩子一样。整天和小山争吵打闹抢食,但是就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大妞已经长大了。 月色下大妞的脸庞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也的确不一样了。 “姐?怎么了?” “没有……我就觉得,你好象一下就长大了。懂事儿了。” 这话把大妞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哪儿啊……其实我也就是这段时间想的多一点。”过了一会儿,她又轻声说:“其实我还许了个愿。” “嗯?是什么?” “就是那个。陈公子,姐你还记得吧?” 阿青心里有鬼,差点儿吓了一跳,有点含糊的应了一声:“哦。记得。” “我希望他能过得好好的,平平安安,别再受伤遭难了。下次可不一定还有那运气遇见肯救他的人——还有,要是有机会。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你对他……”阿青想到那个锁在小抽屉里的荷包,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没有,我知道他根本不会喜欢我,说不定早就忘了有我这么一个人了,我也没想和他怎么样,就是想着,那个人可能也住在京城,要是能再见他一面,知道他过物好不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人过的挺好的,看样子没有再被追杀,生命力跟蟑螂似的,完全不用替他操心。 阿青满肚子的话说不出来。 刚才那个身影阿青看着就觉得莫名的眼熟。按说她的记性不错,见过的人再看到不会认不出来。可是端午那天她喝了酒,印象很模糊。刚才离的又远,看的实在不太清楚。 如果真是他,那大妞许的这愿还真实现了。她已经见着那个让她许愿的人了,尽管她自己没有认出来。 “姐,你怎么了?” “没事。”阿青拢了一下袖子。尽管白天的时候天气还十分燥热,但是到了夜里,凉意就透过窗纱侵进屋里,阿青这几天晚上尽管盖着薄被,还是被冻醒过一次。 “是有点冷,咱们回去吧。” 她们往回走的路上,桃叶和桃核已经出来寻她们了,桃叶细心,还取了两件斗篷出来。大妞摆手说:“我不冷,姐你穿吧。” “手这么凉,还说不冷,你快穿上吧,大过节的你再着凉生病,好吃的没你的份儿,你就灌苦药汤子吧。” 到底两个人都穿上了斗篷,桃叶问:“小姐怎么也没说一声就跑出来了?” 大妞低头系着斗篷的带子,带子很长,都缠成一团了:“刚才听见门外有人吹笛子,所以出来看看。” 阿青伸手过来替她把带子捋顺,再系一个如意结。 十五除了月饼,家里还做了不少蒸饼,第二天一早起来,阿青把蒸饼切成小块,放在锅里煎熟,她做早饭的时候,唐妈妈和桃叶都在一边紧张的看着她,生怕她切着手,又或是被油烫着了。 阿青被她们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逗笑了。 唐妈妈紧张的从头盯到尾,等阿青终于放下锅铲站起身来,她才长长的松了口气,捶了捶腰。虽然活儿是阿青干的,可是做为旁观的唐妈妈却比自己干了一场重活儿还累。 阿青喜欢下厨,这个她们劝不住。可是如果阿青真在厨房受了伤,她们可没办法对太太交待,肯定要受罚的。 阿青也知道她们担心什么,她解了围裙站到一旁,剩下的活儿都由唐妈妈接手了。 煎麦饼用的油并不多,蒸饼外皮煎得焦脆,里面吃起来更筋道。这个全家人都挺喜欢,就是都吃不了几块儿,因为这个太顶饿了,麦饼本来就蒸得结实,再用油煎过,既当菜又当饭了。阿青吃了两块饼子,喝了一碗粥,就再也吃不下了。奇怪的是,大妞也没吃多少,平时她的饭量可不止这些。她捧着粥碗喝的很慢——粥已经盛出来一阵子,早不烫了。 吴婶也注意到大妞有点儿无精打采的,伸手过去在她头上试了试。 “你这孩子,怎么发烧了也不说?” “啊?发烧?”大妞自己还稀里胡涂的:“我没觉得烧,我就觉得有点冷啊。” 亏她还是郎中的女儿! 阿青想,八成是昨天晚上她们俩在外面的时候吹风受寒了。 张伯却不当一回事儿,连药都没开,只说:“别给她饭吃,让她喝点儿热汤,去睡一觉吧。”(未完待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四 新邻 大妞头上包着块布,两颊烧得绯红,用不满的目光瞪着张伯:“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关心我?连药都不开。” 张伯哈哈一笑:“你想喝药?早说啊,来来,我给你开三副药,每副一天喝三回,小山,给我磨墨。” 大妞花容失色:“不不不,不用了,不用开了。” 三副三回……那不是一天要喝九碗药?那还不把她给喝死啊! 张伯问她:“真不用开?” 大妞十分诚恳且用力的保证:“真的不用开了!我的病没事儿,睡一觉肯定就好了,用不着花钱吃药。” “唉,刚进了一大批的药呢,咱家别的就算都吃不起,药也是管够的。” 阿青看这对父女斗嘴,笑着给张伯端茶:“张伯,药铺生意怎么样?” “就那样儿。”张伯接过茶来,十分享受的先闻了闻茶香,笑着夸了句:“青丫头泡茶的手艺是越发的好了。”喝了口茶之后才接着说:“要说旁人开门做买卖都盼生意兴隆,那是理所应该。可是干我这一行的,可就不能这么想喽。就算想,也只得偷偷在心里想一想,万万不能说我盼着天底下的人都生病吃药,好让我的生意红火兴旺啊。” 张伯一向风趣,满屋的人都被他给逗笑了。 “那您还开药铺做什么啊?”小山说:“照这样说,天底下的郎中大夫全改了行吧。” “改了行做什么?” 小山振振有词的说:“当和尚,当道士啊。” 这回连吴婶都觉得奇怪了:“为什么要当和尚道士?” “人有了病痛磨难,要么找郎中,要么就找和尚道士啊。郎中不能上门挨家挨户的去让人看病卖药,可是和尚道士却可以大大方方的登门让人布施行善。这出家人可比郎中厉害多了啊。” 吴婶啐他一口:“去去,净胡说,神佛也是能混说的?回头让你爹好生给你上上规矩。” “我没说神佛不好嘛。”小山辩解:“经是好的,和尚的给念歪了嘛。” 一家人笑完了,也不多扰大妞养病,各自还有各自的事儿要干,屋里最后只余下了阿青和两个丫头陪着大妞。 “我真没事儿。你不用这么巴巴儿的陪着我。多闷啊。”大妞眼巴巴瞅着她:“再说,要是病气过给你,怎么办啊?” “你就别口是心非了。”阿青坐在床边。把她拿出被外面的胳膊又给掖回去:“我哪有什么事儿要做?再说我要是走了,你一个人待在屋里不更闷了。” 大妞原来就舍不得她走,听阿青这么说,就摸着头嘿嘿的笑。 她的病确实不重。出了身汗,烧就退了。但是吴婶儿不肯让她出屋子。说现在换季的时候最容易生病,可不能大意。虽然是小病,也得好好养着,要是一不小心再加重了。那可就麻烦了。 大妞最听的就是吴婶的话,所以即使待在屋里再憋闷,她也没想要偷溜出去放风。 阿青陪她玩了一会儿翻绳。桃叶端了洗好的葡萄过来,阿青剥了一颗。塞到大妞嘴里。桃花急忙说:“小姐让我来剥吧。” 这阵子阿青也看出来了,桃花虽然生的在几个丫头里更标致出众一些,但是并没有什么歪心眼儿,干活儿勤快,无事绝不出头。 阿青看了一眼大妞,摇头说:“不用,你们去那边屋做针线去吧,我剥给她吃。” 大妞其实不是为了吃葡萄,而是阿青这么陪着她,让大妞一下子觉得自己又回到小时候了。那时候她和小山两个都挤坐在阿青跟前,阿青帮他们剥栗子剥松子,剥好一个他们就吃一个。阿青绝对是不偏不倚,一人嘴里塞一个。 现在想起来,大妞都觉得心里头暖暖的甜甜的。 “姐,你还记得以前,我还小的时候,冬天咱们在屋子里玩吗?” “怎么会不记得。”屋里烧着炕,还点着炭盆。为了怕大妞和小山两个人不懂事被火伤着,火盆上还套着罩子。有时候吴婶不在,阿青在这个罩子上热东西给他们俩吃。被炭火烘热的馒头饼子肉干和芋头这些东西,两个孩子睁大眼在一边儿看着,那眼里全心全意的信任让阿青一面觉得窝心,一面又觉得自己责任重大。等东西一热好了,他们俩就乖乖的张嘴等投喂,简直象动物世界节目里头那些小雏鸟一样。 这种时候阿青就特别理解长姐如母这句话,这话绝不是随便说说的。这时候人们普通都会生养一个以上的子女,下面的孩子一多,父母又看顾不过来,家里的小孩子就全靠大一些的孩子看顾照料。 葡萄又甜,汁儿又多,甜的简直齁嗓子,大妞还得要杯水来就着吃。一串葡萄很大,她吃了大半串,阿青也吃了几颗。 “姐,听说巷子前头有人搬来了?” “嗯,好象看到有人在收拾房子了,还不知道户主是什么人。” 官宦富贵人家是不会住在这一带的,但是这里的左邻右舍也多半都是家境殷实,有正经营生。用现代的说法,这一带可以算是中产阶级聚集区,在京城这块地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这时候的人邻里之间关系很亲近,互相帮忙扶助,有的甚至亲如一家。比如阿青与大妞两家就是例子。上午有个管事打扮的人来敲门,十分客气的送了两色糕点来,说他们主家买下了巷口处的那处宅子,现在正在整修,肯定会有吵扰到邻里之间的地方,还请左邻右舍多多见谅。吴婶收了糕点,说了几句客套话,那人就告辞了。 这一家与吴家是一墙之隔,原来的房主已经搬走一阵子了,新房主正在隔壁大兴土木——不折不扣的是大修整,从早到晚都能听到搬抬扛砸的动静。拆了几间屋子,拆下来的砖木用车运走,同时又有新的材料一车一车的运进来。小山很快与隔壁负责打理宅子的那两个管事混熟了,哥啊叔啊的混着喊,还往家拿过两次东西。 一次是剪下来的花枝,隔壁剪了不用的,他拿回来给阿青,说是可以栽在自家园子里。第二次居然是活物! 是两只很小的野猫。(未完待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五 小猫 “这是什么?” “猫啊。”小山两手平举,一左一右举着两只猫。 “我不是说这个……”阿青和四只猫眼对视着,一时都忘了要说什么了:“我是问,这哪儿来的,你把这个拿来干什么?” “隔壁不是修整房子嘛,这窝猫是在后面一间空屋里发现的,八成许久不住人了猫作了窝,还生了小猫。” “那你把小猫带回来了,老猫怎么办?” “老猫八成让整修房子的人吓跑了,他们说这小猫已经饿了怕有两天了。姐,先弄点东西给它们吃吧,我怕时间长了它们饿死了。” 阿青一听这个也顾不上盘问小山了,赶紧去厨房给猫弄饭。小猫还小,怕是刚断奶,自己还不会寻食儿,家里正好有肉汤,她煮了些面羹。小猫肯定是饿坏了,盘子一端到面前,闻了闻之后,都顾不得烫就低下头吃起来。 看它们吃的香,阿青也松了口气。 自己会吃就好,要是不能吃,那恐怕是养不活。 “母猫八成是不会回来了……”小山蹲在一边看着两只小猫:“咱们把它们留下吧。” 看着阿青不说话,小山马上保证:“我来给它们洗澡,平时让它们住我那屋就行。养大了还能捉老鼠呢,平时姐你又不出门,逗逗猫也能解闷。” 阿青没答应养不养,反问他:“你不是更喜欢狗吗?” “是啊……”小山是想养狗的。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家里曾经养过狗。看家护院,上山打猎的时候也能帮上忙。后来狗生病死了,小山还难过了许久。也没再提要养一只狗的事。到京城之后,他倒是说过一次,但是也一直没顾上。 “可是咱们要是不养,它们可能就得饿死了。”小山一副勉为其难的口气:“反正它们个头小,也吃不多,咱们就留下吧?” “行。”阿青也没多为难他:“不能让它们到处乱跑,洗澡这活儿可归你了。” 小山答应的那叫一个干脆。象是怕慢一拍阿青就会反悔一样。 “好咧!” 结果这事儿让闷在屋里还不能出门的大妞知道了,顿时两人眼直放绿光:“小猫?在哪儿?快抱来给我玩玩。” “还很小呢。”阿青说:“怕它们身上不干净。你病好了再看吧。” 大妞在床上打起滚来:“我就看一看还不成吗?我不摸它。姐,你要不让我看看,我今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阿青被她缠的头大:“好吧,只能看。不能摸。” 大妞头点的象鸡啄米。 桃叶出去了一会儿,果然把小猫带回来了。它们这会儿比刚抱来的时候精神多了,大约是吃饱了的缘故,桃叶心细,用个篮子把它们拎了过来,篮子里还垫了细软的旧布,小猫趴在里面别提多舒服了。 “拎近点儿,”大妞两只眼都移不开了,连声催促:“再近点儿嘛。都看不清。” 桃叶看着阿青的示意,就是不往前走了。 大妞看架势都要扑上去了,阿青在旁边一声咳嗽。她又刹住了车。 “我只看,我不摸。”她又强调了一回。 “那你就看吧。” 大妞知道阿青肯定是不会再通融了,只能就伸长了脖子看。两只小猫差不多大小,趴在篮子里也不乱动,可能是刚到新地方它们也不安,尾巴一动一动的。 大妞看得心都要化了。恨不得马上就抱一抱亲一亲揉一揉,无奈阿青看管得严。只能饱饱眼福了。 “想玩也行啊,你的病得快点好。”阿青笑着说:“反正它们是养在家里了又不会跑,你早点好了就能早点抱。” 这话说完之后,阿青发现大妞养病的态度变得出奇的配合。让休息就休息,让吃饭就吃饭,让喝水就喝水,完全变成了一个合作的病人。 吴婶是晚上才知道他们家多了两只猫的,不过孩子们都大了,他们自己能照顾自己也能照顾好收留下来的猫,吴婶也没反对,只是说:“别让它们乱跑乱抓就行了。” 小猫刚换了新地方,肯定需要一个适应期。阿青翻着花样给它们预备吃的,两人只小猫没几天肚子就圆了一圈儿,毛也越发长的齐整,天气好好的时候桃叶她们会看着小猫在窗台上晒太阳。 隔壁房子的整修到了尾声,因为后面的一段墙打倒要重砌的原因,和吴家的花园等于说是接通了,小山还叫着阿青和大妞去那边看过。 那边的园子整的相当好,比他们家的好多了。吴家的园子有一块地方平整之后做了练武场,还有一块当了小菜地,栽花种树的面积不到整个院子的三分之一。但这一家主人看来很懂得生活意趣,园子修整得很引人入胜。靠近河边的地方挖了个水塘,虽然不大,但是池边上用假山石沿边堆砌得高低起落。池边有一棵枣树,看来是原本就长在那里的,树上已经挂果,看起来格外喜人。离树不远还有个小小的亭子,就是粗疏的原木搭成,亭子顶上铺的是茅草。“姐,你过来看,这池子里有鱼。” 走近看,池里果然有鱼,个头儿挺大,数量也不少,颜色是一水的金红色。 看来这房子的新主人是个烧得起钱玩得起风雅的,这些鱼阿青虽然不知道具体价值几何,但是她知道肯定不便宜。 “这家主人是什么人?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大妞问。 小山摇头:“只知道姓杨,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听说下个月就会搬进来了。” “房子都整好了?” “该是整好了的,前天还看见那些人运了好些来,都装在大樟木箱子里头,堆了一院子都是。兴许这家的主人是个读人吧。” 这年头籍珍贵,一般人是不可能拥有许多藏的。就连阿青,她的也不过就是一个架子就装完了,如果要塞到箱子里,只怕也就是一箱两箱。听到这一家的主人有那么多,阿青打从心眼里羡慕。 这会儿她对新邻居也好奇起来。要是新邻居好相处,将来熟识起来,说不定可以借到看呢。(未完待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六 消息 天气凉爽起来,秋天的物产又特别丰富,阿青做点心糕点和饭菜的热情也是空前高涨。今天做一笼枣泥糕,明天又做一份南瓜饼,后来再煮上一锅又香又糯的红豆沙。小山总吃姐姐做的心里不安,投桃报李的从街上买些其他吃食回来,火烧、麻花,桃酥,卤肉,糖果子,以至于连吴婶都不得不干涉他们的狂热美食节了。 “你们,不能再这么吃了。”吴婶对孩子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小山,你的牙可不能吃这么多甜的东西,难道你想刚过二十就一嘴的烂牙吗?还有你大妞,你就没发现你最近的脸圆了一圈儿吗?” 呃…… 大妞马上飞奔去妆台前,捧起镜子左看右看——好象,似乎,应该……是圆了。 至于阿青,吴婶瞅了一眼她的手,阿青自觉自发的低下头开始忏悔。 吴婶希望把她培养成一个合格的京城闺秀,为此才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家里现在也算是呼奴唤婢,可是她却没有按吴婶的意愿去过养尊处忧的的闲逸日子。 她很喜欢用自己的手,把种种材料揉合在一起,变成美味的食物。这种变化的过程很奇妙,甚至可以说是很神奇。 在做这些的时候,她全神贯注,什么都不去多想,不管有天大的烦恼,也会全部忘记,一心一意只有眼前和手里的东西。 吴婶还想说什么。可看了一眼一字排开站在眼前的三个孩子,把话又咽了回去。 都不是三岁五岁的小孩子了,他们喜欢做一件事。必然是有理由的。而要让他们放弃爱做的事,也肯定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况且,他们眼下还能轻松几天呢? ……让他们再高兴这些天吧,以后说不定想要再过这样的日子,也没有机会了。 阿青一看吴婶的神情,就知道今天这一关算是有惊无险了。她笑嘻嘻的把托盘移过来:“娘,你也尝尝看喜欢不喜欢。” “这都是你做的?” “这两样儿是。这莲花酥和长生果是外面买来的。” “长生果?”吴婶有点儿好奇,拿起一块来闻了闻:“哦。花生做的啊。” 大妞也不笨,从桃花手里接过茶盏捧过来,娘仨坐在一起吃起了点心,小山趁空子溜出了门。 “你们前儿跑到隔壁家去了?” “嗯。去看了一眼他们家的花园,真漂亮啊。”阿青由衷的称赞:“池塘,枣树,茅亭,看起来很有山野闲趣,一点都不象身在闹市之中呢。” 吴婶笑了:“那算得了什么,京城有的是好园子。记得以前宫里头还有个同乐园,见过的人都说是巧夺天工有如仙境。” 大妞笑着说:“皇宫当然好了,咱们可比不了。” “不说宫里。城里城外的好园子也有很多。”吴婶捡了一块莲花酥掰开,递给阿青一半:“你们要是喜欢,咱们也照着人家的弄一个。也挖个池子,再弄上假山,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 阿青和大妞一致摇头:“不不不,不要。” 吴婶笑着逗她们:“你俩不是看上人家的园子吗?咱们家后园和隔壁的差不多大,好好修一修,你俩就不用眼馋着隔壁了。” “别呀。婶儿,我们就是说说。”大妞说:“真修成隔壁那样儿的。好看是好看了,可是多不实用啊。旁的不说,后面两间屋要是都推倒了,唐妈妈和赵妈妈她俩住哪儿去呢?再说,小菜地没了,平时想掐个葱摘个蒜的也不方便。” 阿青也说:“爹平时早起总要打趟拳练一回枪法,可不能没有小武场。” 其实她也知道吴婶就是这么说说,逗她们俩的,不可能真的把自家改的和邻家一样。 大妞也反应过来了,跟着嘿嘿笑,半块莲花酥嚼都没嚼两下就咽了,再灌上半杯茶,那吃相亿实在是豪爽。 “对了,那照这么说,隔壁要搬来的那家,家里人肯定很少吧?”大妞掰着指头算:“小山说他家前面的屋子拆了一排,没留下几间。还有那么多的要装,房一间说不定都不够吧?再有一间会客的,一间吃饭的,还有睡觉的地方……”大妞有点疑惑的抬起头来:“这算起来都不够用呢。” 吴婶笑着说:“不错不错,这笔账算的很清楚。隔壁要住什么人你们可知道?” “小山光知道人家姓杨,旁的也都不清楚。” 吴婶嘱咐她们:“新搬来的人不知道根底,你们可不要傻乎乎的,自己心里要有点数。” 阿青和大妞都点头答应了,阿青还说:“回头我也跟小山说一声,让他别老往隔壁跑。” 吴婶说:“我来和他说吧——再说了,他也没多少在家的功夫了。” “啊?”阿青问:“小山的事儿有眉目了?” “你爹已经托了人问过了,就是你爹和孙大人当年学艺的地儿,叫个什么长明山。” 听到这消息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阿青是打小看着小山长大的,小时候喂汤喂饭,给他洗过尿布洗过澡,姐弟俩打小也没有分开过。一听这消息,心里的感受可想而知。 大妞也不自在。 小山在家,她和小山两个人总吵总闹,有时候还会打起来——当然小山不会和她真打,都是她追打他。两人吵闹的时候大妞没少说过你快滚远远的,不想看到你之类的话。但是现在小山真要滚远远的见不着面了,大妞却觉得心里空荡荡怪不是滋味儿的。 “什么时候去?” 虽然不舍得,可是阿青知道,吴叔和孙重延当年学艺的地方肯定不凡,能把小山送去让他有机会在那里学习长进,是件天大好事。 “中秋节前就得了信儿,不过因为要过团圆节,就把动身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初一。” 大妞一算,差点儿没跳起来:“这不没几天了?” 吴婶点点头。 “那……那……”太突然了,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阿青已经想到了别的方面:“行李呢?都要带些什么东西?多久能回来一趟?要给先生、师傅送点儿什么?” “行李我已经替他打点好了,就带两身儿换洗衣裳,山上吃住当然不能象在家里一样,可也能吃饱穿暖。至于回来……过年的时候总是能回来一趟的。”(未完待续) ps:大家都吃元宵了咩?今天晚上吃撑着了,胃有点不舒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七 鞋袜 小山在家的日子居然就只剩了那么短短的几天了,阿青和大妞别的事都顾不上,开始一心一意的为他的出门做准备。衣裳吴婶预备了,还让张伯给配了一些成药的药丸子,这样在山上有点小小的头疼脑热,不方便请郎中的时候,可以靠这个对付过去。阿青和大妞只能收拾一些零碎东西了,比如在这几天里赶着做鞋做袜子。 以前听吴叔提起,山上的生活清苦,就算在家里是娇贵的大少爷,到了山上一应事情还是得自己动手。 阿青倒不担心小山会娇气的适应不了山上的生活。他本来就是山里长大的,说不定能离开京城去山上学艺反而称了他的心意。可是山上不会有人帮他做针线活儿了,他再勾破衣裳,谁帮他缝?他再踢破了鞋袜,谁给他补? 不可能在一时半会儿里教会小山自己缝补,那就只能多替他预备几双鞋袜了。 幸好现在家里人多,唐妈妈和赵妈妈都老实肯干,桃枝桃花她们的针线活儿做的也好。当时孙家把她们送来的时候就说过,桃花的针线做的不错,现在一看果然不错。大家都做了半上午,手慢的做一双袜子,手快的做了两双。桃花不但做了两双,袜口居然还绣了一道细细的花边儿! 虽然是最简单的万字如意花,但是这足以让一屋人都赞不绝口了。 手艺这种东西实打实的。好就是好,不好的话,吹得再好也没用。一做就会漏馅儿了。 桃花捋了一下鬓边的头发,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脸红扑扑的,看起来真象桃花儿的颜色了。 手艺被肯定,她也很高兴。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自己的相貌在很多时候不但不是一种助力,甚至还是一种妨碍。所以她比别人更卖力的练手艺,想向人证明她能靠着真本事挣饭吃。而不是靠着长相。 到了吴家之后,她也只跟着阿青和大妞。轻易不往爷们儿跟前凑,她想,俗话都说日久见人心,她是不是个本分人。别人总会知道的。 小山从外面回来,院子里空荡荡的,喊了两声不见人,还是大妞撩起门帘应了一声:“我们在这屋呢。” “姐,你们干什么呢?都挤这儿不闷啊。” “给你做点儿东西。”阿青招手叫他过来,给他擦擦头上的汗,桃叶把茶端过来,小山接过杯子一仰而尽,又要了一杯。 阿青微笑着说:“下次他再来。给他用大杯子倒水,省得你费事要再倒一回。” 桃叶也笑着应了。 阿青和小山坐在窗边儿的竹榻上,阿青轻声问他:“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姐弟俩关系一向好。阿青没头没尾的这么一问,小山也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爹和我说了。” 阿青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是看着小山,又都说不出来了。 这半年来事情太多,她有很多时候都忽略了弟弟。小山就在她没注意的时候迅速的成长起来,个子窜高了那么多。肩膀也变宽了,甚至连下巴上都开始冒出一点儿小胡子来了。 说是胡子还不恰当。看起来就象粗点儿长点儿汗毛…… 不过儿子象老子,吴叔那可是一脸的大胡子啊,小山这将来—— 一想到曾经嫩生生的弟弟也会顶着一脸大胡子粗声粗气,阿青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不过这么一来,倒是把离愁别绪冲淡了许多。 “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帮你赶鞋赶袜子。”阿青说:“你一个月起码穿坏一双鞋,有时候两双都能穿坏。你现在上山,到过年的时候才能回来,总得给你多预备几双。” 小山完全没想到,一吃惊,说话有点打绊:“这,这……不用吧。” “你到山上就知道了。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和娘可以帮你缝缝补补,你要一出去,山上哪找人给你补去?又不能穿着破衣裳,那不得多预备着替换的?” 小山挺感动的,可是再感动他头脑也还很清醒。 “姐,我是不能随便回来,可是我能捎信回来,你们也能送东西过去啊……缺什么以后慢慢送就行了呗,你们现在这么赶……” 呃…… 阿青愣了。 真的啊…… 又不是去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就算远一些,捎信捎东西肯定都没问题的,她怎么没想到啊? 好吧,说到底还是关心则乱了。 这时代有太多让人无奈的地方,通信,交通,都非常的不便利,有时候人与人一分别,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面。 就象阿青他们离开了七家镇之后,就再也没有得到那些曾经的乡邻的消息,那些人……大概也会渐渐将他们遗忘。 “姐,真不用这么赶着做,我去的时候,也不能背着一个大包裹上山啊。要是人家问我这里面是啥,我说全是鞋袜,人家还以为我是贩鞋贩袜子的货郎呢。” 阿青让他给逗笑了。 “好吧,我知道啦。做还是要做的,你先带着几双吧,免得一时没得替换。” 虽然阿青说让大家不要赶工了,可是手头已经裁出来的还是要缝的,反正家里头现在没什么大宗的针线要做。 以前阿青也不觉得家里针线活儿多,可是现在人一多,活儿当然也就相应的多起来了。不说别的,孙家送桃叶她们过来的时候,一人只带了两身儿换洗,都是单的。这眼看入了秋天气一天天凉起来了,不得给人做夹衣,做冬衣吗? 下人是签了卖身契的,相应的主家也得管人家的一日三餐四季衣裳,按时开发工钱。这些事吴婶都说给阿青和大妞,让她们一起来管。 想着小山要离家在外了,阿青夜里睡不好,醒了两次。桃叶在外间也没睡实,听着她的动静,轻声问:“小姐?要不要吃茶?” 阿青是有些口舌,说:“倒杯茶给我吧,你披上衣裳再起来。” 桃叶应了一声,披衣起身倒茶。她很心细,从白天阿青反常的焦虑,还有后来听到的消息,就知道阿青在为什么事情忧心。 “小姐是担心少爷要出门吗?” “是啊。”(未完待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八 肉干 这一去可不是三里五里,也不是三天五天,不担忧才怪。 “少爷不是个姑娘家,总不会一辈子和咱们一样关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奴婢听人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总待在家里的才没有出息呢。” 阿青苦笑:“道理我都明白,但是心里头难受。” 小山刚出生就是个大嗓门,哇哇的哭声让接生的婆娘都说:“这娃儿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 这话当然只是一句讨喜的吉利话,小山打小就让人操心,见着什么都想咬一咬啃一啃。会走路了之后更是一眼都不能离了人。阿青让他和大妞待在炕上,才一转头,他就一头从炕上栽下来了,脑门立时鼓起个大包。 但是他也好哄,给什么吃什么,很少生病,就这么一路摸爬滚打的养大了。他头回跟着吴叔进山的时候,吴婶儿和阿青都睡不着觉,吴婶儿就一直抱怨吴叔没谱,不该带这么小的孩子就上山去,那时候阿青还不住的宽慰她,说的自己都词穷了。 现在他长大了,要去的地方也更远了。 有个人陪着说一说话,心里也好受一些,阿青第二天醒来,不折腾着做鞋袜了,精神百倍的扎进厨房里,要给小山预备吃食。 这个小山就丝毫不反对了!不但不反对,他还点起菜来了。 在阿青问他更想要带点儿什么上山的时候,小山眼前一亮,阿青及时抢在他开口前打断了他:“做的量不能做,还只能做耐储存的。你自己也说了,总不能扛着个大包上山去,别人该以为你是卖吃食的小贩了。” 小山的脸一下耷拉下来,他姐把他昨天刚说过的话又扔到了他脸上。不过他也只沮丧了一小会儿,就又来了精神:“那就给我带酱瓜和肉干吧。” 酱菜是不用说了,家里常做的,尤其是天冷没有多少新鲜菜蔬的时候,全靠各种酱菜来下饭呢。 至于肉干这个阿青也理解。小山这么大的孩子,没有不喜欢吃肉的。尤其是阿青炮制的肉干,有嚼劲儿,味儿还好,越嚼越香。 “知道了,今天就给你做。” 小山嘿嘿笑着跟她磨矶:“姐,多做点儿呗。你看我到了山上,一上来谁也不认识。要是我请人家吃点儿好吃的,这一来二去的不就熟悉了吗?反正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肉干就算多做点也放不坏的。” 他说的可怜巴巴的,阿青看了他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但是小山不笨哪,半上午唐妈妈她们买菜回来了,因为买的多自己拿不了,是让人推着车给送来的。 小山一看那车上堆的高高的菜和肉,一颗心就落回肚里去了。 就说嘛,他姐对他最好了。 吴叔晚上到家的时候,还没进门就闻到院子里飘着浓郁的卤肉的香气,馋得吞了一口唾沫,这才抬手拍门。 赵妈妈赶紧过去给开了门,接过他手里提的东西:“老爷回来了。” “嗯,这是在做什么呢?” “这不少爷要上山嘛,小姐亲自下厨,给他做点儿吃食带着。”赵妈妈笑着说:“少爷刚才在灶房门口转悠半天啦,小姐这手艺实在好。” 吴叔嗯了一声,没接话。 赵妈妈知道这位男主人是个话少的,也没有再多说话。 吴叔没去屋里换衣裳,先去后面儿灶房。 阿青系着一条连袖的围裙,头发也包在布帕里,正用长勺从锅里捞出一块肉来,盛在小碟子里。 “爹?” 吴叔块儿头大,存在感强的让人无法忽略,阿青回头见着他,笑咪咪的问:“你回来了?” “嗯,这是做什么?” “给小山做点肉干带着。”阿青把碟子捧到吴叔面前:“正好你来了,给尝尝咸淡吧。” 吴叔接过筷子,夹起肉送进嘴里。 肉切的不大不小,正适合一口吞咽。 阿青忙叮咛:“小心别烫着——味儿还行吗?” “正好。”吴叔对闺女绝对不吝夸赞:“香,再炖一时就更入味了。” 阿青笑着说:“那就好。我做了不少,除开小山回来带的,咱们自己也留些吃。” “男孩子就该多吃些苦头,你们平时不要太娇惯他了。一点儿苦都吃不得,将来怎么能有出息?” 阿青在吴叔身旁坐下来:“爹,我正想问问你呢,山上住的怎么样?师傅会不会爱罚人?平时吃的怎么样?” 吴叔想了想:“吃的住的当然差一些,山上都是三四个人住一屋里的,想和家中一样高床软枕那是不用想了。吃的呢每人一份儿,没饱还能再添饭,菜嘛,刮刮桶底子也能再倒出点儿菜汤来。” “都吃些什么菜?” “炖青菜炖豆腐炖萝卜炖豆芽”吴叔连个停顿都没有,直接报出了一串菜来。 阿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从吴叔的话里听出了浓浓的怨念。 吴叔自己上山学艺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居然还对当时的饭菜记忆如此深刻,可见当时的一日三餐给他留下了多深的印象。 “没荤菜?” “一个月里,也有一两回吧。”吴叔摆摆手:“上山去是为了吃苦学艺,不是享福去的。睡的舒坦了,就会耽于闲逸。整天大鱼大肉,会让身手迟钝,失去进取之心。” 阿青非但没放下心,反而更担心小山了。 这么艰苦,那小山一时半刻的只怕适应不了,会吃很多苦头吧? 门口人影一闪,阿青抬起头。 “娘?” 吴婶提着裙子走进来:“这儿又挤又热的,你们爷俩在这儿说什么呢?” 阿青站起身来:“我在问爹山上的事情。” 吴婶理了下裙摆,也坐了下来:“肉炖的怎么样了?” 阿青又舀了一块出来,吴婶吃相和吴叔可不能比,她的吃相可要秀气斯文的多了,吃完了之后还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点头说:“不错,再炖一会儿该收汁了。你别自己总看着火,熏得灰头土脸的,赶紧回屋去,把脸洗洗,衣裳换一件儿,回头该吃晚饭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九 赏菊 阿青挨着吴婶坐了,拉长了声音:“娘,弟弟哪天走?咱们去送他吧?” 阿青想亲眼瞧瞧小山将要学习生活的地方,不管怎么说,心里总有个底。 吴婶犹豫了下,探询的目光投向了丈夫。 吴叔一抬手:“有什么好送的?不用送。” 阿青用求恳的目光盯着他看,吴叔就算再是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被妻子女儿这样瞅着,也有英雄气短的时候,只能有点儿尴尬的解释:“你们不用怕,我和孙兄当年都住过那儿,就算你们不信我,孙兄那么个读书人都住的好好的,你们还怕小山住不好?再说,不是我不愿意让你们去送,你们要送,必然得坐车吧,比我们骑马慢了多少?更何况出了京城之后没多远,一上了岔道就不是官道了,路很不好走,更不要说爬山了,那山上又没软轿滑杆的来抬你们,你们自己爬山?” 吴叔说的在情在理,吴婶和阿青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一现实。 阿青问:“那,平时捎信捎东西不碍事吧?” 吴叔说:“那当然不碍事了。山上又不种粮食,只有几亩零星的菜地,吃的米粮,油盐,还有柴火,这些都得从山下采购,一般都是十天、半个月就会下山采购一次,把山上的信和东西捎下来。要是我们有什么东西,也能托人带上山去,很方便的。” 阿青做了大大的一包肉干,中间过程中已经被大妞和小山给偷吃了不少。至于酱瓜酱菜,却不可能在几天里就腌的入味。好在吴叔说了,这些东西可以托人捎带,那就不必急着赶着做了。 小山动身的那天天气格外好,天蓝的让人觉得看一眼就炫目,吴婶用袖子抹着眼睛说:“这太阳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阿青赞同的点头,没有拆穿吴婶的话。 她们站在门口,小山他们走到巷口的时候停下,转过身来朝她们挥挥手,就毫不留恋的走了。 阿青也觉得心里酸酸的很不得劲儿。院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少了小山一个人,就突然变得空落寂寥了。 大妞也闷闷不乐,一家人全提不起精神来,就连桃叶她们走路的动静都变的很小心,怕触了霉头惹了不快。 吴叔送儿子上山去,在山上住了一晚,第二天折返,到家的时候也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吴婶翘首以盼,脖子都等长了,一见着吴叔就不松手,连珠炮似的追问个没完。连晚上有没有热灶烧水洗脚这样的事都问到了,把吴叔问得不耐烦起来,寻个借口就又出门去了。 吴婶喊了两声都没把他喊回来,气的一跺脚,转身愤愤的回屋去了。 阿青看这情形,今晚八成吴叔就是回来也上不了床了。 “娘,今天孙家打发人来下贴子。” “哦?什么事?” “是孙颖,邀我和大妞去她家赏菊花吃螃蟹。” 吴婶打起精神,说:“好啊,这是好事。秋高气爽正是赏菊尝蟹的好时候。你们小姑娘家整天的闷在家里也出不了门,多见见面说说话才解闷儿。那不能空手过去啊,你想着要预备些什么吗?” “我想做几样点心带过去。” “她还请了旁人没有?” 阿青把贴子拿出来看看:“应该请了吧。不过我想应该不是外人,多半是上次孙夫人寿辰的时候见过的那几位。” “你是说她舅舅、姨母家的姐妹?” “应该是。” “你跟她们熟悉吗?” 阿青摇摇头:“不太熟悉。” 说起孙家的事,阿青难免也想起上次孙夫人寿辰时的特别安排。不知道那天的几位少年里头哪一个是孙大人和孙夫人看中的乘龙快婿,孙颖脸皮薄,又特别守规矩,想从她嘴里撬出点东西来可够难的。不过孙佩这小丫头就不一样了,她和大妞特别合得来,两个人什么都会说。 阿青和大妞早早就到了,早上天气凉,阿青出门的时候,吴婶一定要她多加一件斗篷。这件象牙色的长斗篷领口束带上都绣着精致的花朵,衬得整个人清雅不俗。孙颖对这件斗篷不绝口,说回来也要照着做一件。 阿青果然没有猜错,这赏花宴果然请了刘家三姐妹和叶锦玉一起来。孙家的花园一向有专人精心打理,花房里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现在这时节菊花开得正好,除此以外,还有山茶、木芙蓉,以及孙颖最喜欢的兰花。孙夫人打发丫鬟送了一盘鲜花过来给她们簪花用。这些花都是刚从枝头剪下的,有几朵花心甚至还带着湿润的露珠。 “来来来,大家都挑喜欢的戴吧。” 年纪大一点儿的姑娘都矜持些,只是笑着看,不动手。 叶锦玉笑着说:“我喜欢芙蓉花。”她仔细在盘子里看看,拨弄了两下,挑了一朵芙蓉花。这朵花有茶碗口大小,重瓣卷心,正是初绽待放的娇艳样子。 大家都夸这花不错,叶锦玉的丫鬟接过花替她插在发间。 大家都挑了各自喜欢的花戴,孙颖挑的是一朵淡紫色的兰花,而孙佩选了一朵木槿。 姑娘们凑到一起笑声特别多,她们簪了花,游了园,下棋,钓鱼,抛花球作耍。下棋的时候大妞和叶锦玉两个输的最多,输一次就要用沾了胭脂的花棒在额上点一下,大妞额头上被点的有如北斗七星,叶锦玉则如雪花开六出,惹得众人大笑。但是玩抛花球的时候,情势完全倒过来了,孙颖和刘承英输的最多,而大妞独拔头筹。论玩心眼儿她肯定不是对手,可是比身手在场这些娇滴滴的姑娘没一个比得上她。 中午的宴席也是摆在亭子里的,因为吃螃蟹,少少喝了两盅黄酒。阿青酒量浅,酒才下肚,脸上就泛起红晕。叶锦玉手里拿着一只蟹钳,挖出来蟹肉正要往嘴里送,一眼看着阿青,就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说:“吴姐姐,你真好看。” 大妞一抬头也愣了:“哎哟,你还好吧?可别醉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 节食 阿青笑着摆手:“没事的,今天高兴。等下我再喝两杯茶就没事了。” 在座的虽然都是小姑娘,可是酒量这么浅的人大家还真不常见,揪着阿青笑话她一回。本来叶锦玉她们与阿青和大妞并不相熟,开始时还对她们觉得很奇怪。孙家来往的都是读书人家,而吴家可不在此范围之内。 但是一熟悉起来,就会发现这俩姑娘都很讨人喜欢。阿青是不用说了,连大妞也很少有人不喜欢她。她们和京城里的姑娘不一样,一点儿都不矫揉造作,很好相处。 孙颖招手叫丫环过来,把阿青面前的酒撤了,一面有些自责的说:“倒是我想的不周到,一开始就不该给你上酒才对。”一面吩咐丫环给阿青倒热茶。 “是我自己馋酒了,吃螃蟹不就酒,还有什么意思?” “你要是真在这儿吃醉了,我怕下回吴婶子就不叫你过来我们家了。” 大妞其实不那么喜欢吃螃蟹,嫌琐碎,挖了半天也吃不上一口,简直是一点一点的抿,费了半天劲还不饱,哪有大块吃肉来得过瘾。 可是看起来大家都吃得挺好,吃出了水平,吃出了气质,大妞也只好入乡随俗。幸好孙颖还是比较了解她的,知道大妞的饭量和一般她熟识的姑娘不是一个水准,吃完了螃蟹洗过了手,她又吩咐人上了热热的汤面。 “刚吃了不少冷的,多少再喝点热汤暖一暖。” 其他人差不多都吃饱了,汤面上来也就意思意思挑一筷子。阿青和大妞则是一人吃了一碗。叶锦玉也不得不为她们的好胃口感到吃惊。她脾胃弱,虽然也眼馋今年的秋蟹,可刘承兰和刘承英都管着她不许她多吃。丫鬟给剥出了满满一小碟蟹黄,只给她吃了那么小小的一口,根本就没过瘾,反而把馋虫给勾起来了。 对于美食,叶锦玉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格外羡慕吃得香的人。 汤面烫,这个季节吃还是把人热出一脑门汗。阿青把面条挑起来在小碟子里稍晾一晾才送入口,虽然吃的慢,但是一碗面连汤带水,还有汤面里的火腿、口蘑、豆皮她都吃了。 刘承薇和叶锦玉一样羡慕,可是她的羡慕恰恰反过来了。等吃完饭大家在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她偷偷凑近,唤了一声:“吴姐姐。” 阿青含笑回了句:“承薇姑娘。” “别什么姑娘姑娘了,你也唤我名字吧。”刘承薇步子放慢了两步,等前面表姐她们走远了几步,才小声问:“吴姐姐,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你只管说。”阿青可不敢把话说满了:“可我不见得一定知道啊。” “我就想问你平时都象中午吃的这样多吗?” 阿青怔了下:“呃?” 刘承薇忙补上一句:“我是说,你吃的不算少,我和我大姐两个人加起来好象还不及你一个人吃的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问,你怎么这样苗条?” 虽然她的话逻辑较乱,前言不搭后语,但她的意思阿青是明白了。 在明白的瞬间,她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了一眼对面的姑娘。 刘承薇个子不高,比阿青呢是至少矮大半头,圆脸,圆身子,圆圆的鼻头和嘴,唯一不圆的大概就是她的眼睛了,努力睁大的时候是弯月牙,一笑就变成了一线天。 刘承薇觉得很难为情,两手都缩进袖子里去了。 “我平时吃的也不算多,可是吃什么都往身上长我娘说,一年大二年小的,不能再象小时候一样憨吃憨玩儿,再这么吃下去,穿衣裳太难看了,会招人笑话。所以” 原来是为这事儿。 可这个事儿阿青还真不知道怎么帮她。 阿青觉得自己的饭量就是正常人,没啥稀奇的地方。不过这个正常人的标准,不适于这些大家闺秀。刘姥姥进了一回大观园,说那些姑娘太太吃的跟小鸟儿似的,两口就饱了。在这儿阿青认得的孙家姐妹、刘家姐妹以及叶锦玉这几个姑娘,那胃口都不大,大妞前两次来吃饭就不习惯,说她们吃饭跟猫食似的,用的饭碗跟茶碗一样大,害得她两次来吃饭都没有吃饱,回到家得赶紧找补点儿东西来垫肚子。 但是阿青和大妞都不胖。阿青觉得可能因为今年在长个儿的缘故,她反而比去年更瘦了。 “你不要担心这个。”阿青安慰她:“再一二年你就长个儿了,到那个时候就会瘦下来了。” 刘承薇当然听得出这是安慰的话,也不是没有人跟她这么说过。她看着阿青领襟处那一枝斜斜延上去的梅花,这样的式样显得她脖颈修长娟秀,一举一动都格外的好看。 可是自己就 刘承薇以前就觉得自己脖颈太短了,春夏秋嘛,看着还好些,一到了冬天,衣裳穿得厚了,她觉得自己的脑袋看起来就是直接安在肩膀上,根本没有脖子,越发显得整个人又矮又圆。 “可是这都好长时间了,我娘总不让我吃肉,点心也不给吃。有时候到伯母婶子那里去,才能偷吃上一两块解馋” 阿青同情的看着她。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被迫过着想吃不能吃的日子,对着一应美食只能干流口水,实在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我倒是更喜欢你的模样。”阿青真心实意的夸赞她:“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样子。”阿青有一对无锡泥人,穿大红袄子的男娃和女娃都是白胖肥嫩,跟面前刘承薇很神似。 刘承薇笑了,也笑的很是开心:“这话打小就有人这么说了。我娘说我是随了我外祖父,他老人家一笑起来跟弥勒佛似的,人缘可好了。”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阿青一琢磨,还真象! 既然刘承薇的长相体型是家族遗传,那就算她少吃少吃再少吃,脸形和骨架也是变不了的啊。 前头有个丫鬟急匆匆走来,向孙颖禀报事情。阿青她们离得稍远,只听见隐约几个字。 好象是有什么客来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一 新客 孙颖有些歉然的跟几位客人解释,家中临时来了客人,她不得不失陪一会儿。 其他几个人都善解人意的表示没关系,只有孙佩问:“谁来了啊?娘干嘛叫姐姐过去?” 在孙佩看来,如果孙夫人觉得需要孙颖去见的客人,那应该只有两种。一种就是他们家的亲戚长辈们来,这当然要叫晚辈去拜见的。可如果是长辈,怎么可能只叫孙颖不叫孙佩去呢?没有单叫姐姐漏下妹妹的理。 还有会叫孙颖去见客人的原因,就是这客人多半是和孙颖年纪相当的年轻姑娘,这属于年轻人的社交,孙夫人才会将事情交由女儿处理。 可孙佩还是想不通。 她姐的朋友她好象就没有不认识的啊。一般来说,会来她们家的年轻姑娘,应该算是她们姐妹共同的朋友。孙夫人为什么只叫姐姐去不叫她去? 她的疑惑只维持了短短一会儿,点心一端上来,她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缠着阿青问:“吴姐姐,这哪一道是你做的?” 大妞笑着表功:“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除了那个炸菊花不是我姐做的,其他都是。” “那花糕是谁做的?” 大妞笑得得意洋洋:“是我做的!你先尝尝,味儿怎么样?” 孙佩点头说:“那是当然的。” 这个菊花炸得金黄金黄的,做成一朵朵菊花的样子,不说味道如何,单看卖相倒是挺精致的,一盘里装的不多,在场的人一人分一个也就把一盘子给吃的差不多了。 这菊花糕炸的脆脆的,上面还有芝麻粒,吃着很是可口。就是炸的东西,吃起来难免油腻些,这些娇小姐的脾胃都娇嫩,一人吃一个也就都觉得够了。 孙佩觉得自己应该要多多鼓励一下好友,点头赞道:“真好吃,味儿不错,这样子更好,真跟一朵菊花似的,这是怎么做的?” “这个是青姐教我做的,把面和好,搓成细条,中间攒紧了,其他的向外翻开,再撒上芝麻” 孙佩追问:“面揉成细条,那不都是软塌塌的吗?怎么能撑起花的样子?” “一炸就都膨起来啦。” 吃了这个,其他几样点心大家还没来及尝,孙颖回来了。 她还带了新客人一同回来的。 这位新客人一出场便不同寻常。她穿着一件深青色衣裙,云肩上缀着一排米粒大小的珍珠,脸上带着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明明年纪看起来还小,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孙颖将亭子里的人都介绍一番,最后才介绍那位新来的客人。 “这是李姑娘。” 头一回见面,大家都十分郑重,相互见了礼之后,那位李姑娘说:“我这是不请自来,怕扰了大家的兴,请不要见怪。” 大家都说不会不会。 孙颖替她解释:“李姑娘今日正好出门,车在前面撞坏了,离着咱们家近,就过来歇一歇,等家里人来接。” 怪不得来的这么突然,原来是有意外状况。这人出门总会有不便的时候,姑娘们都能理解,释出了充分善意来接待这位新客人。 “快坐吧,我们这正用点心呢。” 孙佩还特意把那只半空的盘子挪过来:“姐,你们来的巧,这菊花点心就剩两个了,正好你和李姑娘还能一人尝一个。要是只剩一个,你们可就不好分了。” 这点心其实也不算新颖,味道更不算特别。要换做平时,这样大油炸的点心姑娘们都未必会多看一眼。 但是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嘛,姑娘们总不会扫同伴的面子。孙颖和李姑娘都洗了手,过来一人学尝了一块。 要说起真的吃,还是阿青做的几道大家更喜欢。因为是预备着饭后喝茶的时候配茶的,点心做的都是恰到好处的一口大小,不会吃着不雅,更不会沾着一手一嘴的油,不耽误说话,也不耽误下棋。而且这点心是就茶的,味儿都清淡,甜的不会太腻,蒸的不会太黏,一点儿额外的香料佐料都没有多加,吃起来非常的爽口。 李姑娘也挺喜欢,尤其那枣泥馅儿的小饼,里面的枣泥儿不象往常吃的那样又稠又甜腻,反而有些沙沙的感觉,舌头上完全就是枣子清香的原味。 “吴姐姐手艺真好。”李姑娘很真诚的称赞她:“这枣泥馅儿拌的比我们家里还好,吃着一点儿都不腻呢。” 孙佩跟着点头:“我就喜欢吃吴姐姐做的东西,就觉得吃着特别舒服。上次老马家铺子买来的点心,一打开盒子就是一股儿呛人的香油味儿,闻闻就饱了,一口都吃不下。” 刘承薇就笑她:“表妹你这才冤枉人家呢。人家打开门做生意,几十年为着名声口碑,只有往里面加油加料的,哪敢减了?一减了,街上买点心的人会说他们做生意不老实,偷工减料赚黑心钱呢。” 孙佩想了想:“这倒也是。可我也不知道怎么,以前觉得他们家点心好吃,现在却不爱那个味儿了。” “小时候都喜欢吃个甜软的,现在大了嘛。”刘承兰说:“甜的东西要少吃,坏了牙哭都没处哭去。” 叶锦玉也点头:“是的,我家里也不许多吃这个。” 这话正说到刘承薇心里。她现在并不是不想吃,而是家里不给吃。现在这么一听,大家在家都受限制,这有了同病相怜的人,顿时也不觉得自己处境最可怜了。 虽然多了一位生客,但是大家谈谈说说,喝着茶吃着点心,气氛也很融洽。 就是阿青觉得,那位李姑娘好象对她有点格外在意。 当然,李姑娘是位很有身份教养的姑娘,不会大喇喇的盯着人看。但是刚才众位姑娘见礼的时候,阿青就觉得,李姑娘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似乎长了那么一点点,关注度,也比对别人多了那么一点点。 都只是一点点,这也说不上有什么异样,本来阿青生的就出众,比旁人多得些注目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阿青就是觉得异样。 这纯是一种感觉。 刚才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李姑娘看起来姿态闲逸,并没有刻意说什么问什么,可阿青总觉得话题绕来绕去没离开自己。而且每当旁人提起自己的时候,李姑娘都好象要更关注一些。 太奇怪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二 受伤 李姑娘是先走的,她统共停留了半个时辰左右。听禀报说家中已经派了车马来接,她就起身告辞了,还十分客气的说有空再聚。 不过在场几位姑娘都挺有数,李姑娘这一会儿也没自报家门,气度举止又很不一般,跟自己这些人多半不是一个圈子的,以后再见面的机会不大。 看着时候不早,阿青和大妞也就跟着告辞了。她们出孙家的时候,远远看见一辆朱盖车在前面。 大妞探头看了一眼:“姐,那是不是李姑娘的车?” “应该是吧。” 能坐得了这样的车,李姑娘的身份多半是宗室吧? 大妞对这些事不关心,她摸了摸肚子:“又只混了个半饱姐,你说这明明一桌子菜,怎么吃完了总觉得没吃着什么东西呢?” 阿青捂着嘴笑:“那你还想垫补点儿什么?” “咱们晚上吃肉吧。”大妞挽着阿青的胳膊蹭蹭:“吃羊肉好不?” “这个我说了可不算。”阿青说:“你要想吃羊肉,一早该和唐妈妈说才对,这会儿都快天黑了,上哪儿现买羊肉给你?” 大妞一想也是,家里买菜当然都是趁着一早去的,去的晚了,菜市早散了,肉铺只怕也关了门。 不过阿青也给了她一个安慰的承诺:“等到了家,看看有什么肉吧,家里总会有肉的。” 这倒是。 家里日子宽裕,哪天也没断过鱼啊肉啊的。大妞到了家头一句先问家里有什么菜,唐妈妈一愣,笑着说:“可巧了,今儿没肉,倒是备下两条鱼。” 大妞愣了下。 鱼啊和吃肉相比,鱼肉就要寡淡得多了。 “有鱼也很好,那就吃鱼。”阿青说。 本来想红烧的,结果一看鱼很鲜活,改了主意清蒸。蒸出来的鱼肉洁白柔嫩,透着一股自然的鲜甜,蘸些酱油吃,其味无穷。 吴叔晚上还得巡差不回来,她们娘三个把两条鱼蒸了吃的干干净净,大妞还把蘸鱼用的酱油倒在白饭上,拌一拌,吃的特别香。她那劲头,阿青不得不多劝句:“别吃多了积食,喝口汤。” 汤是青瓜粉丝丸子汤,也清淡。 吃过饭,掌上灯,阿青陪着吴婶拈线,笑着问:“娘这是给爹做的?” “给你弟弟做的。”吴婶说:“我手笨,等做好了这袄,正好天也要冷了,托人捎上山去给你弟弟穿。”她把袄拎起来看:“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身,你弟弟长个儿快着呢。” 小山离家之后,吴婶也一连数日情绪低落。再加上吴叔现在正经是官身了,每天都要点卯应差,有时候还有夜巡的差事,比如今晚这样。丈夫儿子都不在,吴婶当然一下子寂寞起来。阿青和大妞就时常的陪在她身边,同她说话解闷。吴婶就算一天没发现,两天三天十天八天下来,也发现她们俩是有意的了。 孩子体贴她,吴婶也领情。 反正孩子大了总会有离家的一天,有出息的孩子就象翅膀长成的小鹰,没有一直守在巢里的。吴婶倒是想得开,儿子待不住不怕,等他再大几岁,说房媳妇,再让自己抱上个孙子,那家里自然又重新热闹起来了。 要是阿青知道吴婶想些什么,保准要吓一跳。在她看来,吴婶还是风韵犹存呢,这才不过刚刚迈进中年,已经开始琢磨做祖母抱孙子了,未免太早。 她更想不到,吴婶在娶儿媳妇抱孙子之前,要先把她这个大女儿给嫁出去的。 “我都说了,你不要成天的钻灶房了。以前在乡下我没那么多功夫管你,把你都放野了。你看看你,除了能看书写字,其他的姑娘家该会的东西你都不成。” 大妞笑得针都拿不住,忍不住插嘴说了句公道话:“婶儿,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姐那出得厅堂,下得厨房,识文断字儿,针线做的也不错,这人品这才貌哪样儿都拿得出手,哪有你说的那么差劲啊。” 吴婶白她一眼:“我自己闺女,没事儿我贬她干什么?是,你说的也没错。要是咱们没来京城,就在七家镇过活,那她可算是远近百里拔尖儿的姑娘了。可是到了京城,这就不成了。你自己说说,你们在孙家进出往来,见的那些姑娘们,谈吐如何?气度如何?哪个不是能诗会画的?人家那样的才叫大家闺秀呢,你们啊,差得远了。” 说到孙颖她们,大妞也是挺服气的,她是肯定比不上。但是她不觉得阿青有什么比不上的地方。不过阿青丢个眼色给她,大妞也识相的不再跟吴婶抬杠了。 吴婶儿说了一番,语气又软了。 “这也不是你的错儿,还是我们做长辈的无能。这居养气,移养体,大家的小姐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样样儿都好的,还不都是请了人精心的教着,丫鬟婆子们捧着,一天天儿的变成这样的。咱们家以前在乡下,没有那条件。现在不一样了,你爹大小是官儿,你也是官家小姐了,家里有丫鬟婆子们伺候着,你也一天大似一天了,自己要知道分寸啦。” 阿青乖乖低头领训。 吴婶揉揉她的头——想想过去的情形还都在眼前呢,阿青才有炕沿高的时候就特别懂事了,会帮她做事情,乖巧不惹事。后来她生了小山,阿青小小年纪就会照看弟弟了,不知道让她省了多少心力。 一想起这些,吴婶心里就难受。 最艰难的那些日子里头,要不是还有阿青在,吴婶觉得她可能早就撑不下来了。 要说把她嫁出去,吴婶一想着就跟被人摘了心肝去一样,疼的受不了。可是女人这辈子总是要嫁人的。 前院儿忽然传来喧哗声,都这样晚了,怎么还会有人来? 吴婶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阿青连忙扶着她:“娘别急,我让人问问。” 唐妈妈腿脚麻利,说话功夫她已经跑来报信儿了。 “太太,老爷受伤了。” 话音没落,吴叔已经大步走进屋来,身上半搭着一件深色的斗篷,沉声说:“别胡说,不是什么大事儿。” 吴婶起的急了,眼前一下有些晕,声调都变了:“出了什么事儿?你哪儿伤着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三 偶遇 原来平静的宅院顿时变得兵荒马乱起来,即使阿青的分派尽量做到了有条不紊,可是下人们却都几乎没有经过什么大的风浪,因此一个不算太大的意外就让她们有些惊慌失措了。 吴婶已经查看了吴叔的伤势,在肩膀上有一道长约三寸的伤口,也并不算太深,这让她松了口气。 以往吴叔也不是没受过伤,很多次伤势比这还重得多。 但是吴婶的提起的心并没有放下来。 虽然伤势不重,但是受伤的原因呢?这不是还在七家镇的时候,被山里的野兽扑抓撕咬。这里是京城,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吴婶想起过去曾经的刀光剑影。 “不是什么大事儿。”吴叔的态度一直很沉稳:“送我回来的那两位兄弟呢?” “要招待他们用茶,他们执意不肯,已经走了。” 吴叔点点头。 热水端来了,药箱也取来了,吴婶没让别人动手,自己给吴叔清洗换药。阿青虽然十分关切,但是眼看这气氛,两个人正好,多一个人都嫌多,拉了一下大妞,两人从屋里出来了。 大妞还回头往屋里看,这丫头哪哪都好,就是有时候有点儿太粗枝大眼,不懂得察颜观色。 “青姐,叔这伤看着也不轻啊,让人去铺子里把我爹叫回来吧?” “都宵禁了,不方便啊。”阿青也是很想让张伯来的,但是张伯这些天为了药铺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吃住都在铺子里,只打发人回来两趟取了换洗衣裳,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实在不便去把张伯请回来。 大妞跺了一下脚:“京城就是这么不方便。我爹也是,白天在铺子里忙活也就算了,晚上也不回家来,现在家里有个事儿连人都叫不着!” 阿青虽然也心神不宁,可听了大妞这话还是有些啼笑皆非:“张伯又没有三头六臂,他一个人张罗里里外外那么些事儿,自然忙得很。你呢,一开始还去铺子里看了几眼,没两天就说没意思不肯去了,要是有个帮手,张伯大概也不会忙成这样。” 说起这个,大妞也有些心虚。 “我又不是不去是我爹说的,我粗心笨脚净给他帮倒忙,记账又不会记,重的东西我也搬不动。做点儿细活把,还把几样药材混一起了害他挑了半宿才重新分开” 阿青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你是不是有意的?” 大妞连忙解释:“不是,我哪能那么干啊。可是药铺是无聊啊” 这么说,不是故意,但还是有些故意的成分在里面了。 要把一件事做好不容易,可是要想做的不好,那办法多得是。 阿青摇摇头,不赞同的看着她:“你这样可不成啊。上次谁跟我说,要把家里里外外都操持起来的?还说要招个女婿给张伯养老。就你这懒样,张伯能指望得上你吗?” 大妞被说得抬不起头来,扭着衣角难为情。 “好了,我不是要训你。不过你看张伯也不容易,咱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他要招的伙计也还没有眉目,你啊就别整天惦记着疯玩儿,多多少少也能帮上点忙。这眼看天要冷了,张伯也得添新袄新衫子吧?” 大妞点头应下了。 这段日子她是玩的有点儿过了。换了这么个新地方,没有山没有水没有田,又有了丫鬟婆子服侍,大妞过去的生活节奏一下子就全打乱了。闲着闲着,人就不自觉的懒起来。 屋里头,吴叔虽然是伤员,还得倒过来安慰老婆:“真的没事,口子浅,别看血淌了一些,实际没妨碍,不出三天就又跟好好儿的一样了。” 吴婶哪里能放心。 “这好好儿的出去,怎么受了伤回来的呢?你手底下好歹也几十号人,怎么就你伤了?是什么人在天子脚下,在这京城里行凶伤人?” “不过是小小意外。”吴叔没有细说受伤的详情,但是神情也很郑重。他低声问:“你还记得过年前,在咱们家养过伤的那个陈公子吗?” 吴婶怔了下。 那件事她当然记得。当时还怕有什么后患,后来一直到他们上京也一直太平无事,吴婶就把这事渐渐放下了。现在吴叔一提,她对那个人印象还是很深的。 “怎么?” 吴叔说:“今儿我看见他了。” 吴婶忙问:“在哪儿?” “在宫门外,只是瞥见一眼,他正要进宫,我也正当着差。” “在宫门?”吴婶低声重复了一遍:“没有搭上话会不会是看错了?人有相象,不会这么巧吧?” “没有错。虽然当时没说过几句话,但是你也知道,陈公子那人气度不凡,不会错认的。”“那他看见你了吗?” 吴叔说:“应该没有注意吧” 他说的不是很确定。 事实上,当时那位陈公子的目光从他们一队人身上扫过,并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可是吴叔就是有一种,其实他被看见了,也被认出来了的感觉。 吴叔吴婶早就判断那陈公子非富即贵,身份不低,今天这一见,只是印证了当时的想法。 只是,他乡遇故知,有时候不见得是好事。谁知道那人对曾经落难的经历是怎么看待的?吴叔他们当时伸出援手,对方也已经重金酬谢了,分明就是不想再扯上瓜葛的意思。可是现在吴叔出现在京城,会不会令对方觉得是一种妨碍,甚至造成了一种威胁? 吴叔现在有家有业,有妻有子,当然不肯做什么铤而走险的事。 但这事重要的是对方怎么想。 “那你这伤” “你别多想,伤同他没有关系。”吴叔说:“说起来,虽然是挂了彩,但说不定是件好事。” “好事?”吴婶有些紧张:“怎么说?” “现在还不确定。”吴叔虽然身强力壮,但是今天劳碌一天,又受了伤,到底精神不济。吴婶压下满腹心事不再追问,赶紧铺了床让丈夫躺下歇息,预备一早就打发人赶紧让张伯回来给他仔细把脉治伤。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四 汤面 阿青一夜都没怎么睡好,醒了好几次,还做了好几个梦。 她刚穿越来的时候,就是吴叔和吴婶带着她一路远离京城的时候。那时候到处兵荒马乱的,有时候一整天都在路上。阿青那时候一来是小,精力不济,经常一睡半天,清醒的时候不太多。二来,她总被吴婶紧紧的抱在怀里,怕冷风吹着她,看不见什么。 况且,还有个更大的问题—— 她发现自己穿越了。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阿青后来再回想那段时间的经历,都是大段大段的空白和一些混乱的片断。她记得他们坐过车,车上挤了不少人。还坐过船,唔,好象还有骑过马——当然不是她骑,是吴叔和吴婶骑,她是被吴婶用宽布带包住系在身前的。有时候可能吴婶太累了,她也被系在吴叔身前。 她关于这个地方最初的记忆,就是这两个人的面孔。 吴叔似乎在那时候,也受过伤。是遇到了山贼还是流寇吧?当时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人在呼喊奔逃,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晃动着,她什么都看不清——别说看了,她差不多都被晃晕了。 吃的也不行,逃难不饿死就不错了,哪还能讲究。反正吴婶尽量把能吃的东西都优先给她吃,菜糊,饭羹,碎成渣儿的糕饼,总之是有什么吃什么。 阿青也很好养活,如果换成一般的小孩子,可能会吃不下。可是她知道现在没有挑剔的条件,不吃很可能就会饿死。 生命多么宝贵,只要有希望就不该放弃。 张伯是后来加入他们的,阿青也只知道他和吴叔应该是早就认识,不是在逃难途中偶遇的人。他们在七家镇停留下来,因为这个地方足够偏僻,兵乱并没有让这里受太大影响。而且这里就靠着山,即使战乱扩大到这里,也可以避入山中。 安定下来之后,生活渐渐好起来。阿青可以吃上热腾腾的放了蛋和糖和米粥,肉羹,肉汤,菜粥,软糯的点心,甚至还有比较稀罕的用羊奶做的吃食。吴婶那会儿象是要把以前亏了阿青的都给她补回来一样,只要能弄到手,别管多贵的东西都买给她吃。 后来张伯那屋多了一个女人,阿青还记得她的模样,个子不高,脸庞也很小巧,话不多。但是她身子不好,不大出屋。 再后来,就是大妞出生,小山出生,大妞的娘去世 一眨眼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些年。 一早张伯赶回来,确认吴叔的伤没有大碍,两人又单独说了半天话。 阿青又在厨房待了半天。吴叔受伤了,应该吃些清淡又滋补的,发物、辛辣刺激的一概不能吃,浓油赤酱也都要免去。 老母鸡吊的汤,煮汤的时候阿青多放了一块瘦肉在里面,这样煮出来的汤更鲜美,中午就用鸡汤下的自家拿手的宽宽的手擀面。吴叔早上不过喝了碗粥,吃了一个青菜豆腐素油馅儿的包子,肚里早饿了,一闻着这汤面的香气坐都坐不住。 面条盛在一只青瓷深口大碗里,面条整齐的码在碗里。吴叔拿调羹搅了几下,铺在面条底下的配料就都泛上来。切碎的圆菇,金针菜,火腿粒,鸡肉,豆腐丁,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快吃吧。”吴婶递给他筷子。 吴叔就算不看,光用鼻子闻就知道这不是家里下人的手艺。 “到底是我闺女,知道心疼她爹啊。” 吴叔挑起面条送进嘴里。 香,筋道,鲜的让人想连舌头一起吞下去。 吴叔吃了这一大碗还意犹未尽,但吴婶却不让他再吃了。养伤的人也不能一下吃的这么过量。不过面不给吃,汤还是给喝的。汤鲜浓甘美,盛好之后撒了一点切碎的嫩葱在上面,被热汤一浸,葱香就散出来了,还一点儿都没有影响汤的原味。 阿青和吴婶她们自己吃的很简单,清炒菜心,素丸子,火腿豆腐汤,吴婶胃口不怎么好,阿青也只吃了半碗饭,还是吴婶非又要给她添了半碗,看着她吃完才放心。 至于大妞——这丫头大约是昨天被阿青说了不好意思,刚才张伯要回药铺的时候,她主动表示要跟着去,顺便把吴叔要喝的汤药拿几副回来。这午饭也没回来吃,吴婶打发人给他们父女送了饭过去,也不知道大妞下半晌什么时辰才回来。 “这丫头,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吴婶不知道两个姑娘昨天晚上对话的内容,她并不乐意见到大妞往外跑:“又不是小孩儿了,药铺那样的地方人来客往的人,哪是姑娘家该待的地儿?你张伯心里也没个成算,大姑娘家能和小姑娘一样对待吗?男人就是粗心。” 阿青笑笑:“整天关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啊,人都关傻了。大妞愿意给张伯帮忙,张伯也能轻省点儿不是?” “唉,要她是个男孩子那就不一样了。”吴婶说:“可她是姑娘家,一年大二年小的,总这么胡混着可不成。” 阿青不敢再说了,怕吴婶又连她一道儿给训一顿。两只小猫你追我我追你的跳过门坎。阿青朝它们伸出手,嘴里咪咪的唤了两声,前面那一只歪头看看主人,钻进了椅子后面。紧跟它后面的那一只慢慢走过来,用微凉的鼻尖蹭了蹭阿青的手指,顺从的让她抱了起来。 吴家日子安逸,吃食又丰富,两只小猫比刚抱来的时候精神多了,也长大了不小。一看到它俩,阿青就难免想起弟弟。 不知道小山在山上习惯吗?他还没有捎信回来,家里现在对他在山上的情形完全不了解。 啊,看见这两只小猫,阿青倒还想起旁的事来。 隔壁听说已经搬进人住了。 搬家是大事,要择吉日吉时,要祭宅拜灶神,好一番折腾。可是隔壁却搬的静悄悄的,要不是他们家的烟囱冒起炊烟,晚上也有了灯亮和人声,简直和从前空置的时候看不出区别。 阿青好奇新邻居是什么样的人——她更惦记的是那一箱一箱珍贵的书本。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五 喜事 这时候读书人金贵,书本也是一样。除了四书五经三百千那样的书,旁的书不会一再校刊,很多印的本数就不多,而且印完一版之后再也不会再刊印,想买也买不到。据说京里有爱书的人,专叫人守在书铺的门口,但凡来了什么好的新书,直接截下来买回家去,手慢一点的人连见都见不着。 借书当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据说现在位高权重的吏部尚书,一品高官郭大人,年轻时家境十分穷困。当时的一位同乡富户爱惜他的才华,让他进自己家里抄书。听听,是抄书,不是借书。就在书房外的小屋子里弓着背抄,抄完了的可以带回家,而自己家的书是绝不会外借的。郭大人一直抄了一年半,刮风下雨下雪都不耽误,这件事情随着郭大人发迹还传为美谈。 可见这时候书被人们看的多么珍贵。 所以想借人家的书,一般的交情还真不成。 阿青也就白想一想,知道可能性不大。就好比她还想着,假如她到这个地方,变成了个男儿身,那是不是就会象小山一样,可以漫山遍野哪儿都能去,可以去拜师学艺,可以不用困在这么四四方方的一角天空下。 但那些都是假设,现实是,她只能尽量的让自己在这个框子里生活的更舒服自在,而不能成天幻想着可以跳出这个框子外。 到了晚间张伯和大妞父女俩才回来,张伯是特意回来给吴叔换药的,吴婶在一旁关切的看着,见伤口并没有发红发肿的迹象,看起来已经在愈合中了,这才松了口气。 张伯打量她一眼:“弟妹,你这脸色可不怎么好啊。” 吴婶还没说话,阿青先抢着说:“张伯,你也给我娘看看,她昨天八成也吓着了,今天一天胃口也不怎么好。” 吴婶嗔怪她大惊小怪:“我没伤没病的,有什么可看的?你就会大惊小怪。” 吴叔也站在闺女那一边帮腔:“看一看嘛,有病看病没病当然更好,难道你这么大个人了还怕瞧病吃药?” “我明明就没事,偏你们爷俩胆小。”话这么说着,张伯笑着说:“这是你闺女有孝心,看一看也不碍的,把出来没事儿,正好也让她安心不是?” 两家人跟一家似的,也没有什么避讳讲究。吴婶把手腕伸出来:“那你就看看吧。” 这阵子她胃口是不怎么好,想着可能是秋燥,人到了换季的时候,总得闹点小毛病,也没往心里去,煮点秋梨水喝喝,歇几天也就没事了。 张伯一手搭脉,另一只手拇指食指也凑在一起捻一捻。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众人都看惯了,偏大妞总是挑她爹的刺儿,嫌他这样掐手指头,跟街头算卦的那些骗子似的,忒不象个正经人。 见他一时不吭声,吴叔心说不会真有什么大病吧,赶着问一声:“到底怎么了?你快说话啊。” 张伯收回手,还是不吭声,瞅着吴叔上下打量,那目光别说大妞了,就连阿青也觉得有那么点儿猥琐。 吴叔都要急了:“你倒是说啊。” 吴婶也有点紧张:“我这不是什么大病吧?” “可不是小病啊!”张伯板着脸说:“你这身子怎么能大意呢?眼看着都快三个月身孕了,自己还跟没事儿人一样,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看你们两口子后悔不后悔。” “啊?” “啊?” “什么?” 屋里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吴叔一把揪住张伯的领子:“你说的什么?” 张伯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掰开吴叔的手:“你揪着我干什么,我说恭喜恭喜,弟妹这是有孕了,你又要当爹啦。” 吴叔傻愣愣的扭过头看吴婶,吴婶可顾不得看他,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有,有孩子了? 吴婶腰身本来就挺苗条,这会儿月份浅,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自己心里盘算着,除了这些天胃口不怎么好,有点容易累,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啊?至于换洗因为过节,丈夫得官,儿子出门她的心思哪放在这上头了?都不记得上一次月事是什么时候了。 当时生完小山之后,张伯只说她的体质不大容易受孕,恐怕将来也很难再有儿女,当时她还觉得有些对不起丈夫,谁家不讲究个多子多福呢?吴叔倒反过来宽慰她,说这儿女缘份不是人力可为,那都是上天注定的,他们有了阿青,又有了小山了,这也就足够了。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就好,再多求别的,只怕贪心反而会折了福气。 可是可是现在儿女都老大了,吴婶都一心指望抱孙子了,谁能想到她居然还能再怀上孩子? 一看这夫妻俩傻的傻愣的愣,张伯一边儿忍笑,一边冲阿青她们使眼色。 阿青多机灵哪,一手拉着大妞就悄悄出了屋,连招呼都不用打了——反正吴叔吴婶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了。 要道恭喜,往后日子长着呢,不怕没空说。 大妞也有点儿愣神儿。当然她在乡间也常见旁人家一串孩子,站出去跟一排萝卜头儿一样,大的背小的,后面再跟着几个中不溜儿的。大妞只有自己一个,没少羡慕人家姊妹兄弟的热闹。 “我婶子这是”她呆呆的说:“要生娃娃了?” 张伯在她脑门儿敲了一下:“可不是现在生,总得来年开春呢。” “爹!我不是小孩儿了,你别整天敲我的头。”大妞捂着头朝张伯嗷一嗓子。不过这一下也把她敲回神儿了:“青姐,恭喜你啦,要添弟弟妹妹了!” 阿青笑得眉眼弯弯:“可不是,这可真是一桩大喜事儿。” 幸好今天坚持让张伯给把脉,要不然吴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觉这事儿。要是中间有什么不当心,摔了磕了碰了,那可没处后悔去。 他们站在院子里,听着屋里吴叔吴婶也在说话。不过他们声音低,听不清楚在说什么。没说几句,还能听见吴婶低低的哭声。 这是喜极而泣吧? 阿青拉着大妞:“咱们去厨房看看。” 高兴是很高兴,不过吴婶的年纪,在这会儿可以算得上大龄孕妇了,得小心谨慎的人地方可多着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六 双喜 与吴婶怀孕的喜讯一起来到的,是吴叔升官的消息。从正八品巡检一跃升了两级,变成了从六品副尉。 升官是没有什么稀奇,人往高处走,要说做官的人不想升官那肯定是假话。 可是可吴叔这官才做了没几天,他在京城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人脉,自己就算再谋划钻营,也没这么快就升官吧? 不过阿青马上也想到了—— 吴叔突然受伤,接着就是升官的好事,这其中八成有关联。 这,算因祸得福? 可是如果这每升迁一次就得这样血淋淋的搏一次,阿青倒觉得这官还是少升为妙。 具体吴叔怎么受的伤,为什么升的官,阿青不了解,她看到的只是吴叔受伤换来升职这个结果。 这一下家里头的事儿,大半落在阿青身上了。吴婶有了孕,吴叔带着伤只歇了几天就依旧去应卯做事去了,家里的事儿阿青当仁不让的接过手来,吴婶乐见其成。姑娘家大了,哪能天天光管着玩儿?家长里短经济往来都得知道,将来才能嫁了人才能掌家过日子呢。 再说,阿青本来就聪明懂事,这些开支、往来,她一点就通,很快就上了手。每天的开支她都记了一本简账,几天下来,家里买了些什么,花了多少钱,全都清清楚楚的,比吴婶原来管的时候还清爽。至于家里人每人该做什么差事,该守什么规矩,也是安排的一丝不错。吴婶一看闺女这么能干,索性全丢开手,安安心心养她的胎。 她自己也知道年纪不轻了,能怀上这一胎着实不容易,不必张伯嘱咐,自己就够小心了。一概有冲犯的地方全改了,东西也不乱吃,格外的精心保养。这事儿虽然是喜事儿,可是吴婶可不好意思张口对人说,孙夫人知道这事儿已经是半个月后了,因为吴婶没张扬,她打发人来也不说是贺吴婶有孕的,只说换季了送些秋冬应节的东西来。 这些东西可不得了,里面甚至有上品燕窝和黄花胶,还有银耳、枸杞、桂圆、枣生,花生,前面几样正是适合孕妇进食的滋补品,后面几样则是有喻意的吉祥物事了。当然,送来的东西里也确实有应季的礼物,比如衣料和水果,那圆滚滚的橘子得两只手才能捧住,而那大贡梨一个只怕得称一斤多重,都不是一般街上能买到的东西。 吴婶看了这些礼物觉得十分不安:“孙夫人总是这样厚礼客气,可咱们要回礼就费难了啊。” “这又不是常例。”阿青很想得开:“娘也不用当普通节礼对待就行了。您这不是不容易嘛,孙伯母也肯定理解,不然不会送这些东西来给您了。下回孙家有事,咱们也多多的用心准备一份礼就好了。”说完这个,阿青就按着单子一样一样的数礼物,分类让人收好。别的还就不说了,燕窝这个东西阿青以前可是没有做过,听说有孕的人吃这个特别的好,正适合吴婶现在进补。 她虽然没做过,但是她那些书上有讲过怎么烹制燕窝的。阿青翻了一会儿书,又把唐妈妈和赵妈妈叫来问,可巧赵妈妈点头说:“奴婢以前在别处服侍,也见过做法。” 这是谦虚的说法,意思是她会做。 有个会做的就行,阿青马上拉着赵妈妈开始料理那燕窝。 赵妈妈一准是个识货的,一打开盒子看见燕窝成色就说:“这样纯的好燕窝,如今在京里也不好买了。” “是么?”阿青对这种东西可不了解。 “姑娘是不知道,现在外面的铺子,做买卖不老实的多了。鱼翅燕窝这些东西都掺假,一般人看不出来的。用些胶,真假的粘在一起,看着也是一整块,等拿回家泡发了煮上了才现形迹呢。不过那会儿一般中间延搁的时间长了,卖的人也可就不认了,谁知道你们拿回家去自己是不是调换了?” “那这样不老实的买卖,也做不长久吧?” 赵妈妈笑着说:“他们精着呢,一看是富贵的不好惹的,就不把这样的东西拿出来。有时候看着别人要送人走礼,就给你掺些。反正这买东西和吃东西的不是一家儿,即使出了问题,人家碍着面子也不好说的。” 这也是啊。 阿青一琢磨,要是孙家今天送来的燕窝成色不好掺了假,自己家肯定也不能找孙家去说道这个。难道说,喂,你们送我们东西怎么是假的啊?这下两家的交情可要坏菜。孙家不知道这事儿,也不能去买那买东西的铺子找后账。而自家吃了这个亏,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 “那这么一来,采买” 赵妈妈知道阿青要说什么:“姑娘聪明,这事儿呢,采买经手的人其实心里该有数的,他们肯定也能落下些油水好处。” 嗯,这个阿青懂,这叫回扣。主家买东西,支出一百两银子来,其实就买了二十两的货色,开出一百两的收据,剩下的钱几个人就一抹齐给偷分了,吃亏被瞒的是主人家。 幸好孙家这送来的不是掺假的水货。 不过 阿青看着动作熟练的赵妈妈,心里多少有点儿疑惑。 赵妈妈和唐妈妈一起被孙家送来,说了只是粗使婆子。可是这些天看下来,这两位妈妈何止不糊涂,简直是精明能干。赵妈妈能一口道破采买的手段,能一眼辨认出这是上品燕窝,这哪是一个粗使婆子该有的能耐啊? 真正的粗使婆子,应该就象前面巷子那户人家家里使唤的那种,每天负责扫扫院子烧烧火,干点粗活,连跑腿传话都不能做好,因为糊涂,好好的话记不住传歪了,都是常有的事。 且不说阿青肚里头嘀咕,赵妈妈果然会料理,先倒了温水将燕窝浸了,又教阿青怎么小镊子挑出燕毛和里面细碎的杂质来。 快该午饭时分了,大妞随着张伯去了铺子,阿青正琢磨着给他们爷俩送些什么吃食过去,就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七 礼物 唐妈妈过去应门,说了几句话。阿青抬起头来,唐妈妈打发了人之后进屋回话,并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放在桌上。 “姑娘,这是隔壁新搬来的那人家打发下人来送的东西,说以后这样隔壁住着,长长远远的少不得有互相担待照应之处,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哦,这样。”阿青问:“送了什么?” 唐妈妈说:“按理,也就是两样土仪、糕点之类的,有讲究的还有贴子。” 桃叶上前来打开了盒盖。最上面果然一封拜贴,都是些套话,这贴子八成是管事的写的,下面的礼物如何预备,主人家也多半不会过问。 但是礼物着实让阿青吃了一惊。 象赵妈妈说的,送糕点这是常例,阿青一家迁至京城,也曾做了白糖糕和青叶饼分送四邻,讨个好混个面熟,以后就要长久的做邻居了。 但这盒子里的点心,实在是简直象一张画儿一样,令人赏心悦目,赞叹不已。 这根本不象是点心啊,简直象艺术品。 很象以前阿青见过的锦绣百花图,全是大朵大朵华丽怒放的花朵。当然,也完全看得出这是食物。 糯米糕,黄米糕,紫米糕,全都做成花朵之形,牡丹,芍药,玫瑰等等,美不胜收。那艳红的花心是蜜渍樱桃,樱黄色花蕊是切丝糖姜,花下大片的绿叶是绿薄荷。一眼看去满满的缤纷绚丽,恰如一张重工细描的彩墨画。 “这”阿青注视着那盒点心,抬起头来看看屋里的几个人。 这是送错东西了吧? 送普通邻居,怎么可能送这样的东西? 但是看手里的贴子,抬头是写的吴府没错。 阿青又把贴子看了一遍,贴子写的很工整,和一般的拜贴并无不同。 唐妈妈示意:“姑娘,这盒子是两层的。” 啊?还有? 桃叶轻手轻脚的把最上面一层抽开,幸好底下的两层没有再让她惊悚,下面那层放的是栗子和红枣,看那鲜熟的颜色就知道是刚下来的新栗子,个头儿均匀,颜色鲜亮,一看也知道是上等货色。红枣也是个个饱满,红的特别深特别正,一看就很喜庆。 这个倒是中规中矩的,没什么出格。 就是这个点心 “这算什么?” 唐妈妈揣度着,解释说:“奴婢也没见过,不过倒是听说,南边的人好炫富,还有贺新送邻居的礼物盒子贴金箔的呢。” 呃,好吧跟贴金箔相比,这个点心只是费工,用料并不金贵。 说到盒子提醒了阿青。 人家把礼物送来了,可不能空盒子还给人家,总得装上些什么才好。 “这可不是比阔,咱们就按常例回呗。”桃叶在阿青面前比较说得上话了。她心细,做事情周到,有时候阿青不记得的事情她也都样样记得。阿青用了一段时间丫鬟,感觉就有点离不开了。怪不得贾宝玉那么多丫头,一个外来的袭人能当总管呢,实在是人家有这个本事,方方面面都离不了她。 “也成。”这事儿到这里也就算是告一段了。就是栗子红枣可以倒出来,这糕这样好看,取出来破坏了形状就太可惜了。 桃叶把盒子捧着:“人家的盒子得还回去,我去找个大盘来盛着吧,就怕拿出来不能象现在这样了。” 赵妈妈含笑说:“这个不难,你看底下衬的薄荷叶了吧?托着那个叶子,两个人一起挪,应该是不会走样的。” 这糕做的太好看了,阿青以前也曾经做过花糕,可是也没有精致到这个份上,也就是用个模子扣出花形来,再加点山楂、玫瑰丝之类的做点缀,看着花团锦簇图个热闹就行了,远不象这个一样精雕细琢。 这个真好看可惜不能长久的存着,糕点不太耐放,得尽快的吃掉才行。 要是象后来似的,吃前可以拿手机拍一下留个纪念就好了。 现在当然没手机,但是阿青果断让人拿来了纸笔,跟描花样子似的照样点心的样儿画了下来。吴婶见了这糕的样子,果然也吃了一惊,不过她更见多识广些,京里有些豪富的人家干的出格事儿多着呢,看来他们这新邻居也是个不差钱的。 “做的好看,吃了倒怪可惜的。”吴婶现在可不会乱吃东西,看看就算:“这糕也就你们年轻姑娘们吃着合适,你和大妞分了吧。” 等晚间大妞回来了,果然也对这盒糕大惊小怪了一番,说不舍得吃,还是阿青把已经描好的样子给她看了,她才放下心来,喜滋滋的说:“这样咱们下次也可以照着做啦,我看这个也不难做,姐你肯定做的比它这还好看,还好吃。” 大妞说着,捏起一朵较小些的桃花糕,叫桃花过来,笑着说:“来来来,这个给你,正合你名字一样。” 桃花笑着接过去,又谢赏。既然给了一个,其他的丫鬟也都分到了,桃叶得的那一块最大。 最后阿青和大妞一人得了一块儿。阿青那块儿就是糯米的,做成白牡丹花,大妞那朵是玫瑰花。 “你这两天都在铺子里头?都做什么了?你不是嫌铺子里太闷了吗?” “我就是给我爹打个下手嘛。”大妞伸手出来看:“推了一天的药碾子,手都肿了。” 确实有点儿红红的,肿不肿倒不大看得出来。 “其实以前这些活儿不算什么,在家也做过。就是这几个月过的太娇贵了,什么都有丫鬟做,自己连个碗都不用洗,手都养嫩了。过几天一磨出茧子来就好了,就这几天要疼一疼。啊,对了,下午我肚子饿,还在街角吃了馄饨呢。不是那种铺子,就是担了挑子来卖的,馄饨馅儿是少了点,可是汤里有虾皮和紫菜,吃起来味儿很鲜” 阿青说不上来,大妞不在家,她当然是有点儿孤单。而且大妞能跟着张伯出去,她又有些羡慕。 大妞正说着:“明儿要是回来的早,我也给你捎一碗来。” 阿青笑了:“汤汤水水的,那怎么捎?” “用盖碗嘛,装提盒里提回来好了。我走的慢些,不会洒出来的。” 虽然大妞说的很辛苦,可是出去这两天,看着她脸色精神都显得比在家的时候还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八 回礼 阿青给隔壁邻居回了礼。既然对方送了土产和糕饼,她也给回赠了两样家常的东西。盒子两层,上面装的是黄灿灿的金橘,没几个就把一层填满了,下一层则干脆装了自家腌的咸鸭蛋,圆滚滚的。装完了一试,这盒子沉甸甸的比来时还显得有分量,一点儿都不显得失礼。 唐妈妈捂嘴笑:“这下好了,我看这就很体面。回头打发扬威振武两个去送盒子,他们天天待在家里也就是淘气。” 阿青想起这事儿了,他们家人少活少,小山一出门,扬威振武两个被撇下来了,的确是没多少事情做。 “你去问问张伯,药铺还要不要帮手,他两个天天闲着不是回事儿,让他们去帮个手跑个腿也成。” 张伯当然挺乐意的答应了。他正觉得忙不过来想雇人呢。只是雇来的人不知道根底,扬威和振武两个很听话,又伶俐,现成的帮手。 扬威和振武两个去还盒子,还了快一顿饭功夫才回来,两人衣袋里都塞得鼓鼓的,手里还抓着果子。唐妈妈一见就乐了:“你们俩倒是得甜头了,把手擦擦,嘴也擦擦,别弄的到处是油。姑娘要是问起来,你们可得把话回清楚了。” 扬威的话多些,振武话少,所以回话的差事一般着落在扬威身上。唐妈妈这么吩咐他,他就干脆的应了一声。 阿青不叫他进屋,他就站在门前回话。因为午后天气还热,门帘是撩起来的,阿青坐在正对门条案左边的一把椅子上,她正在读的一本书放在手边。因为在屋里,头发侧扎着,有点松,下面余的头发辫了一条辫子,系着一条浅绿的细绸带。扬威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看自己脚尖,口齿伶俐的把去送盒子的事说了。 “接盒子的那位爷姓贺,还有个妈妈,姓夏,都挺和气的。说主人不在家,回来一定禀告。还问我们多大,给果子吃。那边房子都是新修的,院子比咱们家显得宽敞,还有那么大缸,”说到这儿扬威用手张开比划了一下:“老大老大的,象我这样儿的能整个儿装进去。” 他这个比方让阿青忍不住笑了。 “缸里都是水,奇怪了,为什么他们家水缸不放后院儿,咱们家水缸都放灶房那儿,他们可好,就放院子里。” “那是为了怕失火,不是做饭用的。”阿青说:“真着了火,救急方便。” “咱们院子后面就是河啊。”扬威有些奇怪的说。显然他觉得守着河还用缸储水怪傻的。 “冬天河会上冻。” 扬威还想问那河冻了缸就不冻吗?他还想象了一下,用水缸那么大块的冰扔到着火的房子上是个什么情形那火不一定灭,房顶砸穿是一定的。 不过一想,肯定人家有让缸不冻的法子,可是要让河不冻那除非找老天爷打商量。 见姑娘不问什么了,扬威退了两步,然后长长的松了口气。 在姑娘面前他差不多都没怎么敢喘气,幸好回话的时间不长。 其实姑娘人再和气不过了,总还怕他们正在拔个儿吃不饱,嘱咐赵妈妈一定要给他们多吃些。 大妞再回来的时候果然给阿青和吴婶带了馄饨,象她说的那样装在提盒里,她肯定一路上都特别小心,汤果然没有洒出来多少,拿到家还是热的。 阿青笑着谢过她,把一碗馄饨都吃了。吴婶那一碗吃了一半,她的胃口总是不太好。 吴叔升了职,事情多了,还要交接、熟悉新职司新人事,可这几天天天都准点儿回家,到家就先去看吴婶。 吴婶都让他给闹的不好意思起来,吴叔进门就搂了她一下——桃枝还在屋里呢! 桃枝很有眼色,一声不吭的就出去了,半天也没端茶进来。 吴叔问妻子:“今天觉得怎么样?” “哪有怎么样,还这么小。” 吴叔叙叙叨叨,问她今天都做了什么,中午吃了什么,有没有睡觉,有没有想吐,问得吴婶又不耐烦,又暗暗欢喜。 “有想吃的你就说,家里要是做不了,我给你从外面买回来。” “也没什么想吃的,刚才吃了馄饨。” “自家裹的?” “不是,大妞那孩子这两人天都去药铺帮忙,她回来的时候带的,倒是挺鲜的,汤我多喝了几口。” “要是觉得好吃,明儿我再替你买。” “别了,让孩子看见多不好” 吴婶真觉得难为情,阿青也是出嫁年纪的姑娘了,自己这时候怀上,总显得很为老不尊。 吴叔换了衣裳洗了脸过来,晚饭还没摆,夫妻俩坐在一起说话。 “你知道咱们隔壁搬来的什么人吗?送的见面礼倒让人吓一跳。” “这几天没顾上,等忙过这阵子我去拜会一下。” “但愿不是个事儿多的” 吴叔低声说:“你现在别操那么多心,好好养身子,给阿青和小山添个弟弟妹妹才要紧。” 说起这个,吴婶这几天净在患得患失了。 “你说我这回怀的是男还是女呢?” 这个吴叔哪里知道,但是他不傻,他知道妻子肯定在为这个担心。 “男女都好。” “是,男女都好。”隔了这么多年还能怀上已经谢天谢地了,可是人总是这样的,得陇望蜀,吴家在当年的变乱中没剩下什么人了,他们又只生了小山一个,没有兄弟帮扶,实在是势单力孤,要是给小山添个弟弟,那当然是皆大欢喜。 “生个女儿也很好,你看阿青,不就让你教的很好吗?这么贴心的女儿再来几个都不嫌多。” “女儿是很好,可是,早晚是要嫁出去的”吴婶更希望给吴家再添个男丁。 果然女人怀了孩子想的就比平时多多了。在吴叔看来,这能再得一个孩子就是老天爷开恩赏的,是男是女都是天大的好事。再说,这生男生女也不是自身能左右的,妻子这么左思右想对事情一点儿帮助都没有,反而让自己彷徨不安。 吴叔开始觉得,十月怀胎实在是太长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九 晨雾 一早醒来时起了雾。阿青陪吴婶说了一会儿话,看她用了碗粥,一掀门帘出来,外面一片雾气茫茫,连厢房的廊檐角都若隐若现。晨雾凉浸浸的,桃叶忙拿了一件长衫过来替她披上。 “姑娘,回屋吧?” “好。” 嘴里应着,脚下没有挪步。 桃叶扶着她的手:“姑娘当心脚下。” 平时走惯的路,因为漫上来的雾,变得隐约难辨,阿青觉得自己就象是在一条河里淌水前行。雾气那样浓,让人觉得喘气都不顺畅。 “大妞呢?” “一早就和张老爷出门去了。” 阿青在屋里坐不住,去后院看她的菜。不知道是不是京城水土与老家不同。在老家阿青种的菜里面长的最好的就是各种瓜菜,特别水灵饱满,冬瓜有时候能长到人抱不住那样大。可是到了京城之后,用的还是原来的种子,今年的瓜条都长的瘦瘦的,可是尖椒这样菜却长得特别泼辣,一串串的由绿变红,教人看着心里欢喜。 阿青低头去拨了一下尖椒的叶子,差不多都该摘了,趁着太阳还好晒干了。今天本来就可以,但是不巧今天起雾了,那就只好看明天后天,总之只要是好天气就成。小山练武的场院儿现在空着,正好可以用来晒辣椒。 要是小山在家肯定不答应,他总说她们婆婆妈妈的,尽碍他的事。 可是现在他可管不了啦。 数一数日子,如果小山得到过年才能得假回来,那还得差不多三个多月呢。 到他回来,知道家里即将添丁,底下会多个弟弟或妹妹,也一定会特别高兴。 小猫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蹭着她的脚面,尾巴毛软软的,阿青弯腰把它抱起来,托在手里,暖融融的一团,随着呼吸起伏,似乎手掌上的重量也一起一落的。 阿青抱着猫回头看了一眼——可能是雾太浓,她刚才觉得,好象有人在身后似的。 肯定是错觉。 雾太大了。 阿青抱着猫往前走了几步,雾里头怎么看着还影绰绰的真有个人影。 “是谁?” 那看着很不清楚,象虚影似的人居然真应声了。 “是我。” 这人! 阿青抱着猫的手都紧了一下,小猫不乐意的缩了缩头,从阿青手上跳了下去。 “诶,”阿青一慌,怕小猫从高处跳下去栽着脚,但是这猫机灵的很,看起来也没受伤,在脚边打个转就跑进了浓雾里边不见了。 “不用怕,我没有恶意。” 那人竟然已经站到她身旁来了,阿青本能的往旁边躲了下:“你怎么进来的?” “从那边。”他信手一指,阿青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看,除了雾什么也看不见。 今天这雾真是太不巧了,简直象个迷魂阵。 “你来我家里做什么?” 这人神出鬼没的,阿青觉得这样的事要再多出几回,心都吓得跳出来了。 “昨天送来的糕,你还喜欢吗?” 糕? 阿青一闪神之后,马上想起了那盒色彩缤纷令人难忘的糕饼。 “那是,你让人送的?” 那是新邻居让人送来的 阿青轻声问:“你,就是新搬来的人?” 陈公子点了点头。他看看阿青的穿着,再看看她在浓雾中带着潮意的面颊和头发。 “冷吗?你穿的太单薄了。” 阿青摇了下头:“我不冷。” 他为什么搬到她家隔壁,为什么给她送那样的糕点,今天又干嘛这么偷溜进她家里 阿青喉咙里一堆的问题,真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忽然她又想起来,她根本不应该和一个突然出现在家里的陌生人这样说话。她应该高声喊人,把唐妈妈和桃叶她们都叫来,把这个登徒子打出去才是。 好象察觉了她的念头,陈公子忽然上前一步,几乎是和她脸贴脸站在一处,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快的说:“别高声,会让人听见的。” 阿青几乎都要气笑了:“你还怕人听见?” “我不怕。”他用非常温文,又非常无赖的声调说:“可你怕啊。” 她干嘛要怕 阿青咬牙。 她还真怕。 要是让家里人看见,她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要不要过去坐坐,我那儿有新得的好茶。” 他的声音就象是带着蛊惑的力量一样,阿青本来满腔都是气愤,可腿脚好象不听自己使唤一样,跟着他往前走。 自家和邻家也就隔一道墙,这里有两棵树没有移走,长着郁郁葱葱的叶子。当时留下它们没有挪动,就是看中它们四季常青。 他站在树旁边朝她伸过手,阿青往前走了两步,树影加上雾影,看不清什么。 “这边走。” 看着他就冲着墙走过去,阿青差点伸出手去拉出他。 这人肯定不傻,他不会撞墙的。 果然,他身形一侧,竟然走进了墙里。 阿青惊异的睁大眼仔细看。 他当然不会走进墙里,墙在树后有一块凹进的曲断,但是即使站得这样近,也不大看出来。 阿青他们搬进来修整院子的时候,这墙还好好的,隔壁修葺了几天房舍院落,竟然悄没声息的把吴家的墙给改了。 这下阿青知道他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进了自己家的了——根本抬腿一迈就轻松进来了,毫无技术难度。 “这边走。” 他在前面引路,沿着架在池子上的曲桥,走进亭子里。 这里阿青曾经来过,只是没有到亭子里来。她和大妞还赞叹过这院子修的雅趣别致,可怎么也没想到院子的主人是这个人。 亭子里有竹桌和木椅,背风的地方支着小泥炉,炉上烹着水。 他招呼她坐下,一起等着水沸。 亭子外头都是雾,他们就象置身于一个安静的,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院墙外传来隐约的流水声,壶里的水快要开了,呼噜呼噜的响。 这可太荒唐了要是让吴婶知道,她非气晕了不可。闺阁女儿可不该这么做,太轻率了她不该过来,不该坐在这儿,甚至一开始就不该搭理这个人,不该同他说话。 但她过来了,坐在这儿了,安然的看着面前这个人按部就班,不紧不慢的泡好茶,给她斟了一杯。 “尝尝。”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 品茶 这茶味道很清和,但并不是寡淡,茶水咽下去之后,舌尖上还长长久久的留着那一脉香。 “还喜欢吗?” “挺好的。” “我猜你可能会喜欢。” 他怎么知道的? 但是阿青确实喜欢这茶香。没有涩味,入口的感觉非常轻软柔和,回味绵长。 “这泡茶的水,也不是一般的水吧?” “是从城外运来的泉水。” 阿青不信。 他们家也买过据说是城外山上运来的山泉水吃,根本不是一个味儿。感觉和自家的井水没什么区别。要说真有区别,那也有一点,就是好象买来的水比自家的水多了一点点甜意。可是阿青打小可是没少喝山泉水,总觉得买来的水不象山泉水的甘甜,倒象是额外加了点糖的效果。 “这茶我这儿还有一些,回头给你带上。” 这还连喝带拿? “不用了,无功不受禄。” “应该的,当初的救命之恩,我还一直无缘回报。” 明明您给了钱了,这就算两不相欠了。 “还有,我记得当初你做的粥。”陈公子向阿青微微一笑:“你打发人送来的东西我也收着了,早上吃粥的时候就配的那腌咸鸭蛋。” 阿青愣了一下神儿。 见了好几回面了,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个人笑。 感觉完全是两个人啊!不带这样的! 不笑的时候那么清标傲岸,线条轮廓显得很凛冽锋利。当然,生的很俊秀,可是感觉非常有距离感,让人一见就想敬而远之。 但是他一笑就完全两样了,他一笑起来,整张脸不,整个人,都变得显得圆融柔和了许多,眼角微扬,嘴角弯弯,都中和了锐利感。更要命的是,他居然有酒窝!酒窝啊! 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一笑起来让人觉得很稚气可爱呢? 但是这个笑容太短暂了,就象昙花一现,一闪即逝。那张脸又恢复了冷静的原貌。 阿青松了口气,幻觉,刚才那都是幻觉。 什么叫她打发人送来的?她预备回礼的时候哪知道是送给谁的啊?这人真不是一般的厚脸皮。 她站起身:“茶喝了,我也该回去了。要是见不着我,家里人会找的。” 陈公子半点不见外的说:“好,且站一站,把茶叶拿上,我送你。” 说的好象他们隔了八条街一样,其实就是一墙之隔,这墙还是有缝的。 阿青应该很有危机感。这一时间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冲进她的脑子,什么无脑千金淫奔不才被始乱终弃啊,绣楼血案小姐被无良情郎谋害啊等等等等。 快打住,这不大可能。 这个人居心不明,来历诡秘,阿青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来见她。 如果如果他还想与吴家有来往,干嘛要这么藏头露尾? 难道是有什么顾虑? 雾中传来脚步声,有个人过来,送上一小盒茶叶,发现阿青看他,还抬头飞快的向阿青问个好。 “阿青姑娘,好久不见。” “小武,你伤好了吗?” 小武咧嘴一笑:“早好啦。”他还活动了一下膀子给阿青看,之后很利索的退了下去。 说着不收不收,不知不觉又把茶叶给带回来了。 阿青回屋的时候还有点魂不守舍的,桃叶掀起帘子,带着些微抱怨的说:“小姐不该在外面待这么久的,雾这么大,小心着了凉。” “不碍事的。” 家里人没发现有那么一段时间根本没在自己家里,而是跑到了隔壁的园子里去喝了一杯茶,和人叙了一番话。 她把手里的那一小盒茶叶放在书案上。她有一张大书案,这不是新置办的木器,是这个家里原本就有的物什,用了有些年头了,颜色暗沉沉的。阿青特别喜欢这张书案,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坐在这案前消磨一下午的时光。 “姑娘,这是什么?” “哦,茶叶。” 桃叶没等到阿青让她把东西收拾的吩咐,在旁边待了一会儿,倒看见小姐把那茶叶自己收进了小螺钿抽屉里。 窗外的雾渐渐散了,太阳升了起来。 阿青这几天变的有些怪,她每次饭后散步的时候,心情都非常矛盾。 这个散步是她的固定习惯,除了大雨天实在不方便的时候,她天天不拉。可是现在不同了。后院不再是一个安全封团的场所,她真担心走着走着身后又冒出个人来。 可是让她不去,她又不甘愿。 凭什么要为了那家伙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啊?她自家的院子她凭什么要因为别人而避让? 再说她每天就只有散步那么点儿可怜的运动量了,不去后院,她总不能在前院里驴拉磨一样转圈圈吧? 有时候她散步桃叶或桃核陪着她,有时候她自己散步。虽然看起来还和以往一样,但是心情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以前散步的时候她可能什么都不会想,或是会想一想明天中午的餐桌安排,家里的收支,或是在心里默默回想白天看过的书。有些意外的不出名的书里却很有一些妙辞佳句的。 但现在她的思绪象是一个环,总围着一个圆心绕圈,没一会儿她就会想,那人不会突然出来吧?或者,那人现在说不定不在隔壁院子里,他应该不是长住在这里的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似乎一夜之间枝头的叶子都被风吹黄了,纷纷扬扬的全落了下来。人们身上都裹上了夹衣,出门的时候更是罩衣、斗篷一样不缺。 他们终于收到了小山写来的家信。 信很短,只说他挺好,在山上吃得香也睡的稳,师傅和同门都不错。一早起来大家会从居处往山脚赶路,每人两人只水桶,在山脚山涧处打完水后再拎着两桶水返回山上,天天如此,他们吃的水都是自己每天这么拎上来的。他还说了一件趣事,山上一入夜没有什么灯火,夜间起夜的时候有人眼神儿不好,一脚踩空咳,当然摔倒在茅房不会造成重伤,但是后果也不怎么美妙啊。 光看这信,小山在山上简直是如鱼得水,过得十分快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一 猜疑 吴婶并不会因此而放心。正相反,她因为怀孕,比平常更加患得患失。她说,阿青定,给小山写回信。虽然阿青下笔已经极力精简了,也足足写了三张纸还多,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嘱咐到了。尤其是小山说的那件趣事,大概小山自己觉得很有意思,但是吴婶却沉香心惊肉跳,生怕小山也象那个少年一样也一脚踏空,不厌其烦的多多嘱咐了好几句。 加上两件做好的厚衣裳,吃食,一些常备的药,加上写好的信,托人一起给捎走。 “这孩子,也不勤快点,这么久才写了一封信回来,还只写了这么短。”吴婶念叨着儿子心野:“咱们一天念叨他这么多回,他不知道一天里能不能想起一回家里呢。” “准能。”阿青笑着说:“我爹不是说了么,山上的饭是管饱,就是油水少,他那么爱吃肉,我担保他一到吃饭就会想家。” 吴婶也让她逗笑了:“你说的是,他不想才怪呢。” 看过信,总归是放心一些。小山去了山上,那就跟龙入大海一样。他自小就是在山里长大的,别人或许晚上会看不清山路,他可不会。再说吃和住,这孩子没地方住的时候都能学鸟在树上睡,吃的就更不用说了。在京城里他困顿憋闷,一上了山他就舒展了。阿青看他写信的字就看出来了。这孩子的字本来就写的潦草,现在更是要飞出纸了。憋闷的人是写不出这样的字来的。 知道他过得好,也就放心了。 从那一回见着陈公子,这些日子来阿青虽然没再见着他的面,可是并不代表那人就没在她的生活中出现。 就是那回见了那人的第二天,她的窗台上多了一本书。 她很珍爱书册,前一天看过的书肯定会妥当收好。昨天晚上她写完字,书明明是收到架子上了,可是一早起来,桃叶她们就说窗台上放了一本书。 那是本旧书,纸页有些泛黄,但是保存的很好。 那是一本前朝人写的游记。 阿青认得这不是她的书,她的每本书她都很熟悉,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书是怎么跑到她的窗台上来的? 桃叶问:“姑娘是不是昨儿晚上把书搁忘了啊?” 阿青摸着那书象摸着烫手山芋,点点头说:“是啊,一说话就忘了。” “幸好没下霜呢,要不然书可不就让霜给打湿了。” 阿青心想,这也太不象话了!半夜里偷偷摸进她家里来了,简直 简直 她是觉得对方太肆无忌惮了,吃准了她不敢声张,所以对她和她的家人似乎没有一点尊重。 对方送她茶叶和书,算得上是摸清了她的脾气,处处都在投她所好。 可是阿青并不喜欢这样。 那个人是怎么知道她平时的习惯和喜好的? 一想到有双眼睛在背后时时盯着她,阿青从头到脚都是凉的。 “姑娘,书收起来吗?” “不用收。”阿青说:“就还放窗台上吧。” 桃叶看了一眼阿青。 姑娘这好象是恼了? 桃叶先是有些不安,她怕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事,或是说错了话。但是她服侍姑娘洗脸梳头,用过早饭,发现姑娘对她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是为了什么? 姑娘是个很爱惜书的人,怎么会把书放在那儿不收起来? 桃叶虽然细心,可是她不识字,在她看来,这些书都长的一个样子,只除了可能有些薄厚不匀,她可认不出来窗台上的书是外来货。 书在窗台上放了两天,风大给吹落在地。阿青不发话,桃叶她们没人敢去捡。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早那书没了。 送书的人大概没想到这份礼物不招人待见,所以必得要问个清楚。 阿青散步时再看到自家园子里来了不速之客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阿青站住了脚,板着脸看着对面那人。 可惜就是如果有面镜子在这里,阿青会发现,自己这板着脸瞪人的模样毫无威慑力。原来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唇紧紧抿起来失了血色,显得又可怜又可爱。 他手上拿的就是那本书。 “怎么,不喜欢这书吗?”言下之意,不喜欢这本咱可以换别的,任挑任拣。 这不是书的的事儿。 阿青憋气憋了两天了,饭都吃不下,这人居然还一脸若无其事? 可是她满肚子的话,一见了这人怎么就说不出来了。 “不要再送东西给我了。”阿青憋出这么一句话来,话一出口自己先觉得不对头。 她原来想说的不是这个,她应该义正辞严的告诉他,别再自以为是的随意侵犯别人的生活。她也已经没耐性再和这个人这么来来往往的耍花枪。如果他想要一段不用负责任的风流艳遇,那他是找错人了! 说呀,说出来呀! “你” “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有所误会。”陈公子十分诚恳的说:“我绝没有唐突轻薄之意。” 呃? 他怎么知道她想说啥?她还没说呢! “那你是什么意思?” 话一出口阿青又开始懊恼。 怎么这话问的这么**呢? “这件事要从头说起的话,只怕一时间是说不完的。” “你可以长话短说。” 陈公子看她依旧绷着紧紧的脸,点头说:“也好。” 阿青没想到他说“从头说起”还真是从头说起。 就从一开始,他被小山和长根搭救那件事开始说起。 “当时我和小武离开之后,并没有立时回京,在七家镇暂留了一段时日。” 阿青确实觉得意外。 当时看他们冒着雪离开,还以为他们会赶着回京城。 他们停留在镇上?可是来接他的人为数不少,连人带马吃喝嚼用,七家镇是个小地方,这样一帮子人滞留在镇上,不可能没有消息啊。再说,也没有哪家客栈宽敞到能容纳他们。 不,他们没住客栈。 阿青模模糊糊的想到了些事。 “我们就住在镇上的程家。” “仓促上京,我怕会给我的仇家可乘之机,怕狗急了跳墙,很多事不得不防。在程家住下后,我也吩咐人暗里查探着你们两家的动向。毕竟我和小武曾蒙你们两家人收留照看,怕这件事会给你们招来后患。” 他真有这样好心? 阿青觉得,也许他的目的就象他自己说的那样。但是也有可能,他对吴家和张家抱有疑虑。这种人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小山救他是巧合,可是他不见得就相信这真是单纯巧合。 他怀疑一切。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二 关注 “正月初十的时候,有另一拨从京城来的人到了七家镇,他们行李里带着兵刃,踩过点之后,还买了火油火种,十五那一天几个人白天都没出屋子,酉时末的时候他们离了客栈。” 这句话让阿青半天没回过神来。 “正月十五上元节那天?” 那天并没有出什么意外,她还和大妞、小山一起去看花灯赶会呢,家里也一如往常 既有兵器,又有火油火种,这是预备杀人放火啊。 “那些人” “那些人被拿下之后,没几下就全招了。”他说:“先前我以为是冲着我来的,可没想到并不是。” 不是? 阿青也已经在心里头给这件事下了定论了,他们家一直太太平平安安稳稳的,可是一救了这人,竟然有杀身之祸找上门来。不是冲着他,还能是为什么? “差遣他们的人姓于。” 于? 姓于? “那” “姑娘,姑娘?” 阿青连忙远远应了一声:“什么事?” 桃枝听见声音,朝着这边过来:“夫人让我出来寻姑娘呢。” 阿青应了一声:“知道了,这就过去。” 偏偏这么不巧。 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的的那么快,但这与男女之情无关。 在他们一家完全不知情的时候,竟然已经遇到了一次生死危机。那些人有备而来,而他们呢?他们一家正乐呵呵的吃汤圆,做了灯笼,她甚至和大妞一起无忧无虑的在街市上看焰火赏花灯 桃枝提着一盏灯笼快速走近,一直看到阿青才放慢脚步。阿青披着一件长长的斗篷,手里拿着一本书站在那儿。纵然桃枝已经在吴家服侍了不短日子,这位姑娘也是天天能见着的,眼前这情景依然让她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声音也低了许多:“姑娘。” 阿青低头看看手里的书。 那人走就走吧,临走还不忘把书塞给她。 但是说实话,现在她拿着这本书,和那天第一次看到书的时候,心情完全不一样了。 她现在的心情完全不在这件事情上头。 她在脑海中快速回想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发生的一切。 吴叔和吴婶为上京之行计划了很久。阿青回想他们第一次提到回京是什么时候——那真是很久了,起码有两三年时间,吴叔和吴婶晚上会商量这件事,吴叔和张伯两人喝酒的时候也说起过,阿青在给他们端菜和倒酒的时候听到过。 他们上京是为了她,至少一多半是为了她的缘故。 在去年冬天之前,吴叔已经单独去过一次京城,那一次他回来的很快。第二次他才和吴婶一起上京。 这位于夫人是吴婶过去的熟人,吴婶对于她寄予了很大希望,一家人甚至因此千里辗转来到京城。 但是到了京城之后,他们挨了当头一棒。如果于夫人是后悔了,不想与他们,不想与麻烦扯上关系,这个吴婶和吴叔都有心理准备。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于夫人竟然暴病而亡。 阿青对这其中的内情不太了解,但是她记得这个姓氏。 那个于夫人,吴婶提起过的。 阿青打个了寒噤。 桃枝细心的注意到了,忙问:“姑娘是不是觉得冷了。” “唔,”阿青应的很含糊,她的声音也有些抖。 桃枝心想,八成是园子里风凉,这天儿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回头跟桃叶姐说一声,晚上最好给姑娘弄点姜汤喝喝?万一得了病不是玩儿的。 阿青往前院走,她觉得自己的脚都有点不大听使唤,脚下的路好象变得忽高忽低的,每一步踩下去都找不着落点。 “姑娘?”桃叶有些担心的扶了她一把。 阿青并不是冷,不,也可以说,她现在连骨头缝里都是嗖嗖的寒气。 她相信那个人没有骗她。 她曾经离死亡那么近,近到那杀机就迫在眉睫。虽然稀里胡涂的就度过了那一场危险,可现在想来无比后怕。 一直到进了吴婶的屋子,她的脸色肯定都不怎么好,吴婶一看到她就马上问:“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冻着了?” 接着屋里就鸡飞狗跳了,吴婶使唤人马上给她拿厚衣裳,烧姜汤。阿青回过神来之后,就赶紧声明自己没事,并不太冷,可就是没人听她的。 披了一件厚厚的斗篷,又喝了一大碗热姜汤之后,阿青给闷出了一身汗来,脸儿也变得红通通的——这纯是热出来的。 她都没有心思听吴婶说的话,眼前人来来去去,耳边的声音显得凌乱嘈杂。 她的心神还留在刚才,留在黑暗空旷的后院里。 一直到躺在床上,听着远远传来的更鼓声,阿青的手按在胸口。 她的心还在怦怦的跳。 这跳跃的力度给了她真实感,让她明白自己还活着,活的很好。 是的,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是有点儿怕见光的,但是没想到会危险到这种程度。 今天晚上上夜的是桃核,她应该也没有睡实,含含糊糊的问了一句:“姑娘,要喝茶吗?” “不用。” 阿青又翻了一个身。 她是对陈公子不满,这种不满从小山把他们血糊糊的带回家的时候就开始了,而这个人醒来后对她的不友善,让阿青更觉得恼火。 不管怎么说,她和大妞、小山那些天一点儿都不轻松,照料两个伤者,还要花心思炖汤熬药。送走他们的时候,阿青甚至是一种送瘟神的心情,觉得这终于解脱了,谢天谢地。 吴叔吴婶还担心过救了这人会给他们家带来麻烦。 没想到这人已经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一转眼就把救命之恩偿还了。 桃枝来的实在太不是时候了。阿青感觉陈公子后面肯定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因为桃枝的到来全被打断了。 一想到那人可能还会吐露出更让人震惊的秘密,阿青就恨不得立刻跳起来,翻墙到邻居家去,揪着那个人的领子大声喝问,寻根究底,把想知道的一切全都从他嘴里掏出来。 她揪紧了被边。 当然她不能去她只能等,等合适的机会,等那个人再来找她。 今天晚上对话开始时,是她在抱怨他的无礼——结果对方只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完全解释清楚了。他不是那种无聊猎艳的纨绔,他是为了保护他们两家人。 阿青抬手摸了一下枕边的书。 现在再看着这书,她不觉得厌恶了。她甚至觉得,这书给了她一些安全感,让她觉得心里比刚才踏实。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三 思量 她半宿没睡着,在心里头把过去几个月的事情掰开了,一件一件的细想。 上元节的事情不提,阿青想到了他们上京途中,在河口镇那时候的事。 那会儿他们遇到程家的人了,当时程家的管事对他们格外友善客气,令人费解。现在想想,当时陈公子是不是就在程家那条船上? 如果他在的话,那么程家对他们的好就不是没来由的了。 看起来那时程家是想同他们家一起上京的。两家本来没有交情,程家人这上赶着的殷勤热切让人不安,直怀疑他们是不是别有居心。现在知道了内情,阿青忍不住要想,当时程家想要同路上京,多半还是因为他有心照应和保护。 早起梳妆的时候,阿青仔细打量了一下铜镜里映出来的人影。 她现在用的镜子不是在乡下时候的那一面了。这面镜子比原先那一面又大又平整。镜子里的人披着长长的头发,眉眼干净秀美的就象墨笔在素纸上轻轻描画出的一样。 她的亲生父母是谁?为什么她的身世竟然值得人铤而走险杀人灭口? 昨天晚上她差点儿就把这话问出口了。要是吴婶没怀孕的话,阿青一定会问的。 她不是小孩子,即使真相会很残酷,阿青确定自己也能承受。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世在事隔多年之后,还会为全家带来杀身之祸,这让她难以释怀。 但是看着吴婶强打精神的样子,她的话没能问出口,又咽了回去。 不能在这时候让吴婶为这事担惊受怕,她现在的情形可经不得一点儿意外。 而且阿青也无法向吴婶透露自己的消息来源。 吴婶要问她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阿青就得把陈公子给暴露出来,同时还得交待自己和他前两次见面的情形等等等等她真不敢去想吴婶听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吴叔这两天又忙的不可开交,一天三顿没有一顿是在自己家吃的,还有两晚没回来睡了。阿青想找他多少打听、商量一下这事,可也找不着人啊。 “姑娘,今天想梳个什么头呢?” “又不出门,在家里头,舒服方便就行了。” 桃叶应了一声。她动作很麻利,没一会儿功夫就给阿青把头梳好。 出屋子的时候,阿青微微眯眼,抬手遮在额前。 虽然人们常说春光明媚,但是晴朗的秋天会让人觉得更加更加明亮,尤其是从较暗的屋子走到屋外来的时候,艳阳让人有一种睁不开眼的感觉。 天气转凉之后,吴婶的胃口也在渐渐变好——同时也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比如吴婶以前不怎么吃羊肉的,她怕膻味。可是这几天家里买了羊肉,阿青做的那锅红焖羊肉,吴婶可真没少吃。她还喜欢上了凉拌豆角,搁了不少醋,闻着就让人酸得直冒口水,完全能想象得出吃起来的口感。 简直一口就倒牙啊。 可吴婶就吃的津津有味,上顿吃了下顿还想要,只要搁了醋就行,至于是不是拌豆角并不一定了。比如凉拌笋凉拌藕片吴叔怕天凉了她吃这么多凉的不好,可是张伯说没事儿。 天天换菜单对阿青来说这都不是事儿,想吃没问题,总比吐的吃不下要强。 不过总听人说,酸儿辣女——吴婶现在口味变得这么嗜酸,是不是怀的又是个儿子? 吴婶自己非常矛盾,一来,她喜欢女孩儿,最好象阿青这么乖巧听话的,都说女儿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阿青从小到大就没让她费过心,正相反,因为家中有女儿帮手操持,吴婶省力的多了。 但是,小山如果有个兄弟,那也是件好事啊。一个人到底势单力孤,有个兄弟相互扶持照应要好得多。父母终究有早早离去的一天,到那个时候,兄弟两个总比单一个好。 她甚至还一再追问张伯,能不能看出来她怀的是男是女,张伯都让她问得不胜其扰,快要落荒而逃了。 “我是真没有那个本事。别说我了,你听说过哪家的郎中把脉能断定怀的是男是女的?” 吴婶想了想,似乎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趁她顾不上,张伯简直象逃命一样出了门。 阿青忍着笑劝解吴婶:“娘,你成天总惦记这个做什么?是个弟弟当然好,是个妹妹也一样好啊。” “话是这么说”吴婶还是不甘心。 阿青岔开话题,拿起堆放在炕上的几块料子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都是细软的棉布料子,做几件小衣服。” 阿青算算时间,吴婶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应该是春天了,棉袄和襁褓肯定也得做,不过天气既然暖和了,那就不用做的太厚,薄薄的夹一层棉就是了。 “这孩子是个有福的,多会挑时候啊。生的时候不冷不热的省的受罪了。” 小山就生在冬天,腊月里头滴水成冰,可是刚落地的婴儿可不懂这些,天再冷家里人一样给他洗尿布。那会儿阿青还小干不了这样的活儿,吴婶那时候又还在月子里,更碰不得冷水,所以吴叔就当仁不让的承揽了洗尿布这个活计。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不便之处。而生在热天的话,孩子自己就更受罪了,因为出汗多,婴儿在炎热的夏天很容易起痱子,产妇在坐褥期也容易感染。所以春秋天才是最适合生孩子的季节,大人孩子都能舒坦些。 阿青和吴婶凑在一块儿挑料子。按着布的质地和花样颜色,先挑出做襁褓的布料。这块料子颜色很鲜艳,图样看起来也显得热闹喜庆,做襁褓合适。剩下的料子里又挑出两件来做袄子裤子。家里现在人手很充裕,这点儿活众人一起做的话,两天也就差不多了。唐妈妈还笑着说:“给小孩儿穿的衣裳其实不用新做,有人家穿旧的更好。旧衣裳更柔和,小孩子穿着舒服。” 吴婶笑着说:“可不是。在乡下的时候,人家家里孩子多的,一件衣裳老大穿完老二正好接着穿,老二穿不上了,补一补老三还能接着穿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四 蒸饺 阿青已经记不太清楚小时候的一些细节了,但是小山肯定穿过她剩下的衣服。小孩子的衣服嘛,用不着太讲究。 不过再大一些就不行了,因为阿青毕竟是个姑娘,穿的衣裳论颜色花样都不能给男孩子捡过去接着穿了,比如说,阿青年纪还小不能为自己穿什么做主的时候,衣服几乎都是红的、花的,这些衣服她穿着当然可爱,可是要给小山穿,就显得不太合适了。倒是后来大妞穿过不少她的旧衣服,张伯一个男人家不会张罗这些,大妞可以算是吴婶带大的。 女人一说起孩子和穿戴这些事就没个头儿。吴婶虽然只生育过一次,但她有带大了三个孩子的经验,唐妈妈对育儿的经验看来也是非常丰富,两个人说的有来有去的,阿青还是姑娘家,不大插得上嘴,干脆把地方腾给她们,她自己回屋去了。 书案上放着那本书。这书写的确实很精彩,阿青已经读过一遍了,这是第二遍。里面的有些词句她闭上眼也可以复述出来了。 那个人送给她这本书看,应该不是随便从书架上抽了一本,而是用心选择的吧? 虽然书很精彩,但阿青望着摊开的书页,总是走神。 既然书看不下去,那就做点别的。 阿青现在进厨房,赵妈妈必定跟着,大些的活儿都让她揽过去了。比如和面,这个既累腰又累手腕,吴婶怕阿青弄粗了手,是坚决不同意的。看着赵妈妈和好面醒着,阿青在一边调馅儿。 大妞和小山都不在,调好馅儿没人帮她尝味了。要搁以前这种活儿是那俩活宝最乐意干的了。 可现在他们一个上山学艺去了,另一个在药铺里也渐渐上了手,家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 阿青抬起头望了一眼。从敞开的窗子看出去,可以看见邻家的屋脊,新铺的瓦片如鱼鳞一样是乌青色的。 中午阿青做的蒸饺,馅儿调了两种,荤素都有,素的是豆腐粉丝和菜心,荤的是蘑菇鸡蛋和鸡肉。因为吴婶最近不大爱吃油腻的,鸡肉馅儿总比其他肉馅儿吃着清淡一些。吴婶吃了不少素馅儿蒸饺——当然,是蘸着醋吃的,吃的可香呢,一碟醋都没够她蘸的,还要添。 扬威跑回来取的午饭,装了一个大的提盒。别看这孩子生的瘦,可力气真不小,提盒里不但有蒸饺,还有汤,他提的一点儿都不吃力。 “赵妈妈,今天中午做的什么啊?” “是姑娘做的蒸饺,两个凉菜,还有汤。路上慢点,汤别洒了。” “我知道。”扬威在铺子里干了一上午活儿,这会儿是真饿了。这时候的孩子正是拔个儿的时候,吃多少都不觉得够,一会儿就饿。 看他的样,赵妈妈特意嘱咐一句:“这可是张老爷和小姐的,你路上别偷吃。” “哪能啊。” 杨威和振武两个前些天在家里天天闲着没什么活儿干,去了药铺当然忙的很,活儿不少,但是男孩子不怕忙,就怕闲。在药铺里做事,张伯还逮着点儿空就教他们辨识药材。振武话不多,但心里有数。他和杨威两个商量过,他们一定听话,肯下力气,多学点儿本事。这伺候人跑腿打杂总不能干一辈子,能学一技之长在手里将来才好谋出路。他们在药铺里现在跟学徒差不多,将来说不定张老爷看他们勤快听话,会教他们医术呢!这将来可不就有奔头了? 一想到这个,杨威行走的脚步就更轻快了。 药铺已经开业做生意了。但是又和街上其他生意不一样。别人开个新馆子,路过的人见了会想,哟,新开的,不知道好吃不好吃,进去看看,这样一来二去,生意就好起来了。或是开了家新茶庄,开业买一斤送二两之类的,也能靠这样的促销方式打开局面。可是药铺就不一样了,谁路过看见了会想着要进来抓两副药回去尝尝?至于患了病有需要的人,也会选择开业时间更长,有口碑的医馆和药铺。 所以开业这些天,药铺里的活儿并不算多,一天可能做不成几单买卖。好在张伯也不急,有生意上门当然好,没生意他就待在后面炮制药材。大妞有时候在前面看店,有时候就跑后面给张伯打下手。一些零碎杂活儿她以前在老家的时候也干过,并不算生手了。可是杨威和振武两个小子实在太卖力了,没几天就迅速上手,把她给比下去了。 大妞回家和阿青抱怨过:“要是让别人比下去也就算了,这两天我爹总夸他俩,说我笨的要命我有那么笨吗?” 阿青笑着端起一杯茶给她,大妞接了过去拿在手里也没喝。 大妞当然不笨,但她付出的努力也和扬威振武没法比啊。听桃叶说,那俩小子现在把张伯屋里的活儿全包了,早上打洗脸水,晚上打洗脚水,轮流在张伯屋里上夜,白天也是跟着张伯寸步不离跑前跑后的,眉眼可灵透了,有时候张伯要喝茶,没吩咐呢茶已经端到面前了。 他们上心,张伯当然也省心。 大妞虽然不肯天天待在家里游手好闲,但是她哪来那么大动力跟杨威和振武一样拼?那两个孩子不拼就没有前途,大妞又不靠这个。 “咦,这茶”大妞有点疑惑:“新买的吗?” “不是的,”阿青顿了一下说:“旁人送的。” 大妞就没有再问。 以前家里只有孙家常来常往,孙夫人爱打发人送东西过来,连孙颖孙佩姐妹俩也喜欢让人送个玩意儿,送张贴子什么的。但是吴叔谋了差事之后,家里的应酬就比以前多了。尤其是从他升了官之后,同僚和下属自然都有所表示。人一多,大妞当然不可能认得全分得清。 “这茶还真不错。”大妞又喝一口,品了品:“味儿虽然淡,可是后味香,挺好喝的。” 阿青有点心虚,含糊的应了两句,把话岔开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五 新人 在吴婶被诊出有孕之后,阿青这还是头一次出门。吴婶头一天就密密嘱咐,帮着她挑衣裳,选首饰,怕这几天天气冷她着了凉,把桃叶也叫来嘱咐了半天,让她多带一件厚斗篷预备着,在孙家的时候也要注意看着阿青别吹了风别吃冷的东西。 桃叶一一答应下来。她做事一向细心周到,吴婶倒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些天家里事情比往常更多。吴叔升官,吴婶有孕,这是双喜临门。本来吴叔升了官,吴婶做为官太太肯定是忙得不可开交的,往来应酬,各方面的打点等等,可她偏偏现在处于特殊情况中,连平时一半的事情都做不了,其他的事,就全由阿青接手过去了。 这就算是阿青为出嫁后的管家掌事在预习演练了。 因为这种种原因,孙颖肯定也是想到了她腾不出空,所以隔了段日子才下贴子请她。 阿青本来是打算请孙颖和孙佩来自己家的,算是为重阳节时吃了孙家的螃蟹还席。可是眼下家里这情形又不合适了。 隔了一段时日没见,天气比重阳时又冷了好大一截,大家身上都裹得挺厚实的。孙颖站在门边迎她,笑盈盈的说:“你这阵子肯定挺忙的吗?瞧着好象瘦了一些,不过脸色倒还是挺好的。” “嗯,我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孙颖一笑。她当然知道吴家的近况,可以说是双喜临门。当然了,各种琐事也肯定少不了。上次帮着孙夫人打理了一下寿宴,已经让孙颖对这种事情有很深的了解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情,光是记住人名和这个人名代表的关系就够年轻姑娘们头疼了。更不用说那些更细致琐碎的东西,她连那天用的盘盏碗碟都考虑到了,事后回顾,还是发现很多的不足。如果让她再来一次的话,她能做得更好更周到一些。 阿青这些天也肯定不轻松。 “你听我的,其实这些事情一天两天是做不好的,甚至一年两年,都不一定能做的让人挑不出错来。上次我娘寿宴之后她跟我说,她掌家理事十几年,还会有疏漏之处呢。你也不用想着一口气就吃成个胖子,那非得撑坏了。” “我知道。”阿青和孙颖还是满谈得来的,在女红,花草,还有读书上头两人都有共同语言,性格也相投。所以一开始虽然是两家长辈有交情,但现在她们小一辈之间的来往反而更多更密切了。现在阿青也开始接触管家这一块儿了,孙颖觉得自己有大把的经验和秘诀可以跟她聊,可以让她少走些弯路。 “对了,”在进院门之前孙颖停了下来,特别向阿青解释了一声:“今天我还请了李姑娘。” 阿青想了想:“就是上次见过的那位李姑娘吗?” “对。”孙颖也知道李姑娘对她们这个小圈子来说是个外来者,大家对她都不熟悉,上次见面时间太短,甚至连简短的介绍都没有:“那天之后,李姑娘回去后还特意打发人来道谢” 这件事情不是一句两句话说得清楚的。李姑娘的身份,她的父兄和孙重延的关系等等。总之,孙夫人是非常愿意让女儿和李姑娘来往交好的。 幸好阿青没有在这一点上让她为难,反而笑着说:“好呀,有张新面孔来啦,大家今天一定很热闹。你今天准备了什么好茶点?要还是老一套,那可就对新客人太敷衍了。” “怎么会呢,你就等着瞧吧。”孙颖在阿青面前总是挺放松自在的,阿青这个人很大方,总会让人觉得舒展:“倒是你啊,今天你不是空手来的吧?这么长时间不露面,我们都可想你的好手艺了。要是你今天空手儿来的,那你等下就直接到伙房去干活吧,我屋里可没你的座儿。” 不熟的朋友之间肯定不会这样开玩笑,一个搞不好就把人得罪死了。你这是把人家当你家丫头使呢吧?瞧不起人吧?更不要说两人之间原本家世就有悬殊,一开始来往的时候,孙颖可小心翼翼了,就怕新朋友觉得自己受了轻视和慢待。 但现在她这么说一点儿都不担心。说实在的,孙颖觉得阿青虽然不在京城长大,家世又是一般,可是你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畏缩和卑弱的痕迹,她生得又美,气度又好,见识谈吐也不一般,一般的大家闺秀根本赶不上她。 “对了,张家妹妹今天没来吗?” “她是一心扑到药铺上了,天天早出晚归” 说起大妞来,阿青其实是羡慕的。张伯不算是个非常体贴慈爱的父亲,他把女儿的管教一撒手全交给了吴婶,大妞想做什么他从不拦阻,也不强迫她非要变成一一个什么类型的人。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子都没有这样的自由。她们生活在一重又一重的教条框架中,最终变的一个一个都是雷同的面目,完全失去了原本的天性。 李姑娘在阿青之后到的,她今天打扮得比第一次见面时更加正式了,简直可以说是,光彩照人。 其实这个正式是一种相对的说法,李姑娘年纪摆在那里,既没有浓妆艳抹,也没有满头珠翠。她描了眉,用了脂粉,但妆容很清秀素淡,首饰也戴了,可最显眼的一件也只是嵌红宝多瓣海棠花簪,整件首饰线条流畅,镶工精致,丝毫不显得沉重繁复,非常切合她的年龄。 但是和上一次见面不同的是,李姑娘今天的存在感很强,她只站在那儿,哪怕一言不发,也让人无法忽略。 呃,用一个比较具象化也比较通俗的说话,这就是气场。 当然,她是来做客的,不是来摆谱的,大家寒喧过,围坐在一块儿的时候,她也谈笑自若,完全不显得有什么隔膜。 年轻女孩儿们坐在一起完全不会冷场,尤其是孙佩,她的话最多,叽叽喳喳象只快活的小鸟,年纪又小,顾忌又少,一个人赶得上三个人热闹。 叶锦玉正笑着说:“我上次在京里过冬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真没想到京里的天儿冷的这么早。” “你且等着吧,京里的冬天可冷呢。”孙佩对这位姨表姐有些威吓意味的说:“雪能连下个好几天,听说你们南边很少下雪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六 缘分 “是很少看到下雪的。”叶锦玉回想了一下:“真的很少。那年下了一点雪,我还想象人家说的那样收点梅花上的雪水存着泡茶喝呢,结果没等到我去收,雪就化完啦。”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其实你那边也有好水的。”刘承兰说:“你们家住的不是靠湖吗?夏天荷叶荷花上的露水也可以收起来,泡茶很不错的。” 说起这些来,姑娘们都可以讲的头头是道,阿青也说:“我们在老家的时候,离家不远就有泉眼。天气好的时候,一天可以去两趟打水回来喝。” 进了京之后,就喝不到老家那样的山泉水了,也就是前几天 阿青赶在自己想到不快的事情之前把思绪硬拗回来。 “那你今年要收雪水可就便宜了,只不过雪有了,梅花又不见得处处都是好的啦,城里的梅花不如城外好,城外的又不如山上好。可是你想啊,你能在下雪天里跑到城外的山上去采雪水吗?就算家里放你去,你也没那个本事冒着雪爬山啊。” “可见世事总是难两全啊。有花的时候没有雪,有雪的时候又没有花了。” 这自嘲的话又让姑娘们又笑成一片。 大家光扯着泡茶的水和茶叶的区别就度过了一个挺轻松的上午。中午用饭的时候大家都很斯文,孙夫人还特意让大厨房给她们加菜。姑娘们口味都清淡,不爱那些大鱼大肉肥腻的菜式,倒是对别致的小菜和点心情有独钟。 阿青带来的点心大家就很喜欢。一道是蒸栗子。栗子人人吃过,而且在秋天的时候吃栗子少说也有十来种吃法,阿青做的这种可以说是最简单的了,简单到知道了做法,哪怕没下过厨的孙佩也能做出来。 孙颖说她:“你这么些天不来,一来就用这个搪塞我们,这可不成。” 阿青笑着辩解:“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些栗子也是我一颗一颗挑出来的啊。再说,栗子原本的香气口感就很好,不用非得加上饴糖、蜂蜜、香料这些来增色,我倒觉得加了那些之后把栗子原本的甜香都给弄杂了。” 这个观点让在座各位小姐都赞同。李姑娘也说:“这话说的没错。现在的厨子们好象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个个都喜欢干那种讲究的细活儿,整天琢磨头发丝儿上画画,米粒上头雕花。好象做个菜不整出十八般配料,不九蒸九晒就显不出他们的本事一样。” “可不是。可那些东西吃到嘴里根本都分不清味道了,可还得昧着心夸好吃,不然就显得你不识货了。” 针贬了一通吃喝,大家又说起女红来。在座年纪最小的是苏佩,也早已经开始学女红针绣了。虽然不靠这个谋生,但是好歹也得能缝个荷包,绣个帕子。孙佩还好奇的问阿青:“阿青姐姐,上次听张家姐姐说你还会纺线织布呢。” 阿青摇着手说:“快别听她的,就是会摆弄几下,要说真的会织那算不上。” “那也比我们强啊。”刘承英说:“纺车我以前倒见过一次,织机是真的没见过,那东西是怎么弄的?” 一帮人索性转移活动地点去了西屋里,孙颖亲手铺纸磨墨,阿青说:“我画的可不象啊。”接过笔来在纸上大概的把织机和梭子的样子画了出来,再简单讲了一下织布的原理,这下众人就都明白了。” “那这样的织机,一天可以织多少布呢?” “这个我可说不好啦,我们家里原来也没有这个,是镇上邻居家里的。平时还有别的活儿要做,抽空织布。我记得她五六天功夫是能织出一匹来的,兴许还能更快吧。” 说话的时候,阿青又有了和上次一样的感觉。 她觉得,在座的客人不少,可是李姑娘似乎关注点还是在她的身上。旁人说话的时候她也有回应,但是,那不一样。 只有一次的话,阿青还可以说自己是过度敏感了。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李姑娘有什么理由对她特别关注呢? 仿佛是为了印证阿青的这个想法一样,到了大家该告辞的时候,李姑娘许是巧合,也可能是特意和阿青选择了同一个时间离开。这样一来她们就有了单独交谈的空间和时机了。 “吴姐姐家住在哪儿啊?” “在月桥巷。”阿青平静的与她对视:“李姑娘你呢?” “我住光禄坊。”李姑娘落落大方,并没有目的被人识破的局促和不安:“我跟吴姐姐也算得上是一见如故了。要是吴姐姐有闲暇,我还想请你来我家里做客呢。” 光禄坊—— 就算阿青对京城是个地地道道的外来客,这些日子下来也够她了解一些常识性的东西了。光禄坊离宫城最近,住的人绝对都是非同一般,以宗室居多。联想到李姑娘的姓氏,阿青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这样一位身份高贵的姑娘突然出现在她们这个交际圈里,实在是一件突兀的怪事。 阿青对这位李姑娘的目的一无所知,她只是客套的说了一句:“有空的话,一定会上门叨扰。” 这个有没有空,就要看具体情况了。 “那就一言为定了,我要是有空的话,说不定会去吴姐姐家里打扰呢。”李姑娘看起来并没有被她的客套话破坏心情,脸上的笑意十分真诚:“我和吴姐姐算是一见如故,又这样说得来,这缘分当真难得。” 一见如故缘份 这些词儿听着都让阿青觉得有点点不适应。 她总觉得李姑娘出现的不单纯,并不象是偶然的事件。 但是如果不是偶然,她一个六品武官的女儿,跟李姑娘这样一位应该高高在上的宗室女,又能有什么牵扯到一起的理由呢? 也许有。 李姑娘的车是一辆朱盖车。未出阁的姑娘可以用这种规格的车,也是从侧面更印证了一回她的身份。这车是后来的,车身又比较宽,所以她的车如果不先走,其他的车就不好在巷子里调头了。 李姑娘笑着说先走一步,阿青目送她的车走远,自己也预备上车了。孙哲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手上和袖子上还沾着墨迹,笑嘻嘻的往她面前一站:“吴姐姐。” 阿青也有好些天没见着他了,微笑着问:“你今天面儿都没露,是做什么去了?” “先生说我前阵子太松懈,给我加功课了。”孙哲有点儿闷闷不乐:“我还想尝尝你今天带来的点心呢,也没能去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七 药铺 看到孙哲就让阿青想起小山,虽然小山早就过了这年纪了。 阿青微微弯腰俯身,凑近孙哲耳边一些,轻声说:“我带的不少呢,小鱼酥还有一份,在你大姐那里放着呢,你回头去还赶得上的。” 孙哲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感觉跟小山更象了。 “真的?” “那当然了。”阿青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以往孙颖要摸他的头他都不乐意,孙佩这个小姐姐就更不用说了,孙哲最不乐意就是被她看成小孩子。但现在被阿青这么对待,孙哲看起来完全不介意。 “吴姐姐,你最近怎么都没上我们家来?前几天我大姐说要请你过来,结果最后也没有请。那天我们家可热闹了,来了好些客人呢。” “我家里事情也多啊。”阿青说:“你小山哥哥现在出远门了,要到过年时候才能回来。到时候让他同你一起去城外玩两天怎么样?上次我听你们说要去骑马?” “对对,那你可一定帮我想着提醒他,他回了家可别忘了找我。” “知道了,忘不了。” 阿青的车已经过来了,桃叶和桃核都站在那儿等着,孙哲犹豫了一下,忽然拉着阿青有些紧张的说:“阿青姐姐,我” “什么?”阿青有些奇怪。孙哲这孩子特别斯文,性子很腼腆。不过熟悉起来之后,在阿青面前他已经不大有这样的紧张和犹豫了。 “没事。” 孙哲最后还是把他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一转身噔噔噔跑了。 这孩子是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好对家里讲的难处?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阿青上了车还琢磨了一会儿这个事。 反正她最近遇到的糟心事儿实在太多了,孙哲这一桩实在算不了什么。小孩子嘛,再大的烦恼能有多大呢? 这会儿阿青想的更多的是李姑娘。 李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她是不是刻意同自己来结识的?她又有什么目的呢?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阿青觉得,她已经摸到真相的边了,甚至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她就可以推开一扇门,这扇门后就有她大部分想了解的一切。 吴叔最近比以前更忙了,这一次升迁之后,阿青能觉得到吴叔的地位有了很大的变化,不仅仅是从家里的来往应酬陡然变多,那些来送礼道贺的人的态度,还有号称是吴家故旧的人找上门来,甚至有一位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表叔爷,态度非常盛气凌人,一副老太爷的架势。 这就是富在深山有远亲哪。 车往前慢悠悠的走,阿青从车帘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张伯的药铺在前头不远吧?” 桃叶也不清楚,问了一下外头跟车的人才知道。 “确实不远,往前直走,那个街口朝左拐就到了。” “咱们去看看吧。” 桃叶顺从的点头。 虽然吴婶叮嘱她们要早些回家,但是张伯的药铺并不是旁的地方。 车子在药铺门前停下,桃叶先拿出一顶帷帽给阿青戴上。 扬威已经跑到车边来了,自家的车他当然认识,笑着端着踏脚凳在一边等着。 “桃叶姐姐,桃核姐姐,你们怎么来啦?” 桃核一惯的一声不吭,桃叶笑着说:“我们从孙家回来,姑娘说想来店里瞅瞅。” 桃叶扶着阿青下了车。 阿青还没到店里来过——她出门的机会不多,前一次经过这儿的时候,铺子才刚刚盘下来,没有重新装修过,还不是个药铺的样子。 现在可不一样了,匾已经挂上了,可以看见里面一字排开的药柜。大妞站在柜台后头朝她招了一下手,随即她又低下头,把手里的药迅速打好包,用草绳系成一串,交给了来抓药的人。 药铺里满是各种草药味,感觉还有一种淡淡的药香。阿青对这气味一点都不陌生,在老家的时候她也帮张伯晒过切过草药。 “张伯呢?” “后头哪。”大妞叮嘱杨威:“你看着店,有事叫我。”就拉着阿青往后走。 “你从孙家来的?今天人多吗?吃了什么?” 阿青一五一十的回答她:“人不算少呢,刘姑娘她们,叶姑娘,还有上次见过一面的那位李姑娘。中午席上吃了一道荔枝肉不错,是南边儿的菜,酸甜味儿的,是叶姑娘家乡的菜。还有一道白菜烧素鸡也特别好吃。” 大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咂咂嘴:“你倒吃好吃的去了,我中午就吃了碗面。” “谁叫你不去的。”阿青笑着说:“行啦,那个荔枝肉做法不难,回家我试试给你做,就怕不如人家做的好吃。” “好好,我这就打发振武去后面街上瞧瞧还有没有卖菜的,咱们晚上就做。” 张伯听见了她们说话的声音,抬起头来一笑:“哟,青丫头过来了?” “张伯。” 阿青摘下帷帽,张伯笑着上下打量她:“真是大姑娘了,今天这一身儿是做客去了?” “是啊。” “那你快别处坐坐,我这屋里乱得很,回头看给你衣服沾脏了。你俩去说说话吧,大妞啊,回头你跟你青姐一道坐车回去吧。” “知道了。”大妞拉着阿青出来,她往外瞅了一眼,指着天井旁的小门说:“姐,你想不想出去逛逛?” “啊?” “从这儿出去,绕到街上,逛一会儿呗,你从到了京里,还没出门逛过吧?我和你说,这街上好些家铺子呢,那边有一家布庄,不但卖布料,还卖各式绢花、帕子和其他小东西。他们家的绢花做的可好看啦,跟真花似的。还有后头,那边有一家烧饼做的可好吃了,我带你去尝尝吧?” 阿青有些顾虑。 街上人太多了。 而吴婶是很不愿意让她到人多的地方去的,有身份人家的姑娘不该这么做。而且,她也怕招惹麻烦。 “没事的,不走远。再说,姐你不还戴着这个吗?” 阿青看看帷帽。 这倒也是,她也真的很想去。 “成,那咱们去看看,不走远。” 桃叶有些不安:“姑娘,这不妥吧?” 大妞笑着说:“没事没事的,有我呢,回家我婶儿要是生气了,我帮你说去。” 桃核倒是一惯的不吭声,只是跟在阿青后面一步不离,一副别想把她甩脱的架势。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八 逛街 街上的一切对阿青来说都那样新奇,动人。 上一次逛街是什么时候?还是在七家镇的时候吧?但是七家镇怎么能与京城比呢? 齐整的街道两边是一个挨一个的店铺,大大小小的招牌和幌子让人眼花缭乱。大妞对这条街已经很熟悉,一边走一边给阿青指点讲解。 阿青其实并没有听进去,她眼睛已经不够用了,大妞的话从她左耳进去,差不多又原样从她右耳出来。 这一家是卖鞋的铺子,一眼看进去——好多的鞋啊。 不过总的来说,基本都是男鞋。想来也是,女子的鞋袜这种私密的东西怎么好摆在大庭广众之下呢? “姐,这就是我说的那家店。”大妞往前一指:“咱进去瞧瞧吧。” “你自己没来过?” 大妞小声说:“一个人不好意思进来” 阿青忍着笑,大妞还是这样,看着咋咋乎乎的,其实是个纸老虎。以前在老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又喜欢逛街,又不敢一个人去逛。那些老板娘个个嘴皮子都厉害,大妞总是稀里胡涂的就买下了人家大力推销的东西,回家来不是发现货不对头,就是根本用不上,气得她直跳脚。可是下次再出去,仍然对这种大嫂大娘们毫无抵抗之力,人家说啥她只会唯唯诺诺。后来吧,连家门口来了货郎她都不肯一个人去光顾,阿青说她实在太没出息了,大妞只好小心翼翼的分辩,人家那么殷切的费了半天口舌,她怎么都说不出“不买”或是“不要”的话来。 绸布店里琳琅满目,因为天气已经转冷,象夏天穿用的薄纱轻绡细罗都已经被收进来,显眼的位置上都是较厚的绸缎布帛,大妞说的那些小东西是单独放在另一边的,各色绢花挤挤挨挨,花团锦簇,一眼望去确实是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大凡是年轻女孩子,很少有不喜欢这些的。 有个挽着头的妇人走过来,笑容热情并不惹人讨厌,殷勤地问:“二位姑娘想看点儿什么?” 大妞最怕人家问这个,一问她就莫名的心虚。如果本来只是觉得好看、好奇进来了,一被人这样问,就恨不得赶紧转身出去,又或者强迫自己说对某样东西感兴趣,其实她根本没有兴趣。在别人对她说的东西再全方位的介绍推销时,她简直如坐针毡,那滋味儿简直象作贼一样。最后的结果要么是落荒而逃,要么是硬着头皮把不想买的东西买下来。 就比如现在吧,这妇人一过来,她就本能的想往阿青背后躲一躲,让阿青来应付这过于热情想做成生意的店家。 阿青简直哭笑不得。 这丫头要是在外头也拿出她和小山对阵时候的那股气势来就好了,典型的耗子扛枪窝里横。 有时候阿青难免会想,这是不是因为大妞的亲娘早逝,张伯从前对她又疏于照看,才会让她有这样的毛病。 “我们自己看看,您自管忙您的。” 大妞瞧着阿青的声音也不大,态度当然也不算强硬,可是那个妇人还真就挺配合的退到一边儿去了,没有继续喋喋不休和死缠烂打。 怎么对阿青姐来说,事情就显得那么容易呢? 大妞既羡慕,又有点儿失落。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一架子满满当当的花儿给吸引住了。这上头什么绢花都有,大大小小各不相同。有碗口那么大的牡丹,也有比饭粒还细小的金桂,其他比如海棠芍药秋菊山茶蔷薇也都有,颜色艳丽,样子逼真,大妞看着这个可爱,那个也动人。 阿青想,这店家也挺会做生意的。这些花儿单拿出来看,可能也不一定都那么完美。但是摆在一起那就不一样了,有个词儿叫规模效应,一朵花和一架子的花,带给人的观感是截然不同的。 “有喜欢的吗?” 大妞看了半天,觉得哪个都挺好,但要说真的最喜欢的,她又说不上来。 “这个不错。”阿青拿起一朵春兰,在大妞的鬓边比了比。大妞因为这些天在药铺里忙活,脸上都没用脂粉,头上也没戴什么饰物,一头乌发单挽了个螺髻。这样的好头发,这样的青春蓬勃的好气色,倒不适合戴太艳丽的花,这兰花看着就很相宜。 “还成吗?” 阿青退后一点看看:“挺好的。”她问老板娘:“可有镜子?” “有,有。”那个妇人笑着拿出一面靶镜,大妞自己对着镜子照照,也觉得挺美。但是一问价钱,大妞就有些心疼了。 那妇人还在说:“这都是新来的花儿,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姑娘摸摸看,花瓣很滑吧?硬是因为花都上过浆的,要不然软塌塌的撑不起来。这一朵花算上裁剪扎制得做个半天呢,今年京城最时兴这样的花,姑娘戴着再合适不过了,年纪稍大点的人再戴可就没有那么好看” 到底是京城,在老家要买花儿也就两三文钱一朵,赶庙会的时候甚至一文钱两朵都买得。在京城,这花儿看着也不大,样子也不算多别致,竟然就要十几二十文。那架子上那些更大更富丽的花儿肯定更贵了吧? 要换做她自己,都在头上试了,人家又这么夸她,大妞多半就要忍着肉疼买下来。 阿青轻描淡写把花从她头上拔了下来放回原处,又换了一朵山茶,比刚才那朵更鲜艳夺目。 “这个呢?”她问大妞。 大妞在镜子里也仔细端详了一下:“有点艳了。” 最后她们出这家铺子的时候呃,什么都没有买。 因为阿青说那些花都挺简单,回家后可以自己做。桃叶也表示这活儿难度不大,试一两次肯定能做出来,而且不会比铺子里卖的差。 “她铺子里那些差不多都是用边角碎料做的,这些碎料咱们家也有。” 一整匹布拿来当然是先裁衣衫裙子,剩下不够一件衣裳的部分可以用来做拼镶滚边,再剩下的可以裁帕子,做荷包——做完这些之后如果还有剩,那做什么都不大够了。 现在又开发了新用途,如果剪成这样小小的一片片花瓣再缝扎起来做花儿戴,那就利用的最彻底充分了。 她们逛了好一会儿,最后阿青也只买了一个拨浪鼓,一个彩漆木圈小摇铃,这些东西的用途不言而喻,都是给还没出世的弟弟妹妹预备的。 “前面间书铺。”大妞知道阿青平时喜欢看看书:“有新书也有旧书呢。” 阿青抬头看了一眼书铺的牌匾,心里也是挺期待的。 感觉这一次应该不会空手而回。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九 来客 一踏进书铺的门,先闻到的就是新书的油墨香。 这味道真让人着迷——对阿青来说。 大妞对这些东西全无兴趣,她也识字,但她不爱读书,一拿起书上来,上面的字简直象一只又一只爬动的虫子,单个拆开还能认得,一拼在一起,她就连一句话都不懂了。阿青抱着书能看一晚上,而且越看越精神。要是给她一本书,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大妞就能彻底进入梦乡,睡的特别沉特别香。 但是和好姐妹一起逛街,不管逛什么她都高兴。阿青在那儿慢慢的看,她就陪在旁边。起先她还左顾右盼,后来也不顾盼了—— 书铺里就她们俩女客,其他全是男的,这让大妞迟一步的意会到这地方好象不是太适合她们进来。最起码,吴婶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给她们好脸色。 大妞站的离阿青更近了,桃核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们。 阿青挑了两本书——虽然还想再挑,可是天色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家,吴婶肯定会着急。 “姑娘。” 阿青愣了下,转过头。 一个穿蓝色长袍,系着玉白色书生巾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一旁,带着笑意说:“要是读南木居士的书,其实长平记比泛舟集更好。” 他手里头,赫然就拿着一本长平记。 阿青慢了一拍的反应过来。 这她这是被搭讪了吗? 大妞的反应比阿青大得多了。大妞把阿青一拉,自己挡在了前面。而桃核虽然没有动弹,可是阿青也能感觉到这孩子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扑上去把对方打倒一样 呃,好吧。阿青以前也遇到过搭讪,不过那时候她年纪不大,是在七家镇的时候。搭讪的人年纪也不大,彼此都只能算是小孩子,那与其说是搭讪,其实就是在玩闹。 大妞和桃核这副阵仗,那人一点儿没显得紧张,还把手里的书又往前递了递。 “不必了。”阿青终于出声,总不能和这人在这里僵着:“长平记我已经有一本了。” 大妞朝那人一挑眉:“听见了?” 言下之意,快拿着你的书和你那装模作样的派头让开道。 一直到他们付了书钱从书店里出来,那人都没有再试图上来搭讪。 大妞还有点儿气哼哼的,嘴里小声嘀咕:“登徒子,不正经。刚才就不该理他这种人实在欠收拾” “好啦,不早了,咱们得赶紧回去。” 看看天色,阿青也有了紧迫感。 回去挨一顿说倒是没什么,关键是,吴婶肯定要担心的。 刚才没想到会逛这么久,应该早打发人回家去和吴婶说一声才是。 好吧,她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无论古今中外,女人多数都爱逛街的。 大妞也不安,要说在这家里她最听谁的话,不用问,肯定是吴婶。而现在吴婶还处在特殊时期,家里从上到下谁敢让她动气伤神?这么一想,两个姑娘都有些忐忑不安。 “咦,姐,咱们家好象来人了。” “什么?” 阿青指了指一辆正从巷子里驶出来的车。 “兴许是去隔壁邻居家的呢。” 虽然这样说,但阿青也觉得,大概真是自家的客人。这巷子里一共就四户,自家是一户,张伯买下了相邻的另一户。靠巷口的这家姓王,除此以外,就只有新搬来的那位神头见首不见尾的新邻居了。这车明显是从巷子里头驶出来的,所以不会是王家的客人,里头也就是他们家和陈公子那一户了。 二选一,不是他家的就是那陈公子家的。 到了门前,大妞先跳下车,一面转过身来扶阿青,一面问打开门迎出来的唐妈妈:“刚看见一辆车出去,是咱们家来客人了吗?” 唐妈妈应了一声:“是啊。” 按常理,她下面肯定要说来的客人是谁,可今天她在这两个字之后就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了。 阿青对客人倒不是十分关心,她赶紧去见吴婶,解释了下自己回家途中改道去药铺的事。 吴婶倒并没有说什么,她先问了今天阿青做客的事。 “我先去见了孙夫人,她托我跟娘说恭喜,还说这些天没见你有些挂念,倘若有什么不便之处,缺什么东西,千万不要见外只管打发人和她说。” “嗯,孙姑娘她们呢?你们今天玩的尽兴吗?” “挺尽兴的,尝了好茶,中午还吃了南边儿的特色菜,确实以前没吃过,风味很独特。聊的也很开心,刘姑娘她们说过些天可能去城外庄子上小住散心,还邀我同去呢。” 吴婶点点头:“挺好的,要是到时候她们来请你,你就一同去吧,总拘在家里也怪闷的。” 阿青挨着吴婶坐下:“娘你今天都吃什么了?有没有想吐?我今儿不是有意回来晚的,让你担心了。” 吴婶替她撩开耳垂边一绺散下来的头发:“没事儿的,你又不是那种随性乱来的孩子。你是去了药铺,又不是去了别处,不会惹上什么麻烦,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到这个阿青和大妞都有些心虚,两人交换了一个比较隐蔽的眼神。 逛街的事,还有书铺里那个小插曲,还是就让它成为两人之间的小秘密吧说出来挨训事小,吴婶要是气出个好歹来,那可没处买后悔药去。 用罢晚饭,阿青陪吴婶说了会儿话,等吴叔回来了,她才放心的回自己屋。 她刚进屋,大妞就溜过来了。她刚刚沐浴过,一身潮湿的水气,头发湿漉漉的散发着皂香:“姐,你做什么呢?” “没事。”阿青把刚刚翻开的泛舟集合上:“你就这么过来了?头发也不擦干,小心着了凉。” 大妞一脸兴奋,笑得贼兮兮的,过来挤着阿青坐下:“姐,我刚才听桃花说,咱们家今天来的这位客,可不寻常呢。你猜猜,是什么人?” 阿青笑着看她一眼,接过桃核递的布巾,拍了一下大妞的肩膀:“转过去。” 大妞乖乖转了过去,阿青慢慢的替她擦头发,从上到下。 “姐,你猜啊。” 这种口气,真没有什么悬念。 阿青对大妞太了解了。 “嗯?我猜啊,八成是来给你提亲的媒婆?” 大妞猛的转过头来,湿头发甩起来,差点儿抽阿青一脸:“姐?你,你知道了?是不是婶儿刚和你说了?” “什么啊?没人和我说啊。” “那你怎么知道的?”大妞稍稍退后一点,认真的看着她:“刚桃花和我说,来的就是个官媒婆,是给你提亲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 旧事 阿青并不意外。 她也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用不着再扮天真无知,或是表现出十分震惊的样子。 大妞还在继续卖关子:“那姐你知道来提亲的是什么人吗?” 阿青想了想:“是前些天到家里来过的人吧?是不是爹的哪位同僚?” 大妞半张着嘴,傻乎乎的点头:“对婶儿真的没和你说吗?” “没有啊。” 这有什么难猜的。 她到京城之后认识的人本就不多。直到前些日子吴叔升官,家里应酬来往突然增多,她才见了几回外客。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有人留心注意到她了。 吴叔已经有了一定成就,看得出来,正在受到重用,前途远大,这样的人肯定值得交好。 最快速最有效拉近关系的方式之中,联姻无疑是最普遍的一种。 这话一说,大妞也觉得,确实没什么难猜的啊,答案就是这么简单明了。 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答案,如果阿青不说出来,她就完全不会往这上头去想呢? 她还是不死心,继续问:“那姐,你猜猜婶儿有没有答应呢?” “肯定没有答应啊。”这还用猜? 她的身世问题还没有解决呢,怎么可能轻率的决定了婚事?退一步说,她并没有什么曲折悬疑的身世,她就是吴叔吴婶儿的亲生女儿,吴婶也绝不可能这样轻率的把她嫁出去。 谁家闺女也不能这么轻率的就许了人啊?哪怕特别想结这门亲,也得矜持的拖延个一两回的。 “唉,”大妞有点惆怅的叹气,刚才那股八卦亢奋劲儿随着阿青的不配合态度全都跟着消失不见了:“真是,为什么人长大了总得要成亲呢?成亲有什么好的” “成亲是不好。”阿青赞同的点了点头,不过她跟着又说:“可要是所有人都不成亲,世上就没有你我了。” 大妞愣了下。 如果张伯没娶媳妇,那世上就没自己了。要是吴叔吴婶不成亲,那世上也没有阿青姐和小山了 她怎么把这忘了! 不成!那绝对不成! 人一定要成亲!必须要成亲! 阿青完全没想到一句玩笑话让大妞反应这么呃,激烈。 已经摆正了心态的大妞又有了新的疑问。 “姐,那你想和什么样的人成亲?” 阿青笑笑:“这个,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大妞觉得这件事情应该和买东西差不多吧?想买个什么颜色的,多大的,实用不实用什么的 “兴许等我遇见的时候,就知道了吧。” 这回答一点儿都不能让大妞满意。 她的头发差不多擦干了,和刚才相比,蓬松松,软乎乎的。大妞的头发长的很好,但是她自己嫌头发太多太厚了,十分累赘,洗头梳头也是个苦差。阿青倒很喜欢她的头发,这会儿擦干了,就拿了把梳子过来替她把头发梳顺。 “姐,你还记得那个陈公子吗?” 阿青的手一顿。 “记得啊。” 何止记得啊! “其实吧我觉得,姐你和他,倒是挺般配的。”大妞早就放下当初那段心事了,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也挺好笑的,就看人家长得好看,就晕晕乎乎的一直犯傻。 大妞的词汇量不丰富,她虽然心里觉得陈公子在长得好看之外还有别的吸引人的地方,但是她描述不出来。 阿青简直怀疑大妞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要不然她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人身上去了呢? “别瞎说。”这话阿青说的十分底气不足。 大妞捻着发稍,她也只是顺口一说。主要是,在她曾经见过的人里,年纪相当的,条件不差的,好象也就只有一个陈公子了。 而且当初她还问过那个小武,小武说陈公子还没有成亲呢。 “姐你得嫁个能配得上你的呀。” “配不配的,其实别人看了不算的。” “那要怎么算?” “自己觉得行,就行了。有个人,你不见的时候,时时想他。见到他的时候,怎么看都看不烦,待在一块儿觉得时间过的特别快,到了分别的时候还不想和他分开” “姐你有中意的人了?” 阿青吃了一惊:“哪有,没有啦。” “那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听人家说的” 阿青放下梳子,手在脸上贴了一下,觉得有些热乎乎的。 大妞刚才过来之前,阿青还到后园去散步来着,散了快半个时辰,然后就回来了。 第二天吴婶轻描淡写的和阿青提起这件事:“昨天那家来提亲的人,昨天我问过你父亲了,不合适,就没应。” 阿青连提亲的人家姓什么,又有什么不合适都没有问,只点了点头。 吴婶握着她的手:“我昨天晚上和你父亲商量了件事。” 她的口气很郑重,阿青抬起头来。 吴婶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目光中充满了温柔与怜爱,可神情却透出浓浓的伤怀。 “你也大了,眼看着就要出阁了有好些事儿,以前没和你说,是觉得你年纪还小。现在看,你懂事了,那些事应该告诉你,应该让你知道。” 其实,一个疑问搁在心里十几年,阿青对它都已经不再抱有好奇心了。她现在生活的很好,吴叔吴婶对她很好,真正的身世知道不知道,其实不重要。 “我小时候没了爹娘,家乡在哪儿也不记得了,被卖进大户人家做丫鬟。”吴婶往后靠了靠,语气并不多么沉重:“那家的夫人很严厉,但小姐人很好,是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的那种善心人。我服侍了小姐四年多唔,五年,小姐到了出嫁的年纪,说了一门好亲事。”吴婶转头看着阿青:“当时人人都觉得那是一门好亲事,小姐自己也特别的高兴,绣好了嫁衣,欢欢喜喜等着嫁人。原来说好的,我也跟着小姐一起陪过去。小姐偷偷和我说,等过个两年,就帮我也寻一门亲事,让我嫁个好人家。” 阿青觉得喉咙发干。她没有插嘴,安静的听吴婶说下去。 吴婶笑了笑:“小姐终于出了阁,成亲那天可热闹了,抬嫁妆的人走在街上,前面望不到头,后面也望不到尾呢姑爷也是一表人才,又知道上进,还很心疼人,和小姐特别的恩爱。” 吴婶说的都是好事。可是阿青知道,这花好月圆的故事,一定发生了惨烈的变故。现在越甜蜜圆满,后面的一切就越发的让人难以接受。 她已经预先知道结尾了,所以在听着这美好的过程时,心里并觉得喜乐,而是一片悲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一 离乱 “后来,小姐有身孕了。”吴婶接过阿青递的水喝了一口,接着往下说:“全家都特别高兴,姑爷也特别的高兴。侯府太夫人要去城外别庄静养身子,小姐也一同去了。在城外住了些日子,要回城的时候,偏我病了,不好挪动。小姐特意留了银子,还有药材,嘱咐庄子上的人给我好好治病,病好了就打发人接我回侯府去。我也不知道自己身子怎么这样不争气,一病就病了一个来月,耽误了好些事儿呢。等我病好,托人往候府带信儿,小姐没打发人接我回去,只让人传话说,让我在庄子多住住。” “我先前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也听说城里头不大对劲。候府象是卷进了什么麻烦事情里,府里的人都不能随便出来了。我急得很,又等了些天,我决定进城去。要是候府真惹上什么祸事,我别的事情做不了,起码可以替小姐往娘家送个信儿,老爷夫人他们肯定会有办法的。” 阿青握着吴婶的手,她感觉到吴婶的手心里都是汗。 “娘,别说了,你的身子要紧。” “我没事儿,我是苦惯了的,没那么娇贵。再说,这些事儿都过去好些年了,事过境迁,说一说也无妨。”吴婶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我没再等着人来接,找了人送我进城去。候府那条街都给封了,过不去。我就掉头姐的娘家。可是,”吴婶顿下,她目光有些空茫,就象当年的情形又浮现在了眼前一样:“结果,我到了府门口,发现府上的牌匾已经被拆去了,大门紧闭,上面贴着封条。” “我当时吓坏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远远的找人打听,那些人说,府里前几日被抄了,老爷少爷们都已经被抓了。我问那夫人和小姐们呢,那些人说好象也都抓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天色晚了连城都不出去,就只好寻个小客栈落脚,想着第二天再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进侯府。小姐这种时候一定需要我陪着。” 最煎熬的就是那天晚上,吴婶觉得头顶的天都要塌了。从她进了府服侍小姐,府里就那样富贵、安逸。可是一夕之间,吴婶觉得头顶的天都塌了。 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她觉得自己一定得做点儿什么。 “半夜里,有人突然从窗户跳进了我屋里,我是醒着的,吓得半死,那个人身上有伤,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出声。”吴婶忽然问她:“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是”是吴叔吧? “对啊,就是你爹啊。”吴婶说:“他喝了水,吃了我带的干粮,还用我的衣裳包了伤口,然后趁着天没亮的时候又跑了。我出去跑了一天,我知道的人家里好几家都出了事,没出事的,人家也不肯答理我。我也没进去侯府,还差点儿让把守街口的兵丁把我抓了起来。没办法,我晚上又回小客栈,结果我进了屋,发现昨天夜里那人居然又来了,大摇大摆的待在我屋里头,我是又气又急,还害怕。可是没有办法,我自己都怕人发现,只好容这人又在屋里待了一夜。他问我是什么人,我起先不说,后来想,我反正都麻烦缠身了,他要真想害我,我说不说自己的身份都一样,我就和他说了。” 外面好象起了风,阿青想,今天夜里说不定有雨。 这场雨一下,天就彻底冷下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晚上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为着怕人看见了惹麻烦,屋里没有点灯,她抱着被子缩在床上,那个不速之客拼了两把椅子,裹着另一床被子。月亮照在窗子上,小客栈的窗纸上映着外面的树影,风一吹,树影摇动交错,看着让人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大概那几天遇到太多变故,吴婶都不觉得害怕了。相反,虽然现在屋里这个人很陌生,很危险,可是有个人作伴,听着屋里还有另一个呼吸声,反倒给她壮了胆,让她觉得心里头奇异的变踏实了。 “你爹听了我的话之后,过了半响,跟我说,侯府这一次麻烦也大了,劝我先回城外庄子上去再等消息。” “我也没别的办法了,能试的门路都试了,也只好先回城外去。你爹身上的麻烦也不小,他还有伤,和我同路算是混出了城,居然还跟我一起回了庄子上。他跟人说是我亲戚,在庄子上暂时住了下来。” 后来,这天下就真的乱了,京城里乱了,庄子上乱了。听说,在离京城很远的地方,丰王与恪王都打起了清君侧的旗子。你爹进京打听消息,是我央告他去的,我放心不下小姐,小姐还怀着身孕呢,算着日子,也差不多快要生了,真不知道她和孩子怎么样了你爹去了好些天,我都怕他再也回不来了,兴许他被抓了?受了伤?或者,他死了?”吴婶的手在发抖:“我真的等不下去了,结果有天他夜里回来了,还抱着个孩子回来。” “侯府也被抄了,京里的牢狱都关不下,侯爷和姑爷他们死了,小姐还有侯府的下人们都被关着,小姐托你爹把孩子带出来,这样,好歹也算是给侯府留了一条根我们带着孩子躲躲藏藏的等消息,没过多久,就听说人都死了,侯府的人都没逃出命来。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就带着孩子一路往外逃。路上到处都是逃难的人,世道太乱了,每天都能看到人杀人,甚至我还见过人吃人。”吴婶紧紧握着阿青的双手:“要不是你爹,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那样的世道里简直一天都活不下去,一步路也难走。要是没有我们拖累,他一个男人,身手又好,怎么着也能过得更好。不但要保命,还得找吃的,养孩子。我觉得这个人,真是不错,真的很不错。后来,我们就在一块儿了,成了亲。” 阿青听着这一段往事。 吴婶的讲述,和她残破零碎的记忆对照着,渐渐重合在了一起。那兵荒马乱的年月,那居无定所辗转跋涉的远行 吴婶的手颤抖着,抽出帕子递给她,阿青才发觉自己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冰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二 夜雨 “当时的好些事儿,我们都是后来才打听出来的。当时太乱了,半个京城的人都被二王谋逆给卷了进去,其实大半的人都根本与谋逆不相干,因为攀诬乱咬,因为挟私报复,还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就都枉送了性命。” “侯府也是被攀诬的吗?” 吴婶露出了一个无力的笑容:“这事儿说什么的都有,亲戚套亲戚,关系套关系。侯府的大少奶奶娘家听说与恪王关系颇深,这种事情当时就说不清,隔了这么多年,就更说不清了。” 阿青在一片茫然中,突然想起一个人名。 “那,于夫人是谁?” 吴婶怔了下:“她按辈分来说,是你的表姨母。” “于家当年没有牵涉进这件事情吗?” “于家当年没事,于大人这些年按部就班的升迁。” 于夫人为什么想要他们一家的性命?不,她如果想要吴叔吴婶的命,他们在京城的时候她就可以让人下手,不用派人千里迢迢的跑到七家镇去动手。 于夫人的目标不是吴叔和吴婶,她主要想杀的是阿青。 这件事吴叔和吴婶还不知道,但陈公子早就知道了。那,他是不是也一并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世?不然的话,实在没法儿解释一个京城的贵妇人为什么要处心积虑要一个乡下姑娘的命。 感觉他比自己知道的还早,还多,这种感觉真是糟糕的很。 阿青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想见到他,把他知道的都一五一十问清楚。 “阿青啊,之所以现在和你说这些事儿,不是为了别的。你是个聪明孩子,打小儿你心里就有数。本来我和你爹,想着托于夫人帮帮忙,总不能让你就一辈子这么躲躲藏藏的过下去,想让你嫁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要是侯府没出事儿,你现在就是侯府的姑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不想做什么侯府的姑娘。”阿青轻声说:“我也不想要那样的荣华富贵。” “是啊。以前我也想岔了,现在想想,什么事也没有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要紧。于夫人也不在了,我现在同你说这个,就是想让你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是很好的人,小姐是很好的人,姑爷也是一样。他们没能亲自养育你,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是他们实在办不到。当初能把你一条命留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刚刚抱回来的时候,就这么点点大,软软的,托在手里不敢用力,怕给勒着了”吴婶伸手比了一下:“小姐一定很舍不得,要是我,我也舍不得。可是那个时候,不舍得也得舍得啊。” “娘,你别说了,你歇着吧。” 吴婶头晕得很,确实坐不住,她往后靠在枕上,阿青替她盖上被子,吴婶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但她睡的不安稳,眉头还皱着,眼角还留着泪痕。 这些事对吴婶来说太沉重了。今天她说出来,就象把过去的事情又经历了一遍。 外面下起雨了。 阿青这一夜睡的也不踏实。她做了许多梦,光怪陆离,有许多人来来去去,她看不清楚他们的长相,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这应该不是她的记忆。她有记忆的时候,已经在跟着吴叔吴婶逃亡了,她没有关于那座侯府的记忆,她也不应该记得吴婶口中的小姐和姑爷。 她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也认为自己不该在意。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那个女子,是什么样呢?自己的长相是不是和她很象? 她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吴婶虽然是她从小伴到大的丫鬟,可是吴叔对那时候的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会把孩子托付给一个陌生人。 这个人可能很危险,可能根本不会办到她托付的事。 也许她是别无选择了。孩子如果还留在她的身边,会更危险。 她得多么绝望,才会紧紧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些细节,吴婶没说。 也许她也不知道。 但是吴叔肯定知道的。 阿青如果还想知道更多关于侯府,关于当年的事情,她知道她还可以去向吴叔打听,吴叔一定会告诉她的。 可是 阿青翻身坐了起来,在黑暗中听着窗外沥沥的雨声。 现在去追究当年的细节,已经没有意义了。过去的都过去了,他们一家人还要好好的过日子,往前看,往前走。 但是,真的,真的都过去了吗? 于夫人还会因为她的身世置她于死地。于夫人是死了,可是谁能保证没有第二个,第三个于夫人? “姑娘?”桃叶披着衣裳,端着灯过来:“姑娘还没睡啊?” “睡不着,帮我把灯点上,我再看会儿书。” 床头的搁架上放着两本书。一本是陈公子硬塞给她的,虽然也是一本难得的合她胃口的好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翻开这书她就开始走神,到现在为止这书还是只看了头两页,后面一点没翻到。一本是她自己新买的那一本。 阿青翻开了陈公子给她的那一本。 这书是一本随笔,作者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从吃食,日用杂品,乃至地图星相医药,样样都写了一点儿。阿青静下心去看,这著书的人应该早年也过着十分富贵的日子,后来落魄了,又远离了家乡,他写的东西里既能看出当年曾经生活的片断,也能看出他离家之后在旅途中的见闻。 这确实是很好的一本书。 早上阿青起晚了,桃叶一面服侍她起身,一边说:“夫人说让姑娘多睡会儿,不让我们吵着姑娘。” “哦,我娘用过早饭了吗?” “夫人已经用过饭了,用了一碗粥,还吃了半个烧卖。” 吴婶的胃口也没有平时好。 阿青收拾停当去吴婶那儿,两个人很有默契的都没有提起昨晚的事。中午的时候阿青下厨做了面条,煮好的面从锅里捞出来,沥去水,盛在大碗里。面上整齐的码着青瓜丝、火腿丝,萝卜丝和腐皮丝,调好的酱浇一勺在上面,洒上炒香的芝麻、花生。虽然用料不算名贵,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这面吴婶果然很捧场的吃了一大碗,当然,她也没忘了再往面里浇上两大勺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三 打牌 看着吴婶胃口不错,阿青的心里总算踏实一点。 她就怕吴婶情绪太激动,对身体有什么影响。 这么忐忑了半天,到底还是请张伯来又把了一次脉,得到确定无事的答复后,阿青才彻底放下心。 张伯没问发生了什么事,可阿青觉得他肯定猜到了。 对了,这么说起来,张伯和吴叔吴婶也是当初逃难结识的,三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结伴上路。之前他们应该是不认识。 吴叔身手好,张伯懂医术,结伴上路算是双赢。遇到那些零星的乱兵贼寇,吴叔当仁不让就冲上去。如果同行的人有了头疼脑热或是受了伤了,那张伯就派上了用场。 就是不知道张伯身上又背负着什么样的过往。 厚衣裳都翻出来,夹袄也穿上身,雨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日都没停,赵妈妈她们抱怨连菜价都贵起来了。 下雨都没耽误阿青晚上散步,吴婶都劝她不要去了,她只好说总闷在屋里憋得慌。 其实雨天也是能散步的,脚底下趟着双高底棠木屐,撑把油纸伞,再挑一盏明瓦灯笼咳,这装备是繁复了点儿,而且雨大,天黑,路滑,步履维艰,战战兢兢阿青尝试了两次,无奈放弃了。 只好等天放晴再说了。 一下雨,白天变得更加漫长,阿青找了一副牌出来,拉了大妞和赵妈妈一起,陪着吴婶抹牌消磨时间。 有人说,打牌很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和性格,俗话说牌品如人品嘛。吴婶现在有孕在身,心态是比较平和的,而且她的精神不怎么集中,出错牌、忘牌漏牌是常有的事。大妞呢,根本不用脑子想,打牌的风格那叫一个豪放,经常打出一张才喊着“哎呀我打错了”。阿青倒是不那么粗心,也不大出错,她的特点大概就是没有强烈的想赢钱的意愿,得失看得比较淡。抱着这种消遗的心态打牌,输赢各半。赵妈妈就不一样了,看得出来她牌打得不错。这行家一出手,就是和生手不一样,那摸起牌来不看都知道摸了什么。 按说水平悬殊这么大,赵妈妈该一家独赢吧? 她又不是棒槌。 四个人坐这儿打牌,那三个都坐的稳稳的,就赵妈妈只敢坐了半拉身子——她心里明白得很哪,这陪夫人、姑娘们打牌,就跟人家那说的陪太子读书一样,要紧的不是打牌,关键得吃透这一个陪字。既然是当陪客,那自然得拿出浑身解数来陪好了,把主子陪高兴了。 打了半下午牌,大家算是皆大欢喜。吴婶预备的铜钱少了一些,大妞居然还赢余了,阿青和赵妈妈两个人差不多打个平手。 大妞数着钱,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阴雨的关系,天黑的特别早,屋里已经点起灯了。 “不玩啦。”阿青把手里的牌合上:“这一玩起来真是了不得,什么事儿都耽误了。” “下雨哪,能有什么事儿。”大妞笑嘻嘻的伸过手,把她的牌拨开来看:“这一把你羸面大啊。” “不能玩了,该预备晚饭了。” 一说起吃,大妞顿时也没心玩了,招呼桃花替她把钱数一数串起来。赵妈妈笑着起身对阿青说:“我给姑娘打下手——不知道夫人晚上想吃点什么?” 吴婶笑着说:“吃什么都成,记得烧个汤,这个天儿下雨湿冷,大家都喝些汤驱驱寒气。”一面说一面又惦记起儿子:“也不知道山上天气怎么样,八成也在下雨,那山路可更滑了。” “娘你就别瞎操心了,别说是下雨,就是下雪下雹子,小山也应付来得。以前咱们在老家的时候,大雪封山了他还往山上跑,一连好些天不回来,也没见你担心成这样。” “那能一样嘛,那会儿他出去最多十天八天,总是要回来的。现在可好,一去就不回来了,连信都懒得写,不象话。” 桃枝替吴婶把铜钱串起装进匣子里,又扶着吴婶在屋里和廊下走动。 阿青做了一道珍珠鱼丸,一道豆腐甜羹,笼里还有一道粉蒸肉。赵妈妈也炒了几个拿手的小菜,最后端上桌的是萝卜排骨汤。 吴婶一看见鱼丸就赶紧摆手:“快移开,离我远点。” 吴叔刚进屋,换好了衣裳坐下,低声问她:“怎么,还想吐?” “嗳,别说吃了,闻着都难受。这天儿一天比一天冷,骑着马回来喝一肚子冷风,你先喝口汤暖暖胃,饭等喝完了汤再吃。” 阿青替吴叔盛了一碗汤,排骨已经炖得酥烂,白萝卜片切得又薄,吴叔差不多接过碗来一仰头,一碗汤就直接倒进喉咙了,把碗一伸:“再来一碗。” “爹你喝慢点,当心烫。” “中午就没吃,肚里早唱开空城记了。” 吴婶忙问:“怎么没吃呢?你上回不说当值的时候膳房是给送饭的吗?” “事儿多,根本顾不上吃。”有一碗汤打底,第二碗吴叔才算顾上得品味儿了。 吴婶心疼的要命。这升官在旁人看起来风光,可却不知道这人前风光了,人后就要辛苦受罪。 “你慢点,慢点。”吴婶给他夹了一块粉蒸肉:“家里有点心,明儿给你包上两块带去,真赶不及吃饭,你也想着垫一垫,不能总这么硬抗着,人要熬坏了。诶,再喝碗汤吧,这个汤润燥的。” 吴叔点头:“知道。”他看看桌上的菜,给吴婶舀了一勺子豆腐羹:“你尝尝这个。” 吴婶刚一闻着饭味儿的时候恶心,这会儿已经好受多了,咽下那勺羹:“我自己吃,你不用管我了。” 阿青打牌的时候吃了些点心,该吃饭的时候倒不觉得怎么饿了,盛了半碗汤泡着饭吃了也就饱了。大妞胃口着实不错,一盘鱼丸儿差不多都进了她的肚子,粉蒸肉也特别合她的胃口,香而不腻,肉在舌头上嚼都不用嚼,直接就要融化了一样。张伯也很会享受美味,但是他也很注意养生,晚上可不会象大妞这样吃起东西来没个节制。(想知道食味生香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qidianzhongwenw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四 香火 吃过饭,吴叔扶着吴婶回了里屋。 吴婶在外屋,当着人面不好意思甩开他手,到了屋里才小声抱怨:“你不用扶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不用小心成这样,让人看见了没意思。” “有什么没意思的?你现在得多当心,可不能磕了碰了。”吴叔扶着她坐下,自己在她旁边坐了,盯着吴婶从头看到脚,一边儿看一边儿还嘿嘿傻笑。 吴婶让他看的浑身不自在,一抬手,帕子都甩他脸上去了:“你笑什么啊。” 吴叔揉把脸:“我看你今天胃口还是不好。今天在轮值得闲的时候听人说起,他老婆有孕的时候,可是能吃,一个顶俩呢,你这怎么吃的这样少?” “净胡说,这种事儿人和人不一样,有人害喜厉害得一口都吃不下呢,还有人从怀到生什么感觉都没有。我这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吴叔拉着她手:“当年你怀小山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四月天里说想吃酸杏儿,那会儿杏花都没谢呢,哪来的杏儿吃现在想想真对不住你们娘俩儿。” “这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那会儿将将太平下来,能有饱饭吃就不错了。后来你不是拿猎的狍子给我换了两斤酸枣干儿吗?” “你还记得呢?” “我记得,那酸枣干可酸呢。” “你还说呢,市集上卖红枣、甜枣的尽有,这酸枣是山上的野物,平常不稀罕,偏赶着想要的时候它倒还金贵起来了。” 怀小山的时候,夫妻俩当然也高兴的。但是当时能吃饱肚子就很好了,阿青那时候还小,踩着小凳子要上锅台,把吴婶儿吓出一身冷汗,生怕她一个站不稳扎进那锅热水里头去。 那时候吴叔打猎可勤快了,打了猎物换粮食,猎物的皮毛拿去请人硝制缝褥子,预备着给大人孩子过冬保暖。晚上回来,吴婶要给他烧水洗脚,他心疼妻子,叫她不要辛劳,把家里的活计都自己揽了下来。妻子身子一天比一天沉重,他早早与乡间接生的婆子说好,又请张伯配了药以备万一。毕竟是头一胎,吴婶生的不大容易。听着孩子第一声啼哭时,吴叔自己都没发现,他眼眶红了。 这个孩子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的宝贵。吴家满门只活了他一个,父母在时他没有好生孝顺他们,顽劣胡闹。父母还在时,常说起东家娶了媳妇,西家添了孙子,对自家儿子的殷殷期许不言而喻。 可他们毕竟没看见儿子成家生子,就被牵涉进那场变乱之中。 吴叔在院子里的树旁跪了下来,他在心里默默的说,爹,娘,你们在天有灵,看见今天儿子有后了,吴家香火有人传承,也会欣慰了吧。 俗话说,养儿方知父母恩,这话半点不假。阿青是个特别听话,特别好养活的孩子。虽然曾经带着她一路逃亡,打小照料她长大,却不觉得怎么辛苦。小山可就不一样了,这孩子脾气特别不好,有时候彻夜啼哭不止,吴叔和吴婶夫妻俩轮流的抱着哄着,真是一刻都不能松懈。 吴叔想到自己小时候,应该也是个不比儿子逊色的淘气包,真不知道让父母****多少心劳了多少力。 “我就是”吴婶从知道有孕之后,虽然也欢喜,但忧心也半点不少。 两人夫妻多年,吴叔哪能不知道妻子在担心什么。 “你不要想的太多了,是男是女,我都欢喜。”看妻子还是不能展眉,吴叔搂着她,轻声说:“我不说瞎话骗你。是个男孩儿我当然高兴,可是个女孩儿也很好啊。你瞧你把阿青带的多好?今天还有人跟我打听咱大闺女呢,这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你再生个女孩儿也很好,女孩儿没那么让人操心。咱们都不年轻啦,再来个皮小子怕是吃不消他的折腾,生个女儿,咱们就近给她找个婆家,就算是嫁出去了也不离你左右,这不好吗?” “我也知道”吴婶点点头:“你放心吧,我心里也都明白。我当然是想要个儿子,将来能和小山相互扶持,咱们家原来只有小山,血脉是太单薄了。再说,女儿养大了要嫁出去,她将来能不能过得好,得看她嫁的丈夫和婆婆人品好不好。儿子可就不一样了,媳妇会娶进家里来,我可不是那等会苛刻媳妇的恶婆婆。” 夫妻俩越扯越远,这个孩子还没显怀,两人连孙子、外孙子都讨论出来了。 “对了,你说今天有人跟你打听阿青?”吴婶刚才没有在意,现在忽然想起吴叔刚说的话了。 “是啊,说话的时候问起来的。” “是想提亲?” “哪有那么一上来就提亲的。上次那一家是太不懂规矩了,瞅着我一升迁就上赶着想烧热灶。那家的太太原来也就是个乡里妇人,行事没有章法。” “就算是乡里头想结亲家,也没有这么冒撞的。”吴婶对那件事还是耿耿于怀,认定了这是对自家和对自家闺女的不尊重。谁家闺女不金贵啊?这家人做事没点儿诚意,把旁人看得忒轻贱了。 “别气别气,你现在可不要动气,当心生出个整天淘气的孩子来。”吴叔安抚着妻子,又问:“那事儿你和阿青都说了?” “说了呀。” “那,她怎么说的?” “看着也挺难过。”吴婶轻声说:“她一向都懂事的,虽然把这事儿说穿了,也不会就不认我们这爹娘了。对了,那事儿,你打听到了吗?” “不大容易。我问了吏狱那边的人,当时太乱了,哪天都死几十上百的人。侯府的人,他倒说记得有人出面收殓安葬了,可是隔的太久,不知道当初是什么人替他们办理的后事,当然也问不到葬在什么地方了。” “唉,我也知道不容易。不过,好歹知道他们有个葬身之地,没有落得暴尸荒野,尸骨无存,这也算是件好事了。” “嗯,这事儿不急,我再慢慢的问。你要是心里实在难受,等有空时,去寺里给他们点几盏长明灯,做个道场超度一下,也就算是尽心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五 雨夜 “咱闺女的事儿,你可上点心。眼见着姑娘大了,再有个一二年好出阁了,这女婿我得精心的挑。” “我知道,我也在打听着呢。” 说到阿青的婚事,吴婶更犯愁了。自家女儿哪哪都好,就是身世有隐情这一条,就把好处都抵了。侯府的事到现在也没个明确的说法,即使隐瞒着这一节结了亲,等将来这事一露出来,只怕反而害了女儿。 再说,吴婶想找个知根知底的女婿,才好放心把女儿托付出去,但是他们一家远离京城这么些年,对京城的人怎么可能知根知底呢? 日子过得不好的时候,********想着怎么活下去,明天的三顿饭往哪里张罗。现在日子过好了,一样有许多烦忧的事。 阴雨天总是让人没精神,到处都潮漉漉灰蒙蒙的,外面也不能去,总关在屋里让人郁闷。 阿青看打了两天牌吴婶儿是越打越不上心,改了法子,陪她拈线挑衣料子,让人扶着她去看库房里前些天收来的东西。原来还说自家宅子还算宽敞,现在一看真不够用。先是赵妈妈桃叶她们来了,住了几间,再者,家里过日子,东西是越过越多,东置一件,西添一件的,不但他们家已经装的满满当当,就连大妞家的屋子也都已经被征用了。扬威和振武两个现在都在那边住的,还放了不少东西。 吴婶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很多事情上头比阿青有经验多了。指点她什么东西怕潮,什么东西要放置在通风的地方。不能往库里一搁就忘了,分类的用册子记下来,以便要用的时候好找。 阿青笑着说:“要不是娘说给我,我可一点儿都不懂,东西白放着搁坏了多可惜。” “以前家里人少,东西也少,连过夜的饭菜都不多,衣裳更是缝缝补补着凑和穿,你没管过那么多东西,不过以后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可不是。 前几天收的礼盒里头,有不少都是吃的。比如那个步步糕升的礼盒子,收了好几份,阿青想没准儿这些人都是在一家铺子买的呢。东西虽好,喻意也吉祥,可是谁家能一下子吃掉这么多糕?还有一个礼盒子,打开来一片黄灿灿的全是元宝,把阿青吓了一跳。仔细一看,那可不是金元宝,而是做成元宝状的黄米糕,一个个胖胖的颜色特别鲜艳,乍一看真跟金元宝似的,听说主料是小米和蜂蜜。这个阿青就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一盒子是六十四个,拿起来掂一掂,份量也不轻。 这东西一人顶多吃一个,黏腻。这也是赵妈妈给她说的,这糕自家吃不完可以分送四邻,有大家一同分沾喜气意思。 赵妈妈当时笑着说:“一过节啊、收礼就净收这些东西,等来年姑娘再看,那收的月饼都够开个月饼铺子的,指望自家人,就算上下一起吃,也吃不完这么多的。” “别人家都拿了送人吗?” 赵妈妈说起这个非常在行:“家里下人多的,每人分分也能分掉不少。大户里家生子多,家家都有不少亲戚,一人十斤八斤的拿回去分送亲朋,说起来是府里赏的,又体面又省了钱。咱们家没那么多人,只好多送送邻居了。京城的习惯,象做寿收的寿桃寿面寿糕这些,有人家都能收到几千斤这种东西,这是怎么吃都吃不完的,就着人挑了去散给城西的花子、贫户们吃,让他们也沾沾寿星的喜气。当然也有那不在乎的人家,东西放坏就扔掉了。” 阿青还是很爱惜粮食的,就让人拿去分送邻居了。结果邻居听说是升了官,满口恭喜不说,也不肯白收,还有人回送东西。甭管值钱不值钱,总归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此外衣料也有不少,这些料子自家人只怕也穿不完。还有就是不少摆设,这些东西最占地方。比如屏风,两架落地的就把半间屋都占了。还有桌屏、炕屏,大小摆件,花瓶——阿青发愁的想,这一次就这样了,那后面怎么办呢?就算其中有一部分可以收拾了再转送别人,那家里地方也不够了呀。 所以说家务活儿最磨时间,这么收拾收拾东西,一天眨眼就过去了。阿青觉得这办法不错,给吴婶找点儿事做,省得她东想西想的,话说也许怀孕的女人就是会多想。 如果明天还下雨,那就接着商量一下过冬的事,柴炭都得提前备足,米粮也是,不然的话真遇着大雪连绵的日子,现买都没处买去,可不得断炊啊。后天要是再下雨,那就提议再做几件冬装。反正只要想做,天天能找着事情做。 到晚上雨不但没小,反而下的更紧了。阿青翻看白天重新誊写好的册子,外面风雨交加,瓦檐被打的哗哗直响,窗扇也喀喀的响。 这些声响并不让人生厌,阿青想着,怪不得有人写诗说檐前听落雨,点滴数到明呢。 这些规律的声响之中,忽然听到窗格笃笃的响了两声,阿青愣了下,以为听错了。她抬起头,窗格笃笃的又响了两声。 有什么东西撞着了? 阿青胆子并不小,她也没有喊人,走到窗边去,把窗子打开了一条缝。 看见窗外面的那个人,阿青发现自己一点儿都不害怕不吃惊。 大概因为她一直想见他,潜意识里面在等他来吧。 她对他做个“等一等”的口型,然后唤了桃核吩咐:“你去厨房,找赵妈妈,把今天那鸡汤热了,擀了面条做碗鸡汤面送来,我想多写会儿字,你们慢慢做不用急。” 桃核这丫头比较死板,怎么吩咐怎么干活,不会变通。不过很多时候,阿青很喜欢她这个性格。 就比如现在,桃核被她这么支出去,没半个时辰回不来。要是今天在屋里头的是桃叶,那就得给她找件更复杂的事情做做了。桃叶这两天因为变天的原因,着了凉。家里现守着郎中和药铺,抓了一剂药吃着,张伯说静养两天就没事了。 打发走了桃核,阿青去把窗子打开。 陈公子是穿着一件蓑衣来的,他把蓑衣脱了放在窗下,里面是一件暗青色长袍,袍襟下摆都有些湿了。 “坐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六 释疑 阿青替他倒了一杯茶,外面雨声绵绵,也亏他冒着雨就来了。 说起来也没有隔太久,可是阿青觉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这个人了。 之前每一次见面,地点时间都不怎么合适,所以事后回想起来,感觉那么惊险刺激,没有一次是平平淡淡的。 这一次虽然看起来是她的主场,更从容些,但是也不是高枕无忧,要是让家里人发现她屋里出现一个男子呃,那画面太美她不敢看。 “在看书啊?” “是账本。”阿青想先一步把桌上的东西收起来,陈公子已经伸出手,把她刚才翻看的东西拿起来了。 这人的手指长的还是挺长的拿书册的样子看起来真是风雅啊。 不过真相是,这册子真跟风雅不沾边,只是一本分类的库账册。上面写的无非是团花彩墨葫芦瓶一个,又或是青石莲花送子观音像一座,诸如此类。 “怎么在看这些?”他有些纳闷:“是准备送礼?” “不是,这是前些天收进来的礼。” 他露出了了然的神情:“原来是这个,用又用不上,搁又没地方搁,还得小心保管着防霉防火,挺麻烦的吧?” 这话真说到她心里去了。 “别提了,还有好些不耐放的糕饼吃食,已经拿出去送邻居了。剩下还这么多,你有什么好办法处置这些东西?” “办法是有,可是不能白教了你啊。”陈公子笑着说:“总得给些好处吧?” 咦 这人也会开玩笑? 阿青也笑了:“那你想要什么好处呢?” 陈公子愣了下,过了片刻他转过脸,轻轻咳嗽一声:“行,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说。”然后他马上把话题岔开了:“前几天就想见你的,可是天气不好,手头事情又多。” 可不是嘛。上次两人好不容易要开诚布公了,可刚说了个开头,把她的心高高吊起来了之后又戛然而止,这些天她心里都没着没落的。 陈公子没有立记得接着那天的话题往下说,而是犹豫了起来:“那天是我太冒撞了,兴许说错了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没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我还要多谢你,救了我们一家人的性命。” “那也是你们姐弟救我在先啊。”陈公子捻着那册子的书页角:“行了,咱们就别在这儿谢来谢去了。” 看得出来他有顾虑,阿青有点纳闷。 上次也没见他这么顾虑重重啊,那他现在是为什么? 陈公子微一沉吟,倒是直接问她了:“吴家原来就住在京城的,这是座老宅子,应该是令尊的祖父在世时买了地盖的房,吴姑娘知道这些旧事吗?” “我知道啊。”阿青心说我自家的事儿我不知道吗?不过陈公子你对我们家的事儿也知道的太详细了。 陈公子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一些:“令堂从前也在京城,原是翰林学士薛宜山家里的丫鬟。” 阿青眼睛微微圆睁。 那天吴婶没和她说细节,阿青也没追问。 原来她的亲生母亲,姓薛。 陈公子接着问:“吴姑娘,你对自己的身世,心里也有数的吧?” “哦,对。”阿青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陈公子原来在顾虑这个。 他以为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吴叔吴婶的女儿,但陈公子不知道她知道。 这话有点拗口,不过意思很简单。陈公子肯定派人调查过他们一家的底细,吴叔吴婶的来历,阿青的真正身世,这些都经不起细查。但陈公子按常理推断,觉得吴叔吴婶既然是把阿青当亲生女儿一样抚养长大,平时一家人相处又这样自然和睦,那阿青应该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这样一来,他上次告诉阿青的话就不大合适了,信息量太大,会让阿青有诸多发散的联想。如果他今天再告诉阿青,你其实不是现在的父母亲生的,那对阿青来说过于突然,也有些残忍。 但现在不存在这个问题了,陈公子从阿青淡然通透的回答就判断出来,阿青肯定知道她的身世。 阿青有好些话不好问吴叔吴婶,现在眼前倒是来了一个同样知道根底的人,向他打听还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那薛小姐嫁的是什么人?” 这一问陈公子也心里有数。阿青看样是知道,但知道的并不详细,不然不会连自己本来姓氏都不知道。 “姓石,石建裕,是东平侯的嫡次孙。他是仁化三年生人,比薛小姐大两岁,两个人的是很恩爱,很般配的。” 阿青在心里把他的名字又念叨了一下。 她觉得很陌生,但是她要记住,可不能忘了。 这个人是她的亲生父亲,虽然她完全不记得不认识。 “于夫人想杀人灭口,一方面是怕被当年的事情再拖累。不过后来再想想,说不定她有什么把柄隐私怕人知道。” 这都有可能,但是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吴婶虽然算是知情人,可是最关键的时候她远离了京城,幸好如此她才躲过了一劫,但是对当时的一些细节和内情就不了解了。就算她在京城,关在侯府高墙里的女人对当时大人物的搏杀倾轧又能了解几分呢? 陈公子重新接起了那天的话题:“我也是开春之后决定上京的,正巧了,在河口埠头又遇到了你们一家。” 真的是巧合吗?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陈公子很认真的解释:“这次的确是巧合,我本来就打算在开春后走水路回京,借着程家的船,一举两便。” “原来那时候你就在船上。” 那时候她曾经远远打量过程家的那艘大船,一家人还凑在一起猜测过程家对他们的示好究竟有何用意。 原因就在这儿啊。 “那当时程家的高管事送了我们很多菜蔬,后来还送了东西,都是你让给送来的吗?” 陈公子一笑:“我哪里会管这些吃喝的事情,是程家的人自己揣测着要送的,反正那些东西也不值什么,卖个好结个缘,山不转水转,以后说不定还能碰着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七 宵夜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食味生香更多支持! 这倒真是,程家的管事肯定对这位贵客的身份有诸多猜测,也不一定清楚吴家同这位贵客有什么牵扯。但是抬抬手就能结份善缘的事儿,他们肯定愿意做。 “那会儿我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又不习惯坐船,晕船晕的厉害,程家人找了张伯过去,借着问诊跟他讨了些晕船的药,其实是用在我身上的,说起来还要多谢他的良药,十分有效。” “别客气了,说起道谢,程家已经送了很厚的谢礼,咱们算是两不相欠。对了,程家人进了京之后住哪儿了?” “住在城东。” 程家在七家镇是个大族,七家大姓里头程家不说排老大,前三肯定能排上。阿青还曾经认得一个程家姑娘,串过一回门说话,不过那个程姑娘就已经是程家远支的了。 说了七家镇的事,又说了路上的事,接着就到了京城了。 “到了京城生活还习惯吗?” “一开始不太习惯,现在好多了。”一开始喝水都不太习惯,京城的水不太好喝,这是所有人都公认的。阿青觉得京城的米也没有老家的米好吃,空气不如故乡的那么清新,人不如过去那么自在。 “我小时候,也并不住在京城。” “是吗?” “我到京城来的时候,比小山的年纪还小一些,我说的乡下口音总是被别人嘲笑,而别人说官话速度一快了,我又听不懂,记得那时候有两个服侍我的宫女就那样肆无忌惮在我面前讥讽我,我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还想讨好她们,朝她们一直笑。” 这样的经历他都说的很平淡。 “后来呢?” “后来我进学了,懂的东西渐渐多起来,就不再象年纪小的时候那样被人欺辱。”陈公子微笑着翻过阿青的那本账册:“我也很想念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真希望还能再回去看一看。”“会有机会的,机会总是可以找到。”阿青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宽慰的话,即使面前这个人完全没有流露出软弱的神情。 “嗯。” 阿青本来想问他,于夫人究竟怎么死的,除了他以外,是不是还有人在注意着自己一家人。 可是现在这样的气氛下,这话却问不出来。 于夫人死,和他有关吗? 于夫人派出的人是被他铲除的,而在他们抵京之后,于夫人就离奇的病死了,这怎么看,两者之间都有脱不开的联系。 “你想说什么?” 阿青很快回答:“没什么。” “是有关于夫人的事吗?” 这人难道有读心术吗? 阿青吃惊的神情完全出卖了她内心的想法,陈公子摇头说:“虽然我也觉得这个女人心思毒辣,留下她一定会有后患,但她不是我下的手。我审过她派去的人才知道有这么位夫人的存在,但当时我还在七家镇,身上有其他麻烦,为免节外生枝,一时腾不出手来找她晦气。等我回到了京城,安顿好了自己的事情,却得知她已经死了的消息。” 不是他? 阿青几乎已经认定了,就是他。 可是陈公子已经把前后的事情都告诉她了,没必要在这一点上隐瞒。即使他承认是他安排了于夫人的“病亡”,阿青也不会感到任何意外。 可不是他,又是谁呢? 这个消息让阿青突然感到不安。 还有一个人,那个人能有手段让于夫人无声无息的“病故”。这个人谁?他同自家有什么关系?还是有什么深仇旧恨? 窗外雨声潺潺,阿青觉得有一股冷风从门底下,从窗缝里透进来,吹得她背上发寒。 过去十几年的安稳岁月让阿青已经习惯了安逸,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她的生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离开了熟悉的地方,来到陌生的京城,揭破了复杂的身世。而现在陈公子的话,让她突然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就象背后时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你,令人寝食难安,如芒刺在背。 静默了一会儿,阿青听见了脚步声。 桃核在外面轻轻唤:“姑娘?姑娘,我把汤面端来了。” 阿青怔了一下,陈公子站起身来走到了屏风后。 阿青定定神,提高一点声音说:“端进来吧。” 桃核推门进来,端着的托盘里除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旁边还有两个小碟子,一个盛着醋花生,另一个盛着酱菜丝。 “姑娘,还要用些别的不用?” “不用了,你去帮着唐妈妈锁门吧,回头再来我这儿收拾碗筷。” 桃核答应着退出去。 阿青看着那一大碗热腾腾的鸡汤面,手擀的面条根根筋道,汤汁浓郁醇香,上面还卧着一个圆圆白白胖胖的荷包蛋,可是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本来刚吃过晚饭就没多久,更何况刚才知道的事情,让她更没有食欲。 可是等下桃核再来收碗,难道让她原样再端回去吗? “好香。”陈公子从屏风后出来,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拘束,自在的好象这里是他的房间一样:“正好我晚饭没吃饱,这碗面来的正好,就让给我吧。” 这才是瞌睡碰上了枕头,阿青笑着把碗往他面前移了一下,伸手示意:“那请用吧。” 陈公子坐下来,先闻了闻味:“这汤是不是你熬的?” “是啊。”阿青下午的时候熬的这锅鸡汤,收拾整理东西的间隙里也没忘了去看火。 “我还记得养伤那些天,饭都是你做的吧?”陈公子一点都不见外:“程家的厨子手艺不成,作的东西中看不中吃,我后来时常想念你做的吃的,可惜打那之后都尝不到了。” 也许是这话里的遗憾让人动容,阿青居然神使鬼差似的说了一句:“那下回你来,我再给你做。” 话一出口,听到自己说了什么的阿青都惊呆了。 她说啥了她? 这话这话 陈公子已经笑弯了眼,露出了那犯规的特别让人心软的稚气酒窝:“那就说定了,下回我来你再亲手做些好吃的给我。” “下次再说吧。”阿青含含糊糊的答了一句,坐在一边等他吃完面。 屋里很安静,她坐在一旁翻弄那本账册,其实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灯盏里烛芯爆了一下,阿青站起来,取了灯罩,把烛芯剪去一截,再把灯罩放回去。 陈公子把一碗面加荷包蛋都吃了,面汤喝的干干净净,两碟小菜他没怎么动。 可能是不合他口味—— 阿青想,他真能吃得出她亲手做的东西吗?那两样小菜是赵妈妈做的,不是她的手艺。是不是因这个他才没动小菜? “多谢款待了。”他露出了人们饱腹之后通常会有的餍足慵懒:“你放心,我不吃白食。你招待我一顿夜宵,我也还你一个主意。刚才你不是烦恼家里东西多不好处置么?”(我的食味生香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八 人事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食味生香更多支持! “你有好主意?” “主意可不是我的,你想,京里头升官发财做寿娶亲的人家多了去了,送的东西又不是家家都能用得上,搁又没那么多些地方搁,人家怎么办?” “是啊”别人家都怎么处置这些东西的?乡下倒是不讲究,一盒点心过年的时候你拎来我家,我再拎到他家,据说正月十五之后,这盒周游列国的点心又回到了自家手里,但京城里显然不能这么干的。 “你不会自己出门去采买,所以不明白,你家里的下人应该就有懂这个门道的,你叫来问一问就知道了。”陈公子站起身,摸了一下肚腹,满足的发出一声喟叹:“这么些天,这一碗面吃的最舒服。” 他的话看起来完全没有夸张成分。 阿青小声说:“他们知道?” “年纪轻的可能不知道,但是那两个有年纪的一定知道。” 唐赵两位妈妈? “那这些天她们也没提过啊。” “她们到你家当差才多久?” 没多久。 阿青一下子明白了。 能替主子出主意,打理这些事情,不说混到心腹的位置,起码也得是站稳了脚有话语权的时候,桃叶她们被孙家连身契一起送来的,她们没得选择,只能尽力在吴家扎根。 “那我明天问问她们。” 陈公子望了一眼窗户:“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你歇着吧。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让人到隔壁随便送样东西,或者传个话,我就会知道了。” “好,”阿青顿了一下又说:“多谢你。” 陈公子还是跳窗出去的,按说钻门跳窗这种举动看来是很没教养的,但是他做来显得洒然不群,拿起蓑衣披上,他又转过头来对窗里的阿青说了句:“天气一天天转凉,记得窗子关紧。” 阿青觉得一个跳窗户出入的人叮嘱她关紧窗简直好笑。 不过她还是挺配合的点头:“知道。” 陈公子的身影没入夜色之中,阿青站在那儿出了一会儿神。风紧起来,雨丝都吹到她的脸上了,阿青才想起来关窗子。 桃核来收拾碗筷,这姑娘就是老实,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既不会胡乱发问,也不会对旁人漏出一字半句。 阿青看着她麻利又沉默的收拾了桌面,又给她铺好了床,端了热腾腾的水进来服侍她梳洗。 阿青现在对家里头添的人都有比较清楚的了解了。桃叶是特别操心的一个人,大小事情她都要挂在心里,不管那些事与她有没有关系,她都要去想想事情会不会出纰漏。就象一开始吴婶把她给阿青使唤的时候说,很细心周到。有什么你想不起来的事情她都替你想到了,这样的人使唤起来很舒心。桃核和她正好相反,这姑娘一根筋,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不会灵活变通,也不会多想。比如刮起风,看样是要下雨了,别人会想着把窗子关上免得雨水打湿东西,可是桃核就想不到。 至于大妞那里的桃花,这姑娘生的标致。按说,这样长相的丫头,一般都会有另一种用途。但桃花自己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就好象生怕自己被发掘出了另外一种用途。她比旁人都累,小心翼翼,把针线活儿练得精熟无比,现在家里头论起针线刺绣,没有一个能赶上她了。大妞天天出门用不着她服侍,她就关着门做针线,把家里头能做的针线活都给抢着做了。 阿青觉得她真是不容易,****夜夜都拧紧了弦一样不敢松。她们都是单身一个儿被卖到这里的,阿青不知道她们各自身后都有什么样的背景。但是都卖身为婢了,想必不是什么幸福的往事。 最后就是吴婶身边的桃枝。这姑娘哪方面都不太出众,但是她人缘儿挺不错。当然了,她在吴婶跟前服侍,其他人肯定不会想和她为难,她对旁人也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这些日子下来,阿青也发现了,这姑娘虽然针线不如桃花,细心谨慎不如桃叶,卖力吃苦不如桃核,但是她确实会做人,跟谁都能说上话,而且让人觉得挺舒服,几句话一过就完全没有陌生感,象是多年熟人了。 这也是桩本事啊。 至于唐妈妈和赵妈妈两个,阿青觉得她们都是多年的老人精了,自己可看不透她们到底怎么样。从表面上看,唐妈妈管门上的事儿,赵妈妈则是把厨房的事儿拿的稳稳的,买菜什么的一些事情她们两人一起办。两人不争功,但也没有出过错。 阿青听着雨声睡了个安稳觉,就是梦里头好象也总闻见屋里有一股鸡汤面的味儿。 第二天阿青就找着机会问赵妈妈关于闲置物品的事情了。 赵妈妈果然懂行!而且一五一十讲的门清! “能再出手送人的就留着,常送的礼就象那仿建安窑的花瓶啦,还有一般贺寿都要用的松鹤万年春那些,不好送的也好办,街上好些铺子都兼做这个的,京城里一年到头送不完的礼,讲究的当然要费尽心思,普通的人情应酬就不那么要紧了,都常在铺子里打转。” 阿青忍不住笑:“那这一进一出的,他们能从中间赚多少?” 赵妈妈比出一个巴掌。 阿青心说,不算少了啊。 但是话说回来了,这东西既然自家用不上,越搁越旧,还不如让它们再出去转转。 “一般人家都有相熟的铺子,也有掮客专管干这个,替主家估好了价找好了下家,从中间抽头。” 陈公子没说错,赵妈妈她们果然对这里头的事儿一清二楚。 可是阿青就更纳闷了。 赵妈妈这样见多识广的人才,怎么会辗转到了他们家来呢?俗话说什么锅配什么盖,阿青感觉自家这口锅小了,赵妈妈这盖明显有些超标。 吴婶隔着屏风听了一会儿,原来闺女是在为了这事儿烦心,忍不住笑。 不过笑完了还有些心酸。 这些门道在官宦人家不算什么秘密,可是阿青自幼长于偏僻乡野,对这些一点都不了解。(我的食味生香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九 初雪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食味生香更多支持! “行啦,听听你这话,跟个管家婆子似的。”吴婶出声打断了她们,阿青绕过屏风走过来,挨着吴婶坐下:“娘这是嫌我笨了?我这不是才上手嘛,慢慢学,早晚能学会的。” 陪吴婶说了会儿话,幸好天气倒是转晴了,北风一吹,阴云散得无影无踪,可是这天气跟着骤然冷了起来,身上穿着薄夹袄,出门被风一吹,感觉骨头缝都被吹透了。 厚袄子,大毛衣裳纷纷翻了出来,吴婶又让阿青给小山去了信,捎了不少东西,吃的穿的用的都有。小山这次回信很快,说东西都收着了,那次送的东西实在是救了急,衣裳被子收着了,已经用上了。说前几天山上就冷起来了,晚上盖的被子薄,屋子就象四面透风一样,冻得一晚都没怎么睡着,把衣裳都压在被子上都不顶事,正好这时候衣裳送到了,小山自己穿了一件,另一件借给了另一个同住的好友,那人不抗冻,都冻出病来了。还是张伯配的药见并行,小山煎了一剂给他吃,说当晚上发了汗已经好多了。 “山上已经下雪了啊” “说是小雪。”阿青安慰吴婶:“娘你不要太担心,小山体格一向比旁人好,别人受不了山上的清苦,他是一定不怕的。” “这倒是。”吴婶笑着说:“他打小就这么胡跑乱闯的,养的粗。看来老人说的没错,男孩儿就得养得粗些才好,要象女孩子这么娇贵就糟了。” 阿青说:“娘其实比我明白,就是明白归明白,见不着他还是忍不住要担心的。” 儿行千里母担忧。 不过吴婶现在是每天例行念叨一回儿子,念叨完了她又开始对女儿关切起来,捻了一把她的衣服:“你这袄好象薄了点。” “外头斗篷厚,刚才进屋的时候解下来了,屋里暖和,再穿厚袄不自在。” 吴婶摸着她的手不凉,还是嘱咐了一句:“出去可记得穿厚一点。” 阿青抿嘴笑,答应一声:“知道啦” 小猫十分优雅的跳过来,跃上了阿青的膝头。吴婶因为有了身孕不敢亲近它们,这两只猫仿佛也十分懂事一样不往她跟前凑。 这两只猫长的快,也很讨人喜欢。现在天一冷,它们也不怎么爱往外跑,喜欢窝在炕上取暖。阿青给它们一只绒布做的球,它们能对着它玩半天,你用爪子推一下,我再用鼻子顶一下,玩的有来有去的。 她觉得自己的手是比去年的冬天要细白了。以前吴婶固然疼她,但她也不能让吴婶一个人做家务,洗衣做饭这些她都帮着做,做饭她比吴婶做的还好吃。但是今年家里头添了下人,洗衣打扫是不用她再做了,做饭也常常一天里头只做一顿,还是有旁人打下手把杂活全干了的,除了绣花写字别的都不干,那手能养的不细吗? 真是由简入奢易。今天她在厨房,想伸手去水盆里捞菜叶出来,结果手一插进水里,就给冻得一哆嗦。 去年这时候她可没这么娇气啊。 当然赵妈妈马上过来,把剩下的菜叶都捞上来了,笑着说:“姑娘怎么上手了?快把水擦干,抹点油。” “不要紧,没冻着。” 赵妈妈坚持一定让她先去擦手:“姑娘家的手可金贵着哪。姑娘这两天不是再给老爷做袍子?这手一粗了可会把布料刮脱丝呢。” “好好,我知道了。”阿青只好先去擦手,不忘嘱咐她:“这菜叶先放锅里氽一下再捞上来,别烫过头,菜就不嫩了。” “好好,我知道。” 阿青回屋洗手,桃叶拿着巾帕和手脂在一旁等着,阿青一洗完手,就要帮阿青涂抹手指。 桃叶这一手肯定是专门练过,和阿青那种简单的涂匀抹一抹不一样,桃叶连她的指尖经常会忽略的地方都抹得仔细,关节处更是细细揉推,比她涂的既费了时也费了力,同样的,效果也完全不一样了。桃叶帮她涂完,阿青都觉得自己的手好象更柔软了,那个嫩啊,跟豆腐似的。用句好听点儿的修辞形容应该是肤若凝脂。 不止手有变化,其他地方的变化也有。 她的个子又长高了。 阿青现在的个子已经不算矮了,她自己粗略的计量换算下,现在该有一米六五吧?这样的身条儿穿起衣裳来已经非常好看了,尤其是今年夏天穿素纱水仙裙的时候,腰肢被宽腰带束得盈盈一握,裙幅长长曳地,唐妈妈她们夸她“如凌波仙子”。 阿青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长高。如果她是吴叔吴婶亲生的,还可以用父母身高套公式来算算,估量一下自己究竟能长多高,但是她亲生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这一条用不上。 阿青站在镜前,铜镜里映出来的女子恬静中透出一丝忧郁,美好的犹如一幅画。 她长的象薛小姐吗?还是更象石家的人? 吴婶没有说过——这对她来说是一件伤心事,她不主动说,阿青也不会开口问。 有些事,如果一点儿都不知道,那也就算了。如果全都知道了,也就不存在什么神秘感。就是一知半解的时候最难受,时不时就会想,会猜测,忍不住。 除了好奇,阿青其实更多的是担忧。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会不会再给吴家带来灾祸,象于夫人那样的人也许不止一个。 而于夫人又是怎么死的呢?陈公子怎么着也得算上个很有本事有心计的人了吧?可是弄死于夫人的那个人,可能比他还要厉害吧? 这个人是敌是友呢?如果是仇家,那吴家不可能到现在还安好吧?可如果是故交,为什么又这样神秘? 她想不通。 吴叔应该也在追查这件事。 阿青只希望一家人能太太平平的生活下去,一家和乐。吴叔吴婶其实没有抚养她的义务,她只是吴婶旧主的孩子,身世还如此棘手。换个人说不定半途就把这个麻烦扔掉了。就算能把她养大,也不会对她视如己出,这样百般疼爱。 桃叶出去泼了铜盆里的水,进来时对她说:“姑娘,外面下雪了。” 阿青推开窗子往外看。 果然,下雪了。(食味生香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 腊八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食味生香更多支持! 这场雪下了一天一夜,可着实不小,第二天清早起来的时候雪还在飘,不过看起来更象从檐角树梢吹落的粉屑微尘。 “姑娘,今儿收了两张贴子呢。”桃叶笑吟吟的从外面进来,她在门口跺了两下脚。虽然院子里青砖路上的雪都扫过了,但是一路走来还是难免沾些雪沫泥星在上面。桃叶她们入冬一人也做了两套衣裳,平时当然没事,但是这样天气糟糕的时候,就得格外小心了,不然弄脏了没得替换。 “两张贴子?”阿青接过来。一张是孙颖孙佩姐俩下给她的,邀她去赏梅花。 还有一张呢?阿青在京城又没别的朋友了。 结果打开一看,她就愣了。 贴子是那位李姑娘下给她的,贴子后面还署上了李姑娘的名字。 阿青是到现在才知道李姑娘叫什么。 李姑娘名叫李思敏。 阿青想了想,还是拿着贴子去找吴婶了。 吴婶倒是没有说不应该去,听阿青说是在孙家认识的李姑娘,见过两次面,就说:“看来这李姑娘很是喜欢你,不然为什么单下贴子请你呢?既然请你去玩,你就大大方方的去好了。” 大概是看出阿青有顾虑,吴婶说:“小姑娘们交朋友,谈得来就行,你不要想着两家身份地位差距悬殊。虽然说她是宗室贵女,可咱们又不是巴着她求着她,身份不身份的,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事。” 话是这么说。 可阿青的顾虑并不单单是地位这方面。 但她的另一重猜测又不能跟人说,只能自己憋在心里。 孙颖她们家是常去的,阿青经常带点自己亲手做的点心过去。可是去李姑娘家也能这么带吗?怕不合适吧? 幸好还有几天时间缓冲。 展眼就是腊八了。 这一天家家都要熬腊八粥,吴家熬了不少,盛出来分送亲友四邻。 她真的不是有意要给陈公子送东西,但是既然大家住的这样近,别人家都送了,没有特意跳过他家的理。 粥是没说的,熬的那个香啊。还没出锅的时候,已经有人来敲门向唐妈妈打听了,问这么香的粥是不是吴家熬的,用的什么名贵的材料,竟然熬的这么香。 唐妈妈很会说话,笑呵呵的说,这熬粥各家都有自己的熬法,材料是不算名贵。这话说的人也不好再往下问了,毕竟打听人家熬粥的材料还好说,打听人家家传的秘方这就不合适了,退而求其次,说熬好了务必也给他们一碗尝尝。 阿青本来觉得熬得多了,这次熬粥用的可是他们家最大的一口锅,还以为一定喝不完,结果自家里头一人一碗,剩下的全送了人,有邻近的好几家人家直接等在门口,有一个不好意思的说:“家里两个不听话的闹着要喝你们家的粥” 唐妈妈笑着说:“瞧你说的,腊八粥本来就是要分着喝的,分的越多福气越厚。” 阿青知道隔壁房子一天到晚是空的,只有几个下人在,这粥送过去,不定进了谁的肚子。 大妞早上喝了一碗不够,还想再盛,可是再盛来的却不是腊八粥了,而是家常吃的别的粥,今天家里煮的是南瓜粥。 吴婶知道她意犹未尽:“这个粥不是让你饱肚子的,吃一碗应节就成了,吃多了不好克化。” 说这话的时候吴婶想起儿子来,不知道他在山上有没有腊八粥吃。就算有,肯定也没有家里的合口。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他和大妞一样,总是一碗不够吃,总想再多盛点儿。 大妞很听吴婶的话,虽然觉得自己就算吃个半锅也不会克化不动,可既然婶儿这么说了,那不吃也就不吃。这南瓜粥也不错,南瓜甜甜的,粥里的米都已经快熬化了,吃起来也很香。 大妞还撕了一块香喷喷的咸鲜筋道的葱油饼,抹上酱,三口两口就下了肚。桌上还有其他的佐粥小菜,腌的黄澄澄流油的鸭蛋黄也是大妞的挚爱,还有酸辣适口的酱瓜,蒜苗炒的小干鱼,当然啦,也少不了腊八蒜。 吴婶把酱瓜拌在南瓜粥里吃的,小干鱼则是卷在葱油饼里,吃的很香。 她有胃口全家都高兴,阿青想,吴婶前些日子还说鱼腥呢,今天居然吃下了小干鱼,她胃口变好是显而易见的。不过,她不是缺钙了呢? 阿青现在有点儿后悔在现代的时候没多了解一下怀孕的注意事项。她知道缺钙还是一个当时一个同事怀孕了,要吃的那种钙片本地没有,特意托人从香港买的。吴婶现在已经到了要补钙的阶段了吗? 阿青琢磨了一下,要不让唐妈妈赶着买点儿大骨什么的回来熬汤?或者用小虾皮做馅儿包点包子什么的? 她还没想好,大妞凑过来,笑眯眯的用讨好的腔调说:“姐,今天咱们吃什么?做肉圆吃好不?” 阿青炸的肉圆儿大妞是百吃不厌。刚出锅的时候外皮焦酥,里面一咬肉汁沿着嘴角往外淌,而且一点都不腻。这冬天夏天的时候不会做,因为费油,一次炸得多了,夏天不好存放。也就冬天进了腊月、过年过节的时候做。也不光刚出锅的时候好吃,即使放了一段时间,下在汤里,菜里,也一样好吃得不得了。外面那层酥皮被炖软了,但吃起来口感里带着一股韧劲儿,和里面更加香软的的馅儿还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和干豆角一起烧,再搁些自家做的酱,那味儿啊想想大妞就要流口水。 阿青还没来及应,张伯在后面咳嗽一声:“你这几天正上火,油炸的荤腻的东西先不要吃了。” 大妞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 阿青只能表示一下爱莫能助了。 张伯毕竟是长辈,不管他不让大妞如愿是大妞真上火了,还是她做错什么事儿张伯想罚罚她,阿青都得听话。 张伯也换了一身儿厚棉袍,外面披着一件今年新做的斗篷,这是预备要出门了。大妞赶紧把斗篷一抱,就快步跟了上去。杨威和振武两个小的一个提着药箱,一个提着装杂物的背囊,也都是一身灰青的新袄新棉鞋,一溜小跑勤快着呢。原来他们俩对张伯表示,晚上有一个留在铺子里守夜,另一个回家来服侍张伯。但是天一冷,张伯就让他们一起回来了,反正药铺子里就那点儿家当,招不了贼,倒是人在药铺里过夜,万一冻坏了是大事。(食味生香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一 邀请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食味生香更多支持! 阿青本来是想请大妞一起去做客的,可是大妞摇头没答应。 “我爹最近跟我卯上了,一个劲儿找我的错儿,说我不专心,不是好好干事的料。”大妞样子显得很不服气:“我要是一出去,他肯定又说我三心二意。再说啦,要是孙姑娘请你,我跟去就跟去吧,反正大家认识,李姑娘我又不熟,去了肯定拘束。穿戴一新在那儿一坐一天,太别扭了。” “你最近在学什么?” 大妞笑着凑近她说:“我要跟我爹学医术呢。” 阿青吃了一惊,同时也觉得有点儿歉疚。 她最近挂念着自己身世的事情,多少忽略了大妞。 “你将来想做郎中吗?” “也不是啦”大妞挨着她坐下,顺手把阿青桌面上的一朵时鲜簪花拿在手里玩:“前些天铺子里来了个妇人,说是身上不爽利,说要抓药吃,但是我爹要把脉她也不给脉,问她哪儿不舒服她也不搭理,这一问三摇头的让人怎么敢给她药吃呢?吃坏了怎么办?后来吧,我就把她领后面去偷偷问她哪儿不舒坦,她才跟我说了,我又出来说给我爹听,我爹才给她两味药。但是因为没有诊脉,我爹也不能确定她的病是不是他想的那样,所以那药也只是外用,不能内服的,这样的话就算万一不对症,也不会有太糟的后果。”大妞抓抓头:“我就想,那个女人其实也不容易,她的病吧,确实不方便让男郎中给她看,可是这样自己随便弄药吃也不是办法。要是有女郎中的话,那不就能给她们看病了吗?” 大妞的话让阿青怎么说呢,简直是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刮目相看。 什么时候只会憨吃憨玩儿的大妞竟然这样懂事了? “那张伯怎么说呢?” 大妞撅起了嘴:“我爹让我趁早打消这念头,说我贪玩儿,脑子笨,性子又定不下来,不过是三两天的热乎劲儿,学不出个名堂来的。他还说我粗心,这给人诊病不是玩的事,别的事情粗心,丢了钱丢了东西都是小事,给人诊病出了差错,那是要丢命的。” 张伯说的也是阿青现在心里隐约担忧的。大妞的心地纯善,这个阿青毫不怀疑。但是从小看到大,阿青也知道大妞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脾气,以及她粗枝大叶的性子。这给人治病的确不是一件可以闹着玩的事情。 “起先吧,我也是头一热,被我爹训了之后,我又想了两天,我还是想学。”大妞声音很小,手里紧紧捏着那朵绢花:“我娘当初我爹明明是个郎中,娘不该去的那么早。后来我听人家说,郎中是医不了自家人的,咱们那儿地方小,也找不着个医婆子。我还是想学这个,学好了,给人诊病。我的毛病我知道,我会改。” 阿青握着她的手:“那你加油,姐姐支持你。” 大妞朝她一笑,眼圈还是红红的。 看得出来大妞这不是一时冲动,她是真想走这条路。 起步晚,性子粗疏,脾气急躁,这些问题都是存在的,但是只要她自己肯吃苦,阿青相信她会有学成出师的那一天。 想想,她还不如大妞呢。 大妞正正经经的想学本事,规划自己将来的生活方向。 可她呢,随波逐流,整天练点儿厨艺,做点绣活,看个账本这些东西也有用,可都是为了嫁人以后过日子准备的。 想想她真是够颓废的,人生实在太没有追求了。 可她能做些什么呢? 上辈子学的专业在这儿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啊,而且这个时代,女子能做的职业是很少的。按高低贵贱来排,身份最高的职业女性应该是宫中女官,可说穿了也是有身份的奴婢,完全是身不由己。再往下,女子除了自己开店当老板娘,能做的职业好象也就只有牙婆、媒婆、医婆。 这些统统不用想,但凡需要抛头露面的吴叔吴婶决不会同意。要是她想自己弄个铺子玩玩,吴婶一定没二话,但也只是让她在家玩玩。 她身上的麻烦已经太多了,实在禁不住再节外生枝。 只是现在她天天困在家里,大妞天天出去药铺做事,两个人有时候连坐下说说话的功夫都找不到,让阿青心里很惆怅。 李姑娘按约好的日子,早早就打发了人来接阿青出门。唐妈妈扶阿青上了车,李思敏端坐在车里朝她一笑:“吴姐姐。” 阿青在她身边坐下来。这辆车阿青之前在孙家门前见过,当时只看到了车外面的样子。车子里头比外面更显得精致,除了保证了基本的乘坐舒适之外,吃喝玩乐的设备也都有。攒盒里有点心,凹格里有茶壶,最大限度的合理利用空间。 “这车不错吧?”李思敏笑着说:“我找人要了图纸,让人把车里从上到下重新改整过了,这样出门的时候可以舒服一点,我喜欢出门。” 阿青和她不太熟,李思敏说了这么一串,她只抱以微笑。 “孙姑娘她们呢?” “我也打发人去接她们了,咱们到城门口再汇合。”李思敏笑着说:“城里头没什么好玩儿的,咱们去城外头散散心。我在那儿有个庄子,庄子上地方大,咱们可以骑马——吴姐姐以前骑过吗?” “小时候骑过,都忘的差不多了。” “我骑术也不精。”李姑娘善解人意的说:“现在季节也不好,天冷,风也大,不适合骑马。咱们中午就在庄子上用饭,有很多城里没有的玩意儿,大家尝个新鲜。” 到了城门口,果然孙家的车子也已经到了,在街上姑娘们不好互相招呼寒喧,车子汇成一行,就往城外去了。 要让阿青来选,她更希望和孙家姐妹同车,起码大家互相之间熟悉,有交情,有话题。可现在车已经在路上了,想换车的话是没法儿说了。 李姑娘很会说话,车上气氛倒不冷清。她正说起一道点心的做法,这个阿青是内行,和她很说得来。(食味生香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二 出游 “最后抹上调料之后入烤炉,两面都烤成微焦的金黄色就好了。”李思敏笑着说:“里面的馅儿稠稠的,咬一口就会淌出来呢,所以要赶紧吃,不然淌到手上会沾的到处都是。要是等的时间长了也不好,冷了馅儿又凝成一团,不好吃了。” “下回我到家也可以这么试试看,只怕做不好。” “那我也比我强,我只吃过,这些做法是旁人告诉我的。”李思敏摆摆手:“我家里才不会让我去下厨房,连在旁边看他们做都不行,更别说自己动手试试了。” 可以理解。 李思敏的身份不同,想必从她出生起,就有一群人专职伺候她。在这种情况下,她哪怕咳嗽一声只怕那些人都得紧张万分,下厨这件事,对熟手来说没什么,对于生手来说简直是危机四伏,时时刻刻有可能出意外,当然是能免则免。反正以李思敏的身分地位来看,她在自己家里完全不用亲自动手操持家务,将来嫁出去之后也没有需要下厨做饭的机会。既然如此,她家里人,她身边的人不同意她下厨理由是相当充分的。 阿青透过车帘缝隙看着跟车的人——那些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侍卫?他们骑着骏马,佩着刀剑,面无表情,目光显得十分警惕,虽然穿着便装,但是怎么看也不会让人把他们当成仆役。 这样身份的一位姑娘,家里头对她的人际交往一定管控的更加严格。 李姑娘能这样和她相约出游,事情明摆着不寻常啊。 “吴姐姐?” 阿青回过神来,赶紧应了一声。 李思敏微笑着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头带着点挪揄的意味。 有件事儿,她们都心知肚明,只差说破了。 “我一见吴姐姐心里就很欢喜。”李思敏拉着她的手:“我娘说我这个毛病是没药可治了,从小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两个奶娘里,长得更白净的那个我就喜欢她抱,长得黑胖的那个我就不喜欢亲近她。后来可以自己挑丫头了,我挑的丫头一水儿都是美人胚子。” 阿青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落在跪坐在车门边的那个丫鬟。那个丫鬟大大方方的迎着阿青,露出一个讨人喜欢的笑容。 果然是个漂亮的姑娘。 好吧,大家就一起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吴姐姐平时除了下厨,还喜欢做什么?” “读读书,写写字,帮我娘料理一下家里的事情。”在乡下的时候,可做的事儿多了去了,一年到头都不闲着,即使是大雪封门的严冬,在家里也不会闲着,顶多早上多睡一会儿,下着大雪的日子,火炕暖和的让人根本不想起身呢。不过还是要起来的,不然没有饭吃。弄些东西填饱家人肚子,吴叔会拉着小山扫雪,扫完雪也出了些汗之后他们就开始打拳,吴婶和阿青会在屋里做事,缝补衣裳,剥栗子和花生,一边做这些一边聊天。吴叔会教她和小山读书写字,小山写字总是静不下心来,但是对练武就有无限热情。他写字的时候眉头紧皱,握着笔的手用力到发颤,写出来的字都是粗胳膊粗腿儿,浓墨重笔。大妞常常会过来,他们三个在屋里玩点牌戏,聊天,在炭盆里烘芋头红薯吃。要是小山不在,她和大妞两个人在一起描花样子,扎花玩,挑线,甚至研究怎么梳个新发式都能玩一下午。 李思敏说:“待家里也确实闷。先前我家里给请了师傅,学些琴啊画啊的。我弹琴没什么天分,用师傅的话来说就是匠气。手法没错,谱也没错,就是弹的呆板生硬,叫人听不下去。画画呢,我又耐不下性子来。我倒是挺喜欢出门的,可是京里就这么大点地方,没什么新鲜的地方,也没有几个处得来的朋友,出门也变得没意思了。” 这么一路说说话,不多时就到了李思敏说的庄子上。城外头就是显得比城里头清静。阿青来京城这么些日子,这是第二回出京,头一回是跟着孙夫人去进香。庄子前是成行的大树,现在已经是隆冬腊月,但是松柏树依旧长青。只是这青色不象春秋那样青翠,而是一种郁郁的苍色,显得十分稳重端庄。 太阳将树影投在地上,四下里并没有闲人。阿青听到远远近近的鸟雀叫声,高高低低交织成一片,好不热闹,这是在城里听不到的。 车一直驶进山庄里头,下车的时候阿青脚有点麻了,在车上待的时间不算短了。看她身子打晃,从后面车上下来的桃叶急忙上前扶住她。 这麻痹的脚一沾着地,跟有许多小针在刺一样,那叫一个酸。 李思敏一看就明白了,笑着说:“快扶吴姐姐进屋坐下歇歇,叫个人来揉一揉活活血就好了。” “不用揉,走两步活动开了就行。” 让不认识的人替她揉腿脚,阿青可觉得不好意思,这是在旁人的地方。 李思敏也没坚持。 孙颖和孙佩也过来了,几个人相互见礼寒喧。李思敏笑着说:“本来还想请梅家、关家的两位妹妹一起来,结果她们一个着了风寒,另一个家中有事情出不来,今天只有咱们几个了。” “人多热闹,可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孙颖说:“人少了能安安静静的多说会儿话,也挺好的。” 进屋之后阿青的脚已经感觉好多了,茶端上来,孙佩说:“这茶的颜色淡,味儿也淡。” “这是旁人送的,我也觉得淡。不过送我这茶的人说,这茶就适合冬日喝,平气去燥最好的,也就尝个新鲜。我后面预备了好些玩意儿呢,咱们喝完茶就过去吧。” 不去考虑太多背后的因素,这一天的出游可以说是十分愉快和尽兴的。阿青甚至头一次见到了番奴。当然以她的阅历不会大惊小怪,只是觉得很新鲜,孙佩就不一样了,她是头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番奴,惊奇之余更多的是不安,甚至想藏到姐姐身后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三 故乡 番奴身材高大,全身上下都是黑漆漆的,只有眼白与牙齿不是黑色,虽然李思敏解释了他们性情温顺,绝不会伤人,孙佩还是不敢靠近。 这两个番奴确实象李思敏说的那样,看起来非常温顺。 等他们退下之后,孙颖问:“听说番奴都是从海那边贩过来的,看起来样子凶恶,但是用起来还是很听话的。” “其实他们派不上多大用场。”李思敏说:“力气大是大,可是脑子不怎么灵活,学咱们这儿话几年了也没学会几句,吩咐他们能听懂,可是他们又不会回答。带他们上街去吧,还容易引起骚动,只能扔在乡下让他们干点儿杂活了。这一对番奴是旁人送的,换成我,我才不花钱买这不实惠的样子货。” 孙佩好奇的问:“他们能听话吗?不想着逃回老家去?” 李思敏笑了:“逃?逃不了的。你以为象咱们这儿的人一样,逃了混在人堆里找不着?他们这种长相,在咱们这儿是寸步难行的。” 孙佩一想可不是,就那俩番奴的长相,实在是太扎眼了。 “再说,他们根本不想跑。”李思敏说:“他们在这儿吃的好住的好,根本不想回老家去,这儿可比他们老家强多了。听跑船的海商说,他们老家可是不毛之地。” 是这样吗? 阿青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见那两个番奴的身影了。 可能李思敏说的对。 她也是一个异乡人,而且她的家乡比那两个番奴还要遥远,在一个她可能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彼岸。 起先她也想要回去,后来她发现她毫无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她也跟自己说,这里的生活很好,她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不再想回去了。 “吴姐姐?” “哦,没事儿。”阿青加快脚步跟上她们。 天太冷,庄子上风也大,这种天气里想骑马那是不太可能的。李思敏十分别出心裁,没想着招待客人们喝茶、下棋,做诗、赏花之类,她在屋里竖了张包绸缎的靶子,大家比射箭。 这玩意儿很新鲜,投壶大家都玩过的,但射箭就是只闻其名了。用的弓十分小巧精致,与其说是武器,不是说是玩具。弓身上雕着花系着彩带,孙佩摸着它都爱不释手了。 李思敏笑着教她怎么拉弓,搭箭,瞄准靶子。 孙佩把弓拉得满满的,手一松,箭根本没受弓弦回弹力的影响,直直的往下墮,啪的一下摔在她的脚面上。 当然,竹箭很轻,又没有箭簇,是不可能把她砸伤的。 旁观的三个人无良的哄笑起来,连孙佩的亲姐姐孙颖都不例外。 李思敏边笑边说:“不打紧,头一次嘛,都是这样的。” 孙佩自己也不恼,笑着又抽出一枝来:“刚刚那支不算。” “不算,不算。”其他人笑着附和,阿青还说:“你当心些,别把护指给转偏了,弓弦会把手指勒伤的。” 孙佩应了句:“我小心着哪。” 第二次她就没有再犯第一次的错误,箭果然被射出去了,只是没朝着靶子飞,起码偏了有四十五度,斜着就飞出去了,大概射了有将近十步远。 这进步已经很快了。 孙佩连射了几回,射到第四回的时候,箭已经沾到靶子上了,箭头上的颜料在白白的靶子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绿点。 李思敏笑着走上来:“行啦,该我啦。” 她以前就射过,当然靶子不能再放在和孙佩一样的位置上,李思敏指挥人将靶子向后移了一倍远,才拿起第二张弓来:“其实我也就是小时候玩过,好些年不碰这东西啦。” 孙佩给她鼓劲儿:“李姐姐加油,我看你准能正中红心。” 李思敏笑着张弓搭箭,一松手,箭“咻”的一声,擦过箭靶的上缘,落到了几步远之后的地上。 “不错不错!”大家一片褒奖之声,尤其是孙佩,由衷的夸了一句:“比我射的准多了,也远多了!” “我比你大嘛。”李思敏接着放了第二箭。 未中。 第三箭,未中。 第四箭,未中。 第五箭终于中了,在靶子边儿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黄色痕迹,浅的几近于无。 阿青算是看出来了,李思敏说的话还真不是谦虚,她肯定以前也只是把这个当玩具玩过,而且中间隔的年头应该也十分久远。 虽然靶子的距离比孙佩远了一倍,可是李思敏这最好成绩也是五矢一中,两人算是打了个平手。毕竟孙佩是头次玩弓箭,她年纪又比其他两个人要小。 李思敏笑着把弓放下,吩咐人说:“把靶子移回来。” “不用啦。”阿青摸起第三把弓:“再往后移些也使得。” 李思敏有些意外的看了阿青一眼:“吴姐姐你以前玩过?” “在老家的时候玩过。”阿青扯了扯弓弦试了试,拿出一枝箭来:“小时候我爹还给我做过一张弓呢,也就尺把长,我就往家门口的树上射着玩。后来我娘说女孩子不该玩这个,把就弓给没收了。” 孙佩好奇的追问:“后来呢?那弓怎么样了?” “被我娘填到炉膛里头,当劈柴烧了。” “哎呀,多可惜。”李思敏果然让人将靶子又往后移了,最后是贴着墙放置的:“是不是太远啦?” “没事儿。”阿青摸出箭来,也掂了掂轻重,张弓搭箭瞄准墙边的靶子,手一松,带着彩带的箭直直飞出,一头扎在靶子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圆形红圈。 首发即中,屋里头其他三个人齐齐发出呼声。 “好箭法啊。” “吴姐姐你真厉害。” “再来再来!” 这一箭没有正中靶心,偏了不少。毕竟是用来做玩具的东西,做的当然没有那么精准,只是用来游戏取乐的。 剩下四箭里有一箭脱靶,一箭擦边,剩下两箭都中了,而且其中一箭留下的痕迹已经很靠近靶心了。 李思敏夸她:“吴姐姐你这是真人不露相啊。我还以为咱们三个里头我肯定是最厉害的那个呢,想不到你才是压轴的。” “这也没什么厉害。”阿青想起小山,这孩子才是真厉害,他小的时候一上来用的不是弓箭,而是弹弓。玩了两天之后,小山就能稳稳的射落墙头和树梢上的鸟雀了。 不知道小山现在在山上怎么样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四 蒸饼 阿青事先想的情况没有出现,李思敏看起来就是想单纯的请她们来高兴一天,中午大家就吃的庄子上的乡野风味。这个孙颖和孙佩觉得新鲜,对阿青来说感觉是怀念。 从进了京,她也有好久没吃过野菜啦。 这野菜当然也不是鲜的,现在天寒地冻的,除了萝卜白菜,其他都是干菜腌菜。这干菜、干蘑菇炖野鸡,还有热热的烧的狍子肉,都是阿青在老家的时候才吃得到的东西,到了京城就再也没见过了。另外还有一道鱼,非常的鲜嫩。其他就是几样小菜了。 这样简单一道宴非但没让客人觉得被轻慢了,反而大家都挺满意。要是真摆上八凉八热的来,那才没意思呢。这菜显得就家常,贴心,大家吃的也香。真摆满一桌子,反而动不了几筷子。 “对了,庄子上还有酒,也是自酿的。”李思敏说着就要让人去烫酒,指着那狍子肉说:“吃这个得有酒。” 孙颖连忙劝:“酒就算了。” 孙家规矩大,孙颖带着妹子出来,不能两个人都喝得脸红红的回家去。 “好吧,”李思敏还是不太甘心:“那咱们总得喝点儿什么,要不多没趣儿。” 最后上的热烫烫的胭脂露,这个又叫女儿酒,甜丝丝的,但其实并不是一种酒,喝起来口感很醇厚。看到最后上的是这个,孙颖也松了口气。 于是四个姑娘就把这个当成酒一样开始碰杯小酌了。还别说,其实喝酒这个东西,其实就是喝个气氛。高兴的时候,哪怕喝的是白水也觉得有滋有味儿。不高兴的时候,喝再好的酒到嘴里只怕也能喝出酸味苦味来。 反正今天这饭吃的很合口,酒也喝的很尽兴。屋里头热,大家的脸都红通通的,看起来真象喝多了酒一样。阿青除了觉得身上发烫,脸发热,还觉得头有点晕晕的—— 不过她知道这肯定不是因为喝了什么,而是因为屋里关着门闭着窗,温度又比外面高,憋的。 “开窗子透透气吧。” 李思敏用手背贴在脸颊上,脸儿红通通的,笑眯眯的说:“是热,我都忘了这事儿了。” 伺候的人怕开了窗她们吹冷风,只让开了条缝,过了一会儿果然觉得精神比刚才好多了。 庄子上是自在,只有她们几个女孩子做主,不象去旁人府里做客那样,一举一动都拘束。连孙颖都比平时显得自在很多,更不要说孙佩了。 吃完了饭,李思敏还向阿青请教做点心,几个人又跑到了庄子上的厨房去,摘了镯子洗了手,玩面玩的嘻嘻哈哈的,弄得脸上身上都是。孙佩捏好了一块面,用模子啪叽一下扣上去,揭掉模子,把周围多余的面撇开,里面圆圆的就是一块圆圆的带八宝莲花花纹的饼子胚了。 “吴姐姐,你看我这个做的还好吧?” “不错。”阿青笑着夸奖她一句。以她的眼光看,这饼皮太厚了,里面的馅儿却又没有包严实,有点漏馅儿。 现在看起来问题不大,可是等会儿点心都放进笼里去蒸的时候,一受热,馅儿就会淌出来沾的到处都是黏乎乎的。以前阿青带着大妞做点心的时候,经常发生这样的情况。大妞填的馅儿不是过多就是过少,糖馅儿还好,如果是肉馅儿的,那蒸笼和笼布上都会沾的油乎乎的,特别难洗。 一想到大妞,阿青就难免想到她一边包点心一边偷吃的模样。更无语的是,她居然会以为阿青一直没有发现她在偷吃——嘴边还留着明晃晃的证据呢。 想到大妞,阿青嘴边带上了一丝笑意,她细心的把褶捏齐,然后用模子压上去。等模子拿开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完美的圆饼形状了。 她越做心里越踏实,这也是阿青喜欢下厨的原因,全神贯注的投入这件事情里,心里觉得特别安宁。 大妞说她以后说不定可以做个郎中,阿青想,自己也许可以开一家糕点铺子,做自己喜欢做的东西,然后再卖给喜欢这些糕饼点心的人。 灶房里也热,李思敏鼻尖上出了汗,痒。她忍着不去挠,结果越忍越痒,最后只好匆匆用袖子胡乱蹭一下。 可能也沾上面粉了——没镜子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 算了,沾上就沾上吧,反正现在案板边的四个人里,除了阿青看起来最气定神闲,连孙颖都免不了露出狼狈的一面来,大家谁也别笑话谁。 她转头看了阿青一眼。 阿青看着案板上已经成形的一块一块点心,神情显得特别专注和温柔。 李思敏在一开始听说有这么一个人的时候,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当然了,她长的是美貌,可是美人自己又不是没有见过。后宫应该是天下美女最多也最集中的地方了,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但是等她自己和阿青这个人认识了,又有了几回相处,不知不觉这观感就给扭转了。 说不上来她哪里特别的好,就是想和她待一块儿。 李思敏觉得自己如此挑剔都有这种感觉了,那别人嗯,那就更不用说了。 包好的点心放进蒸笼里上火蒸,孙佩围着蒸笼转圈儿,看样子已经急不可待想看到辛苦劳作的成果了。 “来,站远点儿,别让热气呵在脸上。”阿青朝她摇摇头,孙佩往后退了一步。阿青笑笑,再摇一下头,孙佩没办法,又往后退一步。 看距离够安全了,站在一旁的仆妇才端着蒸笼从火上移开,把笼屉揭开一个角。 蒸气涌了出来,伴随着蒸气一起弥漫开的,还有一股甜甜的熟香。 孙佩伸手在眼前挥了挥赶开热气,头凑向前看。 蒸笼里一个个白白圆圆的蒸莲花饼看起来那么可爱,孙佩笑着问:“这是我做的吗?” 厨娘笑着说:“孙二小姐做的是下面那一笼。” 把这一笼移开,下一笼就露出来。 有对比才有鉴别。要没有刚才那一笼又饱满又匀称的莲花饼做对比,这一笼呃,其实也看得过去。虽然个别淌馅儿、变形、表面纹路太浅根本看出是什么花形。 俗话说,好的点心长的都是一样的,不好的点心长的则各有特色。 孙佩期待的神情一下子垮了下来:“为什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五 回城 “没关系,一回生两回熟,下次再试肯定比这回要好。”阿青用竹筷夹起一块莲花饼。这饼的馅儿都淌在笼布上了,外面一层饼皮儿当然已经蒸塌了下去,看起来真是惨不忍睹,卖相奇差。 阿青吹了吹,咬了一口。 虽然孙佩情知道这味道好不了,还是忍不住问:“还行吗?” “还不错的。”阿青指点她:“下次馅儿不要放得太多,捏口的时候要注意手劲儿匀一点,捏的紧一点儿,就不会淌馅儿了。” 孙佩也凑过来咬了一口那淌馅儿的点心,神色显得更沮丧了:“不好吃” 孙颖也笑了:“头一次就想做的和厨娘一样好,那人家十几年的功夫不白花了吗?” 最后这笼点心大家分了,李思敏让人用食盒帮她们装起来带回家去。 孙佩那一笼里最后还是有几个卖相不错的,她小心翼翼的装进食盒里头,笑眯眯的说:“我要带回去,给爹娘和小哲也尝尝。今天我们出门的时候,小哲还过来问呢,八成他也想出城玩,可是爹管他的功课管的严着呢,夫子也不会通融他一天不上课跑出来散心的。” 这倒是的,阿青这几次去孙家,孙哲小朋友就很少出现了。以前他可是在两个姐姐身边跟前跟后的,象个小尾巴一样。自从他正经入学读书之后,就完全过上了另一种生活,不再跟着母亲、姐姐们身边嘻笑玩闹了。 小山也是一样。 孙哲念书,好歹还是住在自己家里,小山这一走,连自家人都见不着他了。 不过听着孙颖上次提起,等孙哲年岁大些,说不定也要送到京外的书院去读书。 这就是男女有别。 阿青她们就只能一天一天,待在四面墙围就的院子里。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这世道对女子就是这么不公平。 回城的路上还是象来时一样安排,孙家姐妹同车,阿青和李思敏同车。不象来的时候那么拘束,李思敏笑着说她:“你说话不尽不实的。我问你平时在家做什么,你只说喜欢下厨,绣花。结果我想在大家跟前露一手,你箭射的比我还好,实在让我太没面子了。” “真的是小时候玩的东西,”阿青想了想:“那会儿我才有七八岁吧?也就玩了一阵子,我娘说女孩子不该弄这些,手都磨粗了,打那以后就没摸过。” “那真可惜。”李思敏说:“要是你是个男儿身,没准儿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呢。等天气暖和一些,咱们再出来骑马吧。到时候先和你家太太说一声,晚上就不回去了,咱们住在庄子上。庄子上地方大着呢,不但能骑马,射箭,还能坐船,戏水,庄子上可有温泉呢,特意从山上引下来的。可惜从建好之后,我也一次都没试过” 阿青慢一步发现,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沉默寡言的李思敏的形象正在慢慢崩塌,取而代之的两个大字浮了上来。 话唠。 “春天的时候庄子上最漂亮,那时候桃花、梨花还有海棠花都开了,整个庄子象花海一样,到时候咱们一起来,再多叫几个人一起来赏花。我听说那些才子们赏花可有意思了,作诗,饮酒,弹琴,画画,夜里醉了就在花下睡,可惜咱们毕竟还是不能象他们那样,我还真想试试在花下睡是什么滋味” 什么滋味?春寒料峭,不把皮冻破才怪。 已经到了日落时分,幸好车也到了城门口,不会赶不上进城。 能出城游玩一趟确实比一直闷在城里舒畅,虽然来去匆匆,花了许多时间在路上。孙佩在回程上车的时候说坐车无趣,路途太远,孩子总是这样的。但是阿青的心境和旁人不太一样。 结果固然很重要,但是过程也有精彩之处。 甚至很多时候,过程远比结果更重要。 往小了说,人们读书、旅行,享受的都是过程。往深了说,人生本身,也是一段旅途,一段过程。 车在城门边略停了一下,阿青微微有些意外。 出城的时候他们就没有停顿,李思敏带着的侍卫可不只是好看而已,这些门卡关节早早都是要人到前面安排的。身为宗室女眷,李思敏能乘朱盖车,能带侍卫,城门这里不大可能会让她同旁人一样排队等候进城。 李思敏也有些意外,掀开车帘问了一句,外面的人也低声回了句话。 “咱们赶的不巧了。”李思敏回过头来说:“八成得等一等,不过你放心,误不了你回家。” 听这意思,是有来头更大的人物要经过这里,不知道是进城还是出城。 李思敏还笑着让丫头倒茶,一边翻攒盒一边说:“你要不要尝尝这个桃脯?配茶吃最好。” 看她推荐的很认真,阿青问:“是糖渍的吗?” “不是,是盐津的。” 阿青从攒盒里拣了一块,李思敏也拿了一块,两人坐在光线已经转暗的车里喝茶吃桃脯。茶才喝了一口,刚才向李思敏回话的人侍卫过来了,隔着窗子又低声说了句话。 这句话阿青听见了一半。 “让您过去。” 李思敏愣了下:“怎么会让我过去呢?” “刘大人跟车,看见我们的车了。” “我知道了。” 她转头对阿青道了个歉:“对不住了吴姐姐,我不能送你回家去了,长辈叫我过去说话。” “那你过去吧。”阿青理解。这意外遇到了,既然是长辈见召,小辈没有不去的道理,更何况李思敏的背景如此特殊。 李思敏没敢耽误,理了理衣裳,又让丫鬟替她抿了发鬓,收拾的十分齐整才下车。 虽然赶得紧,她还没忘了吩咐人:“好好把吴姑娘和两位孙姑娘送回家去。”还匆匆回头跟阿青说了句:“过两天我再找你玩,咱们再一块儿做点心吃。” 阿青应了一声好。 太阳马上要落山,城门口的人终于移动起来,进城和出城的人都加快了速度。 李思敏走了,她的侍卫和仆从十分尽责,分别护送阿青和孙家姐妹回家。 唐妈妈站在门外头,一看到车来就高兴的说:“来了来了,姑娘回来了。” 到家了啊。 阿青也觉得整个人一下子都放松下来了,赵妈妈一吆喝之后,桃叶和桃核也很快迎了出来,扶阿青下了车,向送她的人道了谢,大家扰攘一番之后才算进了门。 唐妈妈说:“姑娘坐了一天车一定累了吧?” “还好,娘今天怎么样?” 说话功夫进了屋,吴婶一见她就说:“可算回来了,我真怕你们玩忘了时辰进不了城门呢。” 阿青笑着说:“还真别说,差一点就被堵在城门外头了。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堵了不少人,应该是有贵人要进城,所以其他人都得先等着。” 在京里这种情况是很常见的,这么一说吴婶也就放下心来了,让阿青先去洗脸换衣裳。 阿青坐了半天车,也确实觉得不自在,回去换了一件宽松的衣裙,又洗了脸才过来。吴婶看她头发半散着,笑着说:“过来,我给你弄弄,你看你这披头散发象什么样子。” 阿青坐到她身前,吴婶拿梳子替她把头发梳顺,然后再挽了起来。 阿青小时候她就是这么给她梳头的,梳了一年又一年时间过的真是快,十几年的时光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在手里流走了。 她听阿青说,在庄子上玩了射箭,几个姑娘还一起做了点心,嘴角含着笑,随口跟着应了几声。 阿青说:“李姑娘说等天暖和些再去,庄子上栽了许多花树,到时候可以赏花,骑马。” “好呀,到时候她要请你,你就去好了。”吴婶说:“也可以请她们来家里坐坐,就是咱们家的花园得好好整整,不然你们小姑娘们也没地方玩。” 吴婶现在说什么阿青都说好,把今天在庄子上做的莲花饼取出来给吴婶看。吴婶一听孙佩做的饼都淌了馅儿变了形,笑得合不拢嘴:“头次下厨都难免的。你们要在一起玩这个也成,就是得当心,别烫着了,也别割着手。” “我们当心着呢,旁边还有厨娘和丫头们看着。” “这饼看着倒是挺馋人的,我也尝尝。” “都凉了,让人热一下再吃吧。” 赵妈妈把莲花饼端下去,不多时热好了端上来。因为马上要用晚饭了,吴婶也就尝了半个,笑着说馅儿有点太甜了。 “馅儿不是我调的,是李姑娘家的厨娘调的。” “那八成他们家喜欢吃甜一些的吧。” 每家的厨子做的菜都有哪家的风味,由厨子做的菜也可以看出这家主人的口味。 吴叔让人传了话说不回来吃饭,张伯和大妞爷俩在铺子里也要晚回来,家里只剩阿青和吴婶娘俩用饭了。 不过吴婶兴致勃勃,胃口也不错,吃了一碗饭,还添了一次汤。 “你弟弟也快该回来了。”吴婶扳着手指算日子:“怎么着,小年之前也会到家吧?我琢磨着,这两天就让人先收拾他的屋子吧?衣裳也得再做两身儿,他就是太费衣裳。再预备些好吃的,他在山上肯定不会想吃什么就能吃上,到家了可得好好补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六 信心 吃过饭,阿青也没旁的事做,过来给小山收拾屋子。 屋子里有段日子没住人,连气味都会显得不一样。虽然天天有人打扫,入冬时炕也烧过,就是显得冷清寥落。 “屋里其实也不缺东西,趁着天好再把被子晒一晒,炕烧起来。”阿青站在屋子中间。小山住的这是里外两间,但是这屋子他没住几天就离开家了,屋里头东西倒不少,他走之前看过的书,写的字贴,用过的鞭子和枪杆还都放在原处。 阿青翻开他习字的本子,看那一笔一笔干柴禾似的笔划,忍不住笑。 小山真的不是念书的材料,所以吴叔送他到山上去学艺,打的就是将来他也走吴叔这条路子挣前程的主意。 现在是太平年月,好处是没有什么凶险战事,比较安全。坏处是,既然没仗可打,武将升迁也是按部就班,没有捷径可走。 要阿青说,走捷径并不是好事,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成就一位名将,背后是多少人的累累白骨啊。 阿青打小山刚落地起就哄他带他,给他做衣裳,做吃的,教他写字。吴叔和吴婶都顾不上的时候,她就担起了管教照料小山的职责。而小山也是个好弟弟,阿青从前出门的时候曾经被镇上的游荡无赖子纠缠,小山可是一头就冲上去了,虽然说那时候他还打不过大人呢,可那些无赖子也怕事闹大,真就被他给吓跑了。 虽然现在进了京,一家人不能时常见面,可是阿青想,他们一家人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大妞回来的时候天色不早了,可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累,脸让风吹的红彤彤的,两眼亮的惊人。 “姐,你知道今天我遇着什么事儿了吗?” 阿青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一定不小,一边示意桃叶倒茶来,一边让大妞先坐下:“什么事?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你和张伯晚上吃东西了没有?” “还没吃呢。”大妞挥了下手,显然并不在意到现在还饿着肚子的事,只是急不可待的要把今天的经历与阿青分享:“今天后半晌,我正对着铜人认穴位呢,药铺子里抬来了一个人。” “是患了重病吗?” “是急病,听说正干着活就一头栽倒了,抬了找郎中,郎中都诊不出来是什么病,眼看这人快不行了,这家人病急乱投医,就进了咱们家的药铺来了。” “啊?”阿青也紧张起来:“那这人究竟得了什么病?张伯能治吗?” 大妞说起来也非常紧张:“以前在七家镇的时候,有人上山跌断腿被抬来找我爹,这就算是最严重的了。这个人呢,浑身一点儿伤都没有,就是晕迷不醒,看见着呼吸越来越低,指甲嘴唇都变了颜色,可吓人了。” 桃叶把茶端了过来,大妞正觉得渴,接过来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伸出空杯说:“还要。” 桃叶细心,她端来的茶是不冷不热正好入口的,要是端来的热茶,以大妞这个喝法,非烫坏喉咙不可。 “我爹就问那家人,他吃了什么,干了什么,平时有没有病,那家人急的要命,说话颠三倒四夹缠不清。一时说晚上可能着凉了,一时说早上吃了干饼,一时又说这人去年这时节就曾经得过一场急病,但是当时很快就好了唉,简直眉毛胡子一把抓,听不出个分明。” “那后来呢?” “我爹手段真高。”大妞伸出大拇指,由衷地说:“两下子就把那人治醒了。” “真的?怎么治的?” “金针刺穴,就一针。”大妞比划了一下:“在胸口这位置,一针下去,那人身子抽搐了一下,然后我爹让人把他翻过来,他就吐了好多秽物,吐完人就醒了。” “张伯好厉害啊。” 阿青心说,这种本事,在乡下待了十几年做跌打郎中,实在是屈才。张伯这样的本事,绝不应该是籍籍无名之辈,就是不知道当初他是为什么要逃难他乡的。 “我爹说,这人去年的急病当时虽然看着好了,可是留下了病根,因为着凉和吃的东西不对,这病才突然发作了,开了一副药给他,说是再调养调养。” 张伯还说这人以后不能干过重的活计,不过这个大妞没在意听,这会儿也不会想起来讲给阿青。 “姐,你说,我将来能不能学到象我爹那样厉害?” 这个 阿青觉得不是很乐观。大妞毕竟起步太晚了点,而且她还不爱读书。虽然说郎中不见得都饱读医书,可是象大妞这样,视读书识字为洪水猛兽,一个药方都未必能背下来,这要做郎中,有点勉强。 “我觉得吧,你也不一定非要象张伯那样厉害。”阿青劝她:“这郎中也是说能包治百病的。有的郎中治跌打拿手,有的特别会看头风晕眩之症,还有的会给小孩儿治病。这么多本事里你能学会一样就不错。” “对对。”大妞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以前看着张伯在乡下给人治治伤,接接骨,她没觉得有多难。可是现在对着一柜一柜的药材,那些不同组合配比的药方,还有看似一样其实截然不同的症侯,没摸着边的时候看个热闹,面前那扇门真打开了,大妞才惊觉门后面是多么浩翰的世界,简直无边无涯,她越来越明白为什么前几天张伯说她无知狂妄。 她说要学医,还上来就想学诊脉——连脉门在哪儿都没找清呢。那天她想试着给扬威把脉,结果摸了半天来一句:“你咋没有脉博啊?”把扬威还吓了一跳。 大活人当然不可能没脉博,其实是她根本就摸错了位置。 照她这速度学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替人看病呢? 阿青觉得,大妞也不用这么纠结。即使她成不了一个女郎中,也有别的门路可走。医婆子占了性别的便利,经常看的就是常见妇人病和小儿病,更有一种只精通单一技能的职业——产婆。 但是大妞现在还是个没出嫁的大姑娘呢,阿青哪能跟她扯接生这回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七 宵夜 大妞的情绪特别激动,扯着阿青说要吃她亲手炒的菜,阿青笑着说:“这个点儿了,灶房都封上炉膛了吧?” “封上再捅开嘛。”大妞拉着她的手撒娇。 阿青笑着说:“你晚上没吃饭?” “哪顾上了,扬威倒是瞅空去买了几个烧饼回来,可连喝水的空儿都没有,烧饼也来不及吃啊。” 阿青说封炉子当然是开玩笑的,吴叔现在回来的时辰不一定,吴婶有可能吃宵夜,更不要说张伯和大妞今天回来的晚,赵妈妈是个细心的的人,哪会这么早就封炉子?她肯定会等着所有屋里都熄了灯,大家吃饱喝足全梳洗过了,才会把炉膛封起来。 这会儿厨房里肯定还有吃的。 赵妈妈果然还在厨房里,桃枝也在,两人正在说话,看着阿青和大妞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姑娘们这会儿过来,想是晚饭没吃饱吧?”赵妈妈笑着说:“正好桃枝刚才过来,说夫人也想吃点东西,正好就着一并做了。” 孕妇嘛,口味一时一变的。吃饭的时候不饿,快睡了又想吃东西,这都不奇怪。 “我娘想吃些什么?” 赵妈妈平静的回答:“夫人说想吃凉面。” 凉,面? 腊月天气吃这个,合适吗? 孕妇的口味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是不是屋里炕烧的太热了?”阿青猜测。 赵妈妈说:“有孕的妇人大多都比一般人身体热。” 这倒是真的,阿青也听说过。 “可那也不能吃凉面吧?” 赵妈妈说:“刚才奴婢已经禀告过夫人,今晚不能做凉面,材料不够做出来也不好吃,我跟夫人说了,夫人说那汤面也行,再配个凉菜。” 赵妈妈真是水平高啊,这偷换概念玩的妙。 阿青发现,赵妈妈最近已经比刚来的时候随意多了,如果放在她们刚到吴家的时候,这种有些随意的玩笑话是绝不会出口的。 这当然也和吴家的氛围有关系。吴家人口少,脾气也都很好。象小山,以前从来没用过下人,扬威和振武与其说是他的小厮,不如说是玩伴,小山对待他们简直就象对待弟弟一样,有什么好吃的必定有他们一份,从来没有训斥过他们,更不要说打骂了。 阿青问大妞:“你要吃什么?” “我也吃汤面呗。”大妞不挑嘴,就是添了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凉菜?” “捡好做的做。”赵妈妈实话实说:“反正只要多多搁些醋,夫人吃着就合口。” 大妞哈哈笑出声来:“对对,婶儿自打有了身子,都恨不得抱着醋坛子睡觉了。那你们做的什么菜,给我也来一份儿,我那份儿就不用搁醋了。” 赵妈妈笑着应了一声:“好。” 阿青也没忘了吩咐赵妈妈:“汤面多预备些,给张伯也送一份过去。杨威和振武八成也还都饿着呢,也别漏了他们。” “姑娘放心吧,忘不了。” 阿青看自己是没什么可动手的了,倒是想起来今天带回来的莲花饼。虽然说味道并没有多么独特,可是意义不同嘛。 果然她和大妞一说,大妞就迫不及待了:“拿来我尝尝。我本来觉得你们见面又是喝茶聊天呢,没想到这么好玩。早知道我也去了,射箭我肯定拔头筹。” 这倒是真的,大妞爱动,她还跟小山一起在山上疯跑疯玩过,论射箭,做陷阱套子,她都拿手。 热好之后的莲花饼端上来,本来也没几块,大妞把饼子掰开,先闻了闻:“馅儿挺香的,”然后才咬了一大口。 “嗯,不错。”大妞问:“孙佩也亲手做饼了?她做的怎么样?” 她和孙佩比较说得来。 阿青笑着说:“比你头次下厨的时候好不了多少,口儿没捏紧,馅儿淌了一笼屉。” 大妞兴灾乐祸的笑了:“下厨哪有那么简单,我记得我那时候还烫着手了呢。” “不止烫手,你烧火的时候凑的太近了,锅门那蹿出来的火苗把眉毛都燎了,你自己还不知道,等晚上该睡的时候才发现的。” 大妞有点儿不好意思:“真,真的?我都不记得了,光记得烫手了。” 因为烫手会疼,所以印象比较深吧?相比起来,因为不疼不痒,在乡下又不照镜子,眉毛短了一截反而不会太注意。 她们俩在这儿聊天,赵妈妈和桃枝在一旁一边干活儿一边忍笑。家里头这两位姑娘性子截然相反,一个安静一个活泼,可两个人的感情却那么要好,这也难得。 赵妈妈给大妞盛了一大碗汤面,还配了两样小菜。大妞先喝了一大口面汤,然后满满的舀了一勺拌豆腐:“赵妈妈你手艺不错啊。” 赵妈妈笑着说:“都是夫人和姑娘们不嫌弃。” 赵妈妈和桃枝端着托盘出去,大妞转头说:“我还是更喜欢吃姐姐你做的点心。” “赵妈妈手艺确实不错。”阿青说:“上次做鱼的时候,赵妈妈做的比我要好。” “那不一样。”大妞也说不上来什么不一样,反正她就是更喜欢吃阿青做的东西。 吃着东西也没耽误大妞说话,她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在她的形容之中,张伯那英明果决的都不是人了,那是扁鹊再世,华佗重生! 阿青忍着笑,托着腮听她说。 以前大妞是不太喜欢提张伯的。 是的阿青回想了一下从前的事,大妞对张伯整天做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也从来没露出这样“与有荣焉”的神情。 这对父女的关系还曾经一度非常僵硬。大妞总觉得张伯是个骗子 没错,就是骗子。 整天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烂草药,除了给人接接骨就是给牛马接生,脾气还怪的要命。 母亲的早逝一直是大妞的心病。在她看来,自家既然有医有药,那她娘怎么会救不回来的呢?所以结果还是张伯是个骗子,整天装神弄鬼的骗人。 但是随着她渐渐长大,渐渐懂事,对事情的看法也渐渐有了改变。 现在看来,大妞和张伯父女之间终于算是和解了吧? 阿青也由衷的替他们高兴。 吃饱喝足,大妞一抹嘴:“姐,你这几天有空没?” “嗯,没什么事,你有事?” “那姐你帮我改下衣服吧。”大妞站起身来,扯扯袖子:“这袖子太大了,干活儿很不方便,今天差点把包好的药都给带翻了。还有,还有,”她揪起衣裳的下摆:“下面也不用这么长,走路碍事,给我截短点儿。” “真碍事啊?”阿青扯过她的裙子看了一眼,倒确实有些踩踏过的痕迹。要是按平时的步速走,不大可能会踩着裙子。可是要是干起活儿忙起来,那就说不好了。 “可是你的衣裳做的时候就已经做的比较合身了。”当时大妞就说了,别做的宽袍大袖的,活动不方便,所以她的袖子已经收紧了,裙幅也没有那么大,吴婶当时还说呢,这么改已经不妥了,大妞如果还要改那吴婶非气坏了不可。 不过大妞说的也有道理,她整天在柜上忙活,衣服不能讲究美观,得讲求实用。 “那成,回来我给你改。”不过考虑到吴婶的心情,阿青建议她:“我帮你改两件,你放在药铺里,去的时候换上,等回家的时候再换下来。” 大妞也不傻,一想就明白干嘛要这样折腾了。 “成啊。”大妞说:“那姐你有空的时候想着帮我改吧。” 阿青一口答应下来,转过头一想,大妞八成根本没把自己有丫鬟这件事记住吧?她明明有个针线活儿最好的丫头桃花啊,为毛这要抓苦力干活还是一口一个姐的找上自己呢? 难道她和桃花处的不好?桃花看起来很本分,难道私下里其实并不服管? 已经到了平时该休息的时辰了,可是让大妞这么一折腾,阿青睡意全无。 她半侧过身,曲起一条手臂枕在脑后,听着窗外时不时刮过的风声。 今天她有些意外。 本来她以为李思敏会约她出去,是另一个人的授意,今天说不定也会见到他。 但是这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李思敏的安排很周到,阿青今天确实过的很单纯也很愉快。 就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可能是因为原来设想中会出现的人并没有出现,所以她有些失落? 不不,肯定不是失落,为了一个根本不了解的人有什么好失落的。 但也不是完全不了解 阿青上半夜没怎么睡踏实,下半夜又觉得炕烧得太热。可是到底是十几岁的年纪,早上起来还是神采熠熠,一张脸如清水出芙蓉,秀美如画。吴婶也已经起身了,她已经显怀,穿着宽松的衣裙,头发松松的挽了髻,一见阿青就笑着说:“天儿这么冷,你起这么早做什么?该多睡一会儿。” “醒了睡不着了。” “昨天听赵妈妈说,大妞和张伯晚上回来的时候饭都没有吃,药铺里出了什么事?” “听说是个急症。”阿青尽量和缓的把昨天的事情跟吴婶说了,吴婶一边合掌念佛,一边笑着说:“幸好是救过来了,你张伯是有真本事的,这么一来,他的药铺的名声应该是打响了,以后生意应该会比从前好的。” 吴婶要不提,阿青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对啊,药铺是新开的,旁人肯定对坐堂大夫的医术信不过。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旁人对张伯的看法一定会有所改观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八 来客 经过这件事,药铺的生意应该会比从前好。 吴婶说:“跟赵妈妈说说,今天多采办些菜蔬鱼肉,咱们办一桌席,也替你张伯庆贺庆贺,救人一命可是积功德的好事,以后铺子生意肯定也会好的。” “好。” 吴婶就让桃枝去叫赵妈妈过来,吩咐她支了钱去采买,赵妈妈笑着应下来,还说:“这果真是件大好事,奴婢一定会用心整治酒菜的。” 赵妈妈报了一串菜名供吴婶和阿青参详。一些中看不中吃的样子菜就完全不必要了,挑各人喜欢的菜列了一张单子,赵妈妈就按这张单子去采买。 阿青陪吴婶说话的时候,桃叶正领着桃核收拾屋子。 她们姑娘住的屋子是三间厢房,平时看书写字做针线都在东屋里,西屋则是卧房。屋子虽然不大,但是姑娘一个人住是绰绰有余的,十分宽敞。 屋里的东西都摆放的井井有条,各归各位,没什么需要着意打扫的,桃叶将窗子打开通风,一推开窗,两只猫一前一后的跳上了窗台,倒把桃叶吓了一跳。 “哎呀,美人。” 桃叶没喊错,这俩猫有名字了,大妞给取的,身上斑点大的叫大美人,斑点小的叫小美人。因为这俩是一窝生的,抱过来的时候不知道哪只是姐姐哪只是妹妹,所以干脆就以斑点来决定排序了。 大小美人优雅的从窗台上跃下,轻悄无声的从门帷缝里又钻了出去。 桃叶赶紧看它们跑过的地方有没有留下爪子印,要是有的话得赶紧擦干净。 虽然说自家姑娘不讨厌猫爪印,甚至还画过一副美人图,图上除了大小美人,还各有一行它们的爪子印,跟五瓣小梅花似的,十分可爱趣致。但是桃叶想,这画上的爪子印,跟印在桌巾椅盖上的爪子灰印肯定不是一回事儿。 屋里很快收拾好了,桃叶把昨天姑娘穿过的衣裳也都拿出来看过了,衣裳并没有脏污,只是因为来去坐车揉搓,有些地方都皱了,得拿去烫平熨干才好收起来。 姑娘这一季做了四身儿衣裳,按着一般习惯,新衣裳留着出门穿,平时就穿家常旧衣。可要桃叶说,自家姑娘不管穿新衣还是旧衣,穿绫罗还是粗布,都是一样的美貌。明明都是一样长着一张嘴巴两只眼,可人家怎么就这么会长,这么美,叫人怎么都看不够。 “桃叶姐姐?” “桃花?”桃叶正好掸完了灰,应了一声探头往外看:“快进来吧,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有事?” 桃花可是轻易不出门的。 “我来还针盒。”桃花说:“上回针断了来跟你借针,针盒一直放我那里没还你呢。”除了这件事,桃花还抱着个包袱:“我们姑娘打发我送了件衣裳来。” “衣裳?”桃叶好奇的过来,拆开包袱皮,抖开衣裳看了一眼。 明显不是新衣裳,起码穿过一水了。 那是要缝补? 桃叶有点不明白了,一来要缝补衣裳的话,放着桃花这个现成的好手艺不用来找她们是舍近求远啊,再说这衣裳前后看过,没有破损。 “送这个过来做什么?” 桃花也是一脸纳闷:“姑娘没说,只让我送过来。” 阿青一回来就看见搭在椅子上的衣裳了。 桃叶说:“桃花刚才送来的,可她也不知道送来做什么。” “我知道。”阿青笑笑,先去洗了手,然后把衣裳抖一抖铺开。 “把尺子给我。” 桃叶手脚麻利的开了抽屉把尺子取来,阿青先量了一下袖筒,又量了一下下摆。 要把袖子收窄并不困难,其实桃叶她们的衣裳袖子都是比较窄的,毕竟她们天天要做活,按她们那样改就行了。至于下摆截去多少也好办,这件衣裳就是昨天大妞穿的那套,下摆还有她踩到的痕迹,看来也不用截去太多,半尺略少了些,一尺可能又太多了点儿,毕竟截过之后还要收边。 桃叶已经看出来自家姑娘这是要怎么改动了,体贴的把剪刀顶指针线全捧过来了。 阿青决定了截多长,用画粉做了个标记。 “姑娘,这是要帮张姑娘改衣裳吗?” “她嫌干活儿不方便,袖子大碍事,裙子长了会绊跤,昨天晚上和我说让我帮她改一改。” “可是这一改”桃叶犹豫了一下才说:“这衣裳是今年新做的,出门做客穿都很体面。改了以后,就不好穿出门了。” “那也没有办法,她今年个头儿又长了,去年冬天做的衣裳现在都不能穿了。” 而且他们因为搬迁的原因,路上不方便携带太多东西,很多旧衣只好抛弃了——当然,那些旧衣确确实实是旧衣了,即使带来,现在穿也很不合身。 “先改了这件再说吧。”阿青做好标记,桃叶帮她捏着另一端,一剪刀直接从头划到尾,绸布被裁开时发出一道清脆的裂帛声。 桃叶把裁下的那截裙角收起来。这时候大家可没有浪费的习惯,针头线脑布边都要收好,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有用。 不过桃叶还是纳闷。 这么简单的活计,张姑娘哪怕自己做不了,现放着一个桃花,她手艺可是好的很,怎么还舍近求远的让她们姑娘做? 阿青挑好了线,刚缝了几针,就听见外头门响,还有唐妈妈同人招呼说话的声音。 家里来客人了? 阿青放下针线,站在窗前往外看了一眼。隔着一道门,听不太清楚。 吴叔升官之后,家里的应酬比以往多了许多。有时候会有吴叔的下属会打发人送些东西来,倒并不贵重,有时候就是一篓枣子,或是两样从老家带来的土产之类。 “桃核,你去前面看看。” 桃核应了一声出了门,过了片刻就回来了:“姑娘,是孙夫人来了。” 孙夫人这会儿怎么会过来? 孙夫人既然过来,阿青是要去问安的。桃叶服侍她换了件衣裳,又重新理了发髻首饰,才陪着阿青去了吴婶的正屋。 孙夫人正和吴婶说话,吴婶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她这个年纪有孕,总是不好意思的。孙夫人比她年长几岁,正嘱咐她一些该注意的事情。 阿青进来向孙夫人问安,孙夫人笑着说:“好些日子没见你母亲了,今天正好出门,顺路来瞧瞧她。” 阿青笑着说:“您来的正好,我娘一个人在屋里闷着没事情做,就盼着有人来能说说话呢。” 孙夫人当然不是空手来的,她还带来了一些小衣服、襁褓,玩具,这些东西还都不是新的,一看就知道是用过的。 “这是哲儿小时候用过的东西,穿的用的我都让人拆洗过晒过了,这些玩具都用滚水烫过的。” 吴婶十分感激,连连向孙夫人道谢。 要说送礼,孙夫人当然不至于送不起礼物拿这些旧物来打发她。这些东西是孙哲用过的,兆头好。孙夫人肯定了解她的心事,知道她一心盼着生儿子,才把自己幼子用过的东西拿过来给她。 除了这些,孙夫人还带来些补品,衣料。 “这块是给你的。”孙夫人让人挑出一块料子来,在阿青身上比量了一下:“我一看这块料子就想起你来了,你穿一定好看。” 这料子是非常娇嫩的蔷薇红,看着仿佛带着一股春日的柔暖馨香,让人的心情都变的轻快起来了。 吴婶说:“这个给你家两位姑娘留着裁衣裳刚好,想着她做什么。” “她们也有。”孙夫人笑着说:“这料子难得,这么娇的颜色也不知道怎么染出来的,以前从来没见过。颖儿呢她喜欢青的绿的,我给她留了一块。佩儿那里也留了一块浅黄的,这个颜色啊我一看就想起阿青来了,除了她,旁人都不配穿。” 吴婶摸了摸,细看看说:“确实不一般,这握在手里就跟一捧水似的,又滑又软。这是哪里来的料子?不是贡品吧?” 孙夫人摇头说:“不是,这是旁人去蜀地给捎回来的,据说是用了新的织染法,一共只得了这么几匹。” 这么说来,那可比贡品还金贵啊。 虽然现在说的都是客套话,可是阿青感觉孙夫人今天应该不是顺路过来,八成是有事情要和吴婶说。谢过孙夫人送的料子之后,阿青就知趣的从屋里出来了。 孙夫人多半不会留下用饭,但是他们家却不能不做准备。阿青去厨房看了看,材料倒是齐全。孙夫人要是真留下用饭,有扣肉、清蒸鱼、冬瓜盅,再烧个排骨汤,配几个小菜,也就不会失礼了。 不过,孙夫人有什么事情值得特意上门来呢? 阿青一边琢磨这事,一边替大妞把裙子先改好了。提起来比量一下,这个长度应该不会再踩到,活动比较方便。袖子因为有镶边,所以裁好之后得把镶边拼齐了再缝,比裙子要稍麻烦一些。 她咬断线头,桃叶从外头进来,托盘上端着一盅茶:“姑娘歇歇吧,要不剩下的我来缝?” “不要紧,就这么点儿活,一会儿就缝完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九 出门 孙夫人果然没有留下用饭,她告辞的时候阿青当然要去送,孙夫人笑着说:“过两天我要去庙里还愿,你母亲也说想求支签,可惜她现在不方便出行,你替她求也是一样的。” “好,”阿青答应下来,又说:“总是麻烦伯母。” 孙夫人拍拍她的手:“跟我就别说这样外道的话了。” 送走了孙夫人,吴婶把阿青找了去,笑眯眯的说:“孙夫人和你说了吗?十六那****要去进香,我不便去,你跟着一起去吧,替我求支签。” 阿青应了下来。 吴婶又兴致勃勃的替她打算出门那天穿的衣服。阿青过去对打扮不太热衷,但是现在吴婶没别的消遣了,阿青于是投其所好,桃叶搬出首饰匣子,母女俩就开始挑首饰了。 其实吴婶也知道,阿青这年纪,首饰顶多一两样就好,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根本不需要过多的首饰来妆点。 吴婶在一堆耳坠里挑了又挑,不时的拿起来放在阿青耳边比一比,又放回去。 不是首饰不美,也不是阿青不衬,只不过吴婶觉得,应该还有更好的。 她翻到了一对银耳坠,拿起来看了看。 银的耳坠多半是丫鬟们戴的多,有点儿身份的姑娘们一般不会戴。但这串耳坠做的着实精致。 小巧的银钩,一条拉的细细的银丝最下端坠着一片小巧的银叶子,叶子有约摸半寸长短,是镂空的,丝丝的叶子的脉络清晰分明,极其逼真。 吴婶把这个放在阿青耳边比了下,决定了:“这个好,给你戴。” 阿青拈起了另一只:“很别致啊。” 她也挺喜欢这对耳坠的。女人们其实很难抗拒这些亮晶晶的小东西,阿青当然也不例外。 她喜欢的原因一方面是耳坠够别致,另一个原因就是这对耳坠很轻巧,戴着一定不会坠得耳垂难受。 她就不喜欢太沉太重的东西,假髻那种东西更是敬谢不敏。幸好她的头发不少,看来是不大可能用得上那种东西的。 吴婶又挑了挑,拿出一枚燕尾簪。簪子也做的很细巧,只在燕尾部分镶的几粒珍珠,整只簪子线条流畅,簪尾部分细尖飞扬,有如燕尾,这种俏皮轻盈很适合年轻姑娘戴。 “这个怎么样?”吴婶问。 “这个也好。” “这几只步摇你喜欢吗?” 阿青摇摇头:“我现在戴步摇还为时过早吧?” 吴婶笑了:“说的也是,不过再过两年戴就合适了。” 阿青抿嘴,吴婶这意思,是说要在两年里把她嫁出去? 虽然早晚是要嫁的。 可是,嫁给什么人呢? “你今年做的衣裳够穿吗?”吴婶又拐上了另一个方向:“今天孙夫人拿来的料子,给你再裁两身衣裳吧?” “我衣裳够穿的,不用再做了。那两块料子娘你做两条裙子吧,开春时穿正合适。” 吴婶摸了下脸,不无感慨的说:“我都成老白菜帮子了,穿不了这种娇嫩的颜色。不过你说的也是,这么娇的颜色,做成袄子是有点可惜,开春了裁成裙子穿更合适。三四月天的日头底下,就跟那海棠花一样美。” 阿青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打消了吴婶给她裁新衣的念头,虽然只是暂时的。 吴婶把耳坠和簪子另外装起来让阿青带回房,桃叶迎上来接过她拿的盒子,一面说:“刚才桃花来过,我把衣裳交给她了。” “盒子里面是母亲给我的首饰,过两天出门要带,先帮我收好吧。” 桃叶应了一声,打开来看了一眼。 “这耳坠子真是别致。”桃叶说:“有这个手艺的匠人就算是京城里头也不多。” “确实是。”阿青再把耳环拿出来,翻看上面的印记。这时候的首饰都是手做的,上面隐蔽处一般都可以找到银楼或是匠人的标记。 “没有银楼的的字号,不过有个字。”桃叶眯起眼凑上去仔细看:“是个吕字。” 阿青顺口说:“不知道这耳环是哪里买的。” “前阵子夫人不是叫人进来打了些首饰吗?多半是那会儿一起打的吧?” 看起来不象新打的,新打的首饰光泽总是过于锐利,锋芒毕露。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就不是那样了,哪怕重新炸过,去过锈,也不会和新打制的一模一样。 小山的信回来了,他说很快就会回家。离家远的一些同门已经提早下山了,不提早走不行,怕路上遇着坏天气耽误行程,那样说不定过年前就到不了家。现在山上变的冷清了许多,留下来的都是一些京城左近的,本来去饭堂吃饭都得抢着吃,现在不用了。因为饭堂烧饭的人一开始不知道有人提前返乡过年,还按原来的份量烧饭,所以头两天他们都吃撑了。不过好景不长,饭堂的人很快发现山上人口锐减,就把量给减下去了,但比起人多的时候,还是足够吃的。 小山还在信上点了菜,说到家就要吃他爱吃的腊肉腊肠,还想吃他姐亲手做的红烧肘子,说在山上吃不着这个,想的夜里都流口水,口水把枕头都打湿了 咳,这孩子对肘子是有多怨念啊。 哦对,他还要吃炸鱼。 就是两寸左右的那种小鱼,裹上一层薄薄的干面粉炸。一定得是干面粉不是湿面糊,不然面团太厚影响口感,炸出来的小鱼也不香脆。小山顺带又抱怨了一次饭堂,大概为了省油,饭堂里很少做油炸的东西。即使做了,那油炸出来的东西也都是一股哈喇味,感觉那油搁了说不定得有两年了。另外饭堂里的包子皮厚馅少,馒头硬的能把人头砸肿 砸肿==?阿青寻思难道他试过?那是他砸肿过别人还是被别人砸肿过? 算算日子,小山只怕得到腊月二十之后才能到家,然后可以一直在家待到正月十五之后,这么算来,跟现代学生放寒假差不多长短。 阿青感觉弟弟这就是上了个寄宿学校,平时不能回家的那种,现在则是要放寒假了。阿青记得以前自己还上学的时候,每次放寒假脸都要圆一圈儿,不过开学后一般两三周,就又会迅速的瘦回去。 去进香的那天阿青戴了吴婶那天给的耳坠和簪子,除了身上穿的,还多带了一件厚的斗篷,因为吴婶说她们坐车坐轿不冷,但是进庙里的时候山上风硬,一定得裹的严实一些。 这一天天公做美,没风,太阳还不错。阿青上了孙家的车,孙夫人非常善解人意的让她们三个小姑娘坐一辆车。阿青发现孙哲也跟着一起出来了,同行的还有孙哲的表哥和另一个同窗。因为天冷,孙夫人没同意孙哲和他表哥刘 “孙哲怎么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他们学里放假了。”孙佩抢着说:“一早听说我们要出城上山,他就说要跟着来。我娘说他也在家里闷了很久了,带他出来散散心。” 孙颖凑近一点看了阿青的耳坠,也夸这个银叶子着实别致。孙佩也凑上来看了,还问:“这是在哪一家打的?手艺真是不错。” “我也不清楚,是我娘给我的。” 姑娘们凑在一起永远不会冷场,孙佩抬起手,袖子都笼到阿青脸上了:“阿青姐,你闻闻,这味好不好?我自己制的香露,洒了一点在袖子里头。” “不错。”阿青称赞的真心实意:“这味道很清幽,一点儿都不刺鼻。” “是吧?我也觉得好。”孙佩笑容满面:“锦玉姐还说味道太淡了呢。” “不淡,正合适,再浓一点的话就有点呛人了。” 得到了肯定的孙佩笑得眼睛弯弯的:“你要喜欢,回头我也送一瓶给你。啊,对了,给张姐姐也捎一瓶,这都好久没见她了,她最近怎么样?” “她最近可有干劲儿了。”阿青跟孙家姐妹说起大妞最近的事情,尤其是张家药铺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听的孙家姐妹惊呼连连,一面真恨不得亲身见识一番当时的情景,一面又遗憾大妞一心学医,所以和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大大缩减了,最近这几回相聚大妞都没有露面,孙佩和大妞的交情好,所以她觉得很不高兴。 虽然大妞做的是正经事,可是她们见面的机会也很难得,总有一种被大妞冷落抛弃的感觉。 阿青赶紧把话题岔开:“怎么刘公子和那位,嗯,秦公子吧?他们怎么也一起来了?” “表哥是小哲叫来的,秦公子今年不回乡了,就留在京城过年,我娘说他们整天闷在屋里看书不好,所以让他也一起来散散心。” 听起来挺正常的。 可是阿青的思路一下子就拐到别的地方去了。 孙夫人这个人是很重规矩的,这带着女儿出门,还带着侄儿和丈夫的弟子是不是有点别的什么意思? 阿青顿时想起了孙颖据说要定亲的事。 亲事当然不能草率的定下,所以孙夫人这是在观察人选吗? 要是同自己娘家侄儿定亲事,那亲上加亲,不怕女儿将来受婆家磋磨。不过据说这秦公子很有才华,将来前程远大,所以孙夫人把两人都带上,这是在观察比较人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 碑林 人果然还是应该多出来走走。 一直待在城里不觉得,可是一出来就觉得不一样了。 阿青看着车帘外瓦蓝的天,两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儿伸展着翅膀从树巅掠过,向远处飞去。道路旁有片浅浅的河滩,太阳光映在水面上,那一片刺眼的金色又映到她们车上,耀的人睁不开眼。 连空气都和城里不一样,城外的空气显得那么自由,那么舒畅。上次来的时候满山都是葱郁的青绿,这一回却不一样了,松柏依旧长青,但是整座山色彩斑斓,丰富缤纷,就象打翻了画师的调色盘,无数美丽而浓冽的色彩交织在了一起。下车的时候,道旁的草也都变成了枯黄色,长草在山道旁随着山风摇曳起伏。 孙哲过来扶她们三个下车,阿青是最后一个,山风有些大,她一手扶着帷帽,一手按着裙摆。孙哲伸长手过来扶她,笑嘻嘻的说:“吴姐姐,当心脚下。” 阿青看他就穿着一件团花织锦湖蓝色棉袍,外面罩着银灰素面对襟短坎肩,忍不住说:“你穿的有点儿少,不冷吗?” “不冷,”孙哲说:“车上还有大毛衣裳,真冷了我会穿的。” 孙颖也说:“你可当心些,马上要过年了,你要捡这会儿头疼脑热的,这个年都过不痛快。” 这话比较有震慑力。孙哲想了想,要真是得了风寒,发烧头疼的,这年确实过不好了。相比之下,今天穿厚的一点还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他乖乖的回去把厚袄拿了来穿上了。 真听话—— 要是自家弟弟,就没这么好哄。不过话说回来,小山打小漫山遍野的撒欢,从来没因为吹风生过病。 过年前庙里也更热闹了,人们总是有许多的愁苦与烦恼要倾诉,要祈愿。 进香的主力军是女眷,男人到这儿来一般都是陪客。今天这三位陪客都不是生人,好歹也说过话打过照面,阿青大大方方的同这位刘表哥和秦公子打过招呼,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的时候心里无比八卦的想,不知道将来哪一个会做孙家大女婿? 孙颖真是个挺好的姑娘,这两个人里肯定有一个是有福气的人。刘表哥比秦公子稍矮一些,眼睛有点小,长相嘛,和孙夫人一看就知道是有血缘关系的,毕竟是姑侄。 想到这个,阿青觉得孙颖还是别嫁回刘家的好,血缘太近了,谁能保证不影响下一代呢? 以前阿青就见过身边的人亲上加亲的,也是姑表亲。并不是每桩亲上加亲的婚事都美满和睦,起码阿青知道的那一家就不是。那个婆婆性情很古怪,对自己的亲侄女儿完全没有体贴和疼爱,是个很刻薄吝啬的人。那个嫁给表哥的女子生了两个孩子,长女很健康,但儿子比正常人各方面都要差得多,不光是体格,还有心智。 但这件事要怎么和孙颖说呢?阿青在心里盘算着,完全没有头绪。 孙夫人带着三个姑娘进殿去叩首上香,阿青叩头直起身,望着佛像安详慈悲的面容。孙佩左看看,右看看,一心想快些拜完好出去散心。 小沙弥捧来了签筒,孙夫人先在心中默祷了几句,接过签筒摇了几摇,从中间抽了一枝。 中平签。 阿青不知道孙夫人求什么,她接过来签筒摇了摇,也抽了一支。 中吉。 阿青松了口气。 她对求签倒是不迷信,但这是吴婶交托的事,如果真抽了一支下下签,那回去如何向她交待呢?本来吴婶现在的心情就不稳定,再抽着一支坏签,简直是雪上加霜。 孙夫人问她:“一起过去解签吧?” 阿青笑着摇头:“我就不去了,母亲只说让我代她求支签,没说要求什么。我把签文记下来,回头城隍庙那儿也有解签的人。” “也好。” 孙佩想去碑林看石刻,万佛寺有几百年的来历,碑林也很有名气。孙颖低声劝她:“今天山上人太多了,还是改天再去看吧。” “万佛寺一年到头人都很多,这次推下次,下次再推下次”孙佩扯着姐姐的袖子小声哀求:“姐姐,我就想看看唐大家的那副悼亡词,要不了太久的。” 孙颖有些为难的扯着手帕。 万佛寺她们一年里头也就能来个一两次,这次之后,家里各种杂事牵绊,下次不知道几时能再来,孙佩想去碑林的愿望就更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了。 孙颖还想到,也许过了年,自己的亲事就会定下来,那之后自己就必须待在家中,更难迈出家门一步。 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她再也没机会陪妹妹一同去看她想看的悼亡碑了。 “我去问问娘的意思。” 孙佩的小脸儿一下子亮了起来,笑容忍不住漾了满脸。 姐姐在母亲那儿很少会被拒绝,和她可不一样,由姐姐去说,那母亲十有八九是不会反对的。 果然孙颖回来时带来了她想要听到的好消息。 “母亲说不能多待,半个时辰内就得回来。” 孙佩用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姐姐,那咱们去吧?对了,叫上小哲一块儿,看看名家手迹对他也有好处啊。”她转头问阿青:“阿青姐,一块儿去吧?” 阿青犹豫了一下,孙佩睁大眼睛,用惊叹的口气说:“那可是唐大家的的手迹啊,碑文和拓片肯定不一样,错过这次机会,以后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到呢。” “那就一起去。” 最后去的不止是她们,还有孙哲、刘表哥和秦公子。 虽然前面寺里那样热闹,但是碑林这儿却是静悄悄的,阳光照在冬日里越发苍郁的松柏上,无数细微的飞尘在光柱里飞舞。林间还有未散尽的晨雾,碑林深处或许有人在清扫落叶,可以听见规律、缓慢的清扫声远远传来。 孙颖在第一块石碑处站住脚,有些茫然的向前张望:“悼亡碑在哪儿啊?” 众人面面相觑。三个姑娘不用说,都没有来过。孙佩虽然对悼亡碑慕名已久,可是慕名只是慕名,在她想象中,碑林就是整整齐齐的两排碑,放眼望去一目了然。可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这些石碑高低错落,分布的相当零散,往林间深处看去,影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块石碑静静矗立,想要在这其中把悼亡碑找着,估计一个时辰之内他们办不到。 秦公子出声说:“找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前面应该有人。” 也对。 他们都听到了有人在这里清扫,想必在扫地的人应该熟悉这里石碑的情形。 再往前走不远,就看见那个扫地的人了。那人穿着一袭僧袍,个子不高,背微微驼着,看起来很削瘦,应该是个有年纪的人了。 阿青突然就想起了赫赫有名的扫地僧! 咳当然此扫地僧非彼扫地僧。 秦公子走过去向那人打听石碑,阿青他们站在原地等着。那个僧人转过头远远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抬起手,朝着左前方指了指。 秦公子道了谢之后回来,简短的说:“就在前面,过了路口有一小段石阶,石阶上就是。” “幸好找人打听了,不然我们说不定就这么错过去了。” 悼亡词大名鼎鼎,提到万佛寺,读过书的人会马上接着想到悼亡词。前朝有名的风流才子,书画名家唐青知因卷入一场冤案被流放,经历无数艰难困苦。等到终于洗刷冤屈返回京城,才知道家人都已经离世。父母,爱妻,女儿都已经离他而去,唐青知在重病中写下了悼亡词,之后就双目失明,没有多久也离开了人世。 来万佛寺而不看这块悼亡碑,确实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人们读过悼亡词后潸然泪下,甚至有人只敢读讲述一家和乐幸福时的的前半段,后半段掩目不忍观。 阿青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块石灰色的石碑。 唐青知的字前后有巨大差异。在他少年意气风发之时,他的字也是纵情任性,极尽风流。都说以字见人,那个时候他是多么的春风得意,年少成名,娇妻相伴。而在他人生的后半段,他经历了冤狱,流放,困顿艰辛一一尝遍,这时候他的字每一笔都记录下了悲辛苦痛,和从前全然不同了。 阿青站在碑前怔怔出神。 这碑上的一个个字都显得那样滞涩孤寂,看的人已经如此难以自拔,而当时写字的人又是什么心情? 悼亡词阿青以前就读过,当时她也和很多人一样,往往只读追忆美好年华的前半段,后半段常常掩过不看。 可是现在她的感觉全然相反,她无法直视的却是前半段。 因为已经知道后面的结局,所以前面那些美好回忆更让人感到痛惜,一切都已经物事人非。前面越美满,后面就越凄楚。前面越是柔情蜜意,后面的生离死别才更叫人黯然神伤。 那个时候,他曾经多快活,后面他就有多么悲伤。 阿青抬手摸了一下面孔,手指沾到的是湿濡的凉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零一 梅林 兴冲冲的来看碑,但一行人离开的时候都沉默不语。 连年纪最小的孙哲都很沉默。 阿青是第二次来到这个庵堂。 这地方和上一次来的时候一样,依然如此安静,门前的竹林显得愈发苍翠,青灰的檐瓦上象是凝了一层白霜,但是走过去仔细看,应该不是霜,太阳早就升起来了,霜应该已经融化了。 大概是年月久了,有些青砖墙也会上样,砖的表面上会有一层被风霜蚀化的灰,如果没有人及时扫去,这些灰蚀就会留在原处,越变越厚。 阿青还记得上次在庵堂吃到的美味的素斋,现在想起来依旧是口齿余香。阿青在家里也试着做过,但是味道和这儿是不同的。虽然大妞和吴婶都说不错,阿青自己觉得还是少了点儿什么。 也许别人是有什么秘方的吧。 也可能是自己在选材火候方面还是有欠缺,尤其是火候,这个真是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则少的东西,同样的东西火候有差,那味道简直完全两样了。 孙佩这会儿也是努力打起精神。她觉得有点儿对不住姐姐和阿青。是她提议想去看悼亡碑的,本来她也只是听人家说这个有名,觉得看了一回之后,下次再和表姐妹、和其他的手帕交说起来,也有面子。可是害得大家心情都不好,姐姐和阿青姐好象都哭了,她觉得心里特别过意不去。难得出门一次,她偏闹的大家都不高兴了,所以这会儿特别积极的和阿青谈论素斋。“阿青姐,要不咱们去问问这里的厨子这菜是怎么做的?反正咱们问了之后又不会开铺子做买卖,不会跟他们抢饭碗的。” “不太好。”阿青摇头。这年头的人对手艺和秘方这些东西十分看重,和后世的公司企业看重自己的商业机密是没有分别的。她们只是借着一点交情来这里做客的,人家愿意尽力招待她们,是人家的客气,但客人也要做好客人的本份。万一这里的主人因此恼怒,那伤了体面的是孙夫人。再说,阿青觉得这里的主人住在这么荒僻的地方,招待客人也从不出面,他们这样来打扰可能已经让人觉得很不快了,怎么能够再节外生枝呢? 另一个隐约的担心就是,阿青觉得这位庵堂的主人,应该是个相当有身份的人,不是什么人都能有底气住在这样一个地方的,这儿的一草一木都并不寻常,套句大俗话,那就是处处彰显低调奢华,人家不显摆,不代表真是没脾气的软杮子。 “好吧”孙佩有点不太甘心:“要是咱们知道了做法,不用跑这么远来也能吃到那样的美味了。这里好是好,但是” “天天吃着,你就不稀罕了。”阿青笑笑。 这里是真的很好。从半敞的窗子望出去,青山延绵,景致如画。可是如果让孙佩天天住这儿,她肯定住不下去。人们都说画很美,但是让你住在画里,你能住下去吗? 就算是阿青,她可能也住不下去。毕竟她这辈子才十几岁,后面还有几十年要过呢,这庵堂实在太象养老院了 “咱们去院子里走走吧,刚才领咱们进来的那位妈妈不是说了吗,这里的花园打理的特别好呢,有很多城里不常见的花木。” 庵堂后面有一片梅树,这是上次来没有注意到的。 因为上次没开花嘛。 但这次不一样,正是梅花开放的季节,还离着老远,风中就送来梅花的香气。山风冷,显得花更香。 吴家也有梅花,不过只有两株,现在也开了花,可是零星散碎,完全谈不上多美。 可是一大片梅树同时开花,这种景象简直称得上震撼。延绵的成片的花树,就象铺展开的云锦。 厚密,柔软,馨香,华美。 连孙颖都半天说不出话来。 “京里的好园子不多,已经好久没听说哪里有这么好的梅林了。” 阿青把斗篷拢紧了些。出来的时候她没有带手炉,一来觉得太阳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用不着手炉。二来也快到用午饭的时辰了,在外面逛不了多久的。 不过山风还真冷。 她仰起头,满树的花在阳光下仿佛剔透的冰凌,显得晶莹璨灿。隐约的雾气在花间浮荡,在阳光下,一树树的花仿佛都带着淡金色的光晕,让人目眩神迷。 真美。 不但美,还这样的香。 整个人都被这样醉的香气包裹,就象走进了一场迷幻的梦境里。 “吴姑娘。” 阿青有些意外的转过头—— 她刚才太投入了,甚至没发现身边的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这一片梅林之中,居然只有她和秦好吧,她记得她好象叫****?还是叫秦耀什么的。 “我知道这样是有些唐突了。”****觉得鼻子发痒,鼻尖痒的就好象沾上了什么东西一样,特别想去揉。 可是现在不能揉,现在得拿出最好的一面来表现,怎么能当着,当着她的面去揉鼻子? “是我请孙师弟帮的忙,我我就是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阿青其实也有点紧张。 这种环境,这种情景,要说她不明白****的意思,那纯粹是假话了。但是她又不能抢在他的话前头说我明白你要说啥,她还得等他把话说出来。 而且,她也有点纳闷。 她和****就见过一面吧?可能是两面,不过阿青记得的应该是一面。他们甚至没有讲过什么话。哦,阿青觉得相互道“有礼”“万福”不能算是说过话。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口才如此拙劣过,满肚子的话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阿青也觉得不自在。这种事情,不光开口的一方忐忑,她做为另一个当事人也觉得非常尴尬。 “头一次见你之前,先生曾经与我说起一件事。”****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有一句话冒出来就赶紧抓住,不说出来的话,他觉得自己一定会继续结巴下去:“让我在师母寿辰那天一定把自己收拾的齐整体面一些,然后拜寿的时候” 阿青怔了下。 寿辰那天,孙佩说过,孙夫人是借那个机会让孙颖相看一下未来夫婿,只是当时连孙佩都不知道孙夫人心中的人选,毕竟那天的年轻男子可有好几位。 孙佩觉得****的机会很大,但是她不喜欢这么一位姐夫。 “我总觉得这件事情虽然我对先生和师母都十分敬爱,他们一直对我很好,很照顾。可我从来没想由旁人安排我的终身大事。所以师母让我们过去的时候,我借机去了花园。” 说前面这些缘由的时候他说的还算流利,甚至带着一种孙佩说过的那种傲矜的派头,大概他少年才子的名声的确不是吹出来的。 可是阿青觉得这事儿就更糟糕了。****原应该是孙颖未婚夫婿的人选,自己在其中算是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不成,这太危险了,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 阿青后退了一步:“秦公子” “吴姑娘,”****一眼就看出来她想要做什么,连忙补上一句:“从一开始先生同我提的就不是孙姑娘。” 什么? “不是孙姑娘。”****说这话的时候也搞明白了一件事。 吴姑娘也不知道那天的详情。她不知道那天寿宴真正的意图。 说真的,如果先生和师母想招他为婿,根本不必如此迂回安排,他天天在孙家读书,有大把的机会可以与孙姑娘相见,再不济还有小孙哲,这个师弟同他特别要好,如果他真对先生和师母的女儿有意,没人比他更便利了,完全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是为了躲避这种相亲安排才避开前厅去了花园,但是谁想到吴姑娘也没去前厅,他要躲开的人偏偏又遇上了。 先生跟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当然不可能把姑娘的详情告诉他,所以****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自己会见到一位什么样的闺秀。他听说她在荒僻乡野长大,来到京城不过数月,没有读过什么书,很可能根本不识几个字,没事喜欢下厨鼓捣,孙哲不止一次夸过她手艺好,做的东西特别美味。 他也暗中期望描绘过未来妻子的模样,她不必生得多美,性情温柔就好,能听得懂他的话,不会在他说了上句之后她接一句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至于厨艺什么的他是娶老婆又不是娶个厨子。 可是现实是,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把自己原先想的那些都忘了个精光。她的身形,她的笑容,她的声音,他甚至记得她的衫子的一角在风中微微拂动的情形,那么让人心醉。 寿宴之后好些天,****都神不守舍,现在回想起来,他根本记不起那些天他都做了些什么,脑子里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他变着法儿从孙哲这里打听吴家的事情,孙哲这小子太规矩了,虽然两人关系这么要好,他也不肯帮他在中间递个信,甭管****怎么磨怎么哄,他就是一句,不答应。****对着他简直是老鼠拉龟无处下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他原来的打算是,等来年会试之后同先生说明,然后请人上门去提亲,这件事情应该会很顺利,不会有太多波折。先生和师母他们本来就有意撮合,之前是他年少气盛,但是现在他改主意了,这件事就应该是水到渠成的。 可没过多久他就听说了新的消息,吴大人升官了,吴家一下子变得门庭若市,甚至有人向吴姑娘提亲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零二 表白 这消息简直象是当头一棒,让****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可以随心所欲的支配和安排的。他可以这样安排自己的学业,自己的家事,但是亲事,不在其中。 旁人不是牵着线的木偶,随着他想怎么拉就怎么动。 他想,会试他是一定会榜上有名的,这一点不会错,但是接下来呢?他有八成把握求恳先生和师母答应替他说亲保媒,可吴家、吴姑娘会不会答应,他发现自己是一成把把握都没有了。 毕竟上一次师母寿辰的时候他有意避开,这肯定已经得罪了吴夫人。吴姑娘跟他压根儿就没怎么说过话,说不定连他这个人是什么扁是圆都没看清楚,凭什么就会答应嫁给他?而且,说不定在会试之前,吴家就会给女儿定下亲事,这么一来,他的打算全盘落空,他原来美满的设想和打算简直成了一场荒唐的空梦。 ****认为,他不能坐以待毙。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事,那自己就蠢透了。 “我写了一封信,但是孙哲不肯帮我转递。”****从袖中取出一封信。 这信已经写好有一段日子了,重阳那****跟孙哲说了半日的好话,孙哲终于答应了帮他转递,可是事到临头,孙哲居然又临阵反悔,没有把信掏出来。****当时看着真恨不得自己一步冲上前去,把攒了一肚子的话全告诉她。 他想告诉她,她已经住进了他心里。能看到她,他是多么欣喜和忐忑。如果她不嫌弃他现在功未成名未就,不嫌弃他的家世寒薄,不觉得他的一腔痴心是非分妄想 他想让她等一等他。 等到他会试之后,等到他在前途上更进一步,他会求恳先生,求师母保媒,娶她为妻。 他想和她长长久久的相处厮守,他会一辈子对她好。她识字不多也不要紧,他可以教她,一天,一年,十年。她喜欢下厨那是好事,他想品尝她做的每一样吃食。她要是喜欢花草,他们可以找一处大一些的宅子住,可能会稍偏僻一些,毕竟京城居大不易她是家中长女,温柔大方,肯定也持家有道,他是家中独子,他想,父母一定也会喜欢她 这封信他涂了写,写了涂,最后写的廖廖几句话让他非常不满意。既不显得真挚,词藻也毫不华丽,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再改下去——或者说,再改下去,这信就更写不成了。 这封信他揣在身上不是一天了,封套的边角都已经磨毛了,再揣在身上这信说不定就要被搓揉烂了。 好在终于等到今天这么个机会了。 他也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和轻浮荡浪子差不多。他并不是没见过旁人是怎么表白心迹的,可他那时候觉得那些人十分愚蠢拙劣,说出来的话更是做作肉麻。这种事他曾经以为自己打死也不会做,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人曾经说过的话,乱糟糟的搅和在一起,把他原本的思绪给搅的一团糟。 “吴姑娘,我” 身后突然传来的一声咳嗽让两个人都吃了一惊。****迅速转过头往回看,林间花影横斜,香气空浮,并没有看到人影。 ****往前走了几步,抬起挡住视线的一道横枝。 “谁在那儿?” 没有人应声。 应该不是孙哲他们。 孙哲这次应该不会再临阵退缩坏他的事了。他只请他替自己争取一盏茶的功夫。时间再长的话,孙哲应该也无能为力,更重要的是,孙家两位姑娘可能也会起疑心。 他是想和吴姑娘多多相处,但他不能害她被人非议,毁了她的清白名声。 若是被外人看见 他迅速转身往回走:“吴姑娘,我先” 剩下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了。 刚才阿青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他甚至没听见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抬起的手又慢慢垂下来。 他懊恼的想,信还是没有送出去。 阿青走的很快,她提着裙子,步子非常轻盈。 实在是太尴尬了,阿青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这么一桩事情。 秦公子竟然不是孙大人挑中的女婿? 难道上次孙夫人寿辰的时候,真正要去相亲的人其实是她? 可吴婶一点口风都没透给她啊。 这事儿实在太突然了。 更糟糕的是,刚才那咳嗽声音,是谁? 阿青听着不象是今天同来的人里的哪一个,是庵堂里的人? 这可太糟糕了,别人八成以为他们是郎情妾意跑到这儿来私会的,所以才把其他同伴都撇开了。 这要传出去的话 真是冤枉死了。 她根本连那个人叫什么都搞不清楚,甚至没仔细打量他的长相。 因为她一直觉得这个可能是孙颖未来的夫婿啊,大家又不熟悉,当然要避嫌,盯着对方猛打量当然不成。 当然她也不知道他多大年岁,家乡何处,家庭概况等等等等,全都不知道。 阿青站住脚,一阵风吹过,枝头的花瓣簌簌落下,象是飘飞的雪片。 但是雪没有香气。 刚才他已经把信拿出来了,阿青看着那信的时候如临大敌,好象那不是信而是颗炸弹一样。 她当然不能接 但是就象****不知道如何表白一样,阿青也在艰难的,竭力的思索如何拒绝。 如果他把信递过来,她当然不能接受,但是那样的话她该怎么说,才能委婉又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这真是太难为人了!她根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所以刚才看他转身,阿青几乎想都没想,本能的转身就走。 从进了京城她一直规行矩步,象个大家闺秀一样生活,因为这是吴婶的愿意,也是环境改变之后她应有的生活方式。可是刚才她提着裙子一溜小跑,象是又回到了七家镇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可以跑,可以大声喊,可以自由的出门。 现在的情况简直是糟透了,她的逃跑不知道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孙颖她们会不会察觉刚才发生的事,还有,很可能刚才有陌生人看到了他们 可是在奔跑的时候,她好象又回到了过去。 那时候她的生活是多么简单快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零三 偶遇 按说有人追求,总不能说是个坏事。 但得看在什么环境下。 上辈子阿青也被人追求过,但那和现在可不一样。那会儿又不兴男女瘦瘦不亲了,追求这种事情难度没有那么高。 比如:“晚上有事儿吗?一块儿吃饭吧,我知道有个新开的烤肉店不错。”又或者:“有空咩?周末去水上乐园吗?我们寝室人都去,人多热闹,去玩玩吧?” 很直接,很简单。 和她刚才经历的完全是两码事。而且这不管是接受还是拒绝,都不必背负山大的压力。想去的话,可以说:“行啊,是自助的吧?一人多少钱?我先把我那份儿出了。”不想去的话,也可以说:“我就不去了,这周还有别的事。下次要是有机会再一块儿去。” 因为轻松,因为大家都知道一次约会不代表什么,更不可能一次约会两人就得一块儿生活一辈子。 和现在可不一样。 是啊,不一样。 她不知道刚才那个发出咳嗽声的是什么人,出声是无意还是有意。 要是传出什么闲话,那真是天大的麻烦。 逃跑是下策,可是她刚才真的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阿青转过头看了一眼——把尴尬留给****一个人,似乎有点不地道。虽然这麻烦是他带来的,可她现在也没法儿置身事外了。这件事如果真的被外人知道,并传出闲话,那闲话里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男主角,女主角的头衔一定会落在她头上,这是跑不了的。 可是再留下去,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和他的那封信。 阿青转了个弯,前面就是个小亭子,柱子是没有刨去树皮的原木,亭子顶上盖茅草,很乡野,也很合适,如果在这样的地方出现雕梁画栋飞角挑檐的八角亭那才煞风景呢。 阿青靠着亭子边的栏杆坐下来。 那信他都掏出来了,阿青也看见了。信肯定在身上揣了很久了,说不定还反复摩挲过。信的主人说不定还犹豫过要不要把信递出来。 阿青说不上来为什么,当时她觉得那么恐慌。 现在她比刚才冷静一些了,她想,刚才她的忐忑或许是因为,她感觉到对方是很认真的。 如果他真是个轻荡浪子,那就不会写信,因为一个花丛老手不会把这样明晃晃的把柄递到别人手里。正相反,他们会想办法从姑娘这里弄到些东西,帕子,汗巾,钗子,镯子,荷包香袋,当然,信件更好。 如果他不认真,是一时冲动,那信也不会是这么陈旧的样子。 他很认真。 这才是最头疼的啊。 他要是个坏人那事情虽然也麻烦,但是也相对来说变得比较简单,想点办法让他闭嘴,闪人。如果他不愿意照做,吴叔和孙大人肯定也会有各种办法让他照做。 他人不坏,他的心意与不假。 但是 但是她不能接受。 这么一想,阿青觉得自己刚才更不应该逃跑。 应该明明白白跟他说清楚才对,让他明白她的态度,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免得误人误己。 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站在刚才的地方—— 阿青腿脚有些僵了,这天气确实有些冷,她穿的又不是太厚实。 她扶着栏杆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找出了自己来的方向,慢慢向回走。 “姑娘,”她听见有人在身后说:“这是你掉的东西吗?” 阿青转过头,有个披着银灰色长斗篷,戴着风帽的人站在亭子边。 这人什么时候走近的,她一点都没有听到。 “您说什么?”阿青有些谨慎的问了句。 “这块手帕是你的吗?” 她手上确实拿着块手帕。 既然这是个女子,阿青的心就放下一半来了。她近前几步看了一眼:“不是我的”但上面绣的花有点眼熟,好象是孙佩的。 不是阿青如此慧眼独具,能从绣线针脚这上头分辩出这绣活的主人是谁,而是这花绣的有特色。花样是阿青画的,她当然认得出来自己描的花样。孙佩的针线水平只能说是刚刚入门,一副原来十分活泼的灵猫戏蝶图让她绣的死板生硬,猫就不说了,成了一团挤在一起的乱线,蝴蝶倒还是有点样子,勉强能认出是个什么东西。 这么有特色的一副绣图,因为是孙佩头一次这么用心的绣出来的,所以虽然成品不尽如人意,她也不舍得扔,用来做了帕子。 “这个好象是我同伴的,不知道您是在捡着的?” “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被树枝勾住了,就顺手捡起来。”那人把手帕递给她:“既然是你同伴的东西,那你就给她带回去吧。” “多谢了。”虽然只是一块手帕,但是孙佩还是挺重视这个作品的,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把它随身带着了。要是在这儿丢了,想必回去她也得懊恼很久:“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我夫家姓杨。” “杨夫人。” 杨夫人的斗篷是高领的,风帽也遮住了大张的脸,看不清长相,可阿青直觉这应该是位美人。 美人有时候是很奇妙的一回事,不是脸长的好看就能称为美人的。虽然还手帕的这位杨夫人阿青不认得,可是这么短短几句话里,已经让人产生了一种对美的赞叹。她的声音,她的举止,还有身形和步态,都那样美,一举一动都可以入画。 “这里平时很少人来,你怎么会走到这里了?” 阿青心中一动,笑着说:“刚才和同伴一起过来赏梅,贪看景,和他们走散了。” 听杨夫人话里的意思,对这里很熟悉。 她也是住在这庵堂里的人吧?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来,可是阿青还没见过庵主和庵里的其他人,出面招待他们一行人的一直都是那位杨妈妈,看起来她象是这庵堂的管事,接待安排都由她一手操办。 “这片梅花是好,往年还有人特意在这时候上山来赏花。”杨夫人很自然的和阿青一起向回走:“亭子后面是条溪,溪边的山石上还刻着几首咏梅的诗,年月久了,作诗的人名姓都湮没了。要是有闲暇,也可以去看一看。” 对方既然友善,阿青也笑着说:“今天是赶不及了,再不回去怕他们见不着我会着急,下次若是时间充裕,再过去看吧。” 杨夫人轻声说:“是啊。不过到时候虽然有诗,却不见得还有这些花了。” 她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惆怅,让人忍不住就想宽解她,令她开怀。 “好吃的东西不能一口全吃完,能看到这样好的花已经是一件快活的事了,诗留着下次再来寻访,留个念想不好吗?” 杨夫人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她。 阿青看清了她带着笑意的眼睛:“你说的是。” 那双眼睛里的光亮那样动人,又那样温柔。 看着那双眼,阿青头次明白了眼若流波的真正含意。 应该就是见过象这样美丽温柔的眼波,才能写出那样贴切而生动的形容词句来。 “刚才其实我看见你和一位少年公子在一起。”冷不防杨夫人说出这么一句话,阿青吃了一惊。杨夫人接着说:“你不用慌,我没有旁的意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要发乎情,止乎礼,自己问心无愧,别人怎么说不用去计较太多。” 她的态度这样坦荡,语气又这么温和,阿青在那一惊之后,也就随即镇定下来。 “刚才那咳嗽的人,就是您?” “是我。”杨夫人柔声说:“刚才吓着你了吧?真是不好意思,我本来想悄悄走开的,可能呛一一口花上的粉屑,忍不住咳了出来。” “没有,”知道刚才的人是谁,阿青反而松了口气。这位杨夫人这样温柔,又这样可亲,更要紧的是她还十分豁达明理。被她看到刚才一幕虽然也尴尬,可是终归不是件麻烦的事。 只是头次相识,可阿青就是直觉对方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刚才您出声,其实也算是给我解了围呢,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杨夫人继续向前走,花枝横斜,她不得不在行走中抬手把花枝拂开:“那刚才要是我没出声,你会收下那封信吗?” 阿青摇头:“不会” “我看他也算真心啊。” 杨夫人的话里并没有取笑的意思,她是很认真的。 “可我”阿青话到嘴边又犹豫了下。她不能接受****的情意这是一定的,但是理由她却一时说不上来。 最根本的原因,是她对****并没有情意。 可这时代的大多数女子都是这样的,她们在成亲前甚至根本不知道丈夫长什么样,更别说互相了解爱慕了。阿青之前也曾经想过,她也许也得这样盲婚哑嫁决定终身大事。 现在****也算是个不错的人选啊,可为什么她一点都没想到要给他一个机会,而直觉就要拒绝呢? 为什么? 她这么问自己。 可她给不了自己答案。 杨夫人见状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停住脚步,抬手指了下前方:“前面有座石桥,过了桥一直走就可以看见庵堂的后门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零四 下山 “夫人,您是住在庵里吗?” 杨夫人微微点头。 杨妈妈也姓杨,她是杨夫人的家奴吗?有时候得重用的家奴会用主人给的姓氏。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能再见您吗?” 杨夫人顿了一下,很快的说:“当然了,山上的生活其实很苦闷,我也盼着有人能来说说话解闷。”但她后半句话又有了些犹豫的意味:“这儿离城是太远了。” 阿青上了桥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杨夫人的身影还站在原处。看到她回头,杨夫人遥遥向她摆了一下手,然后她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那片梅花的花海中。 阿青有些怅然若失。 她看到了庵堂的墙角,后门处有个仆妇守着,看她过来,沉默但有礼的替她开门引路。 阿青迎面遇见了孙夫人的贴身丫鬟夏莲,夏莲笑着问:“怎么吴姑娘先回来了?我们家姑娘和少爷呢?” 原来他们还没回来? 阿青说:“我们赏花的时候走散了,我就先回来了,他们应该也没有走远,孙夫人呢?” “夫人正在屋里,同一位师太说话呢。吴姑娘可要喝茶?” 茶还没喝上,孙颖他们回来了。孙佩脸被风吹得红通通的,连连搓着手进来:“山上还真凉,快端个炭盆来烤烤脚。” “你们也回来啦。”阿青端着茶,不急着喝,先暖暖手。 孙佩过来把手和她叠一起取暖:“阿青姐,你刚才去哪儿了?我们看见一株老梅树,有那么粗,怕是已经长了有几百年了,那一树花开的可美了,你没看见可惜了。” “我刚才一直往前走,还在一座小亭子里歇了会儿。” 孙哲一直站在孙颖身边,目光躲躲闪闪的,趁着旁人都不注意的时候飞快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阿青。 阿青其实没生他的气。孙哲这孩子是个最讲究规矩的,****和他要好的的跟亲兄弟一样,一定在他那儿使了不少气力,可是孙哲之前都一直顶着不松口,不给他帮忙传话,更不肯帮他递信。今天这件事,阿青觉得也不怪他。 两人的目光对上,孙哲眼里满是不安羞愧之色,脸也涨红了。 阿青向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并没有生气。 孙哲的眼睛顿时一亮。阿青养弟弟有经验,小山也是这样的,要是觉得自己做错事,那真是如坐针毡。可是如果得到了原谅,那就象开心的小狗一样恨不得对她猛摇尾巴。 今天的素斋看得出来比上次来还要丰盛,不过阿青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孙佩指着中间一盘烩饭:“青姐,这个好吃,你快尝尝。” “是吗?”阿青舀了一勺在碗里。素烩饭里面配料十分丰富,口蘑,菌子,笋丁,香菇,口感既鲜美又丰富,饭粒更是粒粒晶莹香糯。 “好吃吧?”孙佩问。 阿青把饭粒咽下,点头说:“真是不错。” 除了这道烩饭,其他的菜肴也都很出彩,阿青觉得另一道菜粥也很好,咸香味醇,脆生生的青菜末和水萝卜丁点缀在上头,在冬日里头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这时节青菜可比什么大鱼大肉的受欢迎,夏天的时候大家吃素斋不过吃个新鲜,可现在却是个个都赞不绝口。 阿青想,可惜吴婶来不了。那道绿豆煎饼说不定她会喜欢,还有那南瓜盅和豆腐皮儿卷菜,都是从来没尝过的美味。尤其那道豆腐皮卷菜,筋道的豆腐皮儿里卷着嫩嫩的水芹菜,蘸着调好的醋汁儿,每一口咬下去都能感觉到水芹菜的清香和醋汁爽口的微酸。 孙佩最喜欢的是那道什锦烩饭,孙颖喜欢豆腐皮卷菜,孙夫人应该最喜欢豆粥,因为她喝完了那一碗之后又添了半碗。 “山上可真好,景致这么美,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孙佩直言不讳:“我都不想走了。” 孙颖笑着说她:“那好,等下我们下山,你就留在山上吧。” “啊”孙佩还真的认真的开始考虑留在山上会怎么样。虽然东西好吃,风景又美,可是这是所尼姑庵啊!暮鼓晨钟烧香诵经一天三遍做早中午晚课,来来往往里里外外的人嘴巴都闭的象蚌壳一样紧,一个说话的都没有,这种日子怎么能过!闷也闷死她了。 偶尔来做客还成,真留下绝对不行! 看她那么认真纠结的神情,阿青和孙颖都不厚道的在一旁偷笑。 一直到他们下山,阿青都没再见到杨夫人。会住在这样避世的地方,肯定是不愿意同外人来往的。 “对了,阿青姐,你刚才抽的那签,签文给我看看成不?” “行啊,那有什么不行的。”阿青从荷包里取出折叠的签纸递给她。 刚才她还顺便给吴婶求了一道灵符,据说可以保佑平安顺产的,吴婶现在就需要这些安慰。虽然阿青觉得一道美食更实惠,但是对吴婶来说,这一张签文和求来的保胎顺产灵符肯定更让她有安全感。 他们用完午饭之后歇息了一会儿就告辞下山了。冬天天黑的早,连下山带回城,时间还是卡的满紧迫的。 阿青在上车的时候又看见了****。 他们之间隔着仆妇,丫鬟,跟车的家丁一重又一重的人,****是不可能再有机会接近她了,最起码今天是不可能了。 应该找个机会,同他把话说清楚才是,拖延的越久,阿青怕误会越深,到头来误人误己。 道旁两行树叶子都已凋零,只有枯瘦的枝干交错伸展,远远望去,它们把天空切割成不规则的碎片。夕阳西斜,西面天际的云都被染成了一片橙红。 孙佩玩闹了一天,这会儿坐车摇摇晃晃的,已经打起盹来。她靠在孙颖身上,头发揉的散乱,嘴唇微撅着,不知道在梦里遇到什么事了,象是不大开心的样子。 “也不小了,还整天想着玩儿。”孙颖和阿青小声聊天:“今天赏梅花的时候,我们说要做咏梅诗,她就只想着梅花扣肉、梅花酥饼,真让人没办法。” 呃,在那样超凡脱俗的美景中只想到吃,确实有些煞风景。 可是,这样的天真烂漫多么难得。就象孙颖说的,她也在一天天长大,还能象现在这样快活多久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零五 团圆 车到了吴家门前还没停稳,一个人就扑上来掀起了车帘子,喜孜孜的喊了一声:“姐!” 阿青喜出望外:“小山!” 孙家的车夫目瞪口呆的看着文文静静的吴家姑娘一撩裙子,俐落的自己从车上跳了下去! “你什么时候到家的?” “后半晌到的,没想到姐你这么巧出城去了,我还说去迎你,娘不让我去。”所以他就只能倚门翘望了。 阿青倒没忘了正事,回头跟孙家的仆妇说:“回去替我向孙夫人请安,说今天劳她费心,赶天我再上门去道谢。” 那管事妈妈十分客气赶紧说:“姑娘言重了,吴公子这是回京过年?这一家团聚是大喜事,外头冷,姑娘快进去吧。” 打发走了孙家的人,阿青拉着小山上看下看,欢喜的眼圈都红了:“又高了——瘦了。” 小山穿着一件崭新的厚坎肩,这是吴婶和阿青刚做好还没来及送上山去的,上山之前眉目间那股稚气几乎完全消褪了,猛一看竟然觉得象个大人似的。 “没瘦!”小山连忙表白,又把袖子捋起来给她看:“你瞧,我肉更结实了。” 阿青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不过她这也是刚回来,还没去吴婶那儿打招呼呢。 姐弟俩拉着手进了屋,吴婶眼睛也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了。 “娘,我今天求了一支上吉的签,还顺道替你求了一道保胎顺产的灵符。”阿青把东西拿出来给吴婶过目。 吴婶现在可顾不上这些了,一手拉着闺女,一手拉着儿子让他俩一边一个坐下,这才觉得心里舒坦圆满了。 丈夫送儿子出去学艺,吴婶知道这是正事,她不能反对,可是她对儿子的牵挂没有一日停止过。天热怕他受热,天寒怕他受冻,白天担心他吃的不饱,晚上又担心他睡的不踏实。怕他学艺不成被旁人欺负, 不管他长到多大,去到多远,一个母亲担心儿子的心却是始终不会有半分改变的。 小山正笑着说:“我们半夜里肚子饿了,摸去灶房找吃的,结果找来找去,什么可以吃的东西都没找着,就墙角坛子里有腌的萝卜干和尖椒,那会儿饿狠了嘛,也不挑了,就着尖椒把那腌的萝卜干给吃了” 阿青诧异的问:“那怎么吃得下啊?” “吃得下的,”小山哈哈笑道:“就是太咸太辣了,有个南方来的师兄一边吃一边哭,眼泪哗哗的淌。其他人就算不象他那样,也是大口大口的喝凉水。还别说,水一喝多了,肚子也混饱了,倒头再接着睡觉。第二天灶房的老头发现少了东西,站那儿骂人,我们一整天都绕着后院走的,谁也不想讨骂去。” 吴婶又笑,又想抹泪。 儿子出去到底是吃苦了啊。 “我们在后山烤兔子,烧山芋吃,别看他们是师兄,这一点上比我就差远了。兔子烧的外面焦黑,里面还是血乎乎的。挖山芋他们也没有我挖得多。”小山得意的表功:“本来我刚上山,他们还有点儿不爱搭理我,结果我露了这么一手,他们对我可就亲热多啦。” 咳,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吧。那些比他先上山的人未必就象小山这样精通野外生存的十八般技能,毕竟他是山里长大的孩子,还走不稳当就会用陷阱下套逮兔子了,话都说不俐落就会弹弓射鸟,还一射一个准。 说起练武,小山两眼放光。这孩子天生就好这个,让他写字,他活象条虫子,左扭右扭就是不自在。让他练武,马上精神抖擞,那真是生龙活虎啊。 吴叔送他去了一个适合他的地方,看他这么精神这么快乐就知道了。 “啊,对了姐,我同屋的方师兄他家远,今年是回不去了,我请他来咱家过年。” “哦。”阿青一下车眼里就只看得见小山了,都没回房去换衣裳洗脸,也没发现自家多了客人:“那,人呢?” “他出去有事了,不过也该回来了。”小山说:“我跟他说了让他记得回来用饭的。” 阿青站起来:“那我去厨房看看,再添两道菜。你那位师兄是什么地方人?吃东西有什么忌口的没有?” 小山认真的想了想:“他好象不大吃肉。” 吴婶问:“你们交情不好吗?”交情不好怎么会请人来家过年呢?可要是交情好,对方有没有什么忌口这种事应该会了解吧。 “在山上吃饭的时候哪顾得上理会旁人呢。”小山说:“就是山上吃肉是有一定日子的,平时总是豆芽豆腐,一有肉别人都抢破头,他好象一点儿都不上心。” 吴婶说:“半大小伙子,哪有不爱吃肉的?八成是你们山上的肉做的不好吃。好不容易回家来了,正该好好补补。” 阿青笑着说:“那我看着,添一个肉菜,一个素菜吧。我爹呢?他今天回来吗?” “回来,回来的。”吴婶笑着说:“记得烫酒。” 阿青脆脆的应了一声:“忘不了。” 阿青去厨房看了看,赵妈妈很能干,阿青看看已经准备好的材料,算算晚上用饭的人数——肯定要分桌的,男人们单一桌。吴叔,张伯,加上小山和他带回家的客人。要喝酒的话,酒不能太烈了,可也不能太淡。 赵妈妈说:“准备了两样酒,一样是长兴酒,一样是桂花春。” 准备很周到,长兴酒是男人喝的,桂花春则甜淡得多。 阿青打算再做两道菜,肉菜好做,大妞和小山都喜欢肉圆,因为要过年,肉圆家里已经有了,做个烧肉圆,汤汁多些,他俩都喜欢用这个汤汁拌饭吃。 素菜嘛,阿青觉得中午吃的素斋都不错,尤其那道豆腐皮卷菜好吃爽口,她也想试着做做。大概味道不及山上吃到的,但是应该也不会差很远。 在鸡汤里煨过豆腐皮切成均等大小,把三样菜丝裹进去,她回味着中午那蘸料醋汁的味道,又在醋汁里撒了一点盐,搅匀之后尝尝,感觉已经差不多了。 赵妈妈也尝了尝,十分惊喜的说:“这料汁儿酸的爽口,尝着象南边儿的做法,夫人这阵子就喜欢酸的,这个她肯定爱吃。” 阿青笑着说:“在外头吃过,就想回来试试。” 唐妈妈笑着说了句:“时候不早了,姑娘也该回房去换衣裳准备用饭了,这儿有我们忙着,姑娘放心,误不了事的。” “好。”阿青笑着转过身,桃核替她解开围裙。 出了灶房,阿青想着今天高兴,一家团圆的好日子,就把新做那件珍珠扣淡紫色缎子短袄拿出来穿,下面配那条墨绿绣菊花的裙子,吴婶喜欢她穿的鲜艳些,阿青也愿意让她高兴。入冬的时候做的几身衣裳都非常精致考究,阿青决定把那件红色绣牡丹花的留着过年那几年穿,而嫩黄和淡绿这颜色更娇嫩的就等天气再暖和一些出了正月的时候穿。 换好衣裳天已经黑透了,屋里点起了灯。阿青对着镜子左右看看,确定没什么疏漏,才领着桃叶出门。 就在屋角处,阿青冷不防和一个人走了对脸。 那人个子很高,肩膀宽宽的,穿一件深灰葛布棉袍,头发束得整整齐齐,肤色微黑,一双眉毛长的格外浓黑,看起来就是一脸凶相。 阿青没想到在自己家里遇到陌生人,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慢一步才想起来小山说的客人。 那人怔怔的站在那儿,目光无法从面前这少女的身上移开。 她穿着一件浅色缎子短袄,深绿的裙子上绣着盛开的花朵,雪白的面庞在灯笼的光影里看起来就象带着一层雾晕。 “姐,”小山一看见这边就赶紧几步过来:“这是我方师兄。” 阿青客气的招呼:“方公子。” “吴姑娘。” 双方相互见礼,小山笑着说:“不用这么见外,咱们赶紧过去吧,我刚才看见张伯也回来了。” 阿青问他:“你见过大妞了吧?” “见了,”小山凑近一点,小声说:“那丫头还凶的要命,没说几句话就想动手,还好我的跑的快。” “你不在家的时候,她也常念叨你呢。” “她念叨我?”小山嘿嘿笑:“姐你别骗我,她不咒我就算好了的。她现在天天都去药铺里玩?” 阿青轻声说:“她可不是去玩的,是正经想学医术。” “就她?”小山两眼睁的溜圆:“她能学会医术?那鱼都能上树了!” “你别看不起人哪。”阿青说:“她很认真的在学,这些日子天天都在用功,一天不落,就算刮风下雨下雪的天气也一样坚持,象今天这样我出门的日子,她也不肯一起出去玩了,就怕耽误正事。” 小山还是不敢相信:“可她怎么我不是说她笨,可是她又不爱看书,又不爱写字,当了郎中,不说诊脉治病,开个药方子她只怕都开不了吧?” 呃 阿青也有同样的担心,不过她有她的想法,只是不好跟小山说。 街面上那些产婆、医婆,其实大半也都不识字的。 他们已经走到了正屋门前,桃枝打起帘子请他们进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零六 忐忑 孙哲心里直叫苦。 孙颖身边最得用的丫鬟云芝站在书案前,笑盈盈的说:“我们姑娘打发我请哲少爷过去。” 大姐这会儿突然让人来找他,是不是发觉白天的事情不对了? 孙哲答应****之后,心里就一直不踏实。秦师兄和他交情最好,他对吴家姐姐的心意孙哲也都看在眼里,确实是真心诚意的,所以他左思右想,还是没顶住****的请托央求,答应今天帮他一次。 一早起来****就一反常态,开始注意起衣着装扮了。平时他都是一袭布袍,整洁得体就好,从来没在这上头花过心思。可今一早孙哲过去的时候,衣箱衣柜都打开了,****已经试了好几件了,可是哪一件都觉得不称心不满意。黛绿的太深,显得老气。苍黄的那件穿的多,洗的有些褪色了。浅蓝那件又觉得轻浮了些,不庄重。象牙色那一件是新做的,可是领子有些大了。 一见孙哲,****病急乱投医,逮着他请教:“这哪一件更合适?师弟你知道吴姑娘更喜欢什么颜色吗?” 孙哲简直想拿大白眼丢他。 吴姐姐喜欢什么颜色,他上哪儿知道去? “秦师兄,你要再挑不出今天穿什么,就赶不上出门的时辰了。” ****一拍脑门:“啊,我都忘了时辰了。” 他这样简直与平素判若两人。平时的****总是显得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孙哲不止一次听父亲夸奖他,也对这位师兄的博学多才十分敬仰。可是看着师兄这样慌乱无措,进退失据,孙哲心里头在感慨之余,也多了几分自己都没发现的平衡感。 果然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平时那么厉害的师兄,为了吴家姐姐,变的患得患失,和平常的凡夫俗子没有不同。 孙哲给****制造了二人独处的机会,那不算长的一刻钟里,孙哲一面紧张的和两个姐姐说话,一面心里忍不住的想,秦师兄会和吴姐姐说什么?那吴姐姐又会对秦师兄说什么?他们一个多才,一个美丽,就和那戏词儿里写的才子佳人一模一样。 要是他们俩真的情投意合,再请爹娘出面说合做主,成就美满姻缘,那自己今天做的事情还不算错事。 可要是要是吴姐姐并不乐意,或是被别人看见了传出什么不好的闲话,那又怎么办呢? 二姐孙佩突然问:“吴姐姐去哪儿了?” 做贼心虚的孙哲吓的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孙佩没发觉他不对,又说:“秦公子人呢?谁看见他了?” 还是表哥说:“八成是光顾着看花走散了,我记得刚才看见秦兄往那边儿去了。” “那吴姐姐呢?她是不是迷路了?” 大姐说:“她应该不会走远的,咱们往回走找一找看吧。” 孙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嘴里发干,可手心里全是汗。 他想,自己真是做不了坏人。要做坏人,起码胆子不能小。今天这件事于理不合,但是秦师兄痴心一片,母亲还曾经想替他们做媒的,自己帮他这一把,也不算太出格。 他们往回走没多久,就遇着秦师兄了。 可是吴姐姐却不见踪影。 他们难道没遇上?秦师兄不会那么笨吧? 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出什么,他表现的很正常,谈笑自若。等他们回到庵里,吴姐姐也已经早回来了。孙哲松了一口气,吴姐姐平安无事就好,她也没生他的气,不怪他自作主张替人牵线搭桥。 下次再有这种事,他再也不掺和了。 回来的路上孙哲找机会问****,****只是摇头不语。 那就是事情没成吧? 孙哲不懂男女之间的事情,可人的情绪他还是看得出来。要是吴姐姐真应了****什么,****不说喜上眉梢,起码不该是现在这样沉默不语。 这会儿大姐突然打发丫鬟来叫他,孙哲心里恪憕一声。 “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云芝笑着说:“这个奴婢可不知道。” 他慢腾腾的收笔,把书本合起来,又换了件衣裳才跟云芝一同出门。即使这样磨蹭,也没能拖延多少时间,起码他争取到的这一点时间,不够他想出一个足够好的理由向孙颖解释。 其实云芝也有些纳闷,自家姑娘身边的大事小事,她不说全都知道,七八分总是能摸得清理得顺的,可是刚才姑娘打发她过来跑腿,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姐姐。” 孙颖并没有抬头,只是说:“坐吧。”又让丫鬟倒茶。 孙哲有些战战兢兢的坐下,茶盏有些烫,他心里有事,手心都烫红了也没觉得疼。 “姐姐叫我过来有事?” “是有事要和你说。”孙颖示意屋里的丫鬟都出去,合起手里的书册,开门见山的问:“你今天和秦公子搞的什么鬼?” 孙哲本来心里就发虚,他又不会说谎,嘴唇动了两下,没说出话来,头也低了下去。 “你啊”孙颖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本来已经猜着几分,现在更是有八九成的把握了:“看你平时老老实实,可是今天做的事情又这么出格。” 孙哲的脸涨的通红,他一向尊敬姐姐,家里又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打小他就想着将来要让家里人以他为荣,更要做两个姐姐将来的倚靠。 可是他今天做的事,一定让姐姐大失所望。 和孙家不同的是,吴家这一边却是热烈喧闹,欢声笑语。久别重逢,这顿饭自然特别尽兴。 阿青觉得,好象家里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吴叔心情是好,具体表现在,他允许小山喝酒了。当然,这可能也因为小山带了客人回家来,在客人面前,总不能再把他当小孩子待了。 隔着屏风,大妞美滋滋的舀了一个肉圆给吴婶:“婶儿,你也吃。” “嗳,吃着呢。”吴婶也尝过了肉圆,但她更喜欢那道豆腐皮卷菜,尤其那醋汁调的深得她心。大妞乐得没人和她抢,一双筷子上叉俩肉圆儿,一边一口轮着咬,简直没半点儿吃相。换作平常,吴婶非得给她紧紧皮不可,可是今天小山回家,吴婶一点儿火气都没有。一盘肉圆差不多都让大妞一个人给干掉了,最后的汤汁也被她倒进饭里,拌一拌来一大口,那叫一个香啊! 阿青吃的不多,半碗饭,还是用汤泡着吃下去的。吴婶轻声问:“是不是累了?” 阿青点点头。 确实有些累。出城,上山,下山,进城。这会儿的车没减震,车里又活动不开,铺陈的再舒适也是有限的,这样一天颠下来,精神好才怪。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真多。 进香,求签,游碑林,赏梅花,被表白,还偶遇了那位气质动人的杨夫人,小山回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零七 开解 孙哲垂着头,在姐姐面前一句也不辩解。 “你为什么会答应秦公子呢?”孙颖觉得很奇怪,孙哲的个性最规矩不过,这种明显不规矩的事情他应该不会做。要说是孙佩去做这种热心的瞎帮忙的事情,孙颖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孙佩做事就是那么鲁莽,很多时候都不会去考虑后果。 “因为”沉默了一会儿,孙哲小声跟她说了实话:“我听二姐说,吴大人升官了之后,有人向吴家姐姐提亲。” 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吴家姐姐有什么长处,可能只是见了她一面,甚至连一面都没见过,他们提亲是冲着吴大人来的,觉得他前途大好,想攀这门亲为的是这条关系。 这样的人太势力了,今天吴大人风光他们会来求娶吴姐姐,改天吴大人如果失势或是外放了,他们肯定又会换一副嘴脸。 可是秦师兄是不一样的。他对吴家姐姐是真心的,就是冲着她这个人,跟吴家是盛是衰没关系。 孙哲觉得如果他们真的成就姻缘了,秦公子应该会对吴姐姐好的。 那样,他帮忙也不算是做了坏事。 他小声解释了几句,孙颖是看着他长大的,听了前头两句,就知道孙哲是怎么想的了。 “你啊”孙颖对弟弟是真的没法子生气。母亲生了两个女儿才得了这一个儿子,将来孙家的一切都要着落在他身上,他要支撑门户,奉养孝敬父母,两个姐姐将来出了嫁也得要靠他撑腰。这个道理孙哲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所以他一向对自己要求的那样严,一丝一毫都不肯放松,一步也不肯行差踏错。 弟弟这样懂事,孙颖一面是欣慰,一面又有些心疼。 他年纪还小,别家的孩子在他这年纪还很顽皮的,他却象个小大人一样——不,简直象个小老头一样。 “我知道,你也是希望阿青好,盼着她终身有靠。”孙颖让孙哲坐在她身旁,轻声说:“可是你想,咱们和她认识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年是不是?” “是。” “咱们都盼着她嫁个可靠的好人家,难道她爹娘反倒看不清楚这一点?” 孙哲一愣。 是啊,吴大人和吴夫人对女儿十分疼爱看重,对她的终身大事肯定会慎之又慎的。 自己担心吴家会将女儿所托非人,这想法看来咳,有些可笑。 “爹和娘自有打算,他们和吴大人吴夫人之间也肯定有默契。如果他们觉得秦公子和阿青合适,那秦公子会试之前吴家就不会给阿青定亲的。如果他们觉得这门亲事有不妥当的地方,那即使秦公子现在想接近阿青,那也只会是枉费心思。”孙颖看弟弟的神情沮丧,脸色也从涨红变得微微发白了,很是心疼他:“你不要多想,我找你过来,不要训斥你。这些事情别说你一个小孩子一时间想不了这么多,连我也是一样。我也是前些天才听娘说了这件事。” 孙哲点点头,可是神情还是显得并不轻松。 他在想,姐姐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是秦师兄也是个聪明人,为什么这中间的道理他就想不明白呢? 孙哲虽然聪明,可是他毕竟年纪还小,对情情爱爱的事情不了解。有个词叫关心则乱,局外人可以一眼看穿的事,当事人却象眼前蒙上了一层雾障,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今天的事情没什么,娘还不知道这事,只是下不为例。”孙颖替弟弟理了理衣领:“我听你的丫头说,你最近睡的都晚,是功课太多了吗?” “没有”孙哲说:“我就是想把夫子每天讲的功课多背几遍,吃的透一些。” “你用功上进是好事,可是也得注意身体。现在天气冷,眼看要过年了。你要是这时候病了,那反而误事,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你该懂得,学习这件事也要劳逸结合,不能一味的催逼自己。”孙颖说:“以后该什么时候歇就要按时歇,不要再拖着不睡,让爹娘担心。” 孙哲乖乖的说:“我知道了姐姐。” “还有件事儿,去吴家的人回来说,小山回来了。”孙颖笑着说。 “真的?”孙哲果然如她所想的一样高兴起来。 “是啊,要过年了,他也回京来过年。夫子反正也给你们放假了,你可以去找他玩玩,散散心。” 孙哲很喜欢小山,虽然小山读书不成,可是他懂得许多许多书本上没有的东西,在孙哲眼中他很厉害。小山比他大些,但两人的年纪相差的并不大,还是很谈得来的。 吴家今天晚上十分热闹,吴叔也是多日不见儿子了,吃完了饭就把他单独叫到屋里去,吴婶知道丈夫肯定要考校儿子一番,也就不到跟前去了,免得吴叔要是训斥儿子,自己在一旁就不太合适了。 张伯给吴婶把过脉,说她情形一切都好,还顺手拿出一瓶药来:“这是甘草润津丸,听阿青说你这两天有点咳嗽,给你配了一瓶,你先吃着。” “对孩子没妨碍吗?” “没有。” 送张伯出去,吴婶才对阿青说:“你瞧你,我就是这两天屋里干热有点上火,又没有病,你还特意去和张伯说这个。” “小事儿也不能马虎,万一拖成病症了,那时候再来治岂不麻烦?” 吴婶知道女儿的体贴,笑着说:“好好,我知道了。”她转头问唐妈妈:“给客人的屋子收拾好了吗?” 唐妈妈说:“那屋有段日子没住人了,虽然说屋里被褥铺盖都齐全,可是炕没烧过,屋里有股潮气。少爷说了,他们在山上就住一屋,现在也先住一个屋里,等客房收拾好了能住人了再搬过去也行。” 吴婶点头说:“那也只好先这样了。” 阿青从吴婶那出来,想起一件事,打发桃核去和赵妈妈说,今天晚上吴叔、张伯和小山他们都喝了酒,夜里难免口渴,不要忘了在各屋里都准备好茶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零八 探望 阿青睡的迷迷糊糊,只觉得身上热的很,她下意识想,今天晚上炕烧的太热了。 她把手脚都伸出被子外面,还是觉得燥热不堪。 上夜的桃叶听见动静,问了一声:“姑娘?” 阿青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桃叶不放心,披上衣裳过来看。她端着灯凑到跟前,灯光底下阿青紧皱眉头,满脸通红。桃叶吓了一跳,将灯放下,伸手在阿青额头上一试。 滚烫! 桃叶赶紧披上衣裳去叫人,阿青自己烧的昏昏沉沉的,听到身边有人说话,有人走动,中间她曾经呕吐过一次,吐过之后她依旧昏沉。 直到早上她的热度才稍稍降下来,人依旧睡的迷迷糊糊的。不过张伯说了,让她多睡会儿也无妨。 吴婶摇头说:“八成是昨天出门吹了风,天气冷了,本来不该让她这时候出门的。” 张伯安慰她:“小病不碍事,让她多喝些水,饭要是没有胃口可以先不吃。我抓了副药,让大妞看着煎,包管过了今天她就又好好的了。” 吴婶用帕子很快的拭了下眼角:“又多劳你费心了。” “你也熬了半宿了,快回去歇着吧,不顾惜自己,也得顾着你肚里这个小的。” 吴婶确实觉得腿酸眼涩,点了点头,临走前吩咐桃叶有事赶紧去和她说。 桃叶送了张伯和吴婶他们出去,去看了一眼茶炉。大妞正坐在小板凳上煎药,一面用蒲扇轻轻扇火,桃叶进屋时大妞转头看了一眼:“这儿没事,你先回屋去看着青姐,药好了我就端过去。” “是。”桃叶应了一声,她回去时桃核正老老实实的守在阿青身边,寸步不离。这孩子就是这么让人放心,让她守着,她就一动也不会动,实实在在的这么守着。估计就算这时候发生起火、地动、这实心眼儿的姑娘还是会一动不动的待在原处。 “姑娘醒过没?” 桃核摇头。 “你扶姑娘起来一下,我给喂些水。” 阿青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在睡,她处于一种介于清醒和迷糊之间的状态,桃核扶她的时候她有意识,桃叶给她围上一块布帕,喂水的时候她眼睛也睁开一线。喝了大半杯水,两人又扶她躺下。 大妞守着小炉子,看着三碗水煎成一碗,用纱布垫了,把药倒进碗里端进屋。 阿青喝了药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桃叶把热水倒进盆里,拧了帕子替阿青擦了一下身,换上干净软和的新的一身里衣。 等快中午的时候阿青的精神好些了,又喝了一碗粥。因为发烧的原因,嘴里发苦,没什么胃口,赵妈妈也没多费事做的,就用小砂锅熬了一锅米粥,米熬的粒粒开花,粥汤浓稠。这一碗粥喝下去,阿青觉得身上有点力气了——呃,还有一样更急迫的感觉。 桃叶和桃核扶她去屏风后,等她方便好了再扶她回来躺下。 喝了水、药、粥全是汤水,就算出了一身汗,还有大量的水分得排出来嘛。 晚上那顿阿青吃的还是米粥,不过加了一点脆脆的腌菜心佐粥。吃完了粥,桃叶又端来了一只小碟子。碟子是圆润晶莹的白瓷,边上描着淡绿的两片细兰草叶。 碟子里盛着切得薄薄的甜水梨。梨肉晶莹,因为切得薄,看起来是半透明的,散着淡淡的梨子清香。 “姑娘要是还有胃口,就尝尝吧。” 阿青还真有胃口,闻着梨子的清香就觉得胸口不那么闷了。梨子甜甜的,汁水特别多。不知不觉的,竟然把一小碟梨子都吃完了。 桃叶看她有胃口吃东西,心情也跟着松快多了。 “姑娘还想吃点儿什么?” 阿青摇摇头,现在她感觉是什么都吃不下了。 “给我拿本书过来吧。” “姑娘,”桃叶不太赞成:“你这病才刚刚见轻,该多歇息,看书是耗精神的事。” “睡了一天了,实在不想再睡,我就看一会儿,不想一直躺着。” 桃叶没办法,她在书架上看了看,挑了一本最薄的—— 这姑娘觉得书嘛,肯定越厚的越让人费神,越薄的越容易读通。 阿青背后垫了两个枕头,倚在那儿看了半页书。 这是一本食记,阿青很喜欢看这样的书。透过那些简单而精确的描述,她可以尽情的去想象纸页背后远方人们的生活方式。他们吃什么,他们怎么吃,他们在不同的季节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她曾经生活的地方有多么发达的资讯,有许多的渠道可以方便快捷获得信息。可是在这里,尽管生活在繁华的京城,她的生活方式依然是闭塞的,狭隘的。 阿青看了两页,就把书还给了桃叶,乖乖的躺了下来。 外面又起风了大妞又过来了一趟,她小声问桃叶阿青的情况,还进来陪阿青说了一会儿话。 “街上有好些店铺都已经关门了,不过糕点铺子不一样,反而生意特别好。”大妞说:“我也进去看了,那些攒盒都做的可好看啦,可是价格也不便宜。最贵的是装了十八样点心的三层攒盒,要五两银子一盒呢。还有装了十二样的,八样的,六样的,都有。我买了一个六样的攒盒,青姐你明天病好了就能吃了。” 阿青笑着点头:“好啊。” 送走了大妞她还没有睡着,想了一会儿在书上看到的烤鱼,又想起大妞说的点心攒盒。 有点恍惚的时候,一只手轻轻贴在她额前,阿青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有个人站在炕沿边,手还贴在她的额头上没有拿开。 “不烧了。”他的声音显得很欣慰。 看到这个突然出现在房里的人,阿青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是你” 有段日子没有见到这个人了,阿青这些天也一直没有闲着,照料吴婶,帮忙管家,预备过冬过年。可是等到这个人真的出现,阿青才发现原来她心里头一直有隐约的期待。 期待再见到这个人。 “你怎么来了?” “刚回京,听说你病了。”他在炕沿坐下来,问她:“今天吃了什么?服药了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零九 送礼 “药吃了,吃了粥,还吃了半个梨。”大约是生病让人虚弱,精神也不太好的原因,阿青和平时相比,简直乖的不象话,问什么答什么。 “那就好。”陈公子拿起桃叶放在床边没有拿走的书,她刚才看的那一页中间夹了张书签,薄薄的丝帛上绣着一枝斜曳的桃花,在略有些暗白的底色上,那桃粉的颜色格外娇艳。 陈公子的目光忍不住又移到阿青的脸上——她现在的脸色比这桃花还要动人。因为还有些热,她的脸颊沁出动人的晕红,眼睛晶莹的象是一汪水,嘴唇有些干,可美好的形状象是要绽开的花苞。 她真美。 陈公子心中全被这个念头占据了。 其实阿青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糟糕了。她头没梳,睡的都揉乱了。而且她今天没洗脸,就用手巾擦了两回。 更不要提她现在根本就衣衫不整 虽然现在她躺着,身边有一个青年男子,让她别扭的很。可是她现在这样也不可能起身,那只会比现在更别扭。 “给你带了些东西回来。”陈公子收慑心神,看似十分淡定的说:“途中经过几个地方,当地售买的东西和京城比起来都各有特色,我想你也许会喜欢。” “多谢你费心了。”阿青微微抬起头往外看,门帘窗帷把视线挡的结结实实的,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的丫鬟呢?” 桃叶和桃核肯定有一个会在,他这样大摇大摆的就进来了真没事吗? “她们也累了,也该歇一会儿。”对面这人说的理所当然:“不用担心,她们听不见什么。” 他不会手起刀落呃,应该不会这么凶残的。 不过阿青想,她知道结果就行了,还是不要去追究细节了,本能告诉她,知道的太多没好处。 “怎么快过年了还出京?去了哪儿?” “去了西边儿。”他说:“我听说你送了腊八粥给我,可惜我不在家,倒便宜了思敏了。” “啊?”阿青才想起腊八时候那碗粥的事儿来,隔了些天她都快忘记了。 “不是特意送你的左邻右舍都送了。” 他笑了,似乎在她特意的说明品出了些别的味道,慢慢的说:“我知道。” 他知道什么啊! 阿青觉得这个人每句话都带着无限暖昧的意味,她不管说什么,他好象都能理解出另一重意思来! “思敏邀你出去玩了?你们俩处的还好?” 阿青对他是有些意见,不过和思敏处的是不错。 “我们在庄子上玩射箭了,还一起做了点心。”想起那天孙佩做的点心,笑意悄悄染上阿青的眉梢眼角。李思敏那天做的也比孙佩好不到哪儿去。她比较谨慎,不象孙佩那样填太多馅又不包不严皮,不过这么一来,她做的饼就是饼皮奇厚,馅料奇少,俗话说一口没咬到两口咬过了,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了。 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和李思敏相处是很愉快的。 “那就好,得闲的时候多出去走走,散散心。下回你们可以在城外住一两天再回来,那个庄子后面有山,山下有一片湖。清早去湖边的时候,山间和湖面上的雾气袅袅逸散,日出的时候阳光一照,是最美的。早去晚归来去匆匆,是看不到那番景致的。” 阿青叫他说的都向往起来:“我在老家的时候也曾经在山上过夜,窗外就是松涛林海,躺在那儿听着窗外的动静,那种声音什么乐器也演奏不出来。” “我知道。”他也在七家镇住过,阿青的家就在山脚下,夜间他睡不着的时候,窗外种种自然的天籁般的声响,他都深有体会。 他问:“你想老家?” “想啊,怎么不想。”那里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在那里的生活很简单,可她觉得很丰足,不管是物质还是精神上头,都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匮乏。现在的生活和那时相比更富足,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可是她还是更喜欢过去的生活。 说实在的,阿青觉得她和陈公子的关系很奇怪,没法下一个明确的定义。当然,她们姐弟对陈公子有救命之恩,可是对方很快就偿还了这份恩情。那之后,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应该都恩情无关了。 她对他有许多疑虑和警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样和他待在一起,别的事她都想不到。仿佛他真是一个前来探病的好友,两个人的话题琐碎而温馨,竟然一点都没有冷场。 “不早了,你得歇息了。”他站起身,很自然的顺手替她掖了一下被子:“要不要喝水?” 不等阿青摇头拒绝,他起身倒了半杯水过来,凑到阿青嘴边。 “我自己能喝。” “你就别起身了,当心见汗再着凉,病会反复的。”他态度再自然不过了,自然的让阿青觉得自己的拒绝显得十足小气和神经质。 可是被他喂了半杯水阿青觉得居然没有坚持立场拒绝到底的自己真是烧热脑袋了。 “好好歇着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阿青目送他走到门边,他停下来,转头看了她一眼。 他朝她微微一笑。 阿青有点儿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他走了没多会儿,桃叶进来了,她披着袄子,有些紧张的掀开帘子,看见阿青好端端的躺在那儿,长松了口气:“姑娘刚才唤我了吗?” “没有。” 桃叶不安的说:“刚才不知怎么,居然就打起盹来了,也不知道怎么这样贪睡。” “你昨晚累坏了,我这会儿没事,你也只管多睡会儿吧。” 阿青有些心虚。 桃叶无故瞌睡,肯定不是因为犯懒,只怕是人为的。 这一晚他在她的梦里又出现了,而且冲着她那样笑。他的笑太危险了让人把持不住啊! 梦境里的阿青又陶醉又纠结,一早醒来觉得身上比昨天轻爽很多,能起身了,就是一下了地发现身上没力气,腿软,洗漱这么简单的一套动作下来都气喘吁吁。早饭端来了,粥,一小碟切开的腌的蛋黄橙红淌油的咸鸭蛋,一小笼薄皮儿萝卜丝儿馅儿包子,咸鸭蛋腌的火候正好,正是少一分嫌淡,多一分则偏咸。萝卜丝儿的包子更是爽口,阿青就着粥吃了半个咸鸭蛋,两个小包子。 早饭桌还没收下去,有人敲响了门,桃核进来回话说:“姑娘,李姑娘打发人来给姑娘送东西。” 呃 阿青顿了一下。 东西是送给她的,只是送东西的人并不是李思敏吧? 这个打着李思敏幌子来送礼的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送来的东西让吴家人吃惊——整整四个大箱子,光礼单足足六页,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了。有糕点,有茶叶,有衣料,有玩器摆设,有药材补品,还有书。 吴婶吃惊的说:“李姑娘这是” 一般送礼哪有这样送的? 阿青哭笑不得,还得向吴婶解释:“她说家里有人从外地回京,带来了许多东西,每样分我一些尝尝鲜。” “哦,”吴婶还是疑虑未消,不过看起来是接受这个解释了。 阿青拿起一块衣料:“娘,这个你看做个什么合适?做件春装吧?” “这颜色嫩,你们年轻姑娘穿好看,我穿就不合适了。”吴婶接过料子在阿青身上比了一下:“这绢绸是素色的,上面绣大花不合适,在领襟袖口处绣小些的花样最合适,颜色也不必过艳。” “好。”阿青说:“到时候咱们一人做一件。” 吴婶笑着说:“沾了李姑娘的光,下次见了可记得谢谢人家。” 阿青心说,这沾了谁的光还真不好说—— 那人说今天还来看她,是顺口说的客气话,还是真的会再来? 吴婶问她:“身上觉得怎么样?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倘若家里没有,打发人上街去买去。” “也不想吃什么,我还是喝点粥就好。” 吴婶摇头:“光吃肉也不够滋养,我看这单子上有火腿呢,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让赵妈妈做个火腿芋头羹来尝尝吧?一来味儿鲜,二来也好克化,病中吃应该是正相宜。” 阿青点点头:“行,那就做个羹吧。” “好好。”吴婶答应着,就叫人过来吩咐。大妞笑盈盈的掀帘子进来,大声问:“姐,你好些了?我去你屋里找你,结果桃叶说你到婶子这里来了。” 吴婶笑着说:“有人送东西来,我和她一块儿看看,你也过来瞧瞧。” 大妞可不是空手来的,她身后跟着桃花端着个托盘,托盘里是药碗。 “我都好了,还要吃药?” 大妞端过药碗放在她面前:“再喝今天一天就不用喝了,这药不算苦,我尝过了。”不但替阿青尝过药,大妞还带了送药的蜜饯来。 阿青灌下一碗药,大妞眼疾手快往她嘴里塞了一粒蜜饯去药味儿,顺手给自己也拿了一颗。 “正好你们俩都在这儿。”吴婶吩咐桃枝:“去把前儿收的那个盒子拿来,就放在里间架子的第三层。” 桃枝应了一声去了,捧了一尺长,半尺宽,大约有三四寸高的木盒回来。 “让人在长宝定的,你们姐俩一人一份。都不是小姑娘啦,该有几件出门见人戴的东西。” 盒子一打开,满眼是灿然的珠光宝气,大妞“啊”了一声,显然没想到盒子里竟然是这么华丽的首饰头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 礼物 镯子,簪环,珠花,耳坠新首饰特有的灿然光华把整间屋子似乎都照亮了。 “婶儿,我不” 吴婶已经想到大妞会说什么了,她笑着打断了大妞:“你瞧,你这说的什么话?姑娘大了,这些东西都是要有的,你爹是个大男人,他可想不到也顾不上这个,婶儿就给你预备着了,你青姐也有一份,你俩是一样的。过年了,就得穿新衣新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是。” “太贵了”大妞还是摇头。 “给你你就收着。”吴婶说:“留着,不喜欢戴将来可以当嫁妆。” 阿青笑吟吟的在一旁看着,在大妞的事情上,吴婶一向无往不利,从来没有她办不成的事。 果然大妞在吴婶面前完全是丢盔卸甲,溃不成军,连点象样的抵抗都组织不起来。 阿青和她一起翻首饰盒子:“这坠子好看。”阿青说,她就喜欢轻盈小巧的首饰,最不喜欢样式繁复份量又沉的。大妞也不喜欢重的,但是她喜欢样式好看的。比如两朵珠花摆在一起,一朵是玉兰,花型简洁,一朵是牡丹,美不胜收,她肯定喜欢牡丹而不是玉兰。吴婶了解两个姑娘的偏好,所以准备的首饰是一人一份,但花型有很大区别的——大妞那一份看着就比阿青的华丽。 阿青翻着盒子里的首饰,觉得有点奇怪。 不,不是不喜欢。 事实是非常合心,非常喜欢。 有一枝大珠花可以分拆成五朵小花,浅茶色的玛瑙在阳光下看起来一定非常的清澈。就是花的款式看起来眼熟。 吴婶微笑着看她:“喜欢吗?” “喜欢,就是” “眼熟吧?你以前画过的,咱们家篱笆外长着那种小野花。”吴婶说:“我把画翻出来,跟银楼的人说照这个样子做,他们就给做了,做的还挺象的。” “贵吧?”定做的一般都比批量生产的贵,这是常理。 “不贵。”吴婶笑她:“你瞧你,这么小家子气,一见东西就先问价,这习惯不好。你看,用料都有限,底下的托是黄掺铜,花叶嵌的玛瑙也不贵。”吴婶说:“来来,戴上看看。” 大妞也跟着凑趣:“来来,姐你戴上嘛。” 两个人起哄,桃叶也很有眼色的把镜子捧来了。 阿青笑着说:“都要睡觉了,还戴它做什么。”不过还是把珠花戴上了。五朵小花分别簪在鬓发间,大妞退后一步打量她:“好看!不仔细看真象真花。” 阿青对着镜子看。 烛光本来就不算太明亮,铜镜又自带柔光磨皮效果,看起来一点不象是珠花,就和老家那小朵的野花一模一样,零落的散布在发间,看上去整个人带着一种乡野间的清新。 这首饰阿青真喜欢,要不说知女莫若母呢,吴婶就是了解她的喜好脾性。 阿青就喜欢简单些的东西。有次忘了在哪儿看见一个贵妇人头上戴着一支步摇,上面那些凹凸不平花纹简直象是长成一堆的疥疮,别提多恶心了,看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大概旁人没有她这么丰富的联想,所以那样丑的钗还是有人肯往头上戴。 礼单上的各种糕点都被拿出来看,幸好现在天气冷,不然糕点要是在外地买了,经过几百里路的长途运输,很大机率会变质腐坏的。 “这是什么?”盒子里的点心吴婶没有见过。 “不知道呢。” 点心是雪白的,一股浓郁甘醇的甜香。 “看着象酥糖。”大妞拿起来看看,又闻了闻:“好象有豆粉?不大象” 白白的糖粉沾在指尖,这些糖粉有种糯糯沙沙的感觉,咬一口,糖粉里的壳一破,里面的蜜汁儿淌出来,险些滴到身上,大妞手忙脚乱,赶紧用力的吸一口,又把淌到手指上的糖汁儿舔掉。 好久没看大妞这么狼狈了,吴婶哈哈笑起来:“这个点心叫羊角蜜。” 盒子盖里有垫纸,印着桂花纹的垫纸上写着点心的名字。 “这名儿起的倒是准,真象羊角。” 下头还有好几样点心,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但是做的确实都非常出色。龙须糖不用说,糖丝比头发丝拉的还细,沾到嘴唇上就化,根本不用嚼。就是得快吃,不然就沾在手上了。还有一盒子点心也叫不出名,指甲般大,油炸的,吃起来很酥,模样花纹都象是河滩上的小贝壳,很酥脆,微咸,非常好吃。 “这个配茶,下酒都好。”吴婶说:“倒出一盘子给你弟尝尝去。” 两箱礼物,这些点心吃食占了大半。还有一些是生食,比如鱼干和火腿什么的。 阿青想,他干嘛送这么些好吃的给她? 糖衣炮弹,必有所图 嗯,糖衣就给吃掉,炮弹就给他退回去。 礼物里的书有好几本,有诗集,有食记,甚至有地方风土记,都是阿青喜欢的。尤其是风土记,里面简直包罗万象,除了植被作物地理,还有传说和一些当地大事记,比如阿青偶然翻到的一页,就是讲当时一个富户嫁女的排场,流水席摆了三天,来的人不管是谁,只要道声恭喜就能进去吃,大鱼大肉管够。 这样的事应该说是皆大欢喜吗?不,恰恰相反。有个穷汉因为敞开了吃,平时从来没吃过这么多这么肥腻,结果吃出毛病来了,腹痛如绞满地打滚,差点就送了命。 还有件事,是有个道士装神弄鬼骗钱被揭穿,写的很有趣。 阿青看的很专注,都没注意屋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还喜欢?” 阿青吓了一跳,抬头才看见真正送礼的那人已经来了。 “你今天怎么样?” “好多了。”阿青说。 这个好多了是相对的。相对昨天来说,她是好多了,烧已经退了。但是相对于正常状态来说,她现在还是病人。 “书什么时候都能看,先养好病最要紧。”他说这话时口气和吴婶简直是如出一辙。 “我知道,可现在还早呢。” “送来的点心你尝了吗?还喜欢吗?” “很喜欢。”阿青说的真心实意。 那些东西包装都不相同,看得出不是在一个地方买的。不管他是专门想买回来送她,还是给家人带东西顺带分她一份,阿青都领情。 他很自然的把大氅解下来搭在椅背上,不用人请自己坐下来,还端过她的茶闻了闻气味。 “那个我喝过了。”阿青赶紧说:“我再给你倒一杯。” “你别起身了,我自己来。” 他从桌上茶盘里另取一只杯子,倒了杯茶。 他倒茶的时候她想起来,这茶叶还是他送的呢。她喝的很节省,不过那茶叶也已经要见底了。 正想着,他问:“茶叶还喜欢吗?” “挺好的。” “有人送了我几两茶叶,今天没拿来,改天给你。” “不用了收了你这么多东西了。”无功不受禄啊。还有句话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小便宜占多了,没准儿将来要吃大亏。 “和我不用客气。”他还很顺手的从桌上的攒盒里拿了一块花生酥:“你前天上山进香去了?” “你怎么知道?” “听你们家下人说,你八成是在山上吹了风受凉了。”他很自然,看起来完全没有刻意打听消息的迹象。 “可能是”阿青觉得可能上山是一个原因,更大的原因是生活环境骤然改变,有些不适应一时没有表现出来。听说有的人乍一迁居之后,水土不服反应非常剧烈,严重的甚至会要命。 “下次要进香求签,别去万佛寺了,太远。找个近点儿的,象宏化寺,临济寺,香火旺盛,据说求签也很灵的。” 这几座寺庙都在城内,确实比万佛寺要近多了。 “能出去城散散心也很好。”阿青顺口说:“我们还去了碑林,看了有名的悼亡碑。” “为什么看那个?”他摇头,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不应该去看那个,尤其是这样的天气。” “你见过?” “见过的。”他说:“据说有人看了那块碑,回去就大病一场,太过伤心伤神了。” 阿青笑了:“你以为我生病也和看了碑有关啊?” “还是小心些的好。”他说:“城外还是要少去,尤其是山上,这种季节吹了风可不就生病了?” 可是阿青并不后悔去山上,碑林,梅花,对了,还有杨夫人,如果不去山上,这些就都遇不到了。 至于****的事这是一桩意外的麻烦。 唉,说起来这麻烦还悬而未决,该早点说清楚才行。 可是年前估计是没机会了,年后的话还得找机会。****就住在孙家,这个机会应该不难找。 就是得想想怎么说。 阿青没多少拒绝人的经验,这中间的分寸得好好把握。 “怎么了?” “啊?”阿青回神:“没事。” “过年的时候只怕我不能过来了。”他说:“事情多。” 阿青很理解:“家家都忙。” 尤其是他的家世不一样。 “正月十五上元节的时候,一起去赏灯吧?” “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一 点心 “其他事你不用担心,到时候一定让你顺顺当当出门就是了。京城的上元节很热闹,应天门外有焰火,会放足足一个时辰。城里处处都有灯会,最大最好的应该是光禄坊,那儿不但花灯好,还有舞狮,舞龙灯,有名的艺人会登台唱戏,还有耍百戏的,非常热闹。” “人一定很多吧?” “还好。”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光禄坊那儿观灯的,每年上元节前后那里都有巡查,一般人根本不能靠近。他接着说:“城西明光桥附近的灯也不错,热闹不输光禄坊。” “为什么呢?” 他笑。 明光桥那里最多的是美女,每年上元节,平时那些花大钱才能看到的优伶伎人都会搭台献技,暗地里较劲争风头,以得花数多少论输赢,自有大豪客一掷千金的替她们捧场,所以论起热闹,其实比光禄坊还要胜出一筹。一边是富,一边是贵。 可这个理由现在不能和她说。 他的手轻轻贴在阿青的额头:“不发烧了?” “嗯,我已经好了。” “别大意,还是要好生保养,别累着,也别再吹了冷风。”他问她:“想不想去看灯?” “想。”他描述的情景太有诱惑力了,阿青十分矛盾,既想看,又怕惹出麻烦。 “想就行,我都安排妥当,你也做好准备就成了。” 他的办法大概又是打着李思敏的招牌把她给叫出去吧? 阿青是想看花灯,姑娘家一年里头能出门的日子不多,上元节赏灯就是其中最重要的机会了。虽然以前也看过,但这里可是京城,京城啊! 京城的花灯和七家镇的花灯那能一样吗?七家镇那么小,不客气的说,爬上镇东头那一家的屋顶,就能看见镇西头最后一家的烟囱了,小地方嘛。 可是跟他出去看灯,重点就不在看灯上了。 好吧,这个问题可以暂且押后。到时候如果是李思敏递贴子给她,她也可以选择不去。 看得出来,不速之客的精神并不太好,他把攒盒里的点心吃了差不多一多半——尤其是椒盐酥和肉松饼,两样都被吃光了。小山也更喜欢咸味儿的点心,所以他一回家来,家里就多做了不少咸味点心。 “晚上没吃饭吗?” 他摇头:“饿了快一天。一早起来吃了两块肉饼就进宫了,一直到刚才我才喝上水。” 阿青的眼睛微微圆睁。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明确的提起他的身份和生活,尽管只是一句话。 “快要过年了,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出去了一趟,总得回去交代一声。”陈公子对进宫这件事说的轻描淡写,可真要有这么轻松,就不会到现在也没混上饭吃,还要跑她这儿来吃点心了。 对了!点心都被他吃了,回头桃叶和桃核看到了,准会以为都是她吃了吧? 这黑锅她是背定了。 好吧,桃核那姑娘估计不会注意点心,桃叶就不一样了。 阿青头次觉得,身边有个太细心太周到的丫头也不是好事。可难道都象桃核那样? “正月里头我总不会再出门了,可以时常过来。”他微笑着看着阿青:“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还是想去什么地方?正好趁着我有空,多少可以方便些。” 阿青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太急需的东西。” 她最大的心事就是吴婶的身体。在这个年代,吴婶算是高龄产妇,产期应该就在初春。有张伯在,隔三岔五就替吴婶把脉,一直到现在吴婶都健健康康的。 至于想去的地方也没有。她最想去的地方是无法到达的彼岸,除了那里,她想去的也就只有七家镇了。 那里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而且在那里,她过的远比在京城要自由。 可是,那里也回不去了。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不断前进,不断失去。 她变得沉默起来,神情有些伤感。 这些变化,坐在她身边的人都看的很清楚。 她的神情让他想到了别的事情上。 “你在想东平侯府吗?”他轻声问。 东平侯府? 啊,她想起来了。 “当年二王之乱之后,很多人尸骨无人收殓,大半都送到了五越集。” “那是什么地方?”阿青没有听说过。 “是化人场。” 他说的时候很注意,看阿青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恐惧和厌恶,才接着往下说:“因为当时局势太乱,很多人都是全家、全族被株连入罪,就算还有一二亲友,因为惧怕惹祸上身,也不敢伸手去帮一把。东平侯平素人缘不错,姻辫故旧也多,所以东平侯府事败之后,有人出面收殓了遗骨,并且送回了东平侯的老家,葬入祖坟。” 阿青的嘴半张着。 这消息对她来说虽然也震撼,但是如果吴叔在这儿,听到这个消息,他一定会明白这其中有多大的风险,在那个纷乱的年代,能做到这件事有多么的不容易。 “是吗?”阿青很少想到东平侯府,对她来说,她这一辈子的父母就是吴叔和吴婶。可是现在听到这个消息,阿青还是感到了安慰。 起码,他们并没有象其他蒙难的人一样尸骨无存,他们至少入土为安,落叶归根了。 “是谁?”隔了一会儿阿青轻声问。 她问的没头没尾的,可是他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这个我还没有查到。”他说:“如果我有了确实的消息,一定头一个告诉你。” “多谢你。” 阿青点点头。 这消息肯定不是一般人可以查得到的,吴叔和吴婶应该就不知道。 这人特意去查这些线索都湮灭了大半的陈年旧事,总不能是为了一时心血来潮吧? 他对她,对她的事情,是真的用了心的。 大妞敲响了门:“青姐?青姐?你睡了吗?” 阿青吓了一跳,转头看了一眼房门。 大妞来了! 陈公子不急不慌,向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 “在。”阿青应了一声。 “我端汤来啦。”大妞推门而入,掀开帘子就看见阿青坐在书案前,面前还放着一本摊开的书。 “是什么汤?”阿青笑着问,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窗子。 窗扇闭阖,完全看不出来异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二 甜汤 “知道你平时不爱喝那油乎乎甜腻腻的,这是白果梨汁。”大妞笑嘻嘻的把托盘放下:“我熬的,你看看怎么样。” 因为怕阿青嫌甜,白果梨汁里没敢多放冰糖,大妞其实先尝过了,觉得根本没什么甜味儿,她就给盛了端来了。这一点她清楚的很,要是她觉得有甜味儿了,那八成阿青吃着就会觉得太甜,齁得慌。 白果还有点硬,但梨子已经炖得差不多烂了,火侯问题,不过阿青还是一迭声的夸她做的好。以前大妞做的时候没有把梨核削干净,白果芯也没有去,喝起来那口感谁喝谁知道。这一次起码她知道把梨核部分都削净了,白果的芯也已经挖去了,味道也不错,可见是很用心的。 这个态度就值得嘉奖嘛。 “你怎么想起来煮汤了?” “其实前几天在店里我也帮我爹煮过药汤。”大妞挨着她坐着,头枕在阿青肩膀上:“那么大的锅!”她伸开两只手比划了下:“用大铲子,药材先干炒,再加水熬。” “是做什么?” “外用的,药汤好了倒进大桶里泡。有个病人全身生了疮,来求医的时候从头到脚裹的密不透风,只露出俩眼珠,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人呢。” “病的这么严重啊?” “没事儿,我爹说看着严重,但是药浴洗七天就会好转的。但是疮没了,多半会留疤留印子,这个就得慢慢抹药调养了。因为这炒药一次要炒七八斤药材,一般人家没这么大的药锅木桶,也炒不来,所以那人隔一天就到铺子里来一次,我们来给他炒药做药浴,连炒带泡一次得一下午呢,可费事了。”大妞伸出手说:“那大铲子其实就是老家铲地的铁锨,可沉可沉了,炒一次下来我两个膀子都酸的要掉了。” “你让扬威和振武来帮把手呗。” “他们也没什么力气,还不如我呢。” 大妞虽然是在抱怨辛苦,可是也听得出来,她口气里其实是带着骄傲的。 她的努力有了成果,现在张伯也让她做一些帮忙的事情了。 阿青喝了汤,大妞端着碗起身:“你早点儿睡吧,这几天婶儿可担心呢。” “我知道。” 大妞把碗送到厨房,赵妈妈正唐妈妈两个坐在炉子边说话,两人吃了一堆花生壳,赵妈妈正说:“唉,还有这样的事情,真作孽啊,大过年的” 大妞一进去,她俩就停住了,赵妈妈笑着接过大妞手里的托盘:“姑娘回来啦?哟,这汤都喝完了?” “青姐说我汤炖的好。”大妞笑着说:“我明儿再给她炖一次。赵妈妈,谢谢你刚才帮我剥白果壳。” “看姑娘说的,这是我们份内的事儿。姑娘要喝茶吗?” “不了,快睡了,喝了茶怕晚上又要起夜。”大妞有点儿好奇:“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唐妈妈说:“唉,就是离咱们不远的事儿。姑娘知道吧,隔着一条巷子那边有一家大户,好象是姓包的吧?夏天里办了场丧事,说是家里姑娘死了。” 说起这个,大妞还有点印象,因为夏天的时候出门确实看到过那家挂白幡。 “嗯,那怎么了?” “结果听说前些天,那死了的姑娘又回来啦,还带了个男人。” “啊,”大妞听入了迷,坐了下来:“那她不是死了,是被人拐了吗?” 赵妈妈朝唐妈妈摆手:“别跟姑娘说这些听,没的脏了姑娘的耳朵。” “没事没事,”大妞赶紧说:“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也常听到这样的事,我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说来听听解闷,没事儿的。” “唉,可不就是嘛。家里头姑娘留了封信就不见了,包家也是要面子的人家,怎么能让这事儿传扬出去?也就只好说姑娘死了。听说包家太太为着这事眼睛都快哭瞎了。结果谁能想到这没过半年,人又回来了呢。” “是啊,怎么又回来了?” “那包姑娘私奔跟的也不是别人,就是他们家的花匠。走的时候带着一大包首饰走的,按说省着花用再干点儿营生,一辈子吃喝不愁了。结果出去没几个月,钱都花的一干二净,听说还惹上了什么大麻烦,那个花匠就跑了,把包姑娘一个人扔下了,包姑娘没处投奔,只好又回家来了。” “哎呀”大妞摇头:“包家都办过丧事了,姑娘又回来,这事儿该怎么办呢?” 唐妈妈给赵妈妈使个眼色:“可不,咱们也就是说说,到底是人家家的事情。不早啦,姑娘赶紧歇息吧,可还要热水?我给提一壶过去。” “不用麻烦唐妈妈,我让桃花过来提吧。” “谁提不都是一样的。” 大妞走了,唐妈妈又提了一壶热水送去,回来赵妈妈已经把炉膛封了,两人提着灯笼前院后院走了一圈,查看门户落闩上锁。两人走着又说起刚才那事来。 跟大妞她们没说全,包家那姑娘是挺着大肚子回来的,看那样子,在私奔前只怕就怀上了,再过一个月多半就得生。到了这个时候想打胎是晚了,可是包家是要面子的人家,怎么能让包姑娘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这事儿包家虽然瞒着,可是仆人之间总是有管不住嘴的,唐妈妈又是出名的消息灵通会交际,远远近近人家的事情她都摸的门清儿。 赵妈妈和唐妈妈心里有数,只怕包姑娘这个孩子生不下来,生下来了,也留不了活命。刚才大妞进去她们正说的就是这事,但大妞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她们可不能当着她的面连这话都说。 包家这事儿,也怨不了包家老爷心狠。包家又不止包姑娘一个,还有其他儿女。这名声传出去,其他的女儿要不要嫁人了?这包姑娘也是个糊涂的,能让花匠骗的私奔,人财两空又回娘家来,也不想想家里经不经起得她这样三番两次的折腾。 所以说儿女都是孽债,上辈子欠他们的,这辈子特意来讨债。象她们两个人这样,无儿无女无牵挂,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倒也省心。就是怕两眼一闭走了,没个打幡摔盆的人,不知道会葬到什么地方去。 两人查看了门户,就可以回去睡了,明天一早她们俩差不多是整个院子里起的最早的人,赵妈妈尤其忙,一早上上上下下的人要用饭就不用说了,还要用热水洗漱,差事一天都误不得。 走到靠墙边的两棵树那儿,赵妈妈脚步微微一顿,也没停下,就若无其事的过去了。 阿青这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到底是年轻身体底子好,病一去,胃口也好了,早上的时候就着粥吃了两张鸡蛋饼,饼里卷着火腿和辣白菜,那叫一个香,还是吴婶怕她病刚好不敢让她吃多。 桃叶看姑娘胃口这么好,一面放心一面也有点担心,领着桃核收拾屋子的时候就说:“姑娘病一场,身子是亏着了吧?昨天晚上就吃了不少点心,今天早饭听说又吃了好几张饼呢。” 桃核只会傻点头。 “要不跟赵妈妈说说,多炖点汤给姑娘补养补养?”桃叶也不需要桃核回答,她纯粹自问自答,因为桃核压根儿不会给出什么建议来。 “对了,攒盒里点心都没了吧?” 桃核说:“还有几块。” “那也不新鲜了,剩的那几块你吃了吧,今天记得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点心,见样装一点回来。哦,要是有水果,也端盘水果回来。” 天冷,又烧着炭盆火炕的,吃点儿有水气的东西,总是能降降火的。 桃核很听话的另找一只盘子把剩的点心倒出来,然后去了厨房。赵妈妈正在做点心,看桃核进来,还捏了一块热腾腾的糯米糕放她嘴里。 “怎么样?” 桃核实事求是的说:“好吃。” “你这丫头好养活,给你窝头你都说好吃。”赵妈妈说:“所以说你这样的是穷命,姑娘那才是富贵命哪,这一块糕人家闻一闻,就知道里头都放了什么料,尝上一口,连饴糖地道不地道都尝得清楚。” 桃核只会傻笑。 “你来做什么哪?” “桃叶姐姐让我来取些点心。” “哦,”赵妈妈打开柜子看了看:“这些都有点儿油腻了,我猜姑娘不喜欢吃这些。” “那妈妈今天做啥?” “傻丫头,这些点心都是现做现吃的,凉了容易变味儿的。等回来做得了,我给姑娘送去呗。” “哦。” 说这丫头不灵光吧,一点都不冤枉她。要换成别人,肯定会说不劳烦赵妈妈送,过会儿我过来取这样的客气话,但桃核就不会说这样的话。 也就是吴家主家和气,家里下人也不多,换成别家,她这样的还不得让人欺负死。 唐妈妈正和吴婶说话。 吴婶问她:“这附近有信得过官牙,打听打听,买几个人回来帮手吧。家里头事情多,你们几个人,天天也忙得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三 来客 “哪里忙,做得来。”唐妈妈先表了一下忠心,不过对吴婶的意思她也明白:“姑娘、少爷都大了,身边人少了确实伺候不周到。还有,夫人这也快生了,咱们也得着手雇乳娘,再添点使人手。” “是的”吴婶低头,手摸了一下肚子。 家里头没佣人的时候,样样都是她和阿青大妞亲手做,连吴叔都会带着小山修窗子修瓦片。可是现在不一样啦,她一有了孩子家务全撂下了,吴叔又有了官职,家里头没有伺候的人也说不过去。就一般的小户人家,也得几个下人伺候着,最起码做饭的厨娘得有一个。现在厨房里赵妈妈忙里忙外,唐妈妈管门上迎来送往的事情,还要打扫收拾前后院子,四个丫头也都不是偷懒的人。 可人还是要买的,吴叔身边有两个长随伺候着,人是同僚送的,用着不怎么放心。 “这个时候过年忙乱,只怕官牙手里也没有人。”唐妈妈说:“我听说咱们这一片,有个于婆子,口碑不错,这一片的买卖她都揽得住。不如先找她问一问?” “那也行。”吴婶知道唐妈妈是个包打听的性格,消息很灵通:“那就问一问,也不急着过年这几天买。只是要问清楚来历,千万不要是拐来的,又或是有旁的麻烦。你一个怕也忙不过来,和赵妈妈商量着办吧。” “夫人放心,我明白。” 买盒点心还要捡个老字号买呢,吃的干净又放心,更不要说买几个大活人了。尤其是乳娘,务必找那身家清白,身体健康,体貌端正的,差一点儿都不成。这将要降生的不管是小少爷还是小小姐,总得吃个两年的奶吧?断了奶,乳娘多半也会一直跟在身边伺候了,这个人选是重中之重啊。 从现在找起只怕都有点晚了,说不定到生的时候还找不到合用的呢。 再有就是,大姑娘过个一二年就该说亲了,陪嫁的丫头和下人也得着手预备了吧? 好些事儿呢,不说不觉得,一说真是千头万绪。 唐妈妈最不怕的就是干活儿,没活儿干才要心慌,有活是好事,手头事情越多,说明主人家越信重她,尤其是今天这件事,吴婶身子不方便是一方面,可这事能交给她,足见对她是很信任了。 家中进了新人,自然得先调教些时日的,能负责这活儿的也就是她和赵妈妈两人。人经她们的手教出来,这就为她们树立了权威,以后都算做是在她们手下调遣了。 唐妈妈一阵激动。 虽然这事儿不算她独揽大权,得加上赵妈妈一起。但是一块大饼肯定不能独吞,一来她吞不下,二来,赵妈妈也是有本事的人,这一年处下来,赵妈妈一点儿不敢小看她。 别看她话不多,整天待在厨房里做活,可是什么事她心里都有数。出去买菜的时候,那些以次充好的,短斤少两的,哪一个也瞒不过她。 有的人精明都在脸上,有的人是心里什么都有,只是嘴上不说。 阿青陪吴婶说了会儿话,桃枝进来回话说:“夫人,姑娘,孙家小少爷来了。” “哦,”吴婶知道孙哲昨天就送信来了,倒不觉得意外:“好生招呼客人,跟小山说,天这么冷,别往外跑了,也别淘气,当心出汗着凉。孙少爷一个人来的?” “还有位秦公子和他一同来的。” 吴婶微微意外,抬起头来。 桃枝静立着等她吩咐,吴婶却并没有多说什么:“行了,你去吧。” ****也来了? 阿青想了想,站起身来说:“我去厨房看看,中午要是留客吃饭,得加菜呢。” 吴婶点点头:“去吧,跟赵妈妈说,要是家里菜不够,就让人去馆子里定几个现成的让人送来。” “饭铺子不少都关了歇业呢,”阿青说:“咱们家附近的两个好象都关了,可惜了,小山还说喜欢那家做的酱肉。” 吴婶另有心事,看女儿出去了,也没心思再整理东西。 她手边是已经做好的小衣服和襁褓。因为算着孩子出生的时候天应该渐渐暖和起来了,所以小棉衣和襁褓都没有做得很厚,用的都是很柔很软的棉布料子,都已经已经洗过晒过,絮里的也是当年的新棉花。 桃枝端着汤盅进来,吴婶问她:“姑娘去哪儿了?” 桃枝心说,姑娘刚才说去厨房,夫人也听见了的,怎么一转眼又问起呢?心里想归想,回话她可没敢延搁:“看见姑娘去灶房了,八成在和赵妈妈商量菜单吧。” “哦。” “夫人喝汤吗?这是赵妈妈特意煮的桂花赤豆汤,煮了一上午呢。” “好。” 桃枝把盅盖揭开,一股甜甜的香气弥散开来。 桃枝把调羹递给吴婶,吴婶端着汤没有喝,出了一会儿神,桃枝小心的问:“夫人?” “哦,”吴婶舀起汤送进嘴里,汤很好喝,又香又糯,她喝了小半碗就不喝了。 肚子里都被心事塞满了。 那个****上次不是避开了吗?怎么这回又跟孙哲一起过来?是碰巧? 不,不是。上次既然他有意避开孙夫人的安排,那么和吴家有关的事情他都应该避嫌到底,这次跟孙哲一起过来是为什么? 正想着,小山陪着两位客人来给吴婶请安,吴婶打起精神笑着招呼,让人上茶上点心,问孙哲:“家里还好?过年放了假吧?” “都好,我母亲让我给您问好,”孙哲笑着说:“听说小山哥回来了,我们好久没见面,想找他说说话。” 吴婶又转向****。这个秦公子,孙夫人夸过,但也说了,少年人有才气,可也有点傲气。吴婶还没仔细打量过他,现在这样一看,纵然用苛刻的标准,也不得不承认这少年气宇轩昂,从外表上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秦公子是头回来我们家里吧?” ****应道:“是,早想过来给吴大人和夫人请安的,学里功课忙,现在得了假,才有空过来。” 吴婶笑着说:“来了就别见外,中午我让人多烧几个好菜,你们就留下用饭吧。小山一去几个月,在山上也闷坏了,你们好好说话。等一过了年,你们就各奔各的前程去了,想见也见不着了。” 孙哲笑着说:“我母亲还让我给婶子带了东西来。” “你母亲就是客气,总是这样子,我都不敢去你们家,也不敢让你再到我们家来了。” 说几句话,吴婶打发他们年轻人自己回屋去说话,转头吩咐桃枝:“你去把桃叶不,去把桃核叫来。” 桃枝应了一声是就去找人,过不多时桃核就来了。 “夫人唤我有什么吩咐?” 全家都知道跟这丫头说话不能拐弯抹角,吴婶就直接说了。 “你家姑娘病还没好利索,你今天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别让她受凉吹风,也别让她劳神费力,记得了吗?你要做得好,我自然赏你。你要做的不好,我也肯定会重重罚你的。” 桃核点头应下:“是,我一定看好小姐。” “好,你去吧。” 桃枝不是个傻子,起码她可不象桃核那样,以为吴婶让她盯着姑娘,真的为了姑娘病没好的原因。 应该是和来客人有关。但是孙家小少爷以前又不是没来过,夫人断不会对他这样如临大敌。 那就是为了防着秦公子吗? 吴婶把汤盅放下:“不喝了,你端走吧。” 桃枝忙应了一声,吴婶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桃枝心里一怵,连忙低下头,动作麻利的收拾了汤盅端出去。 一出了门,凉风扑在脸上,和屋里的热乎劲完全不一样,桃枝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夫人一向和气,从来都没高声训斥过人,桃枝舒服日子过久了,规矩难免渐渐的有些松懈。 可是刚才夫人看她那一眼,让桃枝突然就明白过来。主子再和气,做奴婢的也要谨守本分,有些事听到也要当没听到,看到也要当做没看到,更要闭紧嘴一个字不能胡乱说。 刚从屋里出来吹了冷风,她想着自己可不能生病,大过年的生病可是讨晦气的事,尤其是耽误干活。她可听见了,夫人让唐妈妈赵妈妈去找人牙子买人进来,她在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差事并不是不可替代的,要是被别人趁机顶了她,那可没地儿哭去。 等下得去找赵妈妈讨点姜汤喝,或者去找二姑娘,二姑娘那里有药材,又喜欢帮人。 她把汤盅送到厨房,姑娘果然在和赵妈妈商量菜单,桃核就站在一旁,一双眼眨都不眨的盯着姑娘。 这丫头也太实心眼儿了,让她看着,她就真这么看着啊。 赵妈妈回头看了一眼:“端回来了?夫人没喝汤?” “喝了一点儿。” 赵妈妈揭开盅盖看了看,点头说:“喝了就成。夫人说没说汤哪儿不好?稀了?稠了?甜了还是淡了?” “我看夫人没有不喜欢,就是有客人来,一说话就岔忘了,这一搁,就不如刚炖好的时候味道香了吧。” “说的也是。”赵妈妈把汤盅放到一边等下再收拾,一面对阿青说:“那姑娘,就先这么定下来了?我让扬威去馆子里再要两个菜吧?姑娘看要两个什么菜好?” “那家馆子烧鱼丸做的不错,要是今天也有,那就要个鱼丸,再看看有什么时鲜的捡好的端一个。” 赵妈妈一迭声的答应。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四 豆腐 ****吁了口气,热气变成一团团的白雾,很快消散得干干净净。 小山打完一套拳,一头热汗走过来,孙哲赶紧把手巾递给他:“小山哥,快擦擦吧,别受了凉。” “没事儿,在山上的时候天天这么着,山上可比家里冷多了。” 孙哲有几分羡慕:“真好,山上怎么样?” 小山哈哈笑着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在山上特别自在?” 孙哲连连点头。 他就是这么想的。 在家里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一步不能多走,想添减件衣裳都由不得自己,晚饭少吃了一口奶妈就会禀告给母亲,母亲肯定要问他原因。又或是他想吃一样什么菜,可是却不能轻易开口要。其实他知道,如果他要,母亲也会让人给他做,但是他很少会提这种任性的,额外的要求。 “山上管的非常严格。”小山跟好朋友倒是说了大实话:“一天三回的查,就怕有人偷溜出去。山路陡,天气又冷,真出点什么事就不是小事。听说往年有人暑天时偷偷去嬉水结果溺水的,也有人走路不当心摔断了胳膊的。不说远的,就说我刚上山的时候,我们住处后面有一段山路夏天被山洪冲断,能过的人的地方只有一个脚掌宽,两边都很陡,跌下去必死无疑。头一天去,师兄们就已经说了不准从那里走,还是有人不听。” 孙哲忙问:“那出事了没有?” “别提了,那愣小子为了显示自己胆气比别人壮,身手比别人灵活,就非要从那段路上走一趟。走到最窄的那地方,说是路,其实已经酥坏的不行了,脚一踏上去,就哗啦啦往下掉砂土,他吓得都要尿了,往上上不去了,陡,除非跳起来能跳过,可是那地方哪有余地让他跳?往回吧,也不成了,一回头看就眼晕胆寒,转不了身,进退两难。” “后来呢?他受伤了吗?” “没有。”小山忍着笑说:“他先前大概还想着自己能下来,后来看着天都要黑了,腿软的走不了路,站都要站不稳了,就哭着放声大喊救命。” 这下连****都忍不住莞尔。 “我们听见了过去,一位师兄甩了绳子给他,他扶着绳子慢慢退回来了。那天晚饭时辰已经过了,他受了惊吓,又饿了一宿,第二天就发烧起不来身,非闹着要回家,不要再待在山上了。” “这可真是”小山也不好给这人下论断了。说他胆大?说他胆小?胆大他能吓的哭喊的吗?说胆小,胆小的人压根儿不会去试着要走那样的险路啊。 “那他后来留在山上了吗?” 小山摇头:“没有,他家里来人把他接回去了。” ****却找着了机会,不着痕迹的问:“听说府上也有人发烧生病?” 小山并没有防备的意思,点头说:“我姐前两天有些不舒服,已经好多了。” “确实不要紧吗?这腊月里生病不是闹着玩儿的。” 小山说:“确实没事儿了,我们家现看着一个医术超群的好郎中呢,张伯开的药,一剂下去就退了烧,剩下的就是调养调养呗。” 孙哲当然知道****问起阿青姐是什么意思,可是被大姐说过一次之后,他已经不打算再掺和这件事了,别忙没帮上,反而害了师兄和阿青姐两个人。 他还想找机会劝劝秦师兄,真是对阿青姐有意,就大大方方去和父亲、母亲讲清楚,请两位长辈做主,自己这么冒冒然的行事,万一有个差池,两个人的名声可不都毁了。 可是这两天还没找机会说,今天秦师兄又同他一起来了。 小山知道这二位都是读书人,就算身板儿不错,也不能跟他一样在外面这样喝西北风,笑着说:“咱们屋里坐。话说我去了山上几个月,一回到自己家反倒不习惯了,晚上觉得炕烧的太热铺的太软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手脚都伸到被外头还不行,最后爬起来把被子掀掉一床,只盖了一床薄被,这才算睡着了。” 小山的屋子虽然有几个月没住过人,但是一进去完全看不出来象是空置很久的样子。他们一掀起门帘,一只漂亮的小猫就从门帘缝里钻出来,细细茸茸的尾巴在人脚背上一扫而过,轻盈无声的跑了。 “喂,大美人,回来。” 小山这么一喊,两位客人无不侧目。 小山笑着说:“别看我,我没喊错。我不在家的时候她们给猫起名叫美人,一只大美人,一只小美人,这只身上斑大,就是大美人了。” 这名儿起的 孙哲心说,这只怕是张家大妞姐姐的手笔,阿青姐只怕不会给猫取这样的名字。这整天一院子的人大美人、小美人的乱喊,让外面人听到,知道的说是在叫猫,不知道的还不知道这家出了什么事儿呢。 他心里这么想,也就这么说出来了。 小山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真聪明!就是她给取的。” 三个人进了屋,一股暖融融气息扑到脸上来,屋里屋外,一冷一热,全然是两个世界。 小山的屋子窗明几净,门边摆着一只瓷缸,里面的万年青有半人高。郁郁葱葱,叶子长得特别精神,密密的,绿油油的。桌上的花瓶里没有象旁人屋里那样插着鲜花,而是一枝叫不出名字来的野草,已经枯黄了,草穗毛茸茸的,比芦花小些,又比常见的狗尾草穗林大些。 小山看着他们都在打量那只草,笑着说:“回来的路上顺手从路旁揪了一些,我姐也拿去插瓶子了,说比花儿有意思。坐吧,别客气。” 小山性格原来就很开朗,不拘束,孙哲觉得和他在一起特别自在。更何况,这个朋友代表着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他的迥然不同。从前呢,他认识的同龄人都是京城里的人,即使有外地的表兄,也是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可小山就是个山里长大的孩子,带着一股无拘无束的野性,有时候他的眼神简直让孙哲觉得那象动物,不太象人,很亮,很慑人,很专注。 这样的目光他没在旁人身上发现过。 现在小山在山上学艺,虽然也读书习字,但听说更多的是学功夫,先生讲的书也以武书兵法居多。而他周围的其他人和他一样都是读圣贤书,打算在科举上求功名的。 所以小山说什么他都觉得新鲜,想知道的再多点再详细点。 人嘛,总是这样,很多时候都向往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活方式,尤其是孙哲这个年纪的少年。 小山倒是很坦然的说:“你不用羡慕我,我爹就不是读书人,到了我这儿,读书也读不出个名堂来,文武两条道,文字在前,武字在后嘛。我是走不了前一条路,才走后一条的。再说,这寒冬腊月北风呼呼吹着,四更天就爬起来,穿个短袄就在院子里练功,天色亮一些就提着两只桶往山下跑,提了水再跑回来,一来一回的,身上衣服全湿透了。” “出的汗?” “还有泼出来的水。”小山摆摆手:“让风一吹,透心凉。” 孙哲光想象一下就觉得透心凉了。 小山在写回家的信上只说山上下了雪,然后就转了话题说别的事了。事实上下了雪这事儿还有下文,山道上不能积雪,不然上了冻之后没法儿走了,他们日常吃的用的都是从山下运上来的,路一断,山上的日常供给也断了,所以他们得去扫雪。这活计可不轻松,一扫一天哪,晚上累的一躺下就不想动弹了。唯一安慰点的就是那些书生也要扫,只不过他们那成绩实在是呵呵。 要指望着他们,山上的人都要饿死了。 ****有些神不守舍,他想见阿青一面,把上次没有说完的话说完,说清楚。 但是他发现机会不是那么好找的,吴家并不大,吴姑娘从他们来就没露面,他也不可能闯到人家姑娘的屋子里去。 中午用饭的时候,饭菜异常丰富。小山尝了一口豆腐就说:“这芙蓉豆腐是我姐做的,这菜做起来怪费事的,平时可吃不着。” “豆腐?”孙哲都没吃出豆腐味儿来,再夹一块尝尝,这一回尝着是有点儿豆腐香了,可还是不大象。 “是,豆腐和蛋清还有鸡茸打在一块儿了,先蒸后煨。”小山说:“我爹总把这菜叫豆腐鸡肉丸子。” 名字虽然不雅,但还挺贴切的。 孙哲点头赞:“好吃。” ****的态度更郑重。 他一直听说吴姑娘手艺好,现在终于尝着了。 菜确实做的很美,这道豆腐香而不腻,口感嫩滑,舀起来在勺子里颤巍巍的,吃到嘴里不用嚼,入口即化,咽下去之后,鲜味儿还清晰的留在舌尖上。 用饭的时候又有一只小猫过来,孙哲还以为是刚才那只,仔细看不是的,那只身上的黄斑大,这只的略小一些。 “这是小美人?”话一出口他自己差点儿笑喷了。 “就是它。”孙哲把猫抱起来揉了两把:“长的挺快的,我走的时候才巴掌大呢。”说着还夹了一个鱼丸喂给它:“来来来,吃吧,就知道你是闻见鱼味儿了,怪不得都说馋猫馋猫呢,就是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五 会面 半上午泡在厨房里,中午阿青陪吴婶吃的饭。吴婶现在固定的用过午饭要歇个中觉。天大地大孕妇最大,她现在一个人吃两人个补,一个人负责着两份生命的重量,当然辛苦。阿青从屋里出来,桃核赶紧跟上,也迈过了门坎。 阿青就是一开始没注意到,现在也发现了——桃核这丫头简直象抹了胶水一样紧紧粘在她身后,她走她也走,她停她也停。 “桃核,你跟着我干什么?”连她去方便,桃核都守在门口寸步不离,这可和平时不一样,简直就是在监视她嘛。 “夫人说姑娘身子没好,让我好好跟着你。” 好吧 阿青站在那儿出了一会神,渐渐明白过来了。 吴婶这是看出什么来了吧? 虽然上回去进香的事情她回来没同吴婶多说,但是从今天****跟着一起过来做客,吴婶一定猜出了几分。 吴婶这是怕她和****有什么私相授受之举? 阿青只觉得好笑。 “好吧,让你跟你就跟吧。”知道桃核死心眼,阿青也不指望跟她多费唇舌。小美人正沿着栏杆慢慢踱步,大约是觉得阳光不错,就势一伏,就窝在那儿懒懒的晒起了太阳。 吴家照料的精心,两只小猫虽然不是什么名种,却给养的格外精神漂亮。 阿青过去把它抱起来,小美人睁开眼看看她,又眯起了眼,放松的靠在她怀里。 阿青轻轻的挠它的下巴,小美人舒服的打起了小呼噜。 “姐。” 阿青转过头:“你们这是要出去?” 一溜三个少年,最高的是****,差不多已经是青年人的身量了,就是看着有点儿单薄。中间是小山,他黑瘦黑瘦的,个儿最矮的是孙哲,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婴儿肥。 人家都是白面书生,自家弟弟夹在中间活象只泥猴儿。不过黑不怕,要论体格儿,那俩捆一块儿也不赶小山一个,这份儿自信阿青还是有的。 “我们不走远。”小山笑着说:“一会儿就回来,姐你有什么要让我给捎的东西?” 阿青笑着摇头:“不用,告诉你了你也不会挑,再说马上过年,街上的店铺好些都不做生意了。你钱够使吗?” 小山拿出钱袋摇给她看,钱袋鼓鼓的。 都说男孩子得穷养,可是和朋友一起出门身上不能不装钱。 她的目光和****的碰在一起。 这一刻两人的想法竟然非常巧,非常巧的同步了。 阿青有话想对****说,早说清楚早好。 ****也有话对她说——其实上次如果不是杨夫人突然咳嗽出声,也许上一次就把话说清楚了。 阿青抱着猫,大大方方的说:“秦公子稍等一等,我有件事情想请教,你同我到书房坐坐吧,耽误不了多久。” 她态度这么坦然,小山一点儿都没往别处想。她知道姐姐是个爱读书写字的人,和他不一样。这个秦公子听说是少年神童,才华过人,想必姐姐是有事情想问他。 ****心里怦的一跳,努力镇定的回答:“也好,不知道我能不能帮得上。” 孙哲目瞪口呆,就看着阿青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居然真的就随她进了屋。 这,这孙哲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心虚的转头看小山。 小山啥也不知道,拍了他一下:“咱们到门口等他吧,对了,刚才我娘说,把我们家做的糟鱼、糟鸭掌什么的各装了一坛子让你带回去,我家做这个可好吃了,早上就粥,或是就酒都合适,以前一到冬天就有人来我家,请我娘和我姐帮忙去给腌酱瓜酱菜。” “那我一定得尝尝。” “以前住乡下,各家离的近,有事儿都不用出门,在院子里远远喊一声就喊到了,谁家烧什么好菜,香飘十里,有人就厚着脸皮来讨一口尝鲜。到了京城以后都是高墙深院儿的,邻里之间也不大走动了。” “青姐手艺是好,”孙哲有点儿神不守舍,还往屋里看了一眼——可是大冷的天,纵然窗子开着一扇,可窗上的垂帘只挂起来一半,屋里什么情形根本看不清:“上次腊八的时候还送了粥给我们家,我们全家都很喜欢,一人一碗差点不够喝。” 小山笑了:“我们在山上也熬粥了,不过不知道里头哪一样材料放的时间太长了,不知道是几时的缸底的陈货,熬出来的粥有股怪味儿,大家都不爱喝,可是饭堂的规矩是不能剩饭,硬着头皮灌下一碗,还以为没事儿了呢,谁想这粥烧的太多,早上喝完了中午居然盛上来的还是这个,中午又喝了一顿,晚上居然一人一碗还够,可把人喝倒胃了。” 孙哲又往窗子那儿看了一眼,他想起阿青姐身边是有个丫头跟着的,两俱并不是孤男寡女,应该也不会说什么要紧的话。这么一想他心里就松快多了。今天从进了吴家他就开始紧张,一直到现在人家两人见着面儿了,他也不用象刚才一样悬着心了,倒是觉得身上一阵轻松。 他甚至还想,秦师兄是一表人才的,学问是连父亲都夸的,说他明年下场一个进士是跑不了的,转年只怕就能进翰林院了,说不定阿青姐也看中了他呢。真要是成了,那就是妥妥的郎才女貌,挺般配的。 * 阿青并不避着桃核,****很自觉的隔着书案站着,同阿青保持着有礼的距离。 “秦公子,我就长话短说了,上次你说的事情,我不能答应。” ****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点了点头,想答话,却一下没能发出声来,就象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吴姑娘上次是我莽撞了。”****垂下视线,他不敢看她。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怕的是什么,也许,他怕一看到她,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或是失态出丑:“上次的事情,请姑娘原谅,这些天想必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我” 阿青看他垂着头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落忍。头次见面儿的时候这位秦公子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了,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他这么轻易就接受了她的拒绝,也让阿青觉得事情有点儿太过顺利了,顺利的她有点儿难以置信。 可是就算心里不忍,她也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做出错误的决定。 她就是担心****会因为这事儿,影响他明年的考试。不管古今,考试对学子来说都是头等大事。 可是由她来说什么宽解安慰的话,都显得有点儿虚伪,阿青干巴巴的说了两句,****也干巴巴的回了两句。 “那我就先告辞了。”****终于抬起头来,他认真的,深深的看了阿青一眼。 阿青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文青色绣碧桃花的袄子,下面是素面儿长裙,显得身条格外修长窈窕,亭亭玉立。 对自己说的只看一眼,可是这一眼看过去了就挪不开了。 ****看的阿青微微不安起来,连桃核都瞪起眼盯着他,就象一只护主的小狗一样,看样子****要是敢动一动,这姑娘说不定就会嗷一声扑上去。 ****的表情阿青看不出来这件事对他的影响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不能肯定秦哲的眼圈是有些红了吗?可能是她看错了。 小山和孙哲两个就在大门那里等人,孙哲问:“咱们还坐车吗?” “不用坐车吧?”小山说:“也不远,咱们随便走走逛逛呗——啊,秦公子来了。” 孙哲赶紧转头看,****果然正朝他们快步走了过来。 孙哲一面让自己别太露骨了,一面又实在忍不住,一双眼在****脸上巡梭,想看出点蛛丝马迹来。 ****神情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声音也还轻快:“让你们久等了,咱们走吧。” 小山顺口问:“秦公子,我姐托你什么事啊?” “哦,就是一张字贴。” ****没细说,小山对字贴也毫不感兴趣,也没有再向下追问。孙哲是一肚子的疑问,可他又不好开口问。 ****走了之后,桃核还是尽职尽责的跟着阿青象个小尾巴一样,阿青心里也有点儿乱。 不,她当然不是为自己做出的决定后悔。 她只是就是觉得心里头有点儿乱,许多线头缠在一起,理不出个头绪来。 她想找个人说说话。 可是她想来想去,不知道这事儿同谁说。 同大妞吗? 大妞现在天天为药铺的事忙碌,早出晚归的,阿青想找她说话只能趁晚饭前后那一会儿功夫。 和吴婶说吗? 总觉得对着吴婶这事儿不大说得出口。 不经意间,阿青忽然想起了杨夫人。 虽然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可是杨夫人给她的感觉非常可亲可敬。感觉在她面前说话一点儿都不需要顾虑,她都能懂得,也都能包容。 大美人和小美人绕着她的裙角打转,阿青被它俩绕的有点儿头晕。 “帮我倒杯茶来。” 桃核应了一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端过来,阿青接过茶杯捧在手里。 远远的不知道谁家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新年又到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六 消息 唐妈妈在门廊下跺了跺脚,刚才出去一趟,裙角和鞋子上难免沾了尘土,这样去见夫人回话显然不是行的,不光是不恭敬,夫人现在可有身孕哪。 桃叶笑吟吟的迎上来,手里拿着一把长刷:“妈妈闭上眼,我给你扫扫。” 唐妈妈笑着说:“好好。” 桃叶平时是在姑娘身边贴身服侍的,一般不会到门上来。当然吴家本身不大,家里人又少,内外之别不是那么分明。 “今儿天冷,妈妈出去这么半日,真是辛苦了。” “嗨,办差事哪能讲辛苦不辛苦,能办得好,主子满意就成了。” 替赵妈妈扫了灰,桃叶又同唐妈妈一起往前走。 “妈妈要不要吃口茶?” 唐妈妈笑着说:“不了,我还是赶紧向夫人回话去,吃了茶再去怕晚了。” 吃杯茶能要得了多久? 真正的原因两个人心知肚明。 桃叶知道绕圈子自己绝对绕不过老谋深算的唐妈妈。 夫人吩咐唐妈妈的事情并不是秘密,桃叶可能比唐妈妈知道的还要早。 她是从桃枝那里知道的。 家里四个桃,桃叶和桃枝关系看起来最好。一个是夫人身边的丫头,一个在姑娘身边服侍,都体面。桃花就不行了,她从来不出头揽事,只顾埋头干活,生怕得别人一句不安分的评价,更怕因为长相惹祸。桃核就更不用说了,小傻丫头一个,跟她说斗心眼儿这纯属白搭,她压根儿没长心眼儿这样东西。 桃枝在夫人身边服侍,早在半月前就听夫人和老爷提起这事,说家里人手少,有时候使唤不便,来客人看到的话,也不象话。那天晚上回屋桃枝想了想这事儿,就和桃叶说了。 要进新人了——这让桃枝和桃叶都有了危机感。 她们是占了先来的便宜,但是谁能保证她们不会被后来人取代?丫鬟们之间为了出头,相互争斗陷害早不是新鲜事。吴家买人这件事,她们俩受的冲击或许是最大的。对桃花桃核来说,这事对她俩根本毫无触动,因为这俩一个不争,另一个是憨货,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对唐妈妈和赵妈妈来说,她们也不用怕。一来,唐妈妈自己负责这事,她完全可以在夫人见到那些人之前就筛掉对她有竞争力的人选。赵妈妈也是一样,她是凭手艺吃饭的,老爷夫人吃惯了她做的味儿,只要她不出什么大错,不可能把她换掉。 只是桃叶以为,过年前事情多,应该不会在过年时候就操办这件事。怎么也要等过了年开了春再说。 一听桃枝说唐妈妈已经领了这件差事出去寻人打听了,桃叶顿时就坐不住了。 家中肯定要进新人,姑娘身边少说也得四个人服侍吧?夫人身边怎么也不能只有桃叶一个进进出出里里外外的忙。 而且自家姑娘说话间只怕就要寻婆家了,出嫁肯定要陪送人手,这些人总不能现找,现在买进来先看着教着,到时候刚刚好能派上用场。 人是要进的,但是进什么样的人,一半都掌握在唐妈妈手里了。 桃叶很早就明白一件事,一件事想要做好做成,是需要很费力气的。但是如果想要做不好,出点儿不大不小的毛病,那就容易的很了。 如果唐妈妈肯帮忙,那么桃叶就不用为这件事伤心费力。夫人和姑娘的脾性这段时间她们都有所了解了,那种性子太要强泼辣的,话多的,心眼儿小脾气大的,爱搅事儿找碴的,这种人即使买进来也绝不会得到重用。 唐妈妈已经有了管事妈妈的架式了,买人这件事情就是明证。而且这件事情之后,唐妈妈的权威必然会进一步提高,就象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桃叶是绝不愿意得罪她的。 但是退一步说,唐妈妈也肯定不愿意同她们这些贴身服侍夫人、姑娘的大丫头交恶。她们这些管事妈妈与主人相处的时间不比丫头们长,平时想打听一下主人心情好恶,或是一些重要的消息,都要靠她们,同时也要防备她们在不经意间挑拨那么一两句坏话,天长日久的,小毛病也会变成大罪,主人不再信重,那从云端跌落也就是眨眼间的事。 正是由于这分担心,桃叶才直接到门口来迎唐妈妈,怎么也要从她嘴里掏出几句话来,先掌握最新的消息,以后才好行事。 唐妈妈拿捏了一番,到底还是不想得罪她。虽然说在她眼里桃叶这些黄毛丫头生嫩的很,可是显然夫人和姑娘都是好脾气,绝不希望看到她们跟乌眼鸡似的整天斗个不停。她和桃叶也没什么仇怨,这丫头也没冲撞得罪过她,唐妈妈犯不着和她结仇。 “今天去了两户人家,”唐妈妈淡淡的提了句:“他们手里倒是有几个现成的人,就是年纪要小一点儿,只怕买回来一时不得用,乳娘的事情我也说了,他们答应给打听着。” 桃叶忙陪笑给唐妈妈又说了几句好话,看她往夫人的正屋那边去了,才停下脚步。 听到这个消息,她是着实松了口气。 年纪小好,年纪小就没有什么威胁力,不是一个年纪嘛。桃叶现在年纪最合适,至少还可以在姑娘身边干五年以上,小丫头们要成长起来,差不多也需要这么长时间。等到她们长起来了能当用了,桃叶也到了给自己谋另一份前程的时候了。姑娘嫁了,她可以跟着过去,配个人,做管事娘子,或者 总之,唐妈妈说的是好消息,不过桃叶也没有全信她的。 唐妈妈对人肯定不会将今天的事对她和盘托出,就算没有假话,但她可以选择只说一部分事实。 不过这件事情年前是肯定不成了,就算要办,至少也得等出了正月十五,今天都已经腊月二十七了。 别人家这时候都合家团圆,欢欢喜喜的预备过年了,街上做生意的那些外乡人都回乡了,即使是京城的人开的铺子,也有不少已经歇业的,门都贴出了大大的福字,还有更仔细的会写几句吉祥话儿,再标上哪一日再开张。 一般衙门这会儿也都封了印不办事了,可是吴叔这差事不一样,禁中和城中的巡查哪一日都不能误,越是过节反而越是得加倍慎重谨慎,以防过节忙乱出事,那要一出事就不可能是小事。 唐妈妈到了门外,桃枝正坐在廊下一个小凳子上做活计,看她来了忙站起身来。 “唐妈妈回来了。” “哎,”唐妈妈对桃枝也很客气:“夫人可在屋里头?午觉睡醒了没有?” “夫人早醒了,姑娘在里头,正说话呢,我去替唐妈妈禀告一声?” “不打紧,”唐妈妈说:“我等一等好了。” 屋里头吴婶正板着脸,这次的事情是肯定瞒不过她的。关键是,要解释今天的事,就得把前次上山进香时的事情一起说了。阿青不为这次的事发愁,但吴婶一定会追究她上一次的隐瞒。 “因为我不想您多担心,所以” 吴婶不吃她这套:“少来。讲的这么好听,其实你就是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娘,我能有什么心思?”阿青说:“我要是有什么心思,上一回还不就答应他了?那他今天也不会再跑到咱们家来啊。” 吴婶看得出来,阿青说的坦荡荡的,她心里确实对秦公子没有什么儿女私情。 这让她一则喜,一则忧。 女儿规矩、聪慧,行事有章法讲分寸,不会行差踏错,这一点吴婶对自家闺女有信心。正因为女儿秀外慧中,楚楚动人,才会引来秦公子的思慕。 上一回在孙夫人那里,****不愿意按着安排来见吴婶,让吴婶心里很不得劲儿。她觉得****不肯露面,可能是少年人骄傲别扭,但更有可能是看不自家的家世和姑娘。 这让一直以丈夫和儿女为荣的吴婶特别不高兴。 不过现在,她在和女儿算旧账的同时,也隐约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痛快。 你小子不是骄傲吗?还不是追着我家闺女,玩什么君子好逑那一套。而且我家闺女还瞧不上你,一口就把你拒绝了。 不过对于上次的事情,吴婶还是不太放心。 “你上次在梅林被人看到,这终究是个麻烦事。” “这事儿不要紧的,”阿青解释:“看到我们的那个人是住在庵里的一位夫人,我后来见到她了,她还开解我,让我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呢。” “住在庵里的夫人?她认识你?” “没有啊,以前没有见过。娘你忘了,我们只一起去过一次,前几天那是第二回去,怎么会认得庵里的人呢。不过两次招呼我们的那位管事妈妈都姓杨,不知道和这位杨夫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杨夫人” “娘你知道她吗?” 吴婶茫然的摇头:“我不清楚,你孙伯母没和我说过。我只知道那座庵堂是一位夫人独居,她喜欢清静,不爱与人打交道。” “啊?”阿青有些意外。她原先以为庵堂那么大,在那儿清修的人应该不止一位。 那这么说来,杨夫人岂不就是庵主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七 问话 吴婶对于杨夫人也好奇,但是她关注的重点并不在杨夫人身上。 刚才一听到阿青说他们在庵里的事,甚至在梅林她和****还被人看见,吴婶顿时就急了。阿青赶紧的把杨夫人的事情告诉她,并且特别强调了杨夫人看起来很亲切,也很善解人意,不会把这种事情到处张扬,才让吴婶放下心事来。 “那”吴婶训完了女儿,实在忍不住八卦问一句:“你讨厌秦公子吗?” “啊?不讨厌啊。” 吴婶有点纳闷。 女儿对****丝毫不假辞色,拒绝的这么干脆一点儿不拖泥带水,看起来应该是很反感这个人才对,怎么她又说不讨厌呢? “他这人挺自以为是的,做这种事情,真要传出去,他固然没好名声,可是我比他更吃亏。”阿青摇摇头:“我一开始先想到这个,然后觉得他这人挺讨厌的。” 吴婶没追问。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阿青对****改观了呢? 无他,人品这种东西,有时候是要对比的。 和另一个人相比,阿青觉得****的做法也没多离谱了。 对,她拿来做对比的就是那位“陈公子”。 ****对她做的事情如果说是唐突,那陈公子做的事简直就是耍流氓了。她一个姑娘家的闺房,人家是来去自如,进出随意。他一再向她表示善意和好感,送茶叶,送书,送那些讨她喜欢的东西。 但是连他真名实姓叫什么阿青都不知道。 阿青要求的不高,她想,她要的是最起码的尊重和信任。难道他告诉了她真实身份,她的态度会有一百八十度大反转,从此露出另一副嘴脸和态度? 如果说是怕给她带来什么麻烦,那么他买下隔壁的房子,又频频和她接触,有麻烦也早就惹上麻烦了,就算多说个名字也影响不大。 在这一点上,****一上来就表明了态度,他说等他来年考过了会试得了功名就要求娶她。 而陈公子嘛阿青想,这人如果象他出现的时候一样再突然消失,阿青也没有任何办法。 “我说的是真心话,”这件事阿青没法儿跟吴婶解释清楚,一个****已经让吴婶这么紧张,再来一个陈公子,吴婶非气疯了不可。 唉,都说乡下姑娘进城容易学坏,阿青觉得自己的故事写一写,能唱一出特别精彩,特别警醒世人的大戏了。她在乡下这么多年,一直过的很平静,啥事儿也没出过。这一迁到京城,什么麻烦事儿都来了。 吴婶却在想着,****做的事情,虽然说是不对,但是他的一片心意倒是很真诚。要是来年他得了功名,会不会央人前来说媒?到时候新科进士,有孙大人在,做个清贵的翰林也不是难事,从品貌从人才上头看,都是个乘龙快婿的好材料啊。京城这几年也很盛行榜下捉婿,甚至有那为了争抢新进士两三家打起来的。****要是一得中,肯定身价立马不同,抢手的不得了。要是到时候他还能坚定心意 虽然说他现在做的事情太鲁莽了,可是少年人嘛,做事情冲动鲁莽些没什么的。吴婶在七家镇住了多年,那里不象京城这么讲究名声、礼法这套,男女间有了情意,直接拉着手钻子林的事儿都有。 不过闺女脸皮薄,吴婶可不能跟她说这个。这事儿暂且搁下,一切等来年再说。 桃枝进来回话,说唐妈妈回来了。 “让她进来吧。” 阿青站起来:“那我先出去了。” “去吧,记得把斗篷披上,别再着凉了。” 阿青应了一声。 她在家里习惯穿一件半旧的短斗篷,旧衣裳穿舒服,不象新衣裳,腑下和系扣这些地方总是觉得有些紧,不服贴。而且新衣裳穿的时候总得格外当心,怕弄脏弄破了,糟蹋了东西。 阿青以前的衣裳也有弄破的,如果破损不厉害,就打个补丁接着穿。现在到了京里,吴婶当然不肯让她再穿有补丁的衣服了,就连衣服旧了也总念叨她,说她不肯穿新的,总捡旧的穿,硬是把新衣裳都给搁旧了。 吴婶这么念叨她的时候,阿青就解释:“新衣裳留着出门做客的时候穿啊。” “你一个月能出几回门?就算一次穿一套新的,今年做的也穿不过来啊,难道搁到明年,等这花色式样都过时了再穿吗?” 衣裳年年做,季季换,感觉这时候的女人把大半的功夫都花在这上头了,衣裙,首饰,脂粉感觉实在是太浪费了。 以前十几年养成的习惯,让阿青觉得现在的生活丰富的有些奢侈。 当然,仅指穿戴上。 如果扩展开来到其他方面,比如吃食上头,阿青会觉得现在的生活真不错。 桃核还紧紧跟在她身后,看来如果吴婶不发话,她会这么一直跟下去,说不定明天起来还会继续这差事。 赵妈妈正在厨房里忙活,阿青推门进去,带进一股冷风,赵妈妈原来坐在案子边上,站起身来说:“姑娘来了。” “赵妈妈只管忙你的。”阿青解开斗篷的带子,桃核把她的斗篷取下来小心的搭在手臂上。 “赵妈妈这是在做什么?” “捣芋泥。”赵妈妈拿起木杵接着干:“回来做点儿丸子,姑娘说是蒸着吃,还是炸着吃?” “蒸着吃吧,炸着吃怕有点油腻,这天儿也容易上火。” “好嘞。” 阿青在一旁坐下:“晚上有什么菜吃?” “有羊肉。”对赵妈妈来说,准备一桌象样的晚饭是游刃有余的事。阿青越是和她相处,越是感觉赵妈妈有能耐,她不看书也不会写字,但是她脑子里记了大江南北不知多少好菜的菜谱。这会儿她就很随意的说:“做个红焖羊肉,天冷吃这个暖和。” 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里头多半都爱吃羊肉——不过也有不吃的,桃花就不吃,这姑娘受不了羊肉的膻味儿,别让她吃,就算让她闻闻,她都脸色发白胸闷恶心。 “今天买的虾也不错,做个笋片虾仁汤,配两个素菜,也就齐全了。”赵妈妈问:“姑娘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说出来我给做。” “不用了,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中午吃的饱着呢。小山昨天倒是说想吃油炸小干鱼,炸的焦一点儿,吃着脆。” “有,那我再炸一个。” 赵妈妈给阿青倒了一杯茶,又从柜子里翻出半袋小干鱼来开始料理。 阿青洗了手挽起袖子,就接手了那已经碾好的芋泥,加进些糯米粉,调好味之后在手心里捏出凹坑,里面加进枣泥馅儿,最后团成一个个龙眼大小的丸子,桃核也没干站着,把小蒸笼擦洗干净,垫上干净的湿笼布,阿青把一盘圆滚滚个头儿均匀的芋泥丸子放蒸笼,压好盖,再用湿笼布把笼屉接合处封紧,开始上火蒸了。 芋泥本就是熟的,所以不用蒸太久。移了火揭开盖,就可以闻到香味儿了。这丸子刚蒸好的时候最好吃,大妞喜欢用这个蘸糖吃。 趁热滚上芝麻,又是另一种口味。阿青以前还做过用芋泥里面裹着肉馅儿的,小山最喜欢这种搭配方式,他爱蘸的是麻椒油。 这孩子口味重,象吴叔,爷俩是一脉相承。 吴婶怀的这一个不知道是男孩儿女孩儿。要是男孩儿,多半又是一个小山一样的淘气包,三岁就打鸡撵狗,到处闯祸。那时候吴婶真没少给人赔不是,转过身关起门来也狠揍过他。可是打完他该怎么样还怎么样。阿青一直觉得那几年家里笤帚特别不经用,多半不是用散的,都是让吴婶给抽散的。 是个女孩儿的话,会长的象吴婶多些,还是象吴叔多一些呢? 呃,要是个姑娘家长的象吴叔,妥妥的女汉纸啊!阿青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太美真不敢看啊。 还是算了吧。 阿青在丸子上洒上磨碎的磨碎的芝麻花生,亲手端去给吴婶。 她进屋的时候唐妈妈还在说话:“我倒是看了一下,看起来瘦的瘦,小的小。不瞒夫人说,一看就是挑剩下不好出手的,要是好的,怎么会留在手里过年呢?早就让人挑去了。” 吴婶问:“我猜也是,是赶的急了一些。” “不过她也说,过了年之后还会领批新的来,跟我说要是能抛出空儿,就年初五之后再去看看。” 吴婶点头说:“那也只好这样了。” 阿青把手里的盘子放下:“刚蒸好的点心,娘你尝尝吧?” 吴婶笑着说:“你又钻厨房去了?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回屋待着。”她看看那丸子:“这是什么馅儿的?” “枣泥的。” 吴婶用细筷子夹了一个,用手虚托着尝了一口。 “唔,很香。” “材料都是赵妈妈预备的,我就干了最后一点儿收尾的活儿。” 吴婶说:“味儿你是调的吧?我尝的出来,你也吃一个。对了,小山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呢。” “都这时辰了还不回来。一出门就是几个月,回到家还整天惦记着往外跑,真是不象话”因为是冬天,半下午屋里光线就转暗,吴婶怕小山回来的太晚了。 “我猜他晚饭之前会回来的。”阿青顺口问:“咱们家要买人?已经瞧定了吗?” 吴婶说:“哪有那么容易,你当是进店买点心呢,一称一包就能走?提前打好招呼,怎么也得先过了年再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八 炸鱼 吴婶笑着问阿青:“你喜欢什么样儿的丫头?跟娘说说,娘好让唐妈妈给你留意着。” 阿青摇头:“我屋里哪有什么活儿干?桃叶一个人就忙得过来,桃核闲的时候多,我看她时常帮着唐妈妈赵妈妈打打下手。倒是娘这里要添人的,我有了弟弟妹妹,怎么也得添两个吧?还有我爹那里,也得添人手,我就算了吧。” 吴婶就笑:“这你放心,我们这里不用你操心,你那里才是最该添人手的呢。” 她那里要添什么人手? 阿青先是纳闷,接着看见吴婶笑得很贼,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这是在说她嫁人那事儿。 这会儿嫁个女儿真是笔赔钱的大买卖,辛苦养个十几年,说了婆家,还得贴钱贴人贴东西。 阿青虽然对出嫁这事儿不感冒,可是她决不在这事上讨吴婶不痛快,让吴婶保持心情愉快最重要。 她把话岔开了:“我爹过年都不歇假的?” “他那差事,一年到头儿的哪有歇的时候。”吴婶说知道姑娘家提起亲事都难为情,也不穷追猛打,顺水推舟放她一马:“现在还好,虽然说整天不着家,好歹人还是在京里。等过了年,皇上好出门了,你爹也得跟着出去。冬天可以洗温泉,春天可能去皇庄,夏天要去避暑,秋天要打猎。唉,事儿多着呢。” 听吴婶的话里一股酸意,对这个占去了丈夫太多时间的皇上有着深深的埋怨。 “以前在七家镇的时候,爹不是也常出门,一上山也小半月,去府城少说也得三五天的。” 吴婶说:“话是这么说” 孕妇脾气古怪,想的又多,阿青现在是有体会了。吴婶上一次怀小山的时候,时间太久阿青已经记不清了,再说那时候家里事情那么多,吴婶怀着孩子也要洗洗涮涮缝缝补补,吴婶不在家,当时好象有人欺负他们外乡来的,吴婶还拿着门闩子把人打出去了。 从早那么忙到晚,吴婶也难有机会坐下来抱怨。 唐妈妈从吴婶屋里出来,就熟门熟路的直奔厨房去找赵妈妈。 刚才那盘点心一端进来,唐妈妈就闻着香味儿了。可那是姑娘端给夫人吃的,当然不可能象待客一样也招呼她吃。 不过唐妈妈知道,这做点心肯定不能只做一盘子,厨房里一定还有。 果然,厨房里也还弥漫着那芋头丸子的香气,糯糯的,香喷喷的,直往人鼻孔里钻。 “来来,快给我来点儿,解解馋。” “哟,你腿子倒长,哪阵风把你刮来的?” “姑娘正端点心给夫人尝,我在旁边闻见了,哎哟那叫一个香啊,就跟有个钩子一样钩的肚里的馋虫直往外钻。” 赵妈妈笑笑,从蒸笼里捡了几个丸子给她,因为一直放在蒸笼里,还很烫,赵妈妈叮嘱她:“小心点儿吃,里面馅儿比外面皮儿更烫。” 赵妈妈夹了一个,先咬一口,露出馅儿来之后开始吹气,吹凉一些再接着吃。外面那层芋泥掺了糯米和的皮儿又香糯,还带着一种微微弹牙的筋道,芋头香和糯米的香没有分别的掺在一起,难得的是谁也没把谁给盖下去。里面的枣泥馅儿也没象外面铺子那样狠狠的放上糖和油,吃起来带着一股新鲜枣子香,口感有点沙沙的。 “这是馅姑娘调的吧?”唐妈妈虽然是疑问的话,但是口气却很确定。 “皮也是姑娘和的。” 唐妈妈吃完一个二话不二又夹了一个:“要说刀功火侯,姑娘可能不及你,但是要说这调味儿,姑娘这本事,我还没见过第二个人哪。” “没错。”赵妈妈说的真心诚意:“姑娘常来,我可省了心了。” “幸好姑娘是尊贵人,不靠手艺吃饭的,她要是干上你这行,你啊,可连个吃饭的地方也没有了。” “可不。” 老爷官运享通,姑娘的身份当然也跟着节节拔高。现在的人都讲究个高门嫁女,可见将来姑娘嫁的人家必定也不错的,这样的身份,当然不会象她们一样得靠手艺挣饭吃。 “你也别吃太多了,尝个味儿就行,当心这吃多了晚饭吃不下去。” 赵妈妈倒了一碗山楂茶给她消食。 唐妈妈拉着她坐下:“你也歇会儿吧,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你也怪不容易。和你说,你再忍那么个把月,正月里我就给你添两个帮手,你看够不够使?” “足够了。”赵妈妈笑着说:“其实家里一共这么些人,做饭也不累。倒是每天琢磨菜单有点儿伤脑筋。” 一般的菜式安排当然难不倒她,难的是现在家里有个孕妇,这口味儿确实有些不好把握。 “等开了春啊,又添位小主子,到时候你才有的忙呢。” “可不是,那是大喜事。老爷的官越做越大,夫人又有喜,这个家里人只会越来越多。”赵妈妈一脸是笑。 这忙喜事,是越忙越开心啊。不过人手也确实要添了。现在桃核经常过来帮她烧火打下手,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你今天出去一趟怎么样?” 唐妈妈笑:“那个刘牙婆欺生,觉得我不懂行,上来就狮子大开口,说一个五六岁的粗使丫头就想卖我二十两。” “你就该啐到她脸上。” “哪能啊,这后头还用得着她呢。”唐妈妈说:“她一看我不信,还给我倒苦水,说什么荒年好买人,逃荒来的有的身价钱都不要呢,只要有个吃饭的去处就肯签卖断的死契。这几年风调雨顺的,今年又是个丰年,这卖人的少,身价当然贵。” “她这话也只好哄哄三岁孩子。”赵妈妈说:“他们这些人线扯的长着呢,说是风调雨顺,可是今年夏天不还听说南边有水患吗?他们这些人闻着腥味儿就上,还有不赶着上去吸血的?前儿买菜还听说那谁家买了几个南边儿人?” 唐妈妈提示:“是柳条胡同的夏家,听说他们家一次买了二十来口子呢。” 两人一起骂了牙婆黑心。赵妈妈还特意叮嘱:“别人我就不管了,我这里是得两个人。不要那太小的,还没个锅台高的,什么活儿也干不了,又不懂事,难道要我哄孩子不成?也不要那太大的,十七八的姑娘心眼儿太多太活,干的事儿没有惹的事儿多,用不了两年就琢磨嫁人。这一嫁人二生子的,得耽误好久不能干活儿呢。” “我心里有数,你就放心吧。” “可有打听着乳娘?” “这个倒没有。”唐妈妈说:“赶明儿我再去别处问问,放出风去,还有两个来月呢,应该找得着。” “可不要找那年纪偏大的啊。”赵妈妈把箩端起来,唐妈妈问:“这是要做什么?” “姑娘说,少爷喜欢吃这炸的小干鱼,正好家里有,我就炸一点儿。” 唐妈妈笑着说:“这个好,炸着吃脆生生的,多炸点儿,我也跟着沾沾光。”说着,她拉过小凳子在锅门处坐下:“来来,我给你看火。” 赵妈妈嘱咐她:“先别填多少柴火。” “我知道。” “大一点,才会带孩子,奶水也好。”唐妈妈摆开促膝长谈的架式:“和你说,以前我表妹吧,她生头一个丫头的时候,一滴奶水没有,生老二的时候呢,只有那么一点点,小子又能吃,她那点儿连个半饱都混不了,天天得搭米汤面糊。生到老三的时候,那奶水才够吃呢,对了,她家老三最聪明了。” 赵妈妈摇头,把晾好的小干鱼拨进油里,用大漏勺来回拨弄,看着小干鱼在温油里泛着花上下翻滚:“你以为天下人都和你表妹一样啊?我以前街坊,头生胎就是大胖儿子,那奶水好的呀,都往外喷。” 小鱼干不用炸太久,不然炸老了。赵妈妈把小鱼干捞出来沥油,侧头听了听:“好象有人拍门,许是少爷回来了。” 唐妈妈赶紧过去应门。 不但小山回来了,连吴叔也回来了。 “老爷怎么和少爷一起回来了?” 小山笑着说:“在巷口正好遇见。”他用力吸了两下鼻子:“这味道是炸鱼了吗?” 唐妈妈笑着说:“是。” 小山乐呵呵的就要奔厨房去,吴叔一声断喝:“小兔崽子,给我站住。老子话还没说完呢,跟我到书房来!” 小山停住脚,一脸不情不愿的小声嘀咕:“鱼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就记着吃。”吴叔把斗篷解下:“快过来,还有事情问你。” 小山没办法,只能拖着步子跟吴叔去了。 饭已经摆上了,也不见吴叔爷俩过来。张伯已经坐下了,看着一桌子好菜,笑着说:“不错不错,把酒烫上。” 大妞不等他说,已经灌好酒端过来了:“酒来啦——可是人还没齐哪。” 张伯站起来:“我去催催,他们八成说话说的忘了时辰了。” 张伯去了不多时,果然把小山爷俩都叫来了。小山进门时垂头丧气的,一看就是挨了训了。不过一看到桌上的好菜,立刻两眼放光,满血复活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九 过年 第一次在京里过年,感觉反而没有过去那么热闹。 物质上当然是更丰富了,吃的可以算得上山珍海味,穿的也是绫罗绸缎。往年有一家四口加上张伯父女一起团聚,今年吴叔不在。 吴婶笑着举起杯:“来来,咱们吃。” 小山放下杯子,举起筷子,快狠准的直接瞄准了刚才就看中的五福临门。五样凉菜拼成花瓣形,中间是用萝卜雕的莲花。 “啪”的一声轻响,大妞和小山的筷子在盘子上碰到了一起。 两人又看中了同一块肉。 这种情形在过去是屡见不鲜的,几乎天天都在饭桌上发生。他们都知道哪一块肉最好吃,出手的速度也是不相上下,所以筷子打架的事儿天天都有。而且通常之后两人都各不相让,从筷子大战上升到口角相争,甚至有时候还会大打出手。 可是今天十分意外,怔了一下之后,两人不约而同撤了筷子,然后各自另夹了一块肉。 吴婶笑着说:“哟,今儿这是怎么啦?” 张伯抿了口酒:“又过一年,大了一岁,还学会谦让了,不错不错。” 阿青含笑,看看大妞,又看看小山。 真象张伯说的那样吗?不见得。 大妞可是同她说过,小山离家几个月,肯定没好的吃,他现在刚到家,自己就做做好事,让让他。口气里充满了一种故作大度的同情和宽容。 小山的想法更好猜了,阿青是看着弟弟长大的,他的想法阿青总是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呢,一准儿是在山上几个月都没见过家里人,这一回来了,心态也有些不一样。不说要让家里人刮目相看吧,也要尽力表现成熟懂事大方。 总之,恨不得一夜之间就长成大人。 阿青等着看两个人都原形毕露。 果然,接下去在八宝鱼、如意卷儿、水晶鸡丝这几道菜上,两个人的又没少碰撞。眼看这筷子舞的越来越虎虎生风,两个人的脾气也象桌中间那只热锅子一样火苗嗖嗖的往上窜。 吴婶在吃饭前就耐不住饿,先吃了点心。孕妇经不得饿,感觉晚吃一口肚子里都要造反,旁的什么事都顾不上了,一心一念只有一个吃字。所以这会儿桌上一桌子好菜,她倒没胃口了,有一盘金银满堂摆的离她近,吴婶有一下没一下的夹这个吃。金玉满堂听着华丽富贵,其实是道不折不扣的素菜,吴婶吃它也就图它个鲜脆。 阿青也没什么胃口——做菜的时候热清高涨,菜上桌了,感觉象是完成了一项重大工程,却没有多少食欲。 她给吴婶盛了点热汤:“娘,别光吃那凉菜,喝口热汤吧。” 吴婶笑着接过:“好好。” 她喝了一口热汤。汤是盛在一口小砂锅里的,下面也有炭火保暖,并不因为已经上桌一会儿而凉掉,依旧烫热美味,舌头首先感觉到的是微烫,然后是鲜、香、软、滑,一口汤下肚,人确实感觉舒服。 吴婶想起丈夫。 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口热茶能喝。天寒地冻,夜深霜冷,可吴叔还是得当差。越是这种年节,越是不能懈怠。 吴婶心疼丈夫。 大过年的不能回家,也不知道宫里的值房炭盆够不够烧,他的袜子要是汗湿了,带的袜子他能不能想得起替换。要是来不及换,一直穿着双湿冷的袜子,那脚多受罪。 吴婶不能久坐,桃枝一看她神情显的有些疲惫,就赶紧上前:“夫人要不先去西屋歪一会儿歇歇?” 吴婶点点头:“也好。你们慢慢吃,我先失陪。” 阿青也站起来,扶着她另一只手,和桃枝一起送吴婶到西屋里。桃枝手脚麻利的挪过来一个靠枕让吴婶倚着,又拿了一床薄毯来替她盖上腿。 她替吴婶把鞋子脱掉的时候,阿青看到那鞋应该是新做的,鞋口比她原先穿的要松。 “娘,你脚觉得胀吗?” “有一点儿。” “我给您捶捶腿吧?” 吴婶眯着眼点点头。 桃枝忙说:“哪用姑娘动手,我来服侍夫人就好了。” “你服侍是你的心意,我也想尽尽我的心意啊。”阿青拿着美人拳,坐在榻边一下一下轻轻替吴婶捶腿,一边捶一边想着,等下要问问吴叔,吴婶这样腿脚都有些浮肿有没有关系。记得以前听说孕妇好象都会有水肿,算是正常现象,不过还是问过张伯更放心些。 捶了一会儿,吴婶忽然出声:“什么时辰了?” 桃枝在一旁答:“戌时过半了。夫人是困了吗?” 吴婶摇摇头,伸出手说:“扶我坐一坐。” 阿青看她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轻声问:“娘,怎么了?身上有哪儿不舒坦?” “没有。”吴婶定定神,阿青又倒了杯水过来,吴婶喝了两口就不喝了:“我刚才好象盹着了,做了个梦。” “什么梦?” “不太记得了。”吴婶劝她:“你去吃东西吧,不用陪着我。让桃枝打水来我洗洗脸,时候不早,我也该睡了。” “娘,你要是身上不舒服一定记得叫我。” “我知道。”吴婶叮嘱她:“看着小山别让他胡闹,守岁也不要熬的太晚了。” 阿青走到门口还回头看,吴婶故意不耐烦的冲她摆摆手。 阿青笑笑,掀帘子出去了。 吴婶看她出去了,脸上的笑意就渐渐消失了。 她刚才确实做了梦,而且她还隐约记得梦里的内容。 她没和阿青说,因为梦的内容不算愉快。 她梦到以前的事情了。 真奇怪,有好些年没梦到那些事了。 他们当时逃难到七家镇安顿下来之后,她还经常在梦中惊醒。梦里她都回到了京城,一开始总是好的,她和小姐在一起,小姐在阳光底下笑,拿扇子扑蝴蝶,画画,弹琴。可是接下来就会发生变故,平静美好的一切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总能听到小姐的哭声。 在梦里她总想伸出手拉住小姐,把她从苦难中救出来。 她从来也没有成功过。 和吴叔成婚后,身边睡个男人,胆气壮了些,心里安定了些,恶梦渐渐就少了。或许真象老话说的,男人身上阳气重,镇得住邪。等她再生了小山之后,她就更少梦到从前了。 来到京城之后,她做梦倒是总梦见七家镇了。 梦见他们在七家镇的家。 那是他们一砖一瓦,从无到有建起来的。那儿的一切她都那么熟,无数次擦试过的桌椅窗棂,门口墙角边长出来的绿苔 但刚才她梦见的不是这些。 她梦见她又回到了逃难的时候,吴叔不在身旁,只有她一个人,抱着一个婴儿在无助的奔跑,后面暗影幢幢的,有危险在迫近。 跑着跑着,她突然想起,怀里的孩子怎么不哭?份量怎么这样轻? 低头一看,她抱着的哪是孩子,根本就是个空空的襁褓,里面裹着的孩子早就不知去向了。 她把孩子丢了! 吴婶这一下惊的几乎掉了魂儿,一下子就从梦中醒了过来。 看到阿青的那一刻,吴婶心里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明明一刻前还和女儿说过话,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呢? 虽然已经从梦中醒来了,可吴婶还是惊魂未定,桃枝轻声问:“夫人,我去打水来您洗漱安歇吧?” “哦。”吴婶应了一声,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感觉到那不容忽视的存在和份量。 真是就算丈夫不在身旁,也不应该胆小成这样。她有阿青,有小山,现在肚里还有一个快降生的孩子。 她可不能还象年少的时候那样胆小怕事。 阿青还有些不放心,又回来看了一次,桃枝正服侍吴婶梳头,首饰已经都取下来了,发髻也散过了,桃枝正替她一下一下的梳头。吴婶看起来面色红润,神情也很安详,阿青这才放下心事。 “怎么又来了?外头怎么样了?” “张伯已经回去了,我和小山、大妞围着炉子吃点心说话呢。” “好,早些睡,可千万要注意别着了凉。” 阿青应了下来。 外头大妞和小山正在瞪眼。两人饭桌是勉强按捺住了脾气,可是刚才吃芝麻糖的时候又争吵起来了。 盘子里的芝麻糖有两种,黑芝麻和白芝麻的。黑芝麻更难得,价格更贵,年前唐妈妈她们出去买的时候,卖黑芝麻的就不多,价格贵,货还不好。现在做糖的这些还是吴叔一个下属送来的年礼,说是自家乡下老家送来的。这芝麻好,又黑又亮又饱满,炒熟了之后那叫一个香,做成了芝麻糖之后,那香脆就更别提了。大妞和小山都想吃这黑的,不想吃那白的,可是黑的本来做的就少,两人吃着吃着就抢了起来。 一个说:“你刚才已经吃了好些了,别太过分好吧?” “那盘子里还有的是呢,你干什么和我抢?” “盘子里是白的!” “黑的白的不一样嘛。” 大妞气的要命:“你要说一样,那你干嘛不吃白的把黑的让我啊?” 阿青好久没见他们吵架了,倍感亲切怀念,看戏看的起劲儿,一点都没想上去劝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 新年 三个人围着炭炉喝茶吃点心,麻糖太甜,阿青可不象两个小的那样爱这一口儿,她抓了一把炒米,笑着问:“这么坐着太冷清啦,咱们来玩点别的吧。” 大妞举手说:“我们玩牌吗?” 小山摇头:“那是老太太玩的。咱们玩猜棋吧?” 大妞不答应:“那我们都猜不过你,老是你赢有什么意思?” “都别吵吵。”阿青冲他们俩摆手:“娘都睡下了,你俩小声点。” 两个小的顿时噤声。 三个人偷偷的笑起来。 “明年这会儿,咱们家可就又多一个人啦。”大妞说:“小宝宝最好玩了。” 小山显然不认为只会哭和睡的小娃娃有什么好玩的,不过如果真添了个弟弟,那他赶明儿可以带着弟弟一起打拳练武,想想也挺美的。 “姐,快看,有人放烟花。” 三个人都挤到窗口去,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天空烟花在夜空中绽放,色彩变幻,气象万千。 “真好看。”大妞喃喃自语:“七家镇和这根本不能比嘛。” 七家镇几家大户过年的时候也会放放烟花,可是那跟现在看到的一比,简直就是萤火虫和霓虹灯的区别啊。 三个才进城不久的土包子看的如痴如醉。 不但他们三个在看,一旁桃叶桃核也跟着看,个个都不舍得眨眼。 厨房里唐妈妈依旧同赵妈妈两个作伴,两人吃着花生喝着茶水,讲讲古谈谈今,唐妈妈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花生皮,舒服的叹了口气:“这个年过的舒服好久没这么过过年了。” 赵妈妈没应声,可是看她的神情,显然也十分享受。 “坐了半天了,出去转转?” “好。”赵妈妈站起身来披上厚袄,厨房里暖和,灶里的火没熄,还有个炭盆,暖和的只能穿一件夹袄,这样去外面可不成。 两人提着个灯笼查看门户。桃枝正好提着个壳来打热水,赵妈妈嘱咐她:“左边那壶里,记得倒空了再灌一壶放炉子上。” “嗳。”桃枝应了一声。 唐妈妈问:“夫人睡了?” “睡下了。”但是睡的不太安稳。桃枝晚上守夜,最近这两天夫人半夜脚抽筋痛醒,她起来替她按揉。听说这种情况很多孕妇都有,张伯也说了,喝些骨头汤,吃点小鱼干什么的会缓解。 小山兴致勃勃的要玩儿猜棋子,就地取材,拿了一只茶碗,棋子就用剥的花生仁替代,扣完了碗大家一起猜单双,连桃叶桃核也一起玩,赢了可以得彩头。 因为小山能力出众,让他来猜大家都不用完了,所以他做庄家。小山一点都不介意,把一茶碗的花生摇的哗啦哗啦响。 猜这个阿青一点儿天赋都没有,纯粹是跟着感觉走,顺口乱说。大妞一半靠看一半靠猜,但小山动作太快,看的眼花缭乱经常出错。桃叶的水平和大妞差不多,猜的最准的是桃核。别看这姑娘平时显的有些呆呆的,可是猜这个十次有八次她都能猜中,准的让人啧啧称奇。 因为玩的有些晚了,大妞就和阿青挤一挤一起睡了,初一早上没人起早,吴叔回来的时候只有睡眼惺松的振武过来应门。 “唐妈妈呢?” “昨天睡的晚,都没起呢。”振武笑着给吴叔打躬请安:“老爷新年大吉大利。” 吴叔摸出个小银锞子赏他。 振武笑着拿着银锞子去给杨威看:“你瞧,老爷刚才赏我的。” 果然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杨威系好扣子抬起头:“好好攒着吧。” “我知道,我不乱花。” 振武的小箱子里已经有好些铜钱了,吃穿都不用花钱,他得的月钱赏钱都存了起来。 存起来做什么,他还没有想好,但是肯定有用得着的一天。 “杨威,你听说了吗?家里又要进新人了。” “知道。” 杨威话一惯少,还没什么表情。用阿青的话来说,这就是个小面瘫。 振武当然不懂什么叫面瘫,他已经习惯了和杨威这么交流——基本上都是他在说,杨威在听,偶尔回答那么一句半句的。 吴叔进屋的时候,吴婶已经醒了,就是懒洋洋的不想起身。她现在起个身都要小心翼翼了,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着床。 吴叔赶紧过去扶她。 “你回来了?” “回来了。” 吴叔看着睡的脸颊红红的妻子,突然想起两人逃难的时候,因为天冷,两个大人抱着个孩子在草堆里挤成一团取暖,早起她的脸也是这样红红的。 他特别想亲她一下,不过想想自己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冰冰凉,也没有换衣裳,还是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 吴婶去方便过,桃枝打了水进来,两人一起洗脸。 “洗完脸吃点儿东西,你快点睡吧。”吴婶心疼的看着丈夫。大过年的在外面喝一夜冷风,还得时刻警惕打起精神不能懈怠,实在是太辛苦了。 “没事儿,我不困。” 大年初一是要吃素饺子的,当然最后端上桌的不止饺子,还有热粥,蒸糕,煎肉饼,两样就粥的小菜和一碗嫩嫩的炖蛋。 炖蛋是给吴婶的,赵妈妈手艺不错,发现吴婶不爱喝骨头汤之后,就用别的方法让她吃。比如这炖蛋里没有加水,加的是骨头汤,吃起来有淡淡的肉香和咸味,一点儿都不腻。 吴叔别的没动,先端起热粥喝了一大碗。 吴婶问:“今天还去吗?” “今天不去了。”吴叔拿起一块肉饼。肉饼做的小,他基本是两口一个。 吴婶看他吃的狼吞虎咽,一边说:“慢点吃,别噎着。”一边又给他添粥。 “你吃你的,别顾我。”吴叔特意舀了一勺她的蒸鸡蛋,抿嘴尝尝:“没味儿啊。” “还好。”吴婶说:“张伯说我现在不能吃太多盐,越吃腿脚越肿的厉害,你看我的鞋。” 吴叔低头看了一眼,吴婶这双鞋是新做的,比原来象是大了一圈的样子。 “让你受累了。” “说什么呢,”吴婶白他一眼:“说的好象你在外头就不受累了似的。对了,昨天宫里热闹吗?” “挺热闹的。”吴叔犹豫了一下:“我遇到个人。” 他既然这样说,那就说明这事有不寻常的地方。 “谁?” “还记得,陈公子吧?” 记得,当然记得。 吴叔上次提起曾经在宫门处见过他一面。 “上次我和人打听了,那是安郡王的大公子。” 吴婶抓着他的手,有些紧张的问:“你们说话了吗?说什么了?” “他先过来的,要不然我也不敢同他招呼。他说起当时七家镇的事。” “他应该没有别的意思吧?” “倒没有说别的。” 可是吴叔心里并不这样想。他是什么身份,郡王的长子,宗室里数得着的权贵,怎么可能只为了打个招呼呢? 象上次那样见面当做不认识,吴叔觉得那才是正常的。彼此身份悬殊,七家镇那件事显然那位贵人又不愿旁人提起。 想起昨天那人态度平和亲切,吴叔越发觉得心里没底。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可他位卑职小,对方怎么会有求于他呢?而万一真和这人沾上边,有可能会惹上天大的麻烦。对方要求的必然不是普通的回报,他给得起吗? 年轻的时候吴叔从不怕麻烦,因为那时候他觉得人生能有几回搏,富贵险中求,不冒风险哪来的回报? 可现在他冒不起一点儿风险了。 吴叔满腹心事,虽然熬了一天一夜没睡过,可躺下后脑子里乱糟糟的,象是被塞满了野草,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听到西屋传来说笑声。 “这个,这个都很好。”阿青说:“做个褂子正合适。” 吴婶摇头:“不用做了,我又不出门见人,不用讲究穿戴。年前你已经给我做了一个袄子了,穿着挺合适的。” “可箱子里那么多料子,不做白放着可惜啊。”阿青把她以前说过的话拿来堵她的嘴:“娘你以前不说了吗?这些放到明年可就不时兴了。” “可是” 吴婶现在肚子大了,衣裳都不太合身,她现在穿的很随意,多是旧衣改的,有次甚至把吴叔的一件袄子披在身上。这做法在老家的时候当然没事,在乡下那穷人家一家人混穿衣裳的事情多了去了。 现在做衣裳不是做不起,可是吴婶觉得,她现在这体型做了衣裳也只能穿这么几天了,孩子一生下来,这些衣裳对她来说就又都大了,而且以后可能再也派不用上场,多浪费啊。 阿青挑了一块有些烟紫色的锦缎在吴婶身上比划了一下:“这颜色好,看着鲜亮,还衬着脸白。” 吴婶赶紧说:“那就只做这一件就行了。” 阿青又拿起一件嫩柳叶黄的:“这个色也不错,做的薄一点,出了正月穿。”她看了眼吴婶的腰身:“就是要再做大一点。”怕吴婶又反对,阿青笑着说:“大的衣裳也可以改小的啊,不浪费。” 吴婶想想也是,吴叔站在门口笑着问:“你们娘几个干什么呢?” 看着家人妻儿这么和乐融融的在一起,吴叔觉得心里都快化成一汪水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一 期待 自从吴叔升官,家里的亲戚故交好友开始一茬又一茬的冒出来,用吴婶的话说:“简直是一堆堆的苍蝇。” 虽然形容的非常形象,绿头红眼,嗡嗡叫个不停,时刻盯着要从你身上咬一块肉下来。但是阿青还是不能赞同她的说话:“娘,他们要是苍蝇,我们成什么了。” 吴婶哈哈大笑:“好吧。” 因为她现在有孕,可以有了躲懒的理由,大部分客人她都不见,直接在唐妈妈那儿就挡了。原先还几个同姓的自称同宗长辈,吴叔直接理都不理,两回下来那些人也不敢倚老卖老了。这些人不算,还有吴叔现在的同僚和下属,这些人过年也需要走动。一时间吴家这条巷子说是车水马龙也不为过,这些事情并不新鲜。 要说新鲜事情也有。 张伯带着大妞去走亲戚了。 原来说趁过年的时候带大妞回趟乡下老家。这个老家说的当然不是七家镇,而是张家的老家,那个沙河镇。可因为临近过年事多,又怕路上不好走,还有吴婶怕张伯走了,赶着过年,怕妻子有什么差池请不着郎中,所以劝着他没回去。 可前一天张伯说,要带大妞去走亲戚,就在城里,然后让唐妈妈随意备了几项礼物,拎着就去了。 别说阿青了,就是大妞以前也没听说过自家在城里还有亲戚。 她喋喋不休缠了张伯一天,就想问清楚到底是什么亲戚。大妞最念的是亲娘,因为太小根本不记得亲娘的样子,所以她盼着这亲戚会不会是她亲娘那边的。不过这个不用张伯,吴婶都能告诉她,不是的。 大妞的娘就是个普通的乡下姑娘,在京城没什么亲族。 阿青看着大妞有些忐忑有些茫然的跟着张伯出门走亲戚,不得不承认,她心底里其实有点羡慕。 她家没什么亲戚可走,不管是她无缘的亲生父母,还是吴叔吴婶。如果那些上门来硬攀关系打秋风的能算亲戚,那他们家确实还有几门穷亲戚。 可问题是那些亲戚关系根本是生拉硬拽,就象吴婶形容的,因为他们家现在又渐渐兴旺起来,想要过来分润好处,目的很明确。其实如果不是那些人一上来就以亲族长辈自居,甚至想反客为主,相信吴叔和吴婶还是愿意与人为善的。 阿青每天起床一想到今天还有不少陌生人要见,就觉得提不起劲来。不过人见多了,客套话也历练出来了,反正先是一通问候,你好吗你家里好吗孩子好吗老人好吗今年家里过的都好吧,再说说这个年过的怎么样,如果还有时间,就再聊聊衣料和天气之类,这些话题都相当安全,而且有个好处是,你把上午同人说过的话下午再对不同的人说一遍,也没有关系。习惯了之后会渐渐发现应酬不算难事,大家努力一团和气的谈话,然后端茶送客。 就是一天到晚得把衣裳穿的板板正正,头发梳的齐齐整整,还要戴比较郑重的首饰,并且不能在过年这些天里总是穿戴同一身儿,另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只微笑说话这件事儿并不轻松,一天下来,她明明什么活儿也没干,还是觉得腰酸背疼,连脖子带肩膀都僵的象石块一样,比以前在厨房里忙活一天还要累。 今天天气不好,过了午太阳就隐没在云层中,天色渐渐阴沉下来,风也一阵紧似一阵,唐妈妈看了一眼天色:“只怕回头有一场大雪啊。” 阿青拢了一下斗篷,搓了搓手说:“张伯和大妞还没回来吗?” “要是在外头用饭,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正说着,唐妈妈笑起来:“姑娘看,那是不是?” 阿青往门外看了一眼,巷口处果然有辆车停在那儿,大妞先跳下了车,接着张伯也不紧不慢的从车上下来,掸一掸衣裳,和赶车的招呼了一声,迈着方步慢悠悠的往回走。 “大妞。”阿青站在门口唤了她一声。 大妞笑着提着裙子跑回来。 “青姐!” “回来啦?”阿青问她:“冷不冷?怎么不穿长衣裳呢?” “不冷。”大妞的脸红扑扑的:“你怎么站在门口呢?病才刚刚好。” “刚送走了客人,坐一天坐的腿都僵了,走一走透透气。”阿青说:“想着你也该回来了,就走到门口来看看。”看看大妞的样子,今天应该过的很愉快:“你今天走亲戚,玩的高兴吗?” “我们去了表叔家。”果然大妞挺高兴的说:“我爹说和他很多年没见了,他家在城南门外,家里院子可大了。” “是吗?你们中午在表叔家吃的饭?” “对对,表婶烧的菜也挺好的,他家人真多,表婶有六个孩子,三男三女,真是人丁兴旺,吃饭的时候坐了一大桌人,别提多热闹了。” 光听她说,阿青就能想象到那场面了。 “这么多人啊?” “是啊。”大妞说:“表叔也是行医的,在那城南门外那一片还小有名气呢,我们要告辞的时候,还有人找上门去请他去出诊。奇怪,看表叔和爹说话,交情应该挺好的,怎么爹以前从来没提过有这么一位表叔呢?” “可能是才得到消息不久吧?”阿青猜测:“咱们刚到京城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张伯大概也不知道有亲戚也住在京城。” “嗯,然后等我们家铺子开起来,爹才慢慢打听到的吧?”大妞点点头。 这样就说得通了。 阿青想,还有个原因。大概是因为十几年前的事情,张伯没有说过,可是他应该也被牵扯其中。刚到京城的时候拿不准还会不会有祸事落到头上,就算知道有亲戚在,也不敢过去亲近,怕祸延他人吧? “姐你今天这斗篷真好看。”大妞伸手捻了一下阿青斗篷领子上雪白的毛茸茸的风毛。都说人靠衣装,青姐以前当然也好看啦,可是荆钗布裙待烟火缭绕的厨房里呃,总归是太煞风景了。可是现在的青姐,好看的不得了,好些回大妞都懊恼自己为什么没学过画画,不然的话,就可以把青姐的样子画下来了。 那件斗篷的外面用细纱捻成花瓣,小粒的珍珠做为花蕊,零星的散绣着白色梅花,别提多雅致了。大妞觉得,自家姐姐这件斗篷在京城说不定是独一份儿的,可惜她又不会穿出门。 “姐,我在表叔家听说,正月十五的时候京城可热闹了,有灯会看啊。表妹她们说那天会出门看灯,还问我们要不要一块儿去呢。” “正月十五” “是啊。”大妞说:“要不咱们就同他们一块儿去?” “到时候再说吧,”阿青有些犹豫。 虽然没有最后敲定正月十五赏灯的行程,可是阿青想,她也许没办法和大妞一起去观灯了。 “我那天可能也去赏灯。” 大妞先是以为她们要一块儿去了,乐的说:“那成”可是她接着就反应过来:“你不和我一块儿去啊?” “我也不清楚,还没说定呢。” “是和孙颖孙佩她们吗?” 阿青犹豫了一下:“可能是和李姑娘吧。” 大妞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和李姑娘这么要好啦?以前看灯咱们都是一块儿去的。”她的口气里带着酸意,就象小孩子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一样。 阿青宽慰她:“还没说定哪。” “那要不你让人去给她说一声,就说正月十五和我一起去赏灯,下回再陪她呗?”大妞出了个主意:“你们也不算太熟嘛,就见过那么两回,一起去玩儿也不自在吧?我表叔家的人都很好客的,我还跟他们说起你呢,到时候咱们就一块儿去吧,人多热闹好做伴。” 呃 阿青有点儿无奈。 如果真是李姑娘要叫她一起去赏灯,那写个贴子说明一下情况当然没什么。可问题是,那人不是李姑娘啊。 她难道给他写封贴子吗? 似乎也可以这么办。 他不是说过,要是有事和他说,直接把信儿送到隔壁去就可以了吗? 和他之间的来往,阿青一直很矛盾。 她想见他,和他相处的时候,有一种同别人在一起没有的感觉。 可是,她同时又有些惧怕。 她怕他吗? 不,阿青怕的并不是他这个人。 如果说一开始心存疑虑,到现在疑虑也早就打消了。 她怕的是那种无法掌握的感觉。 这条路走下去,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她。 阿青抿起唇,大妞扯着她的袖子晃:“青姐,你就答应了嘛。” “那,也好。”阿青下了决心:“那我给他说一声。” 此他非彼她,不过大妞当然听不出其中的分别,她只是高兴可以和阿青一起去赏灯了。 “表叔家附近有座庙,听说正月十五那里年年都有灯会,当地的人也家家都挂灯结彩,还有舞龙舞狮呢,要是看的晚了不方便回来,咱们还可以在表叔家暂住一晚上,表婶和表姐她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大妞描述的那样欢快,让阿青也有些期待。 可是想到得先拒绝另一个人,她心里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二 十五 信儿是递过去了,装在点心盒里让人跑了一趟,想必接到点心的那个人不会以为这只是一盒普通的应节的点心。 大妞这个年过的兴高采烈,以前一直羡慕别人家有亲戚,有表兄弟表姐妹,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可惜从小长到大她一直是独生女,除了阿青和小山,和同龄人还不大说得来。 现在突然多了一大帮亲戚,简直就象天上劈里啪啦下了一场馅饼雨,还都是薄皮大馅儿的,简直要把她乐疯了。 这么一高兴,她也有心思折腾穿着打扮了,说一定要穿的漂漂亮亮的出去玩一回,结果这话在吴婶跟前二话不说就给打回来了。 “穿那么花哨干什么?给谁看啊?”吴婶手指头戳着大妞的脑门,一下一下的戳的很是过瘾的样子:“人家有情郎的才要好生打扮,你没听过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吗?你打扮个什么劲儿啊?想让谁多瞅你一眼?当心被拐子拐了,那时候你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 大妞乖乖的问:“那怎么穿?” “以前怎么穿,现在还怎么穿。” 以前? 以前看灯的时候,因为是夜里,总比白天更冷,所以她们都裹得棉团儿似的。 现在还是照裹? 大妞一看吴婶在忍笑,才知道自己被耍了,顿时瞪大了眼:“婶子!” 吴婶拍着榻边哈哈笑:“我给你们挑,我看新做的几件都不错,大妞就穿那件大红的,你穿红好看。阿青呢?你想穿哪件?” 阿青笑着说:“我觉得紫棠色的不错,它最厚实,我可怕冷了。” 大妞想想:“那件颜色深啊,晚上穿那个跟黑的一样了。” “那正合适啊。”阿青点头:“晚上人挤人,人挨人的,你忘了以前我们出去鞋都被挤掉了?斗篷又长,被人踩个几脚怕是洗都洗不掉。我还是穿件深颜色的,就算踩脏了也不大看得出来。” 她俩商量的很热闹,吴婶当然不会阻拦。阿青到了京城之后总是待在家中,以前还有大妞作伴,可是大妞天天去药铺之后,阿青就落单了。虽然有丫鬟陪着,可那是不一样的。出门的话,也只能去去孙家,能出城去上次香已经是难得的大事了。 正月十五看灯是姑娘家难得能大大方方出门的机会,吴婶也愿意她出去。 就是阿青出落的一天比一天好,灯会人多,她要是被旁人看见,只怕会惹祸。 吴婶用晚饭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鸡汤喝的有一口没一口的。 吴叔小声问她:“没胃口?不想吃这个的话,有什么想吃的,让赵妈妈给你再做一点儿?” “也没有什么想吃的。”不过看丈夫一脸关切的神情,她顺口说:“倒是想吃点儿甜甜的凉凉的东西。” 屋里这会儿是有些燥热,吴叔都有点儿出汗了。 “凉的?现在能吃吗?甜的”甜的东西有很多啊,这要的是哪一样啊? 还是阿青在一旁听见了,笑着问:“娘是想吃点儿水果吗?来个苹果?还是剥个蜜桔?” “蜜桔吧。” 这下吴叔就不用女儿再指点了,他在果盘里挑了个颜色最鲜亮色泽也最饱满的蜜桔开始剥皮,掏出一片桔瓣来先填自己嘴里了,咂咂味儿说:“还成,这个不酸。”第二片才递给吴婶。 吴婶看他那架式是想喂自己,要是屋里只有他们俩那喂就喂了,吴婶还挺享受的。可是现在孩子们也在,吴婶哪里好意思。 她伸手接过来,自己送进嘴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吴叔刚尝过确认过了,这蜜桔吃着确实很甜。 甜丝丝,凉丝丝的,特别解渴。 阿青低下头赶紧扒自己那碗饭,大妞和小山也不是不会看眼色的孩子,突然就感觉这屋里人太多了,他们还是快吃完回屋去的好。 晚间已经躺下了,吴婶的手在被子底下轻轻握住丈夫的手,吴叔的手和她的手完全不一样,她的手这一段时间不再劳作,已经变得柔软多了,他的手却因为天天持刀拿剑,上面的硬茧硌的人生疼。 “怎么还没睡着?翻个身?” “好。” 吴叔帮着大腹便便的妻子慢慢翻了个身。 “大妞和阿青十五那天想去赏灯。” “你答应了?” “她们平时难得出门,那天又是十五。”不过吴婶还是不放心。两个年轻轻的姑娘家晚上出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用担心,还有小山呢,这孩子现在比过去稳重多了,我也会让人跟着她们的。”吴叔轻轻拍抚妻子的肩背:“你现在的身体不要为这些小事担心。” 他的手小心翼翼的盖在吴婶的肚子上:“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保重身子,顺顺当当的把孩子生下来。我已经找了人画好了图样,等出了正月冻土松化了,就让人着手把后院那几间空屋修好,到时候家里再添了人,住的也能宽敞一些这院子也得扩一扩,不过你正怀着身孕,这院子不好破土大动。觉得院子东角还要不要开扇门?” 吴叔没听见妻子的回答,有些疑惑的往前探了探身。 吴婶已经睡熟了。 正月十五那天大妞一早就起来了,坐立不安的,梳头的时候都折腾了两回。桃花按着习惯,觉得过节喜气嘛,给她梳了个簪花髻。大妞看了一会儿镜子,摇头说:“还是不梳这个了,帮我梳个双平髻吧。” 桃花柔顺的应了一声是,把刚梳好的发髻再解开打散,重新梳了个双平髻。大妞挑了挑,找了一对大红的海棠绢花戴上,感觉挺喜气的。 吃早饭的时候吴婶问她:“你回头出门打算梳个什么样的头?” 大妞本来想说她就打算梳这个头出门的,话到嘴边她又改了口:“梳个簪花髻,婶子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我梳簪花髻不太好看,显的脑袋太大了。” “今天过节嘛,簪花髻就挺好的,梳低一些看起来就自然多了。” 大妞点头:“行,那我回头梳簪花髻吧。” 用过饭回了屋,大妞只好又叫桃花来替她再重梳一遍头。 鞋子她想穿双厚底儿的新鞋,那双底儿厚,晚上走远点儿路也不怕。 正琢磨着,阿青过来了,她还捧着一个盒子。 “青姐。”大妞正梳着头不能乱动,只能冲她眨眨眼。 “娘让我送朵绢花来给你。” “是吗?是什么样儿的?” “我也有,”阿青指了指头上。 大妞从镜子里看见阿青头上果然簪着花。 那是一枝桃花,花瓣粉嫩,色泽娇艳,不仔细看看不出是假花。 大妞接过阿青手里的盒子,打开看。 “真好看” 盒子里那枝花黄灿灿的,是迎春。 “这花我喜欢。”大妞把花拿起来,花瓣,花蕊,花枝,都做得十分逼真,就象早春的花儿已经提前开放了一样。 “我替你戴上吧。” “好。” 阿青把那枝迎春花弯曲了一下,簪在大妞的发间,稍退后了一些,又整理了一下高低。 这样看起来缠绕的更加自然。 “可以了。”阿青头靠在她肩膀上,两人一起看着镜子:“很好看啊。” 大妞伸手扶了扶鬓发:“真好看吗?” “当然了。” 阿青看见床前摆着的那双鞋面绣着茶花的鞋:“你晚上要穿那双新鞋?” “那双鞋底儿纳的厚,踩着可软和了。” “新鞋总会有些磨脚的,其实还是穿旧鞋的好。” 两人凑在一起小声商量,最后一起手拉手从屋里出来,去和吴婶说了一声,然后一起出门。小山不愿意跟她们一起坐车里,跟赶车的一起坐在车辕处。 “姐,前面有卖灯笼的,咱们要不要买两个灯笼?” 阿青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果然街边有不少卖灯笼的小贩,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灯笼沿着街挂的满满当当的——当然也有那挂不下的的灯,比如兔子灯,下面装着轮子,用绳牵着走。还有一种叫步步高的灯笼,简直象座小宝塔,有一人来高,这种灯只怕得两个人来抬才能搬走,买灯的人,卖灯的人,看热闹的人——路边人头攒动,阿青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人。 “买吧,咱们一人买一盏。” 小山高兴的应了一声,马车停下来,他跳下车,向路边的一个小贩搭话。 灯的价钱都不贵,可是样子又多又有趣,本来只打算买三盏,结果小山一不小心,买了一堆,自己拿不了,不得不让跟车的人帮忙一起拿,才算把灯都搬到车上。 “姐,你们自己挑喜欢的吧。”小山笑着说:“我不知道你俩喜欢什么样的,就多拿了几盏,你俩挑挑吧。” 他自己倒是一眼就看中了一个虎头灯,那虎头做的特别威风,尤其是虎头上的那个王字,写的龙飞凤舞的,一看就有一股百兽之王的气派。 大妞笑着跟阿青咬耳朵:“他倒是会办事了啊。” 阿青推她一下,笑着说:“好啦,你先挑吧。” “这个好。”大妞挑了一盏红通通的的鲤鱼灯,那鱼胖胖的,鱼尾卷翘,看起来憨态可掬。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三 灯谜 阿青挑的是一盏很朴素的——呃,南瓜灯。 这真是一盏做的很漂亮,很逼真的南瓜灯。不仔细看上面糊的纸痕、竹篾,让人觉得大概这就是一个掏空了的南瓜,在里面点了起蜡烛。 “真好看。”大妞说:“姐,你还记得吗?前年” “前年咱们家收了好些南瓜,有一个长的最圆最好看的,你收起来不让别人动,一直搁了半年呢。” 大妞笑起来。 后来那个南瓜呢? 她想不起来了,因为一开始的欢欣劲儿过了之后,她也就渐渐把南瓜给忘了,忽然有一天再想起来,就找不着了。 兴许是坏了被扔了,也可能谁把它拿到厨房去,然后成了盘中餐吧。 不过现在看见这个南瓜灯,她又想起来了。 阿青看她总看这个灯:“你要是喜欢这个,咱们换换,我觉得你的鱼也挺好的。” “不换啦。”阿青说:“年年有鱼是好兆头。” 阿青的表叔家就在城南门外不远,很大的宅院,长长的巷子,青砖墙头上积着未融化的积雪,巷口的老树光秃秃的,枝干向暮色中的天空斜斜的伸展出去。 巷子尽头那一家的门的开了,几个年纪大小不一的孩子从门里跑出来。 大妞只来过一次,可是她正同他们一个一个打招呼,看起来象是认识了一辈子一样。 “这是我姐,我和你们说过的。” 阿青跟在她后面下车,微笑看着面前大小不一的萝卜头们。 刚才叽叽喳喳的一群孩子慢慢安静下来,有点儿慌乱,参差不齐的喊姐。 大妞一个个介绍她们,可是因为大妞太兴奋说话声音太快,暮色中阿青又看不清楚他们各自的脸,所以一串名字和一串萝卜头她在数量上是分别搞清楚了,就是不能一一对号入座。 “咱们先进去喝杯茶歇一歇,灯会还得一会儿呢。” 个头矮矮的一个孩子插话说:“娘煮了元宵。” 阿青循声望去,那个孩子迅速别开脸,只给她看见个后脑勺。 大妞有些有得意洋洋。 她和他们说,她有个特别漂亮的姐妹时,这些小家伙还不信她。 现在信了吧?嘿嘿! 小山摸摸鼻子,他已经认清了,今天他就是当跟班的命。 韩家表婶是个看起来很寻常的妇人,京城的中等人家主妇都是这样的,持家有道,招待客人很热情有礼。 元宵很甜,但差不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没有放在元宵上头。 吃完饭出门的时候,他们每人都一盏灯,没有一盏是重样的。 韩家表婶认真叮咛了他们半天,比如不要分散,不要走远,不要回来晚了。 排成一排的孩子认真的点头答应,最大的一个也比小山矮一头。他们之间的年龄差也很平均,从第一个开始,每一个大概都相差的是一岁半,两岁左右。 韩家表婶这辈子最好的十来年光景,都用来怀孕、哺育、生子。这事儿并不希奇,这时代大多数女人其实都是这样的,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但是难得的是,韩家这些孩子一个不拉全都活下来了。这是百分百的成活率啊! 韩家表叔不知道是擅长哪一科的郎中,但是阿青琢磨着,他说不定在妇科儿科方面有专长啊。 阿青马上想到了吴婶和即将出世的弟弟妹妹。 兴许姚表叔在这方面有高招儿,应该让张伯跟他这位表兄弟多探讨探讨才对。 夜幕低垂,阿青抬起头。 这会儿应该就是诗里头说的那个时间了吧?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灯市就在前面不远,有许多提灯的人在往前走。小孩子在人丛间穿行,嘻嘻哈哈的打闹,彼此用灯笼互撞。 有的孩子提着的不是这样精工细作的灯笼,而是用面蒸的灯,因为怕风把火苗吹灭,也怕油泼出来,所以走的小心翼翼的。还有提着萝卜刻的灯,竹筒刻的灯简直能用来做灯的材料都出现了。 包括一盏冰做的灯。 虽然做的不象后世的冰灯那样极尽精美,但是透明的冰晶后跃动的火苗被映射出许多细碎的光点,仔细看,每个光点都是一个被缩小了的火苗。 他们一行人站在庙前的空地上,这里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锣声敲得热火朝天,长长的彩龙朝这边舞了过来。天气这样冷,来看灯的人都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舞龙的人却都精赤着上身,只穿着件红绸绣花的小坎肩,这坎肩还是敞开的。彩龙被他们舞的上下翻飞,龙眼闪闪发光,龙身上的金线在火光映照下光芒闪烁,就象活的一样。 随着他们的动作,人群不断爆发出欢呼声。 龙头跳上了一个高架往上攀爬,后头的人紧随其上,看起来就象那条龙盘在了柱子上,接着一跃而下。 阿青都看的喘不过气来,这些动作肯定是有危险的,他们身上可没人系着保险绳。 龙头追着颗珠子渐渐往场地另一端去了,人们有的追着过去,有的就渐渐散开,打算去玩赏别的。 阿青手里的灯被人碰了一下,她用手护了一下灯,看着火焰跳了几跳,又恢复如常。她又数了数自己身边的人,还好,看了半天热闹,人头一个不少。 “青姐,那边有灯谜,要不要去看看?” 小山摇头:“猜谜不好玩儿,怪闷人的,咱们去听戏吧,你看,那边有戏台子。” “我要糖人。” 其他人也各有各的主意,阿青突然发现自己成了这里头最大的,一双双期待的眼睛看着她,等她拿主意。 真是压力山大啊。 “去看看灯谜吧。” 起码那边不那么乱,这些孩子真要是跟丢一个,那可不是好玩的。 大的牵小的,小的再牵更小的,吴叔派来的人和韩家的两个下人紧紧跟着他们,一刻也不敢放松。 猜灯谜的那块地方用绳墙隔开了,里面扯着的绳子上挂着一个个灯谜,猜中的人可以把答案告诉一边的管事,领一份儿奖励。这奖励当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般都是一小包糖之类的,不过同时也可以把猜中的那盏灯领走。 大家猜这个都是图个乐儿,没谁指望靠这个发家致富,能得块糖甜甜嘴,再赢一盏花灯回去,已经够向身边的人炫耀好些天了。 吴家三口和韩家姐妹兄弟六个声势浩大,那些孩子们还叽叽喳喳没个消停,一进来就把全场目光都给吸引住了——不过大家看到是一群半大孩子之后,又都见怪不怪的把头扭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几个大些的孩子能猜灯谜,小的连字还不大认得,不过外行看热闹,他们跟着也可以赏灯。有的灯谜是直接写在灯上,有的则是单用一张纸笺抄好贴附在灯笼上的,上面还有编号。一旁管事的人手里是有正确答案的,答出来的人就可以拿走灯和糖了。 由此推断,场地中最大最华丽的那盏宫灯,上面贴的灯谜一定是最难解的。 阿青虽然猜谜没什么天赋,可问题是,她来自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闲着没事儿的时候,也看过一些谜语大全啦,各类谜语九百条之类的书,这些花灯上的灯谜并不深奥,有的甚至非常浅显,大概是为了照顾一般人的水平,想着重在参与,谜底都很简单,都是一些常见的东西。 阿青仰着头看挂在高处的灯,有风吹过来,绳上的花灯都被风吹的摆荡晃动。 韩家老大猜出了一个,老三也猜出了一个,其他几个人都没有猜对。 阿青没猜。 她和大妞把灯挨个看了一遍,大妞觉得做的最漂亮的是那个花篮灯,花篮里插满了各种绢布和彩纸做的花朵,里面的灯火一映,五彩缤纷,美不胜收。 阿青倒是更喜欢靠边上的一盏平平无奇的竹子灯。那灯筒糊的和竹筒一样,形态细长,灯筒上还做出了凸出的竹节,竹枝和竹叶更是做的十分精细。灯谜就拴在竹枝上,在风中悠悠的打转。 “姐,你喜欢这个灯?”大妞小声跟她咬耳朵:“这个绿油油的,有什么好看的?” “做的很别致啊。” “那咱们去猜猜,要是猜中了,灯就可以拿回家了。” 阿青摇摇头:“还是算啦。” 大妞有点不明白,明明喜欢,为什么不猜呢?上面的谜应该不会太难,就算一个人想不出来,他们人多,大家一起想,肯定能猜得出来。 “两位姑娘看中了哪盏灯?” 旁边突然这个搭话的人把人吓了一跳,大妞转过头,看见两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笑呵呵的朝她们作了揖:“要是姑娘看中了这灯,我们倒可以助一臂之力。” 登徒子。 大妞心中警钟长鸣,以前在七家镇的时候,曹家的儿子,还有镇西的几个无赖子,就想对自家青姐不规矩,总是想找机会和她搭话,往她跟前凑,这俩肯定也是一路货色。 “不用了。”大妞不客气的说:“我们自己猜自己乐,不用你们管闲事。” 说话的那人被她这么刺一句也不恼,陪着笑说:“好好,那姑娘请。” 他们就站一边,也不愿意就此走开。 小山往这边看了一眼,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四 偶遇 小山个头儿已经不低,肩膀又宽宽的,穿着半长的锦袄,腰里系着束带,脚下登着一双薄底靴子,走路的姿势和一般人有些不同—— 稍微懂行的人都能看出这是个练武的少年。 他往大妞和阿青身前一站,什么话都不用说,那俩书生就识趣的退场了。 大妞不吝惜好话,夸了小山一顿:“还真象人家说的,三日不见得刮目相看啊。” 阿青也很感慨。 小山长大了,他已经能替姐姐撑腰了。不是说以前小山就没用了,可是以前他毕竟是小孩子,旁人总把他当小孩子对待,不会真的象对一个成年人那样尊重甚至忌惮他。 “真顶用了。” 小山笑得咧开了嘴。自家姐姐这句夸,简直让他比吃了三斤蜜糖还开心。 “姐你们只管放心逛,有我呢!”小山拍着胸膛保证。不是他吹牛,就象刚才那种看起来油头粉面的滑头,他一条胳膊就能全撂倒了。 有小贩挑着担子过来,叫卖馄饨,还有卖元宵的,卖炸糕的,卖烧饼的,敲着梆子吆喝,亿各种人声交织在一起,听起来高低错落有腔有调,阿青平时不大能听得见这些声音,站在那儿几乎听的入了迷。韩家几个孩子在卖糖的摊子跟前排排站,从到大小看起来好不齐整。买了一包糖,老大打开纸包,其他孩子很听话的一人捏了两颗,然后个个吃的满嘴甜蜜蜜的。 “姐,咱们去前头看看。” “好。” 阿青不想进庙里去了,大妞笑着问阿青:“青姐,你不去求支姻缘签吗?我听表婶家的人说,这里求姻缘可灵啦。” 阿青白她一眼:“想求你自己去求。” 她以为大妞肯定会来一句“谁要求”,没想到大妞扭捏了一下,居然说:“那咱们就去看看吧,庙里也怪热闹的。” 阿青诧异的看了大妞一眼,灯笼的光在脸上照的一片蒙胧,也看不出她脸红没红,可是那不好意思的神情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行,那就去。”阿青不能让她这么害羞,这想求姻缘签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啊,姑娘家想找婆家,这事儿有什么害臊的。 庙里人可不少,尤其是在庙门处,简直是挤成一团。 大妞踮起脚往里看看:“青姐,你在门口等我吧,我很快就回来。” “那你当心些。” 没有阿青拖累,大妞一个人身强体壮的,左顶一下,右蹭一下的,很快就挤进庙门里去了。 前面人多,来来往往的,阿青退了几步站到了一旁。可是人还是多,差点儿踩着她的脚。再退几步,她都退到树底下了。 “姐,你看。”小山一直跟着她,这会儿抬手往头上指。 阿青抬起头往上看,这棵树枝繁叶茂,看起来至少也存在了几百年的岁月,树上系满了绸带,绸带上还都有字迹,只是在夜里隐隐悼悼的,看不清上面都写了什么。风一吹,满树的枝条和绸带都在飘荡,绸带子细、薄、韧,被风吹着发出啪嗒嗒的脆响。这一树满满当当,几乎每根树枝上都系着这样的绸带,乍一看上去,就象长的繁盛茂密的树叶一样。 “姐,这些都是什么?” “应该是祈愿乞福的。”阿青问:“你瞧是不是?” 小山眼力比她好多了,踮起脚凑近一些看了一张绸带上写的字,点头说:“对,这个是求姻缘的呢,可那又为什么要挂在树上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咱们在老家的时候,城隍庙旁边的树上不也时常有人挂东西吗?你还记得吗?” 小山想了想:“还真有——我记起来了,那时候有人把写好的签纸什么的装在小香袋里,再把香袋系树上,结果一下雨刮大风,都掉到地上了。” “听说挂在树上可以让神佛听见这些话,挂的越高越会灵验。” 小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他这么大的孩子,对这些不感兴趣。 “那,姐,咱们要不要挂一个?求全家平安的?” “也好。” 说话功夫,大妞已经又从人堆里挤出来了,她头发都偏了一边儿,连簪的那枝花都歪了。 “求到了?这么快?” “那是,我眼疾手快抢到了一枝!是上吉!” 阿青笑着说:“恭喜恭喜,今天抓着这么枝好签,一年都开了个好头,一定会顺顺当当心想事成的。” 小山手快,一把将大妞手里的签抓了过去:“我看看你求的什么?月什么圆” 大妞才这么一闪神签就没了,急忙伸手就去抢,小山转了半圈儿不让她够着,继续念:“鸳鸯什么双双翅” 大妞都跳起来了,小山把手抬高,绕着树躲她,大妞追着他不放,两人绕着树打转。 阿青忍着笑说:“你们别闹啦,当心别磕着头。”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一拍,阿青转过头来。 她以为是韩家的那几个孩子,可是身后那人站在她身后的这个人却比她要高,风帽拉的低,只能看清下半边脸庞。 “你” 他的手指轻轻按在阿青嘴唇上,阿青本能的赶紧抿起嘴巴。等他的手指头离开,阿青紧张的回头看了一眼,大妞和小山追追闹闹的离他们有段距离了,应该没有注意这边发生的事情。 “我给你传的信儿,你接到了吧?” “接着了。”他轻声说:“不过我有要紧事情找你。” 什么要紧事情? 阿青又回头看了一眼,她怕小山和大妞发现他们,到时候可怎么解释的清啊? “不成的,要不你晚些时候再来同我说?”大冷的天儿,阿青急的汗都出来了,眼见着小山已经把那张签文看完了,由着大妞把签纸抢了回去,两人很快就要回来了。 可身边这个人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微笑着说:“放心吧,你不用管,我来对他们说。” 阿青愣了一下。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小山已经回来了,大妞跟在他后头,手握着拳不住的擂他:“我叫你欺负人!” “姐,大妞求的那签” 大妞尖叫着:“你还说?” 小山的话象是从中间被掐断了一样,断的很突兀。 “你是你不是”小山吃惊的上下打量他。 大妞也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看到眼前这人的时候,她也愣住了。 “你不是,陈公子吗?” 阿青只感觉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尴尬的局面,简直就象被捉那啥在床一样,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和她的手足无措截然相反,另一个当事人却气定神闲,笑容亲切的同小山和大妞打招呼:“早听说你们也进京了,就是一直没机会碰面,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上了。怎么,也出来赏灯的吗?” 这人说假话简直是张口就来,不由得阿青不佩服。 要知道说假话不难,连三岁孩子闯了祸没准儿都会撒个小谎说不是他作的祸。说假话关键是说的如此纯熟自然,合情合理,而且反客为主,一下子就占据了上风。他一问了话,小山和大妞自然就要回答,这么一来,就没空反过来怀疑质询他了。 “我们进京算起来也有一年了,陈大哥你也在京城?真巧,没想到在这儿会遇到啊!”小山果然一时想不到旁的事情上头,赶着问:“对了,你和小武哥的伤都好了吧?当时你们走的太匆忙了,路上是不是遇到大风雪了?我当时还担心了好几天呢!” 阿青心说人家当时可没走,是跟咱们一路上的京呢,只不过咱们当时不知情。 “你们住这附近?怎么会来这儿观灯呢?” 这人简直明知故问。 小山说:“我们不住这儿,不过有亲戚住这附近,听说这儿灯节热闹才过来玩的,陈大哥你住这附近吗?” “我住城北。” 大妞终于插上句话:“陈大哥,你的伤都好了吗?” “都已经好了。”陈公子微笑着说:“还多亏了张伯的伤药好。” 对阿青来说简直不可想象的局面,到了这人手上居然这么轻而易举的就给化解开了。对他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阿青听着他们寒喧,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 这人究竟有什么事,他是特意来这里找她的吗? 是麻烦事?是他的麻烦还是和自家有关的事? “这儿看灯其实看不清楚。”阿青回过神来,话题已经完全由这人带着走了:“我带你们去一个看灯的好地方。” 小山这会儿冷静些了,没有一口答应,还问了一声:“离得远吗?” “不算远。” 一个拿着细烟花的小孩子跑过,撞在了阿青的身上,一旁的人连忙伸出手来扶住她。 “没事吧?” “没事。”阿青一站稳,赶紧摆脱他的搀扶。 幸好小山和大妞也没多想,大妞有点犹豫:“可是韩家婶子说,让我们早点儿回去呢。” 陈公子提议:“小孩子确实该早些回去,要不然我同你们一起,先送他们回家,然后咱们乘船赏灯,回头正好送你们回月桥巷。” 这提议确实让人心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五 登塔 韩家的小萝卜头们大牵小手拉手的过来,在他们面前站了一排,好奇的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小山给他介绍:“这是陈大哥,是我们家的旧识,刚刚在这儿碰上了。” 韩家的孩子们又一次叁差不齐的称呼:“陈大哥。” “今天头一次见面,可惜我没带东西在身上,没有见面礼送,大家不要见怪。” 这人如果愿意,完全可以令人如沐春风。韩家几个孩子一看到这人说话这样风趣,和陌生人头次见面的拘束也没有了,老三还跳着说了句:“那欠账我们记着,下次再见面儿可得给我们补上。”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笑了。韩家老大逮着弟弟脑门用力敲了一下:“你个财迷,净惹人笑话,等回家告诉娘,非揍你一顿不可。” 小山毕竟不象没进京在乡下的时候那么单纯了,他看到有两个人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起来就和身旁其他观灯的人不一样。小山出门这几个月时间不是白抛掷的,在山上除了讲兵书、军事,练功,也着实见过几个厉害人物。功夫练到那个地步,已经不会一身横肉满身煞气让人一见就退避不及了。正相反,他们的存在感比一般人还要弱,很多时候让人会下意识的忽略他们的存在。 这是陈大哥的护卫吧? 送韩家兄妹六个回了家,小山实在忍不住,快走一步凑上前去问:“陈大哥,后头那两个是你的人?” “是啊,”陈公子轻声问:“是不是让你不自在了?我让他们先回去。” “不不不,”小山摆手:“我是想说,等他们得空的时候,能不能指点指点我,切磋切磋。” 陈公子一笑:“成啊,看你哪天得空,反正他们天天也没什么事做。” 小山乐得抓耳挠腮:“那我明天就去呃,我去哪儿找你呢?” “等下告诉你。”陈公子往前一指:“船就在前面。” 河里都是船,船上都是灯,水映着灯,灯映着人,波光灯色,美轮美奂,看起来简直象是一片璨灿富丽的仙境。 这景象看得人目眩神驰,上船的时候小山和大妞都有些迷迷瞪瞪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转了。 等他们都上了船,这条船也和河里其他的船一样,缓缓的向前行。 “其实赏灯最好的地方不是在这儿。” 小山好奇的问:“那是哪里?” “是长安塔。” 大妞挨着阿青坐着,她看看站在船头的陈公子和小山,又看看坐在身旁的阿青。她们头顶悬着一顶宫灯,暖暖的柔美的灯光映在阿青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整个人都被一层光晕笼罩着,美得不可方物。 阿青听见大妞说了句话,可是声音小,外面乐声歌声又大,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大妞和她咬耳朵:“姐,你和他之前是不是见过?” 阿青转过头看她。 “他看你的眼神儿不一样。”大妞声音很小:“他今天晚上是不是特意来找你的?” 过了一会儿,阿青慢慢的点了一下头。 大妞使劲儿拽着袖子压抑兴奋的心情,她飞快的转头看了一眼船头的陈公子——他穿着一件长长的大氅,那衣裳在暗的地方看是黑色,可是到了灯下,有一种孔雀羽毛一样的流动的彩光。 “你俩什么时候见过啊?你一直都不跟我说。他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这些问题让阿青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用她回答,大妞自己已经开始脑补了:“他是不是当时在老家的时候就对姐姐你有意思了?我看是,姐你长的这么好看,做饭菜又这么好吃,不喜欢你才奇怪呢。” “你不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大妞莫名其妙了,眨巴两下眼,才反应过来阿青为什么说她会生气。 “哎呀,那时候我”一时糊涂嘛。大妞想想那时候的事,事情都还记得很清楚,可是当时的心情却不太清楚了。感觉象是得了一场发热的病,对,就是发热,自己说了什么干了什么,都迷迷瞪瞪的。后来她甚至有点儿记不清楚陈公子的样子了,可真是奇怪啊。 “姐,我不生气,真的。”大妞又强调了一次:“我不生气。姐姐你和陈公子更般配啊,在一起再合适不过了。” 阿青笑笑。 大妞这说法太一腔情愿了。 小山转过头来大声问:“姐,咱们要不要上长安塔看看?” “长安塔?” 小山往前头指了下:“就是那边不远,咱们上去看看吧。” 陈公子解释说:“塔上面是观灯的好位置。” 大妞扯扯阿青的袖子:“姐,咱们上去看看吧。” 阿青没出声。 这人刚才说有要紧的事情找她,可是现在却不紧不慢的陪他们游河赏灯,现在还提议去登塔。 这就是他说的要紧的事吗? “行,咱们上去看看。” 塔上的风比平地上的风要大,尤其是四层往上,一探头,风险些把人掀个跟头。 “站稳,扶好。” 小山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咱们要到最顶上去吗?” “不用,咱们就在这儿看。” 陈公子站在栏杆边,朝他们招手:“来,往下看。” 阿青他们站在黑暗中,但是塔下的世界并不是一片黑暗。 大半个京城都在他们的脚下。 那条河从脚下,从塔边蜿蜒穿过,那是一条在缓缓流动的灯河。 黑暗中的点点灯光看起来象是夜幕上的闪烁的的星光,有的明亮,有的黯淡,远远的地方还有焰火升空,象花朵一样,开了又谢,明灭不定。更远的地方,夜色苍茫,天穹广阔。 阿青缓缓呼出一口气,呵出口的热气化为白雾,然后转瞬间就被风吹散了。 有一点他没有说错,这里的确是一个适宜赏灯的地方。 几个人站在黑暗中都没有作声,他们带着的灯笼在风中被吹的摇摆不定。 阿青把两手拢在一起取暖。 这个庞大而古老的京城,在这一刻显得这样生动鲜明。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从前。 但那样的恍惚只是一瞬间。 小山探头往下看了一眼:“这里位置这么好,怎么没什么人啊?” 其他地方都人山人海的,庙里,河里,人挤人,船挨船,塔上简直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这儿冷清。”陈公子说:“上元节出来的人都是赶热闹的,这里又冷又黑,别人才不来呢。”他转过头,低声问:“冷吗?” 阿青拢紧了斗篷:“有点儿。” 得亏穿的厚,可就是这样,还是觉得身上快被风吹透了。 “那咱们下去吧。” 小山抢着走在前头:“楼梯这儿黑,大家慢着点儿。” 塔是砖石的,楼梯是木头的,大概年头有些久了,踩上去吱呀吱呀响。 他们吱呀吱呀的下楼,同时还听到有人上楼的吱呀声。 楼梯只一个,他们在三楼就遇上了。 小山看人家已经上了大半楼梯,挺干脆的把路让出来。 上来的人和他们在楼梯口打个照面,陈公子先躬下身去:“二伯父。” 被他称作伯父的那个人中等身量,面容清瘦,灯笼的光不亮,阿青看不清楚他的相貌。 “你也出来看灯?” 那人声音低沉,细听还有点嘶哑。 “是啊,”陈公子微笑着说:“这地方还以前您带我来过,正好这几个同伴刚到京城,是头次出来看灯,所以带他们上来看看,还是在高处看得清楚。”他自然又不失礼数的介绍:“这位是我二伯父。” 阿青他们跟着称呼一声伯父,那个人笑着说:“看着面生,都是哪家的孩子啊?” “月桥巷吴家。”陈公子说:“您还记得吧?吴家以前还救过我一命哪。” “哦,记起来了。”那人这时候才认真打量站在陈公子身后的这几个少年人。 他的目光在阿青身上停住了。 “这位是吴姑娘?” 陈公子应道:“是的,是吴大人的长女。” 阿青又有了那种微妙的感觉。 这个人对她的关注有些过了。 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她的长相,是不是和她亲生父母中的一位比较相象?她离开京城的时候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回到京城之后又没有见过什么人,可是当年的薛学士小姐和东平侯嫡孙,肯定有人熟识他们。 “吴姑娘今年芳龄几何啊?” 阿青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人是在问她。 “我是仁化二十二年生人。” “哦” 那人顿了一下,阿青想,他顿的这一下,大概想到这一年发生的最重要的事件。 二王之乱。 “几月生的?” “已经是初冬了。” 姑娘家的生辰日子自然不能随意的当着人说,而且还有一点就是,阿青出生的确切生辰吴叔和吴婶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一个笼络的月份,具体日子和时辰他们不清楚。 阿青出生的时候吴婶不在京里,吴叔把她带回去又非常仓促,来不及问清这些细节。当时能逃命已经不易,谁还管得了那些?不过吴婶前几日才念叨过,说这生辰八字还是请人算一算定下来才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六 同船 生在哪年不是人可以自己挑的,但是仁化二十二年当真不是个吉利的年份,一直到现在,很多很多人还是不愿意、也不敢提起这个年份。 因为这一年发生了二王之乱,这一年有成千上万人因为牵涉进二王之乱,或杀头,或流放,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更不要说之后长达三年之久的的兵祸,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阿青就出生在这个年份。 如果不是吴叔和吴婶,她这条小命大概也早早葬送在那场变乱之中。 平时阿青不会去想这些事。 今天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却想了起来。 “仁化二十二年啊已经十来年了。”那人转过头说:“你们这是要回去了?” 话还是向阿青问的。 阿青点头说:“我们已经出来好一会儿了,是该回家了。” “也好,虽说上元节这些日子不宵禁,可更深夜凉,早些回去好。”他转过头,吩咐陈公子:“你好好送吴姑娘和吴公子他们回家去。” “是。”陈公子应了一声:“上头风大,您也别待太久,早些回去吧,不然又累得旁人操心。” 他的二伯带着笑意说了句:“你还倒管起我来了。” 这位二伯不知道是打哪儿称起来的,但一定不是平常人。 从塔上下来,阿青觉得从前心到后背都凉透了,回到船上大妞拉起她的手的时候都吓了一跳:“姐,你手怎么这么凉?” “可能上面风有点儿大。” “确实啊,怪不得一般人都不上去呢,真是太冷了。我倒杯热茶给你喝。” “没事儿的。”阿青搓了搓手:“船上已经暖和多了。小山,你和陈公子也别在外头待着了,进来咱们说说话吧。” 小山应了一声,两个人从船头下到船舱里来。小山可不怕冷,脸庞被冷风一吹,红的发亮。 四个人围着圆桌坐着,船身从外面看着窄,但真上了船,却发现船上很宽敞,一盏宫灯悬挂在他们头顶上。 “姐,喝茶,趁着热喝驱驱寒气。” “你也喝。” 大妞笑着说:“我不怕冷。”不过还是也端了杯热茶,两口就灌下去。 河上的灯船笙歌依旧,不知道哪条船上有人在唱歌,歌喉宛转,唱的是花好月圆颂太平的曲子。月亮升到了头顶,水波动荡,映出碎银一样的月光。 “真好听” 平时可没有机会听到,她们是姑娘家,而有歌听的多半是风月场,不是她们这样的姑娘能涉足的地方。 “喜欢听吗?” “唱的好听啊。”大妞说:“以前没听过。” 陈公子笑着说:“她们的花船就在前面,让人过去说一声,点两首你们喜欢听的曲子唱来听。” “可以点曲?”大妞一问完了,就发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忙又说:“不要了,一定贵的很。” 大妞不懂行情,可是她以前听说过谁谁家的浪荡儿子流连风月,把家产都败光的事,心里对这种地方最深的印象就是一定会花很多钱。 说话功夫,又有乐声传来,有人在弹琵琶。 阿青一直觉得琵琶声音太过激越,琴声铮铮,不管弹什么曲子都带着股杀伐之音。不过这里的琵琶声听起来却带着一股绵软的胭脂气。 小山在桌上抓了一把糖瓜子,还塞给大妞一把:“你饿不饿?逛了半天我还真有点饿了。” “你就记着吃。”大妞白他一眼,可是也没有拒绝看起来香喷喷糖瓜子。 听完了这曲琵琶,船也转了个弯子,从一座石桥的桥洞下穿过。 前面的船行的慢,他们的船在桥洞下停了下来。 桥洞壁上写着有字。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一看就是男女两情相悦的句子,而且上下行的字迹不同,头一行显然是男人的笔迹,后面的则显得柔软秀丽,应该是女子写的。 “姐,你在看什么?” “有人在这儿写的诗。” 大妞探头看了一眼:“咦?不知道是什么人写的?看样子墨迹很旧了。” “今年夏天雨水不多,要不然河水一涨起来,字迹可能就给泡没了。” 这样看着就能想象到写字的情形。大概写诗的人也是乘船经过这里,船在桥洞下象他们一样暂时停留了一下。当时他们可能正在写字,有现成的笔墨,所以顺手就在桥的基石上写了这样的情诗。 “要不咱们也来写?” “那还得找笔墨去。”阿青笑着问她:“你想写什么啊?” 大妞肚里没几滴墨水,挠着头犯了难。 小山也在另一边的桥洞壁上发现了字迹,看来在这儿写字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大妞看看陈公子,又看看阿青,伸手拉了小山一把:“你跟我来一下。” 小山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干嘛?” “咱们出去看看灯。” 小山嘀咕:“刚才是你说外面冷的,现在你又不怕冷了?” “少啰嗦,让你出来就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大妞硬把小山拉到外面船头上去,船舱里当然就只剩下了阿青和陈公子两个人了。 这个大妞 阿青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刚才舱里四个人,气氛显得很轻松自在。可是现在只剩两个了,他的目光让阿青觉得很不自在。 他站起身来,坐到了刚才大妞的位置上,和阿青的距离一下子变近了。 阿青飞快的转头看了一眼船头。 这人怎么这样!小山随时会进来的。 “你刚才说找我有要紧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陈公子微笑着把点心盒朝她移近了一些:“尝尝,我特意让人准备的,应该合你口味。” 阿青哪有心情吃点心,她顺手捏起一块酥饼,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我就是想邀你赏灯,刚才已经赏过了。” 前面的船已经让开了空位,他们的船也平缓的向前驶了出去。 阿青没出声,等他的下文。 她又不是三岁孩子,不会被他这么就糊弄过去。 “你还真是”真是什么他没接着说,又咽回去了。阿青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和刚才在寺庙外相遇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了。他态度闲适悠然,眼中带着笑意,完全没有刚才那种紧迫和压力。 也就是说,不管他找她究竟是为什么,现在他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了。 难道他真的只是想叫她去看灯? 不,不是。 阿青有些疑惑,试探着问:“你你去特意到塔上去等人的吗?” 陈公子露出了笑容。 阿青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确实是特意去长安塔的。 “刚才我那位二伯,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阿青摇了摇头。她怎么猜得出来那是什么人呢,可她知道那一定是位高权贵之人。 “他是可以决定我的前程,决定我终身大事的人。” 他的终身大事? 阿青已经习惯了这人善于兜圈子的说话方式,他突然间来了这么一句,让阿青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我其实不姓陈,我姓李,李思敏是我的异母妹妹,我的名字是李思谌,。在七家镇的时候,我向你,向你们家隐瞒了身份,你不会怪我吧?” “说不什么怪不怪的”阿青定定神:“你当时情形特殊,当然不能逢人就把实话和盘托出。” “后来在京城再见,我有很多机会和你说明的,可是一开始是有顾虑,后来每次见你,我都常常把这件事忘记。” 阿青那样安静的看着他,她不说话,可是她那双眼睛会说话,她的疑问,她的不安,都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了。 他已经理顺了的一大篇话,不知怎么都卡了壳。 他这会儿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就想这么和她待在一起,这么安静的看着她。 外面传来焰火绽裂和人声,他回过神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若无其事的开口:“我生母早逝,父亲续娶继室之后又生了两个儿子。父亲宠爱幼子,他也曾经答应待我定亲成婚之时就为我请封世子。我娶什么人,什么时候娶,这些全都由不得我做主。他现在的郡王妃视我为眼中钉,若我不在,世子之位才会由她的儿子承继。” “年前我出了事,回到王府之后,父亲当着我的面表示这件事情要彻查到底,可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 “为什么?”阿青脱口而出:“怎么能这样?” “对他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相比阿青的气愤,当事人自己却显得很淡然:“好在我好几年前就认清了这一点,他是我的父亲,可是他还有旁的儿子。我母亲是他的结发妻子,可她早已经不在人世,现在他有另一位郡王妃了。” 他的话很平淡,可是其中的意思相当残酷。 “我喜欢你,我想娶你为妻,想的连做梦都只惦记这件事。” 话题转的这么陡这么突然,阿青一时间都没听明白他说了什么,慢了一刻,她才啊一声,脸一下子涨红了。 以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容易脸红的人。 这,这怎么就从他的身世一下子跳到这上头来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七 闻笛 “之前每一次见你,我都想把这话说出来。”他把脸转到一边去不看她,阿青偷偷抬头看,她觉得他的脸好象也红了。虽然他转过头去了,脸不是看的很清楚,但耳朵根那里是红的,她没看错。 但是之前每一次他都没说,两个人在京城重逢后第一次正式在一块儿说话,就是他请她喝茶。后来话题渐渐涉及到了吴家事情,她的身世他对她很细心体贴,可是他一次逾越的话都没说过。 阿青的心怦怦直跳,她发现自己的思绪变的断断续续的,接不起来。她想起头一次在张伯家里见到他,那时候他虚弱的简直象张白版纸。那时候他们相处的一点儿都不愉快。 到了京城之后他的形象才渐渐清晰、立体起来的。 可他为什么之前一个字都没提呢? 他做了很多,认真的揣摩她的喜好,给她送书、送点心,甚至在她家隔壁买了房子,偷偷跑来跟她见面。 阿青一直觉得他应该会说什么,直到刚才她才发现她一直在等他说出口。 一直在等。 如果不是他现在说出来了,她可能还没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情。 为什么他不早说呢? 阿青的思路不是很清楚,可是再不清楚她也知道一点,这里不是她原先生活的时代,这里没有自由恋爱这回事。 她没问,但是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疑问。 “我的亲事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但刚才我们见着了二伯,他也见着了你。后日我会进宫,到时候我会找机会跟二伯求恳,让他为我赐婚。”他顿了一下:“如果你也不厌恶我的话。” 阿青看着他。 这会儿他看起来依旧很镇定淡然,但是阿青发现他并不象看起来一样。 大概他们对彼此有一定了解了,她就是能确定,他现在很不安。 “那如果我厌恶你的话,你还会这么做吗?” “不会。”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一点:“如果你不愿意,可以当我刚才的那句话没有说过,我也不会向二伯提什么要求。” “你之前不说那句话,是因为你怕说了之后又没有人肯成全你的事吗?” 他默认了。 那他是等到有把握了,才对她表白? 阿青半晌没有出声。 以前她曾经想过,他是不是不愿意负责任,才一直对她有种种隐瞒。 可是恰好相反,他是确定自己可以对她负责任之后,才这么看起来就轻描淡写的表白了。 阿青很快就想通了这一点。 想通了之后她更沉默了。 他比她原先以为的要认真,认真的多。 “那你,厌恶我吗?” 他大概是怕用辞太冒进让她反感,所以刚才在征询她的态度时,没有直接的问她喜欢不喜欢自己,而是用了是不是厌恶这样的问句。 当然,他们都明白。 这个不厌恶此时可以与喜欢划等号。因为女孩子脸皮都薄,让她们表述自己是不是心慕一个男子实在有些太为难。 所以他用了一种可以说是狡猾的替代。 阿青还是沉默。 她当然不讨厌他。真讨厌她,她现在干嘛要和他坐在一起? 可是,他们现在说的话题不是简单的喜欢或不喜欢。 这要是一点头,他就会去求人做主,要娶她了。 所以这根本不是表白,这根本就是求婚啊。 “我知道,我还是太唐突了。”他轻声说:“你不用现在就急着答复我,你回去想一想想清楚了再说。不过,我的时间不多。” 她抬头看他。 陈公子很坦率的说:“我父亲听了郡王妃的劝说,打算给我定亲,我得在他做决定之前抢先一步,不然等他做出了安排,一切就太晚了。” 所以她只能考虑到后天他进宫之前吗? 船又拐了一个弯,四周渐渐安静下来,没什么景可赏了,可是大妞和小山居然还在外面没进来。 因为四周安静下来,阿青听见了规律的,桨片打水的声音。 “快到月桥巷了。”他说:“船等下停在桥边,那里有垫脚的石梯,你们可以从那儿直接上去。” 她知道,她在那儿见过他。那时候他也在船上。 “那次的笛子是你吹的?” “以前在宫里念书,午后没有功课,空暇的时候去过清音馆,笛子也是那时候学的。”他问:“那次,你喜欢听吗?” 这次她可以没有多大压力的回答:“很好听,那天我和大妞都听呆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一边去,从墙边的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细长的锦盒,打开后里面装着一枝笛子。 不是什么名贵的玉笛,应该就是竹笛,上面系着一条黛石色的络子,看起来十分素雅。 “想听什么曲子,我吹给你听?” “我不太懂。”阿青在七家镇长大,即使吴叔吴婶尽力给了她他们能提供的一切,可是受客观条件限制,琴棋书画这种他们两个都不懂的东西,就没有办法教给阿青了。张伯倒是比他俩肚里墨水多点,可是他的专长是医术。 阿青想了想,问:“去年中秋的时候,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哦,那个。”他举起笛子试了试音,然后缓缓的吹奏起来。 清亮的笛音在水面上远远的传了出去。阿青托着腮望着他。 先是欣赏他的外貌。 他很英俊,这样静静的吹笛子的样子,看起来安全无害。 阿青的打量不带别的意味,就是纯欣赏。 欣赏了一会儿,她走神了。 她想,他真的喜欢她吗?应该是,不喜欢的话,他干嘛要为她花那么多心思和时间?也犯不着向她求亲。 可是他喜欢她什么呢? 大概所有陷入恋爱和即将陷入恋爱中的人全都想过这个。 他/她究竟喜欢我哪一点呢? 然后,阿青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个人。 ****。 他也曾经向她表示过好感,但是阿青完全没有一点儿犹豫,直接就拒绝了他。 吴婶那么挑剔的人,尽管对****的鲁莽感到不满,却还愿意把他列入女婿的考虑人选。 还有,当时在梅林里头,杨夫人也曾经隐晦的问她,看起来****也算是真心,她为什么没有接****的那封信呢? 是啊,后来阿青自己也困惑过。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 就因为这个人,这个在她面前安安静静的吹笛子的人。 因为他比****先来了一步。 阿青在自己还没发觉的时候,就因为他而直接拒绝了****。 可是,喜欢是一回事,成亲是另一回事了。 她和他,家世悬殊的太大了。现在她是吴家女儿,吴叔只是六品武官,而他是郡王长子。即使他能娶她,可是她能适应嫁给他以后的生活吗? 那一定是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活方式。 富贵权势这些不去说,他的家庭该有多复杂啊?郡王府啊,有一位不怀好意的继母,有个听起来更爱后妻和幼子的郡王父亲,有不同母的弟弟妹妹 不知道他还有没有什么通房大丫头,姨娘之类的。 阿青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过上那样传说中的,戏剧化的生活。可以想象那肯定是步步惊心,都能演一出全本的宅斗大戏了。 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不是。 阿青垂下头,安静的笛曲在耳边回荡,可是她的心里却象一团乱麻,揪不出个头绪来。 直到船停下来。 “明天一整天我都会在月桥巷这边,你若是想好了,就打发人同我说一声如果不方便的话,那不说也成,后天一早我就直接进宫了。” 大妞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阿青对她多么熟悉,一听就知道她是房间提高了声音,大概就是说给舱里的人听的。 “咦,这不是咱们家的后门吗?原来这河和刚才那条河都是通着的啊!” 她说完之后,小山也说:“姐,咱们到家啦。” 说完这两句话,他们很快就走进来了。 尽管两个人都尽力做出自然的表态,没有什么异常的言行,可是阿青从小看着他俩长大的,尤其是小山,他的眼睛在舱里转来转去,看东看西,就是不停留在舱里的两个人身上。 大妞和他说了? 还是他自己看出来了? 要不然没法儿解释他们两个在船头待了这么久,而且小山现在的神态实在太不对劲了。 “你们回家吧,天不早了。” 船头有人打着灯笼替他们照亮,大妞先下了船,然后转头来扶阿青。 阿青站住脚,转头看他。 陈公子在船头朝他们摆了下手:“快回去吧,当心脚下。” “你也一路当心。” 说着告别的话,可两边的人都没动。 最后还是船先走,然后他们才转身回去。 唐妈妈打着灯笼迎上来:“哎呀,回来的这样晚啊,怎么没有走前门呢?” 大妞说:“我们乘的船,就在后门的小桥边下的船。” 阿青问唐妈妈:“我娘呢?” “夫人已经睡下了,”唐妈妈说:“炉子上有热水,姑娘和少爷也洗漱歇息吧。赵妈妈还准备了宵夜,要不要用一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八 思量 回来的三个人里没一个有心情吃宵夜的。 大妞看看阿青,又看看小山:“夜宵不用了,送热水来吧,逛了半天我也困了。” 唐妈妈没多话,可是她心细,看着三个人高高兴兴出去,又玩儿了这么久,按说该是尽兴而归,可是怎么看着全都心事忡忡的样子? 难道遇到了什么事儿? 可是真要有什么事儿,后头吴叔打发的那两个长随难道是吃干饭的?这俩人吴婶知道,是吴叔这阵子颇为信重的两人,今天打发这两人去跟随保护姑娘和少爷,那肯定他们的身手本领都不俗,京城太平无事,他们这差事轻省,肯定是稳笃笃的办得好,看他们的样子可不象出了什么事。 唐妈妈脸上一点儿不露,回头桃叶来提热水,还顺便同她说了一声:“二姑娘说要和我们姑娘晚上一同睡呢,我看八成不是想一同睡觉,是有话想说呢。” 唐妈妈心想,对,肯定有话要说,看她们回来时的样子就不象没事。 但到底是什么事呢? 对了,他们出去的时候去的是韩家,但是回来的时候却是乘船。 谁家的船?韩家一个平头郎中,肯定不是他家。 唐妈妈看了一眼桃叶,有心提一句让她留心姑娘说了什么,话到嘴边一打转又咽了回去。 桃叶没发现唐妈妈另有心事,提了水就去了。桃花知道自家姑娘今天晚上又去别的屋睡,把枕头被子抱来了一套,桃叶笑着接过来:“我们这屋里也有一套二姑娘常使的,你又拿来一套做什么?” “我知道,不过这一套昨天趁着上午日头好才晒过。”桃花也不是那真不懂事的,再说两位姑娘又要好,她送铺盖是次,主要是顺带着把姑娘今天穿的衣裳拿回去料理一下,要该洗就洗,该烫就烫。出去这么一晚上,多半衣裳干净不了。 大妞一边儿喝水,一边儿从杯缘上边儿偷偷看阿青。 桃叶把用罢的水端出去,她就不用再进来了。 大妞凑到阿青跟前去,顺手摸篦子:“姐,我替你通通头吧。” 冬天天冷不敢头洗的太勤了,这样出去一天肯定身上头上落不少灰,不能洗就用好好用篦子通一下,也能去去灰,舒服很多。 “行。”阿青往后一靠,眼一眯,摆出了好好享受的姿势。 大妞先看看篦齿,确定不是把新篦子,不会容易刮伤人,才一下一下的通了起来。 “有话说就说。” “哦”大妞当然有话说,就是没想好怎么说,又通了几下,她才找到了一个话头:“你们刚才在舱里,都说什么啦?” 大妞没谈过恋爱,所以刚才她拉着小山在外面,可耳朵却是支的高高的听着舱里的动静。 就是那俩人声音不高,听不清楚,也就最后陈公子吹的笛子,听的分明。 大妞也不傻,她听着听着,就觉得那笛声有点耳熟。主要不是她曲乐上头造诣高,而是她们到了京城之后基本也没什么见世面的机会,也没地方听歌听曲儿的,笛子统共就听过两次,两次还都是一个人吹的,吹的还是同一支曲子。最重要的是,也是这样的圆月之夜。这种种重合叠在一起,大妞一下子就联系起来了啊。 她刚才就在琢磨着,看来青姐和陈公子从去年中秋的时候就那个啥?对,茶馆里的先生说书说过,是暗通款曲!对,就是款曲,当时她还奇怪,怎么有人大过节跑他们家后门来吹曲子呢,原因在这儿啊。 “刚才嘛”阿青想起来就心乱如麻:“他跟我求亲了。” “啥!” “哎哟!” 大妞手那么一哆嗦,差点儿把阿青的头发薅下一缕来。 “对不住对不住。”大妞赶紧扒开她头发看看:“姐我不是有意的。” 唉,她也知道大妞不是有意的,可是这手上也太没轻没重了。 “没事,也不怎么疼。” 大妞也顾不上给她篦头了,挨着阿青坐下:“他,他向你求亲了?” “嗯。”阿青自己也十分震惊,现在把球传给队友了,虽然说自己的麻烦还在,但是看着有别人同她一样瞠目结舌,心里不知怎么就好受点儿了。 咳,果然要有难同当才能体现出姐妹情深啊。 “他,求亲”大妞跟鹦鹉似的又复述了几遍:“他求亲” 是的,他突然就求亲了,阿青这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哇。本来她就算心里有点儿预感,也是觉得他可能会说什么心悦啊,暗慕啊之类的,谁知道人家neng么直接把前面的步骤都省了直接跳到了最终一关啊。 阿青看大妞的样子——大妞看起来对陈公子是真的没有别的想法了。 这让阿青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她的重重顾虑中,大妞也是其中紧要的一重。 她不愿意让大妞受到伤害。 “那姐你答应他了吗?” “我没答应。” “啊?”大妞赶紧追问:“为什么呀?为什么不答应啊?” “这这能是一口就答应的事儿吗?” “对对,确实不能一口就答应。”大妞说:“求亲哪有这么随便的?怎么也得托个好媒人上家里来跟我叔我婶儿提啊!” 似乎两人的重点没落在一块儿? “对了姐,他家在哪儿啊?他是做什么的啊?他家里人多吗?上次他家里打发人去接他的时候,排场挺大的,他家里是大官儿吧?” “他其实不姓陈。”阿青靠着大妞:“他姓李,叫李思谌。” “啊?原来不是陈公子,是谌公子啊”大妞想想:“不过他一开始和咱们也不认识,还有麻烦在身上,不报真名也没什么。那姐你什么时候知道他真名的?” 阿青看她一眼:“今晚。” 大妞眨巴眨巴眼。 这个好象是晚了一点儿。 “姐,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他吗? 这还用说吗? 不喜欢的话,她刚才在船上就可以直接拒绝他了。 不,甚至更早,在他请她喝茶,给她送书送糕点的时候就可以拒绝。 大妞在她的沉默里自己找到了答案。 “我看啊,他对你也是真心的,你俩看起来挺般配。” 既然互相都喜欢,那青姐现在的神情为什么显得一点儿都不高兴? 对了,陈公子,不,是李公子,他家 他和李思敏,名字这么象,是兄妹? 可李姑娘是宗室的姑娘,那也就是说,李公子也是宗室子弟,皇亲国戚? “姐,他不会是个小王爷吧?” 早知道这位陈公子来头挺大,可是事到临头,大妞还是十分吃惊。 “他爹是郡王,他不是。” 那这么一来,要是青姐点头答应了,那就要嫁入王府了? 大妞也傻了。 对于她这个在乡下长大,进城还不到一年的姑娘来说,王府听起来简直遥远的象天边一样。他们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姐姐能过那样的日子吗? 大妞也沉默了。 “对了,姐,他们家会让他自己想娶谁就娶谁?” 大妞能想到这个阿青并不意外。 “他有办法。”今天晚上就他为了能够娶她所做的安排阿青愣了一下。 等等刚才她脑子太乱,有件事情一时没想明白。 其实她应该早就明白了。 今天晚上他们见到的那个人,被称为“二伯”的那个人,他是谁。 能够越过郡王安排郡王长子的亲事的人有几个?更不用说李思谌还给了她如此明显的提示。 他说后天一早进宫,可以见机求情促成这件事。 当今皇帝,好象就是行二的?李思谌还叫他二伯 他们今晚见了皇帝? 阿青处于失神状态,大妞小声说:“姐,小山好象也知道了,我刚才拦着他不让他进船舱,不小心说漏嘴了。不过,我没说之前,他好象也猜出来几分了。” “哦” 阿青刚才就看出来了,所以对这件事不意外。 她还在想着,今晚居然见到了皇帝? 皇帝有这么好见吗? 感觉特别不真实啊。 早知道那是皇帝,应该使劲儿睁大眼看看清楚的——呃,不可能。如果知道那是皇帝,那根本头都不敢抬,压根儿不敢打量对方了。 大妞这边儿已经替她纠结上了:“他爹娘要是不喜欢你,嫌弃你,那可怎么办?”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大妞没少听这种戏,富家小姐穷书生啊,大家公子和青楼花魁啊什么的反正总会有人不识好歹的跳出来要棒打鸳鸯。 李思谌家是王府啊,不是一般的有钱人家,那只会比戏里头演的唱的更吓人。恶婆婆折磨可怜儿媳的手段一定更狠毒更丰富。 这么一想,还是别嫁的好。 阿青躺下了一时没睡着,大妞也沉默了。 她这会儿倒希望大妞再同她说说话了。 耳边一静,她不知怎么又想起刚才他吹的笛曲来了,忘了问他这曲子叫什么,太可惜了,将来可能听不到了,今晚可能是最近的一次听到,也是最后一次听到。 唉,就算问了,也没有什么用,她大概找不到第二个愿意吹笛子给她听的人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九 早饭 要拒绝他 大妞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她当然更明白。 可是一想到从此以后和那个人就是陌路人,再也见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不可能和他再象今晚一样坐在一起,听他说话,吹笛 心里为什么这样难受呢? 阿青抓过枕巾蒙住眼睛。 大妞本来就没睡着,听到动静之后,她悄悄的朝阿青转过身。 看着阿青颤抖的肩膀,大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看着阿青渐渐平静下来了,试探着喊了声:“姐?” “嗯。”阿青鼻音浓重的应了一声。 “你你别难受。要是你真喜欢他,那就答应他呗。” 过了好一会儿,阿青才低声回答:“我不知道,我害怕。” 大妞伸过手臂,努力揽住阿青。 她和阿青差着岁数呢,但是这两岁的差距从外表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她现在和阿青长的一样高。 在她的记忆中,阿青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没事儿,不怕”大妞努力的安慰她:“咱不怕。你想答应就答应,不想答应咱就不理他,犯不着为他哭,他算老几啊。” 这种安慰真是 阿青默默的把泪抹净,觉得这安慰还算是有效果的。 “姐你怕什么呢?” “怕未知。” “未知有什么好怕的。”大妞在这一点上抓瞎了:“你是怕他家里人不喜欢你?还是怕他将来当了王爷娶一堆小妾?” 阿青磨着牙说:“都有。” “哦,这样啊。”大妞乐观的给她出主意:“可是姐,吴他现在都六品官儿了,没准再过两年就是更大的官儿了,你也是大家闺秀了,怎么着也会嫁个大家公子的。那你也不能保证你嫁给别人,别人家就没有恶婆婆刁小姑啊?大家公子不娶小老婆的很少吧?” 阿青有些诧异的回过头来,借着帐子外面不怎么明亮的烛光,大妞看见了她有些发红的眼睛。 “姐,我说错了?”大妞有点不安。 “不是”阿青摇头:“你没说错。” 大妞说的话也很有道理。 这年代女人处于弱势地位,嫁给谁也不能保障一生幸福。象吴叔和吴婶这样的夫妻是很少的,但他们的结合是动荡的时代造成的,走的不是正常程序。如果当年没有二王之乱,大概他们根本不会相遇,更不要谈能结为连理。 大多数女人都必须忍受和别人共享丈夫,困在后院里,处理棘手的婆媳、妯娌、姑嫂间的关系。那种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未婚男士即使找到了,成亲了,也不能保证他不纳妾。 和他家来往密切的孙家倒是没有妾,但是有通房丫头。 连孙大人那样的人都不会只守着孙夫人,他可是京中人们提起来都交口称赞的端方君子。 就这一点来说,吴叔真是绝世好丈夫,完全没有因为地位变化就生出什么别的心思来。 是的,嫁给别人,一样有风险,不会有百分百幸福保障。 但是想象一下那种场面,和一个陌生人搭伙过日子,纵然对方做出什么过份的事情,她也觉得可以忍受,甚至并不怎么在乎。 那是因为她本来就不在乎对方吧? 但是想想这好象有点傻。 就因为怕将来难受,所以选择一个不会让自己难受的人,一辈子过的无悲无喜? 那这日子有什么过头?就为了活着而活着? 心里另一个声音说,这个人太危险了,他的生活肯定是危机四伏的。想想在七家镇的时候他受的那些伤,想想他虎视眈眈的后妈和弟弟们,还有,宗亲贵族代表着生活宽裕物质丰富,但是有着来自权势的更大风险,比如二王之乱,当时宗室里受牵连被波及而丧命的人几乎占到了七成,到现在光禄坊据说都没有恢复到当年一半繁华,很多宅子听说都是空锁闲置的。 阿青拼命的跟自己说他的各种缺点,从头数落到脚,简直一个优点都没有。 真见鬼,她到底为啥要为了这个一点优点都没有人的这么纠结啊? “姐,睡吧。”大妞轻轻拍她的背,就象安慰婴儿那样。 “嗯,睡吧。” 可说完了这话,她还是没睡意。 阿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感觉刚合上眼天就亮了,该起床了。 洗脸的时候感觉眼睛涩的要命,阿青不承认这是哭的,她肯定是昨晚没睡好,熬的。 怎么感觉这个熬的也不比哭的好哪儿去?两个原因都挺烂的。听起来不是为他失眠就是为他哭泣。 左右都是为了他。 大妞默默递给她一条用凉水浸的手巾,示意她可以用来敷眼。 吴婶昨晚睡的不错,看到阿青和大妞进来笑着问:“你们昨晚几点回来的?我等不得就先睡了,你们也是,一出去玩就疯了,根本不记得要早点儿回来。” “也没太晚”大妞试图转移话题:“今天早上吃什么呀?我觉得昨天的元宵挺好吃的,还有没有?再煮几个。” “没太晚是多晚?”吴婶没被她给糊弄过去:“我可听说了,你们进家的时候都三更了。” 呃好吧,吴婶是当家主母,她要问什么事儿还没有问不出来的。 “你俩都没睡好吧?回来那么晚能睡好才怪,吃饭吧,家里今天应该没什么人来,吃完饭你们再去补一觉。” 小山也来了,他已经在练武场待了一个多时辰了,一头都是汗,袄都没穿。一进屋就坐下来闷头喝粥,吃相有如恶虎下山。 “你吃慢些,又没人和你抢。”吴婶肚子大不方便,示意桃枝递了条手巾,让小山抹汗。 小山接过来胡乱抹了几下,头都不抬。 这孩子的反应 呃,阿青虽然平时比较了解弟弟,但是她现在完全猜不出小山知道真相后到底在想什么。 “姐,快吃吧。”大妞给阿青夹了一块腌肉脯。 阿青发现自己的筷子在粥里空搅了好一会儿了,连忙把那块救场的肉脯送进嘴里。 咸鲜味儿在舌尖蔓延,以往美味的肉脯今天吃起来却不那么吸引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 彼此 吴婶问:“昨天晚上你们都去了哪儿啊?” 大妞看看阿青,又飞快的瞥了一眼小山:“我们先去的韩家,我还在庙里求了张签呢,后来我们沿着河看的灯。” 吴婶笑笑说:“一年也就这么一回,我也不说你们了,可以后要注意,别一出去就跟丢了似的不知道回来。” 大妞赶紧应了一声:“知道了。” “庙里人多吗?” “挺多的,我的脚都被踩了好几下,鞋都差点儿让人踩掉了呢。” 吴婶笑着说:“这时候庙里人当然多了,而且上元节求姻缘的特别多呢。”吴婶朝大妞笑,眼神明晃晃在说“我懂的”。 大妞是求了姻缘签,签还不错呢,可是这会儿她根本顾不上这事儿了,青姐的事儿才是迫在眉睫啊,人家都要来提亲了。 “河里有船吧?我记得船上的灯都很好看,往年还有人看灯的时候被挤下河呢。” 大妞只好打起精神跟吴婶说话。 青姐有心事,小山藏不住话,所以大妞觉得自己肩上任务很重啊。 青姐要是不答应那人的求亲,那她得有多难受啊。 可要是青姐最后答应了,那个人让人来家里提亲的话,到时候叔和婶儿肯定要问清楚前面的事儿,到时候家里肯定也不能太平。 思来想去,从小就没为什么事伤过脑筋的大妞也开始明白发愁的滋味儿了。 把早饭对付过去了,大妞去她爹那儿看看,还给张伯泡了一壶茶。 “爹,你今天去药铺吗?” “上午不去,午后过去看看。”张伯端起茶壶看看上面刻的山水:“你们昨天玩儿的高兴吗?” 大妞心情十分复杂的回答了一句:“高兴。” “是吗?那坐船好玩吗?” 大妞愣了一下抬起头来。 张伯看起来完全是顺口问的:“还去哪儿了吗?” 大妞有点儿摸不清深浅,完全不知道平时总是万事儿不管不问的亲爹突然间怎么关心起他们来了。 “哦船上挺好的。” 答完这句话,大妞总觉得哪儿不对。原来打算泡完茶就去陪阿青,可是现在她磨磨蹭蹭的,又坐下来了。 张伯正看方子,一张一张的收在盒子里的。大妞以前就见过这个盒子,里面都是些药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张伯时不时的会拿出来翻翻,还会看着这个在纸上涂涂写写。 “爹” “嗯?” 大妞小声问:“你还记得陈公子吗?” “记得。”张伯答的有些漫不经心:“不过他应该不姓陈,姓李吧?” 大妞眼睛圆睁:“爹你怎么知道?” “你又怎么知道的?” “我”大妞卡了一下壳:“我听说的。” 张伯看了她一眼:“听阿青说的?” 这回大妞是真说不出话来了,她看着自己亲爹,好象在个怪物一样,简直怀疑自己的爹是不是被别人给冒充了。 “咱们来京的路上我就知道了,”张伯说:“你还记得程家的船吗?” “记得啊。” “程家请我去看病,我一共看了两个人。一个是程家六老爷,一个人是放下帘子来让我把的脉,我手一搭上去就知道是谁。” 大妞半张着嘴合不拢。 “这人我曾经天天给他把脉配药,再熟悉不过了。当时陈公子和小武两个被接走之后没有立记得回京,他们就在程家。不管他们是为了避祸还是什么,总之我们知道的越少,和他们扯上的关系越少,对我们才好。我就开了个方子给他,什么也没多说。” “爹你早就知道了?那你当时怎么不说呢?” “这个人身上的麻烦太大了。”张伯把一张药方放下,又拿起一张来看,支使大妞说:“去把我屋里架子上那本绿皮的书拿来。 大妞大步流星的跑去拿书,又一溜小跑的回来了。 “爹,给你。”接着她赶紧坐下来等着张伯继续说。 张伯翻开了书,看了好几行,然后好象才注意到大妞还在旁边似的:“你想问什么?” “爹,那你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 张伯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问题。 大妞想了想,又换了个话题:“那你知道我们昨天都去了哪儿吗?” 张伯看来不大感兴趣:“去了哪儿啊?” “我们去了长安塔,在那儿看灯来着。” “长安塔?”张伯的头一下抬了起来:“怎么去了那儿?” “陈公子,哦,李公子说,在那儿赏灯好,看得清楚,差不多能看见大半个京城呢。”大妞顺口说:“我们还遇着了陈公子的亲戚,他二伯。” “他二伯?”张伯手上劲儿一岔,平时极为爱惜的药方子被他的手指扯出了个口子:“什么样儿?” “什么样儿?”大妞想了想:“怎么说呢,就是个亲戚啊,不算太高,有点儿瘦,带着几个从人,穿着大斗篷” 张伯截住了她的唠叨:“他说什么了吗?” “哦,他就问我们是谁家的,李公子说了吴叔的名字。他还问阿青姐姐是哪年生的。” 张伯放下了手里的药方,他好象都没发现药方被自己撕破了,倒是大妞发现了,不过要她看,口子不算大,补补就行了,要不就重抄一张,反正上面字不多。 张伯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的叩击,越叩越快。 “后来呢?你接着说?” “后来就没什么了,他上塔去看灯,我们下来了以后,就坐船回家了。”大妞挠了下脸,不知道怎么不知不觉就把话都对着她爹说出来了。 不过说实话,虽然大妞和她爹的关系不怎么亲近,以前甚至还因为母亲早逝的事情好长时间不搭理他,可是最近大妞渐渐对他改观了。真奇怪,张伯对她并没有变得比从前更纵容更和气,甚至是比以前刻薄、严厉了,可大妞却对他越来越服气。 “爹,李公子他想娶阿青姐。” “哦,”张伯停了一刻抬起头:“他想娶阿青?” “是啊,阿青姐为这事儿为难的一夜都没睡好呢。” “阿青不想嫁他吗?” “不想嫁就不为了难呀。”大妞说:“我看姐姐是想嫁的,就是她说” 张伯问:“说什么?” “她说她害怕。” 张伯重复了一遍:“害怕?” “是啊,我问她怕什么,她说她怕未知。” 这是让大妞最不解的地方。在她看来,怕对方有权有势将来变心,怕恶婆婆,怕别人看不起欺负她,这些都具体,都可以理解。这个未知到底是个什么?这有什么好怕的? 张伯听到那两个字却沉默了。 “没有人会怕未知的。”张伯说:“你青姐平时是不是个胆小的人?” 大妞想了想,点头:“比和我小山胆小。” 张伯咳嗽了一声。 “不过比一般姑娘,算是胆大的了。”大妞有点奇怪:“可是阿青姐她到底怕什么呢?” 这个张伯没给她答案,他站起身来取了搭在一旁的厚袄穿上,系着扣就往外走。 大妞赶紧站起身:“爹,你这是做什么去?” “出去有事。” 大妞又追着喊了两声,张伯根本不理他,大步出了门。 “怎么这样啊,说的好好儿的突然就走了”大妞小声嘀咕,不过她还是很快去找阿青去了。 她进门的时候,小山正好从屋里出来。 “咦,你来了?”大妞一看他,也顾不上进门了,把小山拉到一边背人处问他:“你怎么来找青姐了?你和她说什么了?我可跟你说,青姐现在正烦恼着呢,你别再招她生气。” “你说什么啊,我是那样的人嘛。”小山要是想甩开她也能甩开,大妞这点儿力气在他现在看来真不算一回事了。 “那你跟青姐说什么了?” “我就问问再说陈大哥,呃,李大哥这人挺好的,我也不烦他。” “就这样?”大妞表示怀疑。 “就是这样,不信你问她去。”小山现在不想搭理她了,大妞也没见他怎么使劲儿,手里就这么一空,小山就把她给甩开大步走了。 “呸,一个个就会走。” 桃叶听见大妞来了,给她打起帘子。 “青姐做什么呢?”大妞问。 桃叶还没说话,阿青听见她声音了:“进来吧。” 大妞只好放弃跟桃叶打听情况的打算进了屋。 屋里暖和,阿青坐在炕上,只穿着一件半旧的灰粉色棉绸小袄,正在摆弄一些散珠子。 大妞把外面的袄脱了,挤着她一块儿坐下:“姐,今天中午可能吃蜜烧肉呢,我经过厨房闻见蜜卤味儿了。” “是吗?” 大妞想了想,小声说:“姐,我刚才不小心跟我爹说漏嘴了,不过我爹也跟我说了件事,当初咱们上京的时候,李公子就在程家的船上呢。” 阿青抬起头来。 她的神情明显和平时不太一样,眼睛里好象少了一股灵动劲儿,看得大妞心里揪得慌。 “姐,你是不是知道了?” “是啊,他和我说过。” “哦,我还以为你也不知道呢。”大妞替阿青捡那些散珠子,珠子成色大小都不一样。 “姐你今天就要给他回话吗?” “嗯。”阿青低下头,小珠子在掌心滚来滚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一 撑腰 “张伯说什么了吗?” “没有,我爹他话都没说完就出门去了。”大妞觉得挺纳闷,本来说漏嘴了她也有点儿懊恼,可是她爹就这么甩手走了,浑不把她说的事儿当回事,大妞心里也不痛快。 “不过他说”大妞顿了一下:“他说没有人会怕未知。” “是吗?张伯这么说的?” “嗯。姐,你到底怕什么啊?你说出来,我帮你出出主意。” 阿青选了一些小珠子串在一起,用彩绳打起了络子。等出了正月,天气总会一天天暖和起来,厚厚的毛毡门帷要换下来,换上稍微轻薄一些,打这些络子马上就可以派上用场了。不过她做的有点儿心不在焉。 大妞是满心想安慰她,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本来就不会安慰人,再加上这件事情这么尴尬。 是怕成亲后日子不好过吗? 阿青想,可能是吧。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去走一条全是荆棘坎的道路? 也不全是。 阿青垂下眼帘。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吴叔和吴婶带着她逃难时的事情,有好些都已经模糊了,毕竟那时候她的身体是婴儿,每天清醒的时候没有睡着的时候多。 就是有一件事印象很深。 那一次是晚上,本来他们已经睡下了,可是听着外面动静不对,怕出事,所以吴叔吴婶悄悄又起身赶路。他们怕晚上会有事情发生,所以睡觉的时候都不脱衣裳的,以免有突发事情应变不及。 那时候夜真的很黑,四处黑黢黢的,路坑洼不平,吴婶抱着孩子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的格外费力,后来吴叔把她接过去背在身上。 他们没走多远,身后就发生了变故。 离得远,听不到什么声音,可是能看到起火。 吴叔和吴婶停下来看了一眼,然后默不作声的继续赶路,而且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 那种无助和恐慌在阿青心中留下的印记太深刻,一直到现在,想起那一夜仍然心有余悸。 死亡离的那么近,就撵在背后,走的慢一步就会被它抓住。 除了恐慌,还有饥饿,挨饿的滋味是真不好受,心里空荡荡的,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即使他们一家后来在七家镇安顿下来,阿青还是感觉那一片阴影还笼罩在头顶上没有散去,夜间她时常惊醒,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的时候,总是觉得心里莫名的发慌,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人破门而入伤害她一样。 这种情况后来是慢慢改善的。生活中添了个大妞,后来又添了个小山,生活充实的让人没有胡思乱想的余暇,动荡的乱局慢慢平息,生活一天天的安定下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昨天一想到要成亲,要嫁人,要接受全然陌生的另一种生活方式,她当年的那种恐惧,就又悄悄的漫上来了。 大妞坐的不安稳,串了几颗珠子,忍不住问:“姐,小山刚才过来说什么了?” 小山啊 想到弟弟,阿青露出了笑容。 “他说不管我喜欢谁,将来和谁好,他都会给我撑腰的。要是那个谁敢欺负我,小山说一定饶不了他。” 哎呀,原来小山这么懂事啊。可不是嘛,当兄弟的就该给姐妹撑腰才对,嫁出去的女人要是娘家没人,婆家人欺负起来肯定不会有顾忌。可是要是娘家有个厉害的兄弟就不一样了,就算想干什么坏事儿,也会先考虑考虑后果。 “小山也懂事了啊。”大妞还以为他可能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呢,没想到几个月没见,真是要对小山刮目相看了。 午饭的时候阿青看着就比早上精神要好得多了,用鱼汤泡着吃了一碗饭。大妞也喜欢这鱼汤,确实很鲜。入了冬肉倒不难买,但新鲜菜蔬和鲜鱼就价格飞涨,价贵不说,还很难买到。赵妈妈笑着说:“这个天儿难得买到鲜鱼,还是隔壁的采买匀了我两条呢。” “隔壁?” 赵妈妈点头说:“正是呢,我回来的时候遇着隔壁宅子的人,他们也买了菜,正送到门前。这鲜鱼好,街里街坊的,他们实在客气,要送给我们几条。” “咱们没白要人家鱼吧?” “哪能白要啊,按价给的。”赵妈妈说:“他们还说上次咱们送的腊八粥和腌的小菜特别可口呢。” 吴婶笑着说:“邻居嘛,就是这样的,要有来有往才好。他们既然这么说,回来把咱们家的小菜见样再装点儿,给人家送去。” 大妞还不知道隔壁是什么人的房子,可阿青心里有数。 这送鱼应该不是凑巧,也不是下人擅自作主的吧。 这个人就待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阿青想到这个,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踏实了很多。 明明她的烦恼都是这个人带来的,可是一想到他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陪着她,等着她的答复,她心里却又奇异的变得好受多了。 吃完了饭阿青看了一会儿书,并且好不容易把大妞劝走了。 大妞关心她,她懂。可是大妞表现的那么小心,那么不自然,弄得她也更难受了。 倒不如她不在跟前,阿青的思路还更清楚一些。 在屋里待了一会儿,阿青觉得胸闷,把炭盆挪远一些,又把窗子开了条缝,还是闷得心慌。 她站起身来,桃叶忙问:“姑娘要做什么?” “出去走走。” 桃叶忙给她拿斗篷,阿青等她给自己把斗篷披上,自己系着带子往外走:“不用跟着我了,我一个人转转。” 桃叶已经跟着出了房门了,听了这话又停了下来。 外面比屋里冷,凉风一吹到脸上,胸口就觉得轻松,比在屋里舒畅了不少。 阿青拢紧斗篷,慢慢的往后头走。天气半阴不晴,并不是个适合散步的好天气。 阿青心事忡忡,步子也很慢。 这么快,一天过了一大半了。 阿青觉得,那人应该时刻在盯着自家这边的动静。 这个想法肯定不是没根据的揣测。因为阿青自己在后院儿走了一圈儿,身后就有个人悄然跟了上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二 分手 “你难道一直扒着墙头在偷看吗?”阿青扭头看了他一眼。 好吧,看这个人的样子,实在想象不到他扒墙头是什么样。可他要是没偷看,怎么她一出来,他就跟上来了? 他没问她考虑的怎么样了,走到近前细细看了看她的脸:“你脸色不太好看,昨天没睡好?” 阿青白他一眼。 这人真是明知故问。 “中午吃鱼了吗?” “嗳谢谢你,鱼很鲜。” 说完这一句,两人又沉默了。 阿青猜他肯定想问她到底考虑的怎么样。 实际上她是没有想好——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 两个人站一起,不说话太奇怪了。可是这种情形,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出来散步吗?那我陪你走一走?” 阿青默然的转过身往前走。 冬天的花园不比其他时候,到处都显得光秃秃的,架子上的葡萄也变成了枯藤,也就靠墙的两株梅花在开着,风里浮荡着一股隐约的香气。 “其实我昨天夜里也一宿没睡。” “是吗?” “嗯,先看书来着,可看的什么一点儿都没记住。后来躺下了,还是睡不着,满脑子胡思乱想的。睡不着又躺着也不自在,爬起来想喝一杯酒喝了两杯天就亮了。” 听起来有如困兽。 听他这么说,阿青心里总算平衡了一点儿。 为这事儿纠结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就喝了两杯吗?”阿青表示怀疑。 “真就两杯。”他还特意伸出两根手指头来比了一比。 “下次还是不要喝酒了,尤其是烈酒。” “不是烈酒,”他赶紧保证:“是枣儿酒,上回出京的时候带回来的。” 阿青懊恼起来,她管他喝什么酒呢!关她什么事。 “冷吗?” “我不冷。”阿青心里烦,身上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有些燥热。 “我知道你有顾虑,从昨晚到现在,肯定在为这事儿伤神。”他和她站了并排,池子里的水结了一层冰:“都是我的缘故,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你真嫁了我,肯定有许多明枪暗箭对准你,那些想和我为难的人,一定会朝你下手,将来可能没有舒心日子过,一刻都不能松懈。” 本来就是他的错。 如果没有他,阿青的生活里哪来如此多的烦恼。 听他这么说,心里一点儿都不觉得解气。 “可我虽然知道这些,但是还想和你在一起。”他轻声说:“我会拉着你的手一起往前走,我会努力保护你,不让你受伤害。那些麻烦,我一定会尽力去解决。我想同你说,请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证明我能兑现我的承诺。” “我”阿青抬起头来:“我以前从来没想过。” “我知道,我知道这太快了。本来我也想慢慢说,但是事出突然,我真的没有时间了。” 是啊,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能想出个究竟呢。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可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好象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一样,深吸气还是觉得喘不上气来。 “我幼年曾经经历战乱奔波,后来在随父母在七家镇住下来。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我一点儿都不想把自己的生活变得危机四伏,天天同人勾心斗角” “就算是为了我?” “就算是为了你也不行。”阿青深吸口气,手在袖子里紧紧的攥了起来:“你的身份和我悬殊太大了。你不知道,在七家镇,小山把你带回家的时候,我是不愿意留下你在我家的。你的伤势太吓人了,我怕留下你就把祸事招进了家里。是小山坚持,说你和小武在山上也帮了他和长根,我才把你们留下来。我们一家从京城到乡下,又从乡下回到京城,经历了许多变故,实在再经不住折腾了。你说的那种生活我虽然害怕,可我更怕的是麻烦会祸及我们全家,连累我的父母和弟弟你的一片用心,我也很感动,可是我” 阿青把头别到一边去。 可即使转过头,也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他就站在身后,离的这么近,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过了半晌才听见他说:“我知道了,我还最后想问一句话。” 阿青声音有点儿哑:“你问吧。” “你并不厌恶我,是吧?” “嗯。” “那你,心里也喜欢着我吗?”顿了一下,他说:“你转过来,我想看着你听你说。” 阿青慢慢转过身来。 他披着黑色的大氅,刚才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他的脸色也并不好,和以往相比确实有些苍白。 一夜不睡还喝酒,脸色能好看才怪。 “我喜欢你。” 这句话比想象的要容易说出来。 可是只有喜欢是不够的。 脸被风吹得冰凉,可是不受控制淌下来的眼泪是滚烫的。 “别哭。”看见她哭,他反而笑了,走近一步,用衣袖替她拭泪。 他们好象从来没挨的这么近过。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就要一刀两断了。 “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哭了。”他在哄人这上头也没什么天份,颠来倒去也只会说别哭,不要哭。 “谁哭了。”阿青自己掏出帕子自己擦净脸:“就算我哭也和你没关系。” “我知道,你不是在哭,是沙子进眼睛了。” 他居然还能笑出来,这让阿青心里更难受了。 好吧能笑也好,这样证明这件事对他影响其实没有多大。这样即使从今后两人一刀两断再也不见面,他也不会太难受。 阿青觉得自己也够矛盾的,一面觉得他能放开这件事是好事,一面又觉得他跟闹着玩儿似的,对自己不够认真。 “我也说不上来,是从什么时候把你放在心里的。我母亲去世的日子就是在端午前后,而现在郡王府里已经没什么人记得这日子了,过节的时候到处都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系艾草,饮药酒,我不想在府里头过节,所以出来散心” 说的就是去年端午的事吧? 他遇见她,还给了她解酒的药——那个装药的荷包现在还在她的抽屉底下藏着呢。 “别太难过了,回去以后好好歇一觉,多吃点东西。” 阿青又想哭了。 她倒情愿他恼羞成怒拂袖而去,也不愿意他还这么安慰她。 “回去吧,外头太冷了,当心别冻病了,你的丫头可能要过来寻你了。” “你也走吧。” 心里怎么这么难受呢? 明明已经做出了决定,事情已成定局了。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没人会主动选择更艰难的那条路去走。 她更怕因此连累家人。 阿青进屋的时候没精打彩的,桃叶心说,姑娘这一准儿是有心事,今天一天都不大对头。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心事。 昨天晚上桃叶在外间上夜,隐约听见屋里头两位姑娘在说话,说的时候还不短,就是她们的声音小,听不太清楚。 可这事儿本身就不大寻常。二姑娘天天跑药铺,已经有好长时间没和自家姑娘这样一起睡一起说话了,而且还说那么长时间。 姑娘这样子,简直就象是那戏里头说的,害了相思病的小姐一样啊。 桃叶手一顿,她被自己刚才那个想法吓着了。 不会的自家姑娘是个最端庄不过的人,而且天天待在家里,既没和人有时间私会,也没有什么偷偷传信、交换信物这种事。作为贴身丫鬟,这一点桃叶最清楚不过了。 可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从昨天出去看灯,回来的时候情绪就不好了。 桃叶想,八成是出去看灯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想弄明白这事儿,自家姑娘这儿应该是不好问的,少爷那儿桃叶不熟悉也说不上话。 也许二姑娘那里能问出点什么来,她那个人一向藏不住话。 桃叶轻声问阿青:“姑娘要不要歇一会儿?昨天夜里就没睡好吧?” “不想睡,我想看会儿书。” 精神这么不好还看书? 桃叶就算肚里不赞同,但脸上也一点儿没露出来:“姑娘还写字儿吗?我帮你裁纸?” “不用,上次裁的还有,你帮我去泡壶茶来。” 桃叶应了一声是,看阿青没有别的吩咐,放轻脚步从屋里出来。 姑娘看起来不象是想喝茶,大约是想把她打发出来自己待一会儿。 桃叶想,那茶就不急着端进去了,慢慢泡也好。 赵妈妈掀开坛子盖看了一眼,又重新盖好。桃叶进来问了一声:“赵妈妈在屋里?” “在呢。”赵妈妈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提水给姑娘泡茶。” 赵妈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打开装茶叶的抽屉:“今天姑娘想喝什么茶?” 抽屉里搁着五个六茶叶罐子,桃叶低头把几样茶叶都看了看:“这我也说不好,姑娘也没说要喝什么茶,妈妈看着帮我拿一样吧。” 赵妈妈笑着说:“行。”她看了看,挑出了一个茶叶罐子给她。 “这个好象是上山进香的时候带回来的。”桃叶打量着那个精巧别致的罐子:“姑娘平时可不大舍得喝。” “茶叶这东西老搁着也不好,开了春就有新茶了,去年的茶趁这段日子喝完了也好。” 桃叶笑着应道:“赵妈妈说的是,这上头你老人家最在行。” 赵妈妈也笑了:“我可不老,别把我给称呼老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三 空宅 热水冲得茶叶在杯中打旋儿,一股清茶香气腾起来直往人鼻子里钻。 “这可真是好茶。” “可不是嘛。”赵妈妈说:“这茶就算喝完了,茶香还不会轻易散去。” 桃叶笑着说:“那可糟了,要是偷喝了这茶,一定会被人闻出来了。” 赵妈妈也笑了:“所以偷吃也得有窍门儿。和你说啊,以前我认得的一个丫头,别的都挺好,就是嘴馋。那家的老太太信佛,长年的吃斋,也不让家里下人沾荤腥。那家人都馋的不行,那小丫头就偷偷吃了咸鱼,结果吃完了近身伺候的时候,嘴里的腥味儿让老太太闻出来了,当时就气的把那丫头给撵了。” “哎呀,这鱼的腥味儿是大,要是偷吃肉什么的,可能就闻不出来了吧?” “行了不说这个,茶再泡就涩了。” “那我给姑娘端过去。” 桃叶把托盘拿出来擦净,还没端过去,阿青倒是过来了。 桃叶十分意外,忙放下托盘迎了上去:“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有晚上什么吃的。” 赵妈妈忙问:“姑娘是饿了吗?” 阿青说:“这才刚吃过饭,还不饿。” 赵妈妈笑着说:“姑娘肯定是想给夫人做点儿好菜吃吧?这些天过节,确实吃的油腻,昨天的元宵夫人也就只吃了一个,看样子胃口不大好。” “我娘还是喜欢吃酸酸的。”而且吴婶不喜欢吃果子的那种酸,喜欢吃醋的酸。可能旁人吃着觉得酸味儿都是一样的,可孕妇的口味特别怪。 “我看,晚饭做个醋拌菜心,”阿青想了想:“再做个山药粥怎么样?配着菜心儿,我应该会合适。” 赵妈妈笑着说:“山药粥好,补气,也容易克化,我看夫人会喜欢吃。少爷好打发,给他肉吃就行。” 阿青就是想拾掇点事做,在屋里头她觉得喘不过气来。以前觉得屋子大小正合适,可是今天觉得屋子又大又空。 她本来想去看看吴婶儿,可是又怕自己的反常会很明显,会让吴婶看出来,一转身来了灶房。 灶房很狭小,东西堆的满满当当的。整个宅子里的人都喜欢往赵妈妈这儿凑,不光因为厨房这里总是有热茶和吃食,更因为赵妈妈性子好,和谁都没拌过嘴。 要说精明圆滑,那当然得数唐妈妈。可是唐妈妈有些太过于精明了,和这样的人在一块儿总怕说错话,让人不敢放松。但赵妈妈就不一样了,她为人宽厚,脾气好,阿青刚才没细想,就直接过来了。 灶房里确实暖和,茶香和点心的香味混合在一起,阿青把山药去了皮切好,取出小砂锅熬粥。赵妈妈正在一旁包小笼包子,薄薄的包子皮儿握在手心里,把馅儿抹进去,手指动作麻利,眨眼功夫就把包子捏好了,包子褶儿均匀舒展,看起来跟朵花儿似的。这份儿功夫没个几十年的历练,可不会这么游刃有余。 阿青包的就没有赵妈妈这样熟练,速度没她快,包出来的小包子也没有赵妈妈的看起来那么美观。 桃叶笑着说:“我也跟着学学——就是怕包的不好。” 赵妈妈笑着说:“不打紧,你包的回头单放一笼,都叫你自己吃。” 桃叶洗了手过来帮忙,她说的谦虚,但实际上干的也很不错。三个人一起动手干的自然快,桃核进来倒了碗茶喝,就坐在一旁帮着烧火。 阿青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想。手里有点事儿占着,脑子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这样挺好的。 她不想回屋,不然她怕自己会忍不住。 忍不住会反悔。 人好象坐在这儿,可心却好象不在这儿,象是丢在什么地方了。 他很快就会定亲吧?即使不是她,他也很快就会定下一门亲事吧? 他应该不会让安郡王和现在的郡王妃摆布他的亲事的。 那他会娶谁呢? 一想到这个,阿青就觉得胸口一阵翻腾,忙喝了一口热茶,感觉把那股难受劲儿给勉强压下去了。 但愿他娶到个合心的人。 能懂他,体贴他,在他烦恼的时候能开解他,在他孤独的时候能给他宽慰。他应该会是一个好丈夫吧?对妻子很温柔细心 那些都与她无关了。 也许将来再也不会碰面了。 以后再也见不着了吧?隔壁他应该也不会再来了,这里可能会再转卖,有新邻居迁进来。 去后院散步的时候,不会再有人神出鬼没的让她心神不宁了。 阿青用小夹子夹开核桃,慢慢的剥出了完整的核桃仁儿,盘子里已经剥了一堆了。 在厨房里消磨了大半天,桃叶和赵妈妈喝了两壶茶,吃了一堆瓜子和花生壳。阿青什么都没吃,可到晚饭的时候阿青一点胃口都没有,什么都吃不下去。 明明已经做了决定,可是心里还惶惶不安,怎么都静不下来。那些乱纷纷的念头不停的冒起来又被她强按下去。 吴婶问她:“怎么就吃这么点儿?” 阿青回过神来:“下午零嘴儿吃多了,又灌了一肚子茶。” 吴婶笑着说:“过节总是这样,吃饭没个饥饱。吃不下就别吃了,等下让人削个梨,吃点儿梨子去去火。那些零嘴儿不是油炸就是烘炒的,吃多了不上火才怪。” “娘你觉得今天晚的粥怎么样?” “粥很好。”吴婶晚上胃口是不错,粥喝了两碗,那道醋拌菜心也被她一个人给包圆了。 她现在的肚子已经大了,圆鼓鼓的。天气冷不敢去外头怕吹了冷风,就在屋子里和廊下走一走散散步,就怕到时候不好生。毕竟她年纪不小了,全家都不敢掉以轻心。 大妞偷偷打量阿青。阿青神色如常,但眼神不太一样。 大妞也说不上来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眼神,就是让人觉得她人在这儿,可是心神落在的了别的地方。 青姐究竟怎么答复的那个人呢? 大妞心里隐隐约约能猜着她的回答。 要是青姐同意了亲事,那一定不会是这样的。姑娘家要是快成亲了,一定会有掩不住的喜气从心底直透出来,青姐这哪有喜气?简直象霜打的茄子一样。 从吴婶那儿出来,大妞就跟在阿青后头,看她也没回屋,慢慢穿过东边的小门,去后院了。 后院这儿会儿有什么好看的?天黑了,那儿又冷。 青姐她不会想不开吧! 院子可是紧挨着河! 大妞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虽然她觉得青姐不是那种会自寻短见的人,可是人在难受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做出冲动的事情。 大妞赶快紧走两步赶上去。 前头阿青又停下来了。 大妞看见她就站在墙边,望着墙头出神。 墙头有什么好看的? 大妞疑惑的看看墙头,又看看阿青。 青姐这是在想什么? 站了好一会儿,大妞觉得脚都要麻了,轮换着脚站着,还搓着手呵气取暖,前面阿青站在那儿半天一动都不动,姿势一点儿都没变。 这样下去可别冻病了啊。 大妞忍不住,她悄悄挨过去,探头看了一眼阿青的脸色。 阿青转头看看她:“你怎么过来了?” 大妞伸手过去握着阿青的手,感觉象是握住了冰块,一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 大妞吓了一跳:“姐,你在这儿做什么?这儿太冷了,咱们回屋吧?” 阿青摇摇头:“我没觉得冷。” “姐,你别太难为自己了。”大妞说:“咱们打发人给李公子送个信儿吧?要不,让他悄悄过来,你同他见了面再说?” “我已经同他说清楚了。” 啊? 大妞一头雾水。 青姐一天都在家里,她什么时候和李公子说话了? 大妞把阿青的手捂在自己的两只手里头给她取暖,月亮升了起来。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树梢头的月亮看起来真的特别圆,一点儿缺缝都没有。 阿青往前迈步,大妞连忙跟上。 “姐,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隔壁看看。” 去隔壁? 大妞觉得脑子有点儿不够使。这两人的经历实在太离奇曲折了,所以她发现自家院子和隔壁的花园居然是通着的时候,居然也没觉得多意外。 隔壁花园里显得空旷凄清,花园看起来大概有段日子没人打理了,亭子孤零零的悬在池塘边上,枣树也落光了叶子。 “这儿好象没人住啊。” “嗯。” 阿青从曲桥上走过,走到亭子里。 竹桌上还有一个茶壶,一个茶杯。阿青把茶壶拿起来,里面还有半壶残茶。 也许他白天的时候就在这儿待着,一个人喝茶,等待。他离开的时候可能很匆忙,这里没有人来收拾过,茶具就还扔在这里。 “说起来咱们还没和邻居照过面儿呢,”大妞没话找话,不说点儿什么,站在这个地方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可这儿看着不象有人住。” “没人住吗?” 大妞点点头,伸手往前指:“前头黑头瞎火的嘛,也没声响。” 是的,大妞说的对,这儿是所空宅,没有人。 他已经走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四 求医 大妞睡的很不踏实,晚上阿青的样子让她心里没底。 她欠起身来转头看,阿青安安静静的睡在一旁,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外面起风了,大妞听着好象外头有什么动静,披了衣裳下床,把暖罩里的茶壶拿出来,摸摸壶身还是温的,倒了一杯水喝了。 “天亮了?”身后传来阿青有些含糊的问话。 “没有呢,我起来喝水。”大妞顺手给阿青也倒了一杯。 阿青接过来喝了两口,听着外面好象有声音:“外头怎么了?” “起风了,好象下雪了吧。”大妞走到窗边仔细听听。 然后她就明白过来了,阿青说的应该不是风声,是夹在风声中的其他声音。 一下一下的,象是有人在敲门。 大妞有些犹疑,许是听错了?是不是什么东西没放好被风吹着晃荡着才响的? 不怪她这样想,这会儿都已经过了子时了,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候了,外面又是风又是雪的,怎么会有人这会儿不睡还在外面游荡?就算游荡,也不可能会来敲他们家的门吧? 她们的屋子离前院大门隔着两重院子,大妞想多半是自己听错了。 “没事儿,咱们睡吧。” 一早起来的时候发现地下已经积了一层雪。 因为按京城这里的习惯,上元节这连着三天都不宵禁,也就是说这个节要过三天,早上起来还能听到不知道哪家在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 桃叶端水进来,桃花也过来了,和她一起服侍两位姑娘梳洗。大妞挽起袖子捧起水洗脸,等她洗好了坐下来擦面脂的时候,桃花走过来把一块素绢替她垫在肩膀上,以免落下的头发沾在衣服上头不洁净,然后替她梳头。 阿青手里拿着盛面脂的圆盒子,低垂着眼帘不出声。大妞偷偷看她一眼,没话找话说:“青姐,你还记得以前咱们在老家的时候自己做擦脸油吗?” “记得啊。”那时候她觉得外面的擦脸擦手油不好用,就自己在家里想法子做,不光做这些,还做过香粉。到了京城之后一直没有这个时间和心情做,现在用的都是外头买的。不过京城里买到的东西和乡下当然不一样,擦在脸上既香又滋润,价格当然也不菲。 大妞用手指挖了一小块面脂在手心里,等捂的热些,软化了之后擦在脸上。面脂是莲花香味儿的,很清淡。 “外头雪还下吗?” “还下着呢,不过已经小了。” 大妞戴上一只耳坠:“昨天夜里风可真大,听着跟有人敲门一样。” 桃花替她辫着头发,轻声说:“姑娘,昨天夜里是有人敲门。” “啊?”大妞忘了正梳着头,一回头自己把自己给扯疼了,桃花赶紧松手,急着问:“姑娘,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儿,反正没揪下来。昨天晚上真有敲门?是什么人?” “我是刚去厨房提水的时候听赵妈妈提了一句,没细问呢。” 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敲门呢? 阿青抬起头来:“家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应该不会同他有关系吧? 应该不会的。 早饭桌上除了家常吃的东西,还有一道八宝蒸糕。尤其是玫瑰丝,都已经快蒸化了,和糕融为一体,吃起来又软又香又甜又糯。 这些应节吃的食物,比如年年有鱼啊,步步糕升啊,大家不管爱不爱吃这一味,都会夹上一块吃应节,为了讨好口采。 她们娘几个一块儿用饭,张伯一般是不过来的。平时在药铺子里忙起来就在外头吃,或者从家里送饭过去,吴叔在家的时候他才会过来一同用饭。 可是这已经比平时的时辰有些晚了,小山也没过来。他平时都起的很早,哪怕是大家都不想离开热被窝的寒冬腊月也不例外,起来后先练功,等他练完了正好一大早饭都没吃不会就跑出去了吧? 阿青正想着,吴婶也问:“小山去哪儿了?” 说曹操曹操到,吴婶这刚问完,门帘一掀,小山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斗篷,鼻头被风吹的红红的,鞋尖上还沾着雪泥碎沫,一看就是刚从外头进来。 吴婶十分诧异:“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小山回来这么些天出门频率高吴婶是知道的,男孩子嘛,又已经长大了,又不是小姑娘能关在家里,爱出去吴婶也不拘着他,只要不闯祸就行了。可是眼见这一大早孩子居然从外头回来,就由不得吴婶不关心了。 “我和张伯一起出去的。”小山说:“昨儿我去找张伯说话,跟他讨教人体经络的学问,张伯还指点了我练功的时候怎么吐纳呼吸呢,一不当心说的时间长了点,结果大半夜有人敲咱们家的门。” 吴婶是刚听说这件事,也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怎么有人半夜敲门?是你爹有什么事儿吗?” 吴叔昨天又没在家过夜,吴婶本来就挂心丈夫,一听到这消息马上就联想到一块儿去了。 “不是不是。”小山一看吴婶着急,也顾不上别的,先解释说:“不是我爹的事儿,是找张伯求医的。” 大妞也很意外,拉了他一把:“你坐下慢慢说吧。” 阿青盛了一碗热粥递给他:“先喝口热的暖一暖。” 吴婶听着不是丈夫有事,已经没有刚才那样焦急了,心疼起儿子来:“你这是在外头冻了半宿吗?先喝点粥,吃两块糕再说。” 小山端起粥来一边吹一边喝,又塞了块糕到嘴里,嚼都没嚼就囫囵咽了:“是离咱们不远的人家,半夜里突然发病,他们知道咱们家有药铺子,离的又近,所以就跑过来求医了。” “张伯就去出诊了?”阿青问。 “是啊,”小山把粥几口喝完了,碗一伸:“再给我盛一碗。” 桃叶赶紧接过去给他盛粥,小山接着说:“那会儿风大,雪也下的大,又那么晚了,我不放心张伯一个人去,就替他提着药箱打着灯笼跑跑腿。” 吴婶关切的问:“那病人生的是什么病?现在情形怎么样了?你张伯怎么还没有回来?” “我没进去,应该是急病吧。张伯还在那边,他说用不上我,就让我先回来了,不过杨威和振武刚才已经过去了。” “哎哟,这半夜里突然发急病也真是不巧了,幸好这几天不宵禁,离咱们家又近,不然的话真抓瞎了。” 大妞急匆匆的把手里剩的半个包子塞进嘴里:“那我也过去看看吧,兴许能帮上忙呢。小山,病人家在哪里?” 小山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隔着一条巷子的包家,很好找的,出了咱们这条巷子往西去。” “我知道了。”大妞站起身来,又犹豫了一下。 她是挺挂心她爹的,可是青姐这边她也放心不下啊。 阿青看出她的心事,替她把斗篷拿了过来:“家里没什么事儿,你想过去就去看看吧。” “嗯,那我去了。” 阿青现在看起来一切如常,就好象昨天晚上的失态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妞出了门,街上有人正在扫雪,她避过那挥动的大扫帚扬起的雪沫,小心的前进。 青姐这件事真是如果换成大妞自己,她大概也会左右为难吧。 一边确实是动了心喜欢上了,可是另一边却是门第悬殊太大,一旦有什么事,很可能连累全家。 大妞心事重重,都快走到地方了,正沿着巷子挨户的找包家的门,她突然想起件事来。 包家包家 听着怎么有些耳熟? 大妞记性一向还不错,她很快想了起来。 难道就是那个包家? 记得前不久赵妈妈和唐妈妈才说起包家的事来,说这家的姑娘跟人私奔,包家为了遮掩丑事说女儿死了,可没想到这姑娘居然隔了几个月又跑回家来了。 包这个姓并不是特别常见,不象张王李赵之类的,所以这个包家应该就是上次赵妈妈和唐妈妈说过的包家。 这家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大妞抬头看了一眼,确实就是眼前这家没错了。包家看来也是大户人家,气派的大门紧紧关闭着。 大妞往前走了一步,叩响了门。 吴家这边,吴婶和阿青都已经吃完了,为了陪着小山,还是在桌边坐着。小山的胃口一如既往的好,自己干掉了三笼小包子,两个茶叶蛋,半锅粥,最后还意犹未尽的抓起块酥饼。 母亲看着孩子吃东西,就没有不欢喜的。吴婶也是这样。她也知道儿子一贯胃口好,吃这么些东西撑不着他,所以也没劝他少吃,只是时不时的提醒一句:“慢些,别噎着了。”又或者是:“尝尝这个酱菜,有点儿辣。” 看着赵妈妈她们收拾桌子,吴婶问小山:“饱了吗?今天打算干点儿什么?还出门吗?” 小山抹了下嘴:“出去,和方师兄约好了。” 那位方师兄就是曾经在他们家小住了两天的小山的同窗,过年前他被家中一位在京城的亲戚接了去过年,不过小山和他约好了,等到月底他们就要一起动身离京了。 “你晚上一宿没睡,还出去吗?” 小山笑着说:“不碍事儿,我不困。”他看了一眼阿青,又说:“我会早点儿回来的。” 吴婶挥手:“去吧去吧,别跑太远,早点儿回来,别闯祸。” 小山应了声:“我知道。娘,你和姐姐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顺带给捎回来?” “也不缺什么。” 阿青也说:“不用了,你早点儿回来就行了。” “我晚饭前一准儿回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五 篮子 阿青坐在妆台前,把最底下的抽屉打开,抽屉里搁着几个小盒子,里面装的都是些戒子、坠子之类不常戴的东西。把这些小盒子拿开,下面的垫布也抽开,垫布下就是那个荷包。 虽然现在是空的,可是凑近鼻端闻一闻,还能闻见隐约的薄荷丹的清香。 她的指尖轻轻在荷包上摩挲,这种绸缎的质地刚一沾到的时候感觉是凉的,但很快变得温热起来。 这个应该不用还给他了——他肯定也不会来讨要。 还有他送的书、茶叶罐子这些零碎的东西,阿青想收拾一下,放进箱子里。 她不会扔掉,可是也不想放在眼前天天都能看见。 大美人和小美人两个伏在她脚边,外头湿冷,两个小家伙也不愿意出去,更喜欢在屋里头待着,趴在炕上,或者瞅准了谁坐在那儿就跑去窝在人的怀里。 外头大妞的声音问:“青姐在屋里吗?” “在。”桃叶一面应着一面掀起帘子,阿青站起身走到门前,大妞小心翼翼的的拎着一个大的黄藤篮子走了进来。大小美人跟着阿青也从屋里跑出来,围着大妞打转。 大妞挥手赶了两下,看它们缠的太结实了,只好转头对桃叶说:“你先把它俩抱出去,我和青姐有话要说。” 桃叶应了一声,笑着把两只猫都抱出去了。 “你从包家回来了?张伯回家了吗?” 屋里只剩她们俩了,可大妞还是紧张的左右看,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了?” 大妞小心的进了里间,把手里的篮子小心翼翼的放在炕上。 阿青眼尖,她已经看见篮子底上沾着些泥,不过她并没有阻止大妞把这个篮子往炕上放的动作。 大妞轻轻掀开盖在篮子上的一层薄毡:“姐,你看。” 阿青寻思着她这是弄了什么回来?好吃的?还是什么小猫小狗之类的? 结果真看到篮子里头装的什么,阿青还是大吃一惊。 篮子里装的,居然是个婴儿!面孔只有拳头那么大,脸上还没有洗净的脏污,看起来就是刚出生的样子。 “你”阿青看看婴儿,又看看大妞:“你这是” “这事儿说来话长。”大妞两手绞在一起,求助的看着阿青:“他们家人把他扔在济善堂门前,可是今天这么冷,济善堂迟迟没有人出来把孩子抱进去,我怕再搁在那儿一会儿下起雪来孩子会冻死,就就把他给拎回来了。姐,那现在怎么办?” “哪家的孩子?” “就是那个包家。”大妞努力压低声音说:“他们家昨天夜里不是来敲门求医吗?我爹就过去了。吃完早饭我过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手的,结果才知道他们家姑娘不是生病,是生孩子了。大人生产之后出血很厉害,情形不好,这个孩子包家的人不愿意留下,我隔着窗子听见的,起先好象说的是要把孩子溺死,可是其他人不愿意,后来又说要把孩子送去济善堂门前,济善堂会抚养这些弃婴” 她语无伦次,喘气也很急。看来她把这个篮子一路拎回来,疲惫倒还是其次,主要是惊惶不安,太紧张了。 “不要紧,你坐下,喝口茶慢慢的说。” 阿青倒了杯茶给大妞,大妞接过去咕咚咕咚喝的特别大口,喝完长出了口气:“前不久我去厨房的时候,曾经听见唐妈妈和赵妈妈在聊天,她们说起了包家的事情。夏天的时候包家办了场丧事,说家里姑娘急病死了。可这姑娘不是死了,她是跟家里下人私奔了,但是好象那个人半路把她抛下不管了,包姑娘只好又回了家。” “昨天生子的就是包姑娘?” “是”大妞紧紧抓着阿青的手:“包家的人没请产婆,大概是怕消息传出去丢人,包姑娘身子不好,生的很艰难,孩子生下来她人快不行了。包家太太心疼女儿,才不顾其他家人反对打发人来请我爹去救她女儿。” “那包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大妞摇摇头:“我爹说情形不好不一定能挺过去。”她的目光落在篮子上,注视着那个小小的婴儿:“这孩子” “不要紧,不用怕,你没做什么坏事。这孩子要放在济善堂门前没人管,今天这样的天气多半会冻死的,你是救了他一命。”阿青安慰大妞。 不过她也有点犯愁,大妞可是捡回了个大麻烦啊。这不是捡回个小猫小狗的,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啊。 阿青突然想起件事来,她凑近炕边弯下腰,这孩子 他怎么一直没哭? 不会是冻坏了吧? 篮子和里面包孩子的旧棉衣应该都是包家的东西,从这东西上看,包家人对这孩子的生死真是毫不重视。 大妞凑近了说:“我把自己的围脖也给垫上了。” “嗯。” 阿青伸手试了一下,孩子是有呼吸的。 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她真怕大妞一片好心,孩子带回来却依旧没了命,那对大妞来说实在太残酷了。 再试试额头,也不见烫,脸色也算是正常。 就是这孩子比平常的新生儿看起来要瘦小,呼吸也很细微。 “姐,他没事吧?” “你问我?我又没学过医。” 大妞的两手又绞到一块儿去了:“我还没学会把脉呢,再说这孩子太小了我都不太敢碰他。” “看着没事,但是应该比一般的孩子要虚弱一点。” 大概是因为包姑娘境遇坎坷,私奔后又怀着孩子回到娘家,娘家偏已经给她办过丧事当她死了,她在包家的处境可以想象得出来,就算没打骂虐待,也绝不可能象吴婶这样怀着身孕被全家捧着。 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足月。 阿青对着这孩子,一时也想不出怎么办。 这是个孩子啊!现在虽然睡着,可是终究会醒的,到时候他得吃喝拉撒,会哭会动,她们瞒不住。 这事肯定要告诉吴婶的。 大妞也想到了:“姐,要跟婶子说吗?可是这种事,婶子听了会不会不好啊?” 大妞以前就听说过,这怀孕的妇人有很多讲究忌讳的,包姑娘这事儿要说给吴婶听,会不会有什么冲撞? 再说,吴婶儿如果不愿意沾惹麻烦,不愿意留下这孩子怎么办?这两天天气这么糟,又是风又是雪的,济善堂那里听说年年都有孩子冻死 虽然和这个孩子非亲非故,可是大妞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在严寒中消逝。 她一路把婴儿拎回来,很怕这孩子半路突然哭起来,被人发现。可是幸好一直到进了家门他都在睡,没有醒过,也没有招来麻烦。 不等她们想出什么妥当的办法来,篮子里那个婴儿却在这时候醒了。 他眼睛都没睁开,张大了嘴,发出了响亮的啼哭声。 屋子里、院子里都那么安静,这哭声显得那么突兀清晰。阿青和大妞对望了一眼—— 这下糟了。 门外头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大妞咬着唇,把篮子提了起来:“我,我去跟婶儿说” “咱们一块儿去吧。”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这下子是瞒不住了。 吴婶也听到了婴儿哭声,起先还以为是别人家,可是再一想就不对了。巷子里几户人家,哪家都没有这么小的孩子啊。再说,离的那么远,就算旁人家有小孩儿哭,自家也不会听的这样清楚。 桃枝看着两位姑娘拎着个篮子过来,而越来越清晰响亮的婴儿哭声就是从篮子里发出来的。 她惊愕的睁大了眼睛,直到她们走到了门前,桃枝才回过神来,忙着说了句:“夫人,姑娘来了。” 她觉得自己还应该加一句,来的不光是姑娘们,还有个啼哭的婴孩儿。 吴婶看见她们拎着个会哭的篮子进来,也是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阿青和大妞对望了一眼,大妞抢着说:“婶儿,这是我从外头捡来的” “捡来的?”这没头没尾的话让吴婶儿更摸不着头脑了。 那孩子哭的更厉害了,吴婶儿听着只觉得一阵阵的揪心,顾不上再问她们详情,招手说:“提过来我看看,怎么哭的这么厉害?” 大妞犹豫了下,看了眼阿青。 吴婶催促着:“你快过来。” 大妞只好把篮子拎过去,吴婶掀开那胡乱捆扎起来的棉袄,熟练的伸手一摸:“尿了。”这么冷的天,尿湿了之后肯定会马上变冷,孩子不舒服。不过这个哭法,除了尿湿了,多办也渴了饿了。 “让赵妈妈弄点糖水来,再准备点米汤,熬的浓一些。”吴婶说了一声,大妞应下了就赶紧去厨房。 吴婶又叫桃枝:“你去把里屋矮橱的那个包袱拿来,里面有裁好的褯子。” 阿青赶紧过来帮手,吴婶大着肚子也确实不方便,就坐在一旁指导。阿青照料过大妞和小山,这些活计虽然隔了些年不做,可是一上手还是干的有模有样的。给孩子擦干净,垫上干净柔软的尿布,又重新把他抱好。 换尿布的同时阿青也确定了他的性别,的确是个他而不是她。 虽然看起来瘦小一些,但他哭声宏亮,换尿布的时候蹬腿的动作也很有力,看起来倒是个健康的孩子。 听大妞说他被扔在外面冻了半天,没冻出病来真是万幸。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六 亲事 家里突然多了个婴儿,幸好左邻是空宅,右舍是张伯买下的,这巷子里仅有的另一户一家还住在巷口,离得远应当听不见婴儿哭声,不然被人问起来可真说不清楚。 换好了干爽柔软的尿布,阿青给他喂了些糖水,这孩子果然就不哭了,不过他也没有睁眼,喂过水就哼哼了两声,就又睡着了。等赵妈妈把米汁熬好端过来,又给他喂了些米汁。这米汁熬的特别浓稠,特别的香。大妞在一边看着阿青喂他,倒觉得自己也饿了。 “这米汤还有吧?” 赵妈妈愣了一下,笑着答:“有,有,我这就去盛。” 吴婶没好气的白她一眼:“你就惦记着吃,连这么点儿小孩儿吃的东西你都眼馋。我说,你把这孩子捡回来,是想怎么办啊?” 大妞心虚的垂下头:“我我当时看包家的人偷偷拎着他从后门出去,忍不住跟着上去看看。他们躲躲闪闪的,避着人把孩子扔到了济善堂门前石桩子边上,那儿还有一个包裹,里面好象也是孩子,但是一声都不哭,包家那两个人走的时候还小声说,地上的那个多半是天没亮的时候就扔过去了,这会儿可能已经冻死了。我实在不能见着这孩子也就放那儿被冻死了要不,咱们先喂着他,等天气暖和点,不下雪了,再把他送去?” “唉,你啊。” 吴婶可比这两个年轻姑娘知道的多。这济善堂收容孤儿弃婴是不假,可是年年冬天那里都会有孩子冻死,尤其是这么小的,刚刚才出世的婴儿,那里的人哪有人手给他换洗、包裹,喂水喂食?大一点儿的孩子能自己吃喝拉撒,这样的寒冬挣扎活下去都很勉强。 这孩子真送过去,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啊。 吴婶没见着也就算了,既然看见了,又怎么能放心再把他送过去呢? 可是自家有两个没出阁的姑娘,家里突然多出个刚落地的孩子,真让人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那可不得了。 这事儿不是小事儿,吴婶一时拿不定主意,决定等丈夫回来同他商议一下。 算日子,吴叔今天不当值,晚上应该回来。 而且这件事也该同张伯商量。包家过来请张伯,固然是因为他们住的近,但更多的原因只怕是他们觉得张伯不大会走漏消息。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包家必然忌讳被人知道。可大妞过去一趟,把包家丢弃的孩子给捡了回来。要是包家的人发觉这事了,又是另一桩大麻烦了。 吴婶心里有事,倒不象平常一样爱困,用了午饭又看孩子,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下半晌天色阴沉,屋里暗的象是就要天黑了一样。吴婶一颗心差不多分了两半,一半挂念丈夫,一半又怕儿子回来的晚了。那个孩子看着倒是很好养活,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尿了拉了之后就哼哼几声,一点儿也不闹人。 吴婶怀着身子,又快要分娩了,看着这孩子,心里就充满了爱怜。 她还不知道自己怀的孩子是男是女,会长成什么模样。可是自己的孩子一定会比这个孩子命好,一家子人都期盼他的降生,绝不会象这个孩子一般孤苦可怜。 外头传来门响,唐妈妈提高声音说:“老爷回来了。” 吴婶扶着肚子,慢腾腾的站起身来。 她刚站起来,吴叔已经进来了,一看她的样子马上摆手:“你别起来,坐下吧。” “今天天气不好,我还想着怕你回来的时候风大雪大不好走呢。” “不要紧,风是有点大。”吴婶解开斗篷,唐妈妈赶紧接了过去,阿青也过来帮忙,把吴叔解下的佩刀腰带都接过去。 吴叔的手顿住了。 阿青正伸着手等接,有点纳闷的抬起头来看着他。 吴叔松开手,把东西交给了她。 “先喝口热茶吧——对了,厨房里今天还炖了羊肉汤,要不要给你盛一碗?” 吴叔摇头,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内室传来一声婴儿的哭声。 吴叔愣了:“哪儿来的声音?” 吴婶无奈的一笑:“你先坐下吧,我慢慢同你说。” 吴叔赶紧伸手扶她,等吴婶坐下了,自己才跟着也坐下。赵妈妈赶紧进屋去抱了那孩子,出来说:“怕是饿了,我把他抱去喂点儿米汤。” 看这夫妻俩恩爱的样子,阿青可不会没眼色的在这儿当电灯泡,悄悄的跟在赵妈妈后头就出了屋。 吴婶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从昨天夜里张伯被叫去出诊说起,一直到到大妞带着这孩子回来。 吴叔弯着腰替她揉着腿,一直没打断她的话。 “现在这事儿我也觉得有点棘手。留着这孩子怕是个麻烦,可是真要把他送走又不忍心。” 吴婶说完了话,等着吴叔的决定。如果丈夫决定还是要送走孩子,那吴婶就算不舍,也会遵从丈夫的决定。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吴叔都不出声,吴婶很是奇怪,看丈夫沉默的样子,吴婶有些不安的轻轻推了推他:“怎么了?” 吴叔吐了口气:“我也有件事要同你说。” “什么?”吴婶有些紧张。 “今天我被召去面圣了。” “啊?”吴婶杏眼圆睁,吃惊的说不出话来,结巴了好几下才说:“面圣?怎么回事?” “圣上给我们家阿青,指了一门亲事。”吴叔已经尽量说的平淡了,可吴婶还是被震住了! 指了亲事?给自家女儿?皇帝指的? 这这些词儿她都懂了,可是串在一起,这意思她怎么就不明白了呢? 吴叔非常理解妻子,实际上,他出了勤政殿之后,也是迷迷憕憕的,脚下好象踩着棉花一样,连高低都不知道了,路过门坎处还差点栽一跤。 那会儿有个人从后面赶上来扶了他一把。 扶他的不是旁人,就是万岁刚才指给他家的女婿——安郡王的大公子李思谌。 两人在宫门外说了一会儿话,所以他才回来晚了。 吴婶握紧了拳,努力让自己镇定:“那,已经定了吗?指的是什么人家?” “那人你也认得,就是原来在咱们老家住过,我跟你提过的那个人。” 吴婶脑子蒙了一下:“那个,陈李公子?” “就是他。” “那他,”吴婶觉得脑子有点儿乱,她端起刚才给吴叔倒的茶灌了两口:“皇上怎么会知道我们家女儿呢?又怎么会为她指婚事呢?是不是那李公子说的?” “就是他,这桩亲事是他向皇上求来的。” “那他这是什么意思?”吴婶又喝了口茶:“他是不是早就看上咱家闺女了?是不是当初咱家收留他养伤的时候他就动了歪脑筋?我竟然没早发现好啊,这真是引狼入室!小山真是个蠢蛋,怎么会把这样的人带回家里,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我的阿青怎么能这么随便的就许了人” 吴叔没出声,他知道妻子这会儿心里乱。 其实他心里到现在也还是很乱。 吴婶说了半天,不听丈夫回话,忍不住手握成拳捶了他一下:“你倒是说话啊。你在皇上那儿怎么说的?一口答应了吗?” 吴叔看了她一眼。 吴婶也明白过来了。 那是皇上,不是街上的媒婆。皇上指的亲事,哪有回绝的余地? “那”吴婶急的要命:“那这事儿已经定了?” “是啊。亲事已经定了,不过婚期要等司天监推算过才会定下来。” “谁知道这人人品怎么样啊,他家里怎么样?这”吴婶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开了,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你不要急,我慢慢同你说。” “你还是快点说吧,我都要急死了。” “他应该是很真心诚意的,我和他说了一会儿话。他跟我说,他对阿青是真心的,希望我们能够成全。” “你相信他?” 都到了这一步,不信又能如何呢? 况且,如果对方不是真心诚意,又何须到皇帝面前去求恳呢?皇帝纵然是个宽厚的君王,但也不是能这样轻易为这样小儿女的亲事表态的。 而且吴叔也不觉得自家有什么值得对方图谋的。自己官卑职小,就算阿青的并非他们夫妻的亲生女儿,可东平侯府也早就败落了。 吴叔当然也不希望女儿嫁进安郡王府,他更希望女儿嫁个身世清白简单的夫婿,能过太平安乐日子。 吴婶心里百味杂陈。 早知道还不如和孙夫人敲定亲事,****这小子也不错啊。 夫妻俩面面相觑。 吴婶无力的把头靠在丈夫肩上:“这事儿,真的就这么定了?” “是。” “那这事儿怎么和阿青说呢?” 吴叔心里想的和妻子并不一样。 女儿对这个人,对这件事真的一无所知吗? 十五那一日,自己派去跟随保护儿女的两名下属回来之后吴叔曾经问过他们,得到的消息对吴叔来说已经十分意外了。那个带女儿游河赏灯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李思谌。 这对年轻人,不会早就有了默契吧? 吴叔本打算今天回来就问问女儿这事的,可是想不到皇帝先为他们赐婚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七 挑明 犹豫了下,吴叔还是和妻子说了上元节儿女们出去赏灯时的事情。虽然那两个下属并没有离的太近,阿青他们一行登长安塔的时候他们也没能跟着上去,但是他们之前所见所闻,信息量已经够大的了。 意外一桩接着一桩,吴婶初时还觉得吃惊,到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反应了,倒是吴叔看着她这样平静,怕她有个什么不妥,握着她的手劝她:“你身子不便,有话就说,千万别憋在肚子里。” 吴婶摇摇头:“我带大的孩子我知道,阿青不是那样轻浮随便的姑娘。她要是真有那个心思,一定会对我说的。她没说,那这件事儿可能是那李公子一厢情愿的。” 说这话的时候,吴婶难免想起今天抱回来的那个孩子。包家姑娘与人私奔未成,回到娘家又生下这么个孩子。不但自己这辈子毁了,家人受了她的连累,还有这个孩子,即使活下来了,这父母身世不明,将来也不可能抬头挺胸做人。 吴婶相信自己带大的孩子决不会做出这样糊涂不知轻重的事情来。 说起来,那个李公子在自家养伤半个来月,阿青天天端汤端药的照料人,指定是李公子自己动了心思。再想想前些天突然间和自家闺女要好起来的那个李姑娘,吴婶这会儿可明白来龙去脉了。 怪不得那个李姑娘突然间就和她们姑娘这么亲热,屡屡的请她出去。这次正月十五观灯,听说女儿也是推拒了她的邀请,和大妞一起去的韩家。女儿如果有心,肯定会应下李姑娘的邀请。 可是即使这样也没有躲过去。对方只要有心,在京里头要找个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咱们不用这么揣测,叫阿青过来问一问吧。这件事,也得告诉她。” 吴叔点了点头。 厨房里比外头暖和许多,瞧着赵妈妈喂过了孩子,大妞赶紧接过来自己抱着:“青姐,要不我把他抱我那屋去吧,赵妈妈这儿要忙晚饭了,也顾不上她。” 赵妈妈确实要开始忙活了,今晚老爷在家,又下雪,说不定要烫两杯酒吃吃,一来驱寒,二来在宫里值守了三天了,也解解乏睡个好觉。既要吃酒,那自然得备两个下酒的菜。 可是大妞要抱走孩子,赵妈妈可不怎么放心:“二姑娘,不是我说啊,你这抱孩子架势就不怎么对,一条胳膊托着下边,让他的头枕在你这一条胳膊上头,小孩子脖子软。等下他要吃要拉的,你收拾得来吗?” 大妞抱着孩子舍不得撒开手:“我刚看姐姐弄过,我也学着给他换呗。” 赵妈妈摇头:“这可不是个小猫小狗,闹着玩儿可不成。” “我还有桃花当帮手呢。” 阿青说:“那你就抱回去吧。” 大妞走了,阿青卷起袖子,笑着说:“晚上再添两个菜吧?” 正说着话,桃枝掀帘子进来了:“姑娘真在这儿呢,老爷和夫人让姑娘过去呢。” “找我?有什么事?” 桃枝摇头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 赵妈妈替阿青解下围裙:“那姑娘就快过去吧。” 桃叶赶紧跟在后头,到了门前头,阿青进了屋,桃枝却拦了她一把。 桃叶一怔,要进屋的这一步就没迈出去。 桃枝冲她摆摆手,桃叶心里纳闷,跟着她走到一旁,小声问:“老爷和夫人要找姑娘说什么事?” 桃枝摇头:“我不清楚,刚才我也不在跟前。” 桃叶看了她一眼,桃枝神色如常。 怕是知道她也不会说。两人的关系虽然说平时看起来比旁人要好,但是平时私底下怎么要好,终究各自服侍着不同的主子。桃枝对夫人的私事一向守口如瓶,从来不多嘴多舌,就算是桃叶,想从她嘴里掏出几句话来也是不可能。 吴叔不好问女儿这种事情,避到西边屋里去了,吴婶拉着阿青的手——她虽然也替女儿张罗亲事,可是在她心里,还是习惯性的把阿青当成个小孩子。突然间女儿的亲事被定了下来,吴婶到现在一点儿真实感都没有,刚刚阿青进来之前,吴婶还悄悄的在腿上掐了一下。 挺疼的。 疼就说明不是做梦。 “娘,有话你就说吧。” 吴婶这么光瞅她不出声,也瞅得阿青浑身不自在。 “长大了啊” 天天在眼前看着不觉得,吴婶认真的,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着女儿。 阿青真的不一样了。 她的皮肤那样柔嫩,眉眼那样秀美,比这些更重要的是神韵。 以前这孩子也很安静,可是现在看起来,身上好象比从前多了些什么,即使是坐在那儿不动不说话,也别有一种动人的韵质。 这变化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呢?吴婶想,在他们回京之前,好象还没有在阿青身上发现这些变化。 是到了京城以后的事情。 吴婶有了身孕之后,对家里的事情难免忽略了很多,对阿青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她竟然毫无所觉。 吴婶的心里觉得有些酸楚,又有些愧疚。 虽然是他们养大了阿青,可是这个女儿从会走路走就没让她费过一点儿心,反而处处给她帮忙。旁人家都说头胎该生个女孩儿,能操持家务,织布挣钱,照料下面的弟弟妹妹,孝顺父母这些全都是长女要做的事。 所以即使知道女儿有事情瞒着她,吴婶心里也没有一点气恼。 “娘?”阿青疑惑的唤了她一声。 “嗳,”吴婶握着她的手,并没有兜圈子,直接问:“你是不是见过那个李思谌?就是原来在咱们家养过伤的那个陈公子。” 吴婶知道了! 虽然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可是突然之间被吴婶问出这句话来,阿青觉得简直象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整个人都懵了,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阿青抿了下唇,吴婶能察觉到阿青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手也在微微发抖,忙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问问。” 阿青低声说:“见过的。” “前天你们和他一起乘船赏灯了?” “是啊。” 吴婶看阿青低着头,一副紧张又局促的样子。 看她这么为难,换作别的事,吴婶一定不会再追问下去,但这件事情不一样。婚事已成定局了,吴婶不得不硬着心肠问下去。 “那,他是不对你有意?” 阿青看了吴婶一眼,看吴婶认真的样子,点了点头:“他是有意。” “你呢?” 她呢? 阿青忽然想起了上元夜在长安塔上的那个时刻,他就站在她的身边,脚下的万家灯火犹如满天繁星。 那一刻如此短暂。 “我们不会在一起的。”阿青低声说:“娘千万别为这件事伤神。” 她没说不喜欢。 吴婶也是过来人,有什么不懂的。 “你拒绝他了?” 这一次阿青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 “既然你心里也有他,怎么不答应他呢?” “他的身份,和咱们家不合适。” 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自己也可以渐渐忘记这个人,忘记这些事。可是现在又都翻了出来,心里头疼的象有刀在绞,喘不上气来。 吴婶愣了一下。 这看起来两个人是彼此有意的,但是怎么在这件大事上说的完全不一样?阿青这边说的是拒绝对方了,而且看她难受的样子,必定说是的真心话,不然怎么会难过成这样?吴婶这十几年来就从来没见过阿青露出这样的神情,看得她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而那一边,却已经向皇帝请求赐婚了—— 这中间怎么弄岔了呢?两个人不是说好的? 还是对方擅作主张? 不得不说,吴婶这一次是猜中了。 “你爹刚才回来说了件事情。”吴婶用尽量平淡、和缓的口气说:“今天皇帝召见了你爹,给你和李思谌指婚了。” 啥? 阿青现在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崩坏二字来形容。 这 这个,怎么回事? 她已经拒绝了他了啊,当时两个人说的很清楚,她如果表示同意或默认,那他今天就去找皇帝求指婚,如果她拒绝,那此事就此作罢。她明明已经对他说了拒绝,他 他却找皇帝去说了? 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他骗了她! 阿青又懵了!不同的是这一次是气懵的。 这个小人,他根本就是骗她的。他说如果她不同意那就放弃打算,实际上他肯定早就拿定了主意,不管她同意与否,他今天都会进宫跟皇帝求这个赐婚。 亏他装的那么象,还郑重其事的问她的意思,还给她时间考虑! 阿青气的简直要七窍冒烟,如果现在李思谌站在她面前,阿青说不定会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掐死他算数。 吴婶看着阿青变幻不定的脸色,心里微微叹息一声。 虽然看起来阿青也是吃了一惊,到现在也没有出声说出她的想法。 可是吴婶在她脸上已经看出许多东西来了。 有惊、有怒、有羞、而且从她的尴尬中似乎还透着几分欢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八 上门 唐妈妈把装炭的篓子拎过来,拿火钳子夹了炭一块一块放进炭盆里。 不能夹太多,太多了屋里燥热,炭气也大,还费炭。 这间门房不大,靠门处放了两张条凳。唐妈妈一边擦手,一边想着,什么时候老爷官儿做的大了,那两条长凳上会坐满了等待的人 有人在外头拍门,唐妈妈应了一声,出去开了条门缝,一见来的人,唐妈妈笑着赶紧把门扇打开:“少爷回来啦,刚才夫人还问起呢。” “我爹回来了吗?” “老爷已经回来了。”唐妈妈想伸手去接小山手里提的两个纸包,一抬头看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身量比小山高,披着长斗篷,面容在风帽下看不清楚。 “这位是” 小山回头看了一眼,不太情愿的说:“这是陈这是李公子。” 唐妈妈以为这是小山带回来的朋友,心里也有点奇怪,自家少爷出去的时候说是去见方少爷,回来的时候又带了位李公子,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是哪一家的。 唐妈妈当然不会得罪少爷的客人,笑着说:“李公子快请进。” 小山一看就知道唐妈妈是误会了。 这人根本不是他带回来的,是他刚走到自家巷子口,就看见这人站在自家门口。 可是现在他又不能跟唐妈妈说把这人赶出去。 小山现在对他的看法很复杂。 本来他是很喜欢小武哥和陈大哥的——好吧,现在不是陈大哥,是李公子了。尤其是小武哥,为人特别直率,两个人很对脾气,很说得来。他当时还想着小武哥他们可能会在七家镇度过整个冬天,说不定他还能跟小武哥学功夫。 上元节那天遇到李公子,本来是他乡遇故知,小山高兴的要命。 后来却发现这人在打自家姐姐的主意。 小山也说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反正他是觉得不舒服。 唐妈妈转身关门,小山停下脚步,压低声音说:“你跑到我家来做什么?” “我来拜会吴大人和吴夫人。” 小山总不能说不欢迎,翻脸把他赶走。 他有点焦躁,几乎有点恶狠狠的说:“你可别对我爹我娘说些不该说的话。” 李思谌把风帽摘下,微笑着问:“你放心,我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虽然听到了他的保证,可是小山一点儿都没有放松下来。 对方这么游刃有余,更让他不放心了。 小山又补上一句:“你也不许对我姐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李思谌也笑着点了头。 可惜小山还是太嫩了。 他就没想到这个人这时候出现在自己家,压根儿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更不是一次正常的拜会。不管他说什么,吴叔吴婶都会多想的。 屋里头,吴婶这会儿心里也乱的很。 闺女的亲事就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时候给定下来了,可是嫁妆怎么预备呢?原来想的全不合适了。要是嫁给****那样的出身贫寒的书生,陪嫁准备起来并不麻烦,可是嫁进郡王府那种地方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用的东西是要讲究规制的,穿的衣裳戴的首饰用的家什器物身边伺侯的人,还有田庄铺面这些东西 吴婶立刻头大如斗。 桃枝在外头说:“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 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老爷、夫人,来客人了。” 吴婶愣了下。 外头天都黑了,这都要吃晚饭的时辰了,怎么这会儿来客人? 吴叔也听见了。 他站起身走到堂屋,正好看见桃枝打起帘子,小山和李思谌一前一后进了屋。 吴叔后半晌才见过他,一眼就把那件斗篷认出来了。 他 吴叔实在想不到来的客人是这一位。 吴婶在里屋问:“来客人了?是谁来了?” 阿青扶着她起身走到门前,一看见来的人是谁,吴婶和阿青也愣住了。 小山看看爹娘,又看看姐姐,最后回过头来,狠狠的白了李思谌一眼。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吴叔:“李公子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他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吴大人不用担心,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李思谌微笑着说:“只是下午有几句话没来得及同吴大人说,所以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附近来了,正好遇着了小山,倒是巧了。” 本来挺宽敞的堂屋一下子站了这么些人,一下子显得有点儿拥挤了。 “先请坐吧,桃枝,上茶。” 就身份来说,主宾双方身份差距很大,但另一重意义上,又可以说他们的关系是很亲近的,毕竟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年轻人,马上就要成为他们吴家的女婿了。 这样复杂的双重关系,让吴叔在对待他的时候更慎重了。 阿青也没想到这个人突然间就跑到自己家里来了,简直象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刚才她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想着,要是这会儿李思谌出现在她面前,她准会扑上去掐死他!可是现在这人真的突然出现了,她反而傻了。 吴婶看着一旁傻呆呆的女儿,不悦的咳嗽一声,阿青这才回过神来。 吴叔和吴婶坐了下来,阿青知道这种场合她应该回避,可她这会儿和小山一样,脑子里都有一大群草泥马狂奔,思考能力给撞得碎成了渣渣,拼都拼不起来。 吴婶不满意的看着一儿一女。 “小山啊,你这身上怎么蹭的这么脏啊?你摔跤了?” 小山低头一看,吴婶不说,他根本没注意到:“没摔着,白天和方师兄切磋了一回,大概是那会儿蹭脏了。” “快回去换个衣裳洗把脸去。”吴婶说完了小山,又转头说阿青:“你也回去歇一会儿吧。” 小山应一声,看看阿青。 阿青也只好应了一声,和小山一起出了门。 “姐,我是在门口碰见他的,他就跟着进了门了。”小山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哦” 总觉得姐姐这神情有点不对。 风很大,夹卷着雪片打在身上,天已经黑透了。 大妞两手紧紧抱着襁褓从屋里出来,她在屋里忙得焦头烂额的,压根儿没注意到外面雪下这么大了,一看到阿青,她如蒙大赦的快步走过来:“姐,你快帮帮忙。” 小山盯着她怀里抱着的那个不明物体,感觉今天一天的惊吓实在是太多了。 “那,那是个什么?” 大妞懒得理他:“你看不见啊,孩子啊。” “我知道是孩子,是哪儿来的?” “哎呀,这么大的风我们进屋去说吧,咱们不怕冷这孩子可不禁冻。” 阿青回过神来:“快回屋吧,你这是怎么了?” “我喂他水他不喝领子和包被还都湿了。”大妞只好找了一件自己的小袄给他裹起来:“姐,你那儿有做好的小棉袄和小被子吧?先借我用一用。” “有的。” 那是阿青给既将出生的弟弟或妹妹做的,还做了好几套呢。想不到吴婶还没有生孩子,这些东西已经先派上用场了。 小山也顾不上回屋换衣裳了,跟着阿青和大妞进了屋。阿青吩咐桃叶去开柜子,把做好的那些活计取出来。 桃叶很快拿了东西回来,除了一身儿干净的小孩儿穿的棉布里衣,还有一块非常柔软厚实的包被。 “先不能换,把这些放在熏炉上烘一烘,烘暖和些。” 桃叶答应了一声,大妞赶紧过去:“对对,是得烘暖些,” 屋里还算暖和,阿青把手在袖子里捂暖了些,才动手给孩子换衣裳和包被。 孩子看来挺懂事,大概是阿青动作轻柔,新换上的衣裳和包被又柔软又暖和,他被照顾的很舒服,所以一声都没吭,乖乖的让阿青摆布。 小山扯了扯大妞的袖子:“喂,这孩子哪里来的?” “包家的。” “啊?” 大妞没好气的说:“啊什么啊,就是昨夜里你和我爹去过的包家。他们家要把这孩子丢掉,我给拾回来了。” 小山挠挠头:“他家?他家不是有人生病吗?对了,张伯回来了没有?” “唉,你问这么多。我爹没回家,直接去药铺了。他打发杨威回来说了一声,说晚饭别等他。”大妞又转头看,阿青已经把孩子重新包好了抱了起来,吩咐桃叶去端了些温的糖水来,拿小汤匙喂给他,那孩子张着小嘴儿,有一口喝一口,别提多配合了。 “姐,怎么你抱着他就这么听话?” 阿青喂了小半碗就没有再喂了,拿干净纱布给他擦了擦嘴:“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和小山呢,你俩可都是淘气包,这孩子跟你俩一比,那真是太乖了。” 被说成是淘气包的两个人同时抗议。 “姐我哪里淘气了?” “我总比这家伙强点儿吧?怎么能把我和他放一块儿说呢?” 两人互相瞪了一眼,小山抢着说:“人家家扔掉的孩子你又给捡回来,是想自己养着还是怎么着?” “那总不能看着他在善堂门口活活冻死吧?”大妞用“你好残忍好冷酷好无情”的目光看着他。 小山哼了一声:“哟,你倒是大发善心,可你捡回来的你倒是自己照看啊,你又没那本事!” 眼看这两人又快掐起来了,阿青无奈的出声打断了他们:“小山,你快去换衣裳吧。” 小山低头看看衣裳,确实挺脏的。 大妞却想起来问:“刚才看见桃枝端茶,家里不会来客人了吧?谁来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九 雪夜 赵妈妈打发桃核跑腿:“你去正屋一趟,问问你桃枝姐姐,看看老爷和夫人想什么时候用晚饭,客人是不是要留下用饭,还要不要再多准备两个菜。” 桃核应了一声,蹬蹬蹬的跑去了,不多时就回来了,站在门口大声说:“赵妈妈,客人刚走了,夫人说这就摆饭。” 赵妈妈转头问:“走了?” “是啊,刚刚走。” 赵妈妈应了一声:“知道了,过来帮忙端汤。” 桃核应了一声。 小山在厨房门口探了探头:“赵妈妈,多会儿开饭?我都饿了。” 赵妈妈笑着说:“少爷不用急,这就摆饭了。” “咱们留客人吃饭吗?菜够不够。” 赵妈妈说:“客人刚走了。” 小山一愣:“怎么走了?都这个时辰了” 赵妈妈说:“八成人家还有事情,再说今天风雪这么大,吃了饭再耽搁怕是回去的路都没法儿走了。” 小山摸摸头,这倒也是。 可是他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从来走到也就不到一顿饭功夫。 他都跟爹娘说什么了?小山觉得他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来拜会长辈,其实还是想见姐姐。 可是没想到他居然就是老老实实的只见了长辈就走了,连多一句话都没和姐姐说。 这人有这么老实吗? 小山跑去给阿青报信儿,阿青刚把那孩子哄睡,听到他脚步声响连忙回头说:“轻点儿,别把又把他闹醒。” 小山赶紧高抬脚,轻落步,小心翼翼的走到近前:“姐,李大哥他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就刚刚,我去厨房的时候赵妈妈说的。” 阿青点点头,把孩子小心的卧在炕上。大妞一脑门都是汗,她现在才发觉,这要养个孩子,真不是件轻松的事。 她还把话说的那么满,说她能把这个孩子照顾好,可是连个水她都喂不了,这白天还好说,青姐帮着她,晚上怎么办?也让青姐给她照看?还是让赵妈妈唐妈妈她们照看? 大妞觉得自己做事是考虑的不周全。就象年前在药铺的时候张伯教训她,让她做事情要量力而行,先搞清楚自己有多大本事,而不能把事情揽下来了又干不了,又推到家里人头上。 现在想想,张伯好象已经预见了今天这种情况一样。 当然人不可能未卜先知的,是不是她在其他事情上也总是这样?爱逞强出头,可又没那个本事自己把事情做好,还总得别人跟在后头给她收拾残局。 “你怎么了?”阿青把厚袄披上,低下头系扣子:“该过去用晚饭了。” “姐,我是不是挺招人烦的?” 阿青怔了下:“你怎么了?这话是从何说起?” “我看着这个孩子可怜,想做好事,把他抱回家来,可是我自己又不会照顾,还得麻烦你和吴婶” “看你说的,你没做错什么,做人怎么能见死不救呢。”没亲眼见也就算了,既然见到了,就不能视若无睹啊。要是能装做没看到放任那个孩子被冻死,那也就不是大妞了。 “那你这么想想,你要是白天没有把他抱回家,到现在他可能还躺在济善堂街口那柱子底下,照今天这个天气,可能早就冻死了。让你再选择一次,你是不是还会把他带回来呢?” 大妞一点儿不迟疑的点了点头。 再倒回去选一次,她还是会那么做的。 “至于照顾孩子,这个没有谁天生就会。你别看张伯医术这么高明,可是他也不会照顾小孩儿啊,要不然小时候你怎么会在我家吃饭睡觉呢?他连自己的衣裳都不会补,饭也做不好,自己都照顾不好,更不要说再多照顾一个你了。” 大妞以前没听说过这些,意外的问:“真的?” “当然了。我也是照顾了你和小山好几年,才慢慢熟练起来的。其实说白了也没什么,就是耐心些,细心些就行了,日子长了就好了。行啦,去吃饭吧。” 饭菜摆了一桌子,称得上丰盛,除了张伯,全家人都在。可是小山难得的没把心思全放在吃饭上。他偷偷打量吴叔的脸色,又偷看吴婶的神情。吴叔自斟自饮,吃一口菜,就一口酒,脸上看不出喜怒。吴婶胃口不好,只管夹夹醋拌的凉菜,神情显得若有所思。 一家人各怀心思,大妞挂念着孩子,吴叔吴婶在想着刚才李思谌说的话,阿青脑子里乱纷纷的—— 小山刚才是说李思谌走了,可阿青猜他八成没走,天气这么糟糕,他有可能就在隔壁。 说不定今天还能见到他。 阿青深吸了口气。 今天一天吵吵扰扰,发生的事情可真不少。大妞抱回来个孩子,自己突然间就被定亲了,这个人还找上门来拜会自家爹娘—— 阿青心里也跟猫抓似的,特别想知道他跟爹娘都说什么了。可是看起来吴叔吴婶都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 那她要想知道谈话内容,就只能去问另一个当事人了。 人生的际遇真是起落难料,她本来以为和那个人已经完全没有干系了,可是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两个人的下半辈子已经被紧紧的拴在一起了。 如无意外,以后几十年两人都要一起过日子了——做为夫妻。 这转折实在陡了,阿青觉得自己的腰都闪折了。 到现在她也没有真实感。 要嫁人了?要嫁给他? 总觉得是被拐骗了这人说话不算数,强买强卖。 阿青甚至觉得,他刚才见完吴叔吴婶就告辞,是不是心虚在躲她。 躲吧,让你躲,看你能躲到哪一天? 总会再碰面的。 阿青把嘴里的菜嚼的咯吱咯吱响,大妞都发觉了不对—— 青姐可是打小被吴婶教导的很斯文的,可是今天她怎么吃的杀气腾腾的?这吃的简直不是饭,而象是仇人的肉一样。 错觉,一定是错觉。 外头听见开门的声音,还有说话声,脚步声响,在风雪声之中听的不是太清楚。 大妞有些紧张,她赶紧咽下了嘴里的食物。 进屋来的人果然是张伯。 他的斗篷上沾了许多的雪沫,连眉毛上都好象结了一层冰霜,吴叔马上站起身来:“你该早些回来的。” “风雪太大,路都看不清了。”张伯把斗篷解下来,先走到炭盆边烘手,吴叔斟了一杯热酒给他,张伯过去一仰而尽。 “快坐下先吃饭吧。” 大妞赶紧给张伯添上一副碗筷,盛上一碗饭,阿青帮着盛了汤。 “爹,那个包家的姑娘她怎么样了?” 张伯慢悠悠的喝了口汤,大妞催促:“怎么样了啊?” 不会死了吧? 那自己今天捡回来的那个孩子,可就没有亲娘了。 大妞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心里发酸发沉。 “没事儿了。”张伯说:“性命该是无碍了。” “哦,”大妞松了口气,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谢天谢地。” 张伯没吃上两口饭,大妞又追着问:“那包家的人会怎么对她?” 张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大概对大妞如此关注陌生人觉得有些奇怪:“这我怎么知道?” 也是张伯只是去救人的,既然诊疗结束,人家付了诊金药费,这件事情和张伯也就没有关系了。 大妞心事重重。 即使在乡下,家里出了这样不光彩的事情,一般也都是尽力掩盖。在京城里,大户人家肯定会处置的更严厉。 大妞今天下午还琢磨着,包家姑娘如果性命无碍醒过来了,肯定要找自己的孩子的。到时候可以想办法见她一面,把孩子还给她,让他们母子团聚。 但是现在大妞也觉得这个想法大概是太幼稚了。 现在这个孩子该怎么办呢?要是爹不肯让这孩子留在家里呢? 孩子是她抱回来的,可是孩子的去留,肯定是由家里的长辈做主。 张伯一向觉得她不懂事,这次可能也会说她做了荒唐事。 那这孩子呢?难道送还给包家? 这一顿饭吃的食不甘味,吴婶先起身,阿青扶着她进了内室。 吴婶扶着腰缓缓坐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现在真是没用,自己连个屋门都出不了。” “现在是天气冷,所以更得当心才是。” 吴婶拍一拍身旁:“你也坐下吧。” 阿青靠着她坐下,吴婶轻声说:“刚才李公子来向你爹和我正式的又提了一回亲,说他绝没有用皇命来威逼我们家的意思。” 阿青在肚里暗暗嘀咕,事情做都做了,说这样的话还有什么意思? “说起来,他是郡王府的公子,能这么放下身段诚诚恳恳来解释,也算是有诚意。” 吴婶这话是说给女儿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当然得尽量想开些,一味钻牛角尖于事无补。 吴婶看着垂头不语的阿青,她觉得这事儿也怪不得女儿。 “这事儿我和你爹再商量一下,你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知道吗?” 阿青赶紧应了一声。 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 阿青回到屋里头,觉得腰酸腿疼,浑身都象要散架了一样。 抱孩子还真是体力活儿。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 夜话 人一累,看着床就显得特别亲。 阿青往前一扑,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舒服的呻吟出声。 带孩子真是累啊,等自家弟弟或是妹妹出生了,带孩子的活儿肯定少不了,现在就算提前熟悉熟悉找找感觉了。 呃,不对。 阿青翻身坐了起来。 她定了亲了——虽然不知道婚期是何时,可是应该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吧。 她一嫁出去,可就没法儿照顾弟弟妹妹了。 “姑娘,今儿早点睡吧?还是再看会儿书。” “不看了,累的很。”阿青活动一下肩膀,感觉都可以听见骨头关节发出抗议的喀啦喀啦响了:“帮我端水来吧。” 桃叶应了一声,端了热水来服侍阿青梳洗,等她洗好了,再把水端出去。 阿青对着镜子把耳坠拆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梳头发。 眼皮象抹了胶水,都快要黏到一块儿去了。 她打了个哈欠,放下梳子,往前探探身,吹熄了灯。 屋里一下子变暗了,窗子上映着外头的雪光,阿青走到床边,弯下腰褪了鞋子钻进被窝。 好舒服 这一天又劳心又劳力,还经受了这么大的刺激,阿青累的要命,可这会儿躺下了,却又睡不着了。 外头风雪的声音听的更清楚了,好象还有婴儿的哭声。 哭声? 阿青欠起身把帐子撩开一角。 没错,是婴儿的哭声。 这会儿怎么又哭了?是渴了还是饿了?还是又尿湿了? 不知道大妞一个人能不能忙得过来。不过还有桃花帮她的忙,应该能应付得来。 阿青掩住口打了个呵欠,正要重新躺下,就看见床前地下的人影。 阿青本能的往后缩了一下,把被子往上拉到脖子处。 “还没睡?” “你怎么这时候还过来?”阿青并不是特别的意外,应该说她本来就在心里猜着这人可能会过来,只是因为外面风雪太大,她想他应该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头顶风冒雪的过来。 不过想一想,有一回他过来的时候是风雨交加的天气,也没见挡住他的脚步。 “想见见你,想和你说说话。”这人一点儿都不见外的拖了一张凳子过来坐在她的床边。阿青小声问:“我的丫鬟呢?” “她睡着了。” 这个睡着里头大有水份,桃叶晚上上夜一向警醒,可是上次这人来的时候,她也睡的特别熟,不但晚上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动静,早上差点儿起晚了。她自己还奇怪,说不知道怎么晚上睡的这么死。 阿青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本来是憋足了劲儿想抽这人一顿的。可是晚饭前他过来了,阿青没机会和他说话。现在她都躺下了,只穿了一身儿薄薄的里衣,更不可能爬起来抽他。胸口那股气再而衰,三而竭,到现在只剩一丁点儿火星余烬了。 阿青从床里摸出件小袄披上,问了从昨天到今天她都在想的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长安塔?我们见到的你的二伯,他是不是” 李思谌痛快的回答她:“就是皇上。” 可就算他是皇上吧 “那你怎么有把握,他遇上我们之后,就会同意你求恳的事情?”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缘由,阿青就是想不通这个。 “这中间是有些故事。”李思谌也压低了声音,阿青没发觉这人坐的凳子悄悄往前移了一些。她完全被他要说的事情吸引住了,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我也是听太妃说的,当年皇上有一个钟爱的女子,可是两人无缘结成连理。皇上那时候也只是皇子,在诸位皇子之中默默无名,他心里喜欢那个女子,可是皇帝却给他另指了一个妻子,他和意中人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长安塔,那天也是正月十五。” “啊”阿青完全没想到居然能听到这种秘闻! 而且这是皇帝的感情秘闻啊! “那后来呢?” “后来我也不清楚了。” “那个女子怎么样了?” “应该也另嫁他人了吧,我不清楚,太妃娘娘也没说。” 在风雪交加的深夜之中听到这种让人觉得感伤的故事,阿青很有几分感慨。就算是贵为九五之尊,富有四海,可是仍然有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前天夜里皇帝去长安塔,就不止单纯的是去赏灯吧?他是不是去那里缅怀旧事,思念故人? 而李思谌还真是 真是狡猾! 可以说,他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利用了皇帝的弱点。 皇帝看到他们,再联想到自己的过去,很有可能就愿意成全这个子侄的心愿。 “可你这样做”如果皇帝一旦想通了,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降罪他? 伴君如伴虎,在皇帝身上打主意,收益固然大,可是风险也是成正比的。 “没事儿的,你看,皇上不是没有怪罪我吗?” 是啊,不但没有惩治他,还同意了他的求恳。 阿青的怒气又回来了。 “你不是说,如果我不同意,你进宫去就不会提起这事吗?你你这是言而无信!” “我是那么说了。”他痛快大方的承认了,伸过手来,握住阿青放在被外的一只手。 咦,这人什么时候靠的这么近了? 阿青有些迷糊的想,刚才那个凳子离床起码也有二尺远呢,他难道学会了乾坤大挪移吗? “可是我后悔了。”他握着她的手,阿青的手温软,他的手指有些凉:“一想到日后再也见不到你,想到我放手之后,你会嫁与他人为妻,同旁人朝夕相伴,恩爱白头,我就觉得胸口象烧了一把火,灼得我气都喘不过来。一想到会有一个人同你那样亲近,我都想握起剑把他捅个透心凉。” 他这些话说的并没有咬牙切齿,听起来很平静。可是阿青却听出了他的认真。 这人不是说说而已,他真做得出来。 “我知道你肯定会恼我,可是我保证会对你好,咱们要一起过几十年,一直白头到老。我会保护你,不让别人伤害你,会努力让你每天都过得快活舒心咱们一起好好的过,成吗?” 阿青本来想说的话,不知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生气是应该的,我这样先斩后奏其实皇上召吴大人进勤政殿的时候,我的心里也没底。我怕吴大人梗着脖子不答应这亲事,也怕皇上见了吴大人之后改主意。虽然人人都说当今圣上为人宽厚仁和,可是皇上的金口难开,并不轻易肯允诺什么事。我记得有一回在南书房听师傅说,皇上的一句话,就可以令天下动荡,所以才每做一个决定,每说一句话都十分慎重如果我们那天去长安塔没遇着皇上,我想就算我怎么求恳,他也未必会答应替我的亲事做主。” “那你家里头你父亲他们会认账吗?” “这两天就会有正式旨意下来,由不得他们不认。” 这样硬压着长辈的脖子让他们不得不低头认下的亲事,将来如何相处呢? “你有没有替我想过?将来我和你家里人怎么相见?我也不知道怎么适应郡王府里的生活” 他往前又凑近了一些:“这个慢慢来,我会都告诉你的。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八面玲珑样样精通的。” “我” 他抢着截住她的话:“我没有你想的那样豁达。庄子一书中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不想和你两两相忘,将来每一次想起你只能感到黯然和无奈。当初皇上如果能有我这样的机会,我想他也一定会紧紧抓住意中人的手,不会让她从身边离去。既然我现在有这个机会,我就绝不会做那样的傻瓜。” “你这样太自私了,也太” “我知道,我知道你气我,要是你能消气,你打我一顿?或者我现在就跪下给你请罪认错都行。可是我也不是那戏里头抢亲的恶霸,你不是也亲口承认喜欢我了吗?” 阿青脸一热。 那时候她承认,是因为她以为那是两个人最后一次相见,从些以后就再也不会有瓜葛了,所以才承认的。可她怎么能想到这个人这么狡诈? “既然你也说喜欢我,那为什么不能嫁我?难道你要等家里头给你安排一个你并不喜欢的人成亲?那样的一辈子同床异梦,就算能活到耄耋寿终,有什么趣味呢?他能象我这样了解你,能这样逗你开心惹你发怒吗?咱们一起试试,不试你怎么知道一定会过得不好呢?” 他口才也太好了,阿青根本说不过他。 而且 而且阿青也骗不了自己。 没有他,她整个人就象被掏空了一样,胸腔里空荡荡的,风吹过去直接把整个人都吹透了。 她晚上冲动的跑到隔壁去,当时心里没有别的念头,就是想见见他,想和他再说句话,不管说什么都行。 昨天他提前走了,两人并没有遇上。 如果真遇上他了,难保她不会反悔,收回自己说过的那些拒绝的话。 “阿青?” “你让我好好想想。”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抬起头来问他:“我不是我爹娘的亲生女儿,你知道我的身世,这个将来不会有麻烦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一 心动 “你是说,怕我落下欺君之罪?还是怕将来二王之乱的事情再掀起祸事,会牵连到我?” 都有。 李思谌说:“二王之乱发生的时候你不过刚刚出生,你能在里面做什么乱子?皇上那里你的身世绝不是秘密,只怕在吴大人上一次被擢升的时候,吴家的大事小情皇上心里就都有数了。” “啊?”阿青没反应过来,吴叔这官儿过年前又升了一级,已经是从四品官了,官职也转了龙武卫指挥副使。阿青当时只顾高兴,现在想一想,吴叔既然能够担卫戍宫禁的要职,皇帝不可能不彻查他的底细。 那这么说,自己以为是秘密的秘密,对这些上位者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外头隐隐又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你们家哪里来的孩子?”李思谌纳闷的问。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何必要问我。” 李思谌忍不住笑,小意赔情:“从正月十五到今天我连觉都没睡过,就抽空在书房里打过两个盹,拢共睡了没有四个时辰。到现在我也不用瞒你,我们郡王府里头现在都撕下最后一层遮羞布,马上快白刃相见了。不过这样倒也有好处,以后你嫁进来了不用忍气吞声吃暗亏。” “谁嫁进去了”阿青把头扭到一旁,脸上烫的可以烙饼子了。幸好这会儿屋里比较暗,他应该看不出来。 “你看我晚上连顿热饭也没吃上,就着茶吃了几块冻得硬梆梆的米糕,一心想快过来见你。” 明知道这人是在扮可怜,可阿青居然还真的心软了。 他把外面的斗篷脱下来了,里头穿的一身锦绣蟒袍,腰里的系带上镶有宝石,虽然屋里暗,可是宝石与金绣线的光泽却更引人注目了。 阿青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穿这样的衣裳。大概是因为进宫才穿的这么郑重,从宫里出来到现在,他连饭都没吃上,更不要说换衣裳了。 这身衣裳他穿着还真合适,显得特别挺拔。头上的金冠上镶有明珠,在昏暗中有着幽幽的微光。 “孩子是大妞抱回来的,有户人家请张伯去出诊,大妞跟着去,结果就抱回了这个孩子来。你看这两天的风雪,这孩子就裹了个旧袄,装在篮子里头,在外面一定会冻死的。” “是放到济善堂门前了?” “是。”说到这个,阿青也想问:“济善堂是出了什么事吗?还是缺钱了?” “这可把我问住了,我还从来没有注意过济善堂的事,光知道那里的路边有根方柱,总有人把孩子往那儿扔。” 虽然说京城繁华,但总会有人出于种种原因抛弃孩子,象包家姑娘这样的,也有生得多了养不起的。阿青想,当年如果吴叔没有把她救走,那她可能会跟着东平侯府的人一起送命,也可能会被扔到济善堂门口去。 又说了几句话,阿青突然发现不对。 这人什么时候坐到床边来了! 这人真会得寸进尺。 “你坐开些。” “哦,”他笑着往后挪挪,可是仍然是坐在床边的:“婚期你想定在什么时候?” 阿青:“” 话题是怎么突然跳跃到这里来的?阿青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婚期?” “是啊,我觉得春天就很好,三四月可能来不及了,五月就很好啊。” “什么?”现在正月都过了大半了,五月?那不没多少天了? 阿青虽然知道两人定亲的事实,可是一点都没想到出嫁竟然是这么近的事。 “这个肯定不行,时间太短了。” “我还嫌时间太长了。”李思谌轻声说:“我真恨不得明天就能娶你。” 这话声音很低,钻进耳朵里的感觉就象有人用一根头发丝搔她的耳朵一样,痒的整个头发都发麻,汗毛全站起来了。 “不成,肯定不能这么快。” 五月?吴婶那会儿生完孩子只怕才刚刚出月子吧?肯定不满百天,阿青哪能在那个时候放下家里这一摊事出嫁? 最好是明年,等弟弟或妹妹满了一周岁,那时候已经比较结实,也好带了。 阿青一点儿都没发现思路已经被对面这人成功带偏了,已经从“我不想嫁”变成在考虑“什么时候嫁”了。 “婚期这事儿,不是该听司天监的吗?” 李思谌很想笑,忍住了。 要是再笑,非把她惹恼不可。 她还真是可爱,有时候聪明的很,可有的时候又特别天真。 司天监排吉日,还不是要看他的意思?每个月都会有适宜成亲的吉日,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暗示司天监把成亲的吉日定在自己喜欢的任意一个日子。 不过他成亲琐事很多,宗正寺那边儿也不会同意他把日子定的那样急。时间这么短,别说房舍庭院修缮不好,就算是裁衣采办嫁妆也来不及。 定了亲,他的一颗心总算踏实了点,不象原先那样总是悬着。 可是没有真正把人娶回去,还是不能真正放心。 他知道吴家想给她安排亲事,甚至他都见过那个人。 姓秦,文质彬彬的,虽然说有些书生意气,但是那人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更让李思谌警惕的是,这姓秦的也不笨,他很懂得有花堪折直须折的道理,知道夜长梦多容易出变故。 幸好阿青没接他的那封信。 李思谌想到这里,难免有些得意。 要说下手快,那他下手更快。 姓秦的毕竟比他迟了一步。 “喂,你想待到什么时候?”都过了三更了,这人不是说已经两三天没睡觉了吗?还在这儿跟她耗什么? “你累了?” 阿青实在忍不住,掩住口打了个呵欠。 她这两天也都没睡好啊,吃饭也都不觉得香——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真想一脚把他踹飞。 ——吴婶这么多年来对她的淑女教育实在太有成效了,阿青心里的愿望再强烈,还是干不出真的动手挥拳事情来。 “那你快歇下吧,我先回去。”他站起身来:“明天我得回郡王府,那边儿肯定也得到消息了,只怕郡王妃生吃了我的心都有。” 阿青犹豫了一下:“那你多当心些。” 这是担心他啊。 李思谌心里就象熬开了一锅糖,甜到了底,也软了到了底:“你放心吧,她那点儿心思手段我不放在心上,早在我刚进学的时候她就不知道出了多少阴招了,我可从来没让她占过好处。” “那还有你父亲啊。” 娘是后娘,可爹还是亲爹,在这个孝字大过天的地方,纵然他有皇帝撑腰,他父亲还是有着绝对权威的。 “我不会有事儿的,放心吧。”李思谌目力可比阿青要好,他能看清楚阿青那件象牙色里衣的领子微微散开,露出里面细致温润的一小抹肌肤,她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柔软蓬松象云朵一样,烘托着她秀丽的面庞既小巧又荏弱,看起来凭空小好几岁的样子。 她这样美,让他移不开视线。 嘴里说着要走,人也站起来了,可就是不挪动脚步。 屋子里,帐子里都有一股暖融融的香气,并不浓烈。他知道她是不习惯在衣服上熏香的,这香气是哪里来的呢?是脂粉香?还是她身上的香气? “回去你一切小心。”阿青是不可能起身送他了。 说不担心是假的。 可是这事是他自己惹出来的,他也得去面对这件事带来的一系列后果。 说不定他父亲会把他打得半死,又或者,把他关起来? “快回去吧。” “知道了。” 这人来的时候是翻窗进来的,走的时候又是翻窗走的。 阿青抱着膝靠着床头坐着,他在的时候她浑身不自在,可是他走了,又觉得这屋里太静了,也太空了。 刚才忘了叮嘱他,回去后弄点热的东西吃,实在不行,多喝点热水也好。不管事情再多,也要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还好些事情她想不明白,现在心里还是疑团重重,可刚才他在的时候,竟然都没想起来问他。 阿青捶了一下床。 刚才的谈话节奏好象全进被他掌握着,这个人实在太狡诈,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阿青侧耳听听,好象没再听到婴儿的哭声了。 大概大妞已经成功把那孩子给哄睡了吧? 现在的孩子最难带了,一夜大概要醒几次,照料这么小的孩子可是苦差事啊。 阿青重新躺下来,把被子裹紧。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都快半夜了,再不睡怕是明天要起不来了。 阿青这一夜做了好几个梦,光怪陆离的,醒来之后一点儿都想不起梦见什么了。 她撩开帐子,看了一眼天色。 外头桃叶问:“姑娘醒了吗?” “醒了。” 桃叶进来服侍她起身,端水服侍她洗漱,梳头的时候问:“姑娘今天想梳个什么头?” “哦就按平常那样梳吧。” 桃叶答应了一声,把盛头油和梳篦的盒子打开,顺口问:“姑娘昨晚睡的好吗?” 阿青有些心虚:“还好你呢?” “睡的比平时沉,一夜都没醒。姑娘昨晚没要茶吧?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听见。” 阿青咳嗽一声:“我也没有醒过,睡的很沉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二 母女 大妞多半是一夜都没睡成,狼狈的就象被人暴揍了一顿一样,也没胃口吃饭,即使桌上有她平时最喜欢的肉饼,她也象嚼蜡一样,啃的没滋没味儿的。 吴婶给她夹了一筷子腌菜心:“你看看你这样子,白天让唐妈妈帮你照看那孩子,你还是赶紧补个觉吧。” 大妞摇头说:“没事儿,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她一口气把粥喝完,放下碗来真心诚意的说:“婶儿,怪不得人家都说,养儿才知父母恩,我现在真知道了,这带孩子真要命,昨天一晚上我都想求饶了,一想到这孩子要养到十几岁才能算成人才能放开手。幸好有桃花帮我倒热水,热米糊,要是我一个人还不定怎么折腾呢。” 吴婶脸色一沉:“你一晚上也闹够了吧?还想自己带着孩子亲力亲为?这孩子的去留,你爹昨天怎么说的?” 大妞顿时变得沮丧起来:“我爹说,这两天就把孩子送走。” 阿青好奇的问:“送到哪儿?” 当然不能送回包家,包家容不下这个孩子,如果再次抛弃倒是没意外,说不定为了一绝后患干脆溺死他也说不定。 送到济善堂肯定也是不成的,从大妞的描述来看,济善堂简直已经名存实亡,根本不会收容这些弃婴。 “我爹说,送给别人抚养。”大妞小声说:“我爹说,药铺里有一对夫妻来了几次求医的,他们生不了孩子,还说想抱养一个。” 吴婶点点头:“这样最好。你把他抱回来救了他一命,再给他找一户好人家收养,这是最好不过的。” 看大妞垂头丧气,吴婶知道她是舍不得了。 也是,别说她了,吴婶也觉得要把那孩子送出去,有点不放心。但是他们家离包家太近了,那孩子留在他们家,以后准有麻烦。张伯看人很准的,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对夫妻一定会好好抚养孩子的。 吃完早饭,阿青跟着吴婶进了里屋。 看吴婶的样子,她昨晚大概也没有睡好。 阿青扶着吴婶坐下来,吴婶拉着她的手:“你也坐吧。” 阿青理了下裙子,挨着吴婶坐下了。 桃枝很有眼色,看着夫人和姑娘母女俩是有话要说,很知趣的端了茶就出去了。 “晚上没睡好吧?” 阿青点点头。 吴婶说:“我也没有睡好,你爹也是,一晚上净翻身了。” 阿青心里十分歉疚:“这都是因为我的缘故,让爹和娘这么担心费神。” “养儿养女不都是这样吗?谁家要嫁女儿,心里都不踏实。”吴婶打量着阿青。到底是年轻,虽然夜里没睡好,皮肤依旧光洁的象缎子一样,就是眼睛那里能看出点端倪。 “昨天李公子来,同我和你爹说了番话。”吴婶顿了一下,回想起昨天的情形。 李思谌这年轻人,只看他个人的话,真是没什么可挑剔的。相貌英俊,气度不凡,听吴叔说,现在已经在办差了,很得皇上的重用,称得上文武双全。吴婶不无心酸的想,假如东平侯府没出事,那东平侯府嫡出的姑娘嫁予郡王的长子,这门亲事真称得上门当户对了。倘若自家小姐姑爷还活着,说不定还要挑剔一二呢。安郡王府的事情昨天吴婶问过丈夫了,内宅可不算太平啊!李思谌是原配留下的长子,现在的郡王妃也有亲生儿子,这一场继承之争早就拉开序幕了。上次李思谌重伤后被小山救回家,八成就是祸起萧墙。 这等不太平的人家,争位都争到刀光剑影你死我活了,一般只要疼惜女儿的人家就不会考虑把自家姑娘嫁进这样的人家。 可是现在吴叔吴婶没得挑没得捡了,皇上都开口做了主,这门亲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吴叔绝不是个拖泥带水婆婆妈妈的人,昨天从出宫到回家的路上,他已经在琢磨这门亲事该怎么应对。 女儿嫁给李思谌,就与他祸福与共了。他能做世子,能做下一任郡王,那自己女儿才有平安富贵。如果他被掀翻在地,甚至不幸身死,那女儿当然也不可能得到幸福。更不要说将来两人成了亲肯定要生儿育女,那可就是自己的外孙了。为了这还没有影儿的外孙,吴叔也得和李思谌站在一条船上。 这件事不会容易,尤其是阿青会面临危险,但是现在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走。 “没有意外的话,这几天就会有正式旨意了,司天监的人也会推算吉期。虽然你才将将及笄,李思谌可是已经等不了了,我猜,婚期最晚也就是明年春天。” 姜还是老的辣。 昨晚李思谌可不就是这么说的嘛。他说今天春天就成亲虽然带着玩笑的意味,但是阿青相信他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 男人一说到娶媳妇就没有个不急的,吴婶太了解了。 当初她和吴叔两个人是在逃难之中相互扶持有了感情,那种非常情况之下,两人之间早谈不上什么男女之防了,抱在一起取暖,路太难走他把她背着、抱着过去。两人心里也都有了默契,可是等到挑明了关系,决定要做夫妻的那天,吴叔迫不及待的就去找了红蜡烛和红布来,当晚就要拜堂洞房。 不要觉得这两样东西很便宜普通,那可是在二王之乱的年月里,许多地方十室九空,吃的用的东西都被劫掠一空,那红蜡烛和红布真是找来的相当不易。蜡烛当然那天晚上就点了,不过当盖头用的红布吴婶一直留着,直到现在还被她珍重的收在箱子底下呢。 虽然她没有坐过花轿,没有穿过嫁衣,嫁妆一文没有,可是她和吴叔成亲这么些年来,日子过的是相当恩爱美满。吴叔有勇有谋,哪怕只打猎、耕种,也能养得活一家老小。吴婶是做丫鬟出身,下厨、针线、打扫这些都难不倒她。男耕女织,夫唱妇随,这些以前只听人家说过的词儿,吴婶自己都体会过了一遍。 她也希望阿青能得到这样的幸福。 可是眼下看来,阿青将来的生活肯定不会平顺了。 “所以咱们的时间不算多了,得赶紧给你预备嫁妆。”吴婶说到这个,真觉得这时机不合适。自己眼看要生了,生完了还得坐月子,孩子太小会占去她许多精力,没有办法把全部心力都集中到这件事情上来。 昨天李思谌说,这件事情他心里也有数,会先和宗正寺打招呼,一大部分嫁妆可以由宗正寺来代办。比如嫁衣、铺盖、帐子,一些家什器物,这些都可由宗正寺代办,宗室婚嫁尤其讲究规制,婚嫁之事都有定例,宗正寺操办这些事情都是有固定人手和条规的,保证把事情办的又快又好又体面。 但除了这些,还有不少事情得办。 最难办的应该就是陪嫁的人了,这也是吴家最薄弱的一点。那些世宦书香之家,光家生子就是个庞大的数字,最不缺的就是合唤人手。而自家回京满打满算才一年,使唤人手只有这么几个,扳着手指就数过来了。原来年前就说要采买人手,因为过年一耽误也没有办成,现在看来这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有钱的话,买人不是问题。但买来的人可信吗?合用吗?吴婶自己就做过丫鬟,而且是从粗使丫头一路升级变成小姐的心腹陪嫁丫鬟,深知这其中的难度,自己可是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算脱胎换骨。现在哪有好几年的时间来慢慢教呢? 听到陪嫁,阿青心里更不踏实了。 “娘,陪嫁不要太厚,量力而为就好了。郡王府肯定也知道咱们家的家底,我也不想打肿脸充胖子。” 反正这门亲事就是这么不登对,李思谌娶她又不是为了什么陪嫁不陪嫁。而郡王府的人也绝不会因为她的陪嫁对她另眼相看。对于那位郡王妃来说,就算她陪嫁一座金山,她对她的态度也不会有半分改观。 而吴家的家底阿青心里也有数,真是举倾家之力把她嫁了,那将来小山怎么办哪? “钱上头不用你操心。”吴婶小声说:“当年吴家剩下的可不止这么一栋空宅子的。” “啊?”这个阿青可不知道。她在七家镇的时候就知道自家并不缺钱,吴婶有时候经常买一些在阿青看来明显超出自家消费水平的东西,但是那是在自己家里头,对外面的时候还是相当低调。财不露白嘛,这个阿青懂。到了京城以后,他们这一大家子人吃喝花用,靠的肯定不是吴叔那份儿俸禄。 但就算吴叔当时手里积攒了钱财,阿青也觉得那不应该用在这件事情上。 吴叔吴婶把她抚养长大,这份恩情她已经觉得一辈子都偿还不清了。而现在她要出嫁,吴叔吴婶看来又要尽其所有的给她置办嫁妆,这让阿青怎么能接受? 看着阿青认真又坚决的反对,吴婶当然明白这是什么原因。 这孩子一直都这么懂事,让人不由得不打心底里疼爱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三 圣旨 大妞急匆匆的跑来,正屋门前已经摆好了香案,铺下了地毡,吴叔跪在头一个,阿青扶着吴婶跟着跪在后头,大妞一头雾水——她这辈子就在戏台上见过颁圣旨。戏台上的太监脸都抹得死白死白的,拿着个拂尘,说话尖声尖气,不男不女,听着就让人浑身不自在。 而现在他们家要接圣旨了? 刚才桃花服侍她更衣打扮的时候也是一脸梦游似的神情,好在梦游没影响她的效率,仍旧又快又好的把大妞给拾掇齐整了。 大妞浑浑噩噩的贴着阿青跪下了,小山抬头看了一眼阿青,目光复杂的又低下头。 看所有人都预备妥当了,那个刚才笑呵呵坐在一旁和吴叔叙话的内侍站起身来,清清嗓子,展开手里的圣旨。 阿青偷偷抬起眼飞快瞄了一下。 这就是太监?脸没有象滚了面缸一样白啊。他手里拿是圣旨?可这圣旨怎么不是明黄色的绸子布呢? 圣旨大妞一句也没有听懂,净是四个字儿连在一块儿的,而且非常短,短到大妞觉得自己跪的姿势不怎么端正,刚刚想偷偷调整下平衡,圣旨已经念完了,吴叔谢过恩接了圣旨,大妞慌乱的跟着磕了个头,帮着阿青一起扶着吴婶起来。 吴婶现在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加上冬天穿着厚,行动很不方便。连那个来宣旨的内侍都多说了句:“吴夫人当心些,这是快生了吧?” 吴叔说:“也就下个月的事了。” 这圣旨说的啥? 吴叔笑着同那个内侍寒喧,对方笑着说恭喜恭喜,还说等到了日子一定要讨一杯喜酒吃。 喜酒? 大妞心想,要是吴叔升官儿,那也不用吃喜酒啊,难道吴叔要讨小老婆! 大妞迅速转头去看吴婶,可吴婶脸上也挂着笑容。 不对,看起来不象。再说皇帝哪有管人家娶不娶小老婆的? 那是谁要成亲? 大妞的目光游移。 阿青姐,自己,小山。 自己肯定不会的,自己毕竟还是姓张不姓吴。 小山他大妞心里突然有一下难受,好象谁抓着她的心用力撕扯了一下,随即她也否决了这个可能。 也不可能是小山的。 那就是青姐了? 皇帝下圣旨,那青姐要嫁的是什么人啊? 呃大妞想到了。 应该就是李公子吧? 大妞忍不住拉了一下阿青的袖子,阿青没有理她。 阿青自己这会儿也跟做梦似的。 那个内侍显然和吴叔是相识的,吴叔塞给他的荷包他接的大大包包的,转手递给身后的跟班:“平时就不让你们收了,今天例外,吴大人家要办喜事,你们拿去分分,都跟着沾沾这喜气儿。” 那个小太监看起来年纪和小山差不多大,但是说起话来十分圆滑讨喜:“谢吴大人赏,谢姜公公体贴我们这帮小的。听人说,别的东西都越分越薄,就是喜气儿这东西是越分越多的。” 扰攘一番,送走了这帮惹不起的大爷,吴叔就唤人更衣出门去了。 小山有点儿傻乎乎的看着阿青,半天才迸出一句:“姐,恭喜你了。” 家里的仆人们也跟着纷纷行礼恭贺,吴婶笑着说:“这确实是喜事,每个人都多发一个月的月钱,晚上咱们加菜。” 小山想着这几天的事,他从山上回来过这个年,让人惊奇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姐姐要出嫁,小山心里当然很不舒坦,不过他挺想得开,这个姐夫最起码是个他认得的人,而且是个有本事的人。虽然说姐姐以后成了别人家的人了,一想起来心里就酸酸的。可是小山不去钻那个牛角尖,他倒想着,李公子既然有能为,自己也不能比他次才行,最起码,将来他要是敢欺负姐姐,对不住她,自己得给姐姐撑腰。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出来:“姐,要是他将来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去帮你教训他。” 不等阿青说话,吴婶已经先喝斥他了:“去去去,这孩子会不会说话,这才刚刚定下亲事,你会不会说点儿好听的?” 小山打小就习惯了吴婶的区别对待,一点儿都没有觉得有哪儿不对。反正姐姐是完美无缺的宝贝女儿,自己就是一无是处的野小子。以前小山不大懂事,七八岁正淘的厉害的时候,还曾经问过阿青,说他是不是路上捡来的?所以吴婶总是偏心姐姐呢?听的阿青是哭笑不得。 这个家里的确有一个孩子不是亲生的,但不是小山哪。 这个秘密,吴叔吴婶知道,张伯也知道,但是小一辈里就只有阿青自己知道了,小山和大妞都对此事毫不知情,他们也从来不会怀疑这件事,因为吴叔和吴婶对阿青实在是没有任何可指摘挑剔的地方,与亲生的别无二致。 小山抓抓头,又问:“娘,那姐姐几时出嫁呢?” 吴婶摇头:“司天监会推算日子的,得合八字,然后看看一年里有哪几个日子合适。这个我也不懂,不过应该会先选出最合适的两三个,再送来同我们商定。” 小山听的懵懵懂懂的,不过乡下成亲也要合八字,这个他知道。 “那”小山想了想:“我还回不回山上去呢?我得留在家里帮忙吧?” 这回连大妞都忍不住笑了:“净胡说八道,你留在家能帮什么忙啊?是能帮着青姐绣盖头啊,还是能帮着匠人刷红漆做马桶?” 她一开口就把小山气的跳脚:“你才做马桶!” “我会绣花啊,我可以帮姐姐做活啊。”大妞笑眯眯的说:“你前几天不是说过完节就走吗?快走吧走吧,等青姐出阁的时候你再回来送嫁就成了。” 小山白她一眼:“你帮着绣花?就你绣的那花,还是算了吧!” 大妞眉头皱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你绣的那鸟,也不知道是鹦鹉鸳鸯还是仙鹤,绣的那花吧,也不知道是桃花荷花还是菊花,你不帮忙还好,你要真帮了忙,我姐肯定要被婆家人笑话死了。” 大妞嗷一声跳了起来朝小山追过去,小山当然不会干等着在这儿吃眼前亏,转身拔腿就跑。 两个人追追逃逃的往后院儿去了,吴婶揉了揉额头:“这俩孩子,成天不消停,吵得我头疼。” “娘,咱们快进屋吧,你赶紧坐下歇歇。” 这半晌又跪又起的,吴婶挺着大肚子怎么吃得消呢。 阿青和桃枝扶着吴婶进屋坐下,吴婶坐的很小心,等他坐下了,阿青又拿了个小枕头给她垫在腰后头。吴婶坐得舒服,长长的松了口气,阿青问:“厨房里有汤,要不要盛一碗来?” “不想喝汤,喝口茶就行了。”吴婶说:“昨天沏的那个雨什么茶来着?” 阿青笑着说:“说是叫雨枝清露。” “就那个吧,吃着味儿轻,还挺香的。” 桃枝不等吩咐就去沏茶了,吴婶笑着摩挲着阿青的手说:“今天这事儿啊,是难得的体面,这么一来,我也能放心了。” 阿青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吴婶解释给她听:“当年薛家和东平侯府联姻,也算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了,可是这和圣旨赐婚是不一样的。有今天这旨意,你将来嫁进去了,那些人也得高看你一眼,不敢随意欺侮你。” 她这么一说,阿青就明白了。 这就是皇权的威力。 哪怕皇帝只跟她匆匆见过那么一面,很可能下一次见面就完全认不出她来了。但是这赐婚的圣旨对她来说就相当于护身符了,安郡王府的人绝不敢在明面说什么做什么,否则就有藐视皇上罔顾圣意之嫌。 再往深了想想,李思谌以后就算变了心,有什么旁的想头,对于圣旨赐婚的妻子,他也不能做太出格的事。 “李公子这个人,也算是有心了。”对于这个女婿,吴婶的衡量标准还是比较宽容的,因为今天这圣旨,好感又多增了两分。在皇上那里有这个面子求事,完全可以求一件对自己前程更有利的事。 比如说,他完全可以在皇上那里诉苦,然后把自己的世子之位给讨到手。听说他在皇上那里比较得用,假如他不是求了亲事,而是求了世子之事,想必皇上也会首肯的。可是这样宝贵的一个机会,他就用在阿青的身上了。皇上的恩宠绝不是任人予取予求的,这以后他就不可能再为世子之位向皇上开口了,只能全靠自己了吧。 吴叔和吴婶已经商量过这件事了,李思谌做为原配郡王妃之子,既占了长又占了嫡,处在他的位置上没有退路,为了能当上世子,想成功上位的兄弟一定会千方百计除掉他。 他的处境也就是阿青的处境,夫妇一体。 吴婶有些矛盾。一方面,她确定了李思谌对自家女儿的心意,一方面,又难免为他们的将来担心。 现在的安郡王妃做为婆婆,想要为难名分上的儿媳妇,有的是手段。阿青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吴婶实在不能不担忧。 “回头我请教一下孙夫人,再让你爹去宗正寺问问,咱们这嫁妆要怎么备。”吴婶打量一下女儿:“还得请张伯给你把把脉,看看该怎么进补调养,这可是头等大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四 怒气 一意会到吴婶话里的意思,阿青腾的一声闹了个大红脸。 可是她心里同时也感到非常不安。 以吴婶现在的身体,应该安心休养才对,绝不应该过分操劳。可是偏偏这时候出了这件事,又没有旁人能给她帮手。 不成,不能让她这么着。阿青决定打发人去送个信儿给李思谌——这件事都是他折腾出来的,丢给他解决也是理所应当啊。 这个时候阿青和吴婶都还没意识到,这道圣旨不光光是颁给他们家的,同一时间,安郡王府也接到了同样的旨意。相比已经心里有数只等消息上门的吴家,这消息在安郡王府就象投下了一颗炸弹,首当其冲的安郡王和安郡王妃都险些被炸晕过去了。 因为这旨意来的太突然了,安郡王夫妇俩双双愣了神儿,还是传旨的内侍提醒了一句,安郡王才颤巍巍的叩头谢恩谢了旨。 来宣旨的内侍平时并不是太得重用,但是按一般道理说,出宫宣旨都是一项肥差,宣的如果是吉信,那么谢礼打赏是一定少不了的。如果是凶信,那对方为了打探消息脱罪,出手也绝不会小气。 可是眼前这安郡王和安郡王妃两口子,怎么这么不懂得人情世故啊?这旨都接了,下面的流程呢?该有的礼数呢? 这两人你瞅我我瞅你的,大眼瞪小眼什么意思?两口子夫妻也二十年了吧?还没看够? 这位内侍咳嗽了一声,犹未惊醒梦中人。再咳嗽一声,安郡王还是没反应,不过安郡王妃是反应过来了,伸手扯了扯安郡王。安郡王如梦初醒,转过头来:“公公,这圣旨没弄错吧?” 内侍的脸一下沉了下来:“安郡王这是什么意思?” 安郡王意会到了自己失言,赶紧补救:“公公勿怪,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吴大人,平时素无来往,也不知道他家还有女儿待字闺中” 不用他说,内侍也看出来了,安郡王府上上下下一头雾水,对这门亲事完全是一无所知。 可是这算什么问题?这是皇上指的啊!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还能有什么问题?别说给你指了个最近新得信重的指挥使的女儿,就是给你指个街上卖油坊老板的女儿,你得也乐呵呵的接着不是? 好歹先把来宣旨的公公们送走,安郡王一醒过神儿来就知道这事儿该去找谁问罪。 “思谌呢?把他给我叫来!” 若换到平时,安郡王妃准会抓住机会赶紧扇风拨火,不放过任何可以抹黑李思谌的机会。安郡王不是个蠢蛋,但是原配亡故,新娶的继妻小意温存,一下子就把前头那个总是冷冰冰的比下去了。更何况安郡王妃很会说话,她可不会上来就跟老丈夫说什么“你大儿子是我眼中钉肉中刺,赶紧让我除了他把世子之位传给我亲生的儿子吧”这种话。改变是一点一滴日积月累的。起先是说这个大儿子对她不够敬重,后来就是对弟弟妹妹不够友爱。天长日久下来,安郡王妃找准了时机向安郡王哭诉,说这个儿子视他们母子几人为仇寇,将来他若当了世子,再成了郡王爷,自己母子无容身之地,只怕性命也不得保全了。 梨花带雨,美人堪怜。 安郡王左思右想,就把那个给长子请封世子的折子给夹在了书里,没有递呈。 安郡王妃给李思谌安排亲事,安郡王也知道的。因为安郡王妃找的人选就是她娘家人,她说这样一来可以同李思谌改善关系。亲上加亲,有了这层关系,应该可以让他们母子、兄弟之间相处更加和睦,是件天大的好事,安郡王也首肯了。现在他们郡王府里还住着两位“未婚妻侯选人”呢。 只是这位凭空杀出来的吴姑娘,又是何许人也? 安郡王妃本来也想过李思谌会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另有谋算。如果李思谌想明着和她对着干,另娶高门显宦之女并不让人意外。那小子和他去世的亲娘一样就生着一张脸。可是小姑娘们会傻,她们的爹娘不会傻,个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李思谌如果已经早早被立为世子,那他们一定象苍蝇一样扑上来了。可是现在李思谌前途未明,他们才不会一头扎进来呢,就怕赔了女儿又折兵。 李思谌时间卡的很准,安郡王打发人去找他的时候,他刚刚好踏入郡王府的大门。 安郡王已经摔了一个茶盅了,正要再摔个茶壶,李思谌已经进了门。 “你个小兔崽子!” 李思谌面色不变:“我是你儿子。” 言下之意,那你就是个老兔子。 安郡王一口气被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脸都快憋青了。 “爹你上回不是说喜欢张大家的制的壶,又求人又花钱的弄了一套,原来是要拿了砸来听响儿的?那您先砸,砸完了我再进来。” 擦! 被他一提醒,安郡王才发现自己摔的是平时当宝贝的,最最合用的那一套茶具!是卖了面子又砸了银子才弄到的手的,结果刚一急就给砸了。 这把安郡王给心疼的啊!这砸壶也是为了这个小子! 两笔账一起算,安郡王一捶桌子:“你给我滚进来!” 李思谌大大方方走到跟前,不紧不慢的坐下了。 “谁让你坐的!” 没让坐那就再站起来。 可是两人离的近,安郡王是坐着的,儿子这么往他跟前一站,顿时这气势就矮人一头。 在气恼的同时,安郡王心里也有了点别的感觉—— 什么时候这个儿子,都长的这么高了? “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哪件事?” 这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安郡王很想暴喝一声“跪下”,然后赏他一顿家法再问话。可是今天毕竟还刚有宫中内侍来颁过旨。如果他真把这小子打了,消息传出去,旁人会怎么说?哦,皇上刚给你儿子赐了婚,你扭头就把儿子打了个不能动?你这是打给谁看?打谁的脸哪? 别人都说打狗要看主人,他这想教训自家儿子,却得看着皇上的脸色。 “就是你的亲事。”安郡王忍着怒火:“那吴家姑娘是怎么回事儿?” 李思谌笑的很淡然:“父亲忘了吗?年前我办差回程的时候路过七家镇遇着了山匪,被一户人家所救” 安郡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知道,不是山中猎户救了你吗?你不是也给过了谢礼吗?还提他们干什么?” “救我的就是吴家。” 安郡王一愣:“什么?” 当时他好象模糊的听了一耳朵,但没往心里去。他想的更多的是大儿子那一次出事,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一般山匪只敢打劫落单的人和行商,官家一般是不敢招惹的。李思谌虽然当时带的护卫不多,但山匪是多不开眼才去打劫他啊?他身上没什么财,一看就是难啃的硬骨头。 但是关于谁救了他这件事,安郡王没过多关注,倒是护送他一路上京的程家,安郡王倒是还有点儿印象。 “那” 山中猎户怎么一摇身变成了禁军指挥使了?这转变实在太突兀了。 “吴大人也是世家子弟,他祖父曾经官至二品,镇守兰宋关数十年。” 这么一说,安郡王有印象了,虽然印象也很淡薄。 “后来他父亲也曾经从军,但年少时受过伤,伤了一条腿,不得不赋闲在家中,二王之乱的时候,许多人逃离京城,吴大人也是那时候一路往西逃,最后在七家镇安顿下来的。” “那他怎么又回了京,还做了龙武卫指挥使?” “这也是巧了,他也是去年年初时回京城的,先时谋了一个巡检之职,后来因为邹国梁被刺那件事立了功得以升迁,我也是那会儿才重遇他,知道他们一家也回了京城的。” 安郡王顺了顺气。事情听到这里,安郡王的火气倒没有一开始那么旺盛了。 “那这件亲事呢?” “我在七家镇的时候,吴姑娘端汤送药的照顾过我,可当时顾不上这些儿女情长的事。这次在京城再遇着吴大人,我也十分意外。吴姑娘秀美贤惠,我很中意她,正好吴大人也有这个意思,这桩亲事也就成了。” 安郡王自动脑补填上中间的一大段空白。 这吴大人没见过,吴姑娘呢,多半个是美人儿。这个小子当初在人家里养伤那么久,说不定当时就郎情妾意的勾搭上了。可那时候吴家只是乡间农户,这身份委实不般配。如果吴姑娘那时候要跟了他,多半只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妾。但现在就不同了,这姓吴的显然已经得了皇上信重,升官速度简直让人目瞪口呆,一年赶上别人奋斗十年! 这么一来,吴家姑娘的身份勉强也就和自己儿子算是能配得上了。 “那你怎么不先禀告父母?这件事情是怎么闹到皇上那儿去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爹的?” 李思谌提起壶来给安郡王倒了杯茶,顺便给自己也斟了一杯。他从进王府的门到现在,水还没喝上一口呢,又说了这么一篇话,嘴都焦干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五 父子 “我想跟您说,您能同意?郡王妃一心一意想把我攥在她的手心儿里头,让我对她言听计从服服帖帖的,她一心要插手我的亲事,要不然偏院儿里住的那俩姑娘是为什么来的?” 说到这个,安郡王心中又涌起熟悉的无力感。 似乎这十来年,府里每一桩矛盾和冲突,最后都会归结到后妻与长子之间的不和上头。 “你母亲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李思谌微笑着反问:“这话爹你自己相信吗?两个弟弟都已经及冠了,爹你要是更喜欢二弟和三弟,就直接一道折子给他俩请封世子,我成了亲马上带着妻子搬出去另立门户,绝不留在府中碍她们母子的眼,这样一来爹你也顺心平气了,府里也没有整天吵吵闹闹的烦扰了,将来爹你百年之后,相信他们亲兄弟、亲母子之间也一定会母慈子孝,王府也不会因为内斗而败落。爹你看这个主意如何?” 安郡王看着这个越来越成熟,越来越陌生的儿子,一时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说一句大实话,这个念头还真的曾经在安郡王心里闪现过。 但随即他就自己否决了这个念头。 不错,把大儿子放弃,选择后妻所出的两个儿子中的一个立为世子承继王府,一来眼前这天天吵天天闹天天赌气的困局就不会再烦扰他了,也不用担心百年之后,妻子与幼子被打压欺凌。至于长子,他有他亲生母亲留下的大笔嫁妆,自己也不会在这上头亏待他,他自己又有本事在皇上那里得到重用,日子也可以过得不错。 这是他每每被头疼、疲惫、烦忧所困扰的时候忍不住想出的办法。 但是他理智犹在,稍一清醒回神就绝不会做这个选择。 开什么玩笑!本朝王爵继嗣传承从来都是嫡长为先,长子既是长,又是原配嫡出,从小到大又从来没有犯过什么了不得的过失,他敢无故弃长立幼吗?前些年二王之乱是怎么来的?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前事的血痕还没被岁月冲刷干净,他敢这么干,皇上不许都是轻的,倘若真给他牵扯到当年的事情上头,说不定夺爵圈禁他都是轻的! 长子能有什么拿出来说的劣迹?难道要说他不敬继母吗?简直笑掉旁人的牙。他对继母要怎么个敬法?年长的儿子与年轻的后妻之间本来就应该避嫌。 继妻的心情安郡王理解,她比他小了近二十岁,两人注意不能白头到老,自己一走她怎么办?继子哪有亲子来的可靠?女人都有小小私心,她的担忧也不是没由来的。 自从长子将及冠,郡王府这个最大的矛盾就不可掩盖的浮出了水面,这些年来矛盾越演越烈,安郡王知道,这大半是他的犹豫和拖延造成的。 李思谌看着安郡王变幻不定的神情,心里浮现出四个字。 不出所料。 安郡王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的性格习惯应该是他幼年时期就养成了。安郡王祖母是个性格跋扈的人,绝不允许任何人不听从她的话。安郡王出世后就被祖母抱去,而安郡王的母亲,李思谌的祖母,也是个十分任性强势的人,安郡王从小就夹在这么两个强势的女人中间,到他长大,他已经渐渐习惯生活中的一切都由身边的女人替他安排和作主了,哪个女人更强一些,他就自然会偏听谁的话。 自己的亲生母亲和祖母关系也不和睦,而母亲对父亲的影响显然没有祖母来的大,所以在李思谌的幼年记忆中,父亲总是站在祖母的身边唯唯诺诺,对母亲毫不体贴,更没有什么温柔。祖母和母亲相继去世后,安郡王又开始习惯性的更相信年轻继室了。 这个男人一辈子简直就是拴在女人的裙带上过来的,他一点儿都不想挣脱,大概还觉得这样过的挺好。 不过,就算他是这样的性格,李思谌也有另一样让他不得不低头的筹码。 “父亲你有没有想过,这桩亲事为什么你事先一点儿消息也不知道呢?” 说完这话,李思谌就站了起来,掸了掸了前襟,站起身走到门口。郡王府的大管事杨得鹏赶紧朝他一躬身。 “接下来的事儿,还得有劳杨管事多费心了。” 杨得鹏急忙应着:“这是小人份内应当的。” 他这话说的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李思谌当然听得出。这人是安郡王的心腹,从十岁上下就跟着安郡王听命使唤。现在的安郡王妃明里暗里使劲儿想把他挤掉好换上自己的人都没有成功。这人除了安郡王,旁人说的话一概是不会听的。 但李思谌不怕他不听话。 留在屋里的安郡王面色变幻。 他当然听懂了儿子话里的暗示。 如果宗室里哪家子弟想求皇上赐婚,先不说有没有那个面子让皇上答应下来开这个金口。就算是打算成全,以当今圣上宽仁的性格,怎么也会先知会这家的长辈一声吧? 可是这件事情,不但没有先遣人来问过他们,连知会一声也不曾,直接就下了旨把事情敲实了。 这代表什么? 安郡王猛的站起身来,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袍袖下的手在止不住的发抖。 圣心已失! 皇上对他一定已经十分不满。 安郡王出了一身冷汗。 他开始回想自己上一次面圣是什么时候——新年那回不算,那回宗室里数得上号的都进宫赴宴了,那么多人,皇上哪看得见他?他也只不过和容郡王几个一起向皇上敬了一次酒,皇上也只沾沾唇,根本没和他们多说什么话。 皇上对他是不是已经十分不满? 难道他迟迟不立世子的事让皇上存疑了?还有,上一回皇上示意宗室中人在皇陵的事情上说话,他就没出头。一方面是觉得为这事儿得罪几位实权派的王爷不划算,又不见得有什么现成的好处落到自己头上。另一方面,他这个人就是不爱揽事儿,待在屋里吟风弄月多清静多享受啊? 他这会儿有点回过味了来。 皇上如果还要给他留一二分情面,那今天这旨意下来之前,起码该让他知道。 而现在,皇上直接插手了他长子的亲事都没知会他,这 大冷天里安郡王的汗是越冒越多了。 杨得鹏听见屋里安郡王唤他,忙快步趋前。 安郡王问:“刚才他出去,和你说什么了?” “回王爷,大少爷只说了句操办亲事的客套话。” 安郡王沉默了不多时,吩咐杨得鹏:“好生操办——东边儿靠花园的那两个院子哪个大一些?” 那可是府里最好的两个院子了,靠花园近,地方宽敞,房舍格外齐整精致。前两年郡王妃想讨了给三少爷住,主子都没松口给他。杨得鹏心里想什么脸上可不会露出来,恭敬的答:“菊苑最宽敞,王爷您也知道,那是当初老太妃住过的,是院中院,里面花草多,还有个池子,不出门都能赏玩观景。后院花房里还有不少名品花草,房舍也是几年前刚修缮过的。” “唔,另一个呢?” “梅苑也不错,比菊苑稍差小点儿,那游廊梁上画的是锦绣缘,全本一百二十张画,喻意好。” 安郡王没怎么犹豫:“菊苑吧,让人赶着打扫收拾,给他成亲用。” 杨得鹏马上应:“是。” “打发人去司天监问问婚期,加紧预备。” 王爷刚才还怒不可遏,可大少爷进去一会儿出来,王爷的态度来了个这么大的转变。 大少爷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了王爷呢? 杨得鹏是郡王府的家生子,打会走路会说话就跟在父母身边学着服侍主子,论起对府里的熟悉和洞察,大概这府里没谁及得上他。 他从屋里出来,加紧安排人手各司其职办差事,同时他也隐约的感觉到,这府里的天,说不定就要变了。 郡王妃这么些年来屡屡出招也没奈何得了大少爷,大少爷从来没主动出过手。但是从今以后,或许情势就全不一样了。 吴婶下贴子给孙夫人,第二日孙夫人就上门来了,还带了儿女一起过来的。 吴婶不能到大门口去迎,就站在二门处等着,孙夫人一见她就嗔怪上了:“你看看你,这天气还出来做什么?天冷地冻的,滑跤了磕碰着怎么办?” “我这不是急着想见姐姐嘛,都这么些日子没见着你了。” 孙夫人说:“就是过年事多,不然早过来看你了。前几天小哲他们过来拜年,回去说你这儿一切都好。这几天我也腾出空来了,就算你不下贴子请我,我也要过来看看的。” 而小辈那边,孙佩紧紧抓着阿青的手,左看右看:“阿青姐姐,我可想你了。本来上元节想约你一起去赏灯的,听说你同张家姐姐一起去亲戚家了?” 孙颖当然比她妹妹要稳重多了,进了屋之后她才问:“怎么过一个年,你倒是看着又清减了?是不是过年太过操劳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六 烧麦 大妞在一旁笑着说:“我姐是有心事,你们就不奇怪为什么我婶儿突然下贴子请孙夫人过来啊?” 孙颖和孙佩姐妹对望了一眼,孙颖小声说:“我们已经知道了。” 大妞诧异的睁大眼:“啊?” 在她看来这可是个大消息,还想卖卖关子来着,没想到孙家姐妹已经得到消息了? “你们知道什么?” 孙佩看了一眼姐姐:“就是阿青姐姐定亲的事。” “你们”大妞还想问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可是再一想,就不用问了。 孙大人可是在太子、在皇上那儿都很有份量的红人,这件事旁人不知道,他肯定会知道。既然孙家已经知道了,那么吴婶请孙夫人来做什么,也就不用多问了。 “阿青姐,恭喜你了。” 阿青点点头,态度还是落落大方的。孙佩说口无遮拦:“阿青姐,你和那李公子见过面没有啊?” 孙颖警告性的瞥了她一眼,孙佩只装没看见。 阿青轻声说:“见过的。” “他长的什么样子?为人怎么样?你们” “孙佩!”孙颖连名带姓的唤她,打断了孙佩失礼的追问:“你要再这样,我这就去和娘说,送你回家去,以后你也别想再出门了。” 孙佩别的倒不怕,可是一说不让她出门,顿时就掐着了她的七寸了。要么说是亲姐妹呢,孙颖对孙佩了解的透透的,知道她最怕什么。 看孙佩老实下来了,孙颖示意阿青:“咱们去里屋说会儿话吧。” 大妞左右看看,觉得闭紧嘴的孙佩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主动说:“我家今天做了好吃的点心,你要不要尝尝?” 孙佩问:“什么点心啊?” 大妞笑着说:“咱们去厨房看看吧,好些点心都是要热着才好吃。我今天看见赵妈妈打算做烧卖,这会儿可能该出笼啦。我和你说,赵妈妈做的烧卖可好吃了,两口一个,特别的香,里面可是放了火腿肉的。” 这说的人一边说一边自己淌口水,听的人也跟着受了感染,两个人手拉手就奔厨房去了。赵妈妈正好在揭蒸笼,小烧麦皮薄薄的,上面做的朵花一样,点缀着一粒看起来殷红可口的火腿肉,闻着那股香,简直是从人鼻孔往里钻。 孙佩以前就听说过,人在馋的时候的,会“食指大动”。她昨天知道阿青定亲的消息,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今天早早起来就往吴家来了,这会儿一闻着这烧麦的味儿,不光口水淌的又快又急,右手的食指里好象有一根筋不受控制的抽动了两下。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个,食指动吗? “真香啊。”孙佩由衷的夸了一句。 赵妈妈笑着说:“这屋里乱的很,姑娘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大妞已经等不及了:“烧麦好了吧?快给我们夹两个吃吧。” 赵妈妈连忙应着:“好好,姑娘要是不嫌腌臜,就先坐那边等一等。这烧麦是大姑娘调的味儿,要是换成我啊,肯定做不出这个味儿来。” 吴家的厨房收拾的干干净净,桌案上没有一点儿油渍,一些暂时用不着的锅碗瓢盆都用白色的粗纱布盖着,孙佩跟着大妞在一旁坐下来等烧麦上桌,孙佩由衷的说:“阿青姐这手艺真是绝了,能娶到她的人一定上辈子烧了高香。” “可不是。”大妞的语调也酸溜溜的。 孙佩笑着问她:“你和青姐一块儿长大的,这么要好,怎么她的手艺你就没学着几分?” “唉”说起这个大妞就惭愧了,阿青一直对她特别好,跟对亲妹妹一样。有时候阿青干活儿她也跟着打下手。可是不知道怎么,好些东西看着是会做了,可是做出来就不是一个味儿。哪怕阿青告诉她先放什么佐料,后放什么佐料,每样放多少,注意着火侯,她做出来的还是阿青做出来的味儿不同。 烧麦端了上来,赵妈妈还体贴的给她们盛了汤:“两位姑娘慢用,当心烫。” 大妞夹起一个烧麦来,吹了吹,啊呜就咬了一口。 鲜美咸香的滋味在让人欲罢不能,赵妈妈给她们端了一盘,里面也就六个,大妞和孙佩一人三个,没什么感觉就下了肚。大妞的瘾头儿刚上来,这三个哪里够喂饱肚里馋虫的。可是赵妈妈不肯再给她们拿了,只说:“中午还有好菜呢,姑娘们这会儿要是把肚子都填饱了,中午可还怎么吃饭呢?” 孙佩想想也是,每回来吴家,都觉得吴家的东西特别好吃。尤其是有一次尝到阿青姐做的炖肉,那滋味真是让人没法儿描术,肉香醇厚,又一点儿都不油腻。里面放的菌菇干菜都吸饱了肉汁,别提多好吃了。那一回大妞还用炖肉的汤汁拌在饭里,吃的那叫一个香,光看她那吃相就能想象得到那肉汁拌饭有多美味了。可惜孙佩在吴家是做客,不能象大妞一样肆无忌惮。 真是一边眼馋一边懊恼。 没烧麦吃,两人就翻出些炒瓜子来嗑,就着茶水聊天。 孙佩向大妞打听:“那个李公子是什么样人啊?你见过她没有?” 大妞点点头:“见过的,人嘛”大妞一时没词儿了。 怎么形容李公子呢? 唉呀,一想起当初的事情来,大妞还有点儿害臊。 她还曾经对李公子着迷过一段日子呢。不过那段迷恋随着李公子和小武离开,很自然的就淡忘了,现在想起来甚至觉得有些印象模糊,唯一清晰的就是自己当时有多么傻气。 “人长得怎么样?”孙佩最好奇这个。 “挺好的。” 这答的太笼统了。 “怎么个好法儿?” 这个大妞可形容不上来了,孙佩想了想,举了个例子:“比我表哥,还有秦公子他们怎么样?” 主要是她们共同认得的年轻男子里,也就只有这两个了。 有了这么具体的参照,大妞就回答的痛快多了:“俩人捆一块儿不及人家一半儿呢。” “这么俊啊?”孙佩有点儿好奇:“那,他们是在哪儿见过?怎么遇到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七 果茶 孙佩这小丫头特别爱打听,又爱说话,大妞觉得阿青姐的事情没什么不能对人说的,可是吴婶以前就叮嘱过她,好些事情自己知道就行了,说与旁人,三传两传的就全走了样了。 尤其是这阵子在药铺里做活,经常与人打交道,刁滑惫懒借题发挥的人见过不少,大妞说话是越来越谨慎小心了。 “以前李公子,经过我们老家的时候受过伤,在我家养过伤的,就是那么认识的。” “啊!”孙佩两眼发亮,连连追问:“他怎么受的伤啊?又怎么到的你家啊?那时候他和青姐就互相有意了吗?” “胡说什么啊。”大妞说:“他们在山上受的伤,我爹不是郎中嘛,那时候治跌打很有名的。” “哦,对对。”一说起这个来,孙佩转而指责大妞:“你也真是的,这都多长时间没见过你了,要不是今天我们过来,大概还见不着你哪。你去药铺子就去吧,也不用天天去时时去,难道一天空都抽不出来?去我们家坐坐又怎么了?就能耽误了你的千秋大业?” “话不是这么说嘛。”大妞摇头:“这天天都有事儿,一天耽误了就容易断了接不上。我和我爹保证了,外面的人学徒是什么样,我就什么样,他才肯教我的。书上那话怎么说来着?业什么荒什么?” “业精于勤,荒与嬉。”孙佩好的心给她凑上了。 “对啊,我都这么大了才开始学,本来就比别人起步晚,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那能学成什么名堂啊。” 大妞句句都占到理字上,孙佩也没话说了。 “啊,我和姐姐昨天商量着怎么给阿青姐姐添箱呢。” 大妞笑了:“我们那儿的习惯,都是大的给小的添箱,你就算了吧。” 孙佩压低声音说:“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娘打算添什么?” 大妞摇头:“嗯?这我哪知道?” 七家镇是小地方,没钱人家添个帕子、坠子的都算拿得出手了。有钱人家听说添的要好得多了,京城这里大妞只听说过那么一两件,多半都是添首饰衣料。 “我知道。”孙佩笑嘻嘻的说。 大妞知道她耳朵尖,孙夫人要送什么做添箱,孙佩可能真的已经打听着了。 “是什么?” 孙佩笑嘻嘻的卖起了关子:“你猜猜?” 大妞挠头了:“这个” 没头没脑的她真猜不着啊。 而这会儿在吴婶屋里,孙夫人取出一张契纸来放在桌上,往吴婶面前推了推:“这个算是我这做长辈的一点儿心意。” 吴婶一低头,先看见殷红的朱印。 再看黑色的字,这是一张地契! “这我不能收。”吴婶赶紧摇头。 “又不是给你的,是给我侄女儿的。”孙夫人说:“这也是我们老爷的意思。你也不要先忙着推辞,听我和你说。要是阿青她嫁个平常人家,我肯定不会这么给她添箱。可是她嫁的那是一般人家吗?安郡王府着实不是个善地,要不是圣旨赐婚,这门亲事着实结不得。你想想,那人都二十好几了,要是好结亲,早结了十七八回,没准儿现在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从前不是没有人想给他说亲的,结果有两回说的人家不错,被安郡王妃给搅和了。说的那差的,他自己也不能乐意啊。一来二去,京里的人都看出来安郡王妃绝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有这样一个不安好心的婆母,她年纪又轻,儿媳妇得和她相处多少年啊!” 吴婶也想到这些了,现在听孙夫人这样说,也只能点头:“我也想到了。” “郡王府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里头的下人都是生着富贵势利眼的,倘若让人看低了,连一个人都支使不动,那这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这块地不算大,离京也不算远,除了田地,还有一个小庄,不过七八间屋子,庄子上的出息也不算多,可总是个进项不是?自己平时买个脂粉,让厨房做个点心汤羹的,都是花钱的去处。” “这不行,真的不成,我不能收。我也正要托人打听,在京城近处不拘大小买点儿地,你这个还是留着给颖丫头她们吧。”吴婶知道京城周围地价的,比天下其他的地方都高,孙夫人送的既是良田,位置又好,价钱绝低不了。孙夫人手里有这么合适的一块地,肯定是给自己亲女儿留的。她长女也是待嫁之龄,吴婶怎么能收这个礼。 “看你说的,你这会儿急着买,地价肯定高,未必能买着合心合意的。”孙夫人说:“这个呢你先收着,等我家颖儿出嫁,你再还我一个大小一样的也随便你。” 这话虽然是她说笑,可是吴婶一下子想通过来了! 这会儿急着买,确实又得多花钱,关键是时间太短买不着合心的。现在先收下了,等孙家嫁女儿,她也还一份厚礼,这不就平过来了吗?而且孙家两个女儿呢,自己不能厚此薄彼,到现在还得多送呢,孙家不吃亏,自己也没占了便宜。 一想这个吴婶就笑了,点头说:“多谢嫂子有心了,真是解了我的急。” 孙夫人笑着说:“咱们就不用说这些客套话了。要平时呢,我也不那么大方,可你现在不是不方便嘛,就算孩子养下来了,你也一时脱不开身,要说这亲定的时机也太巧了。” “可不就是啊。”吴婶也觉得实在太不小了,阿青也和她说不愿意她为这事操劳。这妇人怀孩子,头三个月怕小产,后三个月怕早产,吴婶现在离临产也就一个月的功夫了,万一真在这时候操劳受累,大人孩子真有个什么闪失,那可是终身遗憾了。 但女儿出嫁,嫁的又是那样的人家,有个什么想不到的让人看扁了她,以后的日子都要受罪,这吴婶心里也不踏实。 孙夫人不止带了地契来的,她又笑着从一个封袋里取出几张纸:“来瞧瞧这个,昨天我家老爷托了抄了来的,我想你用得上。” 吴婶接过来一看,竟然一张一张的都是嫁妆单子。 “这都是前几年里宗室子弟娶亲,女方陪送的嫁妆。”孙夫人说:“你参详参详,咱们不求比旁人都体面,但也不比别人少太多就行了。” 这可真是瞌睡送了个枕头来! 吴婶真是恨不得抱住孙夫人叫亲姐姐!这要不是真正同你要好,真正为人着想,怎么能准备的这么周全这么妥贴? 她正愁不知道怎么预备嫁妆呢,预备什么,预备多少,这下可有参照了。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只管说,反正我这阵也没旁的事情忙。” “正是。”吴婶也不同她客气了:“我们离开京城这么些年,好些事情都不清楚,还得向嫂子好好请教。” 而孙颖和阿青那一边,气氛却不象前两处那么轻松了。 孙颖神色沉重,进屋之后就对阿青说:“这件事我应该向你道喜的,可是这亲事实在不是一件喜事。” 这也就是她们交情好,换个人,一向持重的孙颖绝不会说这样的话。 旁人一定亲,你就前去唱衰,人家不翻脸才怪。 当然孙颖也可以把这些话一字不提,只说好听的,可她们不是那样的泛泛之交,那种粉饰太平的话不说也罢。 “我知道。”阿青比她轻松些,她已经纠结过了,现在事情已成定局,再纠结也没用,她倒是想通了。反正车到山前没路也得走,这会儿不用自己吓自己。 “唉这事我也不好说。”孙颖昨天曾经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自己如果摊上这门亲事该怎么办?对头是长辈,是占了正经名分的婆母,她如果刻意为难,自己也只能被动拆招了。这世上一个孝字压死人,做媳妇的总是吃亏的那一个。吴家的家境和 不过这门亲事也有可取之处。一呢,是夫婿本人很争气,二来,这门亲事毕竟是皇上亲赐,这就是一个很过硬的护身符了。以后能不能过得好,就看阿青本人了。要是她能从婆婆手下熬出来,肯定有享福的日子在后头。李公子如果成了世子,将来做了郡王,那阿青可就是郡王妃了。 孙颖又是鼓励又是提醒,总之,阿青行事说话得占着理字,不能给人明着拿到把柄。暗里则要谨慎,防备旁人出阴招。凡事别冲动,也别太软弱让人踩到头上来。 阿青心里很是感动,点头说:“我知道,我都记下。” “你的婚期要定在什么时候?” 阿青实话实说:“还不知道呢。” “要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千万别同我客气。” 闺中姐妹之间帮忙做绣活儿是这时候的习俗,阿青也知道自己一个人肯定做不了全部的活计:“放心吧,肯定不会和你客气的。光顾说话了,来,喝茶吧。” 孙颖笑着说:“你不说还不觉得,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口渴了。” 杯里的茶一揭开就透出一股香,不是寻常的茶香。酸酸的清爽的,却是一股果香。 “这是果茶?” “是,里面放了五味水果,有我自己晒的果子干,还有两样是街上买来的。你尝尝?”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八 夫妻 果茶酸中透甜,非常清新爽口,而且很开胃。 “不象一般的茶那么清,有点儿稠。” “是啊。” “这个回味并不涩啊?记得以前在表姐那儿喝过一次,雪糖放了不少,但喝下去之后舌根有点涩的。” “果子要选好,皮和核一般不要,另外就是切片、晾晒的时候也要注意。”阿青笑着说:“这个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我做了好多呢。你要喜欢,等下包一包带回去。”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孙颖笑着说:“我们家那位二小姐一定也喜欢这个,她平时就喜欢这些,还想自己捣鼓着配些香露香茶的。可秋天的时候折腾了那么长时间,翻了不知道多少书,还浪费了好些花儿朵儿,结果全白搭了。” 阿青恍然明白:“怪不得她当时说做好了也要送给我,过后就不见动静了呢。”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配的方子,她说是按书上写的来的,可人家书上最后蒸出香露来了,她最后弄出来的简直是馊水。为这事儿她折腾的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最后什么也没做出来,自己觉得丢了人,那几天连饭都没出来吃。” 阿青也忍不住笑。 孙颖现在说这些,多少有想逗她开开心的意思。阿青也很配合的被她逗笑了。 但是笑过之后,两人都感到了一种难言的惆怅。 阿青即将要嫁了,孙颖今年可能也会定亲,以后象这样在一起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多了。 孙家母女用了饭,下半晌才告辞。吴婶这半天都很精神,一送走客人,忍不住掩住口打了个呵欠。 “娘,你快去歇着吧。” “这个不忙。”吴婶拉着阿青:“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吴婶拿给阿青看的,当然是那张孙夫人给她的地契。 不如所料,阿青也吃了一惊。 “这这是孙夫人给的?” “没错,给你添箱的。”吴婶说:“这十顷地是佃给人种的,还有个池塘,有塘藕和塘鱼,一年四季的出产可不少呢。” “这份礼可太重了,咱们不能收。”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你孙伯母说的也对。咱们家现在手里没什么地,我也就只有两个铺子在手里一,赶着置办只怕没有这样合心的。给你了,你就收下吧,回头孙家姐妹出嫁的时候,我也厚厚的添一份礼就行了。” “可是这个地段好,都是上等良田,应该是孙伯母留给孙颖的吧?” “孙颖现在不是还没定亲嘛,你的事儿比较急。放心吧,我让你爹去打听着呢,到时候肯定不会误了孙颖的事情。” 说到底,还是自家根基浅啊。看孙夫人这给女儿预备的多周全,人家多半从孩子小时候就开始准备这些了,自家在这上头就差的远了。 这会儿吴婶和阿青还不知道安郡王府那边的事情呢。 安郡王妃一夜没睡好,而且丈夫也一夜没回房,她遣身边的人问过,也没去找那两个妾,就在书房一个人睡了。 “是谁伺候的?” 她身旁的万妈妈说:“是长顺。” 听到不是丫鬟服侍的,安郡王妃也松了口气。万妈妈上前来服侍她梳洗,安郡王妃望着铜镜中的人,她保养的好,看上去仍然是风姿绰约,丝毫没有老态。可是她自己知道,她有多怕老。夫妻这么些年,生了两儿一女,安郡王妃比谁都清楚,她已经不象年轻姑娘那样动人了。她的腰身变粗了,面容也没有以前那样娇美动人。还有头发,已经偷偷拔过几次白头发了。 她惧怕年华老去,每天都精心的用各种方法,花了大把银钱保养容颜。 今天她心里更烦了。 筹划的好好的事情,却被一个惊雷给全搅乱了。 她想的很好,把娘家的亲戚接来府里住着,就算李思谌一天不就范,两天不就范,可是三五个月甚至整年的住下去,旁人说起来也只说亲戚家的姑娘住在郡王府,和郡王府的公子都是相熟的,他不娶她安排的人,名声也坏了,想在外面结亲可不易。到时候使点儿什么手段,生米做成熟饭,上面还有郡王做主,他能翻了天? 可是郡王妃怎么也没想到,李思谌居然能请动皇上赐婚。 “得打发人去” 万妈妈问:“王妃说什么?” “用过早饭,打发人去那个吴家。怎么说也定了亲,我们总得相看相看姑娘是什么模样。” 万妈妈心领神会。 “打听着那个吴家的消息了吗?” “昨儿就让人去打听了,这个吴家刚进京不久,吴大人这个四品官还是年前刚刚升任的,他膝下就一儿一女。吴姑娘是长女,今年应该是十五了。那家的男孩年纪更小——哦,听说吴夫人现在还有身孕。” “刚进京?那他这官儿是怎么谋到的?” “说是东宫侍讲,翰林院承旨孙重延的旧交,两家关系很好。” 这个人对安郡王妃来说很陌生,她熟悉的只是宗室里的这一把子人,至于外头的,她就算不是两眼一抹黑,也只听说过寥寥数人。 早膳摆了满满一桌子,安郡王妃心不在焉,除了半碗粥,也就只吃了一块糕。正要让人把桌子端下去,外头人通报:“王爷来了。” 安郡王妃连忙一边拭着唇角一边站起身来相迎,安郡王走了进来。 “王爷来了?用过早膳了没有?” 安郡王摇头。 安郡王妃察言观色,见丈夫也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忙吩咐人:“给王爷盛碗粥来,再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好的、现成的,快点送来。” “不用,这就够了。”安郡王也没心情吃东西,他一夜翻来覆去,想儿子亲事的时候少,揣测圣意的时候多。夜里没睡好,早上当然也没什么胃口,接过安郡王妃递的粥,没滋没味的喝了一口。 安郡王妃站在一旁替他夹了块火腿蒸糕,安郡王摇摇头,碰也没有碰。等饭桌收拾下去,安郡王妃亲自捧着盆服侍丈夫洗了手,才小心的问:“王爷晚上也没睡好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九 折子 “嗯。” 安郡王心知道妻子也没有睡好。 他这会儿过来,正是有事情同她说才过来的。 住在郡王府的那两个姑娘,还是赶紧送走为好,不然只怕后头会有麻烦。妻子一直说,倘若自己娘家的姑娘能嫁给长子,那将来大家好相处。安郡王也是这么想,如果妻子的外甥女表侄女儿将来做了这王府的主母,那绝不会亏待她这个婆母。 但现在妻子的打算落了空,要换成别的事,安郡王一定会安慰年轻的妻子,再送她点首饰什么的。可是这件事情,他实在是没有心情。 这桩亲事令安郡王意外的还有一点,昨天晚上他琢磨了大半宿,越琢磨越心惊,到后来干脆也不躺着了,硌得身上难受,点了灯坐起来,边喝茶边想,不知不觉竟然天就亮了。 起先他想着,儿子如果有意要同后妻打擂台争权夺势,那应该寻一门更有助益的亲事才对。这个吴家姑娘嘛,身份着实不算什么。就算她父亲升官儿快,可是现在四海承平,武官做到现在这位置上,也已经差不多了,以后不可能再象现在一样越级升迁。这样的一门姻亲,没法儿给他提供什么助益。 再想到他和那姑娘从前就相识再想到这人进京后不合常理的升迁,安郡王拈胡子的手劲儿有点儿大,倒把自己给揪疼了。 吴大人一开始的谋官和升迁,八成就有这个儿子从中推波助澜。安郡王虽然自己没领过什么实职,但是他深知道这其中的奥妙。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那姓吴的离京多年,一回来就谋了差事,而且一年之内连升数级,这要说没有靠山,那绝无可能。 至于孙重延他只是个文官,文武之间不说泾渭分明,他要插手也很不容易,更不要说能做到龙武卫指挥使,那不是皇上信重的心腹是做不了的。 李思谌肯定在里面插手了。 他指定是一开始就想好了,从吴家上京就开始谋划,给她父亲谋官、升官。毕竟姑娘如果身份太低了,他就算有能耐去求皇上,皇上也不会答应他啊。 安郡王转而却又想起一件事。 儿子虽然只是办了几件户部的差事,不见什么大功绩,可是他竟然能插手甚至操纵龙武卫指挥使这样重要的官位安排—— 安郡王心里涌起巨大的茫然。 是自己想多了吗? 还是这个儿子真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了这么大的能力? 安郡王从件事上,又怀疑起儿子这几年的经历来了。 仅凭安郡王知道的那几件公事,皇上能这么信任他?他又怎么掌握的这么大势力? 难道他做了许多明面上看不出来的事?他在户部办差用得着屡屡出远门吗?上一回年前还去永州,过年的时候差点儿就赶不回来。再上一回就是受伤的那回,他到底是做什么引来的杀身之祸? 儿子这样有本事,安郡王心里十分矛盾。 儿子有本事,有出息,得皇上信重,做爹娘的当然只有高兴的。可是这些事情既然不能端到明面上说,还那么危险,谁知道这条道儿走下去,会不会祸及身家性命呢?古往今来但凡做这种事情的人,有几个能善终的? 还有,大儿子这么有出息,那后妻,还有后两个儿子,能是他的对手吗?这世子之位他但凡想要,还能抢不过去?后妻和儿子们越是折腾,越是和他争,只怕跟头跌的越重。 这些事情让安郡王头疼欲裂,安郡王妃轻声问:“王爷要不要喝杯茶?要是身上不舒坦,请太医过来瞧瞧吧。” “不用。” 昨天来颁旨,今天他请太医,这事儿皇上要是觉得他是心存不满,或是干脆对皇上不敬,那满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别说没什么病,真有大病也不能请! 万妈妈过来行个礼,对安郡王妃轻声禀报:“外头备好车了,还备了两样礼。” 安郡王妃轻轻点头示意知道了,安郡王本来没在意,顺口问了句:“这是要去哪儿?” 万妈妈看了安郡王妃一眼,安郡王妃解释:“我打发人去吴家,看看那吴姑娘。” “他家?让什么人去的?” “不过是两个平常出门办事的人。” 安郡王眉头一皱:“让她们去做什么?不要去。” 安郡王妃一怔:“可是既然定了亲,总得看看姑娘什么样儿吧” “我说不能去。” 安郡王声音并不大,但听起来却是前所未有的冷峻。 安郡王妃心往下一沉,忙说:“好好,我都听王爷的。”一面连忙示意万妈妈退下。 安郡王定定神,声音比刚才和缓了些:“看看也是理所当然的,可不能这么随便。那是未来的亲家,又是皇上赐的婚,怎么能随便打发仆妇去看?要看,过个两天,托个人去正式拜访一次,托个体面些的人。你表姐不是和你很要好?让她去看看也使得。” 安郡王妃没有立刻说话,心里就象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表姐嫁的也不错,是武英伯夫人。说起来,安郡王妃能嫁给安郡王,还多亏了这位表姐的提携,在她的娘家亲戚里,武英伯夫人是最体面的一个了。 让她出面去拜访,那是正经的把吴家当亲家看待,给了那吴家小丫头足足的体面了!她有那么大福气吗?说句大实话,安郡王妃将来给亲儿子娶儿媳妇,才打算请这位伯夫人表姐去撑场面呢。 丈夫今天太反常了。 安郡王妃嫁进来这么些年,上次看到丈夫这样,还是二王之乱的时候。 那时候家家户户闭紧了大门,听到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怕是祸事上门。 安郡王妃这下也敢多说话了,只能应下来:“好,我今天就打发人给表姐送个信儿去。” “偏院儿里那两个你外甥女儿吧?这两天赶紧收拾一下,让人送她们回家去,再住下去,怕是要传出闲话。” 安郡王妃简直象吞了苍蝇一样,她本来打的主意就是要传闲话,当时安郡王没有反对,那就是默许了。可昨天圣旨一下,李思谌回来的时候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他的态度竟然就截然两样了。 昨天接了旨之后,他也是又惊又怒啊。可是现在看起来,怎么看着就象打了败仗一样。 李思谌到底和他说什么了?安郡王妃简直难受的象百爪挠心,可是她的人打听不着这消息,杨得鹏那个老狗简直是水泼不进。 安郡王本来还想同妻子说会儿话,可现在一点儿说话的心情和力气都没有,交待完了这事儿,站起身来就走出去了。 幸好他一早过来了一趟,妻子真打发仆妇去吴家的话,又是一桩麻烦。既然已经成了亲家,随便打发两个下人上门,吴家肯定认为这是郡王府有意轻慢—— 现在安郡王对这桩亲事是一点儿抵触都没有了。他正琢磨着,这几天找个由头递牌子进宫,可是就怕皇上不见他。 也不知道那个吴姑娘是个什么脾性,如果也是个刺头儿,那府里以后可就永无宁日了。这母子之间,婆媳之间 安郡王妃目送丈夫的身影,身子晃了晃,身旁的丫鬟赶紧扶住她。 有什么事,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安郡王妃坐了下来,有气无力的说:“取一丸清心丸来我吃。” 丫鬟应了一声,连忙去取药。 清心丸服下去,又喝了几口水,安郡王妃深吸了两口气。 这亲事是已成定局了,可是来日方长,她等着瞧那个丫头进了门,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安郡王回到书房,在架子上翻了翻,取下一册书来。 书里夹着个信封套。 安郡王把信封套拿出来,书又放回去了。 因为摩挲的次数多了,牛皮纸封套都被磨起毛边儿了。 这两天就递上去吧,理由也是现成的,这小子已经要成家了。都说成家立业,成了亲,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大人了。以前不请封还可以说是觉得他年轻担不住事。现在再拖延,就说不过去了。 他成了世子,这亲事也更体面——他也算是从侧面向皇上表明了自己的忠心不贰。 只是妻子那头儿还有下面的两个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也是以前安郡王迟疑不决的原因。可是现在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不然的话,自身尚且难保,更不要说保住依存他而活的其他人了。 这请封折子递上去,妻子的反应可想而知。 安郡王突然有点儿悔意。 早知道有这一天,还不如在写好折子的那一天就递上去。拖延的这些年,拖的长子和他这个父亲的距离越来越远,拖的妻子和两个幼子的心越来越大,整个郡王府里根本谈不上和睦太平,也拖得圣上对他有了猜忌之心 这就是旁人说的当断不断,反遭其乱吧。 这么一想,真是让人心灰意冷,他这么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呢?这些年,似乎没有一件事是按着他预想的去发展的。后妻与长子之间的关系毫无缓和,父子间渐行渐远,兄弟间势同水火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 午饭 安郡王这封折子递上去之后,结果和他预料中的一样。 宗室中其他人家递的这种折子,倘若皇上不即时批复,折子没了下文,那么各家自己心里有数。不赞同,那就是反对了,那就只好想法儿表现,然后另找时机再另外重新把折子递上去。 而他这个折子递上去,皇上即刻就准了,并吩咐了宗正寺,这件亲事就按照郡王世子的规格来操办。 这一下吴家可就热闹了。 李思谌不是世子,就算有心想往上凑的人也全都在观望。可这下不一样了,李思谌这个世子是板上钉钉了,阿青这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嫁的人没换,可是亲事的含金量陡然间爆涨。吴家不说门庭若市,可是能扯得上关系的,知道这桩亲事的,纷纷都在打听、想方设法的要露个脸递个话。 吴婶没那么多精力理会他们。 宗正寺和司天监都有消息传来,司天监选了两个吉日,据说两个日子都再合适不过了。一个日子是今年,选在了初秋,一个日子在明年,是明年的四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好天气。 要吴婶说,俩日子都选的太急了。这么短时间什么东西都预备不周全,吴婶也不放心女儿就这么嫁过去,总要多教教她才是。安郡王府那种地方阿青进去了两眼一抹黑,她以前又没有经历过那种勾心斗角明枪暗箭的, 但是宗正寺的人也是有理由的。吴家姑娘年纪是小,不着急,吴家想多留姑娘两年也是自然的。可是世子爷年纪可不小了,宗室里和他同岁的人,不少膝下都儿女俱全了,他可再拖不起了。 就这俩日子,要么今年,要么明年,不可能再朝后延了。 吴叔和吴婶当然也只能挑明年那个了。 怎么说到明年四月也还有一年多点儿功夫呢。 至于李思谌已经请封世子,这倒是意外。不过吴家人并不怎么欢喜。安郡王妃既然有那个心,不管这世子名分定没定,她都会想方设法的出阴招使手段。唐妈妈笑着向吴婶说:“夫人该高兴才是,这事一定,咱姑娘嫁的更体面了。” 寻常王府公子和世子,这亲事当然不是一个规格的,不见这些天总在他们家门前求见不去的人吗?那些人是奔着什么来的?大家心里都明白。 唐妈妈以前还想着,什么时候府门前能挤满了车马,一天到晚不断人,那可多体面多威风啊。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了。 吴婶问她:“你这是才回来?有回话儿了吗?” “有。”唐妈妈怕自己记不清爽,还特意记了个纸签儿,现在掏出来看看:“刘婆子说了,一共二十八个人,吃罢午饭带过来给夫人过目。乳娘的事情也有眉目了,只是家住的远,不在城里,今天怕不能带来了。” 吴婶点头:“人你见着了吗?” “走的急,没全见着,就见着几个,看着确实不错。”唐妈妈说:“有两个姑娘,看着十三四岁,生得跟花朵儿一样,看着很乖巧伶俐。” “有一家子的吗?” 唐妈妈说:“那种她手里倒是没有的。” 一家子都握在手里头才能放心哪那种家人在外头的,总是有些不放心。可是一家子一起发卖的情况毕竟比较少。 “我跟她说了,咱这不是一锤子买卖,让她继续给咱留心着。刘婆子也一口保证了,说等天暖和些了,到时候南边儿的车和船都好过来,到时候准有让您满意的货色。” 吴婶点点头。 这买人不象买东西。买旁的东西,只要有钱一口气买下一条街来都行。买人的话,没有合适的也是无计可施,这件事只能再等等看了。 说到乳娘,吴婶觉得没有乳娘也没什么,她不但养大了阿青,生完小山以后乳汁也不算少,请乳娘只是有备无患。只要自己能喂养,吴婶就不打算用乳娘了。她以前没少听说,被乳娘养大的孩子,跟乳娘比跟亲娘更亲近。 午饭阿青做了一道烩饭,晶莹的饭粒上铺着丰富的配料,蒸的火侯恰到好处,肉汁渗出来浸软了下面的米饭,米饭吃起来有香醇的肉味,而肉被染上了一层稻米特有的香糯,丝毫都不腻。这烩饭吴婶吃了一碗,阿青吃了一碗,其他的全被大妞和小山给包圆了,小山甚至把盛烩饭的那只钵子都拉到自己跟前去了,上面的沾的饭粒被他刮的干干净净。换成平时,大妞肯定要同他斗几句嘴,怎么都不能让他舒坦了。可是现在她忙得分身乏术,吃饭都吃的匆匆忙忙顾不上细嚼,喝汤根本就象灌蟋蟀那样一路倒进喉咙里的。吴婶看着她摇头:“你慢些吃——你爹呢?” “一早就出去了。”大妞说起这事儿神情就有些低落。吴叔说,这孩子马上要送走了,也就是这两三天的事情。 大妞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但就算养小猫小狗,总抱着,喂着,哄着,也会有感情的,更况是个孩子。她追问张伯半天,那想收养孩子的人家是不是殷实,脾气好不好,家住的远不远,家里有没有给孩子睡的地方,有没有预备孩子要用的这些东西,张伯叫她问的不耐烦,一句没答她就走了。 留下大妞一个人,在家里一边哄孩子一边收拾东西。 别看这孩子来时就一个篮子一件旧袄,可是他在这儿的几天,东西着实攒了不少。小包被,小衣裳,尿布,喂他用的碗儿勺儿,大妞甚至给他弄了个很小的枕头。 真送他走的时候,这些也得给他带上,免得他到了外面没得用。 看大妞的样子,吴婶也没多劝。这孩子送走,她肯定要难过几天的。不过,自家马上也要添孩子了,到时候一吵扰,大妞肯定就顾不上多想了。时间一长,慢慢她自然会忘掉的。她将来要真想走行医的路,遇到生离死别的事儿多着呢,总不能每每遇见这样的事情就难过个没完。 人都是这样的,越活心肠就越刚硬。 吴婶嘱咐阿青:“回头有人牙婆带人来,你也好好想一想现在身边儿最缺什么人,回头挑人的时候心里有数。” 阿青问:“今天就来?” 吴婶说:“是啊,已经说好了。唐妈妈说匆匆看了一眼,人好象挺不错,回头你好好挑一挑,挑些自己合心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 挑捡 这件事可以算是一件大事。 阿青也有点儿紧张——不过她很快发现桃叶、桃枝她们更紧张。 人在为一件事烦恼的时候,发现旁人也有同样的烦恼,那自己就会感觉好受多了。 这件事对她们来说影响会更大。 天气倒是难得的好天气,太阳很好,又没有风,站在廊沿下的时候,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吴婶也让人搬了椅子放在院子里,在那儿坐了一会儿晒太阳。 “这么暖和,就象春天来了一样。” “出了正月,天气肯定一天比一天暖和了。”阿青问:“娘想不想喝口茶?” “嗯,是有点儿口渴,你弄的那个水果茶挺好的,就喝那个吧。” 想喝什么都没问题,只要她想喝就行。 阿青笑着说:“好,那我去泡茶。” “你别去了,让丫头去就行了。”吴婶拍拍她的手背:“你陪着我,咱们娘俩说说话。以前你这样是没什么,以后可不行了。” “她们不会泡,这水果茶最好是在沸水里煮那么一下子。煮的时间短呢,味儿就淡了。煮的时间长了,茶就变成汤了,黏稠,喝着不爽口。” 桃叶在一旁说:“奴婢有个主意,不如把小茶炉子搬过来,姑娘在这儿泡茶。这样不耽误事儿,还能陪夫人说话。” 吴婶点头说:“好,这办法好。” 桃叶不等她再吩咐,就赶紧和桃核两个去厨房了,把小茶炉子和水壶,还有茶具小茶桌全搬了来。 平时她也细心,可是这么兴师动众还是头一回。 吴婶示意阿青靠近一些,小声笑着说:“你看,是不是更卖力了?” 阿青笑着说:“是。” 这是有压力了啊,所以比平时加倍的殷勤小心起来了。桃叶桃枝她们对现在的地位相当看重,可不想被新来的给比下去,当然要在夫人和姑娘面前玩命表现。 吴婶对这些心知肚明,她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那时候她是外院的丫头,想被提拔到内院去服侍姑娘,和她一起别苗头竞争位置的还有另外好几个人。负责挑人的那个管事媳妇也不表态,就由着她们这么暗斗。当时吴婶觉得纳闷,现在自己成了上位者,才明白个中道理。 阿青也明白,这就是做领导的艺术嘛,底下的人不能一家独大,需要平衡,不管何时,不管什么人,耳边只能听到一个声音是不明智的。象他们家现在,四个丫头里,基本上桃叶和桃枝处于主导地位,桃花是个不争的性子,桃核是个直肠子,出力还行,基本不会思考,只会听人指派。 照吴婶看,桃核这丫头也就是个粗使丫头的材料,现在她也是满院子里跑腿打杂,帮唐妈妈传话,帮赵妈妈打下手,还给桃叶递东西跑腿干活。 人品是没得说,就是人不灵透。 吴婶想,今天怎么也得多留下几个人。自家女儿身边就这么两个丫头,一个还傻不愣登的,象什么样子?眼看自己这个孩子要生下来,也得人手服侍这么算起来,说不定那个刘婆子带来二十多个人还不够挑呢。 说话功夫茶也泡好了,一股很清爽的果香味儿,闻着就让人觉得心胸舒坦。 阿青把茶端给她:“娘你尝尝,小心烫。” 吴婶笑着接过茶。 女儿的一番心意她明白,这茶还没喝,她就已经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喉咙似乎也不干渴了。 在乡下的时候,阿青也弄过这样的东西。山脚、半山处有野山果,还有他们家移栽的果树。结的果子一时吃不完,阿青就把它们想办法晾干腌渍处理,做成果干、糖脯或是果子酱,总不能让它们白白烂掉了可惜。今年她有了身孕,阿青费尽心思做这些,倒是一大半是为了她。冬日里新鲜果品不多,但是家里这些果干、果茶、果酱做的点心是从来没有断过的。 这样好的女儿,那李家小子真是前辈子烧了高香积了大德,才让他给得了去。 要是他敢对阿青有半点不好 吴婶正琢磨心事,唐妈妈来回话说刘牙婆已经带了人来了。 大妞也好奇的出来看。 刘牙婆穿着很厚实的一件茧绸面儿羊皮袄,头发挽了个纂,看着四十来岁年纪,方脸盘,薄嘴唇,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她进来先给吴婶问安行礼,又向阿青问了好。对着吴婶她是满嘴的吉祥话,说吴婶这一胎怀得好,必定生下个大富大贵的孩子来。对着阿青则把她夸成了一朵花儿,天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就只见她两片薄嘴唇开开合合上上下下,词儿又多又丰富,阿青又是好笑,又有点儿佩服。 果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刘牙婆名气大,口碑好,果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吴婶也笑着说了两句客套话,问她:“你带来的人呢?” 刘牙婆陪笑说:“在门外侯着呢,夫人这会儿要有空,就让他们进来,请夫人小姐先过过眼。” 大妞凑近阿青跟她咬耳朵:“姐,你看她想起了什么?” “你想起什么?” “我想起以前的货郎李了。”大妞嘿嘿笑:“担个挑子走街串巷的,谁家把他叫住,他就把担子放下打开,东西摆得满满的,又特别会说,烂线头都能让他说出花儿来。” 这个阿青也有体会。对方这么殷勤,不好意思一样都不买。象大妞这样耳根软脸皮儿薄的,总是会买下许多预算外的东西。就比如她说的烂线头儿。那些线都不成束了,长短不一,可货郎李就把这些线又理一理扎起来,对人推销的时候说这些线都是好线,绣花的时候用来配颜色一点都不吃亏。就好象要绣鸳鸯,那毛色鲜亮要用好多种颜色,难道要把这些颜色的线一一买齐吗?全买大轴的线那多费钱啊。大妞一听很有道理,就把这些乱线头给买下来了,后来也没用上,一直扔在针线篮子里。 这也说明货郎李多会做买卖。 但是今天来的刘牙婆,卖的可不是针头线脑胭脂花粉。 她卖的是人。 阿青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但是很快她就抛开了那些想法,陪着吴婶一起,审视起刘牙婆带进来的这些人。 这些人里有小姑娘,也有挽起了头的妇人,没有男人。 他们在院子里靠墙的地方站成了排,看起来衣裳都很干净整齐,一眼望去就让人觉得心里舒坦。刘牙婆还准备了一张清单,把各人的名姓、原籍和年纪都写在上面。 吴婶靠坐在椅子里:“站得远看不清,让她们一个个到前头来吧。” 刘牙婆说:“应该的,近前来看的清楚。” 让她们到前面来,固然是刘婶身子不方便,更主要的是,这样看的全面。 首先,如果身体有什么残缺,站着好掩饰,走过来就会暴露。 她们走过来的时候吴婶会问话,这样一来如果口吃或疾病也通常会发现。 头几个过来的小姑娘年纪都小,说话也有点儿不大流利,有一个大概是太紧张了,原来刘牙婆肯定教过她们如何回话对答,可是她用乡音我我我我了半天,一句整话都没答上来,又急又窘,眼泪夺眶而出。 吴婶温和的说:“不用害怕,我又不打你。”就让她退回去了。 吴婶不能久站或是久坐,问了前面几个,她就示意阿青自己来看,让唐妈妈在一旁来问话,阿青则坐在那里听着就可以,桃枝连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扶着吴婶回屋里歇息。 唐妈妈来问,阿青当然省事,可以更细致的打量和比较。 今天刘牙婆领来的人里,按外貌可以分为两类——好看的和普通的。这些人里当然没有很丑陋的。谁希望天天有个丑八怪在自己跟前晃来晃去呢?能被她领来的,最起码都是体貌端正。 好看的有好看的用途,她们的外貌实际上也是一种功用。而外貌平常的,则要努力表现出更多的实用性。刘牙婆也时不时在旁边帮一两句腔,介绍并夸奖几句,卖货的都要夸货好,这一点放之四海皆准。在刘牙婆嘴里,这些人都有各自的优点。有的聪明,有的忠厚,有的能干,有的勤劳。连那个答不上话最后哭出来的小女孩儿,刘牙婆都说她很纯善,这样的孩子稍一点拨调教,肯定用的放心。 是的,每个人身上都能找到优点和长处。阿青他们家以前一个邻居大婶,好吃懒做,好说旁人闲话还爱占小便宜,很不讨人喜欢,但就算是这么一个人,也有她的长处。她很会做衣服,她家小闺女总是穿的比旁人都出挑。 阿青和唐妈妈现在就是要判断这些人哪些是他们需要的,从中挑选甄别,这可比在一堆丝线里准确找出苏州老字号乾记的原装正品要难得多了。货郎们会把普通作坊的货品说成是名品,但是细心的话仍然可以分辨出真品和山寨的不同之处。但是对于人,别说只是这么短短一面,就算是相处几年,可能仍然无法真正和全面的了解其真正的品行。面相纯善的人也可能包藏祸心,而长相显得刻薄的人,也有可能是面恶心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一 人才 唐妈妈的问题是很有针对性的。最开始她开始跑这个差事,就琢磨过自家需要什么人手。夫人那里不用说了,她身边伺候的,还有给新生的少爷、小姐预备的,最少四个,上不封顶。姑娘就更不用说了,她现在要嫁郡王府了,而且一过门就是世子夫人,而她现在身边简直是要啥没啥。一个世子夫人需要多少人手伺候?唐妈妈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二三十个都不够。手下的人肯定是各司其职,有内外之分。内里象是贴身服侍的,替她管着账的,管着衣裳头面的,管着库的,管着笔墨书本的。而外事就更多啦,管庄子的管铺子的管出门往来的更不要说除了这些重要事务,下面还有许多细碎的小事得要人做。打扫收拾做针线跑腿传话,宅子越大,需要的人手也越多。打个比方,宫里头主子一共才多少个?可是服侍的人却有几千名。 有一个姑娘看起来很稳重,唐妈妈问她多大,家中有几口人,有无兄弟姐妹的时候,她说她是家中长女,下面有四个弟弟妹妹。唐妈妈又看了看她的手,才点头让她退回原处。 阿青知道这个人唐妈妈已经挑中了,而且职务基本已经算是定下。 有四个弟弟妹妹,又有一双一看就干过各种活计的手,那么一定有丰富的照顾小孩子的经验,给将要出生的弟弟妹妹留着最合适不过。当然这只是初步选定,就算她被留下,唐妈妈还要对她们进行各种观察和教导。 不管到什么时候,人们第一时间关注的,都是长相。 这些姑娘里,有两个相貌很不错。她们皮肤柔嫩白晳,头发乌黑丰厚。和其他人站成一排,可她们的站姿仿佛比旁人显的更好看一些。 她们是一对亲姐妹,据说还是双胞胎,但是长相并不是一模一样的。阿青比这时候的人知道的多一些。 异卵双胞胎的长相就不会一样,她们这还算差异小的呢。 一眼就能看出她们和旁人不一样。就比如那个刚才哭过的小姑娘,大家都是低头站着,哭过的那个姿势僵硬别扭,脖子就象被拧折了一样,角度看起来都显得不舒服。但那两个漂亮的姑娘,她们的站姿就象一条曲线,弯折如意,线条流畅,看起来整个人显得那么协调,非常美观,就这么站着,让看的人也觉得是种享受。 这种姿态不可能是天生的,肯定需要经年累月的精心培养和训练才会有。 刘牙婆介绍她们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一对姐妹是被人转卖过的。她们应该是由专人培养的,由一位富商买下来,没过多久,富商将她们当作礼物馈赠给户部的一个郎官。但那个郎官很快坏了事,这对姐妹和其他家仆一起被发卖,再买下她们的人本来是想将她们收做姬妾的,可家中河东狮凶悍,那个人权衡了一下利弊,不得不向妻子低头,由那位悍妒的夫人将她们再次发卖,她们到了刘牙婆的手里。 唐妈妈在看到她们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刘牙婆带这两个丫头来是做什么用的。 很多人家在姑娘出嫁的时候会准备陪滕,当然了,现在只有很少人家会真的用同宗同族的姑娘做滕妾,大多数还都是由婢女来充替。 刘牙婆消息灵通,自家姑娘的由圣旨赐婚给了安郡王世子,她一准儿是知道了。所以今天的态度这样谦恭殷勤,又带来了这样出色的一对姐妹花。 可这件事情不是唐妈妈能做主的,在向这对姐妹问话的时候,唐妈妈心里已经认定她们必然擅长的是些风花雪月的事,吹拉弹唱烹茶伺酒那一种。但出乎她意料之外,两姐妹中自称是姐姐的那个说:“奴婢会算账记账,能两手同时打算盘。” 阿青和唐妈妈同时吃了一惊。 阿青还不太明白其中的难度,但听着两手同打算盘,就已经感到其中的难度了。而唐妈妈阅历广,就她所知,这种双手同时打算盘的本事,只怕那种户房老吏才能办到了。 “你是哪里学来的?”唐妈妈忍不住问。 “奴婢原来家中是开货栈的,打小就喜欢玩算盘和记簿。” 真没看出来,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唐妈妈倒不怕她说大话,她即然敢这么说,肯定不怕唐妈妈当场找出算盘考她。 再看那个妹妹,唐妈妈都有点儿期待的问她了:“你呢?也和你姐姐一样吗?” 那个妹妹看起来没有姐姐那么爽朗,说话声音也低一些:“奴婢不如姐姐能干,但是学过一点儿调香。” 唐妈妈的表情也不显得失望。 “都会调什么香?” 她还是小声答:“会调的倒不多,也就是馨兰、蕙露,桃李,芳节这些常用的,金翠和香影那种比较名贵的就不大会了。” 这本事也不亚于她姐姐了! “你这又是同谁学的?” “在上一户人家的时候,同一个老妈妈学的。” 唐妈妈怎么也没想到看上去明明是一对花瓶的姐妹俩,居然是不同类型的技术人才。 这样的人才怎么会落到刘牙婆的手里来呢? 但唐妈妈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之前见过她们姐妹的人都注意到的是她们的姿色,完全忽略了她们的才能。听听刘牙婆说的她们的履历吧,那几次转手,那些人看重的都是一个色字。这样一对秀丽可人的姐妹花往面前一站,男人们哪还想得到其他的事情? 她们得留下——姑娘出身薄,正需要这样的人在身边帮衬。 唐妈妈当然也有点儿疑虑。不过这些可以等将契书打好之后再去细查。万一现在一犹豫把她们放过去了,以后可就不一定还能遇见,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不过也有些要防着的事。丫头们长得美,人又聪明,难免就会生出些痴心妄想来。谁愿意一辈子做奴婢,永远服侍人?将来配个奴仆,生下的孩子还是奴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二 图纸 唐妈妈不反对人上进,但上进的前提是认清本分。 刘牙婆带来的二十八个人里,唐妈妈挑中了一半,进屋去说与吴婶。等她回来的时候,刘牙婆已经从她脸上看出了买卖成交的讯号,一脸笑意的迎了上去。 怎么讨价还价这件事不用唐妈妈操心,她和刘牙婆进了门房里商量,大妞凑近阿青小声说:“姐,那个小丫头,把她留下来吧?” “哪个?” “就刚才那个急哭的。” 阿青有点儿奇怪的看她一眼:“你喜欢她?” “说不上来她怪笨的,看着又瘦。” 是啊,按唐妈妈的意思应该不会买她,毕竟买来之后一时做不了什么活儿。唐妈妈算盘打的可精着哪。 买来得给吃给穿还得教她们做事,要是很长时间不能真正干活儿,那投入太大太不划算了。 “她这么笨笨的,要是咱们不买,其他人家买去了,可能会对她很凶的。” 阿青笑着说:“也是。可我身边已经有了个笨笨的桃核了,要不把她给你用?” “我不用。”大妞急忙摆手:“我有桃花就够了。桃花又漂亮,针线活儿好,人还很细心。” “好吧,那我同唐妈妈说一声。” 大妞高兴起来:“那我去说。” 大妞打小就习惯同情弱者,不管是她捡回来的那个婴儿,还是今天这个结结巴巴的小姑娘。更早的还有小山抱回来的大美人和小美人。 家里一下子又多了这么些人,吃穿住都得抓紧安排。今天吴家一共留下了十六个人,也就是说刘牙婆今天是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干她们这一行的人不是天天开张,但做成一笔进账就不少。听唐妈妈说,刘牙婆之所以口碑好名声大,因为她家几代都是干这个行当的。她不象别人简单的把人买进卖出,而是会简单的调教一下规矩,讲一讲在大户人家做事的忌讳。而且听说她一般是不和妓院娼竂打交道的。就象今天她带来的这对姐妹花,既有貌又有才,谈吐不凡,卖到那种地方一定比卖到吴家要价要高得多。在商言商,她真要追求利润最大化,谁也不能说她犯了罪。但是人家买卖做的有良心,算是这灰色行当里头比较难得的了。 刘牙婆带着挑剩的人走了,笑容满面的,看起来对今天这笔买卖很满意。唐妈妈也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看来今天这买卖对她们双方来说都达成了预期目标。 唐妈妈进屋去向吴婶回事,吴婶点头说:“这事儿你跑前跑后的,真是辛苦了,应该记个头功。” 唐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夫人这是夸我呢,奴婢不敢居功。把她们先安排在东院儿住下,教两天规矩夫人再过过眼?” “很好,就照你说的安排吧。” 大妞已经迫不及待了,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对漂亮的姐妹花,还有那个她指名要留下来的小丫头。说起她来,唐妈妈就笑。 “我们那会儿都已经议定了价了,二姑娘又过来说要一个人,我就没给刘婆子加钱,这丫头留在咱们家一分钱也没花,算是个添头,白送的。” “那姐妹俩呢?就是又会算账又会调香的?她们叫什么?” “姐姐叫垂云,妹妹叫饮露。” 大妞念了一遍,再一品味:“这名儿起的有点怪啊。” 唐妈妈心说,这名字一听就让人觉得不是那正经人取的,听着就让人联想起什么云雨之情啊,露水姻缘之类的,女主子绝不会给丫头取这名,肯定是男人取的。 阿青想了想,问她:“你知道你名字有什么典故吗?” 垂云恭敬的答:“回姑娘话,奴婢姐妹俩名字都是出自一本书。” 阿青点点头,没再多问。 等唐妈妈领她们走了,大妞忙问:“姐,她们名字还是书里头的?什么书啊?” “应该是庄子里头的。”阿青说:“看来她们俩还识文断字呢。” 大妞伸伸舌头:“乖乖,那不比我还象小姐?这一回家里人一下子变多了,我都怕我回头记不住这么多人的名字呢。” 大妞还挂念着柱子,陪了阿青一会儿就回去了。 柱子就是她给那个抱来的婴儿起的小名儿。因为是从济善堂的柱子那里抱来的,就直接这么叫了。 大妞满心满眼里都他,柱子这个,柱子那个,柱子打嗝了,柱子流口水了全是他。 真把他送走了,大妞一定难过。 阿青把吴婶给她的几张单子打开看。 这单子是孙夫人送来的,就是抄来的嫁妆单子。不过单子送来的时候,李思谌还不是世子哪,现在他身份不同了,两人婚礼的规格也不同了,连着阿青的嫁妆只怕也要水涨船高。 可是阿青真不愿意吴叔吴婶为了她这样破费。 她拿了一张纸出来,打算自己也列个单子——完全不用象这几个范例一样奢侈靡费,实用为主就成。 窗扇突然咯噔一响,阿青转过头,窗子已经被推开了条缝。 “谁?” “是我。” 就猜着是他。 阿青走过去把窗子打开,窗外那人灵巧的翻过窗子跳进屋里来。 “你们家下午还真热闹。”他闻到了墨味儿,再一看桌上摊开的纸:“在写什么?” 在写嫁妆这话阿青怎么能跟他讲?她把刚才那几张纸反扣过来:“没什么。” 李思谌笑了。 他的笑显得很温柔,可是也带着一种了然一切的通透。 “为嫁妆发愁?” “谁发愁了?”话一出口阿青就觉得这话说的有点儿幼稚,简直跟孩子吵架似的。 每回和他在一起,她都不能象面对别人的时候一样冷静从容,这个人总是能让她心神不稳。 “别生气,都是我的错,好不好?”他那腔调也跟哄孩子似的,笑嘻嘻的从她手里把那几张纸接过去看:“这都是哪家的?” 他翻看的很快,笑着说:“这些东西都好办,照我看,上头的八成都让宗正寺的人去办,余下的我倒有两个比较相熟的铺子,回头我把管事的人找来说一声,你就安安心心的等着嫁我吧,别为这些事情操心了。” “孙夫人也给推荐了几个相熟的铺子。” “你觉得是孙夫人的面子大,还是我的面子大?”他上前一步凑近了她说话,呼吸都吹到她的耳朵边了:“是孙夫人和你的关系近,还是咱们俩近?” 他的话阿青不想理,她觉得这个人脸皮是真厚,她不管说什么都不对劲,什么都不说扭着头也不对劲——就象在跟他赌气、撒娇一样。 “我拿了东西来给你看。”他摸出一迭纸来,放在书案上摊开。 阿青探头看了一眼。 画的好象是房子? 没错,是房子。并不算很大,两进院子,但是从图上看起来,房舍十分精致,布局也很巧思。进院门的地方有假山和小池塘,种着花草藤萝。从两边游廊一路往上走是三间小厅,穿过垂花门才到正房,窗下栽着花树,掩映着画梁飞檐,屋子后头则又是一个小园子。这院子虽然面积不算太大,可是高低错落布局巧妙,竟然给一种层峦叠嶂,峰回路转的感觉。 “这是菊苑,以前我曾祖母住过的地方。”李思谌说:“你看看还有哪儿不合意,咱们赶紧改改。还要再添些什么,你也同我说说。” 阿青转头看他,一双明澄澄的眼睛里写满了疑问。 “这是以后咱们在郡王府里的住所。” 阿青也猜到了。 她只是很意外,这院子看起来真好,真的是给他们住的吗?安郡王府的人——那位置最高的一对夫妇,对她这个突然间从天上掉下来的儿媳妇难道是举双手双脚欢迎吗? “没错,是给咱们的,我爹亲自指了这个院子。”李思谌打量她的神情:“你不喜欢?这个菊苑当年是请当时有名的吴大师画了张园子的画,然后又请的巧匠按着那画设计了院落和景致,修了四年才修成的。菊苑不远还有个梅苑,比它还要小一些,也疏阔一些,菊苑毕竟是有些过于纤巧了。” “没有什么不好的,看着就觉得挺美的。”但是安郡王怎么会把最好的院子给他们住? 李思谌问:“是不是挺纳闷?” “有一点儿。” 李思谌也不瞒她,反正瞒也瞒不过去,迟早是一家人,不如早早让她心里有数:“我爹是不喜欢我自作主张,但他更怕皇上对他不满。” 阿青秒懂。 安郡王把老太妃以前的院子给他们住,又给李思谌请封世子,是那是向所有人,尤其是向皇上表明忠心表明态度。他绝对拥护并坚决执行皇上的所有旨令,绝无贰心。皇上让他儿子娶谁,他二话没有,十万分的赞成支持。 阿青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位未来公公的所作所为。她现在内心完全就是一个大大的囧字。 安郡王还真现实真识时务。 如果这位公公这么拎得清,只要李思谌继续在皇上那儿有面子,阿青就不担心这位郡王会对她不利。 但是话说回来了,她将来安郡王能打几回交道啊?大概面儿都见不到几回吧? 对她来说,婆婆才是头号boss。 安郡王妃她的反应呢? 这桩亲事她指定不满,而李思谌成了世子,简直就是给她火上浇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三 相处 对房子阿青是没有什么不满。见多了四四方方一马平川的院子,这种小巧精致有如园林景观一样的院子对她来说充满了吸引力。李思谌说这是老太妃晚年休养的地方,老人上了年纪不愿意多走路,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推开窗就能看见假山池塘碧竹和满园繁花。穿红着绿的丫鬟们穿过曲折的山廊拾阶而上,那形景想象一下都觉得可以入画了。 “这院子建的时候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李思谌笑着说:“所费不赀,不过钱没从王府里出。当时我姑姑还活着,这院子是她孝敬老太妃的。可是建好之后老太妃只住了不到半年,就搬出去了。” “为什么?”阿青十分好奇。 “她说冬天屋子太冷透风,冻得她骨节疼,老病都发作了。不过其他人都说另有原因。” “我看都挺好,没什么要改的。” “卧室你想设在哪里?” “就放在东里间呗。”房子再别致,大格局和作用上,还是和别的房子一样。 “那书房,平时起居会客的地方,你的箱笼东西,丫鬟们怎么安排,你告诉我一声,我好让他们收拾地方。另外花园里头你还想移栽点什么花木吗?” “花倒是没什么想要的,咱们可以找搭个葡萄架吗?” “葡萄架?” “夏天的时候可以坐在下面赏月,到中秋的时候,还有葡萄可以吃。你知道那种葡萄吗?一直到熟的时候都是绿色,上面挂着一层晶莹的白霜,特别的甜。” “好,那我让人移两株来。” 栽葡萄这件事并不算什么大事,怎么他的表情这么奇怪? 李思谌笑着说:“我就是想起了一个笑话。” 跟葡萄架有关的笑话?阿青只想到了最有名的那个葡萄架倒了。 好啊,这人是讽刺她是河东狮吗? 那他岂不成了怕老婆的陈季常? 阿青抿着嘴笑。 一个悍妇,一个怕老婆,谁更丢脸? “这院子哪儿都好,就是离郡王妃的正院挺远。”李思谌轻描淡写的说:“反正不用天天去请安,这倒不要紧。” “你有带郡王府的图样来吗?” “带了。” 阿青比较好奇的是其他人都住在什么地方——确切的说她更好奇这个大院子里究竟住了多少人,这些人以后她又要如何相处应对。 李思谌把另一张图纸打开给她看。郡王府地方当真不小。很久以前看红楼梦,大家在府里互相串个门还得坐车,现在看来毫不夸张。不然的话,阿青如果走着去郡王妃那屋吃个饭,等她走到那儿,人家也该吃完了。不过如果吃完饭走回自己屋倒是不错的选择,饭后百步走,有助消化,健身延年。 阿青决定以后把散步定为一项长期运动坚持下去。 郡王府人口不算多,老一辈没有人了,现在王爷与郡王妃是府内辈分最高的主子。第二代里头李思谌是长子,阿青嫁过去是长媳。他下头还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和他都不是一个妈生的。 “思敏她住哪里?” 思敏这姑娘虽然接近她的时候怀抱着目的而来,就是面前这人指使的。但是相处过之后,阿青倒觉得她那个人并不难相处,两个人还挺对脾气。这阵子没有见她,还真有点想她。 “她在府里和其他姐妹住一个院子,不过她并不常住在府里头,常年住在宫里。” “住在宫里?” “她和三公主交好,两人打小好的跟亲姐妹一样,她亲生母亲也早过世了,除了我,在这府里她也没别人牵挂,既然在宫里念书,索性就在三公主那里住了。过年的时候她回来了,没两天三公主又说想她想的不得了,把她叫回宫里去了。” “是嘛。” “以后皇上说不定也会给她指一门亲事,也可能会直接就让她从宫里嫁出去也不一定。她嘴甜,很会讨人喜欢,从太后皇上到下面的嫔妃小主都对她赞不绝口,她住宫里比住府里自在多了。” “她有这么厉害?能让人人都说她的好?” “她一个小姑娘,又不和旁人争房争地的,平时嘴也甜,谁会真讨厌她呢?” “你俩关系很好?” 不好的话,李思谌那时候也不会让李思敏来接近她了吧? “好什么啊,这丫头很不象样,我想管教她,上头又有一堆人护着,到现在惯的实在不象个样子。” 这口气一副“我家熊孩子不争气”的恨铁不成钢。但是阿青可不傻。真不喜欢这个妹妹,根本提也不用提,何须为她花心思花时间?怎么不见他提起另外两个妹妹呢? “我那俩弟弟都不成才,老二有胆无谋,老三贪婪小气,不过在父亲面前都会扮乖儿子讨他欢心。”他把这两人一句带过,接着说:“府里姑娘们本应该都住在这儿。”他的手在图纸上一点。 “萱楼?” “是,这儿院子很宽敞,竹子尤其好,很清静。不过思敏长住在宫里,这儿只有思雯和思容。思雯性子很安静,不爱说话。思容更小,被王妃宠着惯着,到现在还不大懂事。” 听起来他对这两位妹妹态度就很一般了。尤其是不大懂事那句话,听起来简直可圈可点。既然他和继母都成仇人了,那这个继母的掌上明珠和他的关系要能好起来才怪呢。 “父亲还有些姬妾,这些人住在西面偏院,平时和我们一般难照面。真遇上了你想理就点个头,不想理就当没看见。” 这口气狂的。 不过他既然这么说,这些人里应该没有什么重要人物。阿青还真不知道如何跟未来公公的小妾们打交道——她一个做儿媳妇的管那些闲事儿干嘛?那些人应该安郡王妃操心。 “那你的呢?” 李思谌故意问:“你问我在府里的住处吗?我一直待在前院儿,晚上也就歇在书房后面的小隔间里,几乎从来不去后院。” 这人明明知道她在问什么! 刚才他都大方的提起他爹的姬妾了,那他都二十好几了,按这些宗室王公子弟的脾性,不得弄两个红袖添香之类的? “我身边儿原来有几个丫鬟,不过我进了宫学读书之后就用不着她们了,托杨总管给她们另安排了去处。一应起居穿戴这样的事情,我身边有两个小厮也就够用了。” 阿青有些意外。 他这是说,他身边一个莺莺燕燕都没有? 阿青都做好心理准备了,结果有一种无处使力的郁闷。 李思谌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戏谑:“怎么?我看你好象还失望了?” “谁失望了。”阿青把图纸一掩:“房子要怎么布置,我要想一想才能告诉你。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让人看见了不好。” 李思谌微笑着说:“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以前那是没有名分,所以得偷偷摸摸的。现在咱们已经过了明路了,还怕人看见?” “那也不行。”阿青板起脸:“等我想好了,还是打发人送信儿到隔壁吗?” “对,直接送到隔壁就行。缺什么都只管写上,我好打发人按你的意思修整。” 看他还没有要挪步的意思,阿青都忍不住要拿白眼丢他了。 “你还不走?” “你都不送送我?” 有什么好送的?难道送他到窗户边目送他爬窗户翻墙吗?是不是还得挥个小手绢儿唱一出十八相送? 李思谌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爱撩拨她看她气恼的样子。每次这样的时候,她都脸色绯红,眼睛水亮,嘴唇微微嘟起来,与她平时沉静娴雅的样子全然不一样。 这时候她只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只有他的身影。 他同旁人都不一样。 阿青自己一定不知道她生气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吧?毕竟不会有人照着镜子发怒,就为了看自己生气时的神态。 而且只在在这个时候,她不会同他说话那样客气。 他不喜欢她同他客气,他更喜欢她同他一点儿都不客气。 他们两人要一起过一辈子哪 李思谌心里有个秘密。 皇上答应了他的求恳之后,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阿青都老了,他老的路都走不稳了,阿青也是一头白发,两个人在他梦里头呃,吵架。 是的,不是恩恩爱爱,是吵架。好象是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在吵,是菜少放了盐了还是他下棋惹了她了?记不太清楚。 可是他吵的很欢喜,到后来都笑醒了。小武还问他梦见什么了,他没说。 这梦怎么能和旁人说呢?肯定会被人笑话。 不过醒来之后,他还一直在回想。 真能象梦里那样也不错,两个人都七老八十了,还在那样过日子,她给他做饭吃,他时不时惹她生个气,两个人拌几句嘴,吵完了晚上还是在一个枕头上睡。 等他走了,阿青才又仔细的看了一遍菊苑的图。 外头确实没什么可改动的地方了。阿青看着这张图,就能想到当初建院子的人的初衷。 小小一个院子里有山有水有花有树,景致不能说不美了。但是阿青生长在广阔的山野间,对这样袖珍玲珑的微型山水其实并不是那么钟爱。 屋子里确实要好好安排一下。床的样式阿青不喜欢太繁复的,尤其是那种全是雕花的,她一点儿都不喜欢。书案她想要大一些的,书架也是,可以放下很多书的最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四 伤心 阿青睡下了也还在琢磨这事,睡的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见了哭声。 不是做梦,也不是幻听。 阿青睁开眼,确实有人在哭,而且就在她屋里。 阿青坐了起来掀开帐子,大妞正坐在她床前,抽抽噎噎哭的特起劲。 “你醒了啊?”她抹泪擤鼻涕的间隙里抽空看了阿青一眼。 废话,被人这么哭除非死人才能没反应。幸好她心脏够强壮,不然换了谁天没亮突然发现有个人坐在床边哭,没准儿给吓出神经病来。 阿青披上衣服:“你这是怎么了?” 大妞哭的上下气不接下气:“我爹刚刚把柱子抱走了” 柱子? 哦,阿青明白了。 她比刚才又清醒了一些,接过了桃叶递的水漱了一下,又喝了半杯淡茶。 “什么时辰了?”看外面天都还没亮。 “五更天了。”桃叶刚才是想拦着二姑娘的,可二姑娘那力气实在不一般,桃叶话还没说出一句,二姑娘就从她身边擦过进了里屋,桃叶是扶住门框才没给她蹭倒。 “好了,别难过了。”阿青一边伸袖穿衣下地一边安慰她:“在咱们家,这孩子将来算是个什么名分呢?难道和振武扬威他们那样吗?交给好人家抚养,有爹妈抚养照料,对孩子才是好事。” “我知道,我都明白。”大妞响亮的吸了一声鼻涕:“可是刚才我爹也太凶了,我想跟他一起去,看看来抱孩子的是什么人,他非不同意。不亲眼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家,我怎么能放心呢?万一我爹其实是被人骗了呢?要是那家人把孩子抱走根本不打算好好养大呢?那柱子多可怜啊。” 阿青打了个哈欠,困的要命。桃叶用手试了试洗脸水温,捧着巾帕在一旁服侍阿青洗脸。 阿青虽然困的要命,但也发现桃叶的态度比平时恭谨得多了。 真是,自打定了亲,让人意外的事情接二连三的,连身边的人态度都不同了,还真是水涨船也高啊。 大妞哭了半天,一直到吃早饭时还在抽噎。吴婶问明白事情的经过,点头说:“你不要跟去看了。这抱养孩子的事,其实知情的人越少越好,不然的话张扬出去,孩子知道了会跟养父母离心的。”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吴婶心里若有所思。 也不是所有的被抱养的孩子都会多想。阿青也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但是她就表现的很豁达,从来不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上次如果吴婶不主动提起,阿青说不定永远都不会追问自己的身世。 小山也说:“你别哭啦,吃个包子吧。” 大妞哭归哭,食欲倒没见受影响,粥大口大口的喝,小山递包子给她,她也接过来就吃。 行,能吃就说明问题不大,顶多再哭个两天也就没事了。 在这件事的处理方式上头,吴婶和阿青都赞同张伯的做法。有些事情就不能拖泥带水瞻前顾后,而且要尽量的避免节外生枝。尤其这事不单单是一个孩子那么简单。 第一就牵扯到张伯去出诊的包家。包家极力掩盖这件丑闻,如果这孩子的存在泄露出去,那会害了包家一家的,那家未出嫁的女孩儿可有好几个呢。 第二就是自家。自家现在可是处在风口浪尖上,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这当口自家有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这可不是一般的小麻烦。如果真闹出什么事,被人以讹传讹,会毁了阿青和大妞的名声的。 第三就是要收养孩子的那家了。人家没有孩子,要抱养一个去,肯定希望孩子的来历瞒的死死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孩子长大随便从哪儿听到自己真正的身世,那养父母一番心思不是白花了? 最近吴婶越发慵懒了,家里买进的人手她只看了看,就全放手交给了唐妈妈和阿青来办。一方面她确实精神不济,要忙的事情又多。另一方面,她也希望阿青借这个机会先练练手。将来到了郡王府,下人的数目可比现在要多出好几倍呢,要管理这么些人,没点儿算计和手腕那还成?下人们各有心思,蒙骗主子的,勾心斗角的,中饱私囊的,事情多着呢。先在自己家里让阿青熟悉熟悉最好,免得嫁了人还两眼一抹黑。 阿青最近忙得晕头转向。 古往今来,结婚这事都是劳民伤财的。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问题有嫁妆、人手、装修。只有这些的话还应付得来,但吴婶产期临近,布置产房,预备各种接生的东西,请产婆和郎中,以及为新生儿做的种种准备,忙得人焦头烂额。一想到新生儿出生,吴婶要坐月子,到时候家里肯定是又喜庆,又纷乱。 到时候一定得把大妞拉上帮忙。她不是一直想做医婆吗?这事让她帮忙准没错。 至于新房的装修,除了床,书案、书架之外,屋子别处也得操心。日常起居会客的地方要如何布置,用什么样的桌椅几案?是要圆桌还是方几呢?用什么木头的?这些都必须想好,不然到时候弄得一间屋子里风格不统一,颜色有深有浅,那可很不搭调。 阿青想到什么的话就赶紧记下来,以免忙乱之中给忘记了。 唐妈妈和赵妈妈全部精神都用来对付那些新来的丫头了。唐妈妈一开始给她们安排住的屋子只有两间,反正都是睡炕,大家并头睡,两间屋完全能睡得下。但是两间屋子没有打扫过,屋里的一切得她们自己收拾。各人睡哪个位置,唐妈妈她们俩也没有干涉,都看她们自己的。 这是考验,也是观察这些人的好时机。 她们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小包袱,厚袄就身上穿来的那一件,连一件多的可替换的都没有。至于铺盖细软这些,一样都没有。于是唐妈妈禀了吴婶后,取了布匹棉花针线这些东西给她们,让自己动手做。 这些事情都是小事,可是很快就看出人和人的不同来了。先是打扫的时候,有人抢着捡了轻省的活儿,手慢的人就得干剩下的。安排铺位的时候也是一样,性格强势的人二话不说就给自己占个好铺位,比如靠门的就没人愿意睡,因为有的人回来的早有人回来的晚,这门要是闩上了,有人回来敲门的时候,肯定是睡的最靠门的人去开门吧?靠墙角的位置也没人愿意睡,总之,这里头看着分别不大,其实门道多着呢。 至于做针线,那就更别提了。这上头掺不了假,女红好不好,活计一亮出来就高下立分。 这些人安排的两间屋,唐妈妈和赵妈妈管它们就叫前屋和后屋。两屋住的人一样多,垂云和饮露那对姐妹住在后面那间屋里。这间屋从一开始就比较有效率,打扫也好,分配铺位也好。等到做棉袄的时候,她们那屋的分派也很有效率。不是象前面那屋一样三三两两的扎堆,而是一屋人里先公推出针线最好的两个,由她们来教每个人量体,剪裁,然后各人的袄子自己开始做。 唐妈妈和赵妈妈都看的暗中点头。 这些人都知道她们得好好表现,有人就抢着打扫院子,有人则想着在唐妈妈赵妈妈跟前献殷勤。 至于她们之间言语上有个争执,或是想压旁人一头这些,全有。 唐妈妈每天教她们些规矩。从如何称呼,该怎么走路,怎么回话,怎么传话,怎么递东西。有人学的又快又好,有人学的就比较慢。 表现最不好的,就是大妞做主要留下的那姑娘了。连个大名都没有,听说在家的时候爹妈一直是乱喊,什么丫头、妮子、赔钱货唐妈妈想了想,只能先按她的姓来喊,叫她小单。至于名字嘛,等将来正式分派差事的时候,由主子再来改吧。 这个小单真的挺笨的,有时候连唐妈妈都想叫她赔钱货。所有人都练端茶上茶,不管动作标准与否,起码人家依葫芦画瓢没大走样。轮到她的时候,两只手一起上还没端稳当盖碗,当啷一声掉地下打成了几瓣。 不等唐妈妈训她,她自己先吓的哭起来,挤眼抹泪的,唐妈妈教不好她,就上了竹板,当然也没打重,就是手心儿打肿了。结果当天晚上小单就发起烧来了,同屋的人早上才告诉唐妈妈这事,结果唐妈妈损失了茶碗不说,还得破费给这丫头找药吃。 幸好家里不缺药。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虽然这丫头没花钱是做添头白送的,但是这只几天功夫就让唐妈妈反过来抛费了,实在不划算。唐妈妈已经预见她将来肯定还会闯祸,这样的丫头让她干什么活儿都不放心啊。 大妞见唐妈妈的时候还替这丫头说话,说她年纪小,让唐妈妈耐心点儿,不要生气。唐妈妈对着这位姑娘能说什么呢?只能应下了。 这买人就得仔细挑,买了次货真是后患无穷。唐妈妈决心下次坚决不能贪便宜,哪怕白送,这种麻烦也不能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五 添丁 大妞沮丧了好几天,缠着张伯打听柱子送到了哪里,她只想远远的偷偷的看一眼,确定那家人对柱子是不是真的好,但是张伯不告诉她。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上想柱子的事了。 小山该起程回山上去了,他和那位方师兄约好了一起动身,吴婶挺着大肚子给他收拾行李,看得小山心惊肉跳的,小心翼翼扶着吴婶坐下:“娘,你快坐下歇歇吧。” 说真的,小山想推迟几天再回去。张伯曾经说过,娘可能在这段日子里就临盆了。 家里人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娘这个年纪生孩子,风险肯定比那些年轻的妇人要大。小山一来是不放心,二来他也想留下来见见自己的弟弟妹妹再走。不然的话到了山上不管听到什么样的消息,他都肯定会牵肠挂肚的。 但这件事情他说了不算,得父亲点头才行。而且山上师傅那里,也得父亲出面或是去信解释一下。 师傅平时不怎么严厉,但是如果触犯了规条,就绝不姑息。同门里有人偷偷下山,回来之后就被拒之门外了,哪怕家里人赶来说情也没有用。 吴婶确实腰酸,要收拾东西难免弯腰低头的,可她现在腰已经不怎么能弯下去了。张伯昨天还给她把过脉,大妞还象模象样的给她摸了肚子。她的手特意焐的热乎乎的,摸在肚子上觉得暖暖的。 “胎位很正。”大妞是这么判断的。 吴婶这一胎,从头到尾都特别的小心。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最怕的就是胎位不正了。最近胎动没有以前那么频繁,喘气倒是比前几天觉得轻快些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肚子疼了一会儿,时间不长,感觉也不强。 这些都是要生产的征兆。 吴婶坐在那儿看小山自己收拾。阿青给弟弟预备了一盒墨,不是什么名贵的墨,但是小山用得惯这一种,因为天气冷的时候,不用费力就能磨出来,写字的时间稍长一点了墨不也会轻易凝。还有针线,阿青给他做了一件新袄,熬的眼睛都红了,小山很不安,跟姐姐说:“姐姐别这么辛苦了,我不缺衣裳穿。再说,家里现在有这么多人呢,你不要把自己身体熬坏了。” “她们做是她们的,我做的是我的。”阿青还给他多做了一副手套一副护膝,提醒他出了汗一定别着凉。 小山看着姐姐忙碌的样子,心里特别舍不得。 姐姐明年春天就出嫁了,在家里的日子只剩下这么短短的一年了。 以前虽然他也知道姐姐早晚是要嫁人的,可是心里却觉得那一天远着呢,在很远,很远的将来。在此之前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相处。可是没想到姐姐的亲事会这么快定下来,在家的时间所剩无几。 偏偏他还要离家在外。 小山决定要比之前勤快的写信回家。 吴婶吃完午饭歇了个中觉,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些怪。 肚子有点儿发紧,发疼。 她以为还是象早上那样,平缓的吸了两口气,坐起身来。 桃枝端了水来,问她:“夫人醒了?唐妈妈来过一回,看样是有事要禀告夫人。” “哦,那你”吴婶的话被又一阵疼痛打断了。 “夫人?”桃枝紧张的问:“怎么了?” “你快去把唐妈妈叫来,我八成是要生了。” 桃枝再怎么稳当也是个没嫁过人的姑娘,一听吴婶这么说顿时慌了神,急急忙忙往外走,在门前险些和人撞了个满怀。 “桃枝姐你怎么了?” 来的是桃叶。 桃枝就象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她:“快,帮我找人,找唐妈妈,夫人说要生了!” “啊!” 安静的吴家顿时间喧嚣起来。 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不过按张伯的说话,孩子已经算足月,随时有可能出生。早出生未必就是坏事,有的孩子出来的晚,其实在母腹中已经得不到太多给养了,还因为憋气而容易出意外。 准备工作早就一切就绪,这边吴婶确定是已经开始发动了,其他人就按部就班的忙碌起来。产婆也请来了,也打发人去药铺请张伯回来了,还让人去给吴叔送信儿。 吴婶的疼痛一阵紧似一阵,产婆检查过之后说,情况不错,吴婶应该能生的比较顺当。阿青特意下厨给吴婶做了点心,劝着她吃了不少,怕她一会儿要生的时候气力不足。 吴婶不乐意阿青守在一旁,让她赶紧出去。 阿青怕她着急,只能嘱咐:“有事叫我,我就在外头。”走到门口又说:“娘,你要是还能吃下,就再吃两口。” 产婆是外面请来的,笑着对吴婶说:“夫人好福气,小姐真是孝顺啊。听说小姐已经定亲了?” 吴婶这会儿疼的缓和些,无力的点点头:“你也听说了?” “瞧您说的,这远近一片儿都传遍了,咱们这里可很久没出过这样的贵人啦。”产婆替吴婶擦汗:“那天宫中来人颁旨就有眼尖的人看见了,不到下午这一片就都知道了。真是恭喜夫人,小姐有了好前程,您家这又要添丁进口,真是双喜临门啊。” 小山在外面也急,可他又不能往前靠,一堆人把他往外撵,他看见阿青出来就赶紧打听:“姐,娘怎么样?” “看着精神不错,点心也吃了一些。” 小山傻傻的问:“这,什么时候能生啊?” 阿青要不是心里也急,都能让他给逗笑:“这我怎么知道,等着呗。” 小山踮着脚想往里看,可是隔着厚厚的帘子,哪怕有话叫望眼欲穿,可是毕竟想穿透帘子还是有点难。 屋里人进进出出的,小山急的象热锅上的蚂蚁。 大妞是从药铺一路跑回来的,大冷的天她出了一头一身的汗,连衣裳都顾不上换就进产房去帮手了。 她原来还想着,吴婶生孩子,她肯定要从头到尾的帮忙照顾,肯定能学着不少东西。可是等她一进去,屋里的情形就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傻不愣登的,人家支使她她才能动一动,其他时候都呆呆的不知道干什么才好。 吴叔现在地位不同了,不过家中来人打他也不可能进宫去找,只能托宫门的人把消息带进去,中间这么一延搁,吴叔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已经是天快黑的时候了。 他身旁的两个侍卫一听是这样的大事,忙催着他:“大人快回家去看看吧。” 吴叔点头说:“替我与蒋大人说一声,告一个假。” 他大步流星的往前走,身后跑来传讯的人都跟不上他。到了宫门外上了马,可是在城里又不能放开了跑,等快到巷子口的时候,正好与急匆匆赶出来的长随碰了个正脸。 “老爷!” 吴叔赶紧勒马,长随来不及行礼问安,大声喊:“老爷,夫人生了位少爷,母子平安!” 吴叔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震住了,半天竟然呆在那儿一动不动。 长随笑着说:“老爷不能只顾自己乐,小的们等着讨赏哪!” 吴叔这才回过神来,翻身下马,顺手把马鞭扔到他手里:“赏你一鞭子!真的生了?什么时辰生的?” “刚刚落地,是唐妈妈差小的出来迎老爷,要是老爷还在宫里没得出来就报个信儿进去,没想到老爷已经回来了。” 吴叔步子大,长随一溜小跑才将将跟上。不过他也特别明白,这添了儿子是多大的喜事啊,老爷现在膝下就一位少爷,虽然少爷也挺争气的,可是谁家不盼着多子多福?老爷现在官运亨通,女儿马上要嫁进宗室,现在夫人又生了个大胖小子,老爷真是有福啊。 吴叔进了院子,来往的人脸上都显得有些疲惫,可是喜气洋洋的,人人都是一脸的笑。那么多人向他道喜,吴叔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大步进了屋。 吴婶生完了精神还好,刚吃了一碗红糖小米鸡蛋。被洗好包好的孩子就放在她的身边。听见吴叔进来,吴婶抬起头朝他笑了笑。 “回来了?” 吴叔大步走到床前,小心的握着她一只手:“辛苦你了。现在怎么样?疼的很吗?” “不怎么疼。”吴婶说:“这一胎真是顺当,生小山那时候他可没少折腾我。看看儿子吧,七斤一两重,一生出来就哭,嗓门可响了。这会儿睡着了。” “他吃奶了吗?” “说不用这么早喂奶,等会儿再醒了喂他试试。” 孩子还小,脸也就只有吴叔的拳头大,眼睛紧紧闭着,小脸儿看起来又红润又饱满,现在还看不出来长的象谁。 吴叔看一会儿孩子又看妻子,看一会儿妻子又看孩子,哪个都看不够。 吴婶精神不济,说了会儿话,她就沉沉的睡着了。吴叔想摸摸她的脸,又怕自己手劲儿大,再把她给碰醒了。 真是不容易,这个年纪了吃这样的苦。 吴叔出了屋,阿青和小山一左一右的等着。 阿青问:“爹,我娘呢?” “睡着了。”吴叔问:“你们看过弟弟了吗?” 小山抢着说:“看过了!长的那么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六 贺喜 吴叔深吸气,要忍住,忍住,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能因为得了小儿子就先把大儿子揍一巴掌。 “小什么小,比你生下来的时候还重呢,你那会儿才五斤多点,刚秤完你就尿了,尿完五斤都不到。” 小山一副“我不信你一定在骗我的”的表情,吴叔一走过去,他就拉着阿青问:“姐,爹是骗我的吗?” 阿青笑着摇摇头:“这个爹还真没骗你。当时你生下来是瘦小一些,我还记得呢。” “可我体格挺壮实的啊。” “没有。”阿青继续打击他:“壮实跟多重又没关系,照你这个说法,那以前咱们镇上的张胖子才是最壮实的了?” 一想起张胖子一身的肥肉,走起来连腮和下巴都在哆嗦,实在太吓人了。 小山赶紧摇头。要是这么看来,瘦点就瘦点吧。 大妞在一边儿偷笑。小山这一天急的要命又帮不上忙,象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姐,我早上还在想,能不能在家里多留几天呢,我也想等见着弟弟妹妹了再走,没想到今天娘就生了。” “满月酒你肯定喝不上了,爹不会让你在家里多逗留。” “我知道。”小山的见着娘和弟弟母子平安也就放心了。现在不舍得的就是姐姐。娘和弟弟以后还有好多年大家都一块儿过呢,错过这一两年没什么。可姐姐不一样,姐姐嫁出去就成了别人家的人了。 这几天全家人上上下下都围着新生儿转。当天晚上吴婶就给孩子喂奶了,那孩子眼睛紧紧闭着,手握着拳,咕咚咕咚的大口喝奶。屋里暖和,他身上裹的又厚,脑门儿上出了一层汗。 吴叔坐在一旁探头看着,不住的夸他:“好小子,真能吃。好好儿的吃,多吃快长。” 吴婶爱怜的摸着儿子还没长出多少顶发的脑门:“你这都说的什么啊,别在这儿吵吵了,快出去吧。” “告过了假,今天不出门了。”吴叔说:“昨天出去送了一圈儿喜报,今天说不定有人上门道贺,我不在家怎么能行呢。” 他说的一点儿没错,用罢早饭就有人上门来道喜了。 最先送来的是安郡王府的礼,接着孙夫人亲自登了门,孙颖这回没来,孙佩跟来了。阿青问起孙颖,孙夫人笑着说:“她去她舅舅家了,有点事儿一时回不来。来来来,让我瞧瞧咱们的宝贝疙瘩在哪里?” 吴婶头上系着一块布帕,抱着孩子坐在屋里,笑容满面的说:“我不能起身迎你了。” 孙夫人笑着说:“我不用你迎我,你好生把自己身子养好就成了。”她把孩子接过去抱着,这孩子吃饱喝足了睡的正香,孙夫人仔细打量了一番,由衷的夸了一句:“生的真好,一看就知道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你就别夸他了,这么小哪看提出来啊?” 孙夫人不乐意了:“还有你这样当亲娘的呢,又不是夸你,用不着你瞎客气。这孩子生的就是好,你看这脑门,耳朵,鼻子,这都是有福有禄有财的好面相。跟你说,这孩子将来一准儿有出息。” 为人父母,听这样的话哪有不高兴的,吴婶笑着说:“那就谢嫂子你吉言了。我也不求他大富大贵的,能太太平平顺顺当当的就行了。将来他长大了想干点儿什么就让他干什么,他高兴就好。” 一般人家都是这样的,长子是要继承家业光耀门楣的,当然寄予厚望。至于其他的儿子,有出息当然好,没有大出息的话,也没什么妨碍。 吴叔对长子可以说是挺严格了,以前训练他的身手也毫不放松,现在更是硬起心肠送到山上去,吴婶都见不着儿子的面了。这一个是小儿子,吴叔应该不会再那么严厉才是。 可是她这话孙夫人不赞同的点头了:“不能这样想。若是你这样想,孩子就算原本是有志气的,也得让你给惯坏了。要是个女儿,你宠也就宠了,儿子决不能宠。男子一旦没了向上的志气,心神就会放在别处,很容易走歪路。你也知道,我娘家曾经多么兴盛,可是兴盛是因为子弟众多争气努力,败落也是因为子弟不求上进。” 孙夫人觉得自己话说的有点重,吴婶却如醍醐灌顶,忙诚心的追问:“嫂子你多教教我,你也知道我这人眼界低,见识短,很多事情上头不大明白。” 孙夫人低头看看孩子的脸,小声说:“我打个简单的比方你就明白了,你说小儿子可以不用上进,反正有哥哥姐姐顶着照顾着。可是他成亲了呢?生子了呢?连媳妇孩子一起赖着兄长姐姐不成?他自己如果都没志气没本事,那他的子孙又该怎么办?谁来教导?” 不用再多说,吴婶已经都明白了。 现在吴家人少,吴婶也没想过几十年后的事情。可是被孙夫人一说,吴婶就咂出味儿来了。 很多大家大族不都是这样吗?只有长子一个争气,下面的兄弟没本事自己挣家业,就瞅着老的留下的家业想分杯羹。子又生孙,孙又生子,争气的不见得代代都能争气,可不争气的却一代比一代更不上进。老话怎么说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又说富不过三代,难道一代代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坏胚子吗? 不不,只怕都是她这种心态的长辈,宠爱反而害了孩子。 “我明白了。”吴婶用力点点头。 每个人生在这世上都不容易,路都难走。她想让孩子走好走的那一条路,其实是害了他。 “我给你带了点儿补品和药材来,都是我仔细挑出来的,你问问你们家那位张伯,看你吃哪样合适,坐月子何等要紧,平时再怎么想着俭省,这时候也绝不能省。月子坐好了,以后多少年都受益呢。” 孙夫人知道他们家事忙,没多坐就走了。孙佩不舍得阿青和大妞,上车回去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的,车都快走出巷子口了还回头冲大妞吆喝:“下回我再请你,你可要来啊。” 大妞高声答:“知道啦,我一准儿去。” 这一天客来客往的,关系一般的人当然不可能到内室去看产妇和孩子,吴婶并不算辛苦。过了午还带着孩子睡了一觉。睡醒了阿青又给她端汤来,这汤炖的很香,又一点儿不腻,肉都要熬化在汤里了。 “放了一点药材。”阿青把托盘放下来。 吴婶闻了闻:“没药味儿。” 要是阿青不说,她一点都闻不出来。就算阿青说了,她也一点儿都没喝出药味儿来。 她吃饱了,孩子也醒了,正好接着喂孩子。 “唐妈妈说弟弟胃口特别好,一般满月的孩子都赶不上他呢。” 吴婶喂完了孩子,把他放到一旁。小山偷偷在门口探头,吴婶看见他了,笑着说:“进来吧。” 小山站在炕边,探头看了一眼弟弟的脸。 吴婶问他:“你要不要抱抱他?” 小山连忙摇头:“我就不抱了看着怪软的,别捏坏了。”他也只敢看看过过眼瘾。 “娘,我明儿就起程了。” 换成孙夫人和吴婶说那番话之前,吴婶一定会对儿子依依不舍。可是孙夫人说了那番话之后,吴婶已经想通了。 舍不得孩子,把孩子留在家里,并不是对他好。父母不能照顾他们一辈子,他们得学会自己生存下去的本事。 “你到了山上,记得要听话,遇到什么事儿不要只凭冲动,要先想好事情该不该做,做完之后的后果你能不能承担。” “我知道。” “要是缺什么就捎信回来,我会给你送的。” “也不缺什么。” 吴婶说什么小山就应什么。他的行李吴婶收拾了一半,剩下一半他自己和姐姐一起收拾完,在吴婶生完孩子的第三天就起程离京了。 孩子先取了个乳名叫石头,大名要等到开蒙读书的年纪再取。说起来这大名用的时候太少,就象小山,虽然也有个大名叫吴皓,可是在他去山上拜师之前,根本没有人叫。上次他那位方师兄来家里,一家人还是管他小山小山的喊,小山还别扭了两天,觉得家里人还拿他当小孩儿看待,一点儿不尊重他。不过等他去方师兄的亲戚家,听着那位老太太张口喊方师兄就是“毛毛”,小山的心情顿时就愉快了,平衡了。 方师兄平时多么要面子的一个人啊,想不到居然有这么一个小名儿。相比起来自己的名字还好听多了! 约好了动身的那天,吴叔已经提前让人给他备了马,打发了两个人送他出门。因为要赶路,所以天不亮就动身,还得拿灯笼照路。 小山站在门前台阶下,阿青替他把风帽系紧:“别急着赶路,左右不差这一天,天气凉,中午记得要吃些热食。” “知道了姐姐,天太冷,你快回去吧,还能再补一觉呢。” “都这时辰了,还睡什么。”大妞说:“你们早点走吧,早点走也能早点到,别忘了给我们递信回来报个平安。” 方师兄沉默的等在一旁,阿青也不好意思再拖延他们的时间。 小山他们牵着马走出巷口才上了马,清晨特别安静,可以听见规律而清脆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七 琐事 “姐,咱们进去吧。”大妞打了个哈欠:“真是,非让我起来送他,我昨晚都跟他告过别了。” “你回去再睡会儿吧。” 大妞确实熬不住,点点头说:“那我回去再眯会儿,青姐你也休息会儿吧。”她伸手比划了一下:“你看你眼睛下面,都要熬出黑眼圈儿来了。” 真的? 阿青回屋以后赶紧去照了照镜子,可是烛光本就有美化的效果,铜镜又自带柔光滤镜,怎么看这张脸蛋儿都很完美,看不出什么黑眼圈来。 可能是是大妞说的太夸张了,也可能是她自己没看清。 可她这么关心黑眼圈干什么? 阿青脸上不知为何有点火辣辣的热起来,伸手把铜镜合起,扣上了妆奁。 家里多了一个小孩子,可是一下子多了几倍的热闹。这么个小人儿一天要吃喝拉撒,唯一的表达方式就是哭,一堆的人围着他和吴婶团团转。不分早晚,他一声啼哭就象吹响了号角,可没人敢怠慢这位小祖宗。 满月酒那天吴婶痛痛快快的让人抬进木桶洗了个澡,阿青进去帮她搓背的时候,吴婶都说:“这身上的老泥搓下来都有一担了,平时我都不敢闻自己身上的味儿。” “娘你也别洗时间太长了,也该出去了,来日方长呢,也不能逮着今天就狠洗一通。” 吴婶坐这一个月子被伺候的很好,远不象当初生小山的时候。那会儿东西难得,坐一个月子一共也就吃了两只鸡,一篮鸡蛋,吴叔当时猎了不少野味,可是怕对产妇有妨碍,没敢给她吃,拿去市集上换小米红糖了。 那会儿二王之乱刚过去,市面上的东西少,就算有钱也没地方去买。 可这次坐月子就不一样了,赵妈妈把各种滋补下奶的汤水轮着熬炖,把吴婶补的又白又丰满,皮肤滋润的都要放出光来了。 吴婶洗了一个澡出来,浑身也没力气了。 满月酒并没有大肆铺张,只请了几桌客人,女眷就更少了。席面是外面有名的馆子里叫来的,连桌椅碗碟这一套东西人家都包了,花费虽然略高一些,可是家里省了事。等满月宴结束了,这些东西人家全都打包带走,连院子里曾经搭棚摆席桌的地方都扫过盖了黄土,一条龙服务,相当的训练有素。 阿青根本没去前院,和吴婶、大妞一起吃的饭。吴婶要喂孩子,饮食上不得不清淡些,盐放的很少。大妞尝了一口吴婶的汤,摇头皱眉说:“这怎么跟没放盐似的?” 吴婶说:“吃习惯就好了。”话是这么说,可吴婶现在也真想吃点儿咸的东西,早上闻着厨房里炒咸菜心的味道,那口水都要哗哗的往下淌,馋的她都想跑去偷吃几口。 可她毕竟不是头一次当母亲了,为了孩子,自己就得多委屈些时日。即使乳娘这两天已经来了,吴婶也打算自己来养孩子。如果有什么事情,再让乳娘顶上。毕竟她已经这个年纪,后头估计不大可能再有怀孕生子的机会。这辈子她也就生了小山和石头这两个孩子,现在不喂,还等什么时候再喂呢? 吴婶可没少听人说,这孩子吃亲娘的奶,身体更结实。吃了别人的奶,就自然会和别人亲。 在乡下的时候,哪家的妇人不是自己奶孩子?是那实在自己没法儿喂的,才会央告别人帮着喂,或是找些米糊什么的替代。吴婶在京里住了十几年,又在乡下住了十几年,她更喜欢乡下的生活,没有那么多的拘束和讲究。 有好些讲究吴婶觉得都没什么必要,就比如乳娘。 不过孙夫人也劝她:“这孩子你白天多喂几口,晚上那一回让乳娘来喂更合适。你要夜里带着孩子睡,孩子一哭,吴大人是不是也给吵醒了?他那差事何等紧要,真是苍蝇飞过去都得盯着,晚上歇不好,白天怎么能有精神?就算孩子不跟你睡,晚上饿了再抱过来你喂,那不也得吵着他?除非你跟丈夫分房睡——” 分房睡后头孙夫人没有再说什么,吴婶想了想,知道孙夫人这是一片心为了她好才劝她,就应了下来。 丈夫和自己的情意吴婶知道,但不能因为这个就太冷落丈夫。就象孙夫人说的,白天多喂几口,晚上孩子顶多也就醒两次,很可能只醒一次,这样就算乳娘带着他,也不用太过担心。 满月酒当天安郡王府打发人来送礼,晚上李思谌过来了。 阿青觉得傍晚屋子里闷,正开了窗子透气。刚刚巧,李思谌站在窗下朝她招手。 阿青左右看看,赶紧让他进屋来。 现在家里人多眼杂的,说不定就会被谁看见。 虽然说看见也不怕但终归脸上不好看啊。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其实我白天就想来的,被事情给绊住了。”李思谌站在窗边,借着从窗子透进的光打量阿青:“你这几天忙坏了吧?看你脸色不怎么好。” “其实大事都是旁人安排的,宾客名单我就看了一眼。”阿青摸了一下脸,她觉得自己没有瘦,可是旁人见了总说她这些天必定是太操劳了。 难道她的脸色真的那么不好? “吴大人肯定乐坏了吧?前天在宫里见他,一脸春风得意的,比年前升官的看着可是高兴多了。” “那是当然了。”别说吴叔吴婶了,就是阿青也高兴啊。当年生完小山之后,吴婶身子多少有些不妥,所以这么些年没再传出喜信儿。吴婶到了这年纪,本来没指望能再怀上,偏偏这孩子就来了。从怀上到分娩,都非常顺当,没出过什么大毛病,这当然是福气。 新生儿一天一个样,阿青怎么看都看不够。五官一天天长开了,头发也长出来了,小手小脚的都很有力,更不要说哭了。这孩子哭声宏亮,中气十足,吴叔这个傻爹就算听儿子哭都乐的不行,说一听这哭声就知道将来准有出息。 “你让人递的信儿,我收着了,已经跟管这事的人吩咐过,准保都按你的意思来布置。” “好。” 两人说完这几句话,就一起沉默了。 阿青也在悄悄打量他。李思谌时间确实很紧,有两回连换衣服都没顾上,直接就穿着入宫的行头来见她。 虽然两个人都不说话,可是屋里气氛却没有冷场。 他就那么坐在那儿,安静的望着她。 阿青倒了茶递给他:“喝口水润润吧。” “嗯。”他接了茶在手里,却不忙着喝,还是那样看她,仿佛看着她就解了渴,顶了饿,能这么一直看到天荒地老一样。 “你看什么啊。” 李思谌微笑着说:“我都想了你几天了,好不容易见着你,还不趁机会多看几眼?你也多看我几眼,等我走了之后,还可以拿出来再回想回想。” 说的谁想看他一样。 可是阿青也不能不承认,她的心里,确实时常想起他。有时候白天忙着其他事,停下来的空档里也会想一想,他现在在做什么?他在哪里?吃了饭没有?今天风大,他衣裳够不够穿?有没有受凉? 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说不上几句话又得急着走。他来的时候阿青还担心被发现,总是战战兢兢的。他走了,她又怅然若失,那种不舍的情绪会在心中停留许久。 两个人这么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他轻轻握着阿青的一只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阿青往外抽了一下:“痒。” “我知道,我不动了。” 他说到做到,真没再乱动。 阿青在屋里只穿着一件半旧的水蓝色短袄,腰身收的紧,显得她腰肢更加柔软纤细。李思谌这么望着她,心里很想更进一步,揽着她的腰但终究还是不敢造次,怕她脸皮薄,恼了。 阿青想,也许恋爱中的人都是这么傻气,就这样不说话坐在一起,都觉得心里无限欢喜,给座金山来都不肯换。 吴婶出了月子,就可以腾出手给阿青备嫁了。阿青呢,则要抓紧时间学习很多东西。 嫁入宗室,最起码得把本朝宗室的来历、分支、现状这些事情弄清楚吧?总不能嫁过去了旁人提起个亲戚,她两眼一抹黑什么也说不上来?还有很多规矩,宫中、宗室的讲究和一般人家不大相同,从日常的行礼问安到红白大事,这些都得从头捋一遍,最起码做到心中有数。 这些本事没有谁生下来就会,都是后来才一点一点的学会的。不光是阿青一个人,其他人家如果有女儿要入宫或是嫁入宗室,这些东西也都是必修课,不能不学,而且必须学会学好。虽然没有人出张考卷来考你,可是众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学的不成,将来准有出漏子的时候。 教导阿青的尚宫女官是宗正室打发来的,暂时住在吴家。这位尚宫姓张,四十出头年纪,生得十分端庄——大概她十几二十岁,正值豆蔻年华的时候也不能算是个美人,但是她气质非常好,一举手一投足都让人看了特别舒服。明明都是捧着茶碗喝茶,可是张尚宫那一举一动看着就象画里人似的,既不让人觉得扭捏做作,又觉得那动作着实优雅大方。 吴婶待张尚宫特别客气,赶紧让人收拾打扫请张尚宫住下,又交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人,对张尚宫不得怠慢。 一开始听说宗正寺会派人来,阿青还担心会不会是个容嬷嬷一流的人物。毕竟提起教规矩,很多人脑海里浮起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容嬷嬷。 但是她的担心明显是白费功夫了。张尚宫是个特别和气的人,吴家对她的礼遇,她一直微笑以对。见到阿青之后,也非常和气。每天上午教一个时辰,吃罢午饭歇完中觉之后再教一个时辰。讲起宗室里的掌故来,就象说故事一样,深入浅出,娓娓道来。说起规矩的时候,也绝不死板,还告诉阿青规矩要怎么行才好看,而且自己还省力气。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八 备嫁 阿青十分疑惑,她偷偷问吴婶,是不是给张尚宫塞了不少的一笔好处。吴婶确实塞了好处的,不过没有阿青想象的那么大。 是张尚宫性格特别的好? 阿青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太大。能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下来,还做了尚宫女官的人,怎么可能是圣母白莲花的性格呢?真要是这样的性格,估计也活不到今天吧? 她想了想,还有可能替她说好话,让张尚宫对她格外照顾的人,那就是李思谌了。 这世上反正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要没理由,张尚宫没道理对她这么好。 清明之后,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小山的家书捎回家来,阿青展开信纸,逐字逐句念给吴婶和大妞听。 小山先是说,山上又来了几个新的同窗,他和方师兄的屋里又住进两个人。有一个脾气特别坏,第一天来就把方师兄的东西摔坏了,很不合群,一屋里没人爱搭理他,还在早上晨练的时候拖了大家后腿,师傅罚他们全部去帮农户翻地,冻土未化,地硬的跟石头一样,一天下来腰都快累断了,他们那个同屋的手上都打起了血泡,小山总不能这么看着,把自己从家里带的药给他用,这小子用了药连个谢字都没有,小山说以后不打算再多管闲事了。 吴婶听到这里也说:“八成是在家被宠坏了吧?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大妞点头说:“多栽几个跟头就学乖了,别人又不是他爹妈,凭什么处处惯着他。” 阿青笑笑,继续往下念。 小山说他挺想家的,晚上做梦还梦见弟弟了,弟弟已经会跑了,小山说他领着弟弟爬树抓鸟,后来是从梦中笑醒的。不知道弟弟现在是不是长大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走路。 吴婶在这里插了一句:“这小子还惦记着爬树?回来打折他的腿。” 大妞捂着嘴在一旁吃吃的笑。她以前也和小山一起爬过树,可是她敢爬上去,却不敢下来。小山把她骗上去之后就跑了,害得大妞一直到天黑才等来人接下她树。那次小山就挨了吴叔好一顿竹板炒肉。 小山这一去,不到中秋是回不来的,有可能中秋也不能回来,只能再等一次新年。吴婶嘴上说的凶,实际上也非常牵挂儿子,马上让阿青给他写回信。问他衣裳够不够穿,缺什么东西一定要说,家里会给捎过去。切记一定不要惹祸,旁人脾气坏就躲远点,不要在师傅眼皮子底下与同窗打架生事。 阿青还在一张空白信纸上印了弟弟的手印儿,一起装进信封里。小手印儿寄去之后效果非凡不,小山的回信几乎立刻就发回来了,兴奋的字迹都快飞出信纸的边缘了,说手印儿很好,以后每封信都要。阿青想,他是不懂什么叫“萌”,也不会画心心,但是字里行间洋溢的全是被萌翻的小心心啊。 小石头现在会吃手了,起先是吃一个指头,然后可能觉得味道不错,发展到两个,最后恨不得把半个巴掌都塞进嘴里。吴婶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把他的小猪蹄从嘴里拉出来,可他自己还会再塞回去,吮得津津有味,吴婶气的要命,总不能为这个把他捆起来吧? 乳母许氏忙笑着说:“夫人不要为这事儿急,这么大的孩子都爱吃手,等长了牙他自然就不吃了,只要小少爷的手干净,他爱吃就让他吃吧。 小石头一天天的变化让人觉得十分惊喜。吃的好睡的香,这孩子一天长的比一天胖,一条胳膊肥的恨不得打三四个褶,说这胳膊象藕节藕节都会哭的,它也没这么胖啊。 这孩子还很爱动,过了一百天,他就跃跃欲试想翻身,抓着他小床的木栏杆,他居然能独立完成一个高难度的翻身动作——呃,不过他从仰卧翻成俯卧是成功,再想翻回来他就办不到了,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之后,气得他直拍床。 吴婶笑得都直不起腰来,完全没有想着要上前去帮儿子一把。 阿青一想到小石头那个样子也想笑,她回屋去把小石头趴在那儿翻不过来的样子画了下来,感觉真象一只在乱划四肢的小乌龟。 她画了两张,一张准备自己留着将来拿出来看,一张准备寄给小山。毕竟这时候不可能拍照,再动人的记忆,只能保存在脑海深处,或是,用笔画下来。 可惜她画技欠佳,以前也没认真学过,这几年也就描描花样子,画的小石头一点都不生动。 结果这张小石头的画被张尚宫看见了,张尚宫将画展开看了半晌,笑着说:“画的真好。这要是当成绣样,给小少爷绣个汗巾、缝个肚兜也很好。” 阿青笑着说:“百子图上的好图样多的是,我这个不算什么。” 说起百子图,这玩意儿实在太坑爹了。据吴婶说,她出嫁时候的被面上,有一床必定会做成百子被。这活儿阿青可不愿意干,非把眼抠坏了不可。 “我倒是喜欢这图,姑娘能不能让我照着描一张?” 阿青有些诧异:“这图就是随手乱画的,真拿出去准会让人取笑。” “姑娘放心,我也就是看着喜欢,想自己瞧瞧,不会拿出去的。” 那阿青还能怎么说?别说张尚宫一向和气,就算她不和气不讨喜,阿青也不能拒绝她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 宗正寺效率很快,差人给吴叔送了一张清单,但凡嫁妆里由他们包办的,都写在上面。 拿着那张清单吴婶发现自己都快没活儿可干了,宗正寺这张单子把嫁妆上头的八成都给包下了,大到屏风箱柜,小到漱盂帐钩,就没有他们漏下的。连结婚时的喜服和凤冠,这些也都列在了单子上。 虽然曾经听说过,从前宗室里有位王爷喜欢上了农家女儿,非卿不娶,用情至深。当然这位姑娘是出不起什么嫁妆的,所以一切嫁妆都由宗正寺包办了。 可自家总不是一贫如洗,出不起女儿嫁妆的人家啊。宗正寺包办的这么齐全,倒让吴婶觉得不安了。她倒不怕宗正寺玩挂羊头卖狗肉的那一套,毕竟这是圣旨赐婚,宗正寺的人再想从中谋取好处,也不会挑他家这件喜事下手。她是怕这么一来,将来女儿会被人说闲话,说她连嫁妆都没有,都是李家贴补的。 “宗正寺这没弄错吧?”这些东西可得花不少银子呢。 “又不是他们掏腰包,御赐的亲事,女婿又请封世子了,他们乐得做这不花钱的人情凑热闹。再说,这些东西费神费事,让谁做不是做?除了这些你不是还有许多要预备的?头面首饰,四季衣裳,铺盖帐子,还有啊,我听说大户人家的女眷们除了庄子,还都会弄些铺子赚个胭脂钱,手里没钱就不用受婆家的气。你好生给她多预备这些,钱可还够用?” “够。”吴婶抱着儿子把他哄睡着了,轻声跟丈夫说:“当年小姐还有点儿东西,是我藏着的,我想现在取出来,都交给阿青吧。” “正是。”吴叔说起这个话题来,心里有点儿古怪。他都把阿青当自己的女儿看待了,现在妻子提起她生母,总让吴叔觉得有点别扭。 他坐在那儿半晌没有出声。 当年的事情,有好些已经模糊了。但是有些事情,在记忆中永远都那样清晰。 他悄悄潜进羁押东平侯府女眷的院子时,那些人有许多都已经不醒人事了。有两个大概是已经寻了短见的女人,被放在栅栏外的地上,只用草席草草一掩,还没未及拉出去烧化。他在几个年轻的女眷中寻找特征吻合的那一个。 只有靠角落里的那个女人,怀里抱着个刚出世不久的婴儿。 他凑到跟前去,唤了她好几声,她才抬起头来。 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吴叔就知道她也命不长久了。在这种环境下生了孩子,根本得不到休养与诊治,她眼中已经毫无生机,气息奄奄。 吴叔无力把她与孩子一起救出,说实话,救出去她也活不了了。她把孩子塞到他手里,目光中全是乞盼。 她盼着他能把孩子带走,让这个孩子能活下去。 吴叔后来其实又去了一次。 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想试一试。 结果很明显,除了他带走的婴儿,东平侯府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来。 吴婶决心把女儿的嫁妆再办的厚一些。 当年小姐曾经有些东西并没有放在侯府内,这些东西吴婶在逃离京城之前妥善的收藏着,现在这些东西交给阿青,终于也了却了她一桩心事。 她把儿子放下,伏在炕桌上也在写嫁妆单子。但凡宗正寺那张单子上没有的,她都给列了出来。 单是要新做的锦被铺盖,就有各种不同花样的。什么鸳鸯戏水,凤凰舞金,富贵花开、百蝶穿花,还有百子帐,戏婴枕,这些样样不缺。甚至四季衣裳各十二套,各种头面首饰都写上了。 四月里李思敏下了贴子邀阿青去庄子上骑马,吴婶稍犹豫了一下,就点头放行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九 出游 李思敏一见她就笑着行了个福礼:“阿青姐姐,以前我对你有欺瞒,虽然说那是我哥哥吩咐我的,不是我的本意,可我还是要向你致歉,你别和我见怪。” 阿青心里本来也没有生她的气,笑着握着她的手:“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心里从来没那么想过。” “对,反正咱们现在也不是外人了,是吧。”她凑近阿青轻轻喊了一声:“嫂子。” 阿青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 李思敏嘻嘻笑着,见好就收,让身边的丫鬟拿出一个包袱:“我估量着给姐姐做了一身儿骑马装,等会儿姐姐试试。庄子上我有几匹马,有一匹是御赐的,姐姐看上哪匹就挑哪匹吧。” 阿青接过包袱打开看,骑装是一身儿粉紫色的,颜色非常娇嫩,也非常适合在春天穿。 阿青看着领襟、袖口、束带上那精致和绣纹,还有那做的异常繁复的蝴蝶扣,笑着问:“是你自己亲手做的?” 李思敏点头:“是啊,这儿是我亲手缝的。” 阿青低头看看那细小的跟小米似的花蕊,笑着说:“真是辛苦你了。” “那是。阿青姐你说我这花蕊绣的不错吧?是不是很有画龙点睛的功效?” 阿青点头:“可不,要不是这花蕊,这件衣裳哪能有这么超凡脱俗。” “姐姐你给我带点心了没有?我这些天可想念你做的点心了,梦里都流口水。” “这我不信,你什么样的好点心没吃过,还惦记这些?” “那不一样。那些人做的我不稀罕,阿青姐做的和旁人做的可不一样。”李思敏笑着捏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唔,味道真好。” “你早上没吃东西?” “就喝了碗粥。”李思敏说:“我们府里头最近可热闹哪。王妃生病,王爷搬到别院去休养。大哥成亲后要住菊苑,现在敲敲砸砸的修缮房子。二弟喝醉酒摔坏了腿,三弟把院子里的丫鬟打破了头,人心惶惶的,厨娘也没心思做饭了,昨天晚上我要点碗汤面当宵夜,居然一个多时辰不给我送来,送来了也不是汤面,是两碟子芝麻白糖糕。” 这句话里信息量太大了。 阿青也知道他们这亲事是先斩后奏,请了圣旨赐婚,从头到尾把安郡王府瞒得死死的。接着赐婚的旨意,是安郡王替长子请封世子。 这两次旨意,在安郡王府不震翻天才怪。 可是安郡王竟然会因此躲出去,这让阿青实在是叹为观止。这会儿不是避暑的时节,也不是洗温泉赏雪的时候,忽然跑到别庄去住,刨除养病的可能之后,除了躲乱局,阿青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了。 他是安郡王府的主子,不管是安郡王妃也好,李思谌也好,其他的儿女们也好,都要服从他。可他既管不了儿子,可能也觉得无法面对妻子,竟然扔下烂摊子一走了之。 阿青实在想不出来安郡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难道他以为,问题拖延下去,扔在一边不去管,头一缩当麻烦不存在,这些问题就真的不存在了吗?或者他在指望他的妻子、其他的儿子们自己想通,欢天喜地接受现在的事实? 又或者,他以为别人会替他解决这麻烦吗? 阿青都可以想象出来,安郡王这种不面对不解释不决断的三不方针,安郡王府的矛盾决不会就此消融,只会暂时的被掩埋起来,可是等到阿青要嫁进去的时候,这些矛盾爆发出来只会更剧烈。 李思敏笑眯眯的说:“我平时不爱回府住,倒不是怕了他们。而是大好时光我更愿意用来干点别的,总跟那些人磨磨矶矶,不够恶心的。对这种小人,要赢她不容易。可是就算赢了她,我又有什么可得意的?就好象昨天晚上厨房的人,摆明了是懈怠,我可以让管事把她带来打板子,罚月钱,甚至撵她出府都成,就是我觉得那么干没意思。” 阿青明白李思敏的意思,安郡王府的问题不在一个小厨娘的身上,办了这个厨娘也解决不了现在安郡王府乱成一团的麻烦。 这可真是 阿青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儿疼。 这叫一个乱哪。李思敏当然可以不理会,她是个姑娘,将来也是要成亲的,嫁出去之后这些烂事儿扯不到她身上。可是阿青要和李思谌在安郡王府过日子,没意外的话要过下半辈子。 一直和这些人这些事缠搅,想一想都头大如斗。 可是婚事都定来了,反悔也来不及啊。 阿青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既然下不了船,那也就只好跟那个人同舟共济了。 阿青细心向李思敏讨教安郡王府的情形,李思敏吃人嘴短,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郡王妃今年也还不到四十,看着年轻貌美的很。”李思敏说:“她这人挺会哭的,哪怕对着晚辈也能说哭就哭,一传出去旁人反而说晚辈对她不恭敬。对着父王的时候,大概哭功也是收放自如的。” 阿青想,思敏这话可圈可点啊。她对哪个晚辈说哭就哭了? 八成是李思谌。 兵书上说哀兵必胜,王妃莫不是也读过兵法? 说原配嫡子对她不恭敬,对王爷哭诉自己十分可怜。更进一步就是担忧李思谌掌了王府大权苛待他们娘几个。枕头风经年累月的吹,成效是很可观的。 “我那二哥和三弟呢,一个觉得自己生不逢时,一个总看着旁人的东西好,恨不得变成自己的。”李思敏的说法同李思谌差不多,不过她是姑娘,对于兄弟了解没有对姐妹来得深。 “思雯这个人呢,她坐在那儿如果不出声,你根本就觉得屋里没这个人一样。思容就不提了,我和她是冤家对头,她老觉得我出身不如她,就该样样不如她。可偏偏当时公主和我好,她把我的书撕的粉碎,还想拿茶壶砸过我。” “这过分了。”阿青问:“你没事吧?” “放心吧,她没砸中我。”李思敏笑着说:“她端起的是个热茶壶,没等扔出来茶水先泼她自己身上了,幸好是冬天穿的厚,不然非烫掉她一层皮。” 两人谈谈说说,路途也象是变的短了。离庄子不远的时候,隐隐听到马蹄声,李思敏撩开车帘往外看,笑着说:“我哥来迎我们了。” 阿青也从车帘缝往外张望,远远的就见一匹马绝尘而来。 阿青也不知怎么,觉得心怦怦的跳的很快。 马速很快,到了她们的车前勒马停住。李思谌穿着一身深蓝色骑装,高束领,宽腰带,显得整个人猿背蜂腰,挺拔英武。 在阿青印象中李思谌一直挺文弱的。当然她知道这个印象是错误的。但是第一次见他,他脸色煞白昏迷不醒,给阿青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了。后来再见他,他也都文质彬彬的。突然一见到他这样跨在马上单骑奔驰,心里感觉着实是很新奇。 李思敏向他挥挥手,高声喊:“哥!” 李思谌放慢了马速,跟着她们的马车一同前行,李思敏小声跟阿青咬耳朵:“我哥特意出来迎你啦,你别跟我坐车了,出去跟他一起骑马去吧。” 阿青白她一眼:“别胡说。” “我怎么胡说啦?他要不是想和你同骑,干嘛这么巴巴的迎出老远来。” “我这身衣裳怎么能去骑马呢?” 李思敏是给她一身骑装,可她还没有换上呢。 李思敏偷笑:“那要是你换了骑装,你就出去跟他一起啦?” 阿青恼得扭过头不理她,李思敏拉着她的袖子撒娇:“好嫂子,你别生气嘛。回头我的马你随便挑,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我有一匹纯白的马,配着银线鞍子,你骑着一定特别的好看。” 阿青还是不吭声。 李思敏一路陪小心,车停下来,李思谌过来掀起车帘,李思敏先下了车,他又伸手过来扶阿青。 阿青有点儿犹豫的把手递给他,结果李思谌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扯,另一只手圈住她的腰,把她整个儿就从车上抱了下来。 阿青吓得杏眼圆睁,手紧紧揪住他的袖子,直到两脚沾到实地,才长松了口气。 李思敏在一旁用手蒙眼,大声说:“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骗鬼,手指缝叉那么大,眼珠子骨碌碌的,看得比谁都清楚。 阿青用力捶了他一下,李思谌配合的一声痛呼,捂住胸口。 李思敏笑得更欢了。 阿青脸都要烧起来了。 她根本就没使劲儿,这人也太会装了! 李思敏过来解围:“阿青姐姐,你也累了吧?坐了一路车快颠的,咱们进屋去喝茶吧。等下换了衣裳我领你去后面看马,你有多久没骑马了?” “从进京之前就没骑过。”阿青只能说是会骑,骑术不能说有多好。 “那日子可不短了。唔,那咱们今天就在庄子里散散心,别出去了。” 李思谌貌似老实的跟在她们俩后头,即使不回头,阿青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就专注在她身上,一直没离开过。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 骑马 一间屋子用屏风隔开,阿青和李思敏隔着屏风换衣裳。 李思敏先换好了,隔着屏风问:“阿青姐姐,你好了没有?” “就好了。” 李思敏绕过屏风来看,丫鬟正半跪着帮阿青系腰上的系结。阿青有些不太适应这种被人跪着伺候的排场,李思敏还嫌她手脚太慢。 以前一直见阿青穿裙装,这一换骑装,李思敏更觉得眼前一亮。 阿青生的特别明艳,五官完美,肌肤更是毫无瑕疵。现在一头秀发都高高束了起来,显得脖颈分外修长,下面是骑装裤子,脚下是一双短靴。 “多谢你了,费了不少心吧。”阿青有点不太习惯,衣料名贵是不必说了,袖口钉着明珠做的扣子,衣摆衣领处花朵的花蕊是金线绣的。如果在阳光下马跑了起来,金线的流光与珠光一定会很美。 李思敏半晌没出声,突然觉得自己哥哥去求圣旨赐婚是有他的道理的。平时她可没看出来阿青姐两腿这么修长笔直,腰肢这么婀娜,她穿靴子真是穿对了,整个人显得英气逼人。李思敏自己也常穿骑装,也见过不少贵女穿骑装,可是就没有一个象阿青姐那么好看的。 阿青自己也觉得新奇。这十几年来她都没有这样穿过裤子和靴子了。 马她会骑,吴叔教过她,不过骑的次数不多。吴婶不乐见她待马背上,总觉得这不是女孩子该干的事儿。还是吴叔劝服的妻子,说将来如果遇着什么事儿,能骑马总是方便点儿。 吴婶一想到前几年的兵荒马乱,也就不反对了。 所以阿青断断续续的学会了骑马,骑术不能说多好,一般水平而已。乡下也没有什么好马,跟京城这些血统高贵的名驹当然不能比。 几匹马都牵出来,李思谌正在那儿同人说话,转头看见阿青和李思敏过来了,两眼顿时一亮。目光象钉在了阿青身上一样拔都拔不开。 阿青被他看得头皮都发麻了,本能的想拢起斗篷把自己挡住,手指头动了一下,硬忍住了。 走到近前才看清,和李思谌说话的就是小武。 许久不见他了,小武的个子似乎也长高了一些,还是张娃娃脸,笑吟吟的向阿青和李思敏见过礼,李思谌吩咐他:“那你去吧。” 小武应了一声退下了,李思谌转过头来笑着问她们俩:“你们俩挑一挑吧。” 李思敏说:“阿青姐先挑。” 几匹马里最漂亮的当然是李思敏说的那匹白马,这马真是神骏,单看外表就比其他几匹要漂亮。 阿青想,这匹马一定是李思敏的爱驹,自己不好夺人所爱。目光移开之事,又看到一匹枣红马。 这匹马看起来并不特别起眼,但是阿青就觉得它的眼神和整体看起来都很温顺的样子。 对她来说,还是好脾气的容易驾驭。 “就这匹吧。” 李思敏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心想这未来的嫂子真是好相处。虽然她对马没什么执着的,但是阿青这份儿心她是明白了,并且也领了这个情。 对她来说,出嫁前她得靠父母。不幸的是父母靠不上,哥哥长大之后,对她还是不错的。将来出嫁了,能给他撑腰的也是这个兄长。嫂子是个好脾气的人,这对李思敏来说再好不过了。 所以当初知道哥哥看中了一个姑娘,李思敏马上就想办法要先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倘若这个人没有教养脾气霸道,那她就算撒泼打滚也要反对到底,非把这事儿给搅黄了不可。她可不是单为了自己,更重要的是哥哥这么优秀的一个人,真娶了个村姑可不白瞎了他这么个人了? 以前李思敏听过一句大俗话,好汉无好妻。眼看哥哥都二十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李思敏比他还着急呢,难道哥哥真要拖到年纪老大,再随便的娶一个不知道来路女人吗?那将来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 幸好阿青姐不是她想象中那样。 李思敏已经辗转听说阿青姐真正的身世了,要是没有二王之乱,阿青姐现在也是侯府嫡女,配自己哥哥也是门当户对的。虽然她流落乡间长大,可是她的养父母也不是一般乡野村夫,把她教养的很好,不输给京城的一般闺秀。 再加上他们家对哥哥的那份儿救命之恩,李思敏心目中的天平彻底倒向了阿青。 李思谌赞同了阿青的选择,说:“你倒是很会挑,这匹马刚刚四岁,性情很温顺,跑起来也稳当。” 马都挑好了,自有人过去给马配上鞍子,收拾停当之后,马被牵了过来。 李思谌微笑着说:“来,我扶你上马。” 阿青也没扭捏,大大方方的由他扶着骑上了马背。 李思谌也上了马,有仆役牵着马绕着场地缓缓的向前走,李思敏有意让自己的马快走了几步,同后面两人拉开了距离。 天长日暖春衫单薄,李思谌刚才扶阿青上马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透过衣衫,阿青肌肤温热滑腻的触感。那感觉现在还留在他的指尖,麻酥酥的。 真见鬼,婚期怎么会定在明年春天呢?李思谌真是恨不得这个春天就把媳妇娶进门来。这还要煎熬一整年。 从来没觉得一年是这么的漫长。 阿青很快找到了节奏,腰挺直,肩放松,身体随着马背上下的节奏起伏。 李思谌不舍得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今天这样冷热适宜的天气里竟然脸都有点红了。怕人看出来,他抬起手,马鞭指了下墙外头:“树后面有条河,咱们到河边去散散心吧。” 这条河河面并不宽,但是河水清透干净,向前缓缓流淌。柳树生出细芽,草叶也给河岸染上了一层新绿。微风吹在脸上,象是母亲温和的抚摸。 “象不象七家镇?” “嗯,很象。”阿青眯起眼,风里的味道,确实让她回想起了老家。城里头没有这样自由的风,也有这样清新的空气。 李思谌看她那样放松的神情,想着今天的安排确实没有错。 阿青到了京城之后变化很大,她在努力适应京城的生活。没有以前那样自由了,她的笑容也没有从前那样多了。 以后有机会,应该多带她出来走一走。 李思敏让马小跑起来,没一会儿就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了。阿青和李思谌的马并排缓缓前行,李思谌不时的伸出手去,拂开长长垂下的柳条。 “前些天宗正寺把清单送来了。” 李思谌微笑着说:“你看了?” 当然。 阿青对那张单子有些不安,她想,如果那是他的心意,可他又不是宗令,宗正寺那些人不见得这么买他的账。要让宗正寺的人这么殷勤卖力,他是不是付了很多。 “张尚宫那里,你是不是也替我说好话了?” 李思谌笑着说:“怎么说呢,其实我本来请托的人不是张尚宫,张尚宫是毛遂自荐的。” 那张尚宫对她这么好,阿青就有点想不通了。不是那种装样子的,流于表面的好,张尚宫对她的好毫不藏私,又那样和气,又格外周到。 阿青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她是不是有事情求你?” “是,她托我件事。” 阿青顿时紧张了:“是不是很难?” 她的紧张被李思谌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更温柔了:“对别人来说可能难一些。对我来说并不算困难。她进宫多年,家乡没有旁的亲人了,就还有一个侄子,她想托我照应一二。” 听着不是太难的事情,阿青总算稍稍放心。 说话的功夫,李思敏已经不见踪影了,多半看他们聊的好,不愿意在这里碍事。 “累吗?要不要下马歇歇?” 阿青并不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李思谌又象刚才一样扶着她下马,这一次他没有立即松开手,两个人的距离那样近,阿青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往后退了一步,轻声说:“刚才思敏和我说,最近郡王府里不太平。” 这话题转的太硬了,李思谌知道她不自在,就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不要紧,让他们折腾吧,说明他们没有旁的本事。你最近在家里都做什么?” “做做针线,学学规矩呗。”她还能干什么,就是在备嫁啊。 “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嗯?”阿青转头看她,一双眼睛写着明晃晃的疑问。 他有什么事情要请她帮忙? “我的荷包旧了,能不能烦劳你帮我做个新的?” 帮他做荷包? 阿青力持镇定,但语气里还是泄露了一点她的心绪。 她的视线垂下望着自己靴子的尖:“哦。” 这时候的风俗,在定了亲之后,女方通常会给夫婿做个贴身的物件,一般就是荷包、扇套、汗巾,袜子这些,其中荷包是最常见的,花样也常是同心如意,上面绣的不是鸳鸯就是并蒂莲花。 这和其他活计不一样。其他新嫁娘的活计都可以由其他人代做,就是这个送给夫婿的必须得自己亲手来。 李思谌很自然的握着她的手往前走:“我不喜欢那些太鲜亮的颜色,其他的你看着办好了。对了,我这几天还要出一趟门,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告诉我我给你捎回来。” 阿青有些意外:“又要出远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一 一想到他出门,阿青就难免想到他那一次受伤。 李思谌轻声解释:“你放心,这次不是苦差,去的地方也不远。你知道武城吗?” “知道,听说很繁华的。” “武城是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货物都在这里集散,当然繁华。你看,离京城也不远,路也好走。那儿的好东西很多,有些京城都见不着的,你要是一时想不出要什么,我就随便买一点新奇的东西回来。” “不要买了,你是出去办差事的,别误了正事。” 再说,远路无轻担,哪怕一块砚台呢,几百里地带回来也绝不轻松。不说这捎带东西的事,阿青问他:“你要去多久?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都收拾好了,这次我会多带人手,不会象上次那样大意。”他居然猜着她在担心什么,细细的说给她听:“上次是有要紧的事情,又要避人耳目,所以才想走山路抄近道。走大路的话,绝不会遇上那样猖狂的匪人,我那时只想着走大路太显眼,旁人定会想方设法留难设陷。说到底,还是我阅历浅,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了。” 阿青点点头:“虽然天气暖和了,厚衣裳还是要带两件的,防着突然又变了天气。” “好。”李思谌问他:“小石头最近怎么样?” 说起小弟阿青就忍不住笑。不光她这样,吴家现在谁看见小石头,就没有不乐的:“一看就不是个老实听话的孩子,现在就想乱动,我娘说,等他会跑会跳了那非得上房揭瓦不可。小山写信回来的时候说特别想家,想见弟弟。” “吴大人也是为了他的前途着想。”李思谌说:“吴夫人舍不得孩子离家是人之常情,可是孩子圈在家里终归没有什么出息。” 这个阿青也明白。 吴叔送小山去山上,绝不仅仅是为了学艺。就象读书走科举之路的那些文人一样,同窗、同年、同乡这些关系将来都至关重要。小山现在能结识的许多同龄人,年龄都差不多,将来都是宝贵的人脉关系。 远的不说,就拿吴叔来说。现在与吴家关系最好的孙家,孙重延大人,不就是吴叔当年的同窗吗? 但是这件事,吴叔并没有和小山明着讲,你要和同窗打好关系,将来都是你的人脉等等。 小山那性格不会和人刻意相交。再说,真的那么处心积虑,交到的也未必就是知心良友。 看小山现在,在同窗之中人缘挺不错。他功夫好,性子直爽,为人很仗义。就象他上回写信来说的,屋里新住进的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同窗,别人都不爱搭理他,但小山天生就有同情弱小的心肠,总是不能对别人落难视而不见。当初李思谌买下隔壁旧宅,小山就把大小美人一起带了回来。 唔,这毛病大妞其实也有,这两个孩子年岁相当,心性也很象。 李思谌弯下腰,从路旁揪了朵很小的野花:“这是朵什么花?” 阿青看了一眼:“你不认得?” 李思谌摇头:“我对花花草草的一向所知不多。” “这是荠菜花啊。” “这就是荠菜开的花?”荠菜他当然知道,刚开春的时候餐桌上还出现过,用热水焯一下,再用细盐香油一拌,吃的就是那个野意儿。可是他还真不知道荠菜开花是这样的。 阿青转过脸去偷笑。 好吧,终于发现这人也不是万能的了。做为王府宗室,锦衣玉食长大的人,能知道荠菜这东西就不错了,荠菜开花是什么样儿,他从小大到大概是真的没有注意过。 李思谌挺高兴的说:“好,这下我记得了,这花挺好认的。看见这个花我就不会认错,下次出门在外头有机会还可以掐来吃。” 阿青更乐了:“荠菜开了花就不能吃了,老了。” “不能吃?” 看他的样子挺受打击的。也是,好不容易能认出一样野菜来,还被告之了这个结果。阿青安慰他:“下次你要出门,我给你带点菜干,放热水里一滚,跟鲜菜也差不多。” 李思谌马上两眼一亮:“好,那咱们一言为定。” 一点菜干阿青倒不至于小气:“肉干肉脯还要不要?我经常给小山做肉脯,以前他上山打猎的时候经常会带着,夹在饼里烘热了吃,或是泡在汤里煮一煮,其实直接就着饼吃也行,就是会硬一点儿。” 李思谌笑得露出了酒窝和小虎牙,挺俊朗的一个人刹时间让人觉得小了十岁:“那种肉脯我吃过。” 啊,对。 阿青也想起来了。 他在七家镇养伤的时候天气已经入冬,没多少菜吃,做饭的时候得想办法多弄点花样。有次阿青把肉脯撕碎了混在粥里给两个伤员吃,还有一次好象是蒸饭的时候放在饭上面,蒸熟的时候,米饭粒也变得更晶莹,肉脯也变得香软可口了。 “那帮我多做些,这次只怕是赶不及了,下次出门就用得上了。” 他把出门说的很轻松,可是在这个时代出远门当真不是一件易事。不管是骑马、坐车、乘船、都有种种不便之处。其中一大不便就是吃,错过了可以提供吃食住宿的城镇,进餐和过夜就都得另想办法张罗,有时候连找到能喝的水都困难。听说皇上出远门的时候,专门有车是装运饮用水的,另外装新鲜菜蔬鱼肉瓜果的这些也都要每天调度准备,对人力财力都是巨大的耗费。 那是皇上奢侈得起。 李思谌出门肯定不可能摆很大的排场,所以别看他在京里是锦衣玉食,出了门该吃的苦一样不拉都得吃,绝不是享福去的。 阿青也在路边揪了两朵花,李思谌好学好问:“这又是什么花?” “这是牛舌头。” “牛”怎么看这小小的碎花簇和牛舌头也不象啊。 “这个可以入药。”阿青笑着说:“以前张伯教我辩认过,那会儿我经常帮他晒药收药,总得能认出样子,不然怕弄错。” 李思谌把花接过去,把底下长长的茎杆掐去,把花一一簪在了阿青的鬓边。 因为要骑马,阿青头上除了一根竹玉长簪没有别的饰物,小小的白色花朵零星点缀在乌青的鬓发边,显得格外素雅。 阿青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低声问:“我不习惯戴花。” “我知道。”李思谌退后一步,左右打量:“很好看。” 从定下亲事以来,两人头一次有这样的机会单独在一起。虽然这会儿吃中饭时间已经晚了,可是回到庄子里,阿青还是挽起袖子亲自下厨,李思敏非要给她打下手,说顺带可以偷师学艺。 阿青没做什么繁复精致的大菜,一道清蒸茶鱼,把茶叶置于鱼腹中清蒸,蒸熟后浇上调味酱汁,鱼肉一点都没有泥味儿腥味儿,透出一股绿茶清香。鱼肉雪白柔嫩,蘸上调料汁之后,那股咸香中仍然透出鱼肉特有的鲜甜,别提多么美味了。还有一道烩三鲜,口蘑菌子和春笋,味道鲜的让人把舌头都快一起咽下去了。另外就是一道汤和一道凉拌菜心,三个人平时都不是大肚汉,可是今天桌上的饭菜都被一扫而空。李思谌吃的香是不用说了,他毕竟是个男人,饭量比两个姑娘强,但李思敏今天也是超常发挥,平时她的饭量也就是和周围的人差不多,三公主饭量比她还强点。可是今天她吃的简直是平时的一倍。 吃完了她自己都吓一跳。 肚子是很饱,但是也不是很涨。 李思谌说她:“你今天又是坐车又是骑马的,本来肚子就空了。再说,今天的菜色清淡美味,多吃一些也无防。等下让人沏些消食茶来。” 李思敏摸着肚子站起来:“青姐,咱们到庄子后面转转消消食。” 阿青笑着说好。 过了午,阳光变得炽烈,李思敏没要丫头给她撑伞,她和阿青撑一把伞挡着太阳,李思谌在后头跟着她们。她们声音小,他只能隐约听到只字片语。 虽然听不清楚全部,可是他也知道,她们是在说他。 李思敏正跟阿青咬耳朵:“我哥也不是打小就这么老成的。其实他在宫学里念书的时候,也是个促狭的,不过他这人鬼精鬼精的,他做事都让旁人顶了缸,知道的人不多。” 阿青微笑着说:“他还有调皮的时候?” 看着李思谌的样子不大想象得出来。 尤其是两人头次见面的时候,他的亲随只余下了一个小武,满眼都是杀气,把她吓得气都喘不上来。后来他和她见面,求旨赐婚这些事,办得都相当周密、漂亮,在阿青心里,他的心计和谋算跟他的年纪是不相符的。现在李思敏说他有年少轻狂干坏事儿的时候,这让阿青实在想象不能。 “我说真的,”李思敏声音压的更低了:“那会儿宫学里人不少,分了好几帮,互相看不对眼,有一次听说要去比射箭,那一帮人买通内侍给我哥哥他们的箭上做了手脚,要让他们到时候失了准头,肯定射不中。我哥一早儿就知道了,可他没吱声,还叫了两个宫学的师傅做评判。结果到了比的时候,我哥突然说,他们这一帮人学弓马的年头长,弓箭都是用顺手了的,这对对手不公平,提议交换弓箭使用。” 结果可想而知,那些不换,难免暴露了他们动手脚的真相。换了,那是必输。 这人真是机灵。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二 裁衣 但这又不是他动的手脚,动手脚的那些人做聪明,最后被反将一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阿青心里涌起淡淡的骄傲。 李思谌真的很优秀。 李思敏一看阿青的神情,就知道自己这话题正对阿青的脾胃。 他们毕竟认识的时候短。其他大多数的未婚夫妻,婚前大多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得等到进洞房揭盖头的时候才能看清楚对方的眉眼。他们能相识,能两情相悦,已经够让人羡慕的了。 但是纵然是他们,也没有更多的时间相处,隔上这样久才能见上一次,而且见面时总是那么匆忙,根本没有多少机会能好好的坐下来说话。 李思敏想,她能帮上忙的也就是这个了。现在她这么热心的给哥哥嫂子牵线搭桥,将来不怕哥哥嫂子不卖力的帮她。 嫂子这人也挺好相处。也许是因为生长环境的原因,她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和她说话不用象平时和旁人说话一样那么费脑子,一句话得在心里绕几个圈才敢出口。 很轻松舒服。 但是也许她将来也会变成和身边其他人一样。李思敏见过很多,在进入了不同的生活圈子之后改变的例子,尤其是宫里,这样的人很多。 他们不能在庄子上待的太久,得在天黑前回城。李思敏还建议说:“不如打发人去跟吴夫人说一声吧,就说咱俩投缘,想再玩一天,你在庄子上住一晚再回去。” 那吴婶肯定不乐意,她知道李思敏是个幌子,其实她在这儿是同谁在一起。白天还行,过夜绝对不行。 “下次吧。这次出来的时候说好的,晚上就回去。”阿青笑着说:“我晚上在城外过夜,我娘会担心的。” 李思敏看她不会改主意了,笑着说:“好吧。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下次还是我出面去借你。” 阿青白她一眼:“什么借不借的,下次不同你出来了。” “别啊。”李思敏赶紧拉着她的手:“阿青姐你手艺真是好,那道鱼太好吃了,我都没吃够。下次你给我单做一条,不给别人,就我一人吃。” “一次吃腻了还有什么意思?”阿青说:“再说做这个鱼不能太大,鱼太大了,肉就不嫩了。我把做法写给你吧,你回去了也可以让人做。” “好好,你把做法写给我吧。”李思敏说:“回去我也请三公主尝尝这道菜,她一准儿喜欢。” “宫里有鲜鱼吗?” “旁人的份例当然没有了,新鲜鱼虾要运进宫里可不容易,可是三公主很受宠,只要她开口,膳房一定会尽力巴结的。” 阿青看着李思敏,对这个姑娘不知怎么有点儿心疼。 虽然她知道,李思敏不是个软弱的姑娘。可是她年纪小小又没有生母,不知道她是怎么熬下来的。她和三公主交好,应该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说不得也有不少委屈。可是没有亲娘,爹又指望不上,早年李思谌说不得自身难保,也无法照顾这个妹妹,她只能靠自己。 李思谌走后阿青继续跟着张尚宫学规矩。因为知道其中弯弯绕的关系,阿青对张尚宫也更自然了一些。 这些天吴家人来人往,吴婶要给阿青做衣裳,四季衣裳各十二套。阿青觉得有点太多,穿不过来。吴婶说:“穿不过来?你以为你嫁出去了还跟在家似的,整天穿条旧裙子也没人说你?到时候你只怕天天都要见人,哪天穿的都不能马虎,天天穿重样的人家会笑话你。” 吴婶找的铺子是京城有名的老字号,惯做高门大户的生意。第一次上门的时候来了两个能言善道的女人,带着各式衣料来给吴婶过目。绫罗绸缎丝毛绢纱,各式各样看得人眼都花了。见客穿的,家常穿的,什么料子做外裳,什么料子做内衣,那两个人说的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吴婶叫着阿青一同选看,还拉上张尚宫做帮手。选定了料子,再选款式,还得仔细丈量她的尺寸。 “这连理裙新嫁娘穿最好,富贵吉祥,比翼连理,夫妻一准儿能恩爱和睦。” “姑娘看,这几年京城里的闺秀、夫人们,都少不得做一条这牡丹裙穿。您看这裙子多漂亮,就象一朵乍开的花儿似的,这裙脚边跟牡丹花瓣是一模一样的,姑娘说着这裙子,那真是人比花娇,婀娜动人。” “夫人您看这块料子,这叫霞影纱,做夏天穿的纱衫,裁个披帛,都合适。这纱一共三个颜色,都很娇嫩淡雅,穿着不落俗套。” “姑娘您看这个如何?做个镶边最好不过。” 一天下来,阿青都要累瘫了,这做衣裳挑料子,真比干了一天的家务活儿还累。 中间小石头闹了一次,吴婶喂完了他,把他抱出来看。小孩子喜欢鲜艳的东西,这摆了一屋的料子让他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嘴里发出哦哦的声音,身子往外挣,就想往上面扑。 吴婶把他递到乳娘手里,再塞一个彩缎球给他玩。 “这些都是要给你姐姐做衣裳的,可能不让你乱抓。”瞧这口水淌的,这里面有些料子是很金贵的,不好洗。单口水不怕,万一他少爷一高兴,就地撒上一泡,那乐子可大了。 那两个女人很会招揽生意,见了小石头那就是一通夸,夸得吴婶眉开眼笑。阿青这衣裳还没个影儿,就拍板决定给小石头也做几身儿。 阿青累的坐都不大坐得稳了,眼见着吴婶被忽悠。每个当娘的都爱听别人夸自己孩子,夸孩子比她自己更让她高兴。小石头这才多大?这些衣裳做了多半也只能穿个一次,小孩子长的太快,一转眼儿这些衣裳就会淘汰掉。 可是吴婶高兴,阿青也不想扫她的兴,还强打精神建议吴婶也做几身儿。她生完孩子之后,以前的衣裙穿着有些紧了,而她现在见人应酬又不少。 那两个女人走的时候乐的嘴都合不拢了,这可是笔大买卖。即使他们铺子大生意好,这样的好事儿也不是天天都能遇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三 失眠 阿青吃罢了饭,帮吴婶哄睡了小石头,回屋又做了一会儿针线。她拿出针线盒子,又挑了块料子出来。 桃叶正在泡茶,她现在格外的周到,比以前更加了一百倍的细心。 后院里那对姐妹花让桃叶非常有危机感。如果没意外,那对姐妹是一定会被安排到姑娘身边的,这事儿没有十分也有八分。她从唐妈妈那里旁敲侧击,自己也暗中观察打探。那对姐妹花对她威胁太大了,她们俩聪明机灵,手脚勤快,就算俩人没有那一人一手绝活儿,也是这一批人里头难得的好苗子。 看桃核坐一边看着茶炉子烧热水,桃叶心想,这丫头倒是不发愁,好吃好喝好睡,无忧无虑的。平时桃叶总觉得这丫头傻,哪天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她自己还不知道。 可是现在看着桃核那样,桃叶心里反而对她有点说不出的羡慕。 但是这感觉只是一瞬间,桃叶很快又收束心神,她可不想当个傻丫头。 “水烧好了提进屋,铜盆要涮一下再拿进来。” 桃核点头应着。 桃叶沏好的茶端进屋,阿青正在翻本子想挑个合适的花样。 平时这种事情难不倒她,可今天看哪个都觉得不够合适。 “姑娘,喝茶吧。” 桃叶殷勤的倒了一杯茶端过来。 阿青转头一闻就知道是安神竹叶茶。托张伯的福,家里头安神茶、清心汤这些东西都是常备的。 “姑娘这是要做个什么?” “想做个荷包。” 桃叶看见旁边那块布料的颜色,就猜出这要做的是个男式荷包。 桃叶想到姑娘前日才出去过,这个荷包应该是做给谁的,她心里有数。 桃叶看着书页里夹着的样子,小心的出着主意:“这样子说好挑也容易,说不好挑也难。” 阿青转头看她:“这话怎么讲?” 桃叶笑着说:“不一样的人,用的花样当然也不一样。做买卖的想要发财,有年纪的想要添福寿,做官的人想步步高升。” 阿青想,李思谌盼着什么? 她发现自己还真猜不透。 可是骑马的那天,她觉得李思谌现在最期盼的事儿,就是快点成亲 把这个刨除,阿青想,他的差事总是危险的,她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他平平安安的,别再出上次那样的意外。 这样看来,给他绣个岁岁平安的图样吧? 桃叶看姑娘已经拿定主意了,就没有再多说话。 桃核敲了下门:“姑娘,我送热水来了。” 一手提着大铜壶,一手提着凉水桶,桃核连个晃都不打就这么大步进来了。 说起来桃叶都不得不对这个丫头服气。虽然说桃核比较傻,可是她有她的长处,别人替代不了。 这丫头是真有把子力气!这样的大铜壶,桃叶两手才能提动,而且这是开水壶啊,绝不可能象她这么举重若轻。至于那凉水桶,桃叶就更不可能提得动了,得找个人帮她一起抬才行。 桃核就凭这力气,在姑娘身边也有一席之地。这种粗重活计不会有人跟她抢着干的,她永远不怕被别人顶替掉。 连赵妈妈都笑着说,桃核饭量是大了点儿,但是她的饭也没白吃,干起力气活儿来一个顶俩,又不偷懒耍滑,是个顶用的。 把水放下之后,桃核又去把盆端了进来。 阿青看看时辰,也到了平时该安歇的时候了。 她梳洗过之后,躺在床上习惯翻两页书。今天随手一摸,摸着的是本佛经。 好吧不是巧合,她经常用佛经当催眠经来读的。不夸张,读上两行就觉得心平气和,读个半页就瞌睡一阵阵的,通常她是读不完一页的。 催眠效果堪称奇佳,阿青觉得这比喝安神茶之类的有用多了。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都看了整整一页了,她居然还了无睡意。 很多念头在脑海里来来去去的,她想他离了京没有?如果离京了,现在走到哪里了?晚上会在什么地方歇息?驿站吗? 如果是驿站还好,起码条件好一些,热水热饭热炕都有。如果不在驿站,那就要差得多了。 依阿青来猜想,他很有可能不住在驿站。 佛经都翻了几页了还是睡不着,阿青索性坐了起来,桃叶马上过来了。 “姑娘?” “把柜子上那篮子给我吧。” 桃叶劝她:“晚上灯烛不亮,要做针线不如明天做。姑娘是睡不着吗?我替您捶捶腿?” “没事儿,我做几针困了就睡,你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伺候。” 桃叶看阿青很坚持,可是她也不能这么就去睡,说到哪儿也没这个理。她也把针线拿出来了做。 阿青选了那块看起来颜色素雅的料子,用绣花绷子把布挣平整了,先比了比左右上下大小,慢慢的下了第一针。 做了一会儿针线她心里就踏实了,绣了一个花瓣,也没用多少时间。 阿青打了个呵欠,这才算踏实躺下了。 桃枝刚才看了一下阿青绣的图案,一目了然,那就是个平安如意的图案,没什么花巧。 桃枝替阿青把针线篮子又放回去,自己也才安心躺下睡了。 早上还没睁眼就听见了雨声。 阿青披上衣裳,下了地先去开了窗子。 外头细雨蒙蒙,对面的屋瓦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泛着乌润的光亮。阿青深吸了口气,雨的气息里夹杂着早起炊烟的味道。 阿青还闻着了煎米糕的香气,这股香味儿特别浓,直往人鼻孔里头钻。 他们家的米糕现在又小有名气了。原来在乡下的时候,左邻右舍的一闻见她家蒸米糕、煎米糕的香气都忍不住流口水,家里有客人,吴婶也时常用米糕招待。 而现在在京城,家里做了米糕,也常常会做为一样礼物送给亲友。比如孙家,常来往的吴叔的几位同僚和下属家,邻近的街坊家。这关系都是处出来的,邻居当然也不能白要他们家的东西,时常回送一二。熟了之后有次笑着对吴婶说:“你们家什么时候再做米糕,记得一定给我们家多做个几斤,大人孩子都喜欢吃。” 同样,吴家也是大人孩子都爱吃这个,就是天热的时候不大耐放,一次不敢多做。米糕好些吃法,蒸了吃、煎了吃、煮了吃,都成。撒上玫瑰丝果仁碎什么的当点心也行,切成如纸张一样的薄片煎的稍硬,吃起来又脆又香。和肉、排骨、鸡鸭什么的一起炖煮也行,米糕在肉汤里打完滚,比肉还好吃。冬天的时候天冷,做好了冻得硬梆梆的,可以放很久呢。 阿青伸手出去,檐角滴下的雨水落在她手上,凉冰冰的。 早饭摆了一桌子,吴婶看见阿青和大妞一前一后进来,忍不住唠叨她们:“今天下雨,天凉,你俩也不多穿一件。” 大妞笑着说:“等下我出门的时候一定记得添衣裳。” 吴婶有些诧异:“今天下雨你还出门?” “雨又不大。”大妞说:“反正我还有雨屐和蓑衣呢。” 吴婶知道她是劝不动的,天冷的时候下大雪也要去,刮大风也要去。现在就下个小雨,她肯乖乖待在家里才怪呢。 “算了,我是管不了你,想去你就去吧。”吴婶说:“都坐下,吃饭吧。” 大妞笑嘻嘻的讨吴婶喜欢,一顿饭的功夫终于把吴婶逗乐了。不过就算这样,煎米糕吴婶也不让她多吃:“本来里头就掺了糯米面的,又用油煎过,不好克化。你过过嘴瘾得了,别逮着就没饱没够的。” “我知道了知道了。”大妞心想,桌上不能吃,她可以去厨房讨一些,带去药铺吃。 等用过早饭,吴婶喂过孩子,把他交给了乳娘,嘱咐她好生带着孩子,转头对阿青说:“你去换件衣裳,咱们出趟门。” 吴婶是不常出门的,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她还一次门都没出过。 阿青有点意外:“娘,咱们去哪儿?是去谁家做客吗?” “不是做客,随便换一件出外穿的就行,记得多添一件,今天风凉。” 阿青心想,这刚裁完衣裳,是不是要出去买什么东西? 她换了一件出门的衣裳,披了一件斗篷,吴婶也已经预备好了,她们一出了门,桃枝桃叶她们跟在后头撑着伞。 阿青注意到跟车的人比往日多,尤其是今天下着雨,还有这么多人跟车就有点怪异了。 以吴婶的性格,如果真是要买什么东西,也不会让这么些人陪着一起淋雨。 可是今天下雨还坚持出门,八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吴婶靠着软垫坐着,从上了车就没说话。 车在雨地里安静的向前走,车走的并不快,是一路往南城的。过了宏化寺之后就是明昌坊。这里十分繁华,不过因为下雨的缘故,所以街道上的车马并不多,显得稀稀落落的。 车子最后停了下来,有人撑着伞迎出来,搬了脚凳扶着她们下车。 “夫人、姑娘请当心,下雨天这石阶有点儿滑。” 阿青在伞下抬起头看了一眼,天元票号,这可是家百年老字号了,分号开遍大江南北,信誉是响当当的。 吴婶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呢?要给她存一笔嫁妆钱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四 念想 她们没有进大堂,直接进了右边一扇门,这里进去一个院子,雨地里的花木都静默着。请他们进来的那位掌柜看起来三十来岁,瘦而矮,撑着一把油布伞在前引路。穿过院子,他引着吴婶和阿青进了一间小敞厅,穿着青衣的仆妇端上来两杯热茶。 吴婶对那位掌柜说:“前天已经让人来打过招呼了,来取从前寄存在这里的东西。” 掌柜点头说:“是,那夫人手里应该有凭证吧?” 吴婶从怀中摸出一只布包,一层层取开之后,布包里头是一把不起眼的黄铜钥匙,钥匙下面吊着一个小小乌木号牌。 “天字柜壹百壹拾号。” 那人看了一眼号牌,朝身边的伙计吩咐了一声。 那人躬身退下,过了不多时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个不大的木盒。 打开这个木盒之后,里面赫然也是一把钥匙,上面坠有同样的一个号牌。 掌柜把两把钥匙并在一起,阿青惊讶的发现,其实这是一把钥匙,被分成了两半。各自看起来看不出什么,合在一起的时候却严丝合缝,显然这才是钥匙的完整形态。 “请夫人与小姐稍等。” 吴婶点了下头,那掌柜领着伙计匆匆而去。 这间敞厅空旷安静,外头雨下的比刚才更紧了。 这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让人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厅里的每件陈设,看起来都有不少年头了,桌椅,条案,连茶碗看着都是用久了的旧瓷。 吴婶来这儿的目的,阿青也猜出几分了。 她以前只知道票号可以存钱汇兑,头一次知道这票号也提供寄存服务?存起的东西都各有一把钥匙,一分两半,由存物的人和票号各执一半,单拿其中任何一半都肯定不能打开锁柜取出寄存的东西。 阿青心里满是疑问。吴婶带她来,应该不止是让她开开眼界。取出来的东西,很可能和她有密切关系。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比较长,等刚才那位掌柜再带着伙计回来的时候,两人共同提着一个木匣子回来了。 那只匣子并不算太大,长约摸两尺,宽高也就各一尺多些。匣子上没有什么雕琢镶嵌,一点花巧也没有。 他们把匣子放在吴婶身旁的桌案上,然后垂手退了两步。 “夫人,请验看一下吧。” 箱子上贴着封条,还有一把小巧的铜锁挂在锁扣上。吴婶看了一眼,确认封条确实无损,站起身来招呼阿青一声:“咱们回去吧。” 掌柜又撑起伞,将吴婶母女连同木匣一同送到车边,站在微微躬身目送她们的车子驶远,这才转身回去。 她们出去的时间不长,匣子由唐妈妈和桃枝两个一起搬下马车,送进吴婶的屋里。 匣子不大,可是份量不轻。 吴婶拉着阿青一起坐下,看着摆在桌子正中的匣子。 “这里面是你生母留给你的东西。”吴婶的手在匣子的边缘轻轻划过:“一开始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谁想到后来整个东平侯府都败落了,幸好还有这些。你打开来看看吧。” “这是我亲生母亲存在天元票号的?” “是啊。”吴婶眼神看起来十分感伤:“天元票号牌子老,靠山硬,从前朝直到现在,百余年都屹立不倒打开看看吧,里面东西也不算多,可总归是个念想。” 把封条揭掉,再打开匣子上的那把锁,阿青缓缓掀开了盒盖。 这匣子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可是打开后发现里面做工十分精巧,抽屉一层层揭开,里面差不多都是首饰珠宝。阿青把每一层都仔细看了,可是里面并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不知道当时存起这些东西的人,在想些什么? 答案大概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那些宝石珠玉静静的躺在匣子里,十几年的时光对它们来说就象是一眨眼,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它们依旧耀眼瑰丽,而这些首饰珠宝曾经的主人,却早已经作古。 看着这些珠宝,阿青突然明白物是人非这句话有多么冰冷残酷。 “我还记得这个。”吴婶拿起一盘赤红珊瑚缨络项圈:“这是小姐的陪嫁,她成亲的那个月里就戴着这个。” “还有这个,这钗子是小姐的心爱之物,是她及笄时薛家老太太送她的,没想到她把这个也放进来了。” 这里面大多首饰吴婶都认得,虽然事隔多年,见了这些东西,还能一一说出它们的来历。 “这些,都是你的。”吴婶轻声说:“虽然小姐她没能亲自抚养你长大,只留下了这些东西给你。可你要记得她,千万不要忘记。小姐和姑爷知道有了孩子之后那么高兴,姑爷一直翻书,光是备挑的名字就写了满满两张纸。小姐也亲手做了很多小东西。要不是遇到了那样的祸事,他们一定也会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 阿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吴婶的每一句话她都听的很认真,记得牢牢的。 当时京里的情形肯定已经乱了,把这些东西存放在别处,就算吴婶说的,是为了以防万一。也许当时他们夫妻还想着,即使侯府可能会败落,只要人还活着,这些东西也可以做为以后孩子的生活保障,算是条退路。 当时这对年轻的小夫妻才多大?石公子也不到二十。这么年轻的一对夫妻,在即将为人父母的时候,想的那么多,那么远。 阿青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做过母亲,这种心情,也许要将来她才能够体会。 这一箱东西,实在太沉重了。 不光是它实际的份量,还有,它上面承载的东西,让阿青觉得不知道该如何对待。 一般年轻的女孩子突然看到一大箱珠宝首饰,肯定会雀跃欣喜吧?阿青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她从来没有什么时候一样,那么想知道过去的事情。 她想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样的性格。平时他们喜欢做些什么,喜欢谈论什么 在仁化二十二年那场变乱发生之前,他们应该过的很幸福,恩恩爱爱,欣喜的等待孩子的出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五 首饰 吴婶打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完全陷入了回忆当中。 “你看,这簪子、镯子,项圈,成色还都跟新的一样,直接就能用得上。钗子头面这些颜色显得暗了些,让人拿去重新炸一炸就好了,样子一点都不过时。” “来,你试试这个。”吴婶拿着一朵珠花非要给阿青戴上,阿青只好全当不是自己的头,让她去摆弄。 首饰的确是很不容易过时的,女人们的衣裳款式常变新,鲜花绢花这是按着季节来的,变的更快。 阿青还想着要宽慰吴婶,可吴婶一打摆起女儿来,自己早把感伤给抛到一边去了。 “这个你戴好看,你生的白,换个肌肤黄些、黑一些的来戴都不好看。”小粒宝石攒成的珠花,虽然没有后世那样的切割打磨技术,可这时候的宝石更显得拙朴天然。有一副玉镯,那颜色皎如月光,阿青就算对这些东西不算精通,也知道这必定非常贵重。一挂珍珠项链,每颗珠子都一般大小,浑圆无瑕,看上去有着氤氲的光晕,就象裹着一层银色的轻纱一样。 怪不得人们都说珠光宝气,这珠光真的很美。 “这些你都用得着,就是更拿钱去买,也找不着这样的成色。我看这两样你出嫁时候戴都很体面。”吴婶说着说着又难过起来:“要是小姐还活着,能亲眼看到你风风光光的出嫁,她该有多欢喜啊。” 阿青轻声劝慰了几句,也不见吴婶情绪好转。结果这会儿西屋里传来小石头洪亮的哭声。 “哎呀,这是饿了。”吴婶二话不说,站起身就往外走,过了片刻把儿子抱回来了,坐在椅子上给他喂奶。 好吧,果然伤春悲秋都是闲人才能做的事,象吴婶这样睁开眼就忙,一直忙到晚上合眼都还牵挂着儿子的主妇,就算想要多感伤一会儿,都没有那么奢侈的时间。 “这孩子八成快要长牙了,最近总是想咬我,口水还多。” 小石头吃的特别卖力,吴婶这一回的奶水也好,把儿子喂的这个白胖啊,跟年画上的抱鱼童子似的,人见人爱。他还喜欢到外头去,不喜欢总闷在屋里。要是抱他出去散步,放风的时间短了,他还不乐意,要是想转一刻就回来,那他绝不答应,手脚挣动着非得要朝外扑。 这不用三岁看老,半岁就能看出来,这也不是个安分老实的孩子。小山当年也是这样,特别的好动。 吴婶有些发愁的说:“这要等到会走了,真是一眼都不能放松。” 这个阿青也深有体会,小山就不是个好带的孩子。那会儿吴叔吴婶不在家,阿青带着小山在院子里头,就弯下腰捡个东西这么短的功夫,小山两条小短腿倒腾的飞快就跑出了院门,追着邻居家的大狗一路撒欢,差点儿没把阿青吓得背过气去。那大狗多大啊,虽然是家养的,小孩子没轻没重,真抓疼了惹恼了它,它抓一把、咬一口,后果都不堪设想。 不过小石头和他哥哥那会儿又不一样了,那会儿家里是什么光景,现在又是什么样儿?不夸张的说,小石头和小山比,那可是太享福了,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 这孩子长开了,现在看起来更象吴婶,脸庞,鼻子和嘴巴都和吴婶相象。小山长的更象吴叔,骨架、身量,脾性,都和吴叔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小石头要是按照现在这样长大,将来应该会比他哥哥俊秀斯文一些。 遗传真是一件奇妙的不可捉摸的事。 阿青看着小石头还没长出多少头发的大脑门,忍不住出神,她和亲生父母长的象吗?更象母亲还是更象父亲?吴婶没有提过这个话题,阿青怕勾起她的伤心事,也不愿意主动去问。 这孩子吃的饱饱的,终于心满意足的松了口。吴婶把他竖起来抱着,拍拍他的背让他把嗝打出来。 这孩子吃饱了就不安生,向着阿青伸出了胳膊,半个身子都扑过来了。看这架式阿青再不抱他,他都能急的跺脚。 这性子还是象吴叔。 阿青笑着把他接过来抱着,掂了一掂:“又沉了不少。” 她现在想抱小石头在外头玩一会儿都不能多抱,要不了多会儿就觉得两边胳膊发酸发沉,乳娘就赶紧接过去。可这孩子也是怪,晚上他也愿意跟乳娘睡,可是白天却不跟她怎么亲。见不着吴婶吴叔和姐姐的时候还好,只要见着他们其中一个,立马就不情愿让乳娘抱着了。吴婶有时候不得不喂完奶就避着他一点儿,不让他瞧见自己出门,不然让他缠上,除非等他睡着,否则一刻都脱不了身。抱着他的话,差不多什么事都干不成,连听唐妈妈赵妈妈回个事,看个账本子,他都一刻不安生的捣蛋。他还喜欢大小美人,一见着就想抓它们。幸好他目前活动范围有限,大小美人又很灵巧,到现在为止还没被他抓到过。 “你把他放炕上让他自己玩会儿,咱把东西收拾收拾。这些单收着,那些颜色有些发乌的我单收着,回头拿出去让银楼再给炸炸。” 小石头一眼就看见那些亮晶晶的好看的东西了,又伸着手想去抓。把他放在炕上他还吭哧吭哧的想往回爬。 “别看人小,真是贼精贼精的。”吴婶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他把戳的一愣,傻乎乎的瞅着吴婶,嘴边还挂着一条亮亮的口水线。 首饰可不敢给他玩,怕他往嘴里送。吴婶顺手拿起枕边的铃铛猫塞到他手里,小石头抓不着真猫发急,所以阿青抽空给他做了一只大肚子的花猫玩偶,脖子上的铃铛是大妞特意给他买回来的。没有真猫,假猫他也玩的开心,又抓又抱又啃的,那架势别提多亲热了。 阿青和吴婶把那些首饰又一一的收进盒子里。有一根步摇下面垂的金丝流苏穗子太细太密,放进盒子里之前还得细细的理顺了码齐放进去,不然缠成一团就更麻烦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六 改名 吴婶和阿青坐下来说话。 “那些丫头,唐妈妈说火候也差不多了,有两个针线做的很不错的,今天就给她们分派点活计做。还有那姐妹俩,叫什么的来着?” “姐姐叫垂云,妹妹叫饮露。” 吴婶一笑:“这名儿真怪,叫着也不太顺口,回头你给她俩改个吧,让她俩在你屋里伺候。这云啊露啊的,听着怎么也不那么稳当。” “我哪用得着这么多人。” “用得着。”吴婶说:“你的东西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多,总得人帮你管着。这俩丫头生得有点太好了,唐妈妈说她们现在看起来还算安分,但是要看出人的品性,日子太浅了看不出什么来,放在身边你先使着,要是有不合意的地方,来得及再换。” 大家小姐身边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丫头使唤?桃叶里里外外的活儿都得干,让旁人知道了,着实不象样子。身边的丫头一个个跟粗使丫头似的,显得小姐都不矜贵了。阿青现在写字还自己裁纸磨墨,桃叶干这些活儿不擅长。 “那也好。那娘你身边不添人吗?” “添的,我这儿也添两个。”吴婶说:“赵妈妈比咱们都抢了先,她今早已经要了两个丫头去打下手了,那个小单就被塞给她了,赵妈妈听说她莽撞,连火都不敢让她烧,这丫头真个是笨,回头要不就把她派给大妞吧,跟着她跑个腿送个东西,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错。” 阿青想象了一下那场面,赶紧摇头:“不成,她不能跟着大妞。娘你想啊,倘若大妞在药铺里给病人包好一包药,说大包的药是张三的,小包的药是李四的,这丫头给递错了怎么办?” “这也是”吃错了药,可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了。 可这丫头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到底该拿她怎么办啊? 阿青从吴婶那出来就去了厨房,她想试试看给小石头添点辅食。这几天已经试着给小石头喂过米汁、菜粥的汁,他都爱吃,也都消化的很好。 阿青想试试看给他吃蛋羹,蒸的嫩一些松软一些,他应该也能消化。今天下雨,天儿有些潮,有些凉,喝些热汤人应该会舒服些。 正好今天厨房里有鲜笋,做个鲜笋火腿汤。 阿青和赵妈妈商量着定下菜单,主菜是一道芋头烧排骨,再来一道砂锅鱼。炒菜好办,春天就是鲜菜多,茼篙炒鸡蛋,韭菜炒虾仁,都是非常鲜嫩非常可口的。 商量完菜单,阿青有些好奇,向赵妈妈打听:“听说今天赵妈妈添了两个帮手,用着还合意吗?” 赵妈妈笑着点头:“看着很勤快,刚才把菜择了,我看了看,择的很干净。喏,今天案板厨台也是她们打扫的,擦的很干净。不过刚一来,都会想好好表现的,过半个月再看吧。” “那个小单呢?” 赵妈妈说:“我看她确实是手笨,还是让她跟着桃核吧,每天早晚打扫一下前后院,做点儿粗活,出错也有限。” 赵妈妈这个安置也是不算办法的办法了。细活儿她干不来,一出错就是大纰漏。干点洒扫的粗活儿,扫扫院子什么的,也算是个合适的安置。 “没想到她们几个先来的人,倒是桃核先升格做了姐姐了。” 后来的小丫头分派到大丫头手底下做事,就要听姐姐的管了。桃核一天难得说几句话,是个闷葫芦,把小单分派给她带着,也不知道能教出个什么样儿来。 现在赵妈妈确实省心了,分派给她的两个丫头为了在赵妈妈面前好好表现,抢着干活儿。赵妈妈指点她们把虾壳剥了,抽去沙线。韭菜择净洗好。春韭菜和嫩虾仁在锅里一炝,洒上盐就可以起锅装盘了。韭菜还是绿生生的,虾仁晶莹,让人一看就有胃口。 阿青把蛋放进蒸笼里,一盏茶的功夫也好了。 小石头正好也醒了,乳娘抱着他坐在一旁,阿青拿小汤匙给他舀了一点蛋羹,吹凉后递到他嘴边。 小石头来者不拒,给他他就张嘴吃。吃了几口以后,阿青不敢再给他吃了,毕竟是头一次吃,还是先缓着来的好。可是小石头一看不给他吃,还不依了,挥着手要抓阿青手里的汤匙。 相比喝的米汁、粥汤,这蛋羹显然口感更好。 吴婶说:“你吃你的,别理他,越理他他越来劲。” 阿青给自己盛了碗汤:“他不挑食可是好事。上次孙夫人来,还说起孙哲小时候的事,那嘴叫一个挑啊,整天喂他吃饭就是个大难事。” “快吃吧。”吴婶给阿青夹了一块排骨到她碗里:“这芋头排骨烧的很好,又是你想的做法?” “是啊。”阿青说:“平底锅先抹一点油,锅别太热,排骨和芋头都事先在这平底锅上稍微煎一下,两面翻着煎,然后再倒进大锅里炖。这样吃起来排骨酥而不腻,芋头也很香。” “李思谌将来可有口福了。”吴婶笑着喝了口汤:“这小子上辈子肯定烧了高香了。” 这话说的未免有些酸溜溜的。 阿青低下头,她不知道这会儿该说什么才好,似乎说什么都不妥当,所以最好就沉默是金吧。 垂云和饮露姐妹俩齐齐站着,向吴婶和阿青跪下叩头。 无论经历几次,阿青都还是觉得有些别扭的感觉。她把头朝一边转过去,等这姐妹俩起身,她才抬起头正视她们。 她们俩的表现都很得体,对这样估量、比较的目光,可能她俩已经经历的太多了。 “你看看,给她俩改个什么名儿?” 阿青想了想:“娘你来取吧,我这会儿什么也想不出来。” 吴婶索性给这些丫头全一次把名儿改了。兴许是这两天净与珠宝首饰打交道,吴婶取的也全是珠宝名儿。垂云改名珊瑚,饮露改名叫琥珀,其他人的名字则都有个玉字,玉铃玉纹玉湖玉玫玉环玉兔 前面几个还好,玉环直接就让阿青想起名传千古的杨贵妃,而玉兔则让她的思绪一下子从宫廷剧穿越到了西游记里 顺便说,被改名叫玉兔的就是小单姑娘,不知道吴婶是怎么想起来给她改个兔字的,难道是想到了动若脱兔?阿青想,如果拿兔子打比方,那小单肯定是守株待兔里那个撞在树上的主角,这么想来,兔字其实套在她身上也挺合适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七 打扮 垂云,啊,现在应该叫她珊瑚了,她和妹妹琥珀,正并肩站在西屋里,听桃叶说话。 做为姑娘的贴身丫鬟,桃叶有理由在两个新人面前摆前辈的谱了。这就是大宅门里人人都心照不宣的规则,新来的就是得吃排头,被教训,给前辈跑腿打杂干活,以期获得或多或少的指点。桃叶论年纪不比她俩大多少,但是她已经在姑娘身边服侍了一年了,有那个资历和底气。 这对姐妹很漂亮,带着一股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和清秀。这样看着她们,仿佛就能看见江南的烟雨迷蒙与温婉安静。如果单只有姐妹其中一个,这种感觉还不是那么强,但是姐妹俩站在一起,这种感觉非常强烈。 桃叶心里对她们忌惮,又有些嫉妒。 姑娘们都会对长得好看的伙伴有忌惮之心,一般人家,小姐挑选贴身丫鬟的时候,也常常会避开那些漂亮的,总不能带着丫头出门,别人总瞅着丫头看,把正主撇在一边吧? 不过这俩丫头虽然漂亮,自家姑娘却绝对不会忌惮她们的,因为姑娘更美。 桃叶有时候服侍姑娘梳头更衣,自己都能看的发呆。姑娘沐浴的时候不喜欢人服侍,但做为贴身丫头,桃叶当然知道姑娘的肌肤有多么白晳柔嫩,三伏天天气炎热的时候,姑娘在屋里会穿的比较单薄,雪粉色细绢裁的里衣穿在她身上,就象一团烟雾,姑娘出浴后披着头发站在窗前看书的样子,桃叶当时就想,仙子也不过如此了。这姐妹俩也算漂亮了,可是往姑娘身后一站,根本不算什么。 “姑娘平时屋里不喜欢薰香,夏天的时候为了祛虫会熏一些,但也不用那种浓重的香料。” 珊瑚和琥珀听的很认真,桃叶说的话每一句她都牢牢记住。尤其是琥珀,她会调香,对这方面特别关心。 “姑娘也帮夫人打理家中杂务,从夫人有孕的时候,姑娘就把大半家务都接手过来了,每天的吃穿用度各项开支都从姑娘手里过。” 珊瑚说她会算账做账,桃叶说这话的时候注意看了一下她的神情。 这姐妹俩现在确定分派给阿青使唤,桃叶正把一些事情教给她们,当然不是全部。 教会徒弟了就要饿死师傅,有些不明显的,她长期观察才发现的事,当然不会告诉新来的。 尤其是,她们是亲姐俩,肯定心齐,桃叶只有自己,桃核实在算不上是个助力。将来要是她们合力要把自己压下去,桃叶不能保证自己抗得住。 阿青回屋了,桃叶迎上去把她手里拿的东西接过来,然后给阿青端茶。 珊瑚和琥珀两个找不到可做的事情,站在一边听侯指派。阿青在家里头不怎么在意打扮,尤其是涂脂擦粉这些,在家的时候她从来不爱在脸上费事。因为你涂上去多少,晚上就得再洗掉多少,又不见外人,用不着那样麻烦。今天是要出门,才简单的描了眉毛,涂了一些口脂。她的头发简单的挽起来,耳后斜簪着一支竹玉簪,脱了斗篷之后,她上身穿着一件及腰的短襦衫,下面是一条旋花裙。这裙子上半截比较瘦,但是下半截是撒开的,走路的时候裙角垂曳抖动,显得人身姿更加亭亭玉立。 这样的打扮没什么出奇,因为刚抱过孩子,她的头发还显的有些散,可是看起来比那些浓妆粉饰的人要美。 她说话也很和气,微笑着问珊瑚:“你们现在穿的衣裳倒是很合身?是自己裁的吗?” 珊瑚回答说:“不是。是玉纹裁的,她在我们原来住的那屋女红是最好的一个。她裁完以后我们个人缝个人的。” “那缝的也不错。” 从肩膀、襟口、袖摆这些地方比较能看出手艺的好坏来。只要裁的不出错,新手做的活计和熟手做的一眼看过去大概差不离。但是一看细处就能看出来。新手缝肩膀、襟口这些地方,总会有些不规整,穿在身上看起来就不平服,不自然,有的接缝会显得凹凸不平。如果她们姐妹穿的衣裳全是自己缝的,那珊瑚的手工就比妹妹琥珀差一些,琥珀的衣裳看起来比她姐姐的更贴服一些,珊瑚的衣襟有点儿对不齐,虽然这不仔细看不出来,但是这手艺做做她自己穿的衣裳还行,要给姑娘、夫人做衣裳,那肯定不成了。 桃叶发现了她这个弱点之后,心里比刚才踏实了。 有些毛病才好,她要真是样样精通,那桃叶晚上都该睡不着觉了。看来她会算账,但是在别的地方就要差得多了。 阿青这一天过得太丰富了,虽然已经回到家里来了,不知为什么,她还一直会想起天元票号里的所见所闻。 高高的院墙,种在院子角落的芭蕉,被雨水洗刷的干净发亮的长条石阶。还有她们停留过的那间敞厅,虽然风从敞厅里穿过,可是并没有带走敞厅里的那种气息。 那是一种沉淀了百余年的压抑的气息。那些老的木器桌案,生在墙角的苔藓。阿青可以想象到,许多年前,那些穿着暗青、深灰色衣裳的伙计和掌柜们就这样行走在这个院子里,人们进入到这里又离开,为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金银钱财奔忙。 阿青想,当时她的生母薛氏,是自己去寄存这些东西的吗?她也曾经在那间敞厅里静坐等待吗?还有她的父亲,当时他在做什么?他知道妻子留的这一步退路吗?如果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呢? 能够留下这些物件,为什么他们没有给她留下信件之类的东西呢?哪怕一张短笺,只有一句话,几个字也好。 曾经阿青以为过去的人和事并不重要,对她来说,她活在现在,期待的是未来。 可是她现在想知道过去发生的一切。 桃叶今晚上夜,阿青晚上并不常醒,说是上夜,其实并没有多少时候需要半夜起身服侍。 一天里头雨断断续续的下,这会儿听着外面又下雨了,屋瓦被雨丝敲打的发出沙沙轻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八 用心 珊瑚和琥珀姐妹也没有睡着。她们分了屋子,也搬了住处,不再象之前一样同其他人挤在后院小屋里。 这间屋子也小,摆下她们的两张床,一个箱柜,一张矮桌之后,剩下的空儿就只转个身了,连张凳子也摆不了。如果她们俩不当值的时候要在屋里头吃饭,那就只能坐在床边吃,好在床和矮桌也就挨着,距离很近。 她俩现在共用一套梳头的东西,连面镜子也还没有。不过她们每天早上起来可以替彼此梳头,理正系结,所以有没有镜子并不重要。 “姐。” “嗯?” 琥珀轻巧的掀开被子下地,然后溜到了珊瑚的床上。 珊瑚一面小声抱怨:“好好睡觉,明儿还要早起呢。”话是这么说,她还是往床里让让,腾出点空来给妹妹。 琥珀钻进珊瑚的被筒里,姐妹俩都瘦,一起躺在这张板床上也能睡得开。 “你觉得姑娘这个人怎么样?” 怎么样? 珊瑚小声说:“姑娘很随和” 琥珀说:“我当然知道姑娘很随和,夫人也很随和,从来没有打过人骂过人的。” “不过姑娘主意很正。”珊瑚回想着这些天在吴家的所见所闻:“就算是桃叶姐姐,在姑娘面前也并不会多说话,规劝姑娘应该这样做,不应该那样做,姑娘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你有没有注意,就连那位张尚宫,对姑娘也特别的和气。” 琥珀当然注意到了,她还对姐姐描述自己今天观察到的一些细节:“姑娘屋里最多的是东西是书。西屋里不用说了,东屋里也有书架子,书应该全都是翻看过的,有些还翻的起了毛边儿。西屋条案上有裁好的纸,应该是姑娘自己裁的。” “不是桃叶裁的吗?” “她今天在西屋和我们说话的时候,虽然她说一半藏一半,但是能看出来她对书本、笔墨这些一点都不熟悉。姑娘的书案、书架可能都是自己收拾的,桃叶不识字,她没法儿替姑娘整理书本。西屋的东西她都不是特别熟悉,顶多也就是进去扫个地抹个灰。” 珊瑚赞同妹妹的看法:“你这些天多注意些,看看姑娘在西屋的习惯。每个人都不一样,常看的什么书,写字的时候用什么样的纸、惯用哪几支笔,平时用什么墨,墨的浓淡这些事情都要记下来,你要能把整理、伺候的活计揽下来最好。” “我知道。”琥珀在这方面比姐姐要擅长。 而珊瑚并不着急。她知道,她和妹妹如果一起冒出头,会让桃叶更忌惮,她毕竟在姑娘身边待的时间长,更了解姑娘的脾性,也更熟悉吴家。珊瑚不想现在就树立一个强敌。 而且她的长处她自己知道,姑娘肯定用得着她的。即使现在用不着,将来姑娘嫁出去了,手里的钱物、田庄和铺子这些账总得人帮着一起管,到时候她就可以大展身上,有用武之地了,她不用急在一时。 珊瑚说:“张尚宫那边,我会多靠拢一些。将来我们要是跟着姑娘进了郡王府,郡王府的规矩应该和府里不一样,能先打听些,学会些,不会有坏处的。”要是能得张尚宫的青眼,得她指点一二,那自然更好。不然的话,多观察,多揣摩,看张尚宫怎么走路,怎么起卧,怎么喝茶,怎么说话,这些东西只要有心,只要肯努力,就能学得会。 多年来的经历让姐妹俩明白,她们现在的机会有多难得。她们不想再想象以前一样,被人辗转的送来送去,当成玩物,朝不保夕。吴家的生活安定平缓,对她们来说,这是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姐妹俩是双胞胎,可长相、爱好、性格都不一样。她们相同的地方就是,都不想以色侍人,被当做玩物,将来落得凄凉下场。她们见过那样的例子,很得宠的的歌姬,得罪了主母,被灌下一碗药之后,曼妙宛转的歌喉就全毁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墙倒众人推,她很快就在众人的眼前消失,姐妹俩不知道她的去向,但是可以猜想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还有因为倒酒时犯了小错被打的半死的,因为躲避爷们的调戏触怒主子被随意配人的 现在能有这样的际遇,姐妹俩一定会牢牢抓住这个机会的。 “姐姐,二姑娘那儿也有个丫头,叫桃花,你知道吗?” “知道。” “她长的也漂亮。”琥珀轻声说:“而且她针线好。不过她不大出屋子,咱们来了这么些天,其他人我都见过了,还是头一回见她。” “她也是个聪明人。”生得美丽,有时候反而是招祸的根源。但是珊瑚想,她们和桃花不可能培养出多好的交情来。因为她们都太象了,珊瑚理解桃花为了明哲保身做的努力,她绝不愿意从自己构建的那个安全壳子里走出来,哪怕珊瑚姐妹俩和她是同病相怜,处境相仿,她应该也不会因为恻隐之心向她们提供多少帮助。顶多能从她那儿打听一点吴家里外的消息,更多就不可能了。 琥珀打了个哈欠,困意上来了。今天一天过的实在有点太紧张,一点儿不敢放松,早上起的又早,这会儿实在有点撑不住。 也该睡了,明天还得早起,手脚勤快点,嘴上伶俐点儿,讨姑娘的喜欢,能在姑娘身边站稳脚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姐,我就在这儿睡了”琥珀含含糊糊的说:“我这新名字,还挺好的” 珊瑚嗯了一声。 她也喜欢自己的新名字。以前的名字可能听起来更象饱读书人取的,用那种文人的话说,就是有韵味。可是珊瑚不喜欢那种什么韵味。对于男人来说是雅趣,对于被叫这个名字的人来说,感觉完全是相反的。 新的名字多好啊,珊瑚可是一种珠宝,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起码不会象风云雨雾那样缥缈虚无,变幻不定。 第二天姐妹俩早早起身,梳好头发,穿好衣裳,互相打量过对方,没有发现什么疏漏之后,就赶紧出了门。 桃核一手提着大铜壶,一手提着水桶,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走过来。 珊瑚同她打招呼:“这是姑娘的水?姑娘已经起身了?” 桃核应了一声:“是啊。” 看来明天还得再提前一点起。 昨天是有点太累了,不然头遍鸡鸣的时候就起身,一定不会迟。 桃核这把力气也让姐妹俩挺震撼的。这姑娘个儿不高,看着也不是那种满身横肉的。胳膊、手腕儿也不粗壮,怎么就这么大力气? 这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看来姑娘屋里这搬搬抬抬的活儿,是桃核全包下了。后院儿里也有不少重活,又不方便让男人来做,所以桃核很有用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 珊瑚看了一下大铜壶的大小,又看看水桶的高矮,暗自判断了一下。 大铜壶她两手能提起来,水桶应该就不行了。 阿青已经起身,穿衣、梳洗。张尚宫前日和她说了一些穿衣打扮的事情,这也是门大学问。颜色、款式搭配,出门怎么穿,在家怎么穿,见什么样的客人、到什么样的场合、穿衣都是有讲究的。 但凡是女人,就没有对这些不感兴趣的。阿青平时不爱在打扮上面花功夫,一来是她不知道自己容貌有些太出众,她不希望别人总是把注意放在她的外表上面。二来,在家里头打扮也没必要,给谁看呢?还不方便下厨、写字、做活。 但是以后她的生活就没有这么随意了,做了李思谌的妻子之后,她的身份完全不同了,每天都有许多眼睛在注视、估量她。从现在开始,她确实应该开始为以后的生活做准备。 衣裳不能天天穿重样的,有时候因为需要,一天还得换好几套。 今天阿青穿是藕荷色半臂短襦衫,下面是白底绣蔷薇留香裙,看上去清雅大方,耳朵上戴着豆粒大的明珠耳坠,发间簪着两朵纱制绢花。天气暖和了,绢花的材质也不同了。张尚宫昨天还给了她一盒子绢花,就象红楼里那“送宫花惹是非”那一节里一样,这些都是宫制绢花,纱的质料轻薄,颜色娇艳,两朵茶花做得十分精致,花蕊是金线做的,看上去几可乱真。 阿青现在生活安排的非常规律,她去吴婶屋里用饭的时候,桃叶就吩咐琥珀和珊瑚跟她一起收拾屋里。铺床、扫尘,开窗透气。珊瑚跟着桃叶进了卧房收拾,琥珀理所当然的进了西屋。 她大致观察了一下书架上都摆了些什么书,书案上用镇纸压着的那些裁好的纸都是哪一种大小,装墨条的盒子里,差不多都是同一种松烟墨,墨盒上有店家的戳记,墨条上也有印标。 看来姑娘常用的就是这一种。 除了这些,琥珀还在架子上发现了画具。 看来姑娘也是会画画的。 西屋里有一股纸香和墨香,这气息清新好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九 旧人 琥珀站在屋子里深吸了口气,她喜欢屋子里这种气息。虽然她学过制香,也善于分辨,可是她觉得现在这屋里的气息比她以前知道的任何一种香气都好闻得多。 除了纸香和墨香,琥珀灵敏的小鼻子还能闻到其他的气味。比如,这屋里昨天晚上应该摆过糕点,糕点里掺了桂花。 她很快回过神,打开了窗子透气,拿起掸子开始拂灰。 姐姐说得对,这是一户好人家,她们要是能在这里长长久久的待下去就好了。 阿青午睡醒来继续做那个荷包。她做的很细致,荷包也快做完了。 每天做荷包的时候她都会想一想他,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在回来的路上。但愿这次他太太平平的出去,顺顺当当的回来。 下完了雨,京城突然就变得热起来了,雨打落了春红,夏风一夜间就吹遍了京城。窗纸一张张揭下来,浅色的茜纱糊上了窗子。日光照进屋里,在桌上、地上投下浅色的纱影。日头动,纱影也跟着转移。 阿青一做起活计来心里就很安静,看着日影偏移,一直到窗上被夕阳映得金灿灿的,她才抬起头来,揉了揉脖颈。 “姑娘,用茶吧。” 桃叶把茶递过来,轻声说:“刚才二姑娘回来了。” “今天她回来的早啊,张伯回来了吗?”阿青把手里的活计放下,接过茶盏。茶叶在水中一根根竖着,茶汤是绿幽幽的,就是不喝,看着也让人感到一阵清爽。 “就二姑娘一个人回来的,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阿青也坐的闷了,站起来伸展了一下手臂:“我去看看她,不知道谁又惹她不高兴了。” 阿青走到大妞门口的时候,桃花正拿着件衣裳在廊下掸灰,一见阿青过来,忙把手里的刷子和衣裳放下,行了个礼:“大姑娘。” “你们姑娘回来了?” “在屋里呢,大姑娘请进。”桃花替她把帘子打起来,斜照的夕阳映在她的脸上,年轻少女的脸颊饱满透着红晕,真跟她的名字一样娇艳。 阿青进了屋,看见大妞随身常带着的那个布囊随意的扔在椅子上。这个布囊大妞出门的时候用来装一些零碎东西,这些日子装的最多的就是医书,有时候走在路上背药方,想不起来了还能把书掏出来看一眼。 怎么平时挺看重的东西,这会儿就随随便便一扔?看来心情是真不好。 阿青掀开帘子进了里屋,大妞正面朝着墙躺在床上,只给阿青一个后背。 阿青挨着她坐在床边,伸手拍拍她:“今天回来的这么早?累了?” 大妞闷闷的说:“不累。” “那是谁惹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 就这赌气的腔调还说自己没生气?阿青才不信她。 不过她现在这么赌气,问也问不出来,阿青站起来,从桌上茶壶里倒了茶。桃花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是服侍的很细心,这茶应该是刚沏好不久,并不是冷茶。 “起来喝口水吧。说起来,这两天突然就热起来了,你的单衣裳都放在哪个箱子里呢?赶紧拿出来洗洗晾晾,该穿了。” “我也不记得,多半在那边屋里头放着呢。” 大妞还是爬起来喝水了,她的脸红红的,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热的。倒是没有哭——和一般女孩子不一样,大妞可不大爱哭。 阿青用帕子给她擦汗,大概是茶有点烫,她又一口气喝了一大杯的缘故,转眼间汗就出来了。 痛快的出了一身汗,大妞的火气好象也发散出来了一些。 “现在说说吧,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大妞还是不看她:“就是有的事儿看不惯。” “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了?” 大妞气鼓鼓的,阿青再三的问,她才说了。 “有个寡妇,总往我们铺子里去。” “寡妇?”阿青愣了一下:“什么寡妇?” “头一次来就是正月里,快出正月的时候。那女人个子高,披着狐狸皮斗篷,眼睛细细的,脸死白死白的” 大妞从来没这么刻薄的形容过一个人。 “后来呢?” “她认识我爹,”大妞顿了一下:“肯定以前就认识,那次她进药铺,问她要看病、要抓药,她都不吭声。等我爹出来了,她才摘了风帽。你猜她喊我爹啥?” “喊什么了?” “她喊我爹存丹哥。”大妞捏着嗓子,大概是学着那个女人的腔调又喊了一声:“存丹哥,哎哟,那个酸啊,我一身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头皮直发麻。” “是张伯的旧识啊?是亲戚吗?” “不知道。我想找个空儿去问韩家婶子,说不定她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可是我去了一回,韩家婶子偏不在家,其他人我又不好问。后来,她又来了几次,每次都是和我爹两个人关起门来说话。有一回她出来的时候,脸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我问我爹她是谁,我爹只说是以前认识的人。”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寡妇的?” “打扮的就是个寡妇的样子啊,头发盘着,又不擦粉,也没戴首饰,穿的也是一身素。” “她今天又来了?” “来了。”大妞揉了一下鼻子,有一丝头发老在鼻子尖蹭来蹭去,蹭的她直响打喷嚏。 “你没和她吵嘴吧?” “没有,我还想给他们端茶呢,我爹根本不让我进屋。也不知道两个人在屋里都干什么了。”大妞恼的狠狠捶了一下床:“不是烦我,嫌我碍眼吗?我不他添堵,我给他们腾出地方来让他们好好的叙。”大妞说着说着气又上来了:“姐,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我娘也没了这么些年了,我爹也不比年轻人了。他要想再续一房,我半个不字都不说,他能有个伴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可是那得是正正经经的娶进来过日子的,不是和一个那样的女人”再难听的话她也说不出来了。 “你不要生气。”阿青劝她:“兴许不是你看见的那样,他们既然是多年不见的故人,分别这么多年,一定都经历了许多坎坷。她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想请张伯帮忙?还是两人有过去没有说清楚的事情,总算见了面,能说开了也好。” “不象。”大妞说:“我看着不象。” “张伯做了什么了吗?你看着哪儿不象?” “那个女人,看我爹的眼神儿不对。”大妞虽然脾气直,平时也不爱多想,可是她并不蠢笨:“她看我爹的眼神儿,就跟那眼睛里长出了勾子一样,勾着我爹就舍不得松开了。还有她喊我爹的口气,太不正经了。” 这件事阿青听了也觉得意外。 大妞的娘没了那么多年,不是没人想给张伯作媒。在七家镇的时候,张伯身体健康,有一技之长,有家有业的,行情是很不错的,也有大姑娘愿意嫁过来。不过张伯自己没有那个意思,别人张罗一阵,也就不再瞎忙活了。那会儿大妞倒是不想要后娘,因为她见过镇上别人家的后娘虐待小孩儿,亲爹多半是不管的。 后来她大了,渐渐懂事了,知道那续弦的才是人之常情,象张伯这么一直单身过着,不是个道理。 “那个女人叫什么,是什么来历,你知道吗?” 大妞摇头:“她每次都是一个人来的,车停在街口不过来。她没跟我说过话,我也没听我爹叫过她的名字。” 大妞一心把这女人当成张伯的旧情人了。 不怪她。听大妞这么说,连阿青也觉得,这个女人八成过去和张伯有瓜葛。存丹哥?张伯的名字平时根本没人叫,大家都张伯张伯的喊。来到京城之后,旁人也只称他一声先生或是郎中。可以说,知道张伯真名的人没有几个。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称呼是名字,还加上一个哥,这叫出来简直就是情意绵绵的调子。 阿青的反应没有大妞这么强烈。大妞这么排斥这个人,多半还是因为张伯的态度。如果张伯大大方方的和她叙旧,对大妞也不隐瞒她的身分来历,说不定大妞倒不在意这件事情了。可是张伯和她的交往确实有点儿那什么。关着门说话,连茶都不让大妞端进去,这简直就是见色忘女啊,难怪大妞有这么强烈的被背叛感。在她看来张伯是有错,但让张伯变成这样的女人才是罪魁祸首。她就是个狐狸精,不要脸的人。 这事儿不知道吴叔吴婶知道不知道。 阿青琢磨了下,多半他们也不知道。吴叔两口子是在逃离京城之后,在路上结识的张伯。对于张伯的从前,他们那时候又不认识,怎么可能了解呢?就算在七家镇十几年,两家亲如一家,可是这种男女间的事情,张伯只怕不会吐露吧。 “行了,别气了。”阿青说:“等张伯回来了,也别跟他吵嘴,张伯这么些年确实也不易。”一个男人带着个孩子,就算有吴叔吴婶帮着,他过的也确实不容易。 “我才不跟他吵,我管他呢,他爱怎么着随他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 贴子 吃饭的时候大妞也不愿意出房门,阿青说:“那你歇着,我让人把饭给你端来。” 吴婶拿起筷子,有些奇怪的问:“大妞呢?怎么不来吃饭?” “她在自己屋里吃。”阿青抱起小石头亲了一口,小孩子真是萌萌哒,怎么亲都亲不够。 也就这会儿能多抱抱,以这孩子的性情,一会走了,别说抱了,撵在屁股后头追都追不上。 “怎么?她身子不舒坦。” 阿青笑眯眯的舀了一勺肉粥喂给弟弟:“吃完饭我慢慢同您说。” 小石头尝到了咸鲜味儿的肉粥,乐的眉开眼笑。 真好养活。 阿青先把弟弟喂了小半碗肉粥,交给人抱开,自己才盛饭吃饭。 吴婶现在还要喂孩子,每顿饭一碗汤是少不了的。汤水滋养人,她现在脸盘比怀孕的时候还圆润,白里透红的,看着比当时在乡下的时候倒更年轻。 用完饭阿青和吴婶进了屋里,阿青把刚才大妞的话一五一十说给吴婶听,她自己也对这事好奇:“娘,你知道张伯过去在京城的事吗?那个女人什么来历?” 吴婶也好奇,可是她知道的并不比阿青多:“我也一点儿都不知道啊,你张伯没提起过。” “一个字也没有?” 吴婶点点头:“我跟你爹是在逃难路上认识的你张伯。那正是最乱的时候,一路上光顾逃命都来不及,哪有盘根问底功夫。那时候即使是一同上路的同伴,也不能放心。我就见过许多。一起同行的人,早上起来发现干粮和细软都被偷了。这还算好的,只要钱,没要命。那种趁火打劫的,见色起意的,杀人越货的所以说逢人只说三分话,永远得留一手,不能尽信人。” “可是后来呢,那么多年也没有提起吗?” “没有,起码我是不知道。倒是问过他,在老家有没有家室,还有没有旁的亲人,他都没说。会逃难出去的人,差不多个个都有伤心事,你爹就是家破人亡的,我们总不能总盘问旁人的伤心事吧?” 阿青点点头:“是啊。” 吴婶说的没错。 张伯这人本来就不是那种话多的人,他不想说的事,谁也问不出来。 “他和你爹一起喝酒、上山,打交道比咱们可要多,兴许你爹知道的,回头我问问他。那个女人叫什么?” “大妞也不晓得。” “长的好看吗?” 大妞提起那女人来一句好话也没有说,不过阿青猜着,应该长的不错。长的要是丑,大妞的敌意肯定没这么重,于是她点点头。 “其实张伯现在也不算老,再成个家也使得。”吴婶说:“是不是寡妇有什么要紧的?人好就行。” 吴婶和阿青说起这个话题来都很轻松,因为她们都是局外人。张伯成亲与否,对她们的生活影响不大。 但是对大妞来说就不一样了。 她现在完全把那个女人当成了狐狸精,假想敌,把张伯这些日子的举动看成是被那个女人诱惑误入歧途,眼里只有那个女人,把她这个女儿都撇在一旁了。 阿青再过来看大妞,小声问桃花:“晚上她吃什么了?” 桃花有些担心的说:“姑娘胃口不好,只喝了碗汤,饭只动了几口。” 能让大妞都茶饭不思,看来这回问题严重。 “你去厨房跟赵妈妈说,中午那只旧瓷坛子我放在架子上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热热,配着粥一起端过来。” 桃花应了一声,赶紧就去了。 阿青这才进了屋。 大妞坐在书案前,逮着一本书乱翻一通。 “心情不好别拿书撒气。”阿青坐下来:“我刚才问了我娘,她也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不用问了。”大妞撇着嘴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不住的。我爹要是一心喜欢她,我说的天花乱坠他也不会改主意。他要和那女人好,我也不管他,反正我跟着吴婶,跟着阿青姐你过日子。” 阿青心说,你这象是不管不问的架式吗?父女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大妞嘴上说不在乎,心里不知道多在乎。 要是不在乎,她能气的连饭都吃不下?以前她和小山淘气,大冷天掉进河里,吴婶抄起笤帚一人赏了一顿胖揍,俩小家伙屁股都肿了,一边抽噎一边都不耽误他们往嘴里塞饭,边塞还边为了抢菜打架。 桃花动作很快,端了托盘回来了。 “我不想吃,你又端什么来?” 阿青接了过来放在她面前:“我让她去的。这是糟小鱼,我看书上的做法,让赵妈妈帮着做的,你尝尝味道怎么样。要是好吃,咱们就多做点,也送给孙颖她们尝尝。” 这么一说,大妞有兴致了。小鱼大小都差不多,大的也就比手指头长一点,小的大概筷子那么粗气,闻着就透出一股鲜香,放进嘴里,嚼都不用嚼,鱼刺好象都酥化了。 “好吃吗?” 大妞嘴都不张了,只顾点头。 “喝点粥,这个就粥好。” 大粥端起粥喝了一口,赵妈妈很细心,粥并不算很烫。 把一小碟糟鱼和一碗粥吃完,大妞的肚子这才算是饱了。 人一饱了,就没多余的力气去发火了。阿青等到桃花打水给大妞洗漱,才回自己屋。 长辈的事情,轮不到阿青多嘴,她再关心,也只能从大妞身上下下功夫,让她别为这事儿自己钻牛角尖。 不过吴婶当天晚上就把这事儿和吴叔说了。 “他和你说过没有?”女人八卦起来精神头儿十足,瞌睡虫早赶走了:“他老家不是京城的,那是在京城待过?以前就知道他有韩家那么一门亲戚,这个哥哥妹妹妹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吴叔打个呵欠,揽住老婆:“快睡吧,得空我问问他。” 为了怕吴叔晚上睡不好,所以孩子晚上是由乳娘带的,如果要喂奶,乳娘也会晚上喂那么一两次。 “嗳,你不要转头就忘了。我跟你说,这老房子着火更难救。如果当年真是青梅竹马,因为战乱分开的,现在一重逢,不定做出什么事儿呢。都说再嫁从身,张伯又没爹妈,对方也不是黄花大闺女了,只要看对了眼,下个月就能办喜事。” 吴叔实在受不了她的絮叨了,把吴婶一按,翻身就压了上去。 “喂我还没说完” “你轻点” “唔” 到最后吴婶也想不起要说什么了,晚上一混闹,早上就醒的晚了。她一睁眼,天都大亮了,太阳都出来了,吴叔当然早就不见了踪影。 吴婶起来梳洗,桃枝拿了一件湘红色的衣裳问她:“夫人,要不今天穿这件?” 平时桃枝说话的口气不是这样的,她一般会问,夫人今天想穿哪件,今天怎么就替她做主了? 吴婶心里一动,凑近镜子看了一眼,顿时知道桃枝为何有此一说了。 昨天晚上吴叔大概是被她吵的睡不着觉憋着火——不是怒火,是另一种火,所以夫妻俩难得放纵了一次,脖子上留印子了。 这会儿的天气,要说被蚊虫叮了,还有点牵强,毕竟天还没热到那份儿上,窗纱又糊的密实。最重要的是,哪只虫子也咬不出这样的印子来啊。 这么一来,桃枝选的衣裳就很正确,因为那是一件束领的,可以把脖子遮住大半。 要不是丫头贴心,吴婶今天八成要在全家面前出丑了。让下人、让女儿看到这种印子,吴婶的脸往哪放啊。 桃枝给吴婶把衣带系好,低头躬身,没有敢居功的样子,反而比平时更谨慎。 吴婶身边也留了两个丫头,玉玲和玉玫。两个丫头对桃枝都很恭敬,干活儿勤快。桃枝对她们的态度和桃叶不大一样。桃叶是想长长久久跟着姑娘,一直跟到出嫁,多伺候个几年。桃枝比桃叶还大点,想的也多点。 自己年纪也差不多快要能嫁人了,等小少爷稍微再长大点,自己求一求夫人,给自己找门亲事。桃枝不想嫁到外面去,她就想在吴家前院的长随里找一个,成了亲之后,帮夫人打理铺子或是庄子的事情,当个管事媳妇,不比去外头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强多了?象唐妈妈现在似的,过的又舒服,又体面,这就是桃枝将来的目标。 所以这两个丫头肯定要教出来,好顶上自己现在的缺。 就是怎么个教法,还得看她们的脾性。 玉铃不错,话不多,看着老实。但桃枝对玉玫有点不大放心,这丫头昨天晚上端水的时候,就偷看了老爷两眼。早上帮着桃枝收拾卧房的时候,又往床上看了好几眼。 昨天晚上老爷和夫人的动静,上夜的桃枝当然听到了,早上这褥单还有夫人的里衣都要换下来清洗,对此桃枝已经司空见惯。 玉玫要是刚来不适应,桃枝想,这倒是可以教好的。如果她有什么别的想头,那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阿青早起就收到了一张贴子。 她收到过贴子,孙家姐妹,还有孙佩的表姐刘家姑娘们,以及李思敏,都给她下过贴子。吴叔的同僚女眷也给她下过贴子,不过多半是请吴婶,阿青没应酬过几次。 这张贴子却是一个不认得的人下给她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一 准备 “文安公主?” 阿青十分诧异,把贴子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实在是不得要领,拿着贴子去见吴婶。 “文安公主下的贴子?”吴婶把贴子接过去,她识字不多,贴子前面说的什么她认不全,但是贴子是下给阿青的,下贴人的落款都不是生僻字,她都能认得。 “娘,我不认得这位公主,为什么她会下贴子邀我?” 贴子措词文雅,说公主府的荷花开了,邀阿青去赏荷花。 “文安公主我以前听说过她,是一位爱好诗文,十分风雅安静的公主,与一些有名的书画名家常常小聚集会,在宗室里人缘很好。驸马听说前些年去世了,她身子骨也不怎么好,常年隐居不怎么见人。”吴婶也很纳闷。 自家同公主没有任何往来,这张贴子是怎么回事? 吴婶费力的回想从前的事。自家小姐在闺中时也有一二至交,但是公主这样尊贵的人薛家还是高攀不上。小姐嫁进东平侯府之后,大概与文安公主见过一两面,可是要说交情,那谈不上。 再说文安公主也不可能知道阿青的身世啊,这件事又没有张扬过,知道的人只有廖廖数人。 不,应该同小姐没有关系。 而阿青也在想,这总不会是李思谌的安排吧?这位文安公主,按辈份也算是他的姑母。但是说起来都已经要出五服了,关系不算亲近。 母女俩一合计,干脆把张尚宫请来。放着现成的明白人,张尚宫对京里、宫里和宗室的事情总比她们要熟悉得多。 张尚宫午后会固定小睡一会儿,珊瑚过去请她的时候,张尚宫正好睡醒。珊瑚服侍张尚宫更衣梳头,张尚宫十分随意的问:“夫人和姑娘请我做什么?” 珊瑚摇摇头说:“这个奴婢不知道。” 张尚宫并没有多问,随着珊瑚来了吴婶的正房,坐下来奉了茶,吴婶很坦然的把贴子给张尚宫看了。 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张尚宫也算半个自己人,这事儿问她再合适不过了。 张尚宫慢慢的把贴子从到尾看了一遍,才问:“贴子是谁送来的?已经走了吗?” “留下贴子就走了,门上的人说穿着打扮都不是一般的使唤人,气度跟个做官的老爷一样,说话很客气。” 张尚宫把装贴子的封套拿在手里也看了看:“这应该就是公主府来下的贴子,不会是旁人冒充使坏。公主是个讲究的人,以前驸马还在的时候,夫妻俩和睦恩爱,脾性喜好都一样。驸马专门在纸坊定了一些纸,专供府中使用。这些纸外面人没有。夫人你看这封套色如桑茧,内页的纸有如绡云。还有这笔迹,当年公主殿下的师傅是苏岫苏大家,一笔字千金难求,外人仿不来。” 张尚宫说的头头是道,如数家珍,让吴婶和阿青都听的十分认真。果然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她们母女对京城的人事所知不多,而张尚宫对这些权贵隐事如数家珍,让人确实心服口服。 “可是我们与公主这样的贵人素无往来,不知公主怎么会给我们家下贴子呢?” 张尚宫微笑着说:“公主没有孩子,驸马又已经去世,这两年常会邀一些年轻人去府上,赏赏花,陪她说说话。有宗室里的郡主、郡君,也有京中的一些名门闺秀。姑娘已经定了亲,是准世子夫人,以后总要与人交际应酬,这会儿去一趟,赏赏花,也能顺便认一认人。” 吴婶这才释然。 张尚宫说的也有道理,女儿以后身份不同了,宗室女眷交际应酬的事情少不了。文安公主是这张贴子应该是出于善意,替她打开了一扇门,让她提前认识以后的生活和以后将要来往的人。 “日子有点赶啊,就是后天,这现做衣裳也来不及了。” 张尚宫笑着说:“姑娘有见客的衣裳,照我看这事儿不成问题。” 怎么不成问题呢,吴婶现在特别的患得患失。这算是女儿在宗室贵妇的圈子里头次亮相,所以这一回至关重要。打扮的华丽了,怕人说轻浮,还没成世子夫人就如此招摇。打扮的简素了,又怕那些人只敬罗衣不敬人,看不起她,说她们家到底是寒门小户,穷酸。 “一来,姑娘的亲事是圣上亲赐的,那些人就算心里有不忿,当面也不敢说什么。二来,姑娘这样的人品才貌,不管穿成什么样,都一样出众。不管穿成什么样,都会有人心生妒嫉口中诋毁。这世上谁能人见人爱,谁能让所有人都众口一词的夸赞?真有那样的人,也不是凡人,那只能是佛祖菩菩萨了。” 这话把吴婶也说的笑出来了。 可不是嘛,这世上谁能人见人爱?不招人嫉是庸才。就象张尚宫说的,女儿品貌出众,又有那样一门亲事,旁人不嫉妒、不议论那是不可能的。 “那还请您多多费心,给她看看怎么穿着打扮合适。再同她说说宗室里头要紧的人物,可别让她冒冒失失的过去得罪了人。” 张尚宫谦虚的说:“姑娘本来就聪慧,性子也温柔可亲。到时候只怕安郡王府的姑娘也会去,姑娘同安郡王府的思敏姑娘交情不错,到时候有思敏姑娘帮衬着,一定不会出岔子的。” “对啊。” 张尚宫这么一说,吴婶也想起来了,她问阿青:“思敏姑娘也会去吧?不如你问问她。要是有她在,想必一定会顺利。” “好,那我打发人问问。” 李思敏的回信第二天就来了,她说那天赏花她也去,还跟阿青说了一些文安公主的喜好和忌讳,算是帮了阿青的大忙。 衣裳有现成的,张尚宫在阿青的衣柜里挑了又挑,给她配了一套那天穿的衣裳,又多包了两件替换的。 “姑娘的规矩我是不担心的,这多带一身儿衣裳也是以备万一。要知道这和人打交道来往的事儿,不是你自己做得好就可以了。要是有人心里存着歹意,有意把脏污泼到你身上,所以什么时候都得往最好的方向努力,但得往最坏的方面打算。” 阿青点头。 张尚宫这说的是金玉良言。其实这话的意思说穿了,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没有跟别人别苗头争高下的意思,可别人却可能觉得你挡了路,恨不得对你除之而后快。 首饰是吴婶挑的,从那一箱首饰中选了一对耳坠,一枝珠花。 张尚宫是识货的人,一见到首饰就说:“这不是现在的手艺吧?看着象是从前的东西。”她把珠花翻转过来看了一眼,发现了印记:“哟,这可真是好东西。” 阿青笑着说:“是长辈给的,我也不知道来历。” “首饰这种贵重的东西上头肯定会有戳记的,除了银楼金铺的字号,有名气的匠人也会在上面留印记。姑娘你看,这儿就是。” 阿青看向张尚宫指的地方,看着象个字,但是看不清楚是什么字。 “是宋。”张尚宫说:“这人当时非常有名气,一年里头也不过就做几件东西,在当时也是千金难求。现在这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做的东西就更稀有,更抢手了。” 阿青把珠花拿在手里,慢慢转动,珠花的叶瓣微微颤动,上头的宝石闪动着温润柔和的微光。 张尚宫问:“姑娘明儿几时动身?” “思敏说来接我,坐她的车一起过去。” “那更好了。”张尚宫听到这样的安排也觉得很妥贴。有李思敏带着,明天的事情肯定不用太担心。 李思敏的车早早来了,她还进来向吴婶问安。吴婶对李思敏非常客气,这可是阿青未来的小姑子,多讨好她肯定没错。 “阿青她没怎么出过门,你多提点她些,别让她出了错惹人笑话。” 李思敏今天打扮的也十分用心,一件玫瑰紫双字心领宫装,下头是流云翻花裙,既彰显了她宗室贵女的身份,又显得十分娇艳俏丽。 “婶子不用担心,文安姑母待人最和气不过,她的赏花会回回我都要去。阿青姐姐聪慧大方,姑母一定喜欢她,绝不会让人慢待了她的。” “好好。”吴婶又打量了一眼阿青。 还是自家女儿最漂亮啊。 吴婶心里又是骄傲,又有些心酸。 “你们早去早回。” 阿青应了一声,吴婶看着她俩携手出门,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小石头坐在一旁啊啊啊啊的叫了半天,吴婶只是敷衍的把一只竹子小马递过去让他自己玩,实在没那个心情现在陪他玩耍。 文安公主府靠近光道坊,并不算太远。李思敏上了车就把鞋子踢到一旁了:“烦的很,这鞋子太紧了,绷的脚难受。” 看样是双新鞋。 “怎么你穿之前没有试?” “不是我的鞋,唉,算了不说这个。”李思敏说:“说实在的,文安公主会下贴子给你,我也觉得很奇怪。她这个人其实不是那种爱打听爱热门的性子。她知道你,肯定是有人跟她提过你。我这两天就在琢磨,也不知道是谁提起的,到底是想帮你还是想盘算点儿别的。” 阿青也被她说的有点儿紧张起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二 应酬 公主府那个管事女官认得李思敏,笑着迎上来:“哟,今儿打扮的这么美啊?我都认不出来啦。” “齐姐姐好,公主呢?” “公主在诵经呢。”这位齐尚宫是公主府的管事女官,从公主出嫁她就跟着伺候,八面玲珑,笑着问候阿青:“这位是吴姑娘吧?哎哟,真是我见犹怜啊,这人品谁见了都喜欢。吴姑娘是头一回过来吧?那我今儿得好好陪着吴姑娘说说话,不能冷落了贵客啊。” “齐姐姐你还真是喜新厌旧。以前我来的时候,你哪回不是对我热情似火的。现在一见了我嫂子,马上就把我撇到一边了。” 齐尙宫掩口直笑,阿青也羞的不行:“你胡说什么啊。” 嫂子什么的,虽然婚定了,可是毕竟还没嫁,李思敏这么喊,就是调侃她。 齐尚宫笑着说:“是是,都是我的不是。二位快请进屋,公主最近得了一包好茶,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喝,我去给你们偷一点出来尝尝。” 李思敏显然和她特别的熟:“快去快去,那我们在这儿等你。” 齐尚宫过了不多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果然端着个托盘,上面有两个盖盅。 “快快,别让人看见了。” 李思敏睁大眼:“我只是说说,你还真去偷茶叶了啊?我告诉你,要是姑母回头发现有人偷了她的好茶,我可不会帮你顶黑锅,坏事儿可都是你干的。” 齐尚宫把托盘放下,一人递给她们一盏茶:“是是是,都是我的错。回头要杀头就杀我一个,我保证不把你俩供出来。” 阿青也忍不住笑。 她有点明白为什么李思敏在宫里混的特别好了,她身上有那种让人特别高兴的喜庆劲儿。就象现在,连她自己都不觉得齐尚宫陌生,也不觉得头一次来公主府很拘束了。 李思敏看着两盏茶,又摇起了头:“你怎么就倒了这么两盏?你自己不喝啊?” 齐尚宫说:“我可不能喝,回头伺候公主的时候,一说话会被闻出来的。” 李思敏一副言憾之,心实喜之的表情说:“那你没口福了。这么着,我们喝着,你看着,也能过过眼瘾。” 齐尚宫一摊手:“你心也太狠了,我喝不着你还要馋我。我得去前头看看,今天来的客人可不少,事儿多着呢。” “那你快去吧,不用管我们。” 等齐尚宫走了,李思敏揭开盖闻了闻茶香:“好象淡了点儿。” 阿青也闻了闻茶香。进京这么久,她也见识过不少茶叶了,街上买的,人家送的。她比较喜欢的就是去万佛寺上香的时候那尼庵里的人送她们的那种茶叶,还有就是李思谌到她隔壁的时候,请她喝的那种茶。第一种茶淡而清远,让人想到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那茶有一种淡淡的清静的孤寂,和尼庵给人的感觉很象。第二种就不一样,初尝微涩,但回味泛甘,那清香会停留在人的呼吸中,长长久久不会散去。 这种茶香,以前没有闻到过。 味道确实很淡,香气袅袅。 “姑母这儿总是有好东西。”李思敏说:“上次我来的时候,她这里得了一块好墨。拿出来看跟墨玉一样,雕成竹扇形,晶莹剔透。要不告诉我那是墨,我还以为是玉雕呢。” “那样的宝墨肯定不舍得用了,也就跟个玉雕摆件差不多吧。” 阿青之前十几年的生活经历,让她不太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当然,漂亮的东西谁也不讨厌,可是衣服做了就是穿的,茶制出来就是喝的。一块墨做的跟摆件一样,拿到手的人不舍得用,那这块墨咳,也就只能起个摆件的作用了。 她就是个大俗人,对文人雅士贵族仕女们追逐的这种精致玩物实在没多大兴趣。 她们喝了几口茶,又有人进了这间偏厅。来的那姑娘明显是和李思敏认识的,笑着过来招呼:“敏姐姐,你早过来了?” “我今儿陪吴姐姐来的,公主府花园那么大,美景处处,不早来一会儿,怕不够逛。” 李思敏给两人引见,那姑娘叫李思静,比李思敏小一岁,是逸郡王家的姑娘。逸郡王身子骨弱,成亲多年膝下仅有一子一女,对儿子还能督促着念书,对女儿就只剩疼宠了。李思静脸蛋儿象苹果似的粉扑扑的,大眼睛活象葡萄,头发特别浓密乌黑,额际的茸发卷卷的,看起来整张脸象洋娃娃一样,非常可爱。 “这是吴姐姐吧?”李思静笑着和同阿青打招呼:“我早听思敏说过啦,跟我炫耀她未来嫂子生的又漂亮,还有一手做点心的好本事。吴姐姐,有空我请你去我们家里玩,你也让我尝尝你做的点心。” 听说话就知道她同李思敏关系不错,话语间也尽是友善之意。 “咦,那可不能白做给你吃。”李思笑着说:“你说说,你拿什么来换?” “我前儿得了一盒珠子,大小都有,大的送去镶钗子串坠子了,中不溜的还有好些,咱们回来一起串着玩儿吧?” “那成,你定了日子告诉我,我反正天天得空。” 丫鬟上了茶,李思静这姑娘话挺多的,三个人凑在一起聊天毫不冷场。李思静正说:“结果雪球从梁上跳下来,正抓着方夫人的发髻,方夫人那天戴的是假髻,哪经得住猫扑,连钗带髻和猫一起滚作一地,真头发也倔被薅下来一把,当时就吓晕过去了。” “哎哟,她人没事吧?” “人倒是没事,就是面子上挂不住。我娘送了厚礼给她道歉,还说要把雪球处置了,我抱着雪球站池子边上,跟她们说要敢动雪球我就跳下去,才把它保下来的。” 李思敏捂着嘴笑:“你家猫也让你惯得太无法无天了。它到底为什么扑方夫人啊?以前也扑过你家别的人吗?” “没有啊,它从来不那样。要我说就是方夫人那天不该那根金鱼钗,雪球八成把那当成真鱼了才扑她的。” 李思敏问阿青:“阿青姐,你家大美人小美人有没有淘气过?” “有,怎么没有。不过它们胆子不大,扑人这种事儿还没干过。” “吴姐姐家里也养猫了?养的什么?” “就是普通花猫,邻居家修房子的时候惊跑了老猫,我弟弟就把它们抱回家来了。它们倒是很听话,不怎么淘气。” “阿青姐还给他们家美人做过衣裳穿呢。” “啊?给猫做衣裳?什么样的?”李思静连忙追问。 “头一年冬天,怕它们冻着,就做了两件小袄。” 说起宠物来,很容易拉近距离。说说它们吃什么,平时玩什么,与宠物的互动这些。她们说话的功夫,又来了两位姑娘,她们只远远打了招呼,并没有坐到近处来,看样子与李思敏他们不算太熟悉。 人陆陆续续的来到,年轻女孩子们凑在一起就是笑声多。阿青她们这一边又也多坐了两位姑娘,这两位就不是宗室里的姑娘了,不过同李思敏也相识。一位姓金,父亲是吏部左侍郎,比阿青还大一岁。一位姓苏,她的年纪比较小,今年只有十二,可能今天被邀来赏花的姑娘里头,她是最小的一个,性情看来比较内向,打招呼的时候象小猫一样喊了声姐姐好就不吭声了,旁人聊的热火朝天,她只在一旁垂着头听着,专心致志的把玩着茶盏盖。 阿青一半心思放在聊天上,还有一半心思在注意周围的动静。她直觉厅堂另一边有人在打量她。打量她不怕,她是头次在这样的社交场合露面,对她好奇的人肯定不少。 她还听见外面传来的声响。 细碎的脚步声,人声,环佩叮咚,裙袂悉簌作响。 “公主来了。” 厅里的人纷纷站起来,就见数名侍女、女官簇拥着一位贵妇走进来,想来除了文安公主不会是旁人了。隔着数步远,阿青看见的长安公主妆容素淡,头上挽了一个髻,绾着一支竹叶纹碧色水晶长簪,身穿玉色的曳地长裙,不但丝毫没有公主应有的奢华富丽,反而显得比厅上的这些姑娘们都素净。可是这样素雅的装束,反而让她看起来更高贵端庄,见了她就让人明白什么叫做“不令脂粉污颜色”的天然美人。文安公主听说年纪也有三十来岁近四十了,可是看起来哪里象是这个年纪的人。有的女人不到三十就已经暮色沉沉,可是文安公主的身姿气度,完全看不出岁月流逝的痕迹。 阿青听说她丧夫之后深居简出,身子还一直不好。今天看她的打扮,多半还是在纪念亡夫。 旁人总说皇家公主骄纵蛮横,做驸马是一等一的苦差,但是文安公主完全不是那样。 听说先帝也更喜欢这个安静温和的女儿,她出嫁时给她修的公主府格外精致,占地非常宽敞,后园有一片非常大的荷塘,曲径通幽,柳暗花明,景致之美全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来。当时其他公主为这事嫉妒还闹腾过,不过很快就是二王之乱,许多人在那场战乱中丧命,比如文安公主的姐姐阳安、慧安,以及当时只有九岁的小妹妹云安,全都遭蒙不幸。虽然那场祸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宗室人丁凋零,现在宗正寺里登册的人数不及二王之乱前的三分之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三 游湖 “虽然说我不年轻了,可是我还就喜欢和年轻人待在一块儿,感觉自己也变年轻了一样。” 李思敏笑着说:“姑母又打趣我们,您哪里老了?是长了皱纹,还是有白头发了?咱俩衣裳换一换,出去了说您是我妹妹也有的是人信。” “你这张嘴哟,就是会说话。”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文安公主微笑着说:“你们都别拘束,今天玩的高兴点儿,要是想写诗、想做画的,聆风亭那儿也有书案。我可是知道的,你们中间可是不少才女,个个都能诗会画的。回头我瞧瞧你们作的文和画,能拔魁的,我还准备了彩头。” 李思敏马上追问:“姑母,彩头是什么?” 文安公主有意做惊异状:“你打听这个干什么?反正你又拿不着。” “姑母您这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啊,我也知道我没那个本事博着彩头,那你就不能偷偷的给你留一份儿,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给我啊。” 文安公主也让她给逗乐了:“也不知道你怎么生就了这么一张厚脸皮,没本事还净想着捞好处。我告诉你,彩头是没多的给你,你要是做不出诗,画不出画来,我还要罚你给大家端茶洗笔研墨,饭也没有你吃的。” 文安公主对李思敏的亲近之意,众人当然都能看出来。 因为她的关系,阿青也被文安公主叫到跟前说话。 “这就是吴姑娘?” 阿青盈盈行礼,文安公主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过,对身边的人齐尚宫说:“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得有多少年没见到了。” 齐尚宫笑着说:“可不是,就是我刚才见着她的品貌,心里也爱的不行。” “本来今儿是让大家来赏花的,这么一看,一个一个的都比花还美,我这就不用赏花了,直接赏美人就成了。” 小姑娘们都笑起来,你拉我,我挽你的,一起朝前走。 阿青本来以为这赏花就是走走看看,可是没想到她们出了厅门,穿过一条碎石子路之后,眼前又是一个月圆洞门。出了这道门,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是一片碧波鳞鳞的水面,靠岸泊着一艘画舫。 李思敏拉着阿青的手说:“青姐你怕不怕坐船?” “我不怕,上京的路上就走的水路。” “那就好。” 李思静说:“我也不怕水,就是我娘总不让我到水边去。” 说话功夫,头上包着布帕的船娘已经搭上舷梯,扶着她们一一上船。 画舫有两层,要看风景,自然登得高才看得清楚。不过也有人胆子比较小,就没有上二层去,停留在画舫一层的舱中。刚才一起说话的时候那姓苏的小姑娘就没有上去。 李思敏拉着阿青上去看:“上面看得清楚。阿青姐你看那边,那边是锦舒池,里面养了好些鱼儿,颜色漂亮极了,有一条是金色的,得有这么长。”她用手比了一下。 阿青点点头。 离着远只能看见个大概,池子栏能看见,鱼是当然看不见的。 “那边还有一道铃音廊,等会儿我你带去看,人走在上面会有乐音声。” “真的?” “是啊,不同的人走在上面,声响也不一样。”李思敏对文安公主府很熟悉,如数家珍般介绍给她知道。 阿青觉得自己的运气真的很不错,有个这样贴心的小姑,还有文安公主、李思静她们都很友善,这让阿青对自己未来的生活少了几分担忧,多了几分期待。 生活不会总是阳光灿烂,但是身边也有人在帮助她,给予她支持。 荷花布满了这一片湖面,花朵挤挤挨挨的在绿叶间绽放。吹来的风里带着荷香,薰人欲醉。 看着站在另一边儿的几位姑娘都摆开架势要吟诗了,阿青看看自己左右——李思敏李思静看起来都不象满腹经纶的才女样,看来今天的彩头真和她们无缘了,别人吟诗也好作画也罢,她们都是来打酱油纯当游客来的。 不知什么地方幽幽传来了琴声,如同冰下流泉,幽咽叮咚。 不用说,这肯定也是文安公主的安排。 在她的驸马还活着的时候,夫妻俩大概也曾经这样泛舟湖上,那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该有多快活啊。 阿青忍不住转头去看,文安公主正靠坐在窗边,望着远处出神。 画舫停了下来,船娘们又一一扶着人上岸。李思敏小声的一一告诉她今天来的这十几位姑娘都是什么人,阿青尽量找出她们一些鲜明的特征把人记住。比如这一个眼睛大,那一个眼睛小些,这一个脸蛋小,就是那种俗称只有巴掌大的脸,那一个下颔比较方。 找出这些小特征,要把人记住就方便多了,不然的话,这么花枝招展的一群小姑娘在面前来来去去,很容易把人弄混。 齐尚宫快步过来,笑着说:“敏姑娘,公主让你到前头去。” 李思敏诧异的说:“我又不会做诗画画,让我过去干什么?自曝其短吗?” “公主想和你说话呢。”齐尚宫拉着她的手,十分恳切的说:“有敏姑娘在,公主的笑容也多些。” 李思敏回过头,有些不放心的看了一眼阿青。 “你去吧,我们就在这儿散散心,等你回来。” 聆风亭四周种满了碧竹,枝杆挺秀,叶如青纱,将头顶的阳光都遮得严严实实。微风吹来,也可以听见竹叶沙沙作响,有如起伏的潮声。 怪不得这里叫聆风亭。 文安公主这座园子,被人称为京城第一名园,不是没有道理的。阿青虽然现在看了才不过一角,已经觉得今天不虚此行。竹丛旁有石桌石凳,阿青和李思静坐下来歇息,李思静说话叽叽喳喳的,象只灵巧的小鸟。阿青不用怎么说,光是贡献出一双耳朵认真倾听就足够了。 “开春的时候量过一次尺寸做衣裳,结果等衣裳送来,天气一下子就热起来了,那些夹衣一件都没得穿就压箱子里头,秋天的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穿,舒妈妈说我到秋天可能会再长个子的。我喜欢流波裙,以前见旁人穿,裙角象流水一样摇摆,好看极了。” “可不是,你再长高一些,穿流波裙会更好看的。” “真的?到时候我一定要做一条穿。我是做绿的,还是做白的呢?” “这两种颜色都好。” 说着话,李思静和金姑娘要去更衣,问阿青去不去。 “我就不去了,你们快点儿回来。” 李思静点头,指了一下旁边的丫鬟:“她就待这儿,吴姐姐要有事只管吩咐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四 遇见 她们走了之后,又有一位姑娘过来,她左顾右盼的,象是在找东西,见到阿青坐在那儿,犹豫了一下,过来招呼:“吴姑娘吧?咱们是头次见,我姓贺,名字是双珍。” 阿青站起身,和她相互见礼:“贺姑娘,你是找什么东西吗?” 贺双珍有些不太好意思:“刚才把荷包拿在手里玩,结果到了亭子里才发现穗子掉了,所以回来找一找。”她看了阿青一眼,小声说:“其实我也不太会做诗,看人家都做,借着找穗子出来躲躲。” 阿青微笑着说:“我也不会,所以根本没敢到亭子那里去。穗子什么颜色,我也帮你找找。”“绿色的。”贺双珍把自己的荷包拿出来给阿青看,果然荷包看起来光秃秃的,上面应该缝着穗子的地方什么也没有。荷包是个柿子型,而且也是柿子那红澄澄的颜色,再配上绿穗子,可以想象这荷包的样子有多么别致,配在身上不错,也合适拿在手里把玩。贺双珍一指旁边的竹林:“就跟这个绿颜色差不多。” 阿青看了看地下落着的竹叶,都快把石径铺满了—— 贺姑娘您真会挑颜色,这一地的绿怎么把那根小穗子找出来啊? “是落在路上还是落在船上了?” “我也说不准。” 那这范围就更大了。 阿青觉得这个小穗子找回来的机率不大。要是在船上掉的,没准儿是掉进湖里了。如果是在下船的这条路上掉的,那也不一定能找到。 落下来的竹叶应该是公主府的人有意不扫去的,要的就是这种竹林这种萧瑟自然的野趣。两人往回找了一遍,不知道是穗子没掉在这一段,还是她们没那个火眼金晴把小穗子从地上的竹叶中分辨出来。因为有心理准备,找不着也不怎么沮丧。 “没帮上什么忙。” “多谢你啦,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找到,回去再打一条系上就可以了,我就是待在那儿不自在。别人做诗我又做不出来,画画我又画不好。在家里是读过两本书,可先生又没教过作诗,哪里做得出来。”贺双珍好奇的打量她:“吴姑娘,你以前是不是不住在京城?” “是啊,才来的京城,不到两年呢。” “我听你说话的时候,虽然已经是很标准的京城口音了,可是有几个字的音还是不太一样。”贺双珍说:“怪不得以前没有见过你,吴姑娘你生得这样美,要是早早出来走动,肯定名声早就传来开了。” 阿青只是笑笑,要这种名声干嘛呢?要不是现在她已经定亲,这次的邀请又是文安公主发起的,阿青根本不会出来。 贺双珍走了,阿青才发现,李思静和金姑娘两个去更衣到现在还没回来,哪怕两个人都闹肚子,也该回来了吧? 还是两人方便完,就逛起来了? 阿青一个人坐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去亭子那儿人倒是又多又热闹,不过去了那儿难免要面对才女闺秀们的压力。刚才贺双珍不就是借着找穗子出来躲了一圈儿吗? 她可以在竹林里转转。 别人看着竹林,可能想到“回首向来萧瑟处”可是阿青却想到这片竹林一定可以挖到不少笋,公主府要是管理得好,吃的笋就不用外头买了,又新鲜又省钱。其实刚才在湖上看荷花的时候,别人或许想到的是映日荷花别样红,阿青又想到了那片湖到了天寒水涸时可以挖藕。那些荷叶也可以做荷叶饭、荷叶鸡、荷叶汤,荷叶粉蒸肉,荷花可以收集露水泡茶,荷花蕊可以填香囊,荷花瓣也有用处,更不要说采摘莲蓬的季节,鲜莲子嫩脆甘甜 咳,她净想着吃了,真是个大俗人。 现在吴家地盘不大,将来成了亲,郡王府的地方应该不小,单是他们住的那个院子,就做出了好些景致。 她在竹林里转了一会儿,都快迷路了,左右前后都是竹子,这一株和那一株看起来完全没区别。阿青站住脚,努力辨认了一下方向,往来时的路上走。 竹林里只有竹叶沙沙的声响,微风拂过,数不轻的叶片都在震颤着,这些声音里,好象还有人声。 阿青听见有人在说话。 “你就不要走了,多陪我几天你也知道,这儿只有我,没有别人了,咱们俩作伴不成吗?就跟以前一样。” 这声音阿青记得,清朗,语速较慢,是文安公主。虽然今天才认识她,可是这声音让人印象很深。 “我想一想。” 这个说话的声音也很动听。 阿青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似的,不过也许好听的声音都有相似之处。 可是很快,转了一个弯,阿青发现文安公主和另一个女子就出现了她的面前。这片竹林植的很密,在转这个弯之前,阿青可没听出自己离她们有这么近。 但是这么一个照面,阿青发现自己确实认得那说话的另一个女子。虽然也只见过一面,可是阿青之后还曾时常想起她。 对面的人也看见了她。 文安公主微笑着招呼了她一声:“吴姑娘,怎么没有去聆风亭那边?” 杨夫人看了一眼文安公主,目光又落在阿青的身上。 “我不会做诗,画也画的不好,献丑不如藏拙,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公主。”至于遇到杨夫人,那就更意外了。 听刚才她们那两句对话,这两个人应该是旧识,交情还很不错,文安公主邀请杨夫人和她一起住到公主府里来。 阿青从之前得到的消息推断,杨夫人应该也是孀居之人,文安公主也已经丧偶,两个少年时的好友现在都成了寡妇,那么住的近一些,互相做个伴,也挺好的。 “杨夫人,好久不见了,您身子还好吗?” “我很好。”杨夫人轻声说:“我听说你定亲了,恭喜了。” 阿青大囧,今天差不多每个跟她打招呼互通名姓的人都要跟她来句恭喜,似乎满京城没人不知道她定亲了,居然连这位避世隐居的杨夫人都知道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五 过度 杨夫人脸上遮着一层轻纱,看她的脸仍然有如雾里看花。但是阿青完全没有错认她,对于在在文安公主府里和她偶然重逢,阿青从心里感到一阵高兴。因为她现在没有去城外上香的机会,当然也没有可能见到杨夫人。 杨夫人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非常自然的打量她:“好象比上回见的时候又高了一点儿。” 阿青有点儿不好意思:“好象是长高了,开春做衣裳的时侯家里人也是这样说。” “看你气色还不错,嫁妆预备的怎么样了?” 说到这种话题,大多数姑娘都得害臊,阿青还是大大方方的:“我也就是做些针线活计,倒是我母亲这段日子受累了。” “吴夫人想必心里是高兴的。”杨夫人的语气完全不是客套敷衍,文安公主也笑着说:“哪个当母亲的都愿意受这种累,就算再累,心里也高兴。” 眼前这二位年纪都与吴夫人差不多,但是和吴夫人不一样,她们俩都是寡妇,而且没有孩子,更没有替孩子准备嫁娶之事的机会。 文安公主说:“看你今天是和敏丫头一块儿来的,倒是没想起来问,你们俩几时认识的?” “去年认识的,思敏姑娘待人很好。” 一开始阿青以为她们认识是一场意外,是在孙家偶然见到的。可是现在阿青当然明白过来了,李思敏那天就是冲着她去的,那时候这一对兄妹就瞄上她了,阿青自己还懵然不觉。现在想想,李思谌也就算了,李思敏应该比她还着半岁,可是浑身都是心眼儿。跟他们一比,阿青觉得自己简直蠢得没边儿。 不过好在象他们兄妹这样的人也并非满地都是,刚才见到的李思静就是个很单纯的姑娘,说话叽叽喳喳活象小鸟,和她说话就很省心,不用每句话都在心里过三遍再出口。 “遇上了也算有缘,亭子那边人太多咱们不过去了,画想必现在也没有画完,过会儿再去吧。”文安公主问齐尚宫:“宴摆在什么地方?今天都准备什么菜了?” 齐尚宫如数家珍的报菜名,果品、凉菜、热菜,连汤和饭后的甜羹都一一报了出来。杨夫人拉着阿青往旁边走了两步:“听说这门亲事是世子去求的?家里准备亲事有没有什么难处?毕竟实在是太仓促了一些,宗正寺操办亲事又难免不贴心合意,不好同他们打商量。” 杨夫人的关心如此真诚,阿青感动之余,也实话实说:“都挺好的,宗正寺把一大半的事情都揽过去了,世子去打点过,并没有多少不方便的地方。” 杨夫人微笑着点头:“那就好。今天是公主下了贴子给你吗?你以后身份不同了,这样的场合肯定少不了。好些时候,很多人不想应酬也一样得应酬,不想做的事还是得硬着头皮做。外头的人看着只觉得羡慕,觉得无限风光,可是其中的滋味儿只有自己才知道。” “您说的是。没想到今天在这儿遇到您,您现在是住在公主府吗?” “文安是想让我在这儿住下,我还在犹豫。”杨夫人说:“住在山上清静,不过也有很多不便之处。住在公主府倒是方便了很多,可是又怕吵扰。” “有得必有失。”阿青说:“要我说呢,我当然希望您留在城里住。不过要是住在城里的烦恼更多,那您还是回山上住吧。” 杨夫人点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宗正寺是不是差了人教导你礼数规矩?” “是一位姓张的尚宫,很和气。今天来之前她还指点了我一番。” 文安公主走过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到聆风亭去看看吧。” 杨夫人退了半步:“我就不去了。” “旁人不去也就算了,你怎么能不去呢。”文安公主笑着对阿青说:“你面前这位可是大才女,我这园子刚建成的时候,她就说要把这一池荷花给画下来,可是光在嘴上说说,这都有十多年了她也没兑现当初的承诺。” 杨夫人只是微笑。 “今天来的可也都是有才名的姑娘,画的未必比你当年差,你不给我画,你帮我挑一挑看哪一张画的好总可以吧?” 从这话就能听出来她们的关系有多亲密,。杨夫人被她说的没有办法,点头说:“好吧,那我也去看看。你守着园子天天能看见景,还要画做什么?” 阿青跟着她们一起往聆风亭去,半路上遇着了李思静,她一见阿青就露出笑容,快步走过来挽着她:“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你们怎么一去不回了?”阿青压低声音问:“我等了又等也没有人回来,就在竹林边上转转,碰巧遇着公主了。” 李思静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更衣出来金姐姐说想看看凤尾兰,我们就拐了个弯去看花了,在那儿碰见了熟人,就说了会儿话,吴姐姐你不要生我的气。” “看你说的,我至于为这点事儿就生气了?” 说话功夫她们已经走近了聆风亭,远远就听见李思敏的声音在说:“快快快,把画都拿开。” 走到跟前就发现亭子上的长案上不知怎么泼上了茶水,周围的人正乱纷纷的把画纸、诗稿这些东西拿起来。 “这是谁的茶啊,太不当心了。”李思敏话虽然这样说,目光却停留在人丛中的一个人身上,看样子已经锁定了那个泼茶的人了。 阿青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一个细长眼,发际有着美人尖,穿浅橙子红衣衫的姑娘,她的目光和李思敏一触就移开了,看起来并没有做贼心虚的慌乱。 旁边一个姑娘说:“幸好画都没有事,不然的话,这半天的功夫可就白花了。” 文安公主笑着问:“你们这是都画完了?诗得了没有?快拿出来给我瞧瞧。” 诗稿集成一迭,画也一张张的递了过来,文安公主先看画。 阿青平时也会画几笔,不过没有认真的学过,她往前凑了凑,也想看看今天这些京城的闺秀们画的荷花图。虽然大家看到的景色是一样的,可是眼前这些画没有一张重复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六 评判 文安公主看的头一张画,上面的荷叶浓绿青翠,荷花娇艳欲滴,还有一只蜻蜓悠悠然落在花上,那只蜻蜓画的真是好,工笔描边,蜻蜓翅膀用淡彩轻染,那种轻盈而剔透的感觉非常真实。 阿青觉得整张画上最好的就是这只蜻蜓了。 文安公主笑着问身边的杨夫人:“你看怎么样?” 杨夫人轻声说:“我看很好。” 果然不愧都是才女,这叫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文安公主问:“这是谁画的?” 人丛中有个姑娘脸色微红,腼腆的向前一步:“回公主的话,是我画的。” “你是郭家二姑娘吧?你姐姐原先也常来玩儿。听说她嫁到丰瑞去了?” 郭二姑娘穿着一身桃粉色衣裙,梳着双鬟髻,头上系着一对玲珑的银铃铛花,瓜子脸儿。她细声细气的说:“公主记性真好,姐姐前几日还来信呢,说很想念京里的人。” 文安公主又看了一眼画:“你们姐妹是跟兰山先生学过画吧?徐兰山的虫草堪称一绝,我记得我那儿还收着一张他画的蟋蟀呢。” 被文安公主夸赞,郭二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我不及姐姐画的好,姐姐比我强多了。” 李思敏凑在阿青耳边小声说:“这傻丫头还乐呢,公主让画荷花,她把蜻蜓画的更好有什么用。” “又不是考状元,画的高兴就行了。” 李思敏抿嘴笑:“旁人可不这么想的。” 文安公主又看下面的画,这一张是水墨。远处的烟柳,近处的花与叶,满纸只有墨色,可是层次分明,深浅均匀,阿青觉得这张也很不错。 文安公主却好象不是很喜欢,只是唔了一声,把画递给杨夫人:“你看呢?” 杨夫人也只是笑笑:“不错。” 文安公主都没问是谁画的,就把画放到一边了。 李思敏又和她咬耳朵:“画的这什么呀,觉得自己特别清高怎么着?真清高别来呀,画这灰不拉叽的,看着就让人提不起劲儿来。” 她们这样的心境是不喜欢,文安公主丧夫之后听说一直郁郁寡欢的,多半也不会喜欢水墨吧?相比起来,还是那色彩明丽鲜艳的更让人喜欢。 后头的几张也是各有特色,有一张是纯白描的笔法,将刚才的湖、荷花、画舫以及画舫上的人都画了上去,衣饰绘的大致不差,尤其是中间的文安公主,连她头上的簪子都绘出来了,虽然比牙签还显细,但是仍然十分精致。 这手功夫真是厉害,阿青在人丛中看了一眼,想看出是哪一位观察力这样细致入微,文安公主却转头说:“思敏,你的画技大有长进啊。” 李思敏笑着说:“您说叫我来陪着说话,我来了您偏偏跑了,我没事儿干嘛,就想把咱们今天游湖的事儿画下来,我也知道我这三脚猫的本事肯定博不着彩头,画回头我自己留着,回想今天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阿青十分诧异,她和李思敏认识日子也不短了,从来没听她说起过自己擅长画画。这一纸白描看起来只不过是简单墨线,可是没有数年的苦功,这些墨线哪能这么运转随意。 这姑娘嘴上说的好象自己不学无术一样,可是她既然在宫里陪三公主念书,想必琴棋书画这些也都专门有人在教。 “这个我看中了,不能给你。”文安公主吩咐齐尚宫:“这张先拿去,交待王师傅帮我仔细装裱。” 李思敏念念叨叨:“我还想把画拿回去给三公主看看呢,姑母您也太霸道了。” 文安公主根本不吃她这套:“你记性那么好,回头自己再照着临一张给她看就行了。” “那您也不能白要我的画,把您那个紫竹雕的双鱼镇纸给我吧?” “鬼丫头,就知道你早盯上我的东西了。” 文安公主再往下看,还有一副图非常的别出心裁,绘的是雨中的景色。今天明明是个响晴的好天气,这画的雨景却是别有风韵。 阿青突然就想到了“xx湖畔的下雨荷”咳,好吧,脑洞略大。不过那个剧当年一播再播,阿青把一句“雨后新荷承恩露”记得的太清楚了,感觉那诗做的不是一般的肉麻,满嘴的牙都能给酸掉。 文安公主看着那画却说:“看着这画,我倒盼着下雨了。” 李思敏说:“这还不容易,打发人去司天监问问这个月会不会下雨,等到下雨的时候,您再请我们来赏一次不就得了?雨中游湖,一定别有意趣。” 被李思敏这么一说,连阿青也有点憧憬。她还没有在雨中乘过船游过湖呢,那种无边细雨,接天莲叶的感觉,一定非常有诗意。 当然文安公主府不见得有机会再来,但是城里还有其他的地方可以赏荷花。如果李思谌回来了,也许他们可以一起去。就象那一次上元节,他们在船上一起赏灯时那样。 看完了画再看诗。诗就没有画这么好看了,文安公主和杨夫人很快把一迭纸都翻过了,招呼大家一起来看诗。 阿青也凑过去看。 诗做的都很规整,阿青觉得其中一首挺不错的,写的是荷的品质高洁,但是文安公主和杨夫人一起挑中了另一首。 这首字不如那一首好看,遣词用字也不如那一首冼炼。文安公主和杨夫人在这上面的造诣肯定不是阿青能比的,她俩一起挑中这首,阿青想这一首一定有什么独到之处。 多半是大巧若拙? 可是做诗大巧若拙也就算了,这字也太拙了点吧?还不及阿青写的好看。 写这首诗的就是苏姑娘,她年纪确实是在场众人中最小的一个,文安公主笑着说了挑中她做的诗做魁首的原因:“她这个年纪能做诗已经难得了,今天来的各位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只怕都做不出这样的诗来。” “没错。”李思敏煞有介事的点头:“我现在都做不出来。” 画的魁首则是被那一幅雨荷图给拔了去。文安公主答应了要送彩头,果然是出手不凡。诗的魁首得的是一方玉砚,而画的魁首得的是一只绘兰草的玛瑙笔洗。 乍一看笔洗不及玉砚的价值,可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只笔洗上的兰草并不是绘上去的,而是天然生就的。兰叶,兰花,还有旁边的一块山石,都惟妙惟肖,十分逼真。 众人羡慕的围在一起赏鉴这两样东西,连齐尚宫说宴席已备请她们入席都顾不上了。 等众人离开聆风亭的时候,李思敏扯了一下阿青,小声问她:“那位夫人是谁?你认得她吗?” 阿青也同样小声说:“之前见过一面,只知道这位夫人姓杨。” 李思敏这么长袖善舞的人都不认得杨夫人,可见她之前应该极少在人前露面。 而李思敏这会儿也在想,这位杨夫人气度出众,虽然面容看不清,但必定是位大美人。这样一位人物,怎么可能籍籍无名呢?从来没听文安公主提过,也从来没有见过她。 太奇怪了,李思敏决心回去以后就打听打听,她既然和文安公主看来交情莫逆,两个人年纪又相当,那打听起来就不费力。 拿定了主意,李思敏就不再为这件事情纠结了。 公主府的宴席自然不同一般,不是那种肥腻丰厚的大鱼大肉,也不是摆了满满一桌的山珍海味,而是每人一几,四个小菜,精致清淡。李思敏特意和阿青挨着坐,每吃一道菜都要同她一起品评品评。 阿青觉得素什锦做的好,李思敏喜欢那道琉璃虾。 “回头我问问齐尚宫,让厨房把这两个菜的菜谱抄给我们,回家也可以试着做了,就是怕做的不如这里好吃。” “素什锦的料很紧要,”阿青比李思敏内行:“而琉璃虾要看熬糖的火侯,火侯稍欠一些糖汁就不脆,火侯过一些糖就要发苦了。所以素什锦只要找齐了料就成,不难做,但琉璃虾如果不找象样的厨子,一定会砸锅的。” “青姐你会不会?” “可能做的没有这个好吃。”阿青确实没做过这么考校火侯功夫的菜,一个人也做不来,得搭配一个烧火有默契的。赵妈妈可能做得出来,但是这种菜一个人做出来的是一个味儿。 “下次去庄子上,咱们再一起钓鱼吃吧。”李思敏挺想念城外的庄子。在那儿特别自在,跟阿青一起说话也好一起游玩也好,都特别自在一点都不费心力。尤其是阿青做的一道汤,她后来找人再做也没做出那个味儿来。就象阿青说的,明明用料都是一样的,可是阿青做的汤就特别清爽鲜美,李思敏另找人做的汤就腻的喝不下,哪怕用勺把上面的一层油都撇去了也不行。 坐在她们对面的那姑娘就是穿橙红衫子的细长眼的那一位,看阿青和李思敏的眼神透着一股不以为然的冷诮,仿佛觉得这两个只知道谈论吃的大俗人拉低了她的格调一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七 心眼 李思敏才不会吃她那一套,笑着对阿青说:“阿青姐,你知道为什么最后的诗魁选了苏妹妹吗?” 诗魁都评完了,文安公主和杨夫人一起做的评判,旁人也没有异议。现在李思敏突然提起来,阿青知道她肯定有别的意思。 对面那细眼姑娘刚才没有画画,那肯定也是做诗的。一群人个个年纪比苏小姑娘大,可是最后被最小的拔了尖,这些姑娘们面子上可不太好看。李思敏如果要提这件事,打击面太大了,阿青可不想她得罪一帮人。 “尝尝这甜汤。”阿青把自己面前的汤盛了分了给她。 李思敏品了品:“甜的呀。” “是我觉得这汤很清甜爽口,其实如果到秋天的时候喝一定更滋润。”阿青微笑着说:“到时候你来我家,或者咱们再去庄子上头,我试试熬这汤给你喝。 “好。” 李思敏知道阿青是想岔开话题,自家嫂子的面子当然要给,再说阿青也是为了她着想。 李思敏虽然不把得罪这种小人当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反正两个人结怨颇深,多这一桩少这一桩不差什么。 吃完饭之后,李思敏还是找个只有她们俩的空暇把刚才的话说完了:“苏妹妹的诗能夺魁,一方面是因为她年纪小,诗做到这地步确实不容易。另一个缘故就是,今天其他人的诗,八成都是在家里就做好了。” “啊?”阿青有些意外:“事先做好了?” 李思敏瞅着她笑:“一看你就是个实心眼儿,没想到吗?公主说请人来赏荷花,大家都知道公主喜好风雅,做诗简直是一定的。到时候要是一着急做不出来怎么办?或是做出来的不如旁人好那岂不糟糕?不如自己先在家里试着做那么两篇,看看哪篇更好,到时候就能用得上了。” “这倒真是个办法啊。”阿青自己不做诗,所以也想不到这种取巧的法门。但李思敏这种集会没少参加,这里面的门道她是一清二楚。 “这些诗做出来,说不定还请家里父兄姐妹指正过修缮过,就算没拔头筹,也绝不会出丑。说不定有的还会请旁人捉刀,自己背下来用呢。” “这也有可能啊。”阿青想到以前读的童话,有个国王,给全国小孩儿发花种子,要看谁种的花好,到了评选的那天,有个小孩儿端着空花盆来了,而最后国王选中了他,因为蒸熟的种子是不可能发芽的,其他人的花再美再好一点意义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公主和杨夫人能看得出来?” “那当然啦,”李思敏笑着说,抓着一把小枣干递给阿青:“姑母她们都是打这个年纪过来的,什么事儿没经过?这些把戏都是当年玩剩下的,她们这点小心思还拿出来卖弄,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当然,其他人的诗也有可能是现做出来的,但是和苏妹妹的一比,灵气就不足了。我看苏妹妹不出两年,多半也要被人称一声才女啦。” “真不错。”阿青由衷的夸了一句:“对了,你以前都没和我说过你会画画。” “我哪算是会画画,就是没事儿的时候涂两笔。”李思敏嚼着枣干,边嚼边说话,和阿青在一起完全不用在意什么保持形象的事,特别自在:“其实一开始是我想给三公主画图看,画的不象就找宫里的画师讨教,慢慢就画的比从前好了。” “三公主今年几岁?” “比我小两岁。”李思敏说:“别人说起来,公主金尊玉贵,一定过的特别快活,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公主们行动并不自由,出宫的机会也很少。我头一次和三公主说起糖葫芦她就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我就画给她看。” 阿青点头:“三公主有几位姐妹啊?” “原来应该是姐妹四个,可是两位夭折。” 这个话题真是让人感到沉重,不过这时代婴儿的成活率本来就低,在有些年月甚至达不到百分之三十。 “京城很有名的老唐家火烧她也没吃过,我给她带过一次,可是带进宫去都凉了,也不酥了。三公主让御膳房试着做了一回,做出来的也不是那个味儿。” 李思静朝她们走过来,抬手指了一下窗外:“变天了,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走?咱们一路吧。” 她一说,阿青和李思敏才看到窗外确实变暗了。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阴了下来,看来随时都会有一场好雨要下。 李思敏看着外面的天色反而笑了起来:“刚才还有个画雨荷图的呢,真是神机妙算,难道她知道今天要下雨?我说,咱们再多待会儿吧,瞅着下雨再去游一次湖。” 李思静看起来也有些意动:“不好吧我娘让我早些回去。” “你在姑母这儿又不是在别处,你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跟你说,姑母这儿有一种青梅酒,据说雨天烫来喝最相宜。咱们多玩一会儿,哄着姑母把好酒拿出来咱们喝。你打发个人回去说一声呗,有我在这儿陪着你怕什么。” 李思静被劝动了心,又把目光投向阿青。 阿青摇头说:“我可不能和你们比,家里事情多着呢,我可得回去。” 李思敏赶紧拉着她:“阿青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别扫兴嘛。再说咱们又不是不回去了,就是再多玩一会儿,晚饭咱们不在这儿吃了,误不了你回家的时辰。你要怕吴夫人不高兴,我打发人去替你说一声。” “不是为这个,家里事情是多。”阿青说:“我现在天天跟张尚宫学规矩,还要帮着母亲带弟弟,还得做针线活儿。今天出来大半天了,已经误了很多事。” 李思静后知后觉的问:“吴姐姐你在绣嫁妆是吧?” 李思敏也不好再留她:“好吧,那我打发人送你回去。” 结果她们到了门前,齐尚宫迎面来了。 “齐姐姐这是去哪儿?” “来找你们。”齐尚宫笑着说:“公主有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八 闲话 阿青看了一眼廊檐:“下雨了。” 齐尚宫笑着说:“这倒不怕,早就有准备了。” 文安公主喜好风雅,预备的东西也不落俗套。 一人一身儿蓑衣,外加草笠和棠木屐。李思静一见这一身儿东西就乐不可支:“这个好,我还没穿过呢,一直想试试。” 李思敏拎起来看看:“看着挺厚的,倒是不沉。” 齐尚宫笑着让人服侍她们三人穿上,阿青扶着草笠,总觉得戴不稳当,不是向左斜就是向右歪。 李思敏对着铜镜系好线绳,转过头来问:“我穿这个怎么样?象不象江上打渔的渔翁?” 李思静个子矮一些,一穿上这身行头,看上去简直象是个矮胖的草垛。可她自己觉得挺美的,转了个圈儿,还特意把脚抬的高高的再落下去,就为了听着木齿叩响青石板地的脆响。 齐尚宫可顾不得笑了,忙劝着:“静姑娘当心,别摔着了。您要再这么使劲的跺脚,回头把泥全甩在身上了。” 她们三个全穿的象打渔的,齐尚宫带着几名丫鬟打着伞跟随着,看起来可真是怪异。 阿青在乡下的时候也穿过木屐,不过倒不是为了雨天行走方便,冬天的时候穿的多。在乡下的时候,当地的人过冬全靠毡靴和木屐了,当地人管这种木屐叫毛窝子鞋,是用芦苇杆编的,里面絮上棉花和布,外面有时候还可以用油布再绷上一层,这样出门即使有小小的雨雪也不怕弄湿了。这种鞋特别暖和,就是走起路来那声音简直震天响,有人从镇东头经过,镇西的的人都能听到那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响。 进京后倒是没穿过,再穿这个,阿青还觉得挺怀念的。 文安公主换了一身儿细麻绢纱的家常便服,宽松的裙褶既方便活动,又透气又舒服。她坐在敞轩里看着她们过来,笑着说:“来来,水已经滚了,正好沏茶。” 她们一一再把蓑衣脱下,李思静还舍不得脱:“姑母,这一身儿能不能送我?我一直想要这么一身儿,下雨天好在雨地里玩。” 文安公主笑着拿起装茶叶的罐子:“按说这一身根本不值几个钱,你又冲我张了口,我怎么能不送你呢?可是你要真是下雨天穿这个在外面瞎跑,你母亲就该来找我算账了。” 李思敏点头说:“没错!我都能想到你母亲怎么说。”她挺腰凹肚,捏起了嗓子:“你这丫头都多大了,怎么还象小孩儿一样?哪家姑娘下雨天不好生在屋里待着,跑到外面乱窜?你滑倒摔伤怎么办?身上沾了潮气生病怎么办?” 她学的象不象阿青不知道,但是看李思静和文安公主的表情,李思敏应该是学的挺象的。因为文安公主和齐尚宫已经笑的直不起腰了,而李思静的脸蛋儿涨的红红的,又羞又恼,跺了一下脚说:“你就会笑话我。” 三个人进了敞轩,李思敏自觉的接过了沏茶的活计,文安公主问齐尚宫:“其他人都回去了吗?” “是,都已经送走了。”齐尚宫说:“苏姑娘是最后一个走的。她们家的车夫看起来太木讷了,别人家的车早早就赶过来侯着了,他可倒好,在那儿打起盹来了,还是咱们府上的小子找着他把他喊醒,他才慢吞吞的把车赶过来。苏姑娘上了车,跟车的婆子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急的苏姑娘都要哭了,那婆子才跑出来,说是吃坏了肚子。” 文安公主摇头说:“苏家这个姑娘是最小的吧?按说这老幺应该爱如珍宝才是,怎么净打发这样的人服侍姑娘出门?让旁人笑话事小,万一有什么闪失,那可是大事。”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吩咐人跟着去了,送苏姑娘安全到了家再回来。” “你一向想的周到。” 回完了话,齐尚宫就退出去了,文安公主看着李思静沏茶的动作,袅袅茶香在敞轩中弥漫开来。 “来,都尝尝吧。” 其实这茶,阿青和李思敏刚来的时候已经尝过了,齐尚宫偷偷给她们单独上的就是这好茶。不过这喝茶的话,茶重要,水重要,沏茶的手法和品茶的环境更重要。这敞轩幽静宽敞,窗外细雨潺潺,茶还没喝,已经让人觉得心神安宁,十分享受。 “姑母您这儿真好。”李思静捧起茶盅小小的抿了一口:“京城里再也找不出比您这儿更漂亮的园子了,我都不想走了,您干脆留我们在这儿住几天吧?” “真住下你就烦了。”文安公主望着窗外的目光有些怅然:“这里虽然很好,可是一个人住实在也太大了,白天的时候还好,晚上听着窗外面的风声就觉得凄凉。” 文安公主这是有感而发,看来至今她都没有摆脱丧夫之痛。一个人单枕孤衾,哪怕外面的景致再美,也只能看到满目萧索。 李思敏机灵的把话岔开了:“姑母,您知道不知道最近有一件新鲜事儿?” 文安公主果然被她给问住了:“最近能有什么新鲜事儿?” “工部的葛大人,您知道吗?” “不清楚。”文安公主好奇的问:“这人怎么了?” “葛大人是个有名的大孝子,夫妇俩侍奉葛家老太爷、老夫人格外恭谨。不过最近葛家遇到了麻烦事儿。老太爷十多年前的风流债找上门来了,原来葛家老太爷当年放外任的时候,葛老夫人没有跟着去任上。葛老太爷虽然碍于夫人的雌威没敢纳妾,却在当地有个外室。回京之后这事儿也没人知道。可是现在全都揭出来了,他那外室已经过世了,可是她还生了一儿一女呢。葛老夫人气的死去活来的,老太爷又要把孩子认下,说不能让孩子们没爹又没娘孤零零的没人照应,夫妻俩都吵翻天了,葛大人夹在父母之间那个为难啊”李思敏笑着说:“听说葛大人本来头发就稀,最近都快掉光了。” 文安公主也让她逗笑了:“你个姑娘家,说什么风流债不风流债的。葛老夫人也是性情中人啊,这事儿搁在谁身上也不能就这么忍气吞声把孩子接进门来啊。” “可街上的人也都说,不能让自家血脉就这么流落在外吧?不管生母是什么样人,孩子总是葛老太爷的孩子——据说那俩孩子一个十三,一个十一,跟葛老太爷的孙子辈一个年岁。” 文安公主说:“真是为老不尊,这事儿现在有结果了吗?” 李思敏问:“人暂时在葛家住着呢,但是认不认下来还没定论。葛老夫人现在也回过味儿来了,不再跟葛老太爷一味的吵,只说这两个孩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是不是葛家骨肉这都口说无凭,怎么能单听他们一面之词就这样轻易的把人认下来的?万一是冒充的,那真是会把葛家祖宗的脸都一起丢尽了。” “这说法倒是更占理。葛家其他人什么意思?葛大人肯不肯认下这便宜的兄弟?” “葛大人不敢表态,怕顺着父亲气坏了母亲,顺着母亲呢,这事情也该想个合适的应对。不过葛夫人听说也病了。” “这当口病了?” “葛家老夫人多年来就总是找碴磋磨儿媳妇,这次让那两个孩子先暂住下来的事,其实是男人们的意思,可是葛老夫人不能再跟丈夫闹下去,也不愿意怪责自己儿子,把葛夫人又好一顿折腾,说是她擅作主张让人住下了,葛夫人本来就身子虚,又受了一顿气,当天夜里就病倒了。可是听说葛老夫人对儿媳妇一点儿体恤之心都没有,还说她是装病的,是对婆婆心存怨念。” “唉呀,这老太太也实在有些不讲理。”李思静插话说:“丈夫犯错,怎么能迁怒儿媳呢?敏姐姐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好象听见人说这件事儿,就是没有敏姐姐你说的这么详细。可是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呢?都到这岁数了发现丈夫养外室,换谁都得生气。可是既然是葛家的孩子,总不能闭门不纳吧,这好象也不妥。思敏姐,要是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李思敏想了想:“要是我的话,就不跟他过了。那糟老头有什么好?他要认下孩子,就让他出门去跟孩子过日子去,他想怎么照顾他葛家子孙都随他的便呗,这种男人有什么好留恋的,哪怕多看一眼都恶心。” 李思静点头说:“确实挺恶心的,平时还装的挺一本正经的。可是他是一家这主,葛老夫人可没那个本事把他赶走。况且孙子外孙子都有了,这岁数闹腾起来让别人看笑话,也不妥当。” “我是说换成我的话,我又做不了葛老夫人的主。” 李思静又问阿青:“吴姐姐,要是你摊上这样的事儿,你怎么办?” 这问的阿青愣了一下。 要是她摊上这样的事儿,比如她成了亲之后,有别的女人抱着孩子找上门来说是李思谌的风流债,她该怎么办? 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来。 齐尚宫在雨里匆匆走来,把油纸伞放在廊下,站在门前行了一礼:“公主,乐安公主殿下到了。” 文安公主看着她,一时没明白她说了什么。 齐尚宫又急急的重复了一次:“公主,乐安公主殿下回京了,现在车马已经到府门口了!” “乐安回来了?”文安公主诧异之极:“这怎么会?”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九 酥条 在场四个人除了阿青,都是姓萧的,也就她一个人不知道乐安公主是什么人。但是她也不算外人,毕竟她马上也要嫁入安郡王府了。张尚宫这些天跟她讲了不少宗室里的人物,但是还没有提到这位乐安公主。 看气定神闲的文安公主突然如此失态,阿青也非常好奇。 文安公主站起身来,她们三人也跟着起身,齐尚宫马上过来替文安公主撑伞:“公主,雨下的这么大,还是传肩舆来吧。” “哪里等得了。”文安公主回头看了她们三个一眼:“下着雨,你们就别跟着了,到正堂去等着吧。” 李思敏忙说:“那怎么能成呢,乐安姑母离京数年,我们做晚辈的理当去门口相迎。” 知道阿青不知道乐安公主是何许人,李思敏瞅着空子和她小声说:“乐安公主比文安公主小着两岁,已经嫁过两次人了。头一位驸马姓白,成亲一年半就没了。第二位驸马姓毛,两人合不来,又打又闹的,乐安公主据说身体不适得去暖和温热的地方休养,出京去住了。不过毛驸马听说去年也没了,算一算,公主这去了得有五六年了吧?” 又是一位寡妇公主 走在前面的文安公主已经和乐安公主遇上了,姐妹俩都哭了起来,齐尚宫好说歹劝的让她们进先厅里再说话,不能在雨地里淋着啊。 进了厅里姐妹俩还是哭,李思敏和李思静这俩姑娘一口一个姑母的喊着,上去劝解。说到这儿,李思静的嘴就笨多了,李思敏那小嘴儿真是能说会道,的不得不那词儿是一套一套不带重样的。 “乐安姑母您还记得我吧?我是思敏啊,我家就住在后坊第一个门。” 乐安公主用帕子拭泪,点头说:“我记得,你是家里老几来着?” “我家姐妹三个兄弟三个,姐妹里我排老二。”李思敏笑着说:“这远别重逢是大喜的事儿,今天外面这雨下的就够大了,二位姑母就别在屋里下雨了,回来这衣裳都沾了泪,可不好晾干啊。” 说的乐安公主和文安公主都笑了,乐安公主说:“真是几年没见,都成大姑娘,小嘴这么伶俐。” 乐安公主也是年过三十的人了,大概是赶了很久的路精神不大好,脸上也没上什么 不过好歹这一笑,姐俩也不好接着哭了。齐尚宫亲手捧茶上来,文安公主想起来问:“你怎么这个时辰到?午饭吃了没?” “没呢,就在路上吃了点心,看着天要下雨,怕在路上再耽搁了下着雨进不了城。” 齐尚宫不等文安公主吩咐就赶紧说:“奴婢这就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现成的先端来。” 公主府的厨房一套人伺候着,当然不可能没有吃的。齐尚宫去了没一会儿,就领着人来摆饭了。熬的入味的高汤里下了切的薄薄的豆腐和蘑菇和笋片,这几样都易熟,汤一滚就得。拌什锦,豆豉蒸排骨,炸的金黄金黄的酥条儿。酥条儿这菜阿青也会做,取的鸡肉鱼肉口蘑剁碎拌成肉糜调好味,裹上蛋清和干粉炸成金黄,特别酥,特别鲜,人人都爱吃。 乐安公主笑着说:“我也不大饿,姐姐你们在这儿陪着我吧,咱们说说话。” “好。”文安公主亲手给她盛了汤:“你先喝口汤。” 乐安公主抿了口汤,先尝的炸酥条,她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看,红唇微启,齿若编贝,咬着酥条儿上下牙轻轻一嗑,可以听到清脆的声响。 “好吃。”乐安公主笑着说:“四姐府里的饭菜就是精致。” “你是饿了吃什么都香,别说话了快吃吧。”文安公主不愿意耽误她吃东西,转头问跟着乐安公主的那个中年妇人:“你们是几时动身的?直接上京的吗?怎么也没有来个信儿?” “初六就动身了,走的水路,在安城停了两天,在长关登岸换的车。” “怎么这个季节出门呢?你想回来,要么春天里上路,要么就等天气凉快了再走。这样的天坐车坐船都受罪。”文安公主又替她夹了一筷子拌什锦:“先知会一声儿,也好让人去迎你一迎,安排一下。” 这时节确实不是适宜出门的季节,而且听起来乐安公主这一路走的很匆忙,阿青在吴叔那里是看过一些地图的,心里对地域的距离大概有个概念。乐安公主这一路算是赶的很快了,虽然在安城停了两天,这一路也就用了十一二天。这么匆忙,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乐安公主说:“没事儿,我也不想太兴师动众的。对了,思敏我认得,这一个是哪家的?那个最漂亮的呢?” “这一个是逸郡王家的,你也见过她吧?她百日的时候逸郡王抱着她乐得合不拢嘴,被这丫头在身上撒了水了。” 这么一形容,乐安公主就想起来了:“哎哟,长这么大了呢。” “这个最出挑的,是思敏未来的嫂子,是她大哥思谌没过门的媳妇。他们的亲事可是圣上赐的,现在宗正寺正上着劲儿在操办哪。” “哎哟,我说呢,远远儿看着就不俗。”乐安公主转过头说:“姐姐,我可没想到你这儿有晚辈,没准备见面礼,你帮我先出一份儿吧,回头我再还你。” 文安公主白她一眼:“这还要你说?” 齐尚宫已经手脚麻利的预备了礼物出来,阿青收了礼道了谢。文安公主出手大方,一对镶宝石的钗子,四匹绢,分别是粉红、浅黄、香芋与月白色,都是适合年轻姑娘的颜色。乐安公主吃完了饭,文安公主一肚子想和姐妹说,可是她一路赶来也太劳累,催着她去沐浴休息。李思敏就顺势说要告辞了。 文安公主没答应:“下着雨呢,走什么走?我想多留你两天陪陪我,顺便也陪陪你乐安姑姑。思静你呢?” 李思静是玩儿的很开心,不过她也有顾虑:“我出来的时候,我娘还让我早点儿回去呢。” 阿青就更不用说了,她到京城这么久了,还从来没在外面过过夜呢。 “行了,你们家里我打发人去说,你们就踏实安生在这儿住几天吧。缺什么少什么东西跟齐尚宫说,想吃什么也同她说。” 文安公主虽然看起来温柔和善,但毕竟也是位公主,不等她们仨回话就下了决断,打发人去她们家里报信去了,李思敏因为是住在宫里和三公主一起,所以派的人就到三公主那儿去传话了,去的人回来的时候还都带着东西——毕竟姑娘们要在外面过夜,梳头洗脸的东西,换洗衣裳鞋袜这些都要齐备。去吴家的那个妈妈回来后还带了吴婶儿的嘱咐回来,告诉阿青家里没什么事儿,既然公主高兴,那就在这儿多待两天,要懂事儿别给主人家添乱。 捎来的包袱里都是阿青惯常用的东西,不用看阿青也知道这应该是桃叶打的包。桃叶自打发现双胞胎中的妹妹琥珀已经不声不响的摸进书房干起了阿青身边的活儿,地盘意识高涨,把阿青身边的事情把的严严实实的,不让珊瑚插手。 珊瑚倒是不焦不躁,不让她干近身伺候的活儿,她就去提个水、收拾下屋子,注意观察桃叶是怎么服侍的,暗暗把阿青的习惯喜好都记在心里。 她想长长久久留下来,所以肯定不会急在一时表现。珊瑚不傻,坎坷的经历让她比一般的姑娘都胸有成算。冒头太快,根基不稳,指不定哪天就摔下来了。一步一步的稳扎稳打,才能走的更远。 李思静过来看的时候,阿青正归置她的东西,没让公主府的丫鬟帮忙。到了一个陌生地方,她还是想自己亲手做这些事,好心里有点数。 文安公主给她们安排的屋子是二层小楼,她们三个由东至西一人一间。外头雨还下着,敲着屋瓦滴答滴答响。 李思静今天一来就注意到阿青了,之前就听家里人说起李思谌定亲的事,还说姑娘样貌十分出挑,在京里这一众同龄人里算是拔尖的,也怪不得李思谌手脚奇快先去皇上那儿求了来,这样的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消受的。要是不下手快点,没准儿就落到别人家里去了。 姑娘们没有不爱美的,李思静现在脸上虽然带着肉嘟嘟的婴儿肥,可是她对美丽的憧憬也不比其他人差。吴姑娘长的这么美,她用的胭脂粉多半也和旁人不一样,李思静看见有人带着从吴家收拾的东西送来,就赶着想过来看看。 “吴姐姐,这是你平时擦脸用的吗?” “是。”阿青说:“我平时不大用粉,出门的时候偶尔擦一擦。” “看着不象外头卖的,是自己制的吗?” “对。”阿青点头,看李思静的样子跃跃欲试,笑着问:“要不要试试?” “好。”李思静痛快的应了一声,坐在镜前,把粉轻轻的往脸上敷。 可是让她有点失望的是,这粉擦上了,她的脸好象跟刚才也没有太多变化。 “这粉可能不如外面卖的又白又香,也有点散。”阿青说:“自己做的粉不象外面卖的那样搽上显得很滑溜。” “是啊,”李思静奇怪的问:“那吴姐姐为什么不用外头卖的呢?” 因为那种又香又滑的粉里既有铅,还有汞的成分,抹多了不但有毁容效果,甚至还会造成不孕不育呢。虽然那种粉抹了显白,也不会容易脱落,可是阿青还是不想用那个。反正她出门时候少,在自己家里不用妆饰,出门的话时间短,自制的香粉完全可以满足需要了,阿青觉得自己做的粉也不错,不是那种擦在脸上白生生的很假的,而是看上去很自然。 她们这年纪青春年少皮肤底子又好,不擦粉本来也挺好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 麻烦 李思静有点儿失望,大美女用的脂粉好象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可是也许这粉擦一回两回的不见出彩,时间长了就会有变化? 李思静拉着阿青去看她平时用的东西。逸郡王对唯一的女儿可以说是有求必应,李思静在家里用的妆奁什么样阿青是没见着,但是这个带出来临时用用的,也是不同凡响——两尺见方,上下四层,头一层拉开,一套四把梳子,头绳,其他全是瓶瓶罐罐。那装头油的小瓶子做的尤其精致,一共六个瓶子,拼起来是一朵梅花的样子,五朵花瓣一个是花芯,做的当真是精致。 “这个好看吧?我从我娘那儿硬要来的,是旁人送给她的,结果我缠了半天,她就给我了。” “真漂亮。” 李思静高兴的说:“你闻闻,这香味儿都不一样的,木樨、茉莉、茶花、兰花我喜欢这个兰花的。” 阿青顺着她的意思闻了闻香味,确实很清雅:“很不错。” “这个是内造的,外面买不着。”李思静大方的说:“吴姐姐你要喜欢,我送你一瓶。” “好啊,那就多谢你了。” 李思静今天认识了一个生得又美性子又这么温和的新朋友,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显摆一番,再和新朋友分享。除了头油,光是擦脸膏她也有四五样,余下的香粉胭脂口脂眉黛这些东西她都备了全套的。不过以李思静的年纪和她的性格来看,她弄这些东西主要是为了好玩儿,并不是为了往脸上涂涂抹抹。 下头还带了一些首饰,另外就是几大包衣裳。看来李思静在家中相当得宠,只是到公主府小住两天,带了好几身儿衣裳。收拾包袱的人八成是怕下雨天气阴冷,厚的薄的全没落下,从薄绢纱罗到夹花绸缎,看这包袱,李思静姑娘这不象小住倒象是搬家。除了这些东西,还有她在家吃的零嘴儿,玩的小玩意都给拾掇来了,结结实实让阿青开了眼! 按着家长这么个宠法儿,要一给十,百依百顺,怎么看也是要出熊孩子的节奏。惯孩子惯到这地步,李思静还长的大大方方挺开朗懂事,这姑娘真是不容易。 李思敏换了衣裳过来寻阿青,结果屋里没人,又听见隔着墙传来咕咕哝哝的说笑声,顺着声音就摸到这屋来了,一看两人正围着一张小棋桌,但又不是在下棋。 阿青抬头看见她来,李思静是妹妹,比李思敏小,两人都站起身来相迎。 “行啦行啦,又没旁人咱们不用讲究这些。”李思敏问:“你们俩这是在做什么呢?” “阿青姐姐教我打络子呢。” 好家伙,进展真快。李思敏寻思着她也就换个衣裳洗了把脸,嗯,又收拾了下东西的功夫,这俩人都从“吴姐姐”进展到“阿青姐姐”了。 不过阿青姐这人是好相处,和她在一块儿就是挺舒服的。 李思敏也坐下来看她打络子。 李思敏长这么大,拿针线的次数只怕十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逸郡王妃原先倒是想让女儿学一学的,虽然不指望她学出什么名堂来,可是姑娘家连纫针都不会,说出去也实在不好听。可是李思静头一次做针线就扎了两回手,第二回扎出血之后,逸郡王妃是怎么也不舍得让闺女学女红了。李思静自己呢,心情有点复杂。别人都会,自己一窍不通,确实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让她去学,她一怕疼,二怕累。手累眼累全身哪哪儿都累。 可是打络子不一样,不用动针,顶多用钩针拉一下,这圆头针可扎不了手。而且络子打出来可以用在各种地方。李思静想着,等学会了,她先给父亲弄个扇坠,再给娘也打个络子,穗子弄长点,缀在玉佩的下面。 “这是凤尾结,其实很简单。”阿青把动作放慢,李思敏和李思静两个人一人攥着一根绳跟着照做。 “这样串过来,拉紧喏,就这样,下面都是重复这个动作。” 确实不难,两个学生兴致勃勃的开始举一反三,直到齐尚宫来传话,说是前头摆晚饭了,让她们三个过去。 从她们住的地方去摆饭的花厅有一道曲曲折折的的长回廊,不用打伞穿蓑衣,既自在还能赏雨景,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花树山石在雨地里看的不那么分明,影影绰绰的。白天那样明媚鲜妍的景致,晚上看起来却让人想起什么古墓荒斋之类的聊斋故事。 李思敏想起白天文安公主说的话来,当时感触不深,现在却觉得十分感慨。 这么大的府邸,文安公主一个人孤零零的,能说话的恐怕只有齐尚宫一个。这样冷清孤寂的长夜,多么可怖,她一个人怎么挨下来?驸马还在的时候,这府里处处都洒下了他们的欢声笑语,可是他现在已经离世,文安公主再看着这些熟悉的景致,却已经物事人非,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着这些昔日的欢乐回忆呢? 花厅里文安公主正逼问妹妹:“你跟我说实话,别拿那些虚的来糊弄我。” 乐安公主揪着手帕:“我都说了。姓毛的反正是不在了,当年我身子不争气,倒象是我怕了他躲出去似的,还不兴我回京来了?” “你要真是想回来,怎么跟逃难似的,东西都不收拾就回来?你的那宅子几年没住人,也不遣人收拾,怎么能住?你老实说,是谁欺负你了,还是你闯了什么祸?” 按文安公主想,别人欺负她不大可能,多半是她闯了祸。 可是她又能闯什么祸呢?她又不是个男人,想闯什么大祸也不可能啊。 乐安公主哼哼唧唧的说:“就是遇上点麻烦” 文安公主毫不含糊:“什么麻烦?” “我吧平时无聊,也出门拜个佛,游个湖什么的,当地有文人士子雅集,有时候我也凑个热闹,可我也不是抛头露面什么人都见的。就去年八月里吧,认识了一个姓梁的书生,诗做的好,人也很风趣,不是那种酸不溜丢的。我请他来喝过茶,他也回请我去游过湖” 文安公主深吸了口气,把想说的话憋回去,继续听他说。 去年夏天里毛驸马没了,虽然这人不是个东西吧,可是丈夫重病死了乐安公主都不管不问,还同年轻书生去游湖,这话要传出去,旁人不会说姓毛的不是东西,毕竟他已经死了,人死为大嘛,但乐安她可落不下什么好名声了。 “我没什么旁的意思。”乐安对自己姐姐说话还是比较坦白的:“我没想再嫁一回,万一再嫁个不是东西的,我太划不来。就这么着来往我觉得挺好,我就是想解解寂寞。可是没想到这人心挺大,突然有天跟我说心里喜欢我,想要和我成亲。他一个人住在城里,他乡下有老婆孩子的。也不知道他回去和老婆怎么说的,他老婆带着孩子跑到我府门前来闹,又哭又嚷又跪的” 文安公主已经明白了:“所以你丢不起这人,就跑了?” 可乐安公主还没说完呢:“我总不能去和一个乡下村妇理论吧?更何况我也没想抢他丈夫,可是她在我门前闹了两天我不搭理她,她倒越发起劲了,失心疯一般,还要撞我的大门” “后来呢?” “她没事儿,她小儿子不知道是不是被看热门的人撞了,摔破了脑袋,当场就死了,那女人倒是不闹了,抱着孩子跳了河。” “她也死了?”文安公主倒吸了口凉气。 “没有,有人跟着她呢,一见不好就赶紧下去人把她给捞上来了。可是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跟我有什么关系,脏水一盆一盆的往我头上泼” “你闭嘴。”文安公主揉了揉额角,感觉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那个姓梁的呢?他老婆闹,他孩子死,他都没出面?” “没有。”乐安公主咬着牙说:“他一直没露面,学馆也告假不去了,谁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 “你怎么和这么一个人来往!”文安公主简直想抽她一顿:“还赶在那么个当口!死了你倒跑回京来了,你以为你跑得快?我告诉你,当地州府的折子只怕这会儿已经放在皇上的案头上了!” “我又没有杀人”乐安公主这话说的没多少底气。以她们的身分来说,确实也不用怕一两桩人命,别说人不是她杀的,就算是她杀的,难道还有人敢让她赔命不成? “别人不会这样说的,别人只会说你在驸马重病之中与人偷情私会,强夺人夫,逼死人子”文安公主都想得到那些折子上会如何写,也想象得到坊间悠悠众口会如何议论咒骂。 这件事情麻烦大了,文安公主很清楚,而且可能火会从乐安身上蔓延到其他公主、甚至其他宗室贵胄的身上。她虽然不是做官的人,可是她已经经历过许多风浪坎坷,这一点她还是能估量到的。 “不成这事儿得赶紧找人商议。”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一 相逢 这件事情如果真闹大,受损的不止乐安一个,宗室里大家平时关起门来掐的再欢,遇到这种事情也是空前的齐心,先攘外再安内决不含糊。 没等文安公主想好这事儿先去找谁商议,门房来人报:“安郡王世子来了。” 文安公主一怔:“谁?” 思敏的哥哥她当然不会不认得,可是他出京去了这是人人都知道的,没听说回来啊。 说话功夫,李思谌已经熟门熟路的自己进来了,给文安公主和乐安公主两人行礼问安:“见过二位姑母。” 文安公主诧异的问:“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回京都不带先送个信儿的。思谌你这是几时回来的?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 “下午刚到京城,听说思敏在姑母这儿打扰,我也来蹭姑母的酒吃。” 文安公主生着七窍玲珑心,往日虽然也听说思谌和思敏兄妹较亲厚,可也没亲厚到正事不办先来探望妹妹,这迫不及待想见的,是另有其人哪! 乐安公主一肚皮烦恼,在晚辈面前也只好先按捺住,笑着说:“行啦,在我们跟前你还不说实话?老实说了才有你一口饭吃,不老实的话,这就把你轰出去。” 丫鬟端茶上来,李思谌坐在下首,看得出来他确实赶了不近的路,比出京前黑了,也瘦了,可一双眼看上去还是神采熠熠,坐在那里腰挺背直,没有一点儿稀松懈怠。 “看着晚辈,不认老也不行啊。”乐安公主有感而发,摸着脸颊对文安公主说:“刚才看见思敏她们,那才是年轻姑娘呢,眼睛都亮晶晶的,咱们呢,就算还没长白头发,可是心已经不年轻了。” 说话功夫,阿青她们三人已经到了。看到厅里还有一个人,李思敏也吃了一惊,连要迈过门坎的脚步都停下来了,维持着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的架势:“哥?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到。”李思谌的目光越过她,直接落在阿青的脸上。阿青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着他,旁边灯烛的光亮照在他身上,这人就象昨天夜里她梦见的那样,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这是真的,还是她又在梦里头? 那人一出去,好象把她心里的一部分也一起揣走了一样,总有个地方空空的悬着。天热想着他是不是晒着了,怕他在外面吃不上一口热饭食,最担心的还是他的安全,真怕象头一次遇见他的时候那样,受那样的伤,命悬一线。 可现在看到他好端端回来了,虽然黑了点瘦了点,可是全须全尾没受伤没少点儿什么什么,她的一颗心也终于可以落地了。 李思敏抿着嘴忍着笑,迈步进了门。 她很有自知之明,他哥对她也关心,可是是属于那种有事儿替她撑腰,没事儿才没有闲功夫搭理的那种,更不要说出京办差回来主动来见她了,她有什么好见的?人家是来见没过门的媳妇的。 不过阿青姐这么漂亮,连她没事儿都惦记着想见见,更不要说他哥了。 “好啦,人都到齐了。”文安公主心里还装着事儿:“先吃饭吧,人多吃饭也热门。思谌你要不要喝点酒?也解解乏。” “今天就不了。”李思谌说:“吃过饭还得出去一趟。” 饭菜很丰富,可是饭桌上人人都有一份自己的心思。文安公主惦记着等下去找现在任宗令的泽亲王。不过虽然泽亲王现在挂着宗令的名头儿,可他已经年过七十,平时操办一应事宜的都是左右宗正。这事儿具体和哪一个说,怎么说,还得好好斟酌。这件事情处置起来,首要当然是把乐安公主摘出来。虽然气这个妹妹行事不端,可是两人打小一起长大,文安公主也算了解她。 乐安很任性,爱热闹怕寂寞,头一个白驸马死了没几个月就和毛志宏打的火热。她要嫁毛志宏的时候旁人也有劝过她,可她还是一意孤行的要嫁,结果后来堂堂公主给气的连自己的公主府都不住了,倒让毛家人鸠占鹊巢。经过这一回,她肯定是没有再成亲的念头了,可是同一个小地方的酸书生拉拉扯扯还惹出了人命,姓毛的现在死了还不到一年呢,怎么说也算尸骨未寒啊。 吃饭的时候都不是外人,就团团坐了一张圆桌,不知道是巧了还是有意安排,李思谌正和阿青坐个对面,抬一次头就看见他一回,阿青总觉得一桌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他俩身上,害她头都不敢抬了,光吃面前一盘菜。 小儿女们这种情态,文安公主和乐安公主纵然心里装着事,看着他们也忍不住笑。 李思敏和李思静就更不用说了,李思敏还好,李思静是完全藏不住心事儿,一双眼睛骨碌碌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事全写在脸上了。 这顿饭阿青完全是食不知味。看到他突然回来当然是高兴,可是这人招呼都不打,跑到文安公主这里来,让旁人看他们的笑话,这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一点。阿青几乎可以预见,虽然现在当着面没有人嘲笑,可是等他一走,李思敏那张小嘴可是不饶人的,李思静呢,完全是直肠子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就连文安、乐安两位公主,虽然是长辈,说不定也会拿她打趣。 这事儿是一辈子的黑历史,哪怕再过个五年十年,只怕她们还会记忆犹新,有机会还得让她温故知新。 吃过饭李思谌起身告辞,可嘴里说着告辞的话,腿却站在原地不挪动。 文安公主肚里闷笑,脸上还得装着一本正经的:“思敏啊,你们兄妹也好久没见了,你去送送你哥哥啊。” 李思敏脆脆的应了一声,伸手拉着阿青,也不管她脸上什么表情了,扯着她一起出了门。到了门外头,雨还下着,夜色已深,廊下的灯笼被风吹着微微晃动,昏黄的灯光映着斜洒的雨丝,看着就让人诗兴大发——咳,那是不可能的,眼下这三个人哪个都没做诗的心思。 李思敏笑眯眯的问:“哥你去武城,给我们带什么好东西回来啦?我可听说那儿繁华着呢哪,西边儿、北边儿来的货那儿都有,南货出关也在那里。” 李思谌笑了:“知道,少不了你的。明天就给你送进宫里去,都是按份儿装好的,你要拿去送人也方便。” “好。”李思敏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痛快的松开了刚才挽着阿青的手,顺手拽走了站在门边支着耳朵瞪着眼睛的李思静,把空间留给了那一对未婚夫妻。 这男女这情到底是什么滋味儿呢?旁观者这样看是看不出来的。可是看着一向冷漠的哥哥性情大变,让李思敏又觉得好笑,又隐约有点憧憬。 她对自己的将来不怎么担心,因为有三公主的原因,哥哥又不会撒手不管,嫁人是不成问题的,将来也可以富贵安逸的度过一生。 但是现在她的想法和从前隐隐有些不同了。 按部就班的找个人嫁了,可能不会有象哥哥和未来嫂子这样的情分。可是要找个有情分的人,那需要机缘吧? 哥哥当时落难被嫂子救了,这是典型的美人救英雄啊结果这英雄被救了还********要以身相许了 李思敏忍不住偷偷笑了。 这边阿青陪着李思谌沿着回廊往前走。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先捎个信。” “就今天回来的,本来还打算再多待几天,不过事情已经办完了,一路紧赶慢赶的,今天晚上这是我头一次坐下来吃有汤水的饭。” 这是苦肉计,阿青心里一清二楚。可是知道归知道,还是忍不住心疼。这出门在外和在家当然不能比,这人比出去的时候又瘦了。 “天这么热,怎么能不多喝点汤水呢。再说日头毒,赶路太受罪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别这么赶太急了。” “我知道了。”李思谌轻声说:“我就想早点儿回来见你。你别总为我担着心,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当心保重自己的。” 原来他也知道她担心着哪。 “怎么今天来姑母这儿了?” “你又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先去了月桥巷的宅子,听说你出门了,换了身儿衣裳就急急忙忙过来了。给你捎了好些东西呢,明天给你送家去,你挑一挑,喜欢的就自己留下,不喜欢的留着送人吧。” “好,劳你费心了。这次的差事还顺利吗?” “很顺利。”他没有多说,阿青现在也不方便多问。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 “就商量点事情,我会早点儿回去的。” “那你多当心,下雨路很滑。” 听她这样轻声低语的说一句,李思谌比吃了百年人参还精神。想起刚才意外见到的乐安公主,他顺口问:“没想到乐安公主也在,你们今天一起赏花了?” 阿青摇头说:“乐安公主是午后才来的,来的非常勿忙,连行李都没多少。听说先是水路后又转的陆路,才走了六七天的样子。” 李思谌一下子站住了,阿青都觉得不寻常的事,他自然更加明白其中有蹊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二 相送 “不用太担心。”李思谌反过来宽她的心:“乐安姑母的性子我知道,她和文安姑母不一样,听说从刚及笄时起,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听说那会儿她就天天不拉的绕道去逛西御花园——那里正好能看见宫学的院子,新科举子们集会她也偷偷扮了男装去听。挑驸马的时候,眼都挑花了,这个好,那个也不错,恨不得一骨脑全收了” “快别说了。”阿青吓了一跳:“别让人听见。” 虽然这会儿四下无人,可是保不齐在灯亮照不到的地方有人听着呢。 李思谌这话说的乐安公主好象是花痴一样。 “她惹不了大乱子,你不用太担心。” 话是这样说,李思谌却想着,只怕这次惹的事不小,要只是些男女风月之事,犯不着跟火烧房子一样跑回京来。他也刚刚回京,等下出去这一趟,倒可以顺便问问乐安公主的事。 回廊走到头了,前头的门边,小武立在门檐下,向阿青遥遥行了礼。 “你晚上早些休息,事情是永远都做不完的,不必非赶在一时。” “我知道。”他又压低声音说:“我在外面的时候,时时想起你。” 风松一阵紧一阵,吹着她鬓边有一缕头发在轻摆,发梢轻轻的,一下一下的蹭着她的面颊。头顶灯笼的光亮柔和昏黄,李思谌的心思也被那一缕柔发撩的一上一下的,特别想伸给她捋齐。 “我也”阿青低声说:“我也很挂念你。下次你如果要再出门,提前跟我说,我给你做些吃的带着上路。以前我爹,还有小山进山的时候,我都给他们预备吃食。出门在外食宿不定,时间长了身体会熬不住的。” “好。” 这是把他和她父亲、弟弟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了——可能她自己也没发觉话里的纰漏。 李思谌做事从没有这么拖泥带水过,心里说该走了,可是脚还是挪不动。 外面风又紧了起来,大滴大滴的雨水砸在芭蕉叶上,声音象炒豆似的响成了一片,把两个人之间这种悄悄蔓延的暧昧一下就打破了。 “你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李思谌点了下头:“在姑母这儿不要拘束,别屈着自个儿。要是住的不自在就回家,要是喜欢就多住两天也无妨,姑母一个人也很寂寞。” 说完这话他迈步转身走了,小武忙迎上了上来,撑开伞罩在他头顶上,他们的步子大,没几下就出了院门。 阿青站在那儿出了会儿神,冷不防肩膀上有人突然拍了一下:“已经走远啦!” 会说这话的不做第二人想。 阿青有些无奈,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身来:“你怎么来了?” “你这一送人就不见回去了,我怕天黑路滑你跌了跤啊,特意出来寻你。” “有劳你费心了。” 李思敏开玩笑很懂拿捏分寸,绝不会开得过火。她说特意来寻她也不是空口白话,她还给阿青带了件斗篷来:“下雨凉,披上吧。” “这是你的?” “是思静的。”李思敏笑着帮她把斗篷披上,指着脚下头说:“你看,短了一截。” 阿青自己低头看看,果然短了约摸一寸,不过晚上也看不出来。 两人往回走,迎面遇上李思静。 李思敏奇怪的说:“你不是说要回去歇着?怎么也出来了?” “屋里没别人怪闷的。” 看她不自在的样子,李思敏笑着拉起她的手:“是不是头一次来公主府,心里不踏实啊?” “平时也不会的,”李思静解释说:“偏巧今天下雨,往外看到处都是黑漆漆的,还没人” 白天李思静还羡慕的不得了,说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园子,想怎么逛就怎么逛,实在太享受了。可是现在她已经不这么想了。谁也不能天天逛园子啊,晚上在这么大这么空落的地方睡觉,真是有点儿瘆的慌。 “听说本来想给咱们三个安排住在湖心儿小楼那里的,因为下雨才改了主意。”李思敏说:“姑母还说呢,荷花儿都开了,荷叶也清香,睡在湖心儿里吹着湖上的风,肯定连梦都是香的。早上起来直接用荷露煎茶吃,再好不过了。” 呃,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一下雨,荷塘月色是没有了,凄风苦雨浪高水深的,住在湖心是肯定不行。 三个人回去了一时还没睡意,李思静又拿着络子请教,阿青又教了她一个简单的十字结,外头雨声淅淅沥沥的,风一阵紧似一阵。李思静拆了好几回才学会怎么打这种结,打了个呵欠说:“看着容易,这真学起来也怪费力的。” “你是刚学,当然觉得难,等时间长了,慢慢就熟悉了。”阿青指点她:“这些打结处,还可以串上珠子,珊瑚啦什么的。”反正总有些散珠子没处用,比如项链手串散了,或是簪子、珠花上拆下来的,白放着可惜,别处又用不上,这里就可以用上了。 李思静打了个呵欠:“不早了,咱们也歇了吧。阿青姐,我不回去睡了,晚上我跟你挤挤吧,咱俩还能说说话。” 阿青笑着把线绳收起来:“我倒是想留你作伴,可这床睡不下咱两个。” 把这二位都送走,阿青才拆了头发躺下。 头一回在陌生地方过夜,外头又是风雨交加,阿青一时也睡不着。 她想着白天见过的那些名门闺秀,她们画的画儿,做的诗想到杨夫人。赏完诗画之后,杨夫人就没有露面了,她是已经告辞了吗?还是不想同人打交道,现在还待在这府里的某个地方? 阿青又想到突然回京的乐安公主,虽然已经是三十来岁的人了,可是保养的好,容颜还很娇艳。公主在亲事上比一般的女人要有更多的自主权,乐安公主就已经有过两次婚史了,文安公主却一直活在过去还没有走出来。阿青觉得这座繁花似锦的公主府,就象锁住她的巨大坟墓一样,黑夜在这里显得更加漫长和孤寂。 ┄┄┄┄┄┄┄┄┄┄ 她现在应该已经安歇了吧 李思谌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从敞开的窗子望出去,顺着檐角淌下的水珠泛着银光,就象挂着一条条的珠线。 “这事中间倒象是在有人在暗中使劲儿。”李思谌问:“你们事先就没得着消息?” “确实有人在中间使劲儿。”穿着一身素青布袍的中年人微笑着说:“消息灵通的不止姓梁的一个,毛驸马一死,那边就有人心思活动开了。这有本事的人没一个想招驸马的,那年纪轻轻的就过上了养老赋闲的日子,可是没本事又想走富贵捷径的人,却都瞄着乐安公主呢。跟公主走的近的人除了姓梁的,还有一个姓黄,一个姓赵。姓黄的祖父曾经做过户部主事,二王之乱的时候祖父死了,家也败了,这人的功利心更重。据那边儿传来的消息说,他给公主送过诗词表白心迹,还曾经连着数日天天往公主那里去,做小伏低,想讨公主欢心。” “姓赵的呢?” “姓赵的那一位年纪还小呢,刚刚十六,很有才气,听说生的很是俊美,还有个小宋玉的绰号呢。” “那怎么姑母倒是和姓梁的好上了呢?” “我也是听说啊,听说那姓梁的,生的有几分象先头那位白驸马。当然了,只是生的有几分象,论品格儿那当然是远远不及了。” 白驸马当年的俊美和才情是有名的,乐安公主挑来挑去挑中了他,可惜白驸马命短,两人并没有恩爱相守多久。 “那个黄”中年人想不起名字,从袖子里抽出纸条看了看:“哦,叫黄春祥,他倒是没有成亲,所以先前一直觉得自己胜出的机率大,没想到反被梁宽守压了一头。他也就挑拨了一下梁宽守的老婆,当然他的本意不是要让公主出丑,他觉得梁宽守家里妻儿一闹,他就不能再和公主来往亲近了,自己可以趁机而入。可是没想到这梁妻性子古怪没和丈夫闹,却有胆跑到公主府门前去闹,更想不到梁家的小子因此送了命,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那孩子之死确是意外?” “确实是意外。” “黄春祥这人现在在哪儿?” “也躲起来了,在他姨母家避风头,到现在也没敢露头。” “他只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但现在这事被尹通那帮人抓住,肯定大有文章可做。” 本来这事儿不关李思谌的事,他又不爱往自己身上揽事儿。如果是文安姑母惹上了麻烦,他或许看着从前姑母对他的照拂,替她解决这麻烦。乐安姑母嘛,也不是他当晚辈的要在背后非议她。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怎么光长岁数不长长心眼儿呢?还觉得自己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吗?不管做什么荒唐事上面都有人替她撑着,不管惹了什么祸缩头一躲,麻烦自然有人帮她解决? 除了自己爹娘,没人会这样无条件的宠着护着她。兄弟姐妹都大了,各家有各家的日子。父皇和皇兄虽然只差一个字,可是又不是一个娘生的,大家不过是面子情儿,谁有那闲情跟屁股后头给她收拾烂摊子? 也该让她尝尝苦头,以后还能学的精乖一点,少惹些是非,大家都好。 “当然了,尹通这人我还是佩服他的,确实是个能干事的人。可是站在他后头那一帮人就不成了,打着他的旗子,为的全是自己。先是说公主横行跋扈强夺人夫逼死人子,怎么也得关进寺庙里去清修几年。要不了两天,这风一转,就得冲着京里头的宗室们刮过去了,有实职的要撸下来,还要老话重提,削减宗室用度” 这是那帮人的一贯套路,毫不新鲜,只是每回掀起事来的借口不同而已。 但是现在李思谌不想纵着他们。一是他不想因为这阵风波影响亲事,事情真闹大了,明年亲事就算顺利,可是必定不能更风光张扬,李思谌可是早就想好了要把阿青风光荣耀娶过门。二来,此事如果成了,尹通声望将更上一层楼,这两年霍相就要告老,尹通上位的话,南江一系的人在朝堂上的势力会空前膨胀,皇上也绝不乐见平衡被打破,更不愿见那些人总把矛头对准宗室,丑闻来来去去,伤的都是皇室体统,皇上的颜面。 宗室经过二王之乱之后元气大伤,前年还弄出来个真假难辨的龙凤调包案,引的京里头议论纷纷,到现在还有人时不时翻出来说道说道。反正仁化末年出那么大乱子,知情人差不多都已经死了,这景王妃当年生的到底是男是女谁说得清楚? 说起来,阿青倒也是二十二年生人,东平侯府已经被抄,薛氏在那样的乱中生下孩子,为了保她的性命交给忠心的丫鬟偷偷带走。现在人人都说她是吴家女儿,可是她的真正身世却没有几个人知道。 “别总让他们闲着,一闲着自然要寻思着生事,增文兄也给他们也找找事情做。”李思谌从案头拿起一封折子——当然这不可能是原件,是原样照抄下来的一份复件而已,在联名参奏的那两个人名上各点了一下。 被称为增文兄的中年人心领神会,点头应下:“正是。我想一想石御史有个拳头硬的儿子,齐大人嘛,好象背着夫人在外面养了一房外室,据说千娇百媚,夜夜笙歌,日子都过得太舒坦了。” 被内卫司盯上,这舒坦日子可就一去不复返了。 说完了正事,增文说:“雨还下的紧,天也不早了,要是不嫌弃你就在这儿将就一宿,里屋的铺盖是我的,还算是干净,我去西屋里,让小武跟我挤挤。” 时辰确实不早了,李思谌也没推辞。铺盖屋子他倒不挑剔,出门在外破庙都住过,还有过露宿的经历。天冷的时候冻个半死,天热的时候就算点了香,也熏不死那一波又一波冲上来的蚊虫,但凡能被下口的地方全被叮一个遍。这屋子好歹干净,铺盖也簇新,没什么好挑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三 姐妹 和李思谌的将就不同,阿青她们睡的是高床软枕,一夜听着雨声也算睡了个好觉。一早起来雨已渐小,窗外的风吹进来格外清新,往远处看的时候,一重重的树影仿如丘陵起伏,雨雾迷朦,檐下的燕子不知道是不是早起冒雨去找食儿吃,扑棱棱的一掠翅,窗蓬上的雨珠被刮下来,滴在阿青的手上。 凉丝丝的,很醒神儿。夏日里来这么一场雨倒是真不错,解暑,还静心。 远处的天还是阴沉沉的,云象是谁画画的时候没有抹均匀,一道深,一道浅,全是层层叠叠的灰色。 这景致让阿青也想找笔给画下来。 丫鬟端水来服侍她洗漱,阿青的妆奁里桃叶收拾带来的东西不算太多,但件件都称得上精品。阿青自己很喜欢的那朵珠花也在其中。攒起来是一大朵,不过阿青更喜欢拆开来来戴。零落的散在发间的小小花朵只有指甲般大,亮晶晶的有如嵌在夜幕上的星辰。 公主府平时只有一个主子要服侍,齐尚宫把持的严,底下这些人没有什么出头露脸的机会。这回府里来了客人,为着想谋着这伺候的差事,几个人昨天也没少磨牙斗心眼儿。虽然说不会伺候了这几位姑娘就有一步登天的捷径了,可总是个露脸儿的机会不是。 当然能伺候两位郡主、县主更好,可是这一位吴姑娘也是将来的世子夫人,这看人不能只看眼下。结下份儿善缘,没准儿将来就能得福报呢。 不过她昨天打听着消息说这吴姑娘家底单薄,可今天一看人家的妆奁,不是那么回事儿。新富乍贵的人家,那妆奁里肯定都是一水儿的新东西,金器必然亮的惊人,还有些乡下来的妇人,总觉得那首饰是越大越好,越沉越好,一脑袋上插戴着十七八根宝簪珠钗,都快把脖子坠断了。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那丫鬟恭恭敬敬的说:“奴婢叫紫薇,十五了。” 阿青吃了一惊:“叫什么?” 紫薇怕自己是不是犯着什么忌讳了,小心翼翼的说:“奴婢的名字都是进府的时候和其他姐姐们一起改的,都是用花儿做的名字。” 阿青回过味儿来自己也笑了。这个紫薇又不是那个什么还君明珠的紫薇,她乍一听着重名的倒是突然想起那个来了。 李思静披散着头发就过来了,倒是一点儿不见外,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阿青姐:“我也试试你的粉。” “好啊。”阿青把粉盒打开递给她,李思静拈着上面那细绒布粉扑往脸上轻轻的扑粉。服侍她的那个丫鬟拿着梳子追过来,生怕是自己哪里服侍的不好,等看见李思静和阿青肩并肩坐在那儿一起梳妆,才算松了一口气。 早饭她们三个在一块儿用的,齐尚宫笑着说:“今儿的早膳是公主特意吩咐的,采了湖里新鲜的荷叶、荷花做的,尝尝这荷叶粥,还有这荷花瓣儿蒸糕,一年里也就这么一季能吃着。” 李思敏舀了一口粥喝:“真是不错,这粥放了蜂蜜?” “是,听说厨娘挨个试过了,黄糖、红糖,雪糖,蜂蜜挨个儿试的,还是蜂蜜的口感最好。” “是不错。”李思敏问阿青:“阿青姐你觉得怎么样?你以前做过没有荷叶粥没有?” “做过,就是荷叶不及这个新鲜。” “我也觉得这鲜荷叶最难得。” 小姑娘们在一起笑声就是多,一起吃饭也格外有胃口。李思静平时在家里吃点东西,那得挑三拣四,有时候还得逸郡王妃再三哄着签订不平等条约才肯张口。可是在这儿说着笑着,不知不觉就吃撑了 齐尚宫关心的问:“要不要熬些药茶来?” “不用不用。”李思静脸发直发烫,这来亲戚家做客,还吃撑着了,说出去多难为情啊。又不是亲姑姑家,文安公主可是隔了好几重呢。 “我们在园子里再逛逛消消食吧。对了,姑母呢?” “公主原说今天有事要出门,刚刚临时接了张贴子,就不出去了,一会儿有客要来。” “是哪位?”李思敏好奇的问。 齐尚宫摇头说:“奴婢也不清楚。” 别人可能不清楚,齐尚宫肯定清楚,她说的不清楚只是托辞。 李思敏知道她不说有不说的理由,必定这事关系重大。 她琢磨着文安公主会有什么事。昨天请她们来做客还很轻松惬意,没有什么紧迫感。可是晚饭的时候,看起来就心事重重的。 多半是乐安姑母的事情,突然回京本来就不寻常。 “敏姐姐?”李思静转头喊她。 “来啦。”李思敏快步跟上前去。 李思静一心想去看锦舒池,她就来过一回,回去后对这些小鱼儿念念不忘,昨天就惦记着要来这边玩。细雨还在下着,鱼儿不时的浮上来透气,在荷叶的间隙间吐出一个又一个的水泡泡。 雨天赏雨和晴天又不同,晴天的时候鱼儿成群结队,争食儿的时候十分踊跃,可是雨天里就零零落落的,让李思静投喂的成就感大为降低了。 “这些鱼是不是今儿已经吃过了?” 一旁服侍的仆妇忙陪笑说:“哪儿能呢,从昨儿下雨就没来喂,到现在可饿够两顿了。” 李思敏端着鱼食盘,心情却全没在这上头,她往前院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当然从这里看不见什么。 乐安姑母听说年轻的时候也闯过不少祸,但是那时候先皇都替她兜着了。可是当今对兄弟姐妹可没有那么纵容,不然几年前和毛驸马闹腾完,她没把驸马休了,倒把自己气的在京里待不住。要还是先皇那时候,肯定不会是这样收场。 这回她可能又惹出麻烦来了,皇上的处置肯定不会无理偏帮袒护她,兄妹情分到底比不上父女情分。 可是这话也不全对,李思敏自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反例。她从小到大,安郡王都对她不闻不问,病的要死的时候,身边的丫头求告无门,幸好后来哥哥向她伸出援手,救了她一命,还指点她存活之道。在这世上永远都不要想着去依靠别人,谁也不能一辈子帮着她,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只有抓在自己手心里的东西才是最靠得住的。 这话她听进去了,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她。 虽然哥哥的话说的冷酷,但是她相信哥哥对她还是不一样的。 现在她更要跟嫂子打好关系啊——将来就算哥哥不爱理会她的事,嫂子的枕头风多吹一吹,肯定管用。 .... ... 乐安公主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让我干什么?” 文安公主镇定的重复:“去太平观清修。” “凭什么?”乐安公主杏眼圆睁:“我干嘛要去观里?这是皇上的意思吗?” “这是宗令的意思。”也等于是皇上的意思。要知道泽亲王是有名的好好先生,又上了年纪,轻易绝不会愿意与人为难,更不愿意结仇。对乐安的公主的处置,如果没有皇上的首肯,宗正也没那权利。 乐安公主嚷起来:“我不去!我又没杀人放火,凭什么把我关起来?” “不是要把你关起来。”文安公主耐心的劝解她:“这也是为了你好。你知道不知道,参奏你那件事情的折子比你到京城还早,已经躺在皇上的御案上了。那些御史的笔可是杀人不见血啊,你在驸马重病去世期间纵情冶游,强夺人夫,逼死人子这些事情,京城里马上就会传开,让你去太平观,也是要让你先避避风头的意思。” 看乐安公主还是不为所动,文安公主轻声说:“你上次离京的时候不是说你体弱吗?驸马去世的时候你也没回京城,现在却突然回来了,外人必然要说你毫无夫妻情义,这时候你不宜在人前露面,去太平观的话,就说你是继续去休养的,那儿还有温泉,你在那里住着也舒坦。” “别哄我了。那地方荒无人烟,走十里都见不着一个人,不都是皇帝没了后宫那些女人的去处吗?那就是个等死的地儿。” “净胡说。你去和那些人怎么能一样?你不过是避风头,等事情风平浪静没人提起你再回来。对外说你身体还虚弱,在那里调养,也是为了故去的驸马诵经祈福,这样对你的名声也有好处。时间不用太长,只要个一两年” “一两年?别说一两年,一两天我也待不了!在那儿我会憋死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是什么人出的主意?这人肯定是我的仇人,要不然不会出这么恶毒的主意来对付我。” 她这么油盐不进,文安公主也觉得头疼。 “我这不是同你商量,只是告诉你,这件事情虽是宗正寺出面,但皇上也是这个意思。” “皇上皇上怎么能这样对我?”乐安公主眼圈儿红了:“我要进宫!我要见皇上。” 这丫头还和十来岁的时候一样,从来不承认自己有错,有错也是旁人的错,与她无关。 她早已经嫁人成家,三十来岁的人了,自己该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任。文安公主太了解她了,平时看着好好的,一见个清俊些的男人就全身骨头发轻,眼波声音都立马跟掺了十斤蜜糖一样叫人发腻,总要寻机会上前兜搭。她说没有和那个梁宽守结为夫妻的意思,这个文安公主相信,可是她必定是和人拉拉扯扯牵绊不轻,没准儿露水姻缘早结下了。 从前为这性情,她也没少受教训,可是一点儿记性都不长,好话歹话说尽,她都是这耳朵进那耳朵出,转个脸儿依然故我。文安公主以前为了她也没少生气,可是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打死她啊?记得以前她出了错被母妃责罚,跪着抄女四书,两腿最后都站不起来了,疼的龇牙咧嘴的,迎面有一队侍卫经过,她两只眼珠子就象被吸住了似的跟着人家转,好半晌才记起来喊疼。打那时候起母妃也死了心了,实在没法儿管教。 就她这性情来看,让她去太平观那种连只公蚊子都没有的地方待着,确实比杀了她还难受。 “这样吧。”文安公主说:“我陪你一起去太平观好不好?你怕没有说话的人,我陪着你咱们姐妹俩做伴。山里的温泉好,听说多泡泡温泉,人的皮肤会光洁柔嫩,连皱纹都不生呢。” “要去你去,我才不去。我和你能一样吗?你从小就闷,捧本书能美滋滋的看一天一动都不动,反正现在你也没驸马了,待在哪儿都一样,我可不行。我回京里来还以为亲人都在这里,准会为我撑腰,替我洗清那些乱扣在我头上的污名,可没想到谁也指望不上,早知道我还不如不回来。” 文安公主站起身来,要不是她修养好,一杯茶都能泼她脸上去:“既然你不指望我,还来我这里做什么?” “你不是我姐吗?我不去什么太平观,我就待在你这里跟你做伴还不行?你的名声那么好,对旁人就说你在管教我,旁人肯定不会多议论的。” 为什么听着她说这样的话,文安公主一点都不觉意外呢? 这种理直气壮赖着旁人替她撑腰,让文安用自己的名声为她背书保证的事,从小到大不知道有过多少回了。连小时候去宫学不写功课的时候,也会跟师傅辩解说她写了,只是不小心推倒烛台烧掉了,或许随便一个什么理由,她总会记得拉上一个证人,有时候是文安,有时候是阳安,甚至连小妹妹云安都会被她利用,在那种情形下帮她圆个谎好蒙混过关。 就象现在,文安可以百分百确定,自己只要一点头,她准会好话如潮,把姐妹情谊夸的比真金还真,可是用不了两天,她就会花枝招展若无其事的出门,哪儿的年轻男人多专往哪儿钻,名声这种东西她从来就没在乎过,别人的名声她就更不会在乎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四 决定 当年的姐妹,现在只剩下三个了。大姐姐容安公主身子弱,长年卧病在床。阳安、慧安和云安都已经不在了。云安小妹妹当时年纪尚幼还没出嫁,平日里大家都唤乳名,到她死时当然也没有封号,这还是后来才又给她追封的。看在当年情分,也想着那些再也不能再面的亲人,文安公主一直对乐安忍让包容,有什么事能帮她都尽量的帮她。 就象这回这件事,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乐安公主这事儿有人在里头吹风拨火,拿她当枪使。为了她自个儿,为了皇上和宗室的颜面,她也该做出个反省的态度来。皇上虽然说同她们不是一母所出,但到底是手足,还是有情分的——可那也得她自己识趣啊。 她到太平观去,对她自己名声也好,也方便别人在外头出力把这事抹平,尽量把这些流言恶语的伤害消弥无踪。又不是时间很久,一年半载的这事儿渐渐平复,她就可以离开太平观了。再说了,太平观有那么可怕吗?太平观后头的温泉很有名气,旁人想去那里调养身子,还摸不着这样的机会呢。 看她这油盐不进的样儿,文安公主也不想和她白费口舌了。宗正寺的人后半晌就过来,到时候走不走就由不得她了。有一点她是没有说错,进了太平观,想随便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也让她安生一阵子别再四处招摇惹祸。 看文安公主不提这事儿,乐安当然也不主动提。在她想来,她就在文安公主这儿住着多好啊,既住的舒服,还不用担心外头那些事儿。她的公主府还没派人修缮过,一想到以前的事儿就恶心,恨不得推倒重盖一回。可是这是要花钱的,她的私房可经不起这么扑腾。宗正寺那里她又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占不到便宜。要是零敲碎打的修一下,那顶什么的?房子院子还是老样子,比不修也好不哪儿去。 她这儿还美滋滋的盘算怎么跟文安公主开口借钱修房子,不过又一想,这借钱之后自己还得安排张罗,费心费力的,还怕人中饱私囊敷衍了事,那多伤脑筋啊。 不如直接跟姐姐说,让她给自己修。她人面多,尤其是认得许多那种大才子,大名士,随便拉出来都能把园子给修的美仑美奂,自己又不用花钱又不用费力的。 文安公主叫过齐尚宫,吩咐一定把午膳安排的丰盛,尤其是乐安公主喜欢吃的那水晶酥皮鸭、翡翠虾仁炒饭一定要有。 乐安公主听着心里还有点儿受宠若惊,刚刚姐姐还挺凶,一转眼儿又呵护备至了,还笑着对齐尚宫说:“不用这么麻烦,让厨房有什么就做点什么吧。” 齐尚宫是知道内情的,对乐安公主这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的样子也只是恭敬的说:“材料都有限,奴婢一定交待他们小心伺候着。” 送人上路前总得给顿饱饭,您就好好儿的吃吧,太平观路挺远的,吃饱喝足好上路。 “思敏她们昨晚住下了吧?这会儿不知道她们做什么呢?” 齐尚宫不愧为公主府的大总管,什么事儿都时刻握在掌中:“姑娘们早起去喂了会儿鱼,思静姑娘想在雨中赏荷,不过思敏姑娘把她劝住了,怕坐船风大。现在姑娘们在花房赏花呢。” “姐姐,那咱们也去花房转转?” 姐姐这儿名品花卉不少,如果有看上眼的,可以要那么几样走,公主府修缮玩之后,可以开个赏花会,邀些年轻仕子、青年才俊来赏花做诗,那多热闹。姐姐也是的,放着这么漂亮的园子,开个赏荷花会,居然就请了些青毛桃儿似的小姑娘来,扭扭捏捏说话都不大声,有什么意思? 阿青她们确实正在花房里,不过话题已经从“这些花好美”转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玫瑰用处大着呢,象玫瑰茶,玫瑰酱,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泡蜂蜜,花瓣洗干净沥了水泡进去就行了,用沸水冲着喝,一点都不费力,特别简单谁都能做。” “真的?回家我也试试。”李思静虚心请教:“什么花都能泡吗?” “有的可以,有的不行。有的花可是有毒的,还有的是苦味的人,喝了对人也没什么好处。” “听说花还可以做菜?” “是啊,我以前见过一本食谱,里面就讲了许多用花做的菜。”那本食谱很有意思,明显就是作者自娱自乐,自掏腰包印着玩儿的,肯定也没指望卖出去,顶多也就送一二好友。这书也不知道怎么被李思谌给弄来了一本,夹在其他一堆书里头上回一起送了来。阿青翻了翻就放不下了,简直读的爱不释手。跟其他人写书专写正面的、成功的事儿大不一样,这作者事无巨细,只要他觉得值得一写的全都写上,比如他说看人家吃香椿,有一天他自己出门遇到一棵香椿树,就兴冲冲的让僮儿给他揪了不少叶子回家,又洗又拌又炸的,最后吃起来又臭又硬嚼都嚼不烂。结果后来家里人告诉他那不是香椿,只是长的跟香椿很象。而且他们不懂,吃树叶子这种东西要吃嫩叶子,不是越大越好的,净揪那大叶子,都老的可以搓麻绳了,别说嚼了,捶都捶不烂哪。 如此种种,看得阿青笑不可抑,经常要把书合起来痛笑一番,再拿起书来接着看。 除了这种失败的糗事,当然也有成功的例子,其中比较正面的尝试就是荷花、玫瑰、桂花、槐花等等这些,其他的多少总得出点倒霉事故,比如他甚至有一次把夹竹桃花当成染指甲的凤仙花摘回家来,献宝一样捧给老婆,幸好他老婆不象他那么呆,一眼就认出这玩意儿是什么东西了,要是夫妻蠢一块儿把这东西当成没毒的东西给用了,说不定要出人命哪。 本来挺风雅的在赏花,后来李思敏说了句“花不但美还有旁的用处”,话题就一路歪的拐不回来了。文安公主和乐安公主来时,她们仨已经在讨论要不要跟齐尚宫打个招呼,中午来一道玫瑰蒸鱼或是荷花粥?桂花糖莲子也不错,嗯,或者 ********************************* 有一点文安公主是赞同妹妹的,和年轻人相处,自己的心也会变得年轻起来。年轻人多好,有活力,欢乐多,不象跟自己同年纪的、或者比自己年长的人在一起那样,总是死气沉沉的。 “你们在这儿说什么呢?” 李思敏她们连忙行礼问好,文安公主笑着摆手:“别客气了,想让你们好好玩玩儿,没想到这两天倒下起雨来了。” “下雨也好啊,天气凉爽,总比烈日当头的晒着要强。”李思敏不着痕迹的打量两位公主的脸色,可是什么也看不出来。文安公主是不用说了,可乐安公主也笑呵呵的不象有什么烦心事儿的样子。 难道自己猜错了? 以前有一回李思谌还夸她,说她不象一般的傻丫头,要是个男人,准是个做官的好材料。她之前就在猜想,乐安公主这回只怕得吃苦头,而且得赶在她在京里抛头露面之前这事儿就得办妥,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完全没有要挨当头一刀的惶恐啊。 “我们在说中午吃什么。” 文安公主笑着说:“难道早上没吃饱?怎么这会儿就惦记起中午那一顿了?” “刚才我们赏花的时候说起花能入药,还能做成吃的,说着说着就饿了。”李思静非常诚实的把她们怎么讨论的交待出来了:“听说阿青姐的厨艺特别好,敏姐姐都尝过她下厨烧的菜呢。” “是吗?”乐安公主笑着问:“真是看不出来,你们这年纪的小姑娘,很少有人喜欢下厨的,灶房里烟熏火燎,还到处油腻腻的。现在的姑娘家学厨,也都是拿起铲子做做样子,哪家也不舍得真让姑娘动手干这个。万一切着手?万一油溅着?那都要留疤的。” “我以前不住京里,打小常帮我娘做些活儿,看着看着就学会了,她不得空的时候,我就在家里做做饭。” “吴姑娘真是孝顺。”文安公主知道吴家之前都在乡下生活,不过看着吴姑娘的样子,无论如何都不象是个乡下姑娘。 中午饭吃的皆大欢喜,有李思静要的花瓣做的菜,也有齐尚宫给乐安公主特意吩咐的她爱吃的饭菜。阿青因为昨天终于见着某个人全须全尾太太平平的回京了,心情特别好,哪怕阴云密布她也能看成鸟语花香。汤喝着美味,公主府住着也很舒坦。可是旁人家再好也没有自己家好。要不再住一晚上,明儿就告辞吧? 一天一晚都没有听见小石头的声音阿青觉得特别不自在。这孩子吃的香,睡的实,能翻身了,据说快长牙了,最近很可能就要会坐,会爬了,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少看一天都觉得觉得是莫大的缺憾。 主要是,明年春天她就要嫁人了,算起来留在家里的时间也只有那么几个月了,只怕她嫁人的时候,这孩子还学不会喊姐姐呢。等真出了嫁,想回一趟娘家可就不容易了,想象养大小山一样养大这个弟弟就没机会了。 所以现在阿青是抓紧一切机会,想多陪陪他,多哄哄他。小孩子就是有那种魔力,让人的心都只为了他跳动。他高兴你也高兴,他难受你也得跟着难受。那身上一碰就颤巍巍的小肥肉,那笑起来还没有长牙的小嘴,剃光了胎发显得更大的大脑门 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阿青觉得她想念侄子比想念李思谌的次数可要多多了。一个时辰里她能想起小石头好几次,可是能想起李思谌一次就不错了。 小石头肯定也会想她吧?这么好的姐姐,天天抱他哄他陪他玩儿,给他做好吃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家,赵妈妈做的米糊糊菜糊糊他吃得惯吗?会给他捣水果泥吗?哄他的人知道他喜欢被人家抓小脚丫吗?每次抓都笑得咯咯响。 “阿青姐,你在想什么呢?” “想我弟弟。”阿青小声说。 李思敏秒懂了。她也见过小石头,真是个招人爱的胖娃娃。那个白,那个胖,那个逗乐啊。跟一般小孩子爱哭不一样,小石头不爱哭,他招逗,一逗就笑,李思敏上次去吴家还抱过他呢,抱着那个软啊身上带着好闻的奶香味儿。可是抱不久,因为他吃的好,沉甸甸的特别压手,李思敏又不大抱孩子,姿势僵硬,没抱一会儿就觉得两个膀子坚持不住,只能依依不舍的还给奶娘来抱。 抱不了归抱不了,可是那胖娃娃可让李思敏稀罕上了,还曾经想能不能把这娃娃借回去玩两天晚上抱着这么个香喷喷的小肥包睡觉,那得有多美啊。不过跟人家借钱借东西还都好说,想借人家的的娃娃这个肯定没人会借的。 “你一说我也想他了。”李思敏小声问:“是不是在这做客不自在?你再忍两天吧,文安姑母在京里人缘很好的,你住个两天,出去以后旁人说姑母她对你也另眼相看,对你的名声有好处的。” 这个阿青懂,吴婶昨天让人把行李带来的时候,也委婉的托人转告了她这事儿。怎么说呢,旁人对吴家的印象总是觉得他们是乡下来的泥腿子,完全无视了吴家原籍就在京城的事实。如果文安公主喜欢她,留她在府上盘亘小住,那就等于在她身上盖了一个相当于“权威认证”“专家推荐”的大印,别人再想说闲话,也得掂量掂量了。 “可是” 阿青这两天有点儿事想不通。 一开始她觉得文安公主请她,会不会是有什么不好的用意,比如,是不是安郡王府的人想给她难看或是想对她出点儿损招儿。来了之后她发现是自己想多了,文安公主全无恶意,甚至还对她充满善意。 可是她和公主素不相识,公主怎么突然会对她好呢?是谁在公主面前提过她,说过好话? 她原想是不是思敏,可是思敏也对这事儿很意外。她又想会不会是李思谌,结果李思谌昨天来也对这事儿不知情。 那会是谁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五 送别 阿青还突发其想觉得,会不会是杨夫人啊?昨天在这儿碰见她,真是很意外啊。不过想想也知道自己想多了,杨夫人和她只是萍水相逢,比陌生人稍好一点,昨天看见她的时候,杨夫人自己都很意外。 可惜这话不能直接去向文安公主套问。 用过饭之后,李思静习惯性想歇一会儿午觉。天冷的时候就算了,暑天里中午不睡一会儿,一整个下午和晚上都没有精神。可是李思敏已经从齐尚宫那里得到了足够的暗示,吃完饭就主动向文安公主告辞,说出来时候不短了,得先回去,等下回天气好转了,人也聚齐了再来好好赏一回花游一回园。李思静有点儿舍不得走,好不容易摆脱了唠叨的娘亲和妈妈们,公主府又自在园子又漂亮,关键是还有李思敏和吴姑娘陪着,三个人多自在多有趣儿啊,现在就走真有些舍不得。 可是既然李思敏和阿青都说要走,她一个人留下也没有意思。 文安公主果然没有多留她们,毕竟等下的场面让小姑娘们看了不好。就算瞒着她们把乐安送走了,转过脸来她们见着少了一个人,岂有不问的?到时候她怎么说啊?难道告诉她们,你们乐安姑母惹出了祸事被送进山里的道观清修去了? 真是巧,事情都赶在一起了。 三位姑娘告辞之后,乐安公主犹不知大祸降临,还乐呵呵的捧着一碗冰酪吃。本来文安公主是不肯答应给她吃这种东西的,可是一想她这么一去算了,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乐安公主笑着舀了一勺:“姐姐,你也尝尝吧,好吃的。” “我不吃,吃了凉的东西,回头受罪的是自己。”肠胃消受不了,而且到了月事的时候,寒气在体内发作起来,那才够受的呢。 “这也顾忌,那也顾忌”乐安公主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乐安抬起头来:“姐姐,你从小就是人人夸赞,可是你真的随着自己的心意做过什么事情吗?不用管别人怎么想,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就一回,你有吗?姐姐啊,你们都活的太累,也太假了。” 文安公主听惯了她的疯话,这句话刚一听到她没有多想什么。姐妹俩坐在窗下,乐安望着窗外:“真是扫兴,偏偏遇着下雨,你的客人也走了。其实多留她们住几天,也可以做做伴嘛。对了那个吴姑娘,生的可真好。我觉得她有点面善,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她?” “你能在哪里见到她啊?” “也是。”乐安公主想想,自己之前确实不曾见过她,她才多大点年纪。可是看着她的时候,确实觉得有些 文安公主心里存着事,总是心神不宁的。宗正寺的人应该已经预备好上路的事情了,文安公主这里也给她收拾了很多东西,替换衣裳、茶叶、药材、熏香,笔墨和书本这些自然是要带的。如果她在太平观的时候能抄抄女四书,经书,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是想也知道,能把她送去就不错了,还指望她能坐下来老实抄书那是不可能的。 她刚才说什么? 有没有按自己心意做过什么事? 那当然有,而且有很多。她也有过任性的时候 不,好象不是。 即使是她想偷偷做些不被规矩礼法允许的事,或是想要任性一回的时候,她也会先想到后果,权衡判断之后,再决定怎么去做。 这样的话,在乐安的口中,就不能算是真正的随心所欲吧? 可是文安公主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有点苍凉。 谁能不管旁人,只管自个儿?就象乐安公主说的,她活的不累,也不虚假。可是她身边的人都被她牵连的疲惫不堪,甚至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为她掩饰。人活在这世上,就得守着这世上的规矩。象她们这样的金枝玉叶,就算是死了,身后事也得按足规矩,按部就班,一样都错不得。 光说旁人一直管束她,可是她也一直享受着身为公主带来的富贵荣华。 乐安公主才没她想的那么多,想东想西的,也太耗心力了。她只愿意花功夫在打扮自己上头,还有就是如何找乐子。现在她最大的烦恼,一是赶紧摆平梁家的事,二是好好保养自己的容颜,京城最好的脂粉铺子当年是满盈香,现在不知道是哪一家了。当年那种 听着外面的人声,乐安公主愣了一下,转头看姐姐:“这又有客人?” “是宗正寺的人。”文安公主轻声说:“他们会护送你去太平观,即刻就动身。” 乐安公主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文安公主静静的和她对视。 “你骗我!” “我骗了你什么?早上我已经告诉过你,太平观你一定要去,这是皇上的意思。” “我说了我不去!” “你凭什么不去呢?”文安公主没再同她就这个话题纠结下去,齐尚宫笑着过来说:“东西都预备好了,一应吃穿用度都有。宗正寺左丞亲自过来办这趟差,论理,他也是公主的晚辈,准保一路把您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公主到了太平观,倘若缺什么少什么东西,也只管让人捎信回来,我们这里备齐了会送过去的。” 乐安公主重复了一句:“我不去。” 齐尚宫象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仍然笑着说:“刚才奴婢吩咐厨房,给您做了些糕点带着路上吃,今晚怕是不能赶到山上了,幸好山下还有驿站。” 宗正寺的人已经站在了阶下,乐安公主把目光又投向了文安公主。 文安公主声音温和,但是态度没有半分转圜余地:“你去吧,我不送你了。等这件事过去,我亲自去接你回来。你的公主府我替你修缮,你回来的时候就可以住进去了。” 乐安公主四下环顾,这屋里没有一个人会帮着她,连亲姐姐都不站在她这一边—— 乐安公主想喊,想哭,想把这屋里的东西都砸个粉碎。 可是她好歹还是记住了她身为公主的尊严。她如果撒泼哭闹,不是跟梁宽守的乡下老婆一样了? 她更清楚的是,撒泼和哭闹在这时候也是没有用处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六 草窝 出了门李思敏就拉着阿青上了车,李思静慢了一步,只好也挤到她的车上,幸好李思敏的车宽敞,坐她们三个一点儿不挤。 “说好了多玩几天的,干嘛才一天就走啊。” 李思敏心说这姑娘真笨,有点眼色就看得出公主府有要紧正事儿,她们不合适待那儿继续碍眼。 “明天宫学还有课呢。”李思敏找了一个最容易蒙混过关的理由。 阿青则是实说实说:“我家里头弟弟还小,事情也多的很。再说头一次去做客就住下了,实在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赖在公主那儿不走。” 李思静自以为明白了,一拍掌笑着说:“我知道,你要回去绣嫁妆是吧?我懂我懂,这定了亲的姑娘是不好在外面多待的。那,我下回请你来我们家,你是不是也不能来了?” 李思敏抿着嘴笑:“她不来找你,你也可去找她呀。阿青姐家的点心和饭菜都可好吃了,下次咱们一块儿去。” 李思敏吩咐车先去逸郡王府,送了李思静回去,然后再转道月桥巷送阿青,这路线很不科学,连李思静都说:“咱们先送了阿青姐,然后我回府,你回宫不是更近吗?你这样要多绕好多路。” 李思敏搂着阿青,脸凑过去贴着阿青的脸说:“我和阿青还有好些话想说呢。” 李思静指指她们俩:“好啊,你们一个小姑子,一个嫂子,现在就抱成一家了,把我当外人。哼,下次你们约我我也不出来了,省得碍你们的事。” “真的?约你你也不来?”李思敏做出庆幸的表情:“那可太好了,省下你那份儿吃的喝的,我还能多攒几个私房钱呢。” “净胡说,你要真敢不叫我,让我知道了饶不了你。” 李思敏只是咯咯笑,李思静非得逼着她答应请客,两个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你扯我一把,我咯吱你一把,等车到逸王府门口停下来,李思静的头发都散了。 “你看看你,还比我大呢,还当人姐姐,也不知道让让我。”李思静摸摸乱成一团的头发:“这让我怎么下车啊?” 阿青刚才在她俩滚来滚去的时候,已经知趣的避到一旁,权当自己是张挂画,以免被战火波及遭池鱼之殃。不过看李思静家已经到了,两人也休战了,才坐直身微笑说:“你过来我给你整一整。” 李思敏的车上自然有梳头的东西,阿青替她把头绳解开,用梳子轻轻梳顺,然后利落的给她挽起头发,系上头绳,再把钗子插好。 李思静对着小镜子照了又照:“阿青姐,你梳的真好。”她的头发不太好,有点硬,还容易缠在一起,平时要梳头,丫鬟怕扯疼她都要多蘸些头油和水来梳。 阿青把梳子收起来:“我家里有个妹妹,头发和你差不多。” 李思敏说:“你是说张姑娘吧?这么一说她俩头发确实差不多。” 李思静还依依不舍,拉着她俩的手说:“你们俩要聚,好歹想着我,打发人给我送个信儿。我那里有一大盒珠子呢,咱们可以一起串珠打络子。” “好好好,忘不了你的,你快下车吧,瞧瞧,脚凳早给你搬好了。” 李思静扶着丫头,踩着脚凳下了车,还是不甘心的回了头又说了句:“别忘了啊。” “忘不了。” 车帘放下来,车子重新往前走,李思敏松了口气:“这傻妞,什么也不懂。” 可是话里还有一种隐约的羡慕。 有人宠着惯着,性子才会这么天真。没人疼没人护的,就得一切靠自己。 车子往前走了不多远,李思敏掀开一角车窗,对阿青说:“阿青姐,那就是安郡王府。” 阿青也凑过去看。 马车从府门前经过,虽然速度不快,也只够阿青看见大门上头的漆色,以及那块牌匾。 这就是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了吗? 没有什么真实感。 放下车帘之后李思敏说:“这边住的都是宗室,阿青姐以后你会慢慢熟悉起来的。” 对于她过家门而不入的行为,李思敏没有解释,阿青也没有多问。有亲人的地方才叫做家,对李思敏来说,现在安郡王府里的人大都不算是她的亲人了。 “我一直赖在宫里头不大愿意回来,不过我琢磨着,以后我可以回来长住了。”她给阿青一个心照不宣的笑,这个以后指的什么不言而喻。 肯定是说阿青和李思谌成亲以后了。 “要是有你做伴,我心里也能踏实得多。” 这安郡王府里,除了一个李思谌,大概也就是李思敏对她有善意了。等她嫁过来了望哪儿都是陌生人,这会儿能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帮她一把,这该多好啊。 “对了,公主府是有什么事情?” “乐安姑母惹祸,被御史盯上了。”反正阿青也不是外人,李思敏细细的解释给她听,驸马重病的时候她不回京,驸马治丧下葬的时候她也打着养病的旗号正在外头逍遥快活。这回突然跑回京肯定是闯祸了心虚。 “齐尚宫跟我说了几句,虽然说的不详细,不过好象是宗正寺要把她送到太平观去,让她在那儿安安分分的养病,差不多得待个一两年才能回来。这种事儿怎么说都不光彩,乐安姑母颜面扫地,我们这些小辈如果还在,那她以后还怎么和我们见面?就算是文安姑母,也会不好意思啊。” 原来是这种事,那当然是要躲开了。 车到了吴家门前,阿青下了车邀李思敏进去喝茶歇脚,李思敏心里也挺想胖呼呼的小石头,可是她也还急着回宫去,只能惋惜的表示下次再来。 阿青站在门前看她的车驶出巷子,转头看看自家的大门。 没有公主府的精美,也没有光禄坊郡王府的威严,可这是自己家,一到了家门口,觉得浑身都轻松了。 所以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别人家再好住着也不踏实,一夜迷迷糊糊的会醒来好几回,睡一觉感觉一点都不解乏。 唐妈妈和珊瑚一左一右迎上来,唐妈妈又惊又喜:“姑娘回来啦?刚才夫人还惦记呢,快,快进屋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七 回家 吴婶看见阿青很是意外,小石头正趴在她身边象个大肉虫一样蹭啊蹭的,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就抬起头来,一见是阿青,兴奋的大声叫嚷,努力向她这个方向伸直胳膊,满脸都是“求抱抱”的神情。 阿青进来的时候已经洗过手,唐妈妈也替她扫过尘了,所以她这会儿也迫不及待把小石头抱了起来,狠狠在他两边的脸蛋儿上啵了两口。 “想姐姐了吗?” 小石头:“啊啊。” “姐姐也想你了,你这两天听话没有?” 小石头:“啊啊。” “真乖啊,姐姐回来给你做好吃的吧,你想吃什么呢?吃鸡蛋羹?还是想吃点儿肉肉?” 小石头:“啊啊。” 两个人各说各的,居然也有问有答,说的很热闹,把吴婶逗的直乐:“你昨天不在家,他还找你呢。” “真的?他找我?” “是啊,玩一会儿就四下看看,中午吃饭的时候也左顾右盼的,虽然他不会说,可肯定是觉得家里少了一个人。” 阿青抱着小石头在腿上颠着他玩儿,这孩子现在特别喜欢保持站姿——当然他自己站不住,可是如果有人架着他让他的脚着地,他两条小胖腿可有劲儿了,使劲儿的蹬动。如果在这时候配合他,他能兴奋的叫翻屋顶,两条小胖腿爆发的力气都差不多能让他从大人的掌握中蹿出去。阿青就遇着过一次,险些没抓紧就让他真脱离掌控了,当时把她吓的一身冷汗。真挣脱了这孩子肯定得摔的不轻。 “跟他哥一样。”吴婶说:“小山小时候也是这样,还不会爬就想学走,天生一双闲不住的脚。” 阿青笑了:“男孩子嘛,这样才结实体壮。” 吴婶很感慨。再有个儿子当然好,可是儿子们只要一会走路,就不可能再老实待在母亲的身边,白天黑夜的都想往外跑,除了吃饭睡觉,别想在家里看见他们的影儿。 阿青哄了一会儿小石头,桃枝把他抱到一边儿去,吴婶才腾出空来问阿青:“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要多玩两天?” “公主临时有事就回来了。”看着没有旁人在跟前,阿青把公主府的事情和吴婶说了。 吴婶十分吃惊:“乐安公主啊从前倒是听说过她,这些年没有消息。” “娘你也听说过?” “怎么没听过。”吴婶一脸不能苟同的表情:“我们这岁数的都知道,年轻人多半就不清楚了,当年她那个作为啊,简直是放浪形骸,把公主们的脸面都丢尽了。” “是吗?”阿青十分吃惊。 “可不是。”吴婶跟女儿兴致勃勃的说陈年旧事:“我还记得呢,当时京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她头一次嫁人的时候,听说当时白驸马根本不乐意娶她,人家挺有才华的,当时好象是二甲头名吧?据说是有宰辅之才。做了驸马,也就是个虚衔儿,别说光宗耀祖了,连想向父母尽孝都不行了。父母费了多大心力才把孩子栽培长大,难道就是为了给公主当丈夫吗?” “那后来亲事还是成了?” “皇上要招女婿嘛,好容易乐安公主想嫁,希望她嫁了之后就能修身养性好好过日子呗。” 阿青明白了。皇上下旨,这亲事不成也得成。自己的亲事也是皇上下的旨,咳好吧,二者情况不同。 “听说那位白驸马早就亡故了。” “说是重病。”吴婶说:“可是其他人都说,是郁郁而终,跟公主过不到一起。还有人说,白驸马之前是定过婚的,未婚妻还是青梅竹马,结果被这么活活拆散了,一辈子的前途也毁了,谁心里能好过啊。” “乐安公主,还有先帝爷,知道不知道白驸马定过亲啊?” “知道又怎么样,人家是公主啊。”吴婶说:“你回来也好,住在旁人的地方,我就是不放心。昨天晚上一夜都没怎么睡踏实。” “我也想家,夜里醒了好几回呢。” 吴婶笑着拉着她的手:“唉,等明年你出嫁了我可怎么办啊。” 阿青这么一想,心里也觉得难受起来了。 “你不是没睡好嘛,快回屋去补一觉吧。”吴婶说:“饿不饿?想吃东西吗?” “不睡了,下午睡了怕晚上睡不着。”阿青说:“张尚宫做什么呢?” “张尚宫出门去了,说是去探望一个同乡。” “是吗?”阿青想想,张尚宫这时候出门也很自然。平时自己不出门,她也要教导自己,每天都有课程安排。正好自己出门做客,她也就得了两天的假,可以趁这时候做点自己平时没空做的事。 正说话的时候,玉玲进来回话,说是世子爷打发人送东西来了。 “哦”今天出了这样的事,阿青都忘了,他说给她带了东西,要给她送来呢。 吴婶噙着笑看了一眼女儿,又问玉玲:“世子爷打发什么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 “在门口,正往里抬箱子呢。”玉玲一面说一面把手里的贴子递上来。 吴婶没接,抬抬下巴示意。玉玲愣了下神,然后很快在桃叶的不动声色的指引中明白了,把贴子递给了阿青。 阿青的脸又热又涨,她嗔怪的喊了一声:“娘。” “送给你的东西嘛,你不看谁看?”吴婶端起茶盏,用杯盖撇了撇浮在上面的茶叶:“反正这些东西又不会落到我的手里,你一嫁,还不是都带走了,我才不替你当这个过手掌柜呢。” 阿青咬着唇,把贴子接过来。一接到手里阿青就发现贴子厚的有点不寻常。 贴子上就写了两句请安的套话,李思谌的字迹和他这个人的感觉竟然全然不同。他那个人锋锐峥嵘,可是字写的却圆柔温润,整行看下来,有种水一样的流畅感。 下面附的是礼单——好吧,贴子就一张纸,异于寻常的厚度全是礼单的功劳。 首饰、衣料,摆设玩器、香料、珍贵的药料这也有点太多了。而且武城那地方又不是江南,丝绣、竹骨团扇、茶叶、字画这些东西从那里买又不会特别便宜。 男人买东西就这样,总是不知道精打细算。而且看他买的这些东西,一点儿目的性都没有,简直眉毛胡子一把抓。虽然说每样东西各有各的用途,买这些不算浪费,可是很多东西都是一时用不上的,买了之后不但要占库房来存放它,保质期也不算长。 以后得跟他说,别这么乱买东西。 大美人从门口静悄悄的过来,顺着椅子腿跳上去,然后跃到阿青的腿上。 “大美人,你是不是踩雨里了?”吴婶可没漏过它,欠起身把大美人抱过来,挨个查看它的猫爪,发现没有雨水的湿迹才放它一马。下雨天就是这点不好,到处都容易弄的脏兮兮的。以前小山就是个麻烦,下雨也不愿意待屋里,总是要出去,把自己弄的又湿又脏的才回来,他一进屋,屋里也给踩脏。他一坐下,椅子也给弄脏,总是把吴婶气的火冒三丈,抄笤帚揍他,他还满屋乱窜,把泥点子溅的到处都是。 “行啦,你的东西你自己去收拾吧。”吴婶笑着打发她走:“去换件衣裳歇息一下,晚上你想吃点什么,让赵妈妈给你做。” “好。”阿青说:“这天阴沉沉的,想吃点儿酸凉的东西。” “行啊,我这就跟她说。” 阿青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起身,手里还攥着那张礼单。 一箱箱的东西搬进门,当然不能放在雨里,现在也不方便收拾,只能先胡乱堆放进空屋子里。阿青换了衣裳,也洗了脸,虽然说着不困不睡,可是回到自己屋里之后,也不知怎么倦意就一阵又一阵的往上涌,床在她眼中简直充满了无法抵挡的诱惑。 阿青躺下的时候还在对自己说,就眯一下下就起来,她还想给小石头做点儿好吃的呢。 可是这一眯,就一直眯到了天黑。阿青听着身旁有人说话,其中一个是大妞。 “青姐?”听着动静,大妞转过头试探的问了一声。 “什么时辰了?” “晚饭我们都吃完了。”大妞笑着说,把灯端过来,挂起帐子:“你饿不饿?我觉得你也该饿了吧?” “饿倒不算饿,给我倒杯茶。”一觉睡醒觉得口渴的很。 大妞倒了杯水过来,阿青慢慢的把水喝了这才起身。桃叶领着珊瑚把饭菜摆好,赵妈妈果然做了凉凉酸酸的木耳拌豆皮和瓜片虾仁,吃起来爽脆开胃。 大妞替阿青盛了一碗饭,坐在一旁陪着她说话。 “怎么突然回来啦?婶儿还说你起码要住个两三天呢,要是公主喜欢,说不定要住上十天半个月。” “公主有点事,不方便再款待客人,我们就回来了。” 大妞不象吴婶,她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更不会寻根究底:“对了,公主府漂亮吗?听说文安公主的花园在京里可是独一份儿,连御花园都不一定比得上。” “确实漂亮,荷花也很美,就是不巧下起雨来了,其他地方都没能看到。” “一起去的那些小姐们长的好看吗?有没有脾气合得来的?” “都挺漂亮的。”阿青喝了几口热汤,鼻尖冒出了细微的汗珠。外头下雨,门窗都关着,屋里头有点闷热。 “姐,你热吗?我把窗子开开一扇吧?”大妞起身去把窗子开开,潮湿的夜风从窗子吹进来,顿时让人感到身上有一股凉意。 “你吃过了没有?”阿青回到家胃口也变好了,那一盘瓜片虾仁都进了她的肚子,肉沫炒豆角也让她吃了不少,另外还喝了两碗汤。大妞十分意外,很少看到阿青姐胃口这么好——难道公主府不给饭吃?呃,这肯定不会的,那就是吃的不合口? “我当然早就吃过了。”大妞急着跟阿青表功:“姐,你猜我今天干了啥?” “什么?” 大妞抬起两手:“我今天给一个有孕快临产的妇人把脉来着,还摸了胎位。那个妇人总说这几天喘气费力,可是她又不愿意让我爹把脉,更不要说碰着她的肚子了,幸好有我在啊。” “她没大碍吧?” 问到这个大妞就不那么高兴了:“她有点毛病,可是她不让我爹给她针灸,光让开药,拿上药就走了。” 这时候的风气是这样的,有些人家对女人的清白格外看重,有了病也不让郎中给把脉,仿佛每个郎中都是血气方刚****熏心之辈,把个脉自家女人就不清白了。得个病不会死,可是被男人碰一下在那些人看来是比死还严重的大事。 有这种观念的不是一个两个人,有很多人得的病并不严重,却硬生生拖成了大病重病,白白送了命,可是人家就是宁死不看郎中,死也要清清白白的死。 今天这孕妇把脉都不让,针灸的话肯定就更忌讳了。 “姐,我觉得自己实在太笨了。到现在把脉都只学个皮毛,除了怀孕的脉象能认准,其他的全都把不出来。我爹一开始确实没说错,我太笨了,起步又晚,学不出什么名堂来的。你看今天这件事,要是我能替我爹动手,不就能给她治病了吗?” 阿青安慰她:“谁一天也吃不成胖子。你也知道自己起步晚,这种事情怎么能心急呢?你看人家别的药铺里的学徒,想学医术多难哪,而且没个十几年的苦功,哪个能自己坐堂给旁人看病的?你这才学了多久啊,千万别为这事儿灰心,你不是也说了,今天你已经帮上忙了,能把脉,能摸胎位,这就不错了。” “也是。”大妞不会钻牛角尖,思维还特别跳跃:“我听说今天世子又送东西给你了?他不是出京了吗?已经回来了?” “嗯,昨天回来的。” 大妞马上揪住了她话里的漏洞:“你怎么知道他回来啦?你们见过了?” 阿青没想到直肠子的大妞也学会套话了,指头在她脑门用力一顶:“你还长心眼儿了你,是啊,我们见过了,昨天在公主府见的。” “哎哟哟,听人家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这一回京,片刻都等不了就跑去见你,还真是猴急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八 品茶 “你别净笑话我。”阿青揪着她的辫梢:“你也该找婆家了吧?等着瞧,你现在笑话我多少,将来我一五一十都还你。” 大妞还真愣了一下,可是她也没有以前那么好骗了,马上哈哈大笑:“你蒙不了我,到时候你早嫁出去了,有本事你倒是从王府跑回来笑话我啊,我等着你。” 小丫头,还长心眼了。 桃叶她们把桌子收拾了,又打热水进来服侍阿青梳洗。桃核提着大铜壶往盆里倒水,大妞挽起袖子说:“我也就势在这儿洗了,珊瑚你去跟你桃花姐姐说,让她不用给我打水了。” 珊瑚应了一声就出去传话了。 大妞撩水洗脸,她习惯把布帕浸湿了叠成方块,用力在脸上蹭了几下:“青姐,你猜我今天还遇见谁了?” “嗯?” “我遇到孙哲了。” 阿青有些日子没见他了,还真有些惦记:“他还好吗?” “个儿好象又长高了点,不过脸色不太好。他们学里好象给假了,路过药铺,他就顺路进来坐了坐,我们说了会儿话,他喝了杯茶才走的。”大妞洗罢脸,擦了水,脸上什么也不爱搽,摸起梳子抓着头发用力梳顺。 阿青关切的问:“他脸色怎么个不好?生病了吗?” “累的。”大妞言简义赅:“我爹给他诊脉了,让他不要没日没夜的苦学,该劳逸结合。一味苦学并不是最好的办法,清早和傍晚都可以打一套拳,或者在院子里练会儿投箭什么的舒散舒散,总盯着字纸看,眼睛也会看坏,晚睡早起的,身体也会熬垮的。” 那孩子是很用功。孙夫人生了两个女儿之后才得了孙哲一个儿子,孙重延大人对儿子也是寄予厚望。孙哲这孩子很懂事,懂事的根本不用家人督促就********的上进,阿青就从来没见他调皮捣蛋过。 顽皮的孩子让人头疼,这样过分懂事的孩子又让人心疼。 “他要是和小山匀一匀就好了。”大妞托着腮说:“小山嘛,就皮的叫人想揍他。孙哲这样的孩子吧,又安静过了头,都不好。对了青姐,小山最近有捎信来吗?” “你不都知道吗,就上个月那封,这个月的还没来呢。” “也不知道我给他寄的东西合用不合用。” 阿青给小山送的大部分都是吃食,张伯和大妞准备的就都是药材药膏了。跌打药膏金创药粉是一定要用的,他们在山上,早晚又都要有那种练体的功课,磕磕碰碰是常用的事儿。虽然小山自己身手好不常受伤,可是他的同窗人数众多,难保个个都不受伤,上次他还说起的那个同屋,就笨的很,用小山的话说完全不是学武的料,可是那孩子还那么倔,就咬牙硬顶着,小山的药膏倒有一大半让他给用了。 除了这些,还有内服的。治腹泄的,治中暑的,治风寒高热的。天气一热蚊虫多起来了,大妞特意配了些祛痱止痒的药膏送去,是她照着张伯的方子亲手配的,磨药熬药什么的全都不假旁人之手,配了满满一大盒子,自己试了试感觉效果还不错,然后一盒子都一起送走了。现在急着想问问这药膏好用不好用。以前小山他们进山,带的袪虫袪蛇的药都是张伯配的,大妞这一次纯是自己动的手,怕自己水平不行,手生,配的不好用。 “一准好用,咱们不是试过了吗。”阿青安慰她:“就算比不上张伯配的,也比外面买的强。” “这倒是。”这个自信大妞还有。主要是这种东西便宜,药铺也不指着这个挣钱。外头药铺卖的这种药膏,根本不怎么舍得放料,有些都稀的跟水一样,都没法儿用。 “其实我也真想回山上去住,城里头的风都被墙挡住了吹不进来,人又这么多,到处都闹哄哄的对了青姐,我晚上不走了,咱俩一块儿睡吧。”外面的雨声又紧起来了,大妞打个呵欠,懒洋洋的往后一仰:“一到你这儿我就不想走了。” “行啊。”反正她这屋里也有大妞的铺盖,两人一起睡也可以作伴。 阿青洗漱过,把头发梳顺了辫起来,褪了鞋子躺下,大妞急匆匆的也洗漱了爬上床。 “青姐,你手借我用用。” “哦,哪只?” “先右手吧。” 阿青忍着笑,把手伸过去,大妞果然把她的手往腿上一搁,就开始练习把脉了。 “姐,你这几天身上有没有不舒坦的?” “没有啊。”阿青身子一直挺好的,不常生病。她生活方式很健康,作息规律,饮食比较偏清淡,就是月事还不是很规律,不过张伯正在帮她调理。 “换只手,换只手。” 本身就没有病,就算是两手都诊过,她也没什么病状。 大妞又给自己诊,可是自己诊自己就更算不上客观了。 阿青下午睡了,这会儿也不困,看她这么琢磨摸索,觉得很有意思。 “你可以试试给家里其他人诊脉,反正现在家里人多。” “这些天我试了好几个呢,可是又没人生病——也可能是有病,我诊不出来。”大妞松开自己的手腕,有点沮丧的重新躺下:“我看她们也都没把我的话当真,谁也不信我真的在学看病,让我诊脉也就是不愿意拂我的面子,陪我耍着玩。” 阿青觉得好笑:“家里没人生病是件高兴的事,你总不能为了自己练手,就巴望着家里人都病一场吧?” “胡说胡说,我才没那么想。” 两人谈谈说说,阿青说起在公主府吃到的新鲜水果和菜肴。木玟进贡的梨子,一个都有一斤多重,得两只手抱住,梨肉晶莹甘脆,汁水又多又甜,流在手指头上那叫一个黏啊,用纸擦都不行,一定得用水洗才能洗掉那甜汁。至于菜肴就更不用说了,公主府的厨娘可非同一般,选料又精,手艺又好,菜肴的色香味形都出色。阿青自己嘛,香和味保证没问题,色的话,她就不那么讲究了,更不要说形了——能尝到她手艺的都是自家人,她从来没仔细研究过菜形要怎么雕琢。 要知道她以前事情多的很,当然现在事情也很忙,什么米粒雕花之类的窍门她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时间去研究。 但是在公主府吃了这么几顿饭,感觉这饭菜的形态也很重要。自家吃的粥,端一钵上来,谁吃多少盛多少,用的碗也就是普通的白瓷碗。可是公主府的粥,每人一个盖盅端上来,洁白似玉的盖盅上绘着淡彩的花。打开盖的过程也让人期待并享受着,浅碧色的荷叶粥盛在矮盅里,看起来不象是吃食,简直象是艺术品。 大妞听她描述的情景,馋的口水直流:“荷叶粥?我也想吃。对了姐,你还记不记得,咱们还在乡下的时候,也采过很多荷叶,你给我做过荷叶粉蒸肉,吃起来一股荷叶清香,一点都不油腻。” “好好,明天采点鲜荷叶,我再给你做。” 得到了保证的大妞心满意足,下一刻就进入了梦乡。 这种秒睡的绝技阿青想学可是没学会,更别提她下午一下子睡过头了,现在实在睡不着,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对身边那个已经打起小呼噜的家伙真是又嫉又恨。 第二天一早起来天还没有要放晴,雨依旧缠缠绵绵的下个不停。用过早饭张尚宫准点过来了。她一惯守时,每次都是掐着时辰做事、出门,既不会迟到,也不会提早。 她撑着一把灰色的油纸伞,走路的姿势让路上的丫鬟们都忍不住停下来偷偷的看她。 张尚宫的举止仪态不紧不慢的,很从容。许多偷看的人其实都形容不上来这种好看法,但就是觉得移不开眼睛。 阿青站在门口相迎,张尚宫收起伞,珊瑚上前一步把伞接过去,竖在回廊栏杆边上。 “听说昨天您出去会朋友了?” “趁着你不在家里,我也偷个闲。”张尚宫含笑说,打量着阿青:“怎么看着象是没睡好?是不是换了床睡不着?” “有一点儿。” 张尚宫坐下来,接过桃叶捧上的茶:“去了一趟公主府,感觉怎么样?” “感觉好大啊。”阿青有话实说:“公主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实在有点太空旷了。” “可不是。”张尚宫也有同感:“纵有广厦千间,可是形单影只的,确实很可怜。” 闭眼盼天亮,睁眼再等天黑,生活里的欢乐实在太稀少了。 “见了不少人吧?有没有谈得来的?” “没有多少空闲,头先都只顾着赏花,做画做诗。思敏画画我还是头次见,没想到她画的那么好。”如果是当时在船上现画,阿青还不觉得太稀奇,可是李思敏是到了聆风亭之后才把在画舫赏荷的情形画下来的,各人的头型,衣饰,站的位置都和阿青印象中大致不差,这份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比她的画技更让阿青感叹。李思敏有一点没说错,她的画技确实及不上那天聆风亭里其他几位,但是她这一手本事那些人也学不去。 “三公主也喜欢画画,”张尚宫微笑着说:“还特意请了一位名师教导。去年万寿节的时候,三公主的寿礼就是一张自己画的长寿图,皇上很高兴。思敏姑娘和三公主交好,两人的课都是一块儿上的,所以肯定画的也不差。那这张画拔了头筹吗?” “没有,拔头筹的是一张雨荷图。说来也巧了,刚画了图,没多会儿就下起雨来了,所以公主说留下我们陪她说话解解闷。” “这是下雨天留客。”张尚宫顿了一下:“听说乐安公主回京了?” 张尚宫消息真灵通。 “看着乐安公主和文安公主姐妹间情谊不一般。”阿青问:“两位公主是一母所出吗?” “并非同母,但是也和同母差不多。”张尚宫果然比一般人更清楚后宫隐情:“乐安公主和文安公主的生母是表姐妹,先后入宫,文安公主的生母封了淑妃,乐安公主的生母是锦嫔。锦嫔难过过世,所以乐安公主自小就是由淑妃抚养长大的,和文安公主的情谊就与亲姐妹一样。不过两位公主的脾性天差地远,文安公主象淑妃,乐安公主却总是频频惹祸,淑妃为了她可没少动气费神。” 能理解。如果真是亲生的,亲娘也好管教自己闺女。可是偏偏不是亲生,管的轻了没用,管的重了又有顾忌。 说到这儿话题就打住了,珊瑚摆开了全套的的家什,张尚宫开始和阿青一起泡茶,寓教于乐,张尚宫的教学方式很灵活。 烹水沏茶,轻啜细品,阿青想说,这喝的不是茶,喝的是风雅,是意境。尤其今天是雨天,细细的雨丝从敞窗飘进来,茶烟袅袅,雨雾朦朦,一套茶泡下来,感觉整个人都被茶香浸透涤净了一回。 小美人步态优雅的从窗台上走过,偏着小脑袋好奇的打量她们一眼,又跳下窗台不知去向了。 “下雨天本来就是偷来的闲暇,平时忙忙碌碌,趁着下雨的时候,倒是可以好好的歇一歇。”张尚宫说:“一张一弛,人不能把自己崩的太紧。” “您说的是。” 张尚宫看着安然跪坐在那儿的阿青,心里不无感慨。 她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接的是门苦差,真怕这姑娘美则美矣,却刁蛮任性不受教。现在看来,是她一开始多想了。 世子爷倒真是有福气的。等这妻子娶过了门,事事都能安排的妥贴如意,开门七件事,样样都不用他自己去费心。能得一朵如此温存妍丽的解语花,天底下的男人没有不想要的。厨艺是不用说了,女红也是完全合格,人情往来应酬交际这些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得来的,可是只要人不愚钝,心里通透有数,那些也都不算难事。 就是安郡王府里的事儿不太省心,只怕将来有她头疼的。话说回来,权贵之家哪家没有糟污事儿?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九 冰酒 天气放晴之后一下就热了起来,树上的知了叫声简直能把人耳朵吵聋。杨威和振武在后院粘蝉,还寻到了很多蝉脱,都装在盒子里头要带去药铺。药铺里的药材有些是集中进货,有时候也会零散的收一些。比如蝉脱这些东西,就有许多孩子去寻,攒够了数送到药铺去换一两枚大钱,或是换成甘草丸那种甜津津的可以当糖吃的药丸。 阿青想起自己年纪还不大的时候,也帮着张伯弄过这些东西。乡下小孩儿也多,平时要帮忙做活,得了闲就去找些蛇衣、蝉脱来跟张伯交换。现在这样的事儿她是插不上手了,可是看杨威和振武一人顶着一张大荷叶,从旁的夹道溜过去,也觉得有些怀念。 知了粘了去,起码中午能睡个踏实点儿的觉。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树多,知了也多,就算天天粘也粘不干净。 李思谌忙的很,没象以前似的偷偷溜来和她见面,可是今天差人送点瓜果,明天又差人送了盆花儿,隔三岔五的要刷存在感。甚至有次送了两瓶好酒来,不是本地产的酒,听说是从遥远的西域运来的,在阿青看来并不算稀奇,但是吴婶却说很了不得。 “以前在侯府的时候,有次过节也得了两瓶子这种酒,把冰鱼儿投进酒里,用琉璃杯盛着,没一会儿功夫杯子外面结上一层雾珠,那时候喝口感最好,那味儿香的很,喝下去了,嘴里喉咙里全是果子香,好久都不散呢。这酒不辣,女眷们也爱喝的。” 阿青看着这封的密密实实的两瓶酒,笑着说:“那晚上咱们开一瓶尝尝,我爹今晚回来吧?家里还有冰吗?” “冰有的是呢。”离开了十几年,吴婶也有点受不了京城的暑天了,特别的热,太阳晒在青石板地上,那反照的光都刺得人睁不开眼。屋里一丝风都没有,尤其是后半晌最热的时候,任谁都不愿意到屋外头去。屋里虽然闷,可屋外那大太阳,石头都象是要给晒化了,人在下头站一会儿,皮简直都能烤脱一层。大户人家冬天会储冰,吴家冬天事忙,储的不多,不过外头也能买得到。 吴叔傍晚进门的时候,衣裳都粘在身上了,这一天下来不知道出了几回汗,衣裳上头都结出了白花花的盐霜。吴婶心疼他,常多备两身交给人带着让他好替换,可是一忙起来哪里还顾得上这个,有时候忙活半天连喝水的空都没有,眼见着入了夏以来人都熬瘦了,也晒黑了。 “热水备好了,你去洗一洗,换身儿衣裳,饭也好了,这就摆上。” 吴叔身上黏黏的难受,先进去洗澡更衣,出来的时候头发也是湿漉漉的,穿着一件粗棉布缝的大汗衫——这种汗衫缝制起来容易,乡下很多人穿,前后两片没袖,腋下都没缝,前后身两片布就用带子系上,特别通风,又舒服。吴叔现在出去当然得衣冠整齐,可是到了家还是怎么自在怎么来。不光衣裳穿的还跟以前一样,连脚下的鞋也是趿着,一双旧粗布鞋,底儿纳的软绵绵的。 赵妈妈已经领着人摆好了晚饭,冰鱼儿也取了来,放在一只铜罐子里,罐子外头还裹着厚厚的棉花筒。一打开铜盖,白色的冰的冷气就袅袅的往外散。 “哟,晚上还真丰盛。”吴叔大马金刀的坐下来,掂着酒瓶问:“哪来的酒?” 吴婶看了一眼阿青,笑着说:“你姑爷送来的。” 吴叔其实已经猜到了,那小子好象恐怕被人忘了似的,总往他们家送这送那的,仿佛怕他媳妇在娘还能短了吃喝一样。 “大妞和她爹呢?又不回来了?” “这几天事儿忙,天气又热,他们回来的都晚一些。”一般都是等太阳完全落山了才回来,还凉快一些:“厨房给他们留饭了。” 吴叔揭开瓶子盖,吴婶已经让人找出了一套四只琉璃碗,比普通的碗小些,比茶碗当然要大一点儿。用筷子夹着冰鱼先放在碗底,然后把酒倒进去。 深红的酒液没有阿青记忆中的红酒那么澄澈,看起来要稍微混浊一点,阿青模糊记得,这好象是因为发酵不完全还是什么。但是酒是很香的,喝起来又甜又凉,酒香绵长。 “这酒真好喝。”连吴婶都赞不绝口。不过因为她还没给小石头断奶,也就喝了一小口就不肯再喝了,怕回来影响了喂孩子——就算出奶不受影响,她喝了酒,再把孩子给灌醉了怎么办? 吴叔笑着说:“哪有那么多忌讳啊,喝一点儿没关系的。我记得你月子的时候,不是还吃过不少酒酿什么的吗?那不也是酒吗?听说还下奶呢。” “净胡说,酒酿和这个不一样。” 小石头八成是看着这盛着酒的琉璃碗特别好看,不肯老实趴在吴婶怀里,老想伸长了手去够那个。换是别的东西,吴婶也就让他拿了,可是琉璃碗这东西稀罕,价钱又不便宜,可不是小饭碗菜碟能比的,就不肯给他了,摔破一个就不成套了。 吴叔从吴婶怀里把儿子捞过去:“小子,想喝酒啊?” 小石头:“啊啊。” 这万能回答现在都成了他的招牌了,甭管是肯定否定高兴生气通通都是这么一句。吴叔乐的一拍腿:“真是我的种,来来,给你尝尝。”他用筷子沾了点酒凑过去,小石头居然还真的张嘴吮了筷子尖。 “哎哟你哪能”吴婶想拦也拦不住。 这酒很甜,凉凉的根本感觉不到什么辣味,小石头乐的张开嘴咯咯笑,看那样子很是意犹未尽,完全是要求“再来一次”的表现。 吴叔又给他蘸了一滴,再多吴婶可不答应了,赶紧把孩子抢回去,交给人抱到一边去玩。 “去去,孩子才多大点儿就给他喝酒。” “这哪算酒,甜水儿一样。”话是这么说,吴叔也不能顶着老婆的白眼再喂孩子酒了,自己端起碗来一仰头,全倒进喉咙里了。 “你瞧你,这酒慢慢品才好,你这样喝法多浪费。” 阿青酒量不大行,喝了一碗也就差不多了。虽然这酒喝着没感觉,可难保回头有后劲儿。酒他们三人喝了一半,瓶里还有一半,再封起来,留给张伯和大妞。这几天大妞倒没有再提起那个寡妇的事,八成是那女人没再去吧? 等大妞回来问问她。要不和吴叔说一声,让吴叔去问问张伯的心思,也许张伯也有续弦的心思。 本来这事儿早该问了,可是手上事情一多,就把这件事给耽误了。 吃过了晚饭,阿青抱着弟弟去后院儿里散步。小石头份量不轻,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了,还是不肯回去,那架式还想再转一圈儿,可阿青是有些抱不住了,只能把他交给乳娘抱着,自己好歹先歇一歇手。 张伯和大妞回来的时候果然又不早了,阿青把那半瓶酒给他们父女送去。张伯一看就笑了:“哟,还有酒,我这是沾了谁的光啊?” 阿青就知道免不了被调侃:“您要看不上,我就再端回去。” “别别别,甭管沾谁的光,我都领我大侄女儿的情。” 大妞撇了下嘴:“爹你可真没出息。酒是好酒,你也不能多喝了。” “这酒又不是平常的酒,喝一点儿没事,你也能喝,来来,都尝尝。” 阿青说:“我刚才吃饭的时候也喝过了。”不过话是这么说,她替张伯倒上酒,给自己和大妞也倒上了:“那我再陪着你们喝点儿。” “对啦,这喝酒人少可没有意思,就得人多点,有人陪着,说着话,那才有意思。”张伯端起碗来美美的喝了一口:“这酒就得配着冰鱼儿,要不然喝着可没这么爽口了。” 大妞总是跟她爹抬杠:“得了吧,端碗白水放点冰,你也喝的一样爽口。” 张伯也不理会她,吃一口菜,喝一口酒,还时不时点评一句:“这卤猪耳朵是哪家买的?吃着象老蔡家的味儿。” “就是他家的。这猪耳朵每天卖的最快,去的早了还能赶上,去的晚了就只能买到猪头肉和下水了。” “这豆腐干拌的不错,你拌的?” 阿青夸他:“您舌头真尖。” 大妞心里不自在,吃的也快,张伯喝了一碗,剩下的酒全被她抢着灌进自己嘴里了。 这对父女就是这么别扭。 吃完了饭大妞才不肯在这屋里多待,拉着阿青就出来了。 “你看你,还这么毛燥。”阿青说:“吃这么快,你心等下肚子疼。” “本来就疼。”说完还补了一句:“被气的。” “怎么又气了?昨天你不是还高兴着呢?”阿青想了想,压低声音问:“那个你不喜欢的人又来了?” “她没来。”大妞气鼓鼓的说:“可我爹今天中午出去过。我去热饭了,出来人就没了,扬威说有人来接他,坐着车走的,午饭也没有回来吃,半下午才回来的,谁知道是去哪儿了。” “你问他了吗?” “问了,他不说。”大妞踢了一脚小路旁的草:“准是又见那个女人去了。” “别胡说,你是见着车了还是见着人了?”阿青倒不会事事都往那边去想:“会不会是被接走出诊了?现在张伯可不象以前了,名声渐渐传出去了,有人请他去上门看诊也是有的啊。上个月不是有好几回吗?诊金和礼物都直接送到家里来了。” 有本事的人,早晚会出头的,张伯就是这样。郎中这一门行当,本事有就有,没有的话装也是装不出来的。这病旁人治不好,到你手上治好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下次旁人再有了什么病症,肯定直接就找来了。 “要是出诊的话,为什么不直接说啊,他还是心虚。” 阿青忍着笑说:“张伯有什么好心虚的?就算他去见了那个女人,你是能打他一顿还是吃了他?就算吵嘴你也没吵赢过吧?要我说,你真的不要为这事儿动气,你又不了解内情,兴许那人品行不错呢?对了,你没去找韩婶子吗?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那天倒是抽出半天空去了一次,可是婶子也不知道。表叔和我爹以前来往不多,婶子嫁过来之后好象我爹就不在京城了,对我爹的事,她什么也不清楚。” 阿青本来也觉得不大可能打听到什么,现在也不算很失望。 “你和张伯好好说说吧,别整天这么赌气。”要不是她一句好话没有,张伯也不会对她这么冷嘲热讽吧。叛逆期的孩子最敏感,象大妞现在这样,对世事一知半解又觉得自己事事都懂,最不好劝。她嘴上说着不反对张伯续弦,可是又对他和旁的女人亲近满心怨气,觉得他这样是对不起自己早逝的亲娘。 看来这个问题还是得尽早解决,越拖下去,恐怕父女间的隔阂更深。阿青总觉得张伯不是那样的人——这其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这事儿她做为晚辈不好开口,没听说哪间晚辈去管着长辈这种事情的。 晚上热醒了两回,帐子虽然是薄薄的纱帐,但是屋子里一丝风也没有。阿青睡前,桃叶帮她打了一会儿扇,这种活计生手做不好,不会匀着用劲儿,没扇几下胳膊就酸的不行。阿青也不忍心让她一直这么扇凉,早早打发她去睡了。起来倒了杯水,又站在窗子前吹了吹风,觉得凉快些了才又重新躺下。 隔了两天吴婶带着阿青和小石头去孙家做客。原本每次过来,孙颖和孙佩关注的中心都是阿青。可是现在有了小石头这新欢,阿青这旧人就失了宠。孙家两姐妹爱煞了这个肉嘟嘟的小胖子,小石头又聪明又活泼,谁抱都跟,谁逗都笑,孙家姐妹俩轮流抱着都不舍得撒手了。孙佩还把自己珍爱的小玩意儿都搬了出来给逗他,还别说,小石头还挺识货,一大堆玩意儿里面,他一眼就看中了那套黑白玉石的棋子儿,两手抓了两把就不松开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 做客 “这孩子真喜人。”孙佩拿着个扇坠的穗子逗他:“我弟小时候就没这么好玩儿,他好象从小就跟个小老头儿一样,一板一眼的。” “这皮的也太皮了,老实的也太老实了。”阿青很老实的说:“能匀一匀才好。看我家小山就知道了,天生不是读书的料,让他老实坐下写会儿字,就跟屁股上长钉子一样,坐在那儿左蹭右蹭的,没个消停时候,一眼看不见,扔下笔就跑了。他出门这一两年,倒是稳重多了,每天除了早晚练武,还能坚持写几篇字呢,看来还是师傅教得好。” 孙佩问:“啊对了,小山哥在山上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家来?中秋能回来吗?” “不知道呢,多半不能回来,上次回来是过年,下次回来可能还要等进腊月吧。” “那可真辛苦。” 孙颖一刻没放松的盯着小石头,怕他把棋子儿塞嘴里头,笑着说:“读书学艺哪有不苦的?对了,前几天你去公主府了?那片湖是不是挺美的?” “是啊,你也去过?” “去过一回,前年的事儿了,紧张的很,见到公主话都不大说得出来。前几天贴子我也收着了,可是我肚子有点儿不舒坦,就没去。” “怎么?吃坏了东西?还是着凉了?” “那天家里来客人,姨妈来了,还带了些南边儿的水果特产,吃了好几样东西,也不知道是哪样吃坏了。”孙颖说起来有些难为情。有规矩的女孩儿是不应该贪吃的,她平时也很注意,就是那天姨妈远道而来,带来的又都是新鲜东西给她们,每样尝了一点儿,到了快睡觉的时候就闹腾起来了,一夜都没消停,第二天请郎中来看也开了药喝了,接下来这几天都喝的米汁,一点油星还没敢沾呢。 “夏天里头可得注意这个。”因为天热东西腐败的快,而人的衣裳穿的又少了,晚上可能一不小心就着凉,得病的机率比冬天还高:“我听大妞说,药铺里这几天也都净开这调理肠胃的药了。夏天里头人好吃凉东西,肠胃都受不了。还有人贪凉直接喝井水,闹起肚子来止不住。” 孙佩往阿青跟前蹭了两下:“阿青姐,你的嫁妆预备的怎么样了?” “箱笼柜子那些都在做着呢。”阿青说:“看一眼清单让人头都晕了,我娘可是受累了,一边带着孩子一边操心这些事情。我呢,跟着尚宫学规矩,做做针线,比起来可以算是清闲得多。” “我看你也瘦了呢。”孙佩打量她:“可是更好看了。” 外屋里孙夫人也在和吴婶说话:“嫁妆的事儿预备的差不多了吧?还缺什么不?要有难处你可别见外,一定得跟我说。” “不缺什么了。”吴婶跟孙夫人是真不见外:“这些天忙得我啊,晚上一沾枕头就睡的死沉死沉的。原先我还想着晚上能不能起来一次喂孩子,可是每天一睁眼天都大亮了。这养女儿嫁女儿可真是不轻省,幸好我这一回生的是个皮小子。你家里可有俩闺女呢,到时候你也有得忙。” “我不怕。”孙夫人说:“这事情都是一回生两回熟,办完老大的,再办老二的就照章比划着来。再说了,我们家闲人多着呢,我娘家嫂子、还有他们姑妈家里都嫁过女儿,个个都能帮上忙。” 可不是,孙家在京城是有根基的,和吴家到底是不一样。平时人家串门走亲戚的事儿就多着呢,逢年过节的更是热闹,可吴家就要冷清多了。亲戚基本没有。吴婶自己就不用说了,连老家在哪儿不记得,一个亲人也没有。吴叔呢,也只剩下些远亲了,就惦记着上门打秋风,根本没法儿正经当亲戚走动。 不过女儿嫁出去了,这就多了一门亲家可以来往。吴叔的同僚和好友也渐渐走动起来。树枝会越分越多,日子嘛,也会越过越好的。 “你说你不来就不来,来了还带一堆东西。”孙夫人一点不跟吴婶见外:“咱们之间还用得着讲究这些个?难道你不带一车东西,我就不让你进门了?” “哪是啊。”吴婶笑着说:“这些是我们家未来女婿孝敬的,隔三岔五的送好些东西过来。你说这料子吧,谁能天天裁来穿啊?瓜果我们家一起吃也吃不完哪,难道白放坏了?” 孙夫人瞥她一眼:“你这是来瞧我的吗?你这是来显摆你女婿来的吧?行啦,知道你养大个闺女不容易,招了个好女婿心里得意,你炫耀一回就行了,下回再这么着我就不让你进门。” 吴婶有意扬起下巴,一副小人得志状说:“那是,你说我认识多少人啊?不和你显摆我和谁显摆去?” 两人说笑了一番,孙夫人吩咐多做几个好菜待客,一定留他们用过饭再走,一面问吴婶:“小石头现在能吃什么东西?要不要蒸个鸡蛋?还是熬点肉粥、菜羹?” “这孩子好养活,给什么都吃个没够,还不耽误他吃奶。”吴婶说:“你看看他胖的那个样子。” “还有你这样的亲娘呢,人家都怕孩子吃少了,你这还嫌孩子吃得多。会吃多好啊,我现在是巴不得哲儿能多吃几口饭。” “说的也是,他是单薄一些。这孩子念书太肯用功了。” “可不是啊。”孙夫人的烦恼和一般富贵人家正好倒过来。人家愁着孩子不上进,得打着、骂着才能看点书,她倒愁的是孩子太用功了。从小这孩子性子就内向一些,孙重延对孩子又严格。进了书院之后,虽然说认识的人多了些,性子比以前开朗一些。可是因为先生严厉,同窗里又有特别天赋出众,这孩子把自己逼的更紧了。 “夏天里头本来胃口就都不好,他要是看书看多了,只怕吃饭更少了吧?” “就是说啊。原来给他量好尺寸裁了两件在家穿衣裳,等做好了一上身,居然还松了呢。你说人家的衣裳都是越穿越小,正长身量嘛。可是我们家这个,居然还能把衣裳穿大了。” 吴婶也紧张起来:“这样不成啊。我看,天这样热,不如让他松快松快,出去避避暑?你们家不是在外头有庄子吗?出去待些天再回来,这些天里头别让他看书了。” “我也这么想的,他们书院里也给了温书假,好象是因为天气太热,书院里有好些人都中暑了。” “可不得中暑啊,现在这样坐在宽敞的屋里头都出汗,他们那书院,好些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念书,还都穿的严严整整的不能失了仪表体统,不捂出病才怪呢。那既然他有假,你们一家正好出去散散心,让孩子松快几天。” “我们老爷是不能去,他事儿忙着,要去也就我们娘儿几个去。对了,咱们一块儿去?你把阿青和小石头也带上,啊,把张家姑娘也叫上。她那个性子讨人喜欢,看着就让人心里高兴。” “她也不得空呢,在药铺里学艺可上心了。”吴婶忍不住笑:“前几天堵着门,全家上下都被她拿了练手,练诊脉呢。” “哟,这可是大出息啊。”孙夫人诧异的说:“我还以为她就学着玩玩,没想到她还真上心。” 说起大妞来,吴婶问:“大妞的爹医术可是不错的,药铺生意越来越好了,常有人请他出诊。哲儿他胃口不好,要不要请他看看,把个脉抓点补药吃吃?都说夏天才该进补呢,身子这会儿最虚。” 孙夫人这几天也正有这打算,就跟吴婶细打听一番。 孙佩拉着阿青去看花。不是家家都有公主府那样的豪奢,自己家里就能撑画舫游湖赏花。孙家的荷花是栽在大缸里的,刚开了一朵。缸旁边栽的芭蕉、还有两竿翠竹都长的正好,绿影盖着下面小小的一方水面,游鱼在荷叶旁轻轻摆动尾巴,水面泛起轻柔的波纹。 “那天公主府肯定很热闹吧?” “是很热闹,赏过了花,还做诗,画画来着。” “诗好吗?画一定也很好吧?”孙佩好奇的问。 “都很好,可惜你姐姐那天没有去。” “我去了也是做陪客去的。”孙颖大大方方的承认:“我可不算是才女,诗做的一般,画也平平,没什么灵气,在公主面前可不敢拿出来献丑。” “姐姐你别把自己贬这么低啊,以前先生不是常夸你嘛。说你心细,诗做的工整,字句细致。” 孙颖出门应酬的时候比妹妹多,对那种场合的门道更是清清楚楚。那种时候人人都想在公主面前表现,气氛有时候会很险恶。不要觉得小姑娘们就不会儿使心机耍手段了,孙颖不想在这样的事情上做出头鸟,弄不好还会和人结怨。纵然有才名能多得几句赞誉,可是那也只是年轻一辈的人会这么想,长辈们看重的通常不是女子的才气,而是另外一些更重要的东西,所以孙夫人从不鼓励女儿强出头。 “那阿青姐你呢?你的画画的也不错呢。” “我哪会画画儿啊,就是瞎描几笔。你总不能让我在那儿描花样子吧?”阿青一来确实是不想丢丑,她的水平和人家那种自小学诗学画的姑娘不能比。再说她现在一点也不想高调,认认人,将来应酬的时候能方便些就行了。出名露脸的事,还是让没定亲的姑娘们来吧。 “真是的,”孙佩颇为阿青感到不平:“你俩一个赛一个的没出息。” “这就没出息啦?”阿青笑着哄她:“那这么着,下次公府要是再请我,我就跟公主说。公主啊,画画我比不过别人,要不咱们比做点心吧,我准保拔头筹。就是靠着一片好山好水的,我在这儿又烧火又和面的,还锅啊铲啊油啊盐啊的一通忙活,有点太杀风景了。” 孙佩噗的一声笑出来,阿青这么一说,她就想象出来那情形了。她可是进过厨房的,那叫一个手忙脚乱啊,一边在旁边铺纸研墨,一边在锅碗瓢勺,那情景得有多逗。 小石头压手,孙佩抱了一会儿就抱不住了,又舍不得松开,心里眼里都被这个胖娃娃给塞满了。 “给我抱吧,这孩子可沉着呢。” “没事儿。”孙佩还要硬撑。 “你别等下把他摔了。”孙颖说她:“歇一会儿再抱也一样啊。” “阿青姐,你们留下多住两天吧。”孙佩可喜欢这个胖胖的宝宝了,手上胖的一排小肉坑,让人好想咬他一口,只这么偶尔能见一回哪够啊。要是阿青姐他们留下来,自己不就能多见、多抱了吗?晚上说不准还能搂他睡觉呢。 “净胡说,阿青姐家里事情这么多,哪能撇下一摊子事儿住咱们家。”孙颖这些天没少为妹妹头疼。一年大二年小的,还这么不懂事。幸好她出门的时候还算听话,不然孙夫人只怕得把她关在家里好好教规矩了。 “那姐你赶紧定亲吧,然后你也生个白胖白胖的外甥给我抱啊,省得我看见小石头这么眼馋。” 孙颖的脸腾一下就红了,抬手就要捶她,孙佩早知道姐姐会恼,笑着起身绕着桌子躲她。孙颖要去追她吧,那岂不成跟她一样胡闹了?要是不追,这丫头又实在太可恨了。 不过这话也勾起了阿青的心事,趁着孙佩跑到那边屋去,阿青问孙颖:“你的事怎么说了?孙夫人是个什么打算?” “你也学坏了。”孙颖恨恨的把头扭到一边去:“你觉得自己是定过亲了,就反过来打我打趣啊。” “我是认真的,不是说笑。”阿青就是担心孙颖会和刘家的表兄定亲,姑表亲就怕万一啊。 孙佩耳朵尖,掀起帘子探头说:“问她才不会说呢,不如问我,我全告诉你。我姐啊,前几天跟” 孙颖恼的站起身来:“你还说?” “你别恼,别恼啊。”阿青拉着她:“这有什么啊,我真不是为了取笑你。咱们是什么交情?我是那样不正经的人吗?我是真关心你才问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一 意外 孙佩也说:“我姐就是脸皮薄,阿青姐你想问什么直接问我就好了啊。姐,你犯得着这么恼吗?我是外人吗?阿青姐是外人吗?我们又不会去外面说。” 孙颖坐了下来,虽然没吭声,看样子也不反对了。 孙佩也收敛了点,不敢嬉皮笑脸了,挺正经的小声同阿青说:“姨妈给姐姐说了门亲事,前两天跑我家跑的可勤了。” “说的是哪家啊?”阿青一边问,一边侧过头去看孙颖的脸色,可是孙颖脸上啥表情也没有,看不出她的喜怒。 “我娘好象不太满意。” “哦?为什么?” 孙家一家人除了孙佩,都是一板一眼的,可偏偏孙佩的性子跳脱,和家人全不一样。平时她就喜欢说个闲话聊个天,偏偏在自己家一个伴儿都找不到,逮着阿青可算是能说个痛快:“是姨妈夫家那地方的,听说那人是宗房嫡孙,姐姐要嫁过去了,那可不就是宗房媳妇了吗?那一年到头得有多少事儿啊,还不得把她活活累死。” 这倒是真的,那种大族,过一回年听说都能累断腰,光是迎来送往安排吃住就是一项浩大工程,宗房的媳妇可不是好做的。孙夫人当然愿意给女儿找个轻省些的婆家,总不能送女儿去吃苦受罪。而且那人家是外地的,将心比心,女儿嫁在京城还能照应一二,嫁的远了,受了欺负娘家人都不知道啊。 阿青压低声音小声问:“你娘没想把你姐姐嫁到刘家吗?” “嗯?没有啊。”孙佩说:“好象小时候有这个意思吧,后来就没提过了。阿青姐你想多了,刘家表哥跟我们家人一样,我都拿他当亲哥哥看的。” 呃,这么说是她误会了。 太好了,不嫁表哥就好。当然了,最好也别远嫁,更不要嫁什么宗房嫡子长孙之类的。 人们不是说嘛,好的夫婿人选就应该是有车有房,父母双亡——咳,这当然只是说说。孙颖品行好,除了样貌稍逊色一些,其他方面可是样样出色,她的行情应该是很不错的。孙夫人贤名在外,孙家长女想求娶的人也不少。只是这挑女婿是件大事,肯定不能草率。孙颖从现在开始正经挑,观察个一年两年的,到时候再决定也不晚。 “别说我姐了,说说你呀。”孙佩腻到她身上来:“我听说,世子天天给你送这送那的讨你喜欢,是不是有这事儿?” “你耳朵可真尖。”说别人的八卦挺开心,八到自己身上,阿青也有点别扭:“谁说的天天送了?没有的事儿?” “那隔三岔五总有吧?”孙佩满脸都写着好奇:“都送了什么?他给你写过诗没有?就是那种传情达意的?” “送的东西很普通,按节气来呗。”阿青尽量淡化暧昧色彩:“有瓜果的时候就送点果,出远门了也会带点土产什么的。” 孙佩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信。 这回孙颖可不能不管了。这丫头才多大啊,竟然就知道什么“传情达意”了,再放任下去还了得! 看孙颖目光中明晃晃的杀气,阿青默默替孙佩点根蜡。 可怜的丫头,可以预见接下去这半年她都没好日子过了。 孙佩是挺伶俐的,也讨人喜欢。可是她这性格,让孙颖想和孙青说几句话都找不着机会。本来嘛,阿青定了亲不大出门,她出门也不大方便,想找个说话的机会不容易,偏偏这个妹妹一点眼色都没有,扯着阿青说个没完没了的,害得她的话都不便出口了。 要不,下次自己找机会去吴家吧,就她和阿青两个人,可以坐下来慢慢的说。 在孙家吃过了饭,小石头吃了他喜欢的鸡蛋羹,还喝了一点熬的香香稠稠的米汁。吃饱喝足了,立马咧开小嘴打呵欠,他困了。 按平时的作息他也该睡了,这么大的孩子一天超过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睡,随时随地都能睡,而且睡的特别香。小石头跟小山一样,躺下马上就睡着,而且只要睡着了,打雷都不会醒。 “这孩子真是有福气。”孙夫人看着特别羡慕。她是没多少希望再生一个了,指望抱孙子、抱外孙,那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年月。 孙佩看着小石头打呵欠的样子,眼都舍不得眨,凑过去摸了摸胖嘟嘟的小脸:“他还会打呵欠啊。” “他什么都会。”孙夫人笑着说:“你别闹他了,让他睡吧。” 孙佩有点舍不得,不过还是听话的缩回了手。 等到吴婶带着阿青和小石头回家的时候,孙佩眼泪汪汪的,简直恨不得抱着腿不让他们走。阿青只能忍着笑安慰她:“你要想我,就来我们家呗,反正离的也不远。下回腾出空来,我们再来串门。” “好吧”孙佩最后也只能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手,那悲情的小模样活象被抛弃的小狗。 阿青觉得手心儿痒痒,真想逮着她的脸狠揉一通。 能出来散散心,阿青自己也觉得告别很舍不得。 整天待在家里,出来一回很是不易啊。可是以前她不便出门,现在定了亲,仍然不便出门。 回去的路上,吴婶掀开车帘看了看路,问阿青:“咱们去看看大妞吧,顺便带着她一块儿回家,这天儿也不早了。” “行啊。” 车拐了个弯去了药铺,车停下来的时候,振武的已经眼尖的看见这是自家的车,赶紧一溜烟儿似的跑进去传话,没多大功夫大妞就从里面跑出来了。 “婶儿,阿青姐,你们怎么来啦?” “去孙家了,你这里忙不忙?” 大妞转头往药铺里看了一眼:“还有一点儿东西要整理,马上就好了,婶儿你们要不进来坐坐喝杯茶?” “行啊,坐车上也怪闷的。” 吴婶抱着孩子下了车,阿青摸出一顶帷帽戴上,大妞伸出手扶她,阿青笑着说:“不用扶,我自己能下来。” “你不也看看你穿的这裙子,还是斯文点吧。”大妞扶着她下了车,顺手揪了一下她的裙子:“你瞧瞧,这一动就悉悉簌簌乱响,在那儿勾一下就得脱丝,华而不实的也就你会穿。” “我平时又不穿,今天不是出门做客嘛,总不能穿条打补丁的去啊。” 吴婶回过头来说:“你俩有什么话非站在门口说?” 大妞赶紧应声:“这就进来了。” 药铺里的气味一直都很重,不过阿青以前就闻惯了,还觉得挺好闻。大妞问她们是喝茶还是喝水,吴婶摆手说:“刚才在孙家才喝过,不渴,你快忙活你的吧,快点儿干完咱们好走。对了,你爹呢?” 大妞忍着笑,指着对街的茶馆:“这会儿铺子里没事儿,我爹跑对面和人下棋去了,还赌彩头的。” 吴婶有些意外:“赌的大吗?” “赌的不大,谁输谁付茶钱,多输一盘的话就再请一盘茴香豆。”大妞笑着说:“我爹常输,下雨那天一上午就来了一个抓药的,晚上一盘账,我爹说那天还没挣够茶钱呢。” “该,谁让他老输,棋下的臭还老找人下。”吴婶很了解张伯的毛病:“他倒自在,跑去喝茶消暑下棋,把店扔给你们看着。” 大妞倒了两杯水过来,吴婶和阿青都没去碰。 出门在外不好多喝水的,这时候穿的里三层外三层,在旁人家要去解个手也不大容易,太麻烦了。虽然不能一次不去,可是能少去还是少去一回吧。现在在药铺里,想解个手就更不方便了。 大妞穿着改过的衣裳,袖口很紧,不耽误干活。另外她还系了一件长围兜,头上也包着布帕,想必是怕称药包药的时候会有头发落到药里。 有段日子没见了,大妞动作变得相当熟练麻利,称药只要看一眼,收拾东西也是有条不紊的,可见她这段时日的努力没有白费。 小石头睡了一觉,现在又醒了,脑袋在吴婶怀里一拱一拱的找奶吃。 吴婶左右看看,大妞赶紧过来:“婶儿,后头有间屋,很安静的,我领你过去。” 阿青也跟着过去了,吴婶到后面解开衣襟喂孩子,阿青待在门前——虽然不会有人误闯,不过也是以防万一嘛。 小屋里只有一扇很小的窗子,位置还很高,这屋里比外面更显得闷热,吴婶的脸上的汗都要淌下来了,自己顾不上擦,阿青赶紧摸出帕子替她擦汗,吴婶抬起头朝她笑笑,轻声说:“这屋太热,你去前面和大妞一块儿等会儿吧。” “不用,她也快好了” 这间小屋与前面药铺就隔了一层木板墙,前头的动静听的特别清楚。 阿青和吴婶一起听见外面传来大妞的声音:“你来做什么?” ? 这声音听起来不善,大妞这是怎么了? 然后外头有个十分柔媚的女声说:“你爹爹呢?他不在吗?” 屋里两个人都愣住了。 阿青感觉自己头顶的八卦天线“叮”的一声就竖起来了。 这人就是大妞说的那人吗?那个管张伯叫“存丹哥”,说话还要避着人偷偷到后面屋子里去说的那个? 吴婶显然也想到了,母女俩不约而同的都闭上嘴不出声,专心听外面的动静。 大妞对着这个女人果然一点好气都没有:“我爹不在。” 外面那个女人不紧不慢的说:“这样啊那他多会儿回来?我等他一会儿吧。” 大妞沉默了一会儿,憋出一句:“想等你就等。” 这孩子。 吴婶和阿青对视了一眼,她俩都很了解大妞。这丫头别看平时在家里咋咋呼呼的,其实在外头远没有那么泼辣。就象现在,她心里烦的要命,可又做不到恶语相向,把自己憋的气呼呼的,人家根本不痛不痒。 阿青做个手势,示意自己去偷偷看一眼,吴婶挥挥手,让她只管去。要不是自己抱着孩子,吴婶自己也想去偷偷看看,这个总来找张伯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阿青从帘子缝往外看,那位不速之客就坐在靠西墙的椅子上,刚才阿青和吴婶也是坐在那里的。不过看到的情形让阿青大失所望,那个女子也戴着帷帽,穿着一件暗紫绣折菊花的衣裳,这衣裳一般人穿会显得老气一些,可是穿在这个人身上,却显出了她窈窕动人的好身材,尤其领口处那一小片令人目眩的雪白的肌肤,虽然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可自有一股动人心魄风韵。 怪不得大妞这么排斥她——怎么看起来,也给人一种欲遮还露,性感的咄咄逼人的印象。这种魅力对男人杀伤力一定很大,但是只会招来同性的戒备。 大妞根本不懂性感这二字的意思,可是她就是讨厌这个女人。虽然她说话总是细声细气,而自己是粗声大气,别人一听她们说话还觉得是自己欺负她,可大妞总有一种自己吃了亏的感觉。可是具体是怎么吃亏了,她又说不上来。 阿青把她从头到打量到脚,可以确定两件事。这女人年纪不算很大,但也不是年轻姑娘了。另外她的经济条件应该很好,衣裳的质料作工,还有隐约看见的首饰的样子都能判断出来。 大妞应该说的没错,这多半个有钱寡妇吧? 阿青转过头来,对吴婶悄声细气的说:“戴着帷帽看不见。” 这会儿小石头不老实了,他吃饱了,不愿意再被吴婶这么抱着坐着,手脚挣动起来。 他要一闹,外面就会听见了。 吴婶抱着他站起来拍着哄着,小石头一双眼睁的大大的,活象黑葡萄一样,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他刚才睡过,一时半刻的哪会再睡啊。 就这会儿功夫,张伯回来了。阿青和吴婶都听见了他的声音,还在门外就问:“这车怎么停这儿了?谁过来了?” 大妞爱搭不理的回了一句:“我婶儿和阿青姐刚才过来要接我回家。” “哦”张伯显然是看见铺子里还有旁人了,声音明显顿了一下,不象刚才和大妞说话那样随意:“你怎么来了?” “我”这位还欲言又止,听起来象是有无限的隐情苦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二 垂钓 阿青再一次探头往外看。 那位女客正抬起了手,把帽帷的纱向两旁揭开。 她的眉描成浅青灰色,眉梢斜飞入鬓,唇上擦着浅玫红色的口脂,一点都不象张伯一辈的人,看起来显的很年轻,很动人。 真是一位美人,不但生的美,而且看起来还有一股很特别的柔媚。 单这样看,判断不出她的年纪。不过贵妇人都很会保养,就象阿青曾经见过的文安公主、乐安公主,还有杨夫人,她们的年纪都与吴婶差不多大,文安公主可能比吴婶还要大,但是看起来都非常年轻。 “你这会儿有空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张伯的态度看起来没什么异样:“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有事的话就在这儿说吧。” 那女子左右看看,显得有些为难。 “在这儿不太方便我几次打发人来请你,可你都没有去” 小石头已经伸了半天手了,阿青只顾往外看没顾上理他,这让小石头不乐意了。平时身边的人个个对他有求必应,这样忽视他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他不满意的“啊啊”叫出声来。 店里很安静,小石头的声音在这里听起来特别的响亮清楚。 张伯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小石头的声音,转过头朝这边看。 这下藏不住了,阿青撩起帘子,吴婶抱着孩子大大方方走出来,微笑着问:“我们来接大妞一起回家,这一位怎么称呼?一起去家里坐坐吧?” “啊”那个女人有些错愕的看着从内堂出来的人。今天吴婶要出门做客,穿戴衣饰都十分考究,看起来十华雍荣华贵,手里抱着个乱扭乱动的大胖娃娃。 她的脸色一变再变,目光从吴婶的脸上又移到张伯的脸上,慌乱的摇头:“不,不了我还有事情” 她看起来有些仓皇的转身快步走到门口,停下来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眼波盈盈的仿佛有无数委屈要倾诉,可是毕竟还是一句话没有说,脚步匆匆的出了门。 大妞往外追了两步,看那个女人扶着个仆妇的手上了一辆青绸布篷车,用力的哼了一声,刻意提高嗓门儿喊:“扬威、振武,快出来把门前扫干净,该关门了。” 阿青在屋里把帷帽戴上才出来,想着那个女人走时的模样——她该不会误会了吴婶、小石头和张伯之间的关系吧? 好吧吴婶从内堂出来,和张伯之间的态度又显得那么熟稔,一点儿不见外。本来嘛,他们两人家人是不分彼此,就跟亲人是一样的,不知情的外人一见面会误会,也不奇怪啊。 吴婶上下打量张伯——唔,张伯进了京之后,可不象在乡下一样邋遢。那时候他常常头上插根荆草,脚上穿双粗布鞋,背着个草筐就进山采药了。现在他是坐堂的郎中,名声渐渐也传出去了,总得注意形象。一件半旧的姜黄色宽袖细麻布袍,腰间系着根本色三指宽的束带,脚下是一双方口青布鞋,相貌堂堂,气度不凡,看起来就是位坦荡君子。 小石头可不懂得大人们之间打什么哑谜,看见张伯他也挺高兴的,啊啊的伸出手让人抱。张伯伸手把他接了过来。 “刚才那位是谁啊?你怎么也不说给引见一下?多失礼啊。” “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张伯漫不经心的说:“不用多理会她,不要回去吗?那就走吧。” 哎哟这听起来好象和她们想象的不一样。 吴婶一肚子的疑惑想问张伯,可现在这时间地方都不合适。杨威和振武两个干活麻利,一个洒水一个扫地,收拾好东西,再把铺板一块一块的码上,吴婶带了大妞和阿青坐车先走,张伯领着扬威和振武一起慢慢的踱步回家。 大妞掀开车帘回头看了两回,直到车子转了弯,再也看不见后头那三个人,才老实坐下来。 吴婶问她:“之前总过来的就是她吗?” “就是她。” 吴婶是过来人,比大妞这黄毛丫头当然强出不是一星半点。她一眼就能看出张伯和那位女客之间肯定有段过往。但是现在看起来,明显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你不要和你爹赌气了,你没看出来你爹对她很冷淡吗?”吴婶耐心劝她:“你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她又是女流之辈,你爹就算不想搭理她,总不能把她往外轰吧?也就是说几句客套话,你别平白生冤枉气,别人不疼不痒的,你们父女情份反而坏了。” 阿青抱着小石头,小石头难得出一次门坐一次车,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就安生不下来。 其实她倒觉得不能怪大妞生气。那个女人看起来彬彬有礼,可是全不把大妞放在眼里,她就是有意撩拨大妞生气的。这种见过世面的成熟女人要对付大妞这样单纯直率的小姑娘,手段可多的很,又何必非得口出恶言呢? 就凭这一点,阿青就对她喜欢不起来。甭管她以前和张伯有什么渊源,两人是情人也好,知己也好,可大妞是张伯的唯一的女儿。她在张伯面前表现的楚楚可怜,对着大妞却不阴不阳,全无善意。这样表里不一善于作戏的女人,长的再美也让人不想亲近。张伯就算想再娶妻,也绝不能娶个这样的女人,不然这家里以后一定过不太平。 看张伯的样子,确实对她没有什么意思。 她们到家的时候,吴叔已经到家了,这倒是难得。 “你们娘几个一起回来了?”吴叔到门口迎她们,先把吴婶扶下去。阿青把小石头递给吴叔,也跟着下了车。 “爹你今天回来的早啊。”阿青笑着问:“晚上还出去吗?” “不去了,明儿还能在家里歇一天。” “也该好好歇歇了,人家休沐的时候都能窝在家里好好儿的待一天,就您忙的很,这几个月都没得闲。” 吴叔把儿子举高了让他坐在自己肩膀上,小石头一点儿都不怕,特别兴奋的又叫又笑:“难得一天空,你们明天想不想出门?想去上香吗?还是想去别的地方逛逛,明儿我可以陪你们去。” 吴婶捶了捶腰:“不去了,今天出门一天都够累的,明天我可不想再出去了。你也别出门了,在家好好歇歇不好吗?问问张伯明儿有没有要紧事,没有的话你们俩可以一起在屋后桥头钓钓鱼,喝点酒,不比出去乱跑乱逛的强?” 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吴叔和张伯是常常凑到一块儿的,一壶酒,一碟花生米,两人就能消磨一下午。尤其是三伏天,热的地上象下了火,躲在树荫下喝口酒,钓个鱼,日子过的逍遥自在。 如果让吴婶来说,她更喜欢以前在乡下的生活,现在虽然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可是反倒没有过去那样自在惬意。那会儿她可以无拘无束和货郎讨价还价,扯着嗓门儿抱怨吴叔喝的醉醺醺的。 现在不能那样了,人好象被捆住了一样,走路都迈不开大步,说话更不能高声,一天到晚的待在屋子里 都说人往高处走,可吴婶却想着,等将来孩子们都有着落了,她还想和吴叔一起回乡下去,种两亩地,过那种太平自在的日子。 难得能有一天闲,张伯也腾出空来,两人一人戴着一顶斗笠,拿着鱼竿和篓子,出了后门沿着河岸漫步散心,逛了一圈之后,在离桥头不远的地方找了处树荫下饵垂竿。垂柳婆娑,有树叶落下来,飘浮在河面上。知了藏在树间,有一阵没一阵的叫,微热的风吹在脸上,让人醺醺欲睡。 “小山妈昨天跟我说,有人都堵着药铺的门找你了,可真够执着的。你要是也有那个意思,就痛快的把这事儿办了,反正现在也没谁能管着你,要娶妻要纳妾都成。要是没有意思呢,就别多纠缠了,时间一长旁人都生了误会,到时候这种事情可就解释不清楚了。” “我和她是早就没有什么情分了。其实她要另寻出路我不怪她,谁愿意待在一艘马上要沉的船上?能有机会上岸的都会抓住机会的。可是她不但悔了婚另嫁他人,还同他人串通一气想谋取我家的药方医札我没对她家还以颜色,已经是看在两家过去几十年交情的份上,看在她过世的祖父、伯父的面上。” “她现在过的怎样?” “我不关心。” “你要是想讨回公道,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两人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就没有再说下去。 河边这条路很窄,没有什么人走,来的也不是别人,阿青和大妞两人提着篮子打着伞沿着河岸走了过来。 她们还没到跟前,张伯已经闻到了酒香。 “要说还是养闺女好,瞧瞧,这可真是贴心。” “你俩别下来了,这儿滑。” “没事儿,不算滑。”阿青挽着裙子,踩着石头垒的垫脚一步步小心的走下来。篮子里有四碟小菜,一个小酒壶。壶不大,也就能装约摸四两酒。把杯筷放下之后,篮子底下还有几张饼,用白色的笼布包着。 “这是你娘亲手烙的吧?”吴叔也闻出来了。做菜这种事是一个人一个味儿,吴婶烙的饼他不用看,只要一闻味儿就能分辨出来。过去他要出门的时候,吴婶就会提前给他把饼烙好,晾凉了再包起来,给他带着在路上吃。 阿青笑着说:“我娘刚才洗了手进了厨房,和面和擀饼都是她一个人做的,我就在旁边打打下手。” 张伯探头看看:“弟妹的手艺啊,可有好一阵没吃着了。” 吴叔和张伯一人拿起一张饼,把小菜夹了往饼里一卷,美美的吃起来。 阿青也不管衣裳了,裙子系起来,就和他们一样席地而坐,替他们两人把酒斟上,又示意大妞也过来。 大妞别别扭扭的过来,端起酒双手捧给张伯,声音小的象蚊子哼哼:“爹,我这几天不懂事儿,总和你顶嘴,你不要生我的气。” 张伯瞅她一眼:“你也会认错啊?这日头是打西边出来了吧?” 大妞本来就很勉强,吴叔又这么不给面子,连个下台的梯子都不给她搭。 吴叔推了他一把:“你这说的什么话,还能跟孩子认真生气?给你端酒你就接着吧,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张伯这才把酒接过去喝了,喝完把空杯一递,大妞赶紧接过来。 “别愣着,再满上啊。” “哦”大妞这才回过神,拿起酒壶斟酒。 这对别扭的父女俩真让人头疼,好好的话偏不能好好的话,总把对方当仇人似的,好在现在也算解开误会了。 阿青扯扯大妞,示意她跟自己一起回去,让吴叔和张伯两人能好好的说会儿话。 吴叔这半天也就钓起一条鱼来,只有三寸长。他把鱼从钩上取下又抛回河中,又串上饵再接着钓。 “你回京的事也没张扬,她怎么知道你回来了?是不是那时候你帮我打听于夫人的事情找了过去的旧识,才让她得了消息的?” “应该是从白家得的消息,你也知道,他们两家还是有亲的。” “她现在找你,是想和你重叙旧情?还是为了你手里的东西?” “旧情?哪来的什么旧情。”张伯说:“头一次她找来,什么话不说,进了屋先哭了一通,把从前的事情的责任推的干干净净,恶事都是旁人做的,她只是万般无奈受人胁迫的,还说她从来没把丈夫放在心里过。” “她丈夫怎么死的?” “不知道,我也懒得管。” “你别这么不上心,旁人可没想放过你。这事儿没完,不管她是想图你这个人,还是想图你手里的东西,不达目的我看她不会轻易罢休的她如果在你这儿讨不到便宜,说不定还会把主意打到大妞的身上。” 张伯抬起头来,眼睛微微眯起,平时总是懒洋洋的万事都不在乎,可现在看起来却让人感到悚然而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三 羊肉 两人喝的微醺,拎着空渔篓搭着肩摇摇晃晃的往回走。河岸边栽的树高低错落,浓荫遮道,绿草遍野。 两人到了家,吴婶先让人把渔篓拿过来看,里面别说鱼了,连根草都没有。 “幸好你俩不是打鱼为生的,不然就这一去一天空手回来,咱们全家不得都跟着饿死啊。” 吴叔笑着说:“钓鱼嘛,开心的是个钓字,鱼不鱼的不要紧。” 张伯连声说:“对对,说得对。” 看这两人脸都红红的,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太阳晒的。不过吴叔好些天没这么说笑过了,看来今天钓的不亏,没有鱼起码钓着了开怀。 “想给你们做点酸辣醒酒汤的,既然没有鱼,那这汤也不用做了。” 张伯笑着说:“就一人二两酒还用得着醒酒?倒是晚上给做道好菜吧?来个热热的有汤的,吃完了好生出出汗,再泡个澡上床睡觉,多惬意啊。” “你只要不怕热,我让厨房给做羊肉汤,多多的放辣油,包你汗出的痛快。” 张伯坐下来灌了一气茶:“我是说正经的,暑天里吃点羊肉喝点汤才能驱身子里的寒气。” 阿青站在门边正好听见,笑着应了一声:“好,那我去厨房看看,跟赵妈妈说一声。还想吃点别的吗?” “上次做的那个什么豆腐皮鸡肉卷吧,好象也不错。再来个溜丸子什么的,你看着做吧,别敷衍了事啊。” 吴婶白他一眼:“给你做就不错了,还挑三捡四的。” 阿青进了厨房,两个小丫头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乘凉,手里也没闲着,围着个小盆儿正在捻豌豆皮。 赵妈妈正在看材料打算准备晚饭,阿青推门进来,赵妈妈笑着招呼:“这么热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爹和张伯今儿高兴,我来帮手做几个菜。” 夏天里只有高脊、阔深,透风的屋子才凉快,灶房和上面三种特点都扯不上。它矮,窄,里面东西放的满满当当,别说不透风了,灶一烧起来,简直能把人都当饼子一样烤熟了。吴婶体贴女儿,夏天很少放她进厨房去,赵妈妈更不敢让她来帮手。 不过今天既然是老爷在家里,当然是特例。 “那老爷想吃点儿什么?” 阿青和她一起去看晚饭的材料。现在天气热了,除了米面粮油和干货能多存放些时日,菜蔬瓜果鱼肉这些东西都得现买现做,一般买来也不能放在这屋里,闷热的地方东西变质快,一般都放在靠后院地方,有时候还用井水镇着。 材料倒是非常齐全。 五花肉剁碎拌匀做丸子,豆腐皮在热水里氽过取出一张张铺开晾着,鸡煮熟了肉拆开,汤也留着有用。羊肉带骨斩成大块在锅里炖着,汤已经炖得滚开,骨碌骨碌的翻着泡,一股浓浓的香气直飘出去。 菜倒是都不费事,可是灶房里这会儿热的象个大蒸笼,阿青也是汗透湿衣,没被布帕包住的发丝散下来,贴在汗涔涔的脸上。 “姑娘快去歇一会儿吧,剩下的我带着人就能做了。” “我把豆腐卷儿做好就出去。” 这个比较费功夫,鸡肉撕好了,水芹菜、萝卜、香菇都要一起切成丝,把豆腐皮摊平,切好丝的材料放进去卷起来包好,再用鸡汤煨。 从厨房一出来,外头的微风吹在身上,从里到外都凉爽透了,简直比吃了个冰镇的西瓜还舒服。屋里有多闷热,外头就有多凉快。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家家户户这会儿都在烧晚饭,炊烟袅袅飘散。 这一身儿无论如何是不能穿了,桃叶已经让人打好了热水,满满当当的的一桶,阿青连头发也洗了,不洗不行,一是汗出的太多,二是身上头上都染上了油烟气味儿。痛快的洗了个澡出来,桃叶和珊瑚两个拿着大布巾,替她把头发上的水吸干再梳顺。阿青也没把头发挽起来,用发绳松松的扎着,就去吃饭了。 一桌子菜特别丰盛,两家人除了小山,都围坐在桌子边了。因为这些日子不是吴叔太忙,就是张伯在忙,能这么齐全的坐下来吃顿饭很不容易。小石头是个人来疯的性子,人越多他越兴奋,吴婶抱着他坐着,他哪里肯老实,不停的乱动,想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先是抓着了桌巾,吴婶给他拿开了,他又想往桌上扑。实在没有办法,吴婶给了他一个调羹,小石头握着调羹当鼓槌,砰砰砰的敲起了桌子。 大妞握着筷子等吴叔发话——他们不先动筷,其他人也不好开动啊。 吴叔笑着说:“今天晚上预备的还真是丰盛,又没外人,来来,我先尝尝这羊肉。” 一桌人的筷子不约而同都向羊肉伸了过去。大块的带骨的羊肉被焖的酥烂,羊肉到了嘴里感觉都不用怎么嚼,抿抿嘴就能咽下去了。大妞不光吃的香,还把汤汁都浇在米饭上一拌,吃的别提多带劲儿了。 豆腐皮的鸡肉卷儿相当受欢迎,夹一个,沾上阿青事先已经调好的蘸料,微酸中透出一点辛辣,豆腐皮儿吸饱了鸡汤,里面卷的鸡肉和菜丝也都格外美叶。小石头不能吃肉,但是吴婶喂了他一点丸子,他吃的特别起劲儿,吴婶把一个丸子夹碎全喂给他了,他还意犹未尽的张着嘴啊啊叫。 一大盆儿羊肉连肉带汤全吃了个精光,热辣辣的,人人都吃得满头大汗。吴婶不敢给小石头吃太多肉丸子,把特意给他做的豌豆泥端过来喂他。一开始给他做豌豆泥的时候用牛乳、雪糖、蜂蜜这些给他拌过,后来用了肉汤和鸡汁,吴婶发现这孩子不太爱吃甜的,但是对咸鲜味儿很喜欢。 这一点也象他哥哥,小山虽然不挑嘴,但是明显也更爱吃咸口儿的,甜的也吃,但是吃不多。比如以前阿青做夹馅儿的烙饼时,夹果子酱的和夹粉条肉馅儿的两种,他就把那肉馅儿的挑出来先吃光了,然后才开始吃果子酱馅儿的。 吴叔把剩的那一瓶子葡萄酒也拿来了,放了冰之后,桌上的人都至少喝了一杯,连小石头都跟着解了馋,吴叔又故技重施,用筷子尖儿沾了酒喂他。一瓶子酒被喝光了,今晚每个人都吃的不少,连阿青在内。小孩子不知道饥饱,吃的开心了就一个劲儿要,吴婶可不敢再给他喂了——小肚皮吃得滚尖溜圆的,不知道会不会给撑坏了。 张伯笑着把小石头抱过去看看,摸摸肚子又还给吴婶儿:“没事儿,撑不坏的。不过晚上别让他早睡,多玩一会儿,消化消化再睡。” “好。” “男孩子嘛,又不是姑娘家,多吃才能快长啊,对不对?” 小石头啊啊的附合他爹的夸奖。 阿青也吃的有点儿多了,因为高兴,不知不觉就多吃了一碗饭。而且她也往饭里浇了焖羊肉的汤汁,溜丸子和拌菜她也没少吃。 撤了饭桌,一圈人摸着肚皮坐着,喝茶消食。 “姐,咱们去散散步吧?葡萄这两天都长得好大了,可惜还生,现在不能吃。” 葡萄也分早晚,吴家栽的葡萄现在还都青着,要熟到能摘下来吃,起码得到八月中秋的时候。几株葡萄爬满了架子,一嘟噜一嘟噜的垂下来,看着特别喜人。 阿青和大妞也没拿灯笼,月光照的地上白亮亮的,根本用不着打灯笼。 “明年这时候,姐姐你就不在家里了。”大妞说起来也有些惆怅:“我也吃不着你亲手做的好菜了。” “说的好象咱们再也见不着面了似的,我还在京里头,你也在京里头,从咱家去光禄坊也不远,你要想我了,就去看我呗。” “人家是郡王府嘛。”大妞现在也懂点事了,就算不是郡王府,谁家的姑娘出嫁了,也没有娘家妹妹天天找上门去蹭吃蹭喝的啊。 “那你也学一学,起码把自己喜欢喜欢吃的菜做法学会了,想要吃的时候,自己动手做吧。” “我手笨嘛,总学不会做不好的。”大妞嘟着嘴:“就说那个炒饭吧,姐姐炒的饭就松松软软的,特别香,特别好吃。我炒的饭要么糊了,要么咸了,米有时候还都黏成一团。”有的时候还会从里面吃出鸡蛋壳,冷不丁扎一下硌一下的,实在让人难以下咽。 “其实”大妞小声说:“我想学一学我爹喜欢吃的菜怎么做的,姐姐你要有空的时候,就教教我吧。” “好啊。”阿青笑着说:“张伯吃东西不挑剔,喜欢吃的菜也不难做。” 张伯最喜欢吃豆腐。不管是煎豆腐、炖豆腐、豆腐干、豆腐皮反正他都爱吃。煎豆腐炖豆腐都特别好做,相信大妞就算手笨点,练个几次也能学会。 “小山要是中秋不回家,也吃不着家里的葡萄了。到时候要不咱们托人给他送点儿去?装篓子里,多垫几层,应该能捎去吧?” “应该能行的。”到时候小山要是回不来,家里要送的东西多着呢,月饼肯定要送的,瓜果肉食什么的也要送一些。 小山来信很规律,就是有时候写的长些,有时候写的短一些,每封信都要问起小石头,还时不时的从山上捎东西回来。有他自己拿木头刻的小马,还有在山上的溪里捡着的圆石头。那些石头不知道在山溪里躺了多少年,被水流冲的又圆又白,各种大小都有。还有野鸟的翎毛,色泽亮丽,不管是给小石头扎玩具还是插在瓶子里做装饰都很好看。 大妞今天心情特别好,确定了张伯没打算和和那个狐狸精扯上关系,又借着阿青姐帮忙,给张伯端了杯酒,父女间化解了误会,也算冰释前嫌。还有,晚饭吃的也特别好。一般人夏天都想吃凉的,大妞也是。她怕热,经常就是水泡饭、凉面、或者干脆吃半个西瓜当饭,茶也都是凉茶。可是这些东西吃的时候是很痛快,常这么吃喝,却总觉得有点不爽利。这突然吃了一顿热热的连汤带水的,感觉整个人都好象泡在热水里洗了一遍似的,身上暖洋洋的,每个毛孔好象都舒展开了,别提多舒服了。 “对了,小山脚是不是又长了?上次的鞋样儿不能用了吧?”大妞苦恼的说:“又得再打鞋样,他的鞋怎么老是不够穿啊。” “天天满山乱跑呗。” 阿青穿的单薄,一件松松的宽罩衫,下面是条齐胸襦裙,这样穿着又凉快又自在。大妞却比她要怕热,外衫已经脱了,里面就是件半臂短襦,下头裙子也撩了起来,裙角系在腰上,小腿小臂都露在外头,就这样还热的不停扇风。 不知不觉间,大妞也长大了,比阿青还要高约摸半寸。胸脯鼓鼓的,腰肢细细的,连说话的声音也不象从前那样直声高嗓的,有了属于女孩子的柔亮。 热风一天接着一天的吹拂,立秋之前有几天特别的热,大妞索性从屋里把席子拉出来,象以前在乡下那样,把席子铺在后院里的树下,就这么露天席地的睡了一夜。睡在屋外倒是凉快一些了,可是早上被吴婶揪着辫子狠训了一通。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大姑娘家的哪能睡在外头?这也太不象话了。大妞委屈的说:“实在太热了,一丝风都没有,闷的都喘不过气来了。” “那也不行。 大妞也不是小姑娘了,穿着小衣在竹榻上乘凉已经让吴婶难以忍受了,更不要说她还跑到外头过夜。这要是个半大小子,哪怕跑房顶上去睡呢,吴婶也不会多管的。可姑娘家不成啊,大妞这一年大二年小的,嫁了阿青之后,也得给她寻婆家了,她这么野性难驯,到了婆家一定要吃苦的,婆家人可不会这样体谅包容她。 一想到要嫁女儿,吴婶心里就难受。在自己家有多自在啊,可是一嫁出去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自己养大的掌上明珠要去辛苦伺候婆家人,好饭不能先吃,好衣裳可能也穿不上吴婶也琢磨着,张伯就大妞一个闺女,还真不如让她在家招女婿算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四 中秋 大妞不敢跟吴婶硬顶——跟她亲爹她可有胆气了,一到吴婶跟前,那嗓门儿比小美人那哼哼唧唧的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婶儿,这在屋里是热的睡不着嘛”她偷偷看了一眼吴婶:“再说后院儿又没别人。” 吴婶眯着眼瞅她,大妞脖子一缩,下头的话全咽下去了。 出了屋她才敢跟阿青嘀咕:“婶儿是把我和你一样管教了。可你是官家小姐,我是郎中的闺女,她哪能拿你那套规矩往我身上一样套啊。” 阿青笑着站在门口:“你觉得你有理了啊?那你刚才在屋里怎么不敢大声说啊?” “婶儿她管的太严了” “你要再象昨晚似的随便两回,我娘没准儿药铺都不让你去了,天天让你待家里陪我绣嫁妆学规矩。” “不会吧?”大妞眼睁的滴溜圆:“天天待家?那不憋死人了。” “那你信不信?” 大妞倒抽口气:“我信!” 虽然刚才挨了一顿训,还训勒令以后不能在院子里乘凉过夜,可是阿青的威胁在大妞这儿百试百灵,让她大门都出不去天天关在家里,吴婶准能干得出来。 晚上热一点就热一点吧,要是为这个再跟吴婶顶撞下去,吴婶狠下心来真把她天天关家里,她非闷疯了不可。 现在一天不闻铺子里的药味儿,她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如果今天干活儿很顺利,能帮得上张伯的忙,那晚上睡觉都能做个好梦。药铺这样的地方又不象做旁的买卖的人,大张旗鼓的给自己宣扬名声,基本都是靠客人口口相传。让大妞最高兴的是,她居然也小有名声了。有生病的妇人不敢找男郎中,就到他们家药铺来了。虽然大妞把脉不怎么行,可是有很多男郎中不方便向女病人探问的事情,可以由大妞来问,也方便带人进内堂去脱了衣裳检查,出来再由她把情况转述给张伯,这样虽然费了一次事,但是总比那些郎中和病人面面相觑靠猜谜一样来判断病况要强多了。大妞现在特别想多学点本事,再让她无所事事待在家里,她一天都待不了。 药铺没有多雇人,就现在四个人也可以忙得过来了。早上到了先下了铺板,开门开窗,扫了地擦净桌椅几柜,杨威和振武两个特别勤快麻利。没有客人来的时候,他们俩一般上半天处理药材,下半天按照张伯的要求背药方,抄医书。大妞也没闲着。只要店里没来人,她也在后头跟扬威振武一起学习,有病人来的时候,她们几个跟在旁边学,看张伯如何诊病,如何开方。开过方子之后,变成他们三个动手,抓药称药包药,张伯在旁边监督看他们做的合不合格。有的时候病人自家不方便熬药或者是不会熬,药铺后面的天井里也有小炉子,他们可以帮着熬好,病人就在店里喝了药再走。熬药的活计一般是他们三个轮流做。 药铺开了一年多,跟这条街上的人也都熟悉起来了。比如对面茶楼的老板,张伯中午的时候经常过去喝壶茶,和人下两盘棋,有时候下到一半,有病人来了,振武就跑去把张伯喊回来。老板会把下了一半的棋盘收好,等张伯忙完了再过去,两人再接着下。天热,中午张伯他们也不用家里送午饭过去,在街上吃碗面什么的也就对付过去了。听说这个月索性在街上一家饭铺包了饭,月初的时候饭铺子的老板过来一趟,先把菜价定下来,然后每天送四菜一汤一桶饭过来,月底再结账。大妞抱怨说他们家饭做的不好吃,尤其是前天送的汤很奇怪,用肉丝儿和苦瓜烧的,苦瓜这东西有人喜欢,有人却一口都吃不下去,大妞就不爱吃苦瓜,哪怕背了医书知道苦瓜有种种的好处,可是苦成那样真是吃不了啊。她一抱怨,张伯却说那汤是他特别嘱咐人家做的,隔几天就要送一回,清火明目的。 吴家刚进京的时候,买菜买米的都要自己上街去买,现在吴叔官儿越做越大了,自家也已经在月桥巷算是扎下根了,象米面粮油菜蔬这些东西都有固定的铺子送上门来,也是按月或是按季结账。 阿青帮着吴婶看账本。家里现在又添了人口,一天下来光是吃米吃油就是过去的几倍,应酬来往也多了。小石头出了百日,家里有客人常来,吴婶也三五不时的出门拜访。 这些事情都是当家主母推卸不掉的差事,郡王府人口只会比这更多,事情也更繁杂,吴婶有意把事情都交到阿青手里头,让她熟悉这些。 快到中秋了,事情就更多起来。要来往走动的人家阿青列出一张表来,按照关系远近将要送的东西一一填进去,表格的最下面一栏是汇总,一共要备多少斤月饼瓜果和其他礼物,这些先统计出个大概数字来心中有数,当然实际情况一定会有些出入,因为总有些想不到的意外。 比如,文安公主就打发人送了一盒内造月饼,两匹锦缎和一篓进贡的蜜瓜来。这样一来,当然也得给公主府预备一份儿回礼。 还有就是逸郡王府也打发人送节礼来了,这不用说,肯定是李思静还惦记她,所以才有这份儿节礼。来送礼的管事媳妇特别解释说,那盒子里的两个如意结是送给阿青的。 如意结用了很粗的丝绳,上面还串缀了红红的珊瑚珠子, 吴家的月饼很有名气,最受欢迎的有两种,一是豆沙馅儿、一种是火腿咸肉馅儿。以前阿青逢节领着人做月饼的时候,比较注重的是味道,卖相嘛,过得去就可以了。可是现在既然送的人不同了,不得不在外观上多多下功夫。她提前画了图样,找人定做了一批盒子,就为了送礼的时候好看,月饼上当然不能忘了打上自家的戳记。 今年和去年相比,还多了一门亲家。送与安郡王府的节礼是吴婶亲手预备的,一点没有马虎,不能让人在这上头挑理儿。安郡王府送来的节礼倒是规规矩矩按着旧例来的,算得上很体面。不过除了这些,李思谌又单差人给阿青送了一回东西。其中两匹捆扎的严严实实的料子,拆开来看的时候,一匹是粉底的锦缎,那质料摸上去柔滑温厚,就象春日里盛开的繁花的花瓣。上面有着浅浅的银灰的纹路,如果做成衣裳、裙子穿在身上,想必一定既素雅又雍容。另一匹则是薄如蝉翼的轻容纱,一抖开来这纱薄的象一层雾气。 “这个做什么用啊?”大妞小心翼翼的扯着那纱,阿青看她那样子就忍不住笑。 “不用这么小心,扯不坏的。” “真的?”大妞还当真手上用力扯了扯,阿青没说错,这纱看着薄,可是却不是想象中那样一扯就破:“这个做什么衣裳穿啊?” 大妞看看手里的纱,这要做成衣裳,根本什么也遮不住啊。 阿青很一本正经的说:“做帐子啊,裁起来也不费力,上头也不用绣什么花,单在四角用水银色的长缨络穗子一系就行了。” “对啊,这个做帐子真合适。真挂起来,肯定又透气又亮堂,正适合夏天用。” 阿青成功的把话题转开了,看着这匹透的惊人的纱,她决定就拿这个做顶帐子了。至于送纱的人是什么目的,她也不想去追根究底。 中秋那天天公做美,白天万里无云,到了黄昏时分太阳落下去了,圆盘似的一轮月则升了起来。后院儿里设了香案,吴婶领着两个姑娘,还有家里的一众仆妇丫鬟祭拜祈福。但愿全家平安团圆有如明月,儿子能够蟾宫折桂前程似锦,女儿则能姻缘和顺,美满一生。 自家后院的葡萄已经陆续成熟,大妞不用旁人帮手,自己踩着小凳子抬手去剪,用刚打上来的冰凉的井水镇着,要吃的时候才端上桌。葡萄又大又甜,又是自家后院里结的果子,吃起来当然感觉更香甜。 大妞把葡萄籽吐出来,看着天上银盘似的一轮圆月,有些感慨的说:“小山这会儿不知道在做什么,咱们这会儿一同赏月,就少他一个。” “他大概也在山上赏月吧。听说山上赏月,月亮显的更大更圆。” “那咱们捎的瓜果月饼他收着了吧?” “算时间,该收着了。” 大妞拿了一块月饼掰开,先咬了一口左手的,又咬了一口右手的。去年中秋的时候全家人都在,一个不少。可是今年小山不在,显的格外冷清。小石头今天睡的特别早,要是有他在,还能热闹一点儿。 等明年这时候,小山可能会在家里过中秋了,可阿青姐明年这时候又不在家里了,她已经嫁到郡王府去了,当然要在郡王府过节。 一家人围着圆桌团团坐着,张伯笑着说:“这么坐着没意思,咱们要不要来行令?” 在乡下过年的时候,他们也会找些乐子打发时辰。阿青记的最清楚的是有一年他们一起赌骰子,赌注就是桌上的那些零嘴。瓜子花生红枣和炸的糖条儿,最后的大赢家就是张伯,差不多所有的零嘴儿都让他给赢去了。现在他一说要再行令玩,阿青顿时就警惕起来。 吴叔挺感兴趣的问:“要怎么赌?赌酒吗?” “他们娘几个哪能跟我们赌酒,咱们猜数儿玩,猜错最厉害的那个讲一个笑话或是故事,怎么样?” 大妞首先响应:“好好,那就玩这个。”她眼珠一转,又说:“我先来,我抓几颗豆,大家一起来猜。” 阿青笑着给她帮忙,把玉玲拿来的豆粒装进小盖碗里,大妞垂下手,袖子把盖碗和她的手一起盖住了。她抓好了数,笑着抬起手来,握着拳在席上转了一圈:“好啦好啦,都来猜吧。” 阿青问:“得限一个数吧?” 要是一把抓了十几枚豆,那这范围太大了,怎么猜得准呢? 大妞也不耍赖:“限七。” 也就是说豆子最多也只有七颗。 大家兴致勃勃纷纷伸手比划。 吴婶先猜了个比较中间的:“四。” 吴叔笑着说:“你猜双数,那我猜个单数吧,五。” 张伯想了想,猜了个比较偏的小:“一。” 最后是阿青,她也猜了个五。 因为今天是八月十五嘛,阿青觉得第一把抓五颗的可能性比较大。 大妞笑着张开手掌:“哈哈哈,我爹偏的最远。” 她手心里圆溜溜的几颗豆,一二三四五,阿青果然没猜错,就是五颗。 这下吴叔和阿青都猜中了,吴婶猜错了一颗,可是张伯错的最离谱,他只猜了一颗。 “来来来,爹你是说笑话呢,还是讲个故事呢?” 张伯看着兴灾乐祸的女儿,端起杯来抿了口酒:“我说个故事吧。” “好好,快说快说。” 吴叔也说:“讲个精彩的提神的,可别太长了。” 张伯微笑着说:“嗯,我讲一件真人真事儿吧。说是有那么户人家,有一年抓了两只猪仔回来养,为了让猪仔长膘,还特意买了麦糠、薯藤、豆饼这些来拌料。那豆饼是好东西,荒年的时候人都吃不上,一股豆子香,细嚼的话还有点儿发甜” 话说到这儿大妞就有些不好的预感了,总觉得这个故事继续下去不太妙。可是她还来不及拦,张伯就继续说下去了:“买了半口袋豆饼,本来觉得可以掺着喂几个月的猪呢。没想到一个月没过完,再去拿料的时候发现袋子空了。这家人就奇怪啊,要说是有老鼠偷吃吧,那袋子也没咬破啊。家里人全问过了一遍才知道,原来是有个馋丫头,偷着把豆饼当点心吃了” “哎呀哎呀爹你说什么哪!”大妞脸蛋爆红,羞的都想钻桌底下去了!这都是小时候的黑历史了,张伯太不讲究,居然把这事儿给掀出来了! 张伯慢悠悠的说:“你看看你,我只是说个故事,你急什么哪。我还没说完呢,这豆饼哪不能多吃,吃多了不消化,肚子还胀气,一晚上就听着炕那头扑扑扑的响个不停,早起一看,这炕都要让她的屁给崩成麻坑了。” “啊啊啊!”大妞扑上去想捂她爹的嘴,阿青和吴婶赶紧一左一右的拦着她,又哄又劝的。 “你看看你,多大人了还为老不尊,”吴婶其实也笑的肚子疼,可是又不能明着大笑,怕大妞更恼了:“你说故事就说故事,讲这些干什么,孩子都大了也要面子啊。” 张伯还是一本正经的说:“这不是猜豆子嘛,我就捎带着想起豆饼来了。” 大妞气呼呼把手里的豆子往桌上一拍,看起来象是把这些豆子当成了洪水猛兽一样:“我不猜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五 心曲 小石头在一边,虽然他不懂别人在笑什么,可是不影响他也跟着凑热闹,咧开小嘴咯咯的笑。 吴婶笑着哄她:“好啦,下次决不说豆饼了好不?今天过节,要是认真生气可就没意思了。来来,这把我来抓豆,你们来猜。” 吴婶儿抓好了豆,把拳头亮出来,也给了一个限数是八。 阿青琢磨着吴婶平时的习惯,猜了个双数:“六。” 大妞还气不顺,有意往高了猜:“八。” 一般抓豆不会就可着上限的数儿来抓的,这个八可能就象刚才吴叔猜的那样,离着准数太远了。 吴叔猜了个四,张伯猜了个五。 都猜过了,吴婶张开了手。 她手掌里端端正正的是四颗豆。这回吴叔又猜对了,张伯偏了一个数,阿青偏了两个,就数大妞偏的最厉害。 咳,那这回轮着大妞了。 不过就算她想报一箭之仇,张伯可没有什么吃豆饼的糗事可供大家娱乐啊。 “我来讲个笑话吧。” 大妞其实没什么讲笑话的天赋,盖因为 “从前吧哈哈哈哈哈有个人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人长的特别黑” 一桌子人面面相觑,等大妞终于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哈哈”完最后几声,问他们:“好笑不好笑?” 一桌人齐声说:“太好笑了。” 阿青清清嗓子,吴婶之后轮着她来抓豆了。把小盖碗拿起来摇了摇,豆粒在瓷碗里头哗啦哗啦的响。 “来来来,抓好了,限数四,来猜吧。” 大家猜了一轮,吴婶猜的三,吴叔也跟妻子保持一致,同样猜的三。大妞猜的二,张伯笑着看了大妞一眼,说:“我就猜个一。” 结果阿青张开手,里面果然只抓了一粒豆。 这回吴叔吴婶两个人齐齐猜偏,大妞敲着筷子起哄:“这回逮着俩。你们是要说故事啊还是要说笑话啊?不然的话唱个曲儿吧。唱一个唱一个。” 小石头也抓着根筷子使劲儿的敲桌,大妞敲的啪啪响,他抱的靠后敲不着桌子了,逮着吴叔的胳膊使劲儿的抡。 吴叔大大方方的说:“唱个就唱个呗。小山他娘,咱们唱个什么,你说吧?” 吴婶笑着用袖子挡着脸:“净胡说,你也不怕出丑。” “这有什么丑好出的,又没有外人。” “哎呀不行。” 张伯在旁边笑着劝:“唱一个唱一个,我记得咱们还没盖房,在山里的时候,你俩在山坡上唱过曲儿的,唱的可好了。就捡那时候唱的那些随便来一段儿吧。” 躲在山里的那段记忆阿青都已经记的模糊了,唱没唱曲的她不清楚,就记得当时吴婶背着她在半山坡上晒太阳,张伯揪了一大把野果子用衣裳兜着过来,他们坐在一块儿吃果子来着。阿青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吴叔瞅空给她嘴里也塞了一点儿,结果酸得她哇哇大叫。 果然她本质上就是个吃货吗?和吃有关的记忆才特别清楚,别的因为过去很多年,都变的模糊了。 吴叔也回想起了过去的岁月。虽然那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口袋里一粒存粮都没有,可是毕竟逃到了远离战乱的地方,凭本事打猎吃饭,身边有个可心的女人,还有个乖巧可爱的孩子。结束了漂泊离乱,心情特别的轻松。 “那会儿我们唱了好些呢。”不过现在能记得的就是一起唱的采桑,那时候他们算是正式定情了,还有一首薄情郎,是吴婶唱他应答,并非是现在人常的那种谴责男子薄幸的曲儿,而是吴婶在问他会否薄幸寡义,而他在回答中表明心迹,向她保证海枯石烂也不变心。 大家都说要唱,吴婶儿也不扭捏了,想了想说:“词儿可都忘的差不多了。” 张伯说:“没事儿没事儿,忘了词就哼过去呗。” 吴叔看着妻子,先起了个头儿:“长安城东路,桃李生路旁。” 吴婶跟着接:“花花正相对,叶叶自相当。” 两个人都不年轻了,吴叔的声音有点沙哑,在安静的夜晚听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吴婶的声音有点抖,多少年没哼过曲了,现在最多也就是哄着小石头睡觉的时候给他唱两句“乖宝宝睡觉觉”之类的。情歌那是许久不唱了。 起先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可是唱了几句之后,吴婶看着丈夫,很自然的就想起了当初的时光。她没坐花轿,没有红嫁衣,他也没有吹吹打打的迎亲,没有粉饰一新的新房。可是两个人的情意却不因此有分毫的变改。俗话说患难见真情,两人几次经历危难,相互都不离不弃,又何需那些俗礼才能证明恩爱不移呢? 中间一段词其实两人都忘了,可是他们互相注视着彼此,月光下象是只剩了他们两个人。吴婶看着丈夫,觉得他与当年初遇跳进她的窗子时并无两样,而吴叔看着妻子,想起的是两人成亲那一晚,吴婶的脸庞在烛光下,象是会发光的明珠一样。 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已经年华不再,儿女成行,她在他的眼中,还和那时候一样的娇美。 张伯冲阿青和大妞使个眼色,拎起小石头,几个人悄悄退了场,把那花前月下的好时光,留给了吴叔吴婶夫妻两人。 月光照在园中,婆娑的花树的影子象是被水墨浅浅绘在地下。 那一对夫妻着哼着采桑,两个人影逐渐越挨越近。 走的远了,还能隐约听见他们又哼起了另一曲,多半就是薄情郎。 “姐,你想什么呢?” “想起在公主府的时候,有位姑娘画的墨荷。当时觉得那水墨的花不及彩色的好看,可是现在想想,那画如果说是月下的荷塘,应该很贴切。” 现在的公主府的荷塘里,大概就是这样静谧苍茫。叶是墨色的,花是深浅层叠的灰影。白天的时候天气还炎热,但晚间湖上的风一定很凉,雾漫烟波, 小石头已经玩累了,靠在乳娘的怀里沉沉的睡了。阿青看着他睡下了,也就回了屋。从窗子望出去,圆月皎皎,一年之中,月亮此时最圆,所以中秋节才又名团圆节。 吴叔和吴婶患难之时没有抛弃她这个大累赘,辛苦将她抚养长大。可是明年的此时,她就不能待在家中过节了。 她和李思谌,比旁的夫妻要好,起码不是那种到了新婚夜挑盖头才能知道对方长的是圆是扁。他对她很用心,她对他也 可是阿青没有多少信心。 他现在是世子了,将来他会只守着一个妻子过日子吗? 会不会将来有一天,她需要跟别人分享丈夫? 她多希望,他和她能象吴叔和吴婶这样,患难与共,富贵相同,一辈子都这样恩恩爱爱的。 桃叶轻声问:“姑娘,安歇吧?” 看阿青点了头,几个丫鬟各司其职。桃叶帮着阿青拆头发卸妆,把寝衣捧过来服侍她换上。桃核打了水来服侍阿青洗漱,珊瑚和琥珀两个把屋里简单收拾过,再把今天换下的衣裳拿去准备浆洗。 屋里熄了灯,阿青看着透过窗纱照在地下的月光,忽然想起一句“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窗子上还糊着纱,秋意悄无声息随夜风一点点浸进来。 阿青睡的迷迷糊糊的,她觉得自己好象忘了件什么事情,可是又实在想不起来。 清扬的笛声象是从梦的另一端传来,似真似幻。 阿青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不是幻觉,确实有笛声。 她坐起身来披衣下床,推开了一扇窗子。 那笛声更加清晰了。 清润,宛转,有如潺潺流淌的溪水。 这曲子正是吴叔和吴婶刚才对唱的那首。 采桑。 春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 阿青跟着这曲调在心里默默念诵着那词句。曲子吹到了低徊处,正是“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的时节,人别离,曲入愁肠。 不复一开始的轻快,这时候曲调应该会变得低落下去。可是笛曲委婉,虽然调子沉了下去,却越发显得缠绵不尽,让人魂驰神移。 纵使盛年去,****不相忘。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多半听到了吴叔和吴婶哼唱这曲子了吧? 阿青靠在窗边,痴痴的听着笛音。 她好象能从曲子里听出他的心绪。 爱慕,相思,忠贞,欢乐。 一曲停歇,过了片刻,又吹起了一曲。 这曲是薄情郎。 阿青现在能确定了,他应该是早就来了,大概就在墙那边的园子里,听着他们这边的欢声笑语。 女子忐忑的不安的问,春来秋复去,我的容颜也会变改,青丝会变成白发,那个时候你还会如今日一般的爱我吗?薄情的爱郎,到时候你会不会变了心? 男子回答她,时光纵去,我心不改。你在我的眼中,永远如初见之时。 脸颊上微微的凉,阿青抬手抹了一把。 笛音一时轻快,一时幽怨,将这一男一女间的问答和情意都倾诉了出来。 虽然阿青和吹笛人之间隔着一道墙,可是她的心思,他竟然都猜到了。他要说的话,她也都听见了。 薄情郎吹完之后,他又吹了一首短曲。 这一首更加熟悉,是上邪。 阿青闭起眼,听着他把这首短曲反复的吹奏,笛音随着风一起飘荡,软软的缭绕在她身周。 这一晚她在梦中梦见了他。 他们一起在公主府的湖上泛舟。荷花高高低低的,花瓣拂在衣上和发上,淡淡的清远的荷叶气息把梦染得迷离清香。 梦里没有别人,只有他和她两个。 阿青第二天起的比平时晚了些,洗脸的时候大妞已经要出门了,她正坐在镜前,大妞从窗外唤她:“阿青姐。” “要走了?” “是啊。”大妞手里拿着一小枝折下来的金桂,伸长了手臂,替阿青把花朵簪在鬓边,凑在她耳边轻声说:“昨天晚上我都睡下了,还听见有人吹笛子呢,吹的真好听啊。青姐你听见了没有?哎呀真是的,他就在外头吹曲,也不怕咱们都睡熟了,他可不是白辛苦了吗?” 阿青微微一笑:“我也听到了大概是在梦里听到的。” 大妞朝她挤挤眼,没有拆穿她。 来京城第一年的中秋时节,她们俩就见到了有人在船头吹笛子。这笛声大妞可没有忘记。 昨天那笛声响起时,她还迷迷糊糊的没有睡实,听到笛音,还起身来仔细听了一会儿,一直听到笛音袅袅远去才重又睡下。 这位世子姐夫还真是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定了情的男女会相约出去,也有的在山间遥遥对歌,互诉心曲。可是到了京城里,规矩那么大,把人牢牢的都捆住了,两人连面都见不着,想要传情,也只能靠着这曲声。 大妞没觉得他这么做轻浮,反而觉得这人更亲切了。原来就算是王府的世子公子,也会象乡下的少年郎一样,偷偷跑到意中人家的墙外面去唱歌吹曲,指望着她能听见,明白他的心意。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回家的时候帮你买回来。” “也没什么想吃的。”阿青想了想:“上次吹的那芝麻酥,你帮我买一盒回来吧。” “好,芝麻酥是吧?还要不要别的?” 阿青笑着摇头。 她还没有换衣裳,披着一件浅色的棉绫外衫,绿鬓如云,眼眸里水汪汪的象是盈满着雾气,微笑的样子就象一朵缓缓绽开的花,明艳柔媚。 大妞回过神来,朝她摆摆手,提着沉甸甸的布囊快步跑远了。 吴婶也起晚了,阿青过去的时候,她也刚刚梳完妆,没有擦胭脂的脸上带着自然的晕红,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眼睛闪亮,嘴唇红润,哪里象是一个已经到中年的妇人呢?那眼睛里的光彩,跟年轻的女子一般模样。 阿青走进屋,吴婶有点不好意思,顺手从妆盒里拿出枝钗子:“你看我今天戴这个怎么样?” “挺好的。”阿青接过钗子,要替她簪上。吴婶却又不好意思了:“换支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六 出城 刚才吴婶顺手拿出来的簪子是一只合欢花钗,平时戴这个也没觉得什么,今天看着这个就心虚了。 阿青若无其事的把那只钗放下,另挑了一枝替吴婶簪上。 节也过完了,阿青那张表格被吴婶留下了,认为非常有用,留着这个底子,明年可以接着派上用场。这种过节的事,其实办过一次就明白的差不多,以后都可以依葫芦画瓢,这就是人们俗称的“旧例”。什么事都是第一次最难办,只要办过一次,以后就都有例可循了。家大业大人也多,账本也渐渐多起来了。米账,菜账,布账,人情来往的礼账。再往下细分,连入了冬每月烧的柴炭,蜡烛,灯油都要一一的记录上。这个月用了多少,下个月又用了多少,如果某项超支了,那应该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这些事情看起来很琐碎,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可一个精明能干的主妇,就必须对家里的大事小情都心中有数。办事的人总会揩些油水,但是不能过分,当家人不能被这些管事给蒙骗住。吴婶在外面又瞧中了一个铺面,已经买了下来,不过还照旧赁给原来租户做着买卖。吴婶不喜欢把钱都存在手里,这钱白放着又不会下崽,买地、买铺子才顶用。只要是太平年景,这买卖肯定亏不了本。吴婶不象旁的贵妇人那样喜欢华服和首饰,这可能跟她的出身和经历有关系。 因为过中秋的原因,张尚宫也在和阿青说起宫中和宗室如何过节。李思谌已经册了世子,那么阿青明年的中秋,肯定要同他一起进宫领宴过节了。阿青听到进宫二字就觉得有点头皮发麻,也许对别人来说这是一种殊荣,可是阿青觉得那种应酬一定特别费力气费脑子,穿戴得整齐严实,跟一些不熟悉的人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没准儿还得防备别人的暗箭算计。 说来昨天阿青也邀张尚宫和他们家一起过节,张尚宫婉言谢绝了。不过都住的不远,张尚宫昨天听见后院里有人唱曲,后来还听见有人吹笛子。那曲子唱的情致缠绵,笛子也吹的回肠荡气。 那样好的月色,那样好听的曲子,让张尚宫的心也跟着变得柔软起来。 她挺羡慕吴夫人的。听说吴夫人当年也只是个丫头,和吴大人是患难之交。现在吴大人富贵显达了,却仍然对妻子一心一意。宅子里不是没有年轻漂亮的丫鬟想刻意在吴大人面前表现一二,可是吴大人看她们就跟看一件木头、看什么摆设一样,目光从来没有在她们身上停驻过。 一个女人,能象吴夫人这样,可算得上有福气了。 “进宫领宴确实不轻松,世子夫人的全套披挂加起来份量也颇为可观。所以虽然是进宫赴宴,基本上没人真的在席上吃喝,怕弄污了衣裳,沾上气味,也怕不好去更衣方便。尤其是厅里人多的时候,又很气闷,还有上了年纪的诰命夫人在里头憋晕过去被抬出宫的。那样的场合,宁可少说话,千万记得祸从口出。” “是,多谢您提点。” 张尚宫一笑转了话题,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小山从山上捎信捎东西回来了,每次收到信,全家人都乐得象过节一样。虽然他的信总是写的不长,但是吴婶会让人给多念几遍,阿青念过,大妞念过,等吴叔回来了夫妻俩一起再念一遍。 小山说了他们在山上过节的事儿,山上也蒸了月饼,但那根本不能叫月饼,只能叫包了馅儿的面饼,用饼模子印出来,大家就拿着这个当一般的饼子就着菜吃。还吃的很香,蒸的几屉饼子全吃光了。有个同窗说有月无酒不尽兴,可是山上管的又确实很严,连米酒也没有一滴,于是大家拿大碗倒了茶,真正是以茶代酒的欢饮了一通。小山说真是奇怪,明明喝的是茶,到后来他居然还喝的有些头晕,走路的时候觉得脚都有点不听使唤了。 大妞念信念到这里的时候笑着说:“这是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说完了她自己觉得这个比方哪里不大对头,可是又想不出来哪里出了岔子,想了一想就抛开了,接着往下念。 小山他们屋里那个人缘不好的同窗,上个月已经回家去了。他实在吃不了山上的这份儿苦。这种事情在他们书院里并不少见,经常有人雄心万丈的上了山,几天苦头一吃,劲头就打消了一半。再待些时日,山上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就让他们更加失望,有很多人来了,但是最后留下来的一半都不到。小山说虽然那人在的时候老闯祸,可是他这么一走,原来铺在那张床的被褥也都卷走了,光剩了一张空床,天天进进出出看着,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吴婶点头说:“养只小猫小狗的,突然没了也会想得慌,一个大活人,天天说话见面的,突然走了,这搁着谁也要习惯一阵子。” 小山还说,送上山的月饼和葡萄他自己都没吃着,全让一帮子同窗给抢没了。虽然大多人都收到了家里送来的包裹,可是吴家的东西好吃这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以前给他送去的酱菜肉干糕点,养出了一大帮馋虫,这回月饼一送到,小山连封都没拆,整个包袱全让人拿去了。吃了他东西的人倒也不白吃他的,拿了自家送来的跟他换。小山在信里头气鼓鼓的表示,那些人家做的月饼要么腻的不象话,要么就是在捎带的时候压变了形。为了一口吃的,又不能跟他们翻脸不来往。可是忍下这口气呢,又觉得实在憋得慌。 大妞一面笑一面说:“真是可怜。装了两大盒月饼呢,竟然自己一口都没吃着。” “半大小子都能吃着呢,山上的饭菜又太素,他们肚里都没油水。” 小山把全家人都问候到了,尤其挂念小石头,给他做了一个弹弓。男孩子没玩过弹弓的很少,小山这个弹弓做的很小巧,外表打磨的非常光滑,一点儿木刺节疤也没有,不会划着小孩子的手。上面拴的那不知道是什么兽筋,拉起来还挺有劲儿的。 吴婶笑着说:“这孩子真胡闹,小石头才多大啊,哪是玩这东西的年纪。” “先让他拿着玩儿呗。”大妞把弹弓拿过去,使劲儿拉了两下:“我以前也玩过,就是老没有准头儿。” 她可不光是没准头儿,有一次滑了手,还打了自己的眼,那眼肿了好些天,吓得大妞哭个不停,说自己是不是会瞎,张伯实在是让她烦的受不了,吓唬她说要是她再哭,那眼可就真要瞎了,吓得大妞果然不敢再哭了。 阿青这一点比她强多了,她以前也玩过弹弓,还玩过吴叔给她做的弓箭,虽然说小孩子手上没多少力气,但是她的准头儿还是不错的。 炎热的长夏终于过去了,秋高气爽的天气正适合出游。孙颖打发人送信给阿青,说他们家要去庄子上小住,问阿青和大妞去不去。大妞犹豫了一下,她是想出出城散散心,但是又放下药铺里的事情。吴婶劝她:“你们一块儿去吧,去庄子上住住,玩两天再回来。”看大妞还是在犹豫,吴婶看阿青不在跟前,轻声说:“你阿青姐姐明年春天就嫁了,以后你就是想和她一块儿出去散心,那也不能够了。” 虽然说嫁了人还是同在京里,可是,一嫁出去就是旁人家的人了,连回趟娘家都不自在,更不要说其他了。 大妞原来没想到这一节,现在一听吴婶这么说,她顿时就傻了。 她不是不知道阿青姐要快要出嫁了,过了年,一开春,她就要嫁到郡王府去了。 可是可是她总觉得那还要很长时间,在很久很久之后呢。突然被吴婶一提醒,她才突然想到,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明年春天可已经不远了。 “嫁了人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就没有做姑娘的时候这么快活了。”吴婶说:“上面有公公婆婆,下面有小叔子小姑子,宗室的规矩又大。现在和孙姑娘她们要好,可是能一起散心的机会,只怕也就这一回了。” “我去。”大妞眼圈都红了,拼命点头:“我去!” 孙夫人打发了车来接她们,会合了一块儿上路。阿青和大妞各带了一个丫头,主要是出住,得带不少东西。到了外头没有自己的贴身丫鬟,会有很多不便。 阿青本来想带桃叶,可是桃叶不巧伤风了,于是跟着她出来的是珊瑚,大妞带着的是桃花。她和桃花的感情处的很不错,虽然两个人的性格差异有点大,可是桃花温柔细心,把大妞屋里的事打理的井井有条,两个人倒很合得来。这次有个机会能出去散散,大妞就把桃花带上了,想让她也出来走走看看。 吴婶对两个丫头嘱咐了半天,尤其是嘱咐桃花,一定把大妞看住了,别让她乱跑乱窜。 孙夫人带着孙颖她们姐弟三个,见了阿青问她:“带了厚衣裳没有?城外不比城里头,早晚和夜里都要冷得多。” 阿青笑着说:“您别担心我俩,我们可是乡下长大的。” 孙夫人笑了:“说的对,我倒忘了。” 孙佩惦记着小石头,一开始就想鼓动着孙夫人,请吴婶一家同去,重要的就是把小石头那个胖宝宝带上。孙夫人说她简直是异想天开,吴夫人现在的事儿可多得不得了,家里有个要出嫁的女儿,哪里有余暇出去散心?孙夫人眼见着也轻松不起来了,两个女儿的终身大事也得开始商议筹备。女儿们除了婚事,其他的事情都可以算是小打小闹,儿子更让孙夫人担心,这次出来散心,主要还是为了他。 孙哲夏天里病了一场,之后虽然也请人开方调养,可是精神一直不好,连孙重延都觉得儿子这样下去不成。他给书院里请了假,并且把儿子的书房门扣了起来,让他放宽心好好休养,但是成效不大,看不到明显的起色。 孙夫人想带着孩子出城去,到庄子上去,换个地方,也换个心境。孩子生病的时候,孙夫人忧心如焚。之前她一直盼着儿子有出息,知上进,可现在她只盼着儿子好端端的,书读的是不是优异她不在乎了,只要人品端正,身子康健就好,儿子就是把自己逼的太紧了,小小的孩子,把自己弄的象小老头儿似的。 阿青和大妞和孙家姐弟相见,孙佩可是有好久没见大妞了,拉着她就不松手,两个人叽叽咕咕有说不完的话,坐车的时候还要求坐到一起。孙佩可不想和母亲同车,要是那样的话,那么长的路,一路上憋也憋死了。 最后孙佩、大妞和孙哲坐了一起,阿青和孙颖陪着孙夫人。虽然没坐一起,可是他们在前面也能听见后头车里时不时传来的笑语。 孙夫人侧耳听听,有些欣慰,又有些感慨,对孙颖说:“你弟弟和妹妹的性子要是能匀一匀就好了,一个就太不老实,一个又老实过头了,我有时候都觉得是不是把他俩给生颠倒了。” 孙颖笑着说:“听人家说这出生的月份跟性子也有关系。妹妹是夏天生的,那性子就跟火似的。弟弟是初春的时候生的,就要安静的多。” 中途停下来歇息了一次,天快黑的时候才到了孙家的那个庄子上。路口有一座小小的石桥,夕阳余晖将天际映成了一片鸭蛋黄似的颜色,庄门前栽着一排杨树,叶子被风吹的哗啦哗啦直响。 车子停下来,庄子上的人忙着给搬脚凳、孙颖和阿青扶着孙夫人下了车,后面车上的人却一时下不来了。 孙夫人让人问是怎么了,孙佩扯着哭腔喊:“我的腿麻了!” “这孩子。”孙夫人好气又好笑,不过知道没出大事儿,倒是不用担心了。大妞已经下了车,挺豪爽的说:“那我背你进去吧,保证稳当,我力气可大着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七 干活 到底也没有让大妞来背,丫鬟和仆妇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下了车,活动活动往里走。 孙夫人说:“坐了大半天车都累了,别凑一块儿吃饭了,没的再换衣裳折腾,把饭送各人屋里就在屋里吃吧。屋子已经打扫过,热水也烧上了,晚上别淘气了都早些睡觉,明儿也不要起的太早了,不是在城里,不讲究那么些个规矩。” 因为都不是外人,孙佩马上嚷着:“我们要睡西院儿,西院儿宽敞。” 就是想出来散心,想让孩子们高兴的,孙夫人也没在这时候端起架子来训孩子,点头说:“随便你们吧,晚上不要淘气啊,想说话后头那么些天够你们说的。” 孙佩怕母亲反悔,马上应了一声:“好。” 等进了西院儿,阿青和大妞才明白为什么孙佩说这儿宽敞。果然宽敞,一间大屋,里面沿墙是一溜大炕,孙佩一手拽着阿青一手拽着大妞:“咱们晚上一屋睡!” 看她兴奋的那个样子,仿佛要做的是世上前无古人的壮举一样。对她来说,这应该是非常新奇的一件事了,可是大妞和阿青是乡下姑娘,原来在七家镇的时候,冬天为了省柴,大妞总是来跟阿青挤的。张伯时常带着儿子进山,吴婶就带着两个姑娘睡,说着话听着外面刮风下雪的动静,睡的可香了。倒是孙佩,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当然不曾享受过这种一家人挤在大炕上说夜话的感觉。 不过她这么兴致勃勃,阿青当然也不会扫兴,笑着说:“好啊。” 几人先洗脸换衣裳,饭菜已经送来了,她们几个就在一处吃。孙颖挂念孙夫人,怕她坐了一天车身上不舒坦,从孙夫人那儿出来又去了孙哲那儿,瞧见他一个人吃完了饭就又想找纸笔写字,索性把他给叫过来一起说话。 孙哲现在年纪也不算大,还不用避忌什么男女之防。孙佩让人拿出一副升官图来大家玩,正好孙颖和孙哲来了,于是就加进来一起玩。孙哲起先有点拘束,等他掷了个大点子,从从容容“入阁”的时候,终于还是露出了笑容。而大妞手气就不行了,她先是被“诬告”坐了一回牢,又因为“丢印”再被打回十步,大家全在大踏步的迈进,就她一人遥遥在后。她自己倒是不急,一看走瞎了棋,还咯咯直笑。 最后大输家当然是她,孙颖说:“输家得挨罚,笑了半天嘴都干了,去给我们端茶。” 大妞笑呵呵的爬下炕:“我给你们倒滚水喝,把你们嘴都烫严实了,看你们还笑不。” 说是说,当然不能倒滚水来。孙佩端过来茶来先灌了一大口,就数她的话最多,那当然嘴也是最干的一个。 “咦,这是什么茶?” “就是这庄子上的野茶。”孙颖比她懂:“年前庄子往府里送年货,也有这茶。好象就是庄子后面,长着几株野茶树,庄子上有个新娶来的媳妇会制茶,咱们才能饱口福。” “喝着还有点甜丝丝的。” “那是庄子上的水好,城里的水就是不行,喝着总发咸。”一般讲究的人家就会买水喝,那些卖水的,有的是城外运来的水,有的是城里寥寥几口甜水井的水。 喝过节茶又玩了一轮,这回孙哲也比刚才放得开了,掷到好点子了也会笑,遇到险事儿也会皱眉。孙颖意不在玩,就是想让弟弟开心。 和她们一起玩,毕竟还是拘束。可是偏偏吴家的小山不在家里,弟弟和他在一起玩的时候倒是显得很活泼,可惜他这念书一去一两年,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远水解不了近渴。 时候不早了,玩了两三局,孙哲就得回屋歇息去了,阿青她们也都躺了下来。现在还不到烧炕的时候,可是这种大家头并头睡一起的经历对于孙佩来说实在是太新鲜了,虽然早上起了个大早,白天赶路又折腾一天,她还是没有睡意。一会儿看看左边,是自己姐姐,再看看右边,则是阿青,大妞跟她还隔了个人。 “你就别乱动了。”孙颖轻声说:“你说说你左右都是人,你想打滚的话就自己去炕那头睡。” “我这不是高兴嘛。” 大妞明白她是兴奋的睡不着:“你这是有福不会享。我们老家,那有钱人家的都各睡各的屋,乡下人家里穷,没有多余的钱烧柴炭,才会全家人都挤一张炕上,要是谁放个屁啊” 说到放屁她有些心虚,一下子就想起中秋节时候的事儿来了,脸一红,就住嘴不说了。不过她虽然不说,孙佩却能想象得出她要说什么。想一想也是,大家头都睡一处,要是谁真没憋住放了不雅之气,那可不一屋子人都得跟着闻味儿了? 一想到那情形,孙佩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挺那个的。 她把被子拉高,蒙着头小声偷笑。 “别笑了,快睡吧。” 孙佩哪里睡得着:“姐,我听刘早的媳妇说,庄子上有好些果树,这会儿果子都熟了,明天咱们去摘果子去吧?自己亲手摘多有意思啊。” “嗯,行。这会儿正是果子成熟的时候,苹果啊,梨啊,枣子啊,不少呢。”孙颖也翻了个身,喜悦这种情绪蔓延的很快,孙佩这么高兴,她们也跟着起了兴致。 “你们没干过才觉得新鲜哪。”大妞可是乡下姑娘出身,春耕种,秋收获,虽然他们家没种几亩地,忙时还会请短工,可是大妞也下过田,累的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也有,干农活儿对她来说可没什么吸引力。进城这么两年,倒是没有再干过田间地里的活儿,想起春天果树开花时候的情形,还有秋天果实累累挂满枝头的景象,也确实觉得挺想念的。 “要是真想去摘果子啊,明天就不能穿的太累赘了,头发也是。”大妞从被子里伸出手来连说带比划:“挽太高是不行的,肯定会被树枝刮到,不够添乱的。辫起来就可以,或者包个布帕。另外袖子不能太大,裙摆也不能这么肥阔。” “幸好我们有个懂行的,可巧我这回出来带了两身儿方便活动的衣裳。”孙佩打个呵欠:“明天把我弟弟也拉去,他得多晒晒太阳。” 大妞对这一点也是赞同的:“不错。你看看他,比我还白净呢,象个大姑娘似的,一看就是在屋里待的时间太长了。这人跟庄稼其实是一样的,那向阳处的庄稼就是长的壮实,结果也多也甜。那背阴处的庄稼,就算下一样的功夫,也长的稀稀拉拉的,想要好收成可就难了。” 虽然例子是有点粗,但是话粗理不粗,孙颖姐妹都深以为然。 第二天她们醒的倒是挺早的,庄子上养了不少鸡,刚过四更天就有鸡叫了,起先只有一声,后来远远近近的鸡都叫了,这会儿窗上也才刚刚泛白。 庄子上确实很冷,清早尤甚,跟在城里全不一样。这会儿城里早起不过能看见晨露,但是乡下却已经能看见结霜了,檐角、碎瓦、草叶上头,都罩上了一层莹白,呵的气都能看见白雾了。 孙佩头一次领教到这种温差,被冻的搓了两下手又去搓脸,赶紧回屋又把夹衣穿上。 早上一起用的早饭,都是庄子上的新鲜东西,刚从鸡窝里捡出来鸡蛋煎的黄澄澄油汪汪的,脆脆的拌菜心,香喷喷的烙饼,喧腾的包子,甜蜜蜜的炸糖糕,还有熬的稠稠的米粥,这些吃食和城里头比是粗糙了很多,可是却显得特别香,大家胃口也都特别好,孙夫人敏感的发现儿子的胃口也比在家里强了。 人多一起吃饭,本来气氛好就容易多吃一点。如果一起吃东西的人胃口好,那自己也会受感染。孙家平时吃饭都很斯文,饭量也不大。可是阿青的饭量就不错,吃东西也显香。大妞就更不用说了,那真是吃嘛嘛香,身体倍棒,看她吃东西那个样子,连孙夫人自己都比平时吃的多了。 “娘,我们今天想去摘果子。”孙佩趁着饭没吃完就提了要求:“听刘嫂子说庄子上有果树,现在都熟了,我们想亲手去摘。” “行啊,那你们去吧,不过可要小心,别崴了脚,也别割了手。” “知道了。” 孙颖也对孙哲说:“你也陪我们一道去吧,去的时候还好说,回来的时候篮子一定很重,你看看我们几个,可都是弱女子啊。” 孙哲梗都没打就应下来了。 就是大妞看看其他人,再看看自己——好吧,孙颖她们是大家小姐,阿青姐看起来也是窈窕纤纤,就自己一个人有点儿出格。虽然说长的不是五大三粗吧,可是弱女子三个字,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当不起啊。 不过她们肯定会带着人服侍,回来时就算篮子太沉,也有仆妇和庄子上的人给拎着,就孙哲这个风吹就倒的小模样,能指望他帮着拎东西吗? 八成是想让他多走走路,多晒晒太阳吧。 大妞没白学医,而且还在自家铺子里见过孙哲。她爹说过这孩子是思虑过度,长久下来肾虚脾弱,气结于胸。看孙哲也确实和她爹说的一样,不思饮食,郁郁寡欢,听说晚上也睡不好。人白天吃五谷蔬果,夜间能一枕安眠,这样身体才能康健。孙哲吧,白天不好好吃,晚上不好好睡,还净干读书写字这种费心血的事儿。这样长年累月,就算没伤性命,也必定损了身子的根基。 听说他之前还病过一场了? 张伯说过他这病其实根子不在吃药、进补上头,主要是心病。 象小山似的,天天吃的香,睡的实,一点儿心事没有,身子壮的象牛犊子一样,可不会害这种读书人的弱病。 他们一群平时运动不多的少爷小姐,穿戴好提着篮子就去干农活儿了。大妞当然不在乎,阿青也没觉得累,可是孙家三姐弟才将将走到地方,就都开始气喘了。孙颖额头见汗,孙佩好一些,脸也红了。孙哲看起来最惨,都快上气不接下气了。 孙颖有些担心,怕弟弟身子还弱,病刚好经不起这样劳累。可是想了一想,还是把让他先回去的话给咽回去了。 “我们来比一比吧。”孙颖提议:“看谁摘的苹果又大又红唔,小弟,你帮我们数着数吧。” 这样一来,可以让孙哲待在原地歇一歇了,又给他找了事做。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待在这儿晒晒太阳,总比窝在屋里好啊。 “行,那我数多少?” “一炷香功夫就行了,你心里有数就可以。” 大妞嘿嘿笑着:“你们肯定是输家,干活儿你们都不是我对手。我得先想想你们输了,我要罚你们什么。” 她这话不是白说的,孙颖和孙佩可从来没干过这种摘果子的事儿,还以为是很容易的事。可是这摘果子,总得抬手吧?没摘几下,两个人的胳膊都酸了。还得看着脚下,留心别踩着凹坑什么的。更恐怖的是,孙佩发现树上还有虫子。虽然是个别的,但还是把她给吓的不轻。 殊不知,那些跟着伺候的人都比她们更费劲,看她们那个折腾,又怕她们被刮着脸,又怕她们踩滑了,真恨不得亲身上阵替小姐们把活儿干了才好,这样看人干活儿一点都不轻松,比自己干活儿还累哪,更担心的是这些娇贵的少爷小姐们失手伤着他们自个儿了,回头夫人肯定轻饶不了他们。 孙哲也没闲着,一边默默数数,一边打量四周。他没怎么来过乡下,上次来已经是几年前了,也就在庄子前后玩玩,这种场面是从来没经历过。 原来苹果树是这个样子的啊。 苹果当然常见,可是苹果树是头一次见,树上挂着这么多的果实,不亲眼看到,确实想象不到书上所说的丰收是一种什么心情。 农人辛苦一年,为的就是这个时候。春种秋收,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得靠着土地的产出糊口生存。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八 动手 摘苹果的赢家毫无疑问是大妞。她本来体格就好,天天在药铺里各种活计都做,那体力不是另外三个天天窝在屋里的姑娘比得上的。孙哲看看红光满面拎着一大篮苹果的大妞,再看看花容失色的另外三位姐姐 当然了,孙哲也没想笑话她们。他就是在想,自己如果刚才跟着一起去摘苹果,说不定还不如她们哪,起码她们每个人篮子里还装了不少苹果,三个人里头,阿青姐的最多,大姐的装了一约摸一半,二姐的苹果最少,可即使这样,她还拎的很吃力,一见到孙哲就毫不客气的把篮子交给他来拎了。 “还行吧?”孙佩挺不放心的,怕这半篮苹果把弟弟给压垮了。 “还成。” 其实有时候书袋也很沉的,进了书院之后怕碰上严厉的先生,僮儿不能跟进去,书袋也得自己提。 这一篮苹果还不至于把孙哲压趴下,不过他走的也确实不大稳当,身后的一个中年仆妇紧赶上一步:“姑娘,少爷,还是让我们提吧,这篮子编的粗,硌手着哪。” 孙哲也没硬逞强,看到庄子的后门了,他也把篮子递了出去。 这会儿天都冷了,他还走的汗流浃背。 中午饭当然也都是庄子上的出产,蒸的喷香的稻米饭,鸡丝面筋汤,炒瓜丝,糖醋鱼,蒜苗炒腊肉,还有水晶豆腐。 孙佩特别喜欢那面筋汤,洗出面筋之后余下的面水可能浪费掉,烧汤的时候再把面水倒进去,这汤口感又稠又香,一上午爬高上低的,早上吃的那点儿东西早消化光了,这顿午饭又超了大家平时的食量,看得孙夫人是又心酸又欣慰。 来城外果然是来对了。 “你们下午想做什么去?” “我们想用今天摘的苹果做点心。”孙佩咽下一口豆腐:“回头做好了,请娘也尝尝。” 自家闺女的厨艺水平孙夫人深知,平常可不爱进灶房,说是要进去做点心,不如说是想捣鼓一通玩玩。孙夫人也不揭穿她,问孙哲:“你也给姐姐打下手吗?” 孙哲含着饭点点头。 孙佩的话就是比旁人多:“娘,庄子上的饭菜好象比城里还好吃。” “那是你们今天活动了半天,饿时吃什么都好吃。不过乡下的水土确实好,我也觉得这饭是比平时要香。” 吃过午饭大家回屋歇息一会儿,他们亲手采回来的苹果还放在篮子里头原样未动,伺候的人怕姑娘、少爷们玩的不尽兴,当然不敢先把这些苹果处置了。 “阿青姐,这些苹果可以做什么菜?” “你觉得可以怎么吃呢?” 孙佩以往吃苹果,要么就是吃鲜的,要么就是吃果脯,哦对,还在别人家的席上吃过一道拔丝苹果,不过孙佩觉得苹果那样做完之后变酸了,外面的糖汁又甜的有点过腻,她自己并不是太喜欢吃那道菜。 阿青这么一问,还真把她问住了。 阿青笑着把围裙系上:“咱们今天各做各的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说不定这世上从今日开始就多了一道苹果的新做法呢。煎炒烹炸大家都可以试试,就是得当心别切了手,也别把油溅在自己身上。” 大妞笑着说:“这主意好,我想想,要不我就做一道油炸的?” 孙哲是最茫然的一个,他可从来没沾过厨房的边儿,看着案板上那些稀奇古怪的家什器物他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孙颖忍着笑,把弟弟带到案板边:“我们做个苹果饼吧。” 明火热油的太危险了,头一次动手还是让弟弟玩面吧,一般人家要让女孩儿学做活,上来也不会让动刀动火的,还不是从剥葱、捏面这些开始。 孙佩想了想:“那我做个苹果汤?”她记得以前在家里咳嗽时会喝秋梨汤,这梨子既然能煮汤,想必苹果也能。而且在孙佩想,做汤也简单的吧?把苹果切切丢锅里煮呗,再放点冰糖什么的,多简单啊。 “阿青姐你做什么呢?” 阿青想了想:“我还没拿定主意呢,你们先做吧。” 大妞的厨艺虽然不算太好,但是比孙家的三个是强多了。孙颖带着孙哲一起,要做的是最复杂的苹果饼了。先把苹果去了皮切成小块儿,用蜜糖拌了放在笼上蒸,然后还得和面。孙颖知道怎么和面,但是她也是生手,加水之前还先问阿青:“这个用凉水好还是热水好?” “用凉水吧。”阿青指点她:“一点一点倒进去,别一次倒太多了。” 一面倒水一面搅,孙哲虽然天天都能吃着面食,可还是头一次见着怎么和面的。看着那些散扑着的面粉沾了水沾结成团,最后被和成一块面团,这过程他都没怎么舍得眨眼,完全看呆了。 对大妞来说和面当然没有什么新奇的,孙哲这副头次见世面的表情真把她给逗笑了。 大妞把自己面前的苹果切成薄片,裹上了一层薄薄的蛋清面糊,直接就用温油炸起来了。炸至外头的面糊金黄时就捞上来,放在笤篱里头沥油,用时是最短的一个,而且这炸过的苹果吃起来味道虽然说苹果确实发酸,但别有风味,还是能吃下去的。 这会儿孙佩的汤也开了,可尝着那水还是水的味儿,没变成汤,她也不着急,继续煮着吧。 倒是孙颖和孙哲那边儿忙活着。孙哲脸上手上身上全是白白的面粉,看起来好不滑稽,可是他自己却是完全顾不上了。 这厨活儿确实挺有意思的。把面揪成一个个小团儿,压平,再用擀面杖来擀成片,把从笼里取出来的蒸好的苹果馅儿包在里面,再把面皮捏起来,重新压成饼状。 原来平时吃的饺子、包子、馅饼,就是这么做的! 这孩子两眼放光,干的可起劲儿哪!就是他是新手,各种状况层出不穷。 一开始擀面的时候,没先沾点干粉再擀,面团都沾在擀面杖上了,费劲儿的往下揪扯。还是大妞教他:“沾点干面,一搓就下来了。” 有了这一回教训,孙哲再擀下一个的时候,就多多的撒了一把面,这下是不会沾了,可是干粉沾的太多,包上馅儿之后,这口无论如何也捏不严实了,因为面不沾了啊。 还有就是他不知道怎么均匀使劲儿,面皮擀的那叫一个千奇百怪啊,长的、横的,一边薄一边厚的有,中间薄边缘厚的也有,后来他自己也想擀的尽量圆一些规则一些,可偏偏事与愿违,居然让他擀出了个一个多边形。 等孙佩要抢擀皮的工作,孙哲就去和孙颖一起干包馅儿的工作了。这包馅儿也不简单,头一回他把馅儿放多了,皮不够大包不起来,只好再把馅儿去掉一半。包了馅儿要捏边的时候,他也不会捏,一手攥着左边,结果右边儿就光荣的漏馅儿了。 厨房里又是灶又是火,又不够通风,忙活这一会儿,几个人都出汗了。 孙佩中间揭开锅盖几次看,她的那些苹果当然已经煮软了,可是汤还是没什么苹果味儿。往里放了糖,当然喝起来是甜丝丝的,可这也是糖水儿,不算是汤啊。 孙佩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阿青,阿青抿嘴一笑,大妞在一旁快人快语:“你水放太多了!” 乡下的锅比较大,属于那种烧一锅够一家十几口人喝粥的锅,这么大锅,装了八九成的水,上面浮着一层细碎的苹果块儿这能煮成稠稠的汤才叫有鬼了呢。 孙佩赶紧把水舀去一半,接着再煮。她有信心这次一定可以煮好。准保不比大妞做的炸苹果要差多少。 孙颖和孙哲做好的苹果饼可以烙,也可以蒸。烙的硬一些香一些,蒸的软一些。孙颖考虑过要烙饼,可是再一想烙饼要在火边不太安全,再说自家这技术也不过关,保险起见,还是蒸吧。 厨房的婆子本来想让他们出去等,这灶房里实在热的很,可是几位少爷姑娘没一个要出去的,眼巴巴盯着锅台看。 大妞拽拽阿青:“姐,你打算做什么呢?” 阿青也没打算跟他们抢风头。自己本来就喜欢下厨,跟第一次进厨房的新手比,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我就做一道炒菜吧。” 看她真的把苹果切了丝炒,大妞才相信她是真没打算做出什么出奇出新的菜肴了。不过这道菜当然不能放盐什么的,要是那样做出来,味道肯定够新奇的。阿青放了糖与醋,还用了一些厨房原来就有的腌果子酱。这是庄子上的人自己腌的酱,口感是比较酸的,所以阿青没有多放。最后盛出来的菜一股果子的香,色泽也非常诱人。不等端上桌,一屋人齐齐下筷子尝了。 “青姐你做什么都好吃。” 阿青只是笑笑。 不久苹果饼也蒸熟了,孙哲和孙佩一声欢呼,都想伸手,阿青把这一对儿赶紧拦住。小孩子不常进厨房不知道,这被蒸气烫一下,比被水烫一下要厉害多了,可不敢让他俩往前凑。 揭笼的活当然由一旁的厨房包揽了,她也怕少爷小姐把自己烫着了,被这笼边的热气喷一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蒸出来的饼一个个咳,形状不怎么规则。有的大,有的小,反正都不怎么圆,但怎么看也是个饼的形状,并没有跑题太远。 新手的成果,第一次这样已经不错了。 阿青不吝啬的把他俩都狠狠夸了一番,夸的孙哲的小脸儿红扑扑的都不好意思了。 饼可烫着,大妞抓了一个,一边使劲儿往上吹气,一边不停的左手右手的倒换。她把饼子掰成两半,不怕烫的先咬了一口。 “啊啊啊” 孙哲急着问:“好吃吗?还是很难吃?” “好好”这关键时刻大妞居然结巴上了。 “你倒说呀。” “好烫!” 大妞这说的是实话,实在挺烫的,味儿嘛,基本没尝出来。 其他几个人也都吹着气开始品尝。 味道还不错——虽然面和的有缺陷,馅的味也调的不够好,可是这样热烫烫的吃起来,味道真是不错呢。 苹果做的馅儿酸酸甜甜的,那股鲜苹果的香就足以征服大家了。 “咱们拿去请娘也品尝一下吧?” 趁着热乎,是该请孙夫人来尝尝他们的劳动成果。 孙夫人这边儿也没闲着,不停的有人给她一趟一趟的报信儿呢,所以她对几个孩子的进程还是挺了解的。来人的消息很详细,张姑娘炸苹果啦,咱家大姑娘带着少爷和面呢,咱家二姑娘要烧汤呢,吴姑娘听说是炒了个糖醋苹果,闻着就挺香的 等孩子们把成果一端上来,孙夫人也十分期待,拿了筷子,先尝了一口炸苹果。 “不错不错,炸的火候正合适。” 不焦不生,苹果也炸透了,炸东西这种活计新手把握不好。 大妞不太好意思的笑:“味儿不太行。” 孙夫人又尝了一口阿青做的炒苹果丝,大为惊艳:“这菜真是好,不油不腻,吃着很爽口。” 阿青实话实说:“我经常下厨的,当然做的比他们得强。要是和他们不分上下,那我可丢了大人了。” 孙夫人笑着说:“你别谦虚,你厨艺就是好,你娘也见天儿的夸你,说最喜欢你做的菜。” 接下来吃的就是苹果馅饼了。这是孙颖特意挑出来的孙哲做的一个,皮是厚了些,馅儿少了些,面和的不太好,蒸完的饼上面并不平滑,有些坑坑洼洼的。但是孙夫人吃的特别仔细认真,细细的嚼了咽了,才说:“做的好真是哲儿你做的?” “馅儿是姐姐带着我蒸的,面也是姐姐和的我就干了擀面儿和包馅儿。” “已经不错了。”孙夫人是真的很欣慰。 平时儿子哪会有这么多话的呢?总是问一句说一句。现在看他虽然脸上又是面又是灰的,可是精神和情绪却非常好。 这就足够了。 孙佩急着喊:“娘,你快尝尝我的汤!”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九 枣子 孙夫人尝了尝,没有说话。孙佩着急的盯着她的脸,孙夫人在她殷切的注视下又尝了一口:“这汤的苹果味儿不大浓啊。” 孙夫人就算也不必亲自下厨,可是做为主母,这尝菜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孙佩没想到孙夫人如此敏锐,明明她为了弥补汤味儿太淡还多放了糖呢。 “一开始水放多了” 孙夫人笑了:“也不错了,头一次煮手里没分寸,下次肯定就知道了。” 晚上不用问,各人肚里都塞进了不少苹果,除了苹果饼和苹果汤,其他的都吃得精光。吃完这么一顿,阿青觉得自己这一年都不想再吃苹果了。 晚上没顾上说几句话,卧谈会没开起来,孙佩是头一个睡着的,今天一天又是摘果子又是下厨,体力消耗太大了,几乎是头一沾枕头,立刻就去会周公了。孙佩也累的不轻,阿青和大妞倒还好,大妞平时一天做多少事啊,这点儿活根本不算什么,阿青也不不象孙氏姐妹这么不中用,出了不少汗,沐浴之后倒是觉得浑身都松缓舒展了。 果然生命在于运动嘛。 “青姐,咱们要在这儿玩几天?” 大妞虽然也喜欢这样出来玩,场院儿大,尤其到了田间地头的时候,她有一种回到了老家乡下的感觉,天地宽广,没有那么稠密的人烟,这一切都让大妞觉得熟悉和舒坦。 可是同时她也惦记她爹。她已经出来两天啦,不知道那老头儿在家是不是又喝酒了,也不知道诊金和药费他们能不能算对,有没有女子来求医?她不在的话,人家该多不方便啊。这京城虽然大,可是要找懂医理的女医可不大容易。真耽误了人家的病怎么办啊? 大妞觉得她出来两天就已经很久了。虽然很想在这儿多玩几天,可她觉得自己应该早些回去。这里一起玩儿的人不缺她一个,可是药铺里没了她就有很多不便的地方了。 “我想明天或是后天就回去,我怕药铺里事情多。” “这样啊,”阿青想了想,她也看得出来大妞的心思,原本大妞来这儿就是为了陪她,可两个人天天在家里也能见面说话:“你要想回去,明天我问问孙夫人吧,不然就让人套车先送你回去。” “还麻烦人家单跑一趟能行吗?太麻烦了吧?” “有什么麻烦的?我猜孙夫人也得派人回城去办事吧?孙大人可还在城里呢,说不准家里有什么事夫妻俩得商量一下。你看咱们今天摘的苹果这么多,也没用完,说不准孙夫人还想打发人送苹果回去呢,你跟着他们的车一起回去呗。” “行,这样好。”大妞以前赶集的时候也搭过人家的便车。让人特意送她一趟她过意不去,如果是搭便车的话她就觉得自然多了。 结果第二天,孙佩和孙颖两个差点儿爬不起来了,另一边的屋里,孙哲也是一样。浑身那个酸痛啊,就跟让人狠揍了一顿一样。 “哎哟我的胳膊哎哟,我的腿好酸” 平时他们都是不常活动的,突然这么折腾了一回,昨天有兴奋劲儿撑着不觉得,睡了一觉,各种反应全出来了。孙哲走路姿势显的很奇怪,而孙佩根本就不大能自己走了,身身上下就没个地方不酸的,梳头洗脸的时候腰都弯不下去,吃饭的时候连筷子都不大握得住了,一张小脸儿紧紧皱在一起,吃一口饭就差点儿哎哟一声。孙颖比她好点——不是说状况比她好,而是她更会忍耐,难受也要硬忍住。 孙夫人在一旁看着三个儿女这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你看看你们,真是弱不禁风,这还没让你们干什么重活儿,一个两个就累成这样。回头让胡妈妈安排人,给你们好好按一按,明天就会好些了。” “我觉得我浑身都象散了架。”孙佩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就半个包子还只咬了几口,实在没劲儿嚼,干脆把放下包子专心的喝粥。这个不用嚼,而且热烫烫的喝下去,感觉肚子变的舒服多了。 阿青替大妞问孙夫人:“这两天不知道庄子上有没有人进城去?” “有啊,今天就要打发人进城去送些东西。”孙夫人问:“是不是要往家捎口信?尽管交给他们捎去。” 阿青微笑说:“不是捎东西,是要捎个人。大妞放心不下药铺的事情,想先回去了。” “哎哟,这会儿怕赶不上了。”孙夫人说:“看看他们车套好了没有,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了带走的?让胡妈妈同他们说一声,等一等你。” 孙佩抬起头来:“你要走了?这才来了一天。” 孙佩来了庄子上就象小鸟出笼,压根儿没有想回去的意思。她还有好多想玩儿的。听府里的丫鬟说,在乡下逮麻雀,挖山芋,用蒲草编东西,净是好玩的事情,她才刚刚试过一个自己摘苹果,怎么舍得现在走?不但她自己不舍得走,也不舍得让大妞走。 “咱们都多久没见了?而且能象这样出来玩的机会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碰得上,你就这么走了,一点儿都不想着我们?” 大妞也有点为难。她和孙佩也挺对脾气的,可是城里的事情她又实在挂心。 孙颖虽然也有些舍不得,可是她比妹妹明白事理:“她家里头有药铺子,整天打理事情,不象我们这么得闲。你看咱们出来两天,她不定耽误了多少正经事情呢。你要想她,过年的时候她药铺子总得歇业,到时候咱们邀她来家里多玩几天。” 家里和庄子上能一样吗?多少双眼睛看着,妈妈、丫头们一点儿不敢放松,“姑娘这个不行”“姑娘注意分寸”,烦都能把人烦死。 可是大妞去意已定,她没带多少东西来,两个小包袱一打,带上桃花,直接就上了孙夫人安排的车子。 大妞嘱咐她路上别贪玩,千万别惹事。跟车的婆子笑着说:“吴姑娘只管放心,我们一定把张姑娘送到月桥巷,准保不会出错。吴姑娘还有什么话想捎回家的,只管对我说,我一定带到。” “也没有什么嘱咐的,要是见了我娘,就说我在这儿一切都好,吃的也香,睡的也踏实,让她不要挂心我,过几天我就同孙夫人一起回去了。” 车子驶出了庄门,孙佩嘟着嘴,望着远去的马车摇起的尘烟,恨恨的说:“她最不义气了。” “听听你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啊。”孙颖不赞同的看着她:“都得依着你,陪着你,除了玩儿旁的事情都一概不顾了才叫好吗?人家家里有正经事情,要是她在这儿两天,真耽误了药铺的正事,有人因此病重不治,你就高兴了?” “那药铺里不是还有别人吗?再说这么大京城,难道就她家一家药铺不成?”孙佩难得的跟孙颖顶撞起来:“才来了一天就走,真让人扫兴。” 看孙颖还要再说,阿青连忙打圆场:“好啦,大妞这个人就是这样,她能出来玩这么两天,药铺里确实会积下不少事情,她天天都从早忙到晚的,很多算账、盘库这样的事情,张伯又不做,两个伙计又做不了,没她不行的。” 孙佩好奇的问:“她要做这么些事情啊?她还会算账?会盘库?” “是啊。” 算账这本事,一大半是阿青教给她的。其实药铺的账并不难记,进货是一本账,出库是一本账,平时店里一些零碎散钱这些分开单记。这些琐碎事情、钱啊账啊的,张伯都没耐心,扬威和振武两个确实做不了,大妞虽然心不够细,但是她耐着性子一点一点磨,确实慢慢上了手。她在药铺里这一年多的时间可不是瞎混的。除了跟张伯学医,药铺的事情她里里外外的都一把抓。 “原来大妞这么厉害了。”孙佩已经忘了生气这回事儿了,对大妞很是佩服:“她这个人看起来性子又急,平时好象还有些粗心,管账这活儿她能做得来吗?” 孙佩也曾经看见过家里的账本的,那一行行一列列的,看得头晕眼花,她可不喜欢麻烦的东西。 “她有时候是会出错,不过钱错了倒不怕,药没错就行。”阿青说起一件事:“她刚开始到药铺里也出过错。那会儿给人包好了药,人家拿了药就走了,她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想起忘了跟人要钱。多半那人看她年轻是个小姑娘,有意想赖这一笔。” “还有人这么坏啊?那钱多吗?还能找着那个人吗?” “那人当然不会再露面了,钱也不多,也就是三五百钱的样子。不过这事儿挺憋气,她回家来就说自己蠢,白亏了诊金和药费。当时她心里也疑疑惑惑的,看着那人出门还觉得自己好象忘了什么事,却没想到是忘了收钱,要是心里觉得不对马上把人叫住就好了。” “这人居然骗药吃,良心太坏了。要我说,他就算吃了药,病也不会好!” “后来还有别的岔子呢,有次两三个人一起在那儿等药,差点就把药给拿错了。” 孙颖听着也是怪后怕的:“这钱错了还是小事呢,药要是错了,人家吃出大毛病来可就糟了。” “这回幸好是早早就发现了。”阿青说:“她现在已经比以前沉稳多了,凡是接钱、给药,都要再三核过才行,有时候还会喊过张伯来再问一遍。” 不象妹妹想的简单,孙颖更心细。三人停在庄子前院的枣树下,孙颖轻声问:“她是真的想将来做个女医,把自家药铺一直开下去?” 这一问,连孙佩都支起耳朵来听了。 “是,她学的很用心。我也问过她,她已经拿定主意了,将来要继承父业。” 孙佩嘴快的问:“那她不嫁人了?可是女医” 女医并不怎么受人尊重,盖因为专业技能水平普通偏低,,有些干脆是连蒙带骗,其中大多数人都是当起了产婆,那属于下九流的行当。 “张伯并没有旁的儿女,大妞说大不了她招个上门女婿一起侍奉父亲,养老送终。” 这倒也是,孙颖想,独生女确实是没有办法,出了嫁把老父一个撇在家里,换了她是大妞,也会放心不下的。 “咦,这枣子也熟了吧?”孙佩眼尖的看见了头顶树上结的枣子:“不知道甜不甜?”红红的大枣沉甸甸的垂着,树枝都被坠的弯了下来。 “应该挺甜的。”阿青说:“庄子上的水土好,昨天喝的茶,烧的饭都不错,苹果都那样甜脆,这枣子肯定也错不了。” “那咱们摘枣子吃!”孙佩跃跃欲试,可是这枣树不比昨天的苹果树,这树很高,她就算伸长了手、跳起来也够不着。 孙颖拉着她不让她乱动——她可真怕妹妹在这儿撒野,会想要爬树。 “这树不能爬。”阿青忍着笑说:“这树上是长刺的,得用杆子打下来或者是用长镰来摘才行。庄子上既然有枣树,肯定也少不了这些东西,让他们来打吧,你现在胳膊腿难道不酸了?” 孙佩苦着脸:“还酸着呢,连脖子都酸。” “所以啊,你还是老实点吧。”孙颖说:“别旧伤没去又添新伤,有这功夫你想一想,枣子打下来咱们怎么吃它。” “还要做菜?”孙佩摇头:“我可不做了。昨天把苹果翻着花样儿的吃了个够,难道今天再把枣子折腾半天?我就想尝尝它甜不甜。” 跟着伺候的人不等她们吩咐,已经去取长杆了,枣子被打下来,连着叶子落了一地,孙佩想上去捡,被阿青拉住了:“小心有虫。” 孙佩昨天就让虫子吓了,一听有虫,说什么也不敢往前去了,等人把枣子捡起都装在筐里捧过来,她还吓得想往后躲。 “你这一向胆子挺大的,居然还怕虫子啊?” “不是怕,”孙佩皱着脸说:“是怪恶心的软了巴叽的,想想要是爬到身上,那多痒,多瘆人啊。” “你小时候被虫子爬过?” 孙佩想了想:“不记得了,兴许有过吧。” 枣子成熟程度不等,有的可能阳光照的多,已经变成了全红了,枣皮有着油亮的光泽,饱满、鲜红,看着就特别喜人。有的可能没照着多少太阳,刚有点儿红意,还有的干脆就是嫩嫩的绿色。 阿青用帕子擦了擦枣子,咬了一口。 唔,又脆又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 私塾 三个人站在树边吃枣子,阿青刚吃完一枚想再拿一枚的时候,胡妈妈匆匆来了:“姑娘们,有客来了,夫人叫赶紧到前头去呢。” 在庄子上会有客? “是什么人来了?” “是李姑娘!” “哎呀,是她。” 三个人面面相觑,孙佩的手帕里还包着好些枣子呢,又不想扔回篮子里,索性把手帕四个角一系,打了个小包袱,顺手掖在袖子里。 李思敏来了,阿青觉得既意外,又高兴。 从上次公主府之后,两个人就见了一面,李思敏在宫里,出门并不是那么自在的,阿青当然更不可能去找她,就连送个贴子捎个东西也不方便。 “这个时候过来可能不是从城里来的。” 庄子离城不近,从城里过来,她们来的时候走了大半天呢。这个时候李思敏到了,就应该不是从城里来的。 也许她是从附近的庄子上过来的,阿青想了想,上次和李思谌兄妹去骑马,那个庄子离这儿距离十几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如果早上从那儿出来,那现在到倒是正合适。 她们进了堂屋,李思敏笑嘻嘻的站了起来:“吴姐姐,孙姐姐,阿佩妹妹。” 她身旁的另一张椅子上还坐着个姑娘,原来她端座着没动,看了一眼李思敏,也跟着站了起来。 李思敏介绍孙家姐妹和阿青和她认识,又介绍了她的身份:“这是我同宗的妹妹,行三,名唤思毓。” 又是一位李姑娘。 在场的除了孙佩不大清楚,孙夫人、孙佩、阿青,都清楚这位李思毓姑娘的来头。 阿青分别听李思谌和张尚宫说过,三公主的名字就叫李思毓。 思敏怎么把她给带来了呢? 可是既然人家不明说,那大家就把她当成个寻常客人看待。 三公主的含笑一一同她们招呼,最后看着阿青说:“我总听敏姐姐提起吴家姐姐,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阿青姐姐真是位佳人啊。” 李思敏的目光从她们三个身上掠过:“咦?张家姑娘不是说也一起出城来玩儿了?怎么不见她?” 阿青说:“你来的不巧了,她挂心药铺的事,今早刚走。” 李思敏哎呀一声:“那可不巧了。” 不过她和大妞本来就不怎么熟,没见着大妞也不是特别失望,只要阿青在就行了。 “思毓妹妹也难得出门,我们本来在那边庄子上小住的,听说你们也出庄来散心,所以就不请自来,找你们一块儿聚聚。你们在庄子上都干什么了?” 孙颖很从容,既然确定把三公主就当一个普通的客人来看待,就跟平常待客一样:“咱们别光站着,坐下来慢慢说吧。你们喝茶了没有?我们庄子上的井水可甜呢,烧的饭沏的茶都比旁的地方要强。” 李思敏笑着说:“你们进来的时候,刚刚要喝呢。” 孙夫人有些矛盾。一方面觉得女儿要是也能和公主交好是件好事,但是又怕小姑娘们不懂事反而闹气。公主嘛,脾气当然不小,自家女儿也是娇生惯养的,阿颖她是不担心,就担心小女儿,说话没个遮拦,脾气又急,有时候说错了话得罪人了她自己还不知道。 不过还有孙颖和阿青在,她们俩都懂事,应该不会出岔子的。 三公主长的很俏丽,不过现在看起来还是很孩子气,脸儿圆嘟嘟的,大眼睛,近看的时候,那睫毛又长又翘,活象可爱的洋娃娃,非常可爱。听说三公主很受宠爱,人缘也不错,想必应该不难相处。 在院门口迎面遇上了孙哲,他显然还不知道庄上来了客人,同孙颖她们走了个对脸儿。 一见着有两个脸生的姑娘,孙哲立刻知礼的退到一边,两眼看着自己的鞋尖,目不斜视。说老实话,这小道学的样子看起来真让人忍俊不禁,可又得强忍着。 因为有生客,孙颖介绍:“这是我弟弟。”又对孙哲说:“不用太拘束,李姑娘过去也来过我们家,我们还一同跟梅夫人学过画。这位是李姑娘的妹妹,你都称一声姐姐就行了。” 孙哲老老实实的行礼,阿青清楚的看见这孩子白皙的面皮都变红了。 这真是太腼腆了。 阿青也忍不住要想,要是孙家的弟弟和自己家的弟弟,这脾气上能匀一匀就好了。自家的小山和小石头,简直都是泼猴儿转世,哪怕睡觉都得打几拳踢几脚,好象在梦里也遇到了大仇人一样。 三公主好奇的打量了孙哲几眼,有些好奇的问:“你是哪年生的?属什么?” 孙哲没想到是问自己,愣了一下,声音特别低:“我属兔。” 三公主笑了:“那我比你大一岁,我属虎。” 她笑起来非常可爱,孙哲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又赶紧的把头低下去了。看他局促的样子,孙颖只好给自己弟弟打圆场:“你这是要出去?” “昨天听说庄子后面也有一座很小的私塾,想过去看看。” 孙颖实在想不到,都到了乡下了,一本书没带来,孙哲居然还惦记着念书。 “你去那儿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孙哲急着解释:“我就是想去走一走逛逛,看看乡下的私熟是什么样子的。” 李思敏不太清楚他们姐弟怎么为了这么件小事好象都发急了,看看孙颖又看看孙哲:“我也挺好奇乡下私熟什么样的,路远不远?要不咱们一块儿去去看?三妹妹,你说怎么样?” 三公主马上点头:“好好,一起去。” 孙颖寻思着,让孙哲自己过去,保不准他的心思又跑到念书上去的了,要是一起过去,权做散心,到那儿转一转就回来,也省得他心里老惦记。 而且李思敏和三公主看样都好事,她们都说要去,自己也劝不住。 “只怕路远,路不好走。”最怕的是有个什么万一,要是出个意外,遇上个把歹人什么的,那祸事可就捅破天了。 李思敏看出了她的担心,体贴的说:“我们带了伺候的人,让他们驾着车在后头跟着也成,咱们要是走累了,就坐上车歇歇。” 既然有人跟从保护,那就不一样了,孙颖也放下心来,点头说:“那咱们就去看看。” 要出庄子,那就不能这么随便了。孙颖吩咐人拿了帷帽过来,几个姑娘一人戴了一顶。孙佩最不耐烦戴这个,说气闷。而且她也说自己年纪不大,还用不着避讳这些,无奈长姐威重,孙佩要是不戴,只怕姐姐会不让她出门,还是别别扭扭委委曲曲的戴了。 庄子后面的路是条小路,幸好马车还能走得开。李思敏她们坐的不是那华丽的彰显身份的朱盖车,而是辆看起来的普通的青色油布篷车。要是朱盖车,没准儿这条路就走不开了。 远远的田里有正在劳作的农人,看见这么显眼的一行人走过,活儿都顾不上干了,站在那儿远远的打量他们。 孙佩吃吃笑:“人家肯定觉得咱们这些城里人特别古怪,放着车不坐,非要一步一步走,车就空着在后头跟着,哈哈哈” 阿青也有同感,三公主笑着接话:“我以前还没这么在乡间小路上走过,原来庄稼地这样儿的。” 她脚步特别轻快,一步三跳的,还时不时踢一脚地下的落叶,看来一点儿没有公主的骄娇之气,就象个普通的富家姑娘。 孙哲因为有客人在,很拘束的走在后头,跟她们保持一定距离。 三公主偏转头问她:“那私塾在哪里啊?” 孙哲也没有来过,问他他也答不上来。不过跟着一块儿来的仆妇知道,陪笑答:“就前面那排柳树那儿转弯,再走个几步就到了。那儿原来是一处土地庙,后来村里头想读书的孩子多,那儿的地方宽敞,就把把私塾设在那儿了。前头还是供庙,供着土地呢。孩子们就在后院儿里两间屋子里念书。” 那一排柳树确实看的很清楚,已经离的不远了。他们在那岔路口转了弯,果然就看见了前方的一道围墙。墙是土墙,也就一人高,而且墙上有不少豁口,看起来象是已经有不少年头了。隔着墙,能听到里面参差不齐的读书声,听着正在教千字文。他们走到近前,眼睁睁看见一个半大孩子猫着腰一溜小跑,到了土墙的一处豁口,象只灵活的大猫一样一扒再一跃,就骑到了墙上,再打算往下出溜,忽然间看见路上站了这么一群衣衫鲜亮气度不凡的人。 这群人也一起盯着他。 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那孩子一声怪叫,又翻回了墙里头,一溜烟似的跑了。 刚才回话的那个仆妇噗哧一声笑出来:“这孩子,好象是村西头老王家的大小子,最皮了,不爱念书,在学里被秀才打手板,回家还要被他爹揍,就这么着,还是一有机会就溜出去逃学。” 一想到刚才那个滑稽的情形,一行人都忍不住笑了。 三公主笑声象银铃,清脆悦耳:“原来是个逃学的,结果碰上咱们又吓回去了。可真逗,我以为就宫就城里头有逃学的人,没想到乡下也一样有。” “哪儿没有啊,这么大的孩子有几个能老老实实坐得住的?他们哪里知道这念书的好处啊。” 他们从正门进去,果然进去了是一座土地庙,迎面正正的供着一尊土地像,地下还摆着个破旧的蒲盘。地方虽然旧,可是打扫的很干净,供桌上还摆着两盘供品,一盘馒头,一盘是青桔子。从后面的门绕出去,后头的院子果然很宽敞,读书声也听的更清楚了。墙着墙角生着两株梧桐树,不知道已经长了多久,粗的一人张开手臂只怕都抱不拢,虽然已经是深秋,树上还是有不少叶子,亭亭如盖,将整个院子都笼罩住了。想必夏天的时候这里一定是绿阴森森,十分清静幽凉。屋门口还有一个不大的花坛,现在这季节,里面开的当然是菊花。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可是百头千头,挤挤簇簇,开的特别热闹,那一大片花朵看起来金灿灿的十分动人。 “原来乡下的学堂是这个样子的。”三公主十分感慨。大概是为了不扰到屋里正在念书的人,她的声音放的很轻:“虽然小一点,可是挺齐整的。” “夫子是位秀才,上午教书写字,下午一般不用来,有时候也教点算术。” 三公主特别好奇,悄悄走近一些,从敞开的窗子往里张望了一下,又退后几步,小声说:“桌台都是砖石砌的。” 那个仆妇解释:“一开始用的桌案凳子都是各家凑的,可是坏的快,又不大够使后来有人出了主意,用砖石垒起来砌结实了,这样能使的时间更长。” 可是那坐起来多硬啊。 孙哲听着里面念书的声音,表情显有些恍惚,孙颖一直关注着他的反应,见状连忙同他说:“是不是走累了?要不坐下歇歇?” 院子里的树下有青石凳,说是石凳,只是打磨的平滑一些的大青石块儿。 孙哲回过神来,连忙摇头说:“我不累。” 院子就这么大,一览无余,没有什么悬念。 李思敏说:“咱们出去吧,别扰着人家上课。” 他们这么一群人,跟乡间的人看起来太不相同了,学堂里已经有人看见他们了,心思顿时就不在书本上,探头探脑的往外张望。 他们可不想被人当猴戏看,轻手蹑脚的又退了出来。 孙颖松了口气,提议说:“累不累?要是脚酸了,就坐车回去吧。” 李思敏问三公主:“三妹妹,你累不累?” “我不累,这才走了多少啊。”三公主游兴正浓:“咱们沿着河走回去吧,正好多赏赏景。” 李思敏悄悄落后了几步,和阿青走到了一块儿:“阿青姐姐打算在庄子上待几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咱们可以再一起骑马,还可以打猎呢。” 阿青则小声问她:“你怎么突然来了?公主怎么又会出宫了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零一 一见 “回头和你说,”李思敏小声说:“晚上你要不要跟我们走?” 如果只是李思敏自己,多半会在这儿住下过夜。但是再加上一个三公主,这肯定不是李思敏能做主的事情了。她外宿不算什么大事,打个招呼多半就能放行了,但是三公主要外宿——这事情的性质不一样。 阿青想了想:“这次还是算了。” 李思敏邀她过去应该不止是想和她说话,这也是个和三公主交好的机会。做为未来的小姑子,李思敏很尽职的一直在帮她。在公主府的时候就是这样,这次她陪着三公主出来,也愿意顺便给阿青制造机会。 但是阿青心里有顾虑。公主出宫可没有那么容易,更不要说在外留宿,这其中可能有别的原因。 “昨天我们做了一桌苹果宴,然后人人都吃的肚皮溜圆。”孙佩还不知道新朋友的身份,她觉得李思毓应该是和李思敏一样的宗室贵女,就是不知道她是哪一家的,但是三公主对很多事都表现的很好奇,这让孙佩大起知音之感 果然三公主马上好奇的追问:“苹果宴?什么苹果宴?” “我们亲手做的,早上我们提着篮子去果园摘了苹果,哎哟,累死人了,我胳膊到现在还抬不起来呢。下午我们就用亲手摘来的苹果做吃的。我煮了苹果汤,姐姐和弟弟做了苹果饼,张家姐姐做了炸苹果,阿青姐做了炒苹果。” “好吃吗?” “自己作的东西,吃起来味道不一样的。”孙佩不好意思说自己做的汤是最不好吃的一样,避重就轻的说:“反正苹果饼做的多,我们没吃完,其他的都没剩到今天。” 苹果饼是留到了今天,但昨天剩下的还有苹果汤呢,只不过味道不好,又不耐放,所以昨天剩的那些汤渣被孙佩催着已经处理掉了。 “是吗?那拿些来给我尝尝吧。” 孙颖笑着说:“那饼做的不好面应该醒一醒再用的,可是我以前没有做过不太明白。馅儿里的苹果也应该再切碎些,总之能吃是能吃,就是不太好吃。” “没关系啊,尝个新鲜嘛,毕竟是亲手做的。”三公主想了想:“我好象除了泡茶,从来没有亲手做过什么能入口的东西。” 孙佩笑了:“我过年的时候倒是帮着包过两个饺子,不过那是做样子的,最后端上来吃的可不是我们自己包的那些。还跟着阿青姐姐一起做过莲花饼,可是那会儿面也是人家和好的,馅儿也是拌好的,连饼皮都已经预备好了,只要动手包就行了,我还包的不成样子,最后蒸出来的时候,要是不事先说,旁人根本认不出那蒸笼里的东西是什么。” “听起来很有意思。”三公主笑着说:“下次要有机会咱们一块儿做吃的吧。自己亲手做的,吃起来一定会觉得特别香吧?” 孙佩笑着摇头,实话实说告诉她:“这可未必” 两人一起笑起来。 孙哲从土地庙回来就一直很安静,没说过什么话。他平时话也少,可是显然现在他是有心事。 孙佩扯扯他的袖子:“你怎么了?舌头让猫叼去啦?” “没有。”孙哲抬起头来,正撞上好奇打量他的三公主,一下子刚褪去不久的红晕又浮上了双颊:“我只是想,刚才咱们去的私塾,条件很差。屋顶大概修过不止一回了,后补上的瓦和旧瓦的颜色不一样。” “是吗?我们倒没注意。”孙佩问:“我就注意他们那石砌的桌凳了,石凳子坐起来可不舒服哪。还有那个想逃学的小孩子,被咱们堵个正着没有跑成,不知道他后来怎么又溜进屋里了?” 这个孙哲倒比二姐懂得多,大概是书院里溜号逃学的事情见得多了:“他刚才肯定是借着出恭的理由出去的,既然没能跑掉,那就再装着没事儿回去继续念书就行了。” 在姑娘面前说出恭实在是太不雅了,孙哲的脸红的都快涨成个蕃茄了咳,现在好象蕃茄还长在遥远的美洲大陆呢,那就换个比方,红的象个柿子。他说到出恭二字的时候声音特别低,发音也含混不清,不过意思在场的大家都明白。 可惜了小孙哲的细腻心思,在场的姑娘没有一个听到出恭二字觉得不自在的。孙哲年纪最小,是个小弟弟,又是一副特别道学古板的模样,如果要阿青来形容,就是很有反差萌。 已经到了吃中饭时候,孙夫人依旧善体人意的让人传话,让他们就在西院儿用饭,不用特意再往前头去了。 中午吃的依旧是庄子上的乡野风味,红烧排骨,炸的河虾,焖的羊肉,拌的小水萝卜,青瓜蛋汤。不知道是不是孙夫人特意吩咐的,这里头还有一道苹果蜜酪。应该是孙府从城里带来的厨娘的好手艺,这道苹果绞成泥末和蜂蜜牛乳一起蒸出来的美食,让三公主都赞不绝口:“这酪真好吃。要是夏天里头做好了再冰镇过,一定更美味。” 三公主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不过即使不冰镇,热吃也非常美味,口感又滑又香甜,阿青暗自记下了这做法,回家以后做给小石头吃,他肯定也喜欢。这孩子不热爱水果,这样做的话他应该会喜欢吃的。 吃过了饭,端上来的除了茶还有庄子上果园里的其他水果,黄澄澄的橘子吃起来甜中透酸,孙佩怕酸的,只尝了一瓣就不吃了,端着茶连灌了好几口想冲淡嘴里的酸味。可茶是热的,嘴里的酸味被热茶一冲,感觉更酸了。 三公主看着炕上的铺盖,有些奇怪的问:“你们晚上难道是睡在一起的?” “是啊。”孙佩笑着说:“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晚上一块儿睡可热闹哪,熄了灯躺着说话别提多有趣儿了。可惜张家姐姐今天回去了,晚上就剩我们仨了。我姐姐和阿青姐都不爱说话。” 三公主眼睛一亮:“那晚上我们能不能留下啊?” 孙佩马上说:“可以啊!” 李思敏吃了一惊,诧异的问:“咱们在这儿睡?” 三公主倒过头来劝她:“你怕有什么不便吗?我看没什么啊,多难得啊,过了这一回,可能再没下回啦。晚上大家一起躺着说话,一起睡觉,多有意思啊。打发人回去说一声,再把咱俩的铺盖取来吧。” 这样也行? 阿青和孙颖都感到意外,李思敏想了想:“那就差人回去说一声吧不过我怕家里不同意啊。” “又不是别处,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三公主看来是铁了心了:“都头朝外睡的吗?枕头不会掉下去吗?” 孙佩完全不知道自家姐姐的担忧,哈哈大笑:“还别说,我的枕头确实掉过一次。可能是我睡觉太不老实了,老往外蹭,就把枕头给顶下去了。就这我也不知道,一直睡到了早上才发现的。” “真的啊?我也没睡过这样的炕,不知道我会不会把枕头睡掉。”三公主比了比炕沿到地面的高度:“说不定我整个人都能掉下来这炕还挺高的,要掉下来不会摔着头吧?” 孙佩给她出个不算高明的主意:“要不先让人在炕沿下面铺张褥子垫着?就算真掉下来了,也不会摔的太疼。” “我也觉得行。” 这俩人说的有来有去的,一点儿不知道旁人的担心。 阿青心里不踏实,瞅着机会和李思敏出了屋子,轻声问她:“你们怎么来的?能在这儿过夜吗?” “我俩不是单独出来的,其实是跟着秋猎的其他人一块儿出来的。不过中间出了点意外,秋猎才两天就草草收场。我和三公主是跟着锦国公夫人一道的,原说在庄子上住一天,明天就一起回京的。”她又补了一句:“锦国公夫人就是公主的亲舅母。” “那锦国公夫人能答应吗?” “夫人也做不了公主的主啊。”李思敏也一脸无奈:“真是的,想起一出是一出。听人说起你在这儿,是她说要过来看看的,现在看一看又变成了要住一夜,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新花样。” 换做旁人家,外甥女儿当然得听长辈的,舅母不发话,小姑娘哪能自己做主就在外面过夜了。可是三公主是公主,锦国公夫人是臣妻,她可管不住这位外甥女啊。 “你们跟来的人里,有保护公主的人吧?” “有的。” 李思敏倒是不太担心安全的问题,一来有侍卫跟着,二来孙夫人一向治家严明,庄子上没有什么危险——只要三公主自己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应该问题不大。 “她既然要留下,我们也不能不让。快打发人回去同锦国公夫人说一声吧,再问问国公夫人的意思。” 纵然知道这位长辈不大管得了事儿,也不能不问一声。 “国公夫人肯定没二话,她对三公主简直是有求必应的。”李思敏左右看看,跟阿青咬耳朵:“我看她的意思,好象有意想让自己的小儿子做驸马。” “真的?”虽然阿青这句话是问句,可是她清楚知道李思敏不会信口开河,她必定是看准了才会这样说的。 “大概只有她这样想吧。” 李思敏并不看好锦国公夫人的这打算,锦国公夫人有两个亲生儿子,长子不用说,那是要承爵的。小儿子既然不能袭爵,读书又不见得能读出名堂来,将来要是能尚公主,那一辈子的太平安乐是妥妥的跑不了。自家是公主的亲舅舅家,儿子与公主又是姑表兄妹,这总比旁人熟悉,将来真成了婚,夫妻间也好,婆媳间也好,这关系肯定会处得好。 每个当母亲的都会替儿女打算,可是锦国公夫人有这打算,别人未必都会赞成会配合啊。旁的不说,皇上和蕙妃只怕就没这个念头,更重要的是,三公主自己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位二表兄,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说起过,三公主嫌他唯唯诺诺没有一点儿男子气,看着就不耐烦。这要成亲,总得挑一个看着不烦心,又能说得上话的人吧?要不然日子怎么过啊。 孙颖打发了人去和孙夫人回话,孙夫人当然不能说不乐意招待这两尊大佛在自家住下,又赶紧的打发人去跟锦国公夫人说,过了半晌去送信儿的人回来了,锦国公夫人果然没有反对,并且让人把三公主和李思敏的铺盖、衣裳和些用得着的零碎东西全都顺路捎来了,还送了鹿肉、贡梨等等礼物。 孙哲不想和一屋子姑娘待一起,太不自在了,找了个借口避出去了。剩下几个姑娘在一起玩的特别投机。先是李思敏提起上回赏荷花的时候画画的事情,三公主提议应该把今天她们在一块儿的情形也画下来,然后以后可以拿出来怀念回味。 对她来说,这样出宫外宿和同龄人的交往,是难得的宝贵的经历,十分值得纪念。 对于三公主来说,一般人渴求的富贵尊荣对她来说司空见惯,可是对一般人来说很平常的事情,对她来说却是难得的珍贵。 李思敏嘴上抱怨着说又被抓壮丁,不过还是让人准备了笔墨,用和上次差不多的笔法,把刚才他们去私塾的情景画下来了。他们一行人,孙家姐弟三个,阿青,李思敏和三公主,一个不拉都画上了,甚至连骑在私塾墙头上的那个想逃学的半大小子,她都画的活灵活现,寥寥几笔就把那孩子惫懒滑稽的神情全画出来了。 孙颖与李思敏早就相识,知道她画技了得,孙佩却叹为观止,兴奋的在一旁说:“这是我!这个是我!” 孙颖赶紧转身让她小声,别扰着李思敏作画。 阿青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仍然对李思敏这种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象照相机一样的记忆力惊叹不已。这一手本事不是人人都有的,实在太了不起了。 “思敏姐姐你真是厉害。”孙佩的目光已经变成了直剌剌的崇拜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零二 画眉 “一开始学的时候可烦了。”李思敏笑着说:“好几次都想把笔尖戳到师傅嘴里去,后来发现师傅说的话很有道理。万事开头难,有很多人学到几个月,一年的时候就放弃了。我是迫不得已才坚持下来的。” 孙佩小声说:“我就坚持不下来”所以除了写字是姐姐天天看着不能不练,书也还有读,其他的琴棋画都只是沾个边就放弃了。这孩子兴趣广泛,但都只有三天热度。比如那年说迷上了香料,想自己用桂花做东西,结果鼓捣了一阵子,做出了几瓶失败品,就再也不提这事儿了。孙夫人虽然嘴上对她严厉,可是她每回要折腾什么东西,撒个娇求个情,孙夫人也总会答应她的。 晚上几个姑娘就真的在西屋睡大通铺了。三公主圆睁两眼盯着阿青,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要不是知道这是个姑娘,真以为这个是色狼。 李思敏轻轻推她一把示意她收敛点:“你这是干嘛?”把人看的衣裳都不敢脱了。 “阿青姐真漂亮。”三公主由衷的说:“之前听你说起的时候,我还觉得你是夸大其辞,结果你还真是实话实说啊。” 阿青笑着把头发放下来,转头正想说话,孙佩不知何时和三公主凑到了一起,两人四只眼睁的圆圆的,齐盯着她看:“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啊。” “对的对的。” 阿青顿时觉得手心儿痒痒不行,这俩都不能掐。三公主不用说,孙佩的姐还在一边儿年着呢,这打狗也看得看主人不是。 三公主见过的美人不少——当然了,她生活的地方大概天底下美女最集中,平均素质最高的地方了。不是有话说吗,后宫佳丽三千人。当然宫里的女人肯定不止三千,这三千人不可能个个都是大美人,但肯定都是经过挑选,起码都是无官端正身材匀称的。就算美女占的比率只有十分之一,那总数字也很惊人了。能让看惯环肥燕瘦的三公主真心这样推崇称赞,阿青足以自傲了。 “都说三分人才,七分打扮。这美女就得洗过了脸再看。”三公主说:“我记得吧,前几年见过一个,看着挺温婉动人的,可是实际上呢,她不粉饰上妆从来不出门见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孙佩特别配合的问:“为什么啊?” “她眉毛秃。”三公主卖过关子,很快揭晓答案:“可秃了,洗完脸就眼睛上面就秃成一片了,看起来特吓人。” 孙佩对八卦热情特高:“你不说她从来不素面见人吗?你怎么知道她洗完脸什么样儿?” “这个就是偶然见到的。” 肯定有什么不便说的原因。 幸好孙佩没有追着她寻根究底,而是对着铜镜研究起来:“眉毛秃真的很吓人吗?听说过去有女人还专把眉毛刮秃了重画呢,画什么卧蚕啊,挑春啊那种眉形。” 阿青笑着说:“想知道吓人不吓人,你自己试试呗。” 孙佩吓的把眉毛捂住:“我可不刮掉!” 谁知道刮掉了还能不能长得出来啊。就算长出来,要是长不好怎么办? “不用刮掉也能试啊。”李思敏从自己的妆盒中翻了翻,拿出一个小螺钿盒子来:“喏,你别动,我给你抹点东西。” 孙佩好奇的看着她,李思敏用手指蘸了盒子里的白色脂膏,利索的一边一下抹在孙佩的眉毛上,把她的眉毛盖住了,抹好了才说:“你照照。” 孙佩回头一照镜子,嗷一声捂住了脸:“真丑。” 看惯了原来的脸,乍一看见这没了眉毛的脸,真不止丑字可形容,简直是吓人。一没了眉毛,好象整张脸都变了形,眼睛也不是那眼睛了,鼻子也不是那鼻子了,脸更不是那张脸了,脑门儿显得倍大,整个头跟个大白眉一样。 一屋人哈哈大笑起来,孙佩赶紧拿一边的细棉纸把眉毛上的白膏擦掉。以前她老觉得自己眉毛生的不好看,总想着要修一修画一画,只是不知道画成什么样儿好看,又怕母亲和姐姐训她,所以才一直没有什么小动作。可是现在擦掉白膏之后,她看自己的眉毛简直太顺眼了,形状怎么看怎么合适,位置也是恰到好处不高不低的。 “这眉毛还真是要紧。”孙佩心有余悸,心里十分同情那位眉毛长秃的美人:“怪不得她不画眉毛不敢见人呢。” 阿青也说:“眉毛画好了,很长精神的。” 孙佩有点酸溜溜的看了她一眼:“你不用画,你天生长的就好。” 虽然以前听人夸过什么眉若远山,可是那毕竟抽象。不过孙佩在看到阿青的时候,就明白什么叫眉如远山了。首先很自然,一看就不是那种细细弯弯强画出来的。青山嘛,毕竟是在远处,看上去就略有些朦胧,阿青的眉毛就是这样。 阿青把眉笔拿在手里:“我是说真的,不信你过来,我帮你画一个。” 孙佩将信将疑的走到她跟前坐下。阿青扶着她的脸看了看,一笔一笔细细的替她画眉。 孙佩忍不住嘻嘻笑:“痒。” “别乱动。” “好了吗?” 阿青画了最后一笔:“好了。” 孙佩有点儿犹豫的再把镜子拿起来照。 阿青替她把眉毛画粗了!还画的特别黑,镜子里那姑娘就是她自己,可是看起来又那么陌生。 三公主也啧啧称奇,凑过来细看:“这浓眉大眼的确实显得好看。” 以往没有人会把眉毛画的这么浓重,三公主也是头一次见。但是这样一画,好象显得整张脸都和刚才不一样了——脸庞好象显得小巧精致了,额角看起窄了些,衬着她额角有些卷卷的茸发 很漂亮。 “确实提精神。”三公主回过头来,肯定了阿青画的眉毛。 阿青回以微笑。 孙佩轮廓算是清秀,但是五官细看的话显的有些散,所以乍一看到她的时候,会有一种平淡无奇的感觉。可是这双眉毛一画,本来略散的五官都拢到一起来了,连眼睛都显得更明亮。 其实如果再把上眼线画了效果会更好。 这一招并不算新鲜,是一位以清纯公主形象红遍全球的女星最爱画的妆容。如果卸去她描浓的眉毛和浓重的上眼线,很多喜欢她的人根本认不出她来了。这就是妆饰之术的巧妙之处了。 孙佩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自己也得承认,原来她一直喜欢的那种漂亮的柳叶细眉并不一定就好,她的脸型居然画出这样浓浓的粗眉变的更好看了。 三公主往阿青面前一坐:“帮我也瞅瞅,我的眉毛怎么画好看呢?” 三公主很漂亮,五官没什么大的瑕疵。她这个人给人印象更深的是她的眼睛,神采飞扬。阿青稍退后一点看看:“倒是不用怎么画眉毛了,尾梢这里修短一点点更好。”一边说,一边拿起眉笔在她的眼角处轻轻往外描了一点,收笔时微微上挑。 三公主伸手摸了一下,目光很灵动:“好了?” 给孙佩就画了好半天,给她就只是两笔? 有点厚此薄彼啊。 三公主凑到镜子前看了看,正脸看完又侧过脸细看。眼角被稍稍加长了一点,眼尾上挑,即使这样平平常常的对着镜子观察自己,都感觉镜中人好象凭空多添了一些妩媚?退后一点再打量整张脸,好象比刚才显得也温柔了。 “想不到阿青姐你还有这手啊。” 阿青把眉笔放下去洗手:“这个其实对着镜子自己琢磨一下就知道了。你们学过画的人,肯定比我看的更清楚,就是以前没注意过。” 还有一点就是,一个人对着镜子观察自己,往往看的不够客观,有时候不会明显的看出的缺点,可是看别人的时候,就看的比较清楚了。尤其是姑娘看姑娘,可能目光会更多的注意对方的缺陷—— 这不是什么恶意,而是人下意识的本能。 孙佩看着这双被描过的眉毛,都不想去洗脸了。 “哎哟,不洗脸怎么睡啊。洗了吧,记住什么样子了,下次自己画就成了。”李思敏劝三公主:“你也快梳洗吧,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不睡当心明儿起不来。” “起不来就起不来呗,明天就不回城了,咱们再多住一天。” 话是这样说,两个人还是去把脸洗了,屋里吵扰了半晚,终于安静下来,灯盏也熄了。 可是躺下来并不代表马上就能睡着,孙佩还是想说话,她和三公主是挨着睡的,两人在那儿小声的说话。 孙颖不好喝斥她,只能压低声音催促:“别再说话了,小心回头又说得口干,还得折腾着喝水。” “我知道我知道,说完这个就不说了。” 两人的话题已经从穿衣打扮偏到今天他们去过的那个私塾上面去了,然后又从那土地庙发散开来,讲起了乡间的野话杂谈。她们这年纪对这些最是好奇,听得孙颖直皱眉。 这些话可不是姑娘家该说的。 可是谈的兴致勃勃的人不止她妹妹,还有三公主哪,这让她拦都不好拦。 “我听说过一个关于山神庙的传说。说是有个书生半夜赶路,路遇大雨,好不容易在路边看见一座小庙,心里暗叫一声侥幸,赶紧奔进去避雨” 且不说这书生怎么在漆黑的雨夜看见路边有庙的,总之这种故事里,十个有八个的主角都是书生。进了庙里会遇到的事情,也都是大差不离。 这会儿的乡野杂谈都差不多,设定和结局都是大同小异。 阿青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是遇上了一位美女吗?” 孙佩意外的说:“原来阿青姐你也听过啊?” 当然了 一般来说,这种奇遇都可以归纳为两类。当然白天遇到奇遇的机率也有,只是比较少。白天常常遇到是落难老人,可晚上遇到老人有什么意思?这设定妥妥的就要遇见美女才够刺激啊。大半夜雷雨交加的遇见个老头儿老太太,一脸褶子赛菊花,看书的人都提不起精神来。 “这个不新鲜,我也来讲一个吧。” “好啊好啊,阿青姐你说一个。” 连孙颖都忍不住支起耳朵细听阿青说话了。 可是阿青语气平淡,故事的主人公也是个书生,路遇美女,美女自诉无处可投还跟他回了家,听的大家都觉得奇怪。 这讲的和孙佩一样啊。 可是接下来就不一样了。 “王生探头从窗缝里往里一看,那女子站在桌案边,正拿着笔在画画。等她画完了,把画提了起来,王生这才看清,原来她画的不是画,而是一张皮!这女子把皮披在身上,转过身来” “啊啊啊,别说啦!”孙佩吓的一拉被子,把头都蒙起来了。 其他人反应没孙佩这么吓人,可是也让这故事给瘆的后背发凉。尤其她们刚才又画眉又照镜子,听到阿青说起女鬼画皮,不禁联想到自身,屋里又这么黑漆漆的,让人心里一跳一跳的难受。窗外头风吹的也更紧了,乡下不象城里头,因为空旷,风声有时听起来就象有人在哭号一样,简直越想越吓人。 孙佩捂着头也不觉得安全,干脆朝旁边的被窝里挤,硬是拉着孙颖的手给自己壮胆:“姐咱俩一块儿睡啊,暖和。” 孙颖老实不客气的说她:“你不是想暖和,是想壮胆吧。” 那一边三公主也忍不住朝李思敏那儿靠,她嘴上是没承认自己怕,可是一想到野店荒村女鬼画皮,也觉得好吓人。 丫鬟们在外屋上夜,阿青讲故事声音不大她们没听见,孙佩刚才那一嗓子她们却都听到了,跟着三公主一路来的一个丫鬟不放心的问:“姑娘,有什么事吗?” 李思敏肚里好笑,提高声音说:“没事,不用你们伺候。” 吃了这么一吓,孙佩和三公主是再也不敢说什么野话闲谈了,两个人一个赛一个老实,不多时也就都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零三 恐怖画皮故事的威力持续的时间远不止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再看到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大家不约而同就都会想起昨天晚上那个画皮的梗,连镜子都没心情照了。本来孙佩昨天洗脸的时候还惦记着今天要把眉毛画成昨天阿青姐画的那样子,现在可一想到个画字就条件反射的想把眉笔扔掉。 锦国公夫人一早打发人来接三公主和李思敏,要一同返城。三公主不舍得走,好不容易遇到了投缘的朋友,更重要的是,宫外的日子和宫里实在是天差地远。城外连风的味道都不一样,更没有那么些烦人的事情。 李思敏小声劝她:“还是回去吧,正值多事之秋。本来出来散心不算大事,落在有心人眼里,再挑拨一二,麻烦就大了。” “好吧”三公主还是比较听得进去李思敏的话的。虽然有点舍不得,可是孙家姐弟也好,吴姑娘也好,她们也是在这儿小住,很快会回京的,到时候会有见面的机会的。尤其是吴姑娘,她不久就要嫁进安郡王府了,到时候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吴姑娘不是京城土生土长的,见识谈吐都与众不同,昨天夜里那个故事虽然听得人害怕,可是奇怪的是还想听。就是下次要听这故事,不能在晚上听了。 她昨天帮她画的那眼妆也挺好的,下次有机会再跟她请教。 上了车之后,三公主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瞧见外头骑在马上那个人,又有些悻悻的放下帘子。 “看着他就烦。” 锦国公夫人为了给儿子多多制造机会,打发人来接公主回去,让儿子也一块儿来了。 这孩子被锦国公夫人自小娇惯到大,脾气也不太好,半大小子,也不懂得在漂亮姑娘面前做小伏低的讨好,两边儿都没这个心,锦国公夫人的一番苦心安排就这么打了水漂了,从头到尾两人除了打个招呼,一句话都没多说。 三公主往后一靠,现在就回城还是让她高兴不起来:“有时候我真想不长大,小时候日子多快活,吃好睡好天天玩的高兴,长大了事情就一件接一件。可有时候又想快点长大嫁人,不管嫁了谁,总归是能自己当家作主了,不用象现在一样,事事都受旁人管着自己做不得主。” 这倒是,出了嫁的公主,自由确实是多了。象文安公主,爱开个花会文会,想出个门登个山,哪怕夜半喝酒喝到烂醉都行。乐安公主的事儿闹的虽然不象话,可是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的人,未必不羡慕她的肆意和作派。 她毕竟是公主嘛,驸马又死了,谁也没规定说公主得给驸马守节啊。和一二文士来往,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错事,做的隐密一点儿,大家面子都过得去,谁管你私底下到底怎么放纵呢。可是乐安公主就是不会做面子活,这次也赶上她倒霉,偏就大庭广众之下死了人,把她的名声彻底搞臭了,让御史抓着了把柄。赶明就算她想再嫁一回,估计也不好嫁了。 御史这种东西,真是可恶之极。一双眼总盯着他们这些宗室、皇女,为的什么?不就是吃杮子就净捡软的捏吗?宗室一般没实职上不了朝,就算听到这些话也不好为自己分辨。公主们更是倒霉,招他们惹他们了?动不动就拿公主开刀,说她们骄奢淫逸,因为公主好欺负,除了有富贵,手里并没有权力,就算攻讦不成,他们自身一般也不会有损失。 什么言官,简直就是一群眼盯着肉,嘴上乱咬人的狗。 三公主想了一会儿,心思又转回宫里。 皇上这次出来秋猎本来也没多带人,三公主是顺带被捎上的,能出宫她倒也高兴。可是谁想到半途闹出坠马的意外来,皇上震怒,这秋猎当然也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 那坠马的美人是谁?以前没听说过啊,难道是御驾前伺候的宫女吗?可宫女怎么能骑御马呢? 这事儿水太深了,说不清楚。御马每天有人轮班的眼不交睫的看护伺候,这种情况下会出“意外”的机率真是微乎其微。皇上当时没带多少人,是在小山坡那一边射猎的,除了御前的人,外面的人其实全都没看见事情经过。 秋猎的时候是御马苑的奴才最谨慎卖力的时候。平时皇上不会天天想着骑马,一年两三回出来围猎才是他们的表现机会,绝不会在这时候敢懈怠差事。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也挺不容易的啊。 三公主原本在意外发生之前就说要跟着锦国公夫人一起逛两天,这桩意外,皇上已经下了严令,外面的人一概不知情,就是三公主,也是隐约打听出来的信儿。 虽然知道事不关己,但是宫里眼见风波暗涌,三公主也心事重重。 孙家的庄子上,这会儿大家还是挺乐呵的。送走了公主,孙夫人也长长的松了口气。公主来当然是赏脸,可是弄不好就成了招祸。现在太太平平把公主送出门了,怎么说也是件高兴的事儿。孙夫人教着孙颖孙佩和阿青看庄子上的账,孙哲被孙夫人派了差事,让他帮着抄账本。 孙哲的字是天天写,哪怕出了城他也没把写字扔下,可是临的贴多了,抄账本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用种多少,施肥多少,产粮多少,人工多少,字倒没有半个不认识,就是全加在一起他就不大明白了。 帮着抄了一本账,越抄他头越涨,这是以前写字从来没有过的。 孙颖过来的时候,看着弟弟一脸茫然,就知道他不懂。 “抄完了吗?” “抄好了。” “我看看。”孙颖翻看了一下抄好的账页。孙哲的字当然比庄子上的账房要好得多了,他的字格外工整端正。 “你看出来什么了吗?” 孙哲老实的摇头。 “今年春天雨水少,你记得吧?” “记得。” “因为雨水少,所以要引渠灌水浇地,请人的工价就格外多了些。”孙颖仔细解释给弟弟听:“去年春天就只有两回请了短工来做活,今年比去年添了一倍还多。” 孙哲隐约有点儿明白了。 “最后这一页是写的今年的收益,虽然出产的东西与去年比不差多少,可是因为支出的多了,所以算下来,今年不如去年。” 这孙哲就听懂了。 当然了,账上的东西也不会全都对,总会有人想从中揩一点,但是总体上看来不会差太多的,不然就说不过去了。孙夫人可是个精明的主妇,想在她眼底下玩花样可不容易。比如今年,除了春旱之外,没有别的麻烦了,既没有夏涝也没有大的虫害,所以庄子上的人不能昧着良心瞒报产出,做手脚也有限。 孙夫人现在就想让儿子多分分心,了解了解这些油盐柴米,对他将来也有好处。不然将来纵然有了功名,却对民生稼穑一窍不通,那也做不了官哪。 阿青也跟着学了不少东西,孙夫人一视同仁,把她和两个女儿一起教了。如何看出账本里的关键之处,如何防止庄头弄鬼等等。比如庄头自己肯定也有产有地,但这地可不会挂在他自己名下,又想免了钱粮赋税,这中间就有很多讲究了。主人家不会不知道这些事情,但是水至清则无鱼,没有人不想给自己攒私房钱,就连皇上也有个内库呢,每年户部为了给宗室和内库划拨的那一块大饼,都要扯皮很久的。就有个户部尚书曾经说过,宗室都不过是一群蠹虫,躺在祖宗基业上白吃不干活不说,还欺男霸女造孽成堆。 做主妇可不是件轻易差事。要把家里的钱财管理清爽,每年能收进多少,必须的支出多少,能存下多少钱,这些钱又要如何规划,都要做出合理的安排。 “钱放在库里除了生老锈,生不出更多钱来。手里当然要留钱,不过也该置些有进项的产业。有人置地,开铺子,也有人入股别人家的生意吃出息。一句话是说不清楚的,以后你们慢慢就明白。” 这话连孙哲都听的很用心,圣贤书上是没有这些东西的,书院里也不教,但是听母亲这样说起来,里面的学问也不小哪。 在城外住了六七天,孙哲的脸色比在城里的时候好看多了,孙夫人也不能长久的待在城外,一家人动身回城。孙夫人给阿青装了两车的东西,让她一起带回家去。虽然多,不过东西都是庄子上的土物,都不算名贵。比如苹果、大枣儿、新稻打出来的白米糯米等等。 好几天没回家,阿青可想坏了!想娘,想小石头,也想爹,想大妞。唐妈妈笑着招呼人搬东西,阿青脚下不停,直接去了吴婶的正屋。 “快过来我看看。”吴婶伸出手,阿青快步走到她跟前,吴婶仔细的上下打量她,那个仔细就象怕她少了一根头发似的。 “玩的高兴吗?” “挺高兴的。”阿青笑着跟吴婶说:“庄子上地方大,走着想绕完一圈儿只怕得小半天。那片地方是孙伯母的陪嫁,不过听她说,她出嫁那年,那庄子只有现在的一半大,现在的地都是后来慢慢买的,她还教我们看账呢。” “看得懂吗?” “能看得懂,一年大概能有一两千的净收益吧,粮食、菜蔬、水果和鱼塘,还养了猪羊鸡鸭,平时供着府里的吃喝,年底还盈余不少。” 吴婶点头说:“你孙伯母是个会持家的人,孙颖就象她,不过孙佩就不大懂事儿了,看着还没开窍呢。” “孙伯母不是为了查账去的,还是为了孙哲的身子,想让他出去散散心。这几天可能是走动的多,饭量也见涨,脸色也比去的时候看起来好多了。” “那就好啊。”吴婶十分欣慰的说:“你孙伯母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会读书固然要紧,可要是人没了,那一切就万事皆空了。那孩子挺懂事,就是心太重了点,这少年人心血耗的多了,怎么能长得康健呢?” “说的是,我看吴伯母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儿子要是多,那还折得起。只有一个可是万万不能有闪失。” “看我光顾着和你说话了,你坐了大半天的车累了吧?快去换了衣裳歇着去吧。这几天吃的合口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要有你就告诉我,让赵妈妈给你做。” “庄子上水比城里好喝,煮的饭也挺香的,吃的不错。”不过说起吃来呢,阿青还真有想吃的:“有点想吃赵妈妈做的面条儿。” “好好好,”吴婶当然一迭声的答应着:“我这就让她做。” 等阿青换完衣裳,又去抱过一回小石头,吴婶就打发人来告诉她,面条儿煮好了。 现在还不是吃饭的时辰好吧,权当下午茶。 阿青把小石头放在一边儿的椅子里,夹了一点面条吹凉送到他嘴边,小石头见了姐姐倍儿高兴,给一口吃一口特别的配合。 “别喂他了,你先吃吧,等会儿面都糊了。” 阿青挑了一筷子面自己也吃起来:“看着他吃,心里就高兴。” “他够能吃的了。”身上肉团团的。原来人家说,这都是奶膘,掐了奶就好了。现在吴婶已经不喂孩子了,乳娘也只有夜里喂一回,他还是生得肥面大耳,一动身上的肉就颤乎乎的。 不过阿青估计,他自己会跑会跳了,这些肉很快就会甩下来。小山小时候并不算瘦,奶汁、米糊、肉羹蛋羹的都吃了,肉也不少,可是到了三岁左右的时候,那瘦的小脸儿上都没肉了。不是没给他吃,是他运动的太多了,从睁开眼到闭上眼都停不下来,小胳膊小腿儿都可结实了呢。 “对了娘,我爹这两天回来了吗?” “没有回来。”吴婶说:“就打发人回来一趟取替换衣服,传了个话,也不知道忙的怎么样了。” 阿青一口面嚼了半天才咽下去。 看来是真出了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零四 匆匆 “娘,前几天思敏和三公主到庄子上来过,还住了一晚。” “你见着三公主了?”吴婶微微吃惊:“三公主什么样子?” “比思敏还小一岁,脸儿还有点圆,眼睛生的很漂亮,性子也很和气,一点架子都不摆。”阿青笑着说:“孙佩和孙哲不知道那是三公主,晚上我们几个人还睡在一个炕上呢。” 吴婶也笑了:“没钱的人家才挤在一块儿睡呢,你们就是贪新鲜。你和公主能处好当然好,将来也免不了打交道。倒是思敏这姑娘是真热心,总替你想的周到。” 以后就是姑嫂两个了,吴婶一直不放心阿青嫁去郡王府,总觉得那府里住的是一群狼豺虎豹,女婿就算上心,也不能时时处处的护着妻子,有个贴心的小姑子,那就好得多了。如果再与公主之类的贵人交好,那也就算能站稳脚跟了。 “孙夫人也太客气了,送了恁多东西。”吴婶粗略的过了目:“这自家有个庄子就是方便,瞧这藕,这果子,外头虽然也能买到,可到底没这么合心。” “我跟着去白吃白住,回来的时候还白拿礼物,确实是不好意思。难得的是在庄子上住着很舒心,离城一远,平时烦烦扰扰的事儿就全抛到脑后了,不单小哲变了样子,就是孙夫人和阿颖,那气色精神也看着见好。娘,咱们是不是也出城住几天去?带着小石头一起,男孩子总圈在一个小院子里,也不是好事啊。” “你这出去一趟心都玩儿野了。”吴婶说:“我哪有出去玩的心思,忙还忙不过来呢。” 吴婶忙什么,这就不必再明说了。 当然是忙着嫁女儿了,这种时候哪来的心情去城外小住呢?总得把阿青好好的打发出门了,她才能踏踏实实的松口气。 小石头可不知道大人们的心事,乐滋滋的在那儿抓着勺子乱敲乱砸,小孩子就喜欢鲜亮东西,还喜欢这些能发出响动的玩意儿,确实挺好哄。 到了晚间起了风,风里的石坷垃和砂粒打在窗户上啪啦啪啦直响。赵妈妈看着要变天,已经让人把水缸的外头晾的东西盖的盖,收的收,全都料理清爽了。这边刚收拾完,那边就起了风。 豆大的雨点子啪啦啪啦的砸下来,落在泥地上就砸出坑来了。 赵妈妈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风忽然就大了,卷着她的裙子一下子翻上来,都糊在她脸上了。 赵妈妈呸呸吐了两口土:“这风真怪。” “怕是刮完这场风,霜就更重了。”唐妈妈帮着她掸灰:“你快坐下歇一会儿吧,刚才我领着人都看过了,没什么疏漏的地方。” 赵妈妈和她两人坐下来。白天忙的很,晚上也睡不了这么早,两人时常在一块儿喝一盅茶,说说闲话。这府里就数她俩资历老了,新来的那些丫鬟们都赶着她两个叫“妈妈”,还有个丫头想认唐妈妈当干娘的。 唐妈妈其实也有意想收个干女儿。她这当差事总有当不动的一天,真要有个女儿贴心贴肺的和她亲,将来再有个女婿一起伺候她,养老送终的,她也就不求别的了。只是这收什么人,却不能轻易松口。 “你说,姑娘吃惯了你的手艺,会不会嫁过去的时候,也把你要走啊。”唐妈妈笑着打趣她:“到时候老姐姐可就是王府的人了,可得多多提携我啊。” “我走了,这一摊子怎么办?” “人往高处走嘛。”唐妈妈说:“我倒是想跟着去,可是姑娘和我平时没什么话说啊,不象和你,两人凑在一块儿聊个菜谱啊什么的都能聊个半天。” “那越富贵的人家,水越是深。夫人和姑娘要是真有安排,让我过去,我当然得去。不过实话说,那府里哪有这里省心?我在这儿当差不操心,现在手底下人也多了,我也不劳力,正是个养老过活的好地方,那府里说心里话,我是不敢去的。” “你这是真心话啊?” 赵妈妈点点头:“这边府里头,夫人心善,老爷又有前程,两位少爷嘛,大少爷咱们都知道,那也是个直脾气的人,都好伺候。我在这儿已经伺候惯了,到那边一切得从头来过,就我这年纪,我也没那么大的精神了。况且咱俩拿的月钱是一样的,已经是这府里头的头一份儿了,下头那些丫头、打杂的,不算前院儿门上当差的,谁有咱们拿的钱多了?这也到顶了,就是到那边府里我不还是干一样的活儿拿一样的钱吗,难道还能给我再开个双份子不成?别看王府听起来威风,可是就说这月钱,还不见得就比别家给的高呢。” “可那是王府啊。” “我又不想借着王府的势发什么额外的财,难道进了王府我就不是厨娘了?到了那种地方要多操多少心哪,省下那力气我倒还能多活几年也说不定。” 唐妈妈也点头:“你说的也是。咱们又没有亲生儿女,就算拼命往上挣,挣下来的东西要留给哪一个?” “可不是。我今年要是十五,二十五,我可能还有那心思,可我现在都奔五十的人了,我还能干几年呢?能有口安生饭吃,我已经是知足了。再贪心不足,我怕反而砸了饭碗,将来连个着落都没有。” 唐妈妈心里本来是有些热切的,跟赵妈妈这么说了一会儿,她心里也安生了。说的确实不错,她们已经不是年轻人了,没有那个气力去挣去抢。现在这里已经是顶好的去处,旁人想要还求不得,她们何必舍近求远?王府那里的水确实又浑又深,别再富贵没挣着,把自己陷在里面了。 “不过我倒是知道了另一件事儿。” 赵妈妈提起壶来倒了杯茶递给她。 “什么事儿?” “姑娘出了嫁,身边总不能一个老成的人也没有啊。现找,也找不着合适的人。”唐妈妈的手往后院西厢点了点:“那边那一位,说不定有这个意思。” “她?”赵妈妈当然知道唐妈妈说的是谁:“快别胡说,人家是宫里头的人,正经是有品级的女官!怎么能想着到姑娘身边当差事呢?” “哎哟我的老姐姐,我这怎么是胡说了?她当女官,能当出个什么名堂来?将来老了能有什么结果?我可听说过,这宫人、宦官,一到年老了,那下场连个畜生都不如。宫人就算比宦官好一点,老的不能当差了,也得给送到那种庙里去吧?对,太平观是不是也是那种地方?那就是活活等死啊。她现在和咱们姑娘投缘,要是跟着姑娘,将来姑娘还能亏待了她?” “不会不会。”赵妈妈只是摇头:“她可是宫里的人,哪能随便就出来换了地方当差事的。” 这也是,宫里人想出来是不容易。可是唐妈妈总觉得张尚宫不但对姑娘这样周到,对夫人也是细心客气,总得图点儿什么吧? “其实很多人家,姑娘嫁过去也不兴带着管事妈妈的,到了婆家,也不是不能提拔。有的是不得志想出头的人巴结呢。王府里头还能缺了人伺候?放一百个心吧。” “那边的人,总归没有娘家的人来的贴心吧” “不用你操心,我看咱们世子爷是个有主意的,夫人老爷也不是会让闺女吃亏的,这种闲心咱们就别****。反正你不会去,我也不会去,咱俩还是一处作伴吧。” 唐妈妈应着:“可不是嘛,我也就是说说闲话。” 阿青的亲事实在是件大事,赵妈妈和唐妈妈还可以说是置身事外,但是阿青房里的丫头就肯定不能说事不关己了。 桃叶服侍阿青洗漱睡下,自己却睡不着。 阿青走时她染了风寒,这几天已经好多了。这当奴婢的命贱,吃两副药病就好转了。她可病不起哪个主子也不爱要个病歪歪的奴才伺候啊。她一病,活儿就得让旁人来做,时间一长,位置只怕也让人占了去,等到她病好了回来,黄花菜都凉了,所以她绝不能病。 姑娘待在娘家的日子天少似一天了,桃叶只要不犯什么大错,板上钉钉是要跟着陪嫁过去的。不但她,这屋里头有一个算一个,只怕都得跟着过去,就连桃核那傻丫头也不例外,她的力气大,一个人干些力气活儿能顶三个,打水啦,搬搬抬抬啦,这些事情一般丫鬟做不了得找小厮们帮忙,可是有桃核在就没有另找人的必要了。 珊瑚和琥珀两姐妹,眼见着在这屋要站稳脚跟了,她俩还各有一手别人不会的本事,姑娘嫁过去之后,她们也准得重用的。 只有她们四个当然不行桃叶又翻了个身,她担心的就是到了郡王府之后,自己的地位会被取代。 珊瑚太有成算了,她还有个妹妹,人家两人总比她一个人要强。自己呢,除了桃核可以说没什么帮手。 虽然她现在在这府里人缘好,有体面。可一嫁过去,这些优势就荡然无存了,夫人身边同她交好的桃枝也借不上力了,赵妈妈唐妈妈那里的人情儿也都废了。新的地方大家都是从头开始,自己不比珊瑚和琥珀占的赢面大。 各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倒是阿青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很快就睡着了。 吴叔三天之后才回来的,一脸胡茬子,眼窝深陷,阿青真怕他这几天都没合眼——就算能睡,只怕也是不拘什么地方匆匆打个盹而已。吴婶不用说,当然更是心疼了,忙着让人烧水、热饭。 吴叔匆匆说:“还得走,就是回来看一眼。”连着数日没见家里人了,他心里也放心不下,总惦记着。看着女儿已经平安到家了,妻子和小儿子也都康健,他这才算放心。 “这几天你们不要出门,约束好家里的下人。”吴叔说:“有没有人来寻你打听过消息?” “有两家,可是你一直没回来别人也都知道,我都没让人进让来,直接吩咐门上把话说清楚,都打发走了。” “做得好。” 吴叔赤条条泡进澡桶里,吴婶挽起袖子替他洗头、搓背。看着丈夫熬成这样,真是心疼的要命。她小声问:“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皇上出城秋猎,御马出了事。” “皇上没事吧?” “皇上没骑那匹马,是一位后宫的女子从马上跌下来了。没有伤及性命,可是腿摔折了,头也磕碰着了。皇上大发雷霆,当天即拔营回京,这些天京里明松暗紧,不知道情由的看不出来,知道一些的,都关起门来避风头。咱们家也得谨慎,尤其我又在这个位子上。” 吴婶是经过事的,并没有乱了分寸:“你只管放心,家里头有我,你在外面就好好办差吧。” 这件事情往轻了说,可能只是意外,而且也没伤着人命。可往重里说,很可能就是有人有不臣之心,又要掀起二王之乱那样的谋反大祸。吴叔既然担着宫禁戍卫的重责,在这种时候自然要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吴叔洗了个澡出来,头发还没干,就这么披着,阿青和赵妈妈已经手快的预备好了饭菜,香气诱人的红焖肉最得吴叔的心,直接端起盘子,连汤带肉的全倒进饭里,就这么稀里胡噜的往嘴里扒。 吴婶在一旁看着他吃,不时说一句:“慢些,看噎着。” 这么狼吞虎咽的也不知道几顿没好好吃了,吃的这么急这么快,那肠胃能舒服吗? 可是看他这样急,这回家的一会儿功夫只怕也是忙里偷出来的,不能在家久待。 吴叔风卷残云般把桌面扫荡一空,抓过吴婶抱了一下,又抱了抱小石头,回头嘱咐阿青:“帮着你娘一些,多照看着弟弟。” “我知道。” 嘱咐完这些,吴叔就大踏步的出门去了。 皇上围猎出事,这消息封锁的很死,半途回京也找了一个很合理的借口,外头听不到什么风声。只是阿青心里不踏实,只怕这件事情会牵连很广。吴叔忙成这样,不知道李思谌现在怎么样了呢? 冷雨延绵,连着三四天都是下下停停的,天就没放过晴。等到这阵雨终于算是下完了,天也一下子就冷起来了,仿佛一夜之间树上的叶子全都落光,人们纷纷换上了冬天的衣裳。 去年的厚衣裳从箱子里拿出来,主子们的当然要晒一晒,有的还要过水去霉气。下人们就没那么讲究了,穿得暖和,干净就行。小石头本来就肉多,一穿上厚厚的棉袄和棉裤,简直象 个大棉团子一样,圆胖圆胖的。让人两个胳膊伸长了都快抱不拢他了。 “难得遇见个好天儿。”吴婶把小石头放下让他自己趴在炕上玩:“你也出去转转晒晒太阳散散心。” 今天天气确实好,阳光灿烂,还没有刮风,后院里已经晒了好些被子了。 阿青蹭着吴婶问:“娘也和我一块儿出去散散吧?” 吴婶虽然脸上没有流露出来,可是她这些天实实在在的担心丈夫,人都憔悴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零五 逛街 “咱们不走远,就在附近逛逛。”阿青劝吴婶:“就咱们家不远街口,开了一家绸缎庄,咱们去逛逛,看看有什么好料子挑两块。我还没去过咱们自家的铺子呢,不知道平时生意好不好。” “要挑料子何必出去呢?让人传个话打声招呼,直接送到家里来挑就行了。”上次吴婶大手笔给阿青做衣裳的那家老字号祥福布庄就常做他们家生意,过节的时候人家还不忘来走动一二,虽然就送点糕饼之类的应节,可是这份周到就让客人觉得受了重视,下次还有需要自然还光顾他们家。 “那怎么一样嘛,”阿青笑着说:“总看祥福的料子,也不觉得多新鲜了。倒是应该多逛两家,货比货,价比价,免得他们坑了咱们。” 这话当然是说笑了,祥福的口碑一向不错,这样的老字号可不会急功近利,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砸了自家的招牌。 吴婶看着女儿,阿青这几天变着法儿想让她高兴高兴,她不是不知道。 坐在屋里她就难免会担心丈夫,这几天她又打发人去送过换洗衣裳和一些吃食,可是回来的人只把换下来的衣裳带回来了,连吴叔的面都没见到,也没捎回什么话来。 真怕丈夫累出病来,又怕这件事情会象当年的二王之乱一样,又酿成一场大祸。经过战乱的人,胆子格外的小,也比一般的人更珍惜现下的太平年月。吴婶微笑着点了点头:“行,那咱们出去逛逛。” 要出门当然不可能把小石头撇下,乳娘手脚麻利给他换上了一身儿出门的衣裳,鞋袜穿好,外面再罩个斗篷,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石头不耐烦裹那么厚,手都伸不出来了,风帽也挡住了他的视线,这孩子非常不合作,一个劲儿挣扎,他劲儿大,乳娘都快抱不住了。 还是吴婶看着好笑发了话:“今天没有风,斗篷别裹那么严了,先拿下来吧,要是觉得凉了再给他加上。” 她是亲娘,当然能做这个主。乳娘也不是不知道今天天气好,可是她怕万一孩子着凉了怎么办?那主母肯定要寻伺候的人的不是,所以她宁愿给孩子裹的厚厚的。现在主母自己发了话,乳娘肯定从善如流给孩子减负了,反正这是少爷的亲娘说的,再吹了风着了凉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阿青在一旁看的很明白,事实上很长时间以来她就发现了,但凡做下人的都有这个毛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好吧,其实吴叔说过做官的首要诀窍也是这个,不求比别人做的好,只要不出错就行。 人人都是这样想的,连阿青在畅想出嫁后的生活时,也首先想到了这个。 首先别让人找出错儿来就行。 小石头先前不知道给他裹那么紧干什么,一发现是要出门,那叫一个乐啊!手舞足蹈。能出一次门简直跟过年一样。抱他上了车,他眼疾手快的抓住车帘子,两手攥的那叫一个紧啊,看那架势,就是要待外头,就是不想进车里头。吴婶都叫他气笑了:“你待外头干嘛?你会赶车啊?” 他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亲娘,那样儿象是也知道自己挨训了。 “你要不听话,就把你留家里,不带你出去了。”怕他理解不了这意思,吴婶还朝家门里头一指。 不知这小子是感受到了吴婶话里浓浓的威胁之意还是他的小胖爪子没劲儿了,手乖乖的一松,让人抱进了车里。 可是别想他到了车里头就能听话了,眼错不见小石头就把鞋踢掉了。把鞋踢掉也就算了,袜子居然也踢掉了,在吴婶和大妞的腿上爬来爬去,一直跃跃欲试想去掀开车帘上的帘子。 这会儿车上的帘子不象春夏之交的时候,那会儿车窗上用的也都是纱,隔着帘子就能瞅见外头。天在天一冷,帘子也都换成了厚的,只能掀起来看了。 问题是,别人是掀起来看,小石头是恨不得扒着窗户把脑袋伸出去看。 这可不能由着他,万一外头有车啊马啊的过来碰着他怎么办?聪明的小朋友都该知道,坐车时不能把头和手伸出窗外,显然小石头是不聪明的那一种,他试图往外攀爬的时候,被吴婶硬揪了回来,啪啪啪的打了几下屁股。 但是这天儿穿的厚啊,隔着那么厚的棉衣裳,打的还是肉厚的肥肥的屁屁,根本不疼不痒的,打完了他还要继续爬。 好在要去的那家铺子近,这边母子较劲的功夫,车已经到了。 车靠着路沿停下,吴婶把这孩子抱起来,又叮嘱阿青:“帷帽要戴好。” 唐妈妈和桃叶、桃枝她们过来,扶着母子三人下了车。店掌柜已经得了消息,正在谈话的一位客商也先避出去了,把地方都腾出来,清了场让她们母女好好的逛,怕她们不自在,掌柜的自己都不往前凑,把自己家里的从后面叫来陪着她们。 阿青还没这么正经的出来逛过,这铺子虽然新开,可是看起来货是挺齐全的,南北货都有。掌柜的老婆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看来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从一开始请安问过好,就滔滔不绝的开说了,嘴里的词儿没有一句重复的。这店里的各种布匹丝罗绸缎少说也有百来种,她样样都如数家珍,这块适合做衫子,那块料适合裁个裙子,旁边另一种给孩子穿最好不过,又软和,又透气,做贴身穿的小衣服再合适不过了。为了增加说服力,掌柜娘子搬开布拆了包头,一剪子下去剪了二尺布,递给吴婶让她亲自感受一下。 人家为了她们把整匹布都拆了,这真不好意思不买。况且这种细棉布手感确实好,绵、厚、软,搭在手上的感觉非常舒服。 不得不说,女人和小孩儿的钱最好赚,这个道理古今皆同。吴婶自己倒是不爱打扮,可是家里现放着一个快要出嫁的女儿,想着这个她穿好看那个她穿也合适,一口气买了十几匹。给小石头也买了那种掌柜娘子力荐的细棉布。 绸缎店里做买卖,有整也有零。不过说到底,还是零买的多,平常人家不会一买一整匹,都要量好了算准了幅宽和布长再下剪子,一般布庄为了招徕生意,也都会给些优惠,比如足尺加三,或是买了大幅,送些零碎尺头。一匹布有时候裁到最后就剩个二三尺,做什么都不够,就当添头送了。 除了这些,吴婶还买了几匹素雅庄重的颜色,打算给丈夫和在外面的大儿子做袄子。 挑了这么些东西,当然不用她们抱着走,也抱不动,布庄的人自然会给送到家里去,账当然也是货送到了再结。吴家在这一片地方也算是很有名的人家了,布庄的老板娘做成了这么一笔大生意,赶得上过去好几天加起来的总合了,乐得合不拢嘴,一直说要多送一块好料子给姑娘做裙子。 “用得好了夫人以后可要多多照顾小店的生意啊。” 吴婶笑着说:“那是自然。” 小石头口水淌的哗哗的,吃手吃的特别起劲,一直在东张西望的。布庄里沿墙边都摆满了各色的布匹,五颜六色的小孩子最喜欢看,一双眼都要不够用了。 母子三个要出门上车,正好又有辆车过来在门前停下。跟车的仆妇和随从前后忙活,搭了脚凳,扶着一位姑娘从车上下来要进店门,正好与吴家三口走个对脸。 那位姑娘看衣饰打扮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头上戴着一顶帷帽,昂着下巴,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阿青扶着吴婶到了车边,身后忽然有人说:“且等等。” 刚才擦肩而过的那个姑娘走了过来,直剌剌的问:“你这裙子是哪里做的?” 阿青自打到京城,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无礼的问话,愣了一下才说:“姑娘是问我吗?”“不是问你还能是问谁?” 虽然这口气让人无语,阿青也不想同她一般见识。京城这么大,什么样的人都有。有象三公主那样谦逊可爱的,也有眼前这一种尾巴翘的比谁都高的。 “倒也不远,就是从这边直走,见了桥之后右拐,到了那条街上就可以看见铺子的招牌了,叫祥福布庄。” 阿青说了这话,那姑娘连个谢字都没说,转身就带着人进店里去了。 坐到车上,吴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这是哪一家的姑娘,真是无礼。” “娘不用生气。”阿青可不会为这样的事情生气。萍水相逢,不过是一两句话的事儿,以后只怕也不会碰见。她不懂礼数,该头疼烦恼的是她的父母亲人。阿青劝吴婶:“看她年纪也不算大,娘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这还叫小孩子?也是可以说婆家的人了。”吴婶说:“孙佩看着应该和她差不多高矮吧?比她强出一条街去。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父母,这么不会管教孩子。将来要到了婆家,也这个样子还了得?” “您看您,多操这么多心事,反正她成不了咱们家的儿媳妇,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吴婶也让阿青给逗笑了:“可不,倒贴一百二十抬的嫁妆也不能娶这种姑娘进门。” 不过阿青这话,倒是让吴婶想起了在山上的儿子:“这天也冷了,小山学完了今年,还有明年一年呢。就是不知道明年能不能算出师让他下山。这一年大二年小的,你弟弟的亲事也该打算了。” 在阿青印象里,小山还跟个野小子一样,光着脚丫子满山的乱跑。可吴婶现在就开始琢磨他的亲事了,这让阿青觉得实在是有点太早了些。 “娘,小山他还小呢。” “小什么啊。”吴婶把小石头牢牢抱住不让他再去爬车窗,一面跟阿青解释:“现在打算已经不算早了。先打听合适的人家,再挑一挑姑娘的品格脾性,这就得花不少功夫,你以为合适的姑娘就那么容易找啊?等打听着了,请人提亲放定,中间又得用多少时候?这定了亲可不等于马上就能过门,中间起码还得个成年的时间让人家备嫁吧?这么一算,真娶到家还得几年呢。” 阿青总觉得结婚总得过了二十岁再考虑——好吧,是她想岔了。她自己虚岁也才十七呢,不也已经要嫁人了?这时候没有点特殊原因,谁家的儿女也不会留到二十多岁才谈婚论嫁的,姑娘一过二十,人家都觉得这是老姑娘了。 吴婶已经拿定主意了,等嫁过女儿,就开始替儿子寻亲事。 就是儿子现在还在山上学艺,前途尚不明朗。倘若身上有个一官半职的,那议亲的时候就要顺当多了。 回去的路上她们绕个道,去看了一下自家的铺子。不过铺面是自家的,买卖却不是。因为事赶事,吴婶一直腾不出空来,铺子是赁给人收租的。地段都不错,看着生意也好。 吴婶没下车,就在外面看了两眼,又让阿青看,嘴里打趣她:“你可要看清楚一点,这可都是你的嫁妆,自己的东西,当然得自己心里有数才行啊。” 阿青放下车帘,笑着把小石头抱到自己膝上来:“别的东西我可以都不要,把这个宝贝给我带上就行了,要说最舍不得的就是他了。” 吴婶捂着嘴笑的收不住:“哎哟哟,你何必要抱他呢?想要就自己生一个呗,我可等着当外婆呢,金锁我都预备下了。” 阿青:“” 要论耍嘴皮子,姑娘就是说不过大嫂,人家说话那尺度多大啊。 吴婶也不是纯拿她玩笑,咳嗽一声,让表情变得正经认真一些才又说:“我可不是说笑话的,这说到底,女人的立身根本就是得生儿子,有了儿子,你在王府才算站稳了脚,说话也有底气。唔,世子爷品貌是不错,你也生得花朵一样,将来你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肯定漂亮。”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零六 玉玫 娘仨在街上逛的十分尽兴,小石头有精神折腾的时候,吴婶和阿青必须舍命陪顽童。可等大家都累了,这小子直接两手一伸往人怀里一扑,一秒钟就开始呼呼大睡。 吴婶看阿青抱着熟睡的儿子,心知道这孩子份量不轻,抱上一会儿胳膊就得麻。 “不要紧,我想抱着他。” 阿青说的是心里话。醒的时候是小恶魔,可是睡着的时候的的确确就是个小天使。那么可爱,那么天真。看他眼皮动了动,还以为他要醒了,但是他咂巴咂巴嘴,又接着睡了。 吴婶说:“大概是做梦了。” “不知道他梦见什么了。”阿青把他换到另一边胳膊上抱着,幸好路途不远。带着的斗篷这会儿倒是可以派上用场了,下车之前吴婶把小石头接过去抱着,把斗篷给他囫囵一盖,唐妈妈和桃枝一左一右扶着她们娘俩下车。 门上的人迎上来:“夫人回来了,老爷刚才也到家了。” “真的?”吴婶真是喜出望外,抱着孩子快步进了门,阿青连忙跟上,在一边儿护着小石头,怕盖在他身上的斗篷滑下来。 吴婶走的急,没注意到在院门、廊下的那些丫鬟仆妇神态举止都有些异样,一个个缩头鹌鹑似的,大气都不敢喘。 吴婶在门前停了一下,玉铃正带着小丫头把地上的碎瓷片儿捡起来,脚下的青石地上还有未开的水渍和茶叶渣。吴叔坐在屋里正对着门的椅子上,披着一件外衫,头发还湿漉漉的在往下滴水。 “你怎么不擦了水?”吴婶把小石头交给阿青抱着,寻了布巾来给吴叔擦头发。 吴叔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你们去哪儿了?” “去布庄了,眼看着要换季了。” 阿青看着他们夫妻之间那样亲昵,自己也不进去做电灯泡,把小石头交给乳娘,自己回屋去洗脸换衣裳。 珊瑚站在一旁服侍,替阿青挽袖子捧水盆。等阿青坐下来,她又先把阿青惯用的茉莉膏 拿出来打开盖子,阿青用小指挑了一点香膏在脸上涂开。 “刚才老爷回来之后,赵妈妈吩咐端水进去。玉玫服侍不周,惹得老爷发火,茶盅都摔了。” 阿青一怔:“玉玫?” 吴婶身边的新来的两个丫头,要论长相,玉玫比玉玲标致,她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平时总是打扮的格外精心。两个丫头并排站一起,玉玲就是丫头样子,玉玫倒象个小姐似的。 不用珊瑚多说,这件事情也没有什么悬念。只不过珊瑚说的含蓄,在姑娘的面前,当然不能毫无遮掩的说,玉玫早就有往上爬的心了。可是她有那个心,却一直没逮着机会。吴叔平常一点儿闲功夫也没有,吴婶对家里把持的又严。可今天算是让玉玫碰着巧了,吴婶母子三人一起出了门,唐妈妈和桃枝也跟了去,等于正屋就空了。 而偏偏好些日子没回家的吴叔今儿回来了,在外头煎熬了好几天,头发、身上都快有馊味了,吴叔一进屋就要洗澡换衣裳,伺候的人就是玉玲和玉玫。玉玲被玉玫哄了几句支使她去找替换衣服,玉玫自己则端着茶进了屋。 结果就是玉玫被吴叔从屋里轰了出来,茶盅也砸了。 这样的事情并不新鲜,在这偌大的京城里,许多人家里都有玉玫这样的女子,生的比别人漂亮,不甘心一辈子这样埋没,想努力挣扎出头。玉玫走的是一条最便捷的路,可惜在吴家,这条路走不通。 吴叔不是那样的人,他和吴婶的夫妻情分也不是一个年轻漂亮的丫头能够破坏的。 这整个府里,阿青最清楚这对夫妻。 因为她就是吴叔吴婶恩爱的见证。 要说在吴叔心里头有一个人最要紧,那个人不会是别人,只会是吴婶,连儿女都得往后靠。他爱护更尊重妻子,就算时光匆匆,十几年恍然而过,吴婶不复当初的年轻貌美,两个人成亲的时候那白头到老绝不相负的话,吴婶没忘记,吴叔更没忘记。 忘了是哪一年,阿青年纪还小,吴叔晚归,吴婶一直在灯下做针线等他。等他终于回来,吴婶忙着给他热菜热饭,端水替他洗脚。那天吴叔受了伤,因为天冷,在外头也没来得及包扎,血粘着衣裳都快冻上了,吴婶用热手巾一点一点把伤处粘的衣裳捂化捂软才替他揭下来,一边流着泪一边替他上药包扎。 那时候窗外大风呼啸,屋里一灯如豆。吴叔那样拼,为的也是妻儿的温饱。而吴婶也毫无保留用的用柔情温暖丈夫,两个人在灯下就那么坐在一起,并没有说什么海誓山盟至死不渝的话。 那些话都在心里,不用说。 “那玉玫现在人呢?” 珊瑚轻声说:“赵妈妈让人把她带后面去了,她一开始还哭哭啼啼的,赵妈妈只能让人把她嘴堵住。” 玉玫的下场阿青已经可以预见到。果然唐妈妈没多时就领了人来,从后门把玉玫带走了。 家里当然不可能再留着这个丫头了。 玉玫一去,空出来的位置就由针线做的不错的玉纹顶上。玉纹生得干瘦,到了吴家之后吃的饱穿的暖,虽然比一来的时候好多了,可是现在看着还是瘦巴巴的模样。她针线做的不错,原来分派给她的差事多半都是针线活计。现在玉玫走了了,玉纹凭她平时的细心谨慎周到,顺顺当当的进了正屋当差。 这桩小小的意外没有人提起,不过晚上吃过饭,大妞跑来了。 “姐,听说白天家里出了事儿,打发了一个丫头?” “你听谁说的?” “人都换了一个我还能不知道。”大妞靠着阿青坐下:“我早就看那个丫头太安生,说不定她一直等着今天这样的好机会呢。我是没碰上,要不然我非得给她几下子,让她知道厉害。” “你跟她置什么气啊。” 就象吴婶,她知道了这件事也没说要把那丫头打一顿出气啊,甚至都没有把她叫过来骂几句,直接就让唐妈妈把人打发掉了。 吴叔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妻子处置,自己并没有多说多问。 “真是富贵动人心。”大妞摇摇头:“咱们在老家的时候,过的都是一般人家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丫头婆子的,也没有这些麻烦事。现在吴叔富贵腾达了,什么人都往上凑。你说玉玫她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吴叔的年纪当她爹都有富余了,她看上什么了?不就是觉得吴叔做了官,婶儿平时为人又和气吗?要是婶子平时凶一点多给她她立立规矩,她也不敢这么大胆。” 桃叶端了茶进来,她在门外面就听见二姑娘说的话了。玉玫这件事情虽然没有张扬,可是现在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已经没人不知道了。桃叶心里有数,这府里象玉玫一样心思的不是一个两个,都看着富贵迷了眼,想着爹妈给了一副好皮相不能白白辜负,一朝翻身做主子,那后半辈子荣华富贵就享之不尽了。 都是一群缺心眼儿的。 虽然丑事出在别人身上,可是桃叶觉得整个府里的丫头都被玉玫闹的这一出陪着一起丢脸了。经过今天这事儿,夫人是不是看着她们这些年轻的丫头来来去去都别扭?会不会想着从此对她们多防着多打压? 桃叶放下茶,知道两位姑娘说话自己在跟前不方便,又轻手蹑脚退了出来。 大妞端起茶喝了一大口:“青姐,你们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吧?” “没有,我们回来的时候只看见地上的碎茶盅,她人已经不在跟前了。” 大妞压低声音说:“我可听说啦,她就趁着叔洗澡的时候摸进屋里去的,被轰出来的时候身上只穿着小衣,连裙子都脱了。” 阿青诧异的看着她:“你还打听这些?” 大妞捂着嘴笑:“当时看见的人不是一个嘛,肯定会有人会说的。她胆子还真大!” 这个细节阿青倒是不清楚。 “晚上你还回去睡吗?要不打发人和桃叶说一声,你就在这儿睡吧。” “我还是回去吧。”大妞不情不愿的起来:“明儿我得早起,我爹说要去药市。要是我起得晚了,他肯定不带我去了。” “药市?” “我也只是听说,每个月好象西市那边都开药市,很多外地来的药草被运到那儿,货特别全,想买什么都能买到,可热闹了。前几天有人给我爹送了贴子来,我问了半天他才跟我说了几句。” 如果象大妞说的这样,那去这个药市一定能增长见识,拓展人脉,同南来北往的同行交流。就算不为了买药进货,这药市也很值得去啊。 “那你还不早点儿回去睡,在这儿跟我胡说八道。快回去吧,我可不留你了。” 大妞笑着说:“知道,那青姐你也早点睡。” 她都走到门口了,又想起件事儿来:“啊,我都忘了,光顾说话了。”她从荷包里掏出个小瓶子:“这是我配的药,这几天天干风又大,你想咳嗽的时候就含一颗,肯定有效果。” “多谢你还费心想着我。” “我不想着你还能想着谁啊。” 第二天阿青比平常起的晚了一些,大妞已经跟着张伯一路出去了,扬威和振武两个也跟去了,药铺今天只好暂时歇业不能做生意了。阿青用过早饭,去跟张尚宫上课。 天气已经转冷,张尚宫却还穿的很单薄。阿青以为是做的冬衣没送来,张尚宫微笑着说:“我不怕冷,不下雪我从来都不穿厚袄的。冬衣早就送来的,可没有人怠慢我。昨儿上街玩的开心吗?” “挺好的,买了一堆的东西。”要论起购物欲,女人从古到今都一样。 阿青的婚期更近了,张尚宫也只在吴家留到年底,就要告别吴家重新回宫了。阿青和她师徒相得,平时很聊得来,现在不免有点为她担心。 不担心别的,而是张尚宫回去之后的位置处境。 宫里头最不缺什么?人啊。 张尚宫原来在宫里必定也是有一份固定稳当的差事,可是她出宫来教导阿青,在吴家一待就是近乎一年的时间。那她原来的职差必定是另外有人在做。 等张尚宫再回去,只怕人家已经把位置坐稳了,她反而成了闲人。 这不是阿青札人忧天,而是她以前就见过这样的事。当然不是这辈子,是上一世。那时候有个女同事怀孕生孩子,一共请了快半年的假。她是请假了,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她的活儿公司当然要另外安排人去做。等她生完孩子回来,公司把她安排到了另一个位置上,工作辛苦不说,挣的也不如原来多。 张尚宫自己却好象并不在乎,阿青练了一会儿字,两人在一起又说了一阵宫中掌故。张尚宫问阿青:“听说昨天府里处置了一个丫头。” 阿青知道这件事情必定瞒不过张尚宫,点头说:“是啊,让您看笑话了。” “这样的事情,我见得可比你要多了。”张尚宫淡淡一笑:“宫里头有无数想要出人头地的美女,这样的事每天都有。有人在皇上要经过的地方唱曲,有人在树后吟诗,有人会冒冒失失的丢了帕子,甚至有更离奇更古怪得多的事,一点都不新鲜。这样的事,你将来一定也会遇到。” 阿青明白张尚宫的意思。 她要嫁的人是郡王世子,将来就是郡王。他的身边肯定也会出现一个又一个的玉玫,前仆后继。 之前张尚宫影影绰绰的提到这方面的事情,只是一点而过,今天却是正面的说起。 “令尊吴大人,在这一点上很令人佩服。男人嘛,在外面英明神武的多,可是对于内宅里的事,许多都是糊涂虫,喜欢年轻貌美的姬妾。那些温言软语讨好吹捧,他们照单全收,还洋洋自得,以为自己真那么不了,以为那些女人付出的都是真心。” 也许确实有真心,可是更多的时候,都不过是为了一个利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零七 后宫 “令堂也是相当大度的人,没有多为难那丫头。其实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只要男人把持得住,就算西施、妲己来了,照样得无功而返。” 张尚宫说话是至理明言。 “这种事情换了旁人,少不得要疑心一二,可能还要和丈夫吵闹一番,再把那个胆敢爬床的丫头打个稀烂。可是这样做,心里真就痛快了吗?以后夫妻间就会渐入佳境了?那样只会把男人越推越远,没有一点儿好处。” 阿青知道张尚宫这是变相的在点拨她以后夫妻间的相处之道。 张尚宫被安排来教导她,她就算只是冷冰冰的照本宣科,吴家也不能说她半个字不是。当然了,事先有李思谌打点过,张尚宫绝不会象传说中的容嬷嬷那么凶神恶煞。可是在规矩之外,张尚宫愿意多教,那就纯粹是人情了。因为她们之间投缘,张尚宫才会和她说这些话。 “在宫里头这些年,来来往往的贵人也见过不少了。有的人象流星一样,一眨眼就没了踪影。有的人却象松柏树,四季长青,十年、二十年,都一直稳当当的坐在那里。这里头固然也有运气的成分,可是更多的只能看自己个儿怎么做人做事了。远的象是高祖的王皇后和董贵妃,王皇后就是个聪明人,高祖偏爱董贵妃,十年未踏入皇后的宫门一步,可是皇后坚忍,从不与董贵妃正面冲突,也从没有因嫉妒做出什么不智的事情,一面培养太子,宠络杨丞相和裴将军等一干重臣,高祖抓不住皇后的错处,最后还是皇后之子承继大统,董贵妃落得个殉葬的下场。” 张尚宫的意思当然不是说阿青以后会象王皇后那样失宠被冷遇,可是凡事都不能不先想到最坏的可能。如果真的面临那样的绝境,人该如何应对。首先绝不能冲动,不可意气用事。也不能因此心灰意冷,自暴自弃,在任何的逆境之中,都要一步一步的坚定的走下去。 “要说离现在近的,就是仁化末年的事情了。” 这件事情改变了多少人命运,皇室因为遭受重创,人丁凋零,到现在都未曾恢元气。听说二王之乱之前,光禄坊车马喧嚣,宗正寺每年要出去的宗室俸禄米粮数字之庞大,简直能让户部的尚书看一眼就晕过去。在二王之乱之后,还曾经有人戏言过,要不是这场变乱,再过个几十年,养宗室非把国库拖垮不可。 当然张尚宫要说的并非宗室的人口问题,她说的是宫中之事。 她说的很隐晦,但阿青能听的明白。 二王之乱,说是二王,牵扯其中的皇子王爷不止两个。活下来的除了当今,还有两个很小的皇子,现在也都封了郡王了,其中一个当时其实并未出生,先皇驾崩之时,最小的那一个皇子还在母腹之中将将四个月,因此才在乱中保住性命。其他的兄弟全都死了。 酿成这场大乱,完全是先帝爷沉迷女色昏庸妄为所致。先帝前后有三位皇后,除开头一位,另两位都有儿子。但先帝不喜欢皇后,哪一位都不喜欢,他喜欢的是两个妃子,一位姓谢,一位姓阴。谢妃明艳妖娆,阴妃温婉可人,要论女人的魅力,两位当然都远胜过不解风情的皇后。谢妃之子被册为丰王,皇帝大笔一挥,差点把丰昌整个州都划为他的封地。阴妃之子恪王性子偏激,据说年幼时就曾经将乳母的肉生生咬下来过,皇帝虽然因为阴妃的原因也喜欢恪王这个儿子,心里也清楚这个儿子不是当皇帝的料,索性把他也封了个好地方让他做太平王爷去。除开谢、阴二妃,先帝后宫中还有玟妃,魏婕妤等等佳丽争宠。先帝先是在几个儿子间摇摆不定,身子快要不行的时候才将皇后之子册为太子,其他儿子能服气吗? 当没有希望的时候,人们也不会妄想。可是那么多人都觉得自己本能坐上皇位,就只差一步之——这让人能甘心吗? 如果先帝这样的人是一个普通的一家之主,这一家也入败在他的手中。不幸的是他还是一位皇帝,所以整个王朝险些因他而覆灭。偏听偏信偏宠,任意妄为。年岁大了之后病痛缠身更是暴虐,打死宫人内侍这些都不算事儿,直接让人把妃嫔、朝官打死的事都有过。 天欲令其亡,必先使其狂。仁化末年皇帝已经完全没有理智,做出的事情令人匪夷所思,最终酿成大乱。 “谢妃得宠的秘诀就是投其所好。先帝喜欢听什么话她就说什么话,先帝喜欢什么东西她就千方百计的搜罗到手一一奉上。阴妃相貌不及谢妃,家世也差得多了,可是她得宠的秘诀就在一个弱字。她曾经与皇上这样说过,妾生到这个世上,也许就是为了同陛下相遇。没有陛下,妾一日都活不了。她会把所有事都说出来让先帝做主,向先帝哭诉家贫,先帝欣然赏赐金帛,还给她父兄加官进爵。她说旁的妃子看不起她不与她言语,先帝就能把那个妃子无故贬低了三级,变成了位居阴妃之下,这样就变成了阴妃位尊而她位卑” 阿青明白了,先帝这是在为阴妃出头做主撑腰的时候,心里的满足感也空前膨胀,在阴妃面前,他就是万能的神仙,就是她头顶的天。 这可真是 “虽然谢、阴二妃都因卷入二王之乱而身死,可是她们活着时,先帝一日也离不开她们。谢妃身故时已经四十五岁,阴妃比她小一岁,早都不是年轻貌美的人了。可见这要揽住男人的心,也不仅仅是靠容貌。” 张尚宫微笑着说:“一个人一个性子,谁也不能把旁人的日子过成自己的,而旁人也没有办法替你谋划出一条最合适的路。只是这夫妻之间相处,多半也象行军打仗一样,有句话讲知己知彼,你得了解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还有就是,象令尊令堂一样互爱互信,别有隐瞒误解。” 阿青站起身来盈盈施礼:“多谢张尚宫教诲提点。” 张尚宫笑着起身扶她:“别多礼,我这算什么提点啊,我虽然比你多活了十几二十年,也经了一些事,可毕竟我也没嫁过人,这些话只是我的一点儿小想头,未必就是全对的,也不一定就都有用处。咱们相处一场,我当然盼着你好。可这世事难料,万一有一****遇着难处,或许我这些话对你会有用,那我于愿足矣。” 阿青问她:“尚宫你下个月就回去吗?” “是啊,你出嫁的日子也不远了,我也该功成身退了。” “我也不敢说旁的,倘若尚宫你来日有什么难处,我父亲,还有我自己,若是能帮得上忙,一定不会推辞的。” 张尚宫笑着应了:“那当然了,吴大人前途无量,阿青姑娘你也是尊贵人,说不得哪天我真有事求到你们面前来呢。” 李思谌说是替张尚宫照顾亲人,张尚宫对她这样好,也肯定同那件事有关系。 可如果人与人之间非把关系全都归于利益交换,那就太冷漠也太功利了。阿青相信自己的感觉没有错,张尚宫对她的好,不止是因为那些。 重新坐下后,张尚宫轻声说:“前些天,皇上秋猎应该出了事。” 这事瞒得很紧,京城里都没什么风声。不过张尚宫既然是宫里出来的,当然自有她的消息渠道。 阿青点点头:“详情我也不清楚,父亲前些天一直为这事忙着,连家都回不得,好不容易昨天回来了。” 结果一进门还遇着玉玫这么糟心的一件事。阿青还不清楚那件事情的后续。吴叔做着这样的一件差事,口风是很紧的,连吴婶平时对丈夫的差事都不甚清楚,也不多问,更何况她这个做女儿的。 张尚宫问她:“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呢?” 阿青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张尚宫,发现她目光中的鼓励之意,明白张尚宫这是要考校她一下。 “父亲已经回来,说明这件事已经有个大概的论断了。可是京里头没有传出风声,也没有听说谁家最近有祸事上门。我猜想着,这件事应该与后宫或是宗室有关连” 这样的话比较说得通。御马出事非同小可,皇帝不会轻轻放过,必然得有人为此事负责。这个人如果是朝官,那要抓人拿人审人,多少都会风声传出。但如果是宗室和后宫牵涉到此事,要处置起来就隐秘低调得多了,这就不能算做朝堂之事,而算是宗室内部的事情了。对于这种事的处置,按宫规很简单,一条白绫,一杯鸠酒,事后报一个病亡,一点声息都没有。宗室之中也好办。宗室中人本来与外头交往就不多,多半都没有实职,也不大在人前抛头露面,多几个少几个,外头人既无从得知,也很难得到消息。 张尚宫点头以示嘉许:“嗯,说的有七八分靠谱了。不过很多时候,你猜中了谜底,也不能能够表露出来,更不能对人倾吐。要让这些就烂在肚子里。让旁人知道了,对你没有一点儿好处。” “是。” 也就是说你得懂,可对着旁人的时候,最好懂也装不懂。 虽然女人无才便是德,可是那不代表女人就可以无知蠢钝,任意妄为。阿青将来的地位已经板上钉钉了,她必须得有一定的政治敏感度,就算不能做为丈夫的协力,起码不能给丈夫拖后腿,给郡王府招来祸患。 而同一时间,吴婶也在跟丈夫谈起这件事情来。 处的位置不同,对同一件事情关注的角度也不一样。吴叔做为龙武卫指挥使,担任卫戍宫禁的要职,他关心的是这件事情幕后指使是谁,同党有多少,如何捉拿。可是吴婶只是个小女人,在从丈夫那里得知了这件事情的一点概况之后,第一关心的却是:“秋猎时落马的不是妃嫔吗?是个宫人?哪里的宫人你知道吗?是不是很漂亮?” 吴叔真拿妻子没有办法:“这我怎么知道?我毕竟是外臣,皇上身旁的女人,我是一眼也不能多看的,哪怕人家站在我面前,我也按规矩低头避让的。” 不过看妻子这么关心,吴叔少少的透露了一些:“她落马时我不在跟前,但是回营帐的时候我赶过去,远远看见一眼,皇上没假他人手,自己横抱着那一位进了皇帐。我就只看见一点裙角,年岁长相这些一概不知。” 可是现在透露的消息也够让吴婶吃惊了。 皇帝亲手把那个女子抱回营帐,这是什么待遇啊!当今可不象先帝那么风流多情,宫中现在只有一后二妃,剩下寥寥数人都没什么名气。皇后她们几位自不必说,那是当今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伺候了,皇上登基这几年,光收拾二王之乱这个烂摊子就收拾不来了,听说也不大在后宫流连。 可这时候居然有一位美人能令皇上如此相待,这怎么能让吴婶不好奇啊!不知这位美人是何方神圣啊?怎么一点儿也没听 说过呢? 吴叔看妻子眼睛锃亮,无奈的说:“你们女人净关心这些事。要我说你不用这么费心去猜想。如果她真能成气候,那早晚会册封,到时候不就知道了?如果日后无声无息,那就更没必要去关心他了。” 吴婶切了一声。 对吴叔这种只看结果的做法吴婶不赞同。这种事情,不但结果重要,开始和过程同样重要啊! 那个女子是怎么到了皇上面前的,皇上又被她的哪一点所吸引。还有还有,秋猎这种事皇上一个妃嫔都没带,单单带了她,还和她避开众人去骑马,要不是因为出了坠马的意外,旁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有这件事。瞒的这么紧,为了什么啊? 要是一个普通的宫人,皇上至于这么掩人耳目吗?那个女子是什么身份,为什么非要隐瞒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零八 心思 以皇帝的身份,想纳哪个女子为妃也不是难事有什么必要这样做? 难道 难道会是有夫之妇? 吴叔可不知道妻子的思绪有如脱缰的野马一样朝着一条未知的大路飞弛而去,还有一件事情他没有对妻子说。处在他的位置上,有许多事只能埋在心里头,哪怕对枕边人也得守口如瓶,不是怕她向旁人泄密,这也是为了保全她。有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坠马事件查到一半,这件事差事就全权移交到内卫司的手上了,那天同姜公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叫做赵增文的中年文士,这个人吴叔知道,但是没打过交道,内卫司里头他算是个位高权重的人物。 而且听说,后宫之中,皇后已经几天没有露面见人了,说是病了。可是偏在这个时候,吴叔很难相信这真的是生了病。 皇后与这件事情多半有牵涉。即使没有,可是皇上应该已经在心里认定她有,那她纵然真的清白,也无济于事了。 吴叔有时候真的不能理解女人的心思。就象这件事情,皇后为什么要出手对付一个连名份都没有的女子?只要她不犯错,皇后的地位是无可动摇的,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平白无故给她扣上个罪名将她废黜。 也许这就是男女间的差异吧。就象刚才他告诉妻子正事,妻子却只关心那个女子美不美,是什么身份。 可是认真想想也怪不得她们,妻子是整日整日待在家里,皇后呢,也是整日整日的的待在宫里,眼界有限,心胸也难开阔,她们看事情的时候只能看见眼前的那一点点,整件事情的全貌她们看不清楚。 玉纹端着两碗甜羹进来,吴婶先取了一碗放在丈夫面前。 “我可不爱吃这个味儿的。” “不爱吃也得吃点补补。”吴婶嘀咕他:“跟你儿子一样的毛病,都不爱吃甜的。” “什么叫我跟儿子一样?明明那是儿子根我一样啊,你这本末倒置了。” “我不管你是本还是末,这可是特意给你炖的燕盏。我听人说了,熬夜的人就得多补一补津气。” “你又听谁说的?” “张伯都这么说。”吴婶抬出专业人士的话来做为论据:“熬这个字本来就把东西放在火上头的意思,这个字用在人身上,那煎熬的就是体内的元气。你这两天不出门正好,我好好给你补一补。” 吴叔没办法的把碗端起来,虽然闻着甜腻腻,看着黏乎乎的,好在量不并算多,憋着气两大口也就能咽下去了。 唔,刚才他说女人见事不明,这话还不全面。女人有时候还特别的执拗,非得让你听她们的。 吴叔差不多是捏着鼻子把一碗燕窝吃下去。 这股子味儿,让他想起以前的事。 以前吴家也殷实,母亲也常常弄这些补品汤水之类的东西,有时候他当着面不得不吃,有时候要是趁着她看不见,就让伺候的小幺替他给吃了。 现在想一想,那时候真是不懂事。要是早知道父母会那样早早的离开,当时他一定不会那么枉顾母亲的心意。 好吧,现在也是一样。 人生无常,所以才要珍惜当下。妻子有时候弄来他不爱吃的那些东西,他也不会象少年时那样耍心眼儿,而是一五一十的全都照单全收。 他吃完了,吴婶也慢慢的吃了她那一碗,玉纹又把空碗收了去,从头至尾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低眉顺眼非常恭敬。 这个丫头比较本分一些。 也可能是之前玉玫的事情,给有异心的丫头们都敲了警钟。吴叔没那种花花心思,她们最好不要枉费心机,且自取其辱。这条路或许是条捷径,但是在吴家是走不通的。 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但是私底下下人们不是没议论。赵妈妈和唐妈妈是早看那丫头不安生,还指望着时间长了她能自己明白事理,没想到她逮着个机会就想往上爬,落得这个下场实在怨不得旁人。唐妈妈还有点臊得慌,当时这批丫头可都是她手里调\教的,旁人都没事,偏是吴婶身边的这个出这种幺蛾子,虽然这事儿与唐妈妈没关系,可是毕竟她也有些失察了。所以这两天唐妈妈对其他人格外严厉了些,就怕再出来一个玉玫这样儿的,那她的一张老脸可就丢尽了。 “也不好好照一照,觉得自己生的好?比她好的还有呢。”丫头里生的最好的其实是桃花,但这个丫头是个聪明知趣的,平时就在屋里头待着,轻易不出来,更不会在老爷、少爷跟前有意的显摆,做活儿也勤快,就指望着过几年夫人看她本份,给她配一门正正经经的婚事过日子。 再往下数,也数不着玉玫,琥珀这小丫头生的也不错,尤其是皮子生得好,细腻白皙,一点儿瑕疵没有。关键是人家都懂事,听话,没个象她这么心大胆大不要脸的。 经历了整件事情的玉玲,还有补上玉玫这个缺的玉纹,也都有些战战兢兢的。晚上两个人躺下,玉玲忍不住和玉玫说了几句心里话。 “我要是拦下她就好了”到底也是一起相处了那么些时日的姐妹,吴家这样好的去处没那么容易再遇上的,玉玫交给牙婆再次发卖,肯定不会有在吴家过的好。她被带走的时候玉玲想去看她一眼,偷偷塞她几个钱。但是唐妈妈没应,行动特别的快,很多人都是事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的。 “你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玉纹话不多,但是见事可比她的前任要明白得多了:“她有这个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自己碰个头破血流不会知道疼。你这回拦了,保不齐还有下回,难道你回回都能拦住吗?玉玲姐,你倒是该庆幸夫人大度,没连你一起迁怒。” 玉玲还真没有想到自己会不会牵扯上的事,大抵是夫人对人一向宽和,玉玲也被纵的胆子有些大了——更不要说玉玫了,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得了那么个下场,雷厉风行,一点儿讨情求饶的余地都没有。说玉玫胆子养大了,可现在玉玲听了这么一句提醒,顿时悚然而惊。 被养大了胆子的又何止玉玫一个啊。自己不也没有一开始的小心谨慎了吗?夫人在的时候对她们都管的不严厉,夫人一出了门不在府中,她们在正屋里更是没了拘束。玉玫以前就偷用过夫人的脂粉,玉玲发现了也没有多说她什么,因为她觉得那也不是什么大事。 玉玫打发她去找衣服的时候,她心里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儿怀疑和猜测吗? 不,她有。 她知道老爷在沐浴,没有人在跟前。玉玲再一走,玉玫独个儿进去服侍老爷,这其中玉玲骗了谁也骗不了自己,她确实想到过会有什么事。 如果她真的讲规矩,守本分,她就不该放任玉玫一个人留在那边,自己却去找什么衣裳。 明明已经是冷天了,炕也没烧多热,玉玲却出了一身的汗,心扑通扑通的直跳。 玉纹都能点出来的事,那夫人会不会也看出来了?看出她其实没那么忠心勤谨?还有桃枝,她是多周密的一个人啊,她一定也看得出来。 玉玲本来还觉得自己地位稳固,可是现在突然间醒悟过来,她也是自己蒙上了自己的眼,憨大胆的一直往前走,现在蒙眼布一摘掉,发现自己已经一脚踩空,马上就要掉进万丈深渊了。 原来同情玉玫的心顿时全化为乌有,玉玲胆战心惊的开始为自己的处境恐惧。 “姐姐你不要想太多了。”玉纹轻声说:“夫人只处置了玉玫,你还是留下来了,也没挨骂挨罚,说明夫人并不生你的气。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玉玫的错儿不能怪到你身上,以后你多多上心一些也就是了。” “夫人没怪我吗?”玉玲现在一点自信都没有了。 “夫人不是那种爱耍手段的人,这你伺候了这么久还看不出来?老爷、夫人,还有姑娘和少爷,都是一个样儿,有话就直说,有事也当面发作,不会在背后算计。” 玉玲嗯了一声,她放缓了呼吸不再说话,玉纹也不出声,过不多时,玉玲听着玉纹已经睡熟了。 她缓缓的吸气,吐气。 玉纹的安慰没能让她好过,反而让她警觉了另一件事。 玉纹才刚刚到正屋来服侍,怎么反而正屋的情形说的比她还头头是道?她在来正屋之前,是不是已经暗中关注了许久了?说不定玉玫的事,也早落入她眼里了。 这一想,顿时让玉玲不寒而栗。 同样是一批被买进来的,她们被挑中了在夫人身边贴身服侍,没被挑中的人不知道有多么眼热呢!没准儿她们都在暗地里盯着玉玲她们,就那么等待着,眼看着玉玫犯了错被拉下去,然后准备已久的玉纹顺理成章的顶了上来。 待在正屋的这些日子,玉玲发现自己活的真是太糊涂了。夫人宽厚,府里宽厚,她泡在****儿里还不觉得甜,可是背后是不是还有人想把她取而代之?象对玉玫那样,等她犯错,或是根本就诱她犯错,把她也给顶下去? 玉玲现在已经完全不会再去同情玉玫了,她更关心的是自己。 她可绝不想被人踩下去,落得玉玫那样的下场。 她绝不能犯错,桃枝可不是好惹的,而身边这个玉纹更是让人摸不透。还有玉湖、玉环她们,是不是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呢?她可绝不能犯错,让人抓住把柄。 吴叔的判断没有错,皇后的“病”果然不是单纯的病了。过了约摸十来天,太医院****给皇后诊脉、开方,懿坤宫里里外外都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儿。可皇后的病据说一直没有起色,眼看着冬至过了,越到年底事儿越多,宫里宫外没有一个闲人。皇上下了旨,让庆妃和裕妃两人协理宫务,一概事由都交她们裁度分派,还有一部分事由,交给宗正寺办理。这样一来,皇后等于是完完全全被架空了。 这一“病”,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病好?就算病好了,皇上只要一句“皇后体弱需要长期休养”,权力她照样拿不回去。更有甚者,也许皇上就可以说“皇后缠绵病榻,盖恩京中风水气候与病不相宜”,把她给流放出去,象太平观、长原行宫那些地方,可都住过“多病”“颐养”的后妃。别说皇后了,就是早些年的一位太后,不也照样被儿子给发配了吗?而且皇帝是打着孝道的旗号发配了自己的养母,说让太后在温泉行宫好好保养,外人概不许为繁杂的事情去叨扰她的清静。 这不但是发配,而且是软禁了。太后不能出来,旁人也不能进去,说是养病,其实与囚禁无异。 按说这件事情,与吴叔不相干。皇上并没有追究龙武卫的失察之责。可是吴叔心里总是有些不太踏实。 皇上如此对待皇后,有可能是握着了切实的证据,皇后确实是坠马事件的幕后主使。但是也有可能,皇上只是臆断,并没有真凭实据,只是凭着一己好恶就这样处置了皇后。 吴叔就是怕 当年仁化末年的事情再次重演啊。皇帝有着无上的权威,很少有什么能束缚得了他。现在皇上可以这样处置皇后,将来会不会也这样任意的处置朝臣和政务呢?到那个时候,难保不会再一次发生变乱 但愿他是杞人忧天了吧。 吴叔这时候,也对那位无名氏产生了好奇。 能让皇上这样护着她,甚至连皇后都是说处置就处置,那位坠马的女子究竟是谁?居然一点风声都听不到,皇上对她的用心,简直让吴叔又是惊诧,又是担忧。 入了冬之后阿青出门的次数更少了,张尚宫在冬至之后就告辞离开了吴家,吴婶自然备了一份厚礼相赠,以答谢她对阿青的教导襄助。阿青自己也单备了一份礼给张尚宫,就连珊瑚也送了一份自己做的针线——张尚宫可没少指点她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零九 烤肉 进了腊月,吴叔的事情倒没有先前那么忙了,差不多每天都能回家去吃晚饭。吴婶儿卯足了劲儿的给他进补,连同僚见了,都戏称吴叔的脸圆了一圈儿。指挥正使是耿老将军,一颗忠心自是不必说,就是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有人猜度多半过了年他就要告老,那空出来的位置怎么办呢? 吴大人能力是不用说了,而且在圣上面前也有份量,可毕竟资历太浅了。另两位副使资历自然是够了,齐大人是个好好先生,王大人脾气不太好,可能是听说了风声,最近齐大人突然办差认真起来,什么事儿都要过问一句,大概不如此不足以表现出来他的认真勤谨。而王大人最近脾气变好了,见了人总是笑呵呵的,话也要比平时多说几句。 还能为了什么?都是升官儿闹的呗。 吴叔知道这事儿是轮不到自己身上的,所以格外轻松,吃得好睡的好。因为那二位争求表现,他反而乐得轻松。 家里一切都挺顺的,吴叔现在就算着女儿出嫁的日子了。 日子可是最不经过的东西了,一天,一年,好象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眨个眼就过去了。 女儿待在家的日子越来越短了,吴叔有时候心里都不敢去想,想起来觉得太难受。 她就要变成别人家的人了,身边可没有对她好的家人,郡王妃是后妈,世子其他的弟弟妹妹都不是同母所出,这关系能处得好才怪。妻子昨天还提起,说郡王妃亲生的儿子年纪可也不小了,之前急着想给李思谌胡乱定下来,就是因为她的儿子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 ,上头压着哥哥不成亲,后头两个不也跟着耽误了?妻子从孙夫人那里听说安郡王妃从秋天起就经常出门,必是为了给儿子相看媳妇。 这是不是亲生,一眼就看出来了。李思谌那时候,哪有这个待遇啊。 这样的婆婆必定不好相处。 不过也有点好处,妻子说,这样一来,婆婆稍有点儿动作,就容易落下个不慈、苛待的名声了。要是亲婆婆,那就算把儿媳妇折腾出病来,别人也没法儿说什么,毕竟生恩大过天哪,做儿媳妇的伺候亲婆母,那就得象书上说的孝女贤妇那样割肉入药,跪着伺候守夜才行哪。可是换了继母当婆婆你试试?转个身儿媳妇就能不伺候,还可以放出话去说你包藏祸心。 所以说当父母的都不愿意自家姑娘给人当填房,实在这填房不是好当的,在原配子女面前你就是端不起来。 想到这一点,吴叔才稍稍放下心事。 他晚上留在宫里值夜,四更天的时候就有人出宫门。 这会儿不是开宫门的时辰,吴叔亲自过来把关。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落雪了,刚从暖烘烘的屋里出来,凉凉的雪粒被风卷着直往脸上、脖子里头钻。 过来打招呼的内侍吴叔以前也见过,姓马,常跟在姜公公身后,话很少,瘦长脸儿,看着象个念书的秀才,可不大象个太监,说话声音也没那么尖。内侍有的进宫早,几岁上头就割了一刀,长大后就很不象男人。但也有进宫晚的,十几岁才净身,那有时候看起来就跟外面的人相差不多了。 还有个人陪在他身边,就是那个内卫司的赵增文。 赵增文个儿矮一些,看着也三十来岁的人了,脸上带笑,说话和气,对吴叔尤其十分有礼。 既然是这两位过来,又有手令,吴叔压根儿没多问一句,就令开门放行。 严严实实的几辆大车,车轮压过的积雪的地上,印痕很深。 吴叔进了屋之后,当班的侍卫葛光祖亲手拎了茶进来:“天快亮了,大人是歇一会儿,还是用两口点心?” “不歇了。”吴叔喝了一口热茶——其实他的功夫练了多年从不懈怠,这时节他就算只穿一件单衫也没有事。就是刚才的事情,想起心里隐约有点儿心惊。 刚才那两位只怕一夜都没有睡。再往前数数半个月,能躺下歇息的功夫只怕都少。马公公眼里头红血丝很重,就算没和他直接对视,吴叔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煞气。 这位马公公手上一定有人命,而且只怕就在刚刚之前。 皇后一“病”,懿坤宫的人跟着大换血,原来皇后身边的内侍总管那是多么有派头的人物,在宫里头除了皇上身边的姜公公刘公公两位,就数得上他了。还有皇后使唤了多年的贴身宫女,那还是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听说从皇后不到十岁的时候就伺候她,出嫁她跟着,进宫也伺候着,可以说是皇后心腹中的心腹了,但皇后现在连自身尚难保全,覆巢之下无卵,这些人都跟着遭了殃。 吴叔这些日子来的所见所闻,在在都让他更明白了“天家无情”这四个字的意思。 皇后纵然犯了大错不得圣心,可毕竟是结发夫妻啊,皇上的心肠,真是刚硬啊。 “让他们都警醒点儿,这马上过年了,可别在这时候马虎出错,说话做事都要谨慎。” “是,大人。” 这话已经明说到这份儿上了,刚才马公公和内卫司的赵大人带着车出宫的事情,就当成没看见,没听见,烂在肚子里头,不能对外透露。 实际上,这一拨人里也没有蠢笨的,自然知道这会儿开宫门必然是不能让人知道的阴私事。想差事干得长,想活得滋润还想升官,当然个个都精里头的门道,知道什么时候该把嘴闭紧。 这些人可能都是皇后懿坤宫的人,要么就是与上次事情有牵扯的人。 这件事到了这里,也该算是了解了。 吴叔喝完热茶稍坐了一会儿,去院子里打了趟拳。雪越下越大,他的头上却冒出了蒸蒸白气。轮班的侍卫们都没走,围在门廊下头看。等吴叔打到了最后一式,跃起来腿连踢了十几下,堪称快如闪电,落雪都让他踢腾得旋转起来,围着他身周过了好一会儿才落在地下,周围的人才回过神来,轰然叫好。 吴叔接过干手巾擦头,笑着骂:“你们这是把我当成耍把式卖艺的了?还叫好?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一直跟他关系近的葛光祖连忙冲着众人的摆手:“去去,都散了。” 吴叔洗了脸,也不用重新梳头,等汗下去一些再把官袍和冠帽穿戴上,葛光祖就在一边儿给他拿着饰带佩剑等物。 “这要过年了,大人的公子也该回家了?这难得的一家团聚的好日子啊。” 吴叔笑着点头:“算着也快该回来了。” “到时候趁着过年有空,大人也带着公子出来让我们见见,别将来在街上走个对脸儿还不认得,那都成笑话了。” 吴叔并不这么想,他送儿子出去学艺,也有想让他结识好友拓宽人脉的意思,但是并不希望自己的属下象葛光宇这些人同儿子在一起,这些人对他不会有很多正面影响,倒是很可能捧得他昏昏然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吴叔是绝不希望儿子长成个纨绔的。不但是小山,就是石头将来也要对他严厉些,不严厉孩子怎么可能成材呢?一味宽纵只能毁了他们。 都说严父慈父,吴叔不是爱儿子,正相反,他对儿子的感情也不比妻子要差。当然了,一开始大男人对孩子都会觉得有点儿手足无措,不过他在有儿子之前,已经先有个女儿了。一边逃难一边照顾孩子种种困苦现在想起来已经觉得模糊了,但是那时候一些小事还记得。孩子没什么好吃的东西,看着比一开始瘦了,他心里也急。可急有什么用?到处都有兵乱流民,为了口吃的都有人敢杀人,在这种时候还想找点好吃的、滋补的给孩子吃,那是难上加难。 他在山里头寻着了野蜂窝。 这可是好东西,大补的。要不是他在山上念书学艺的时候太跳脱爱找个新鲜玩意儿,还真没有这个见识呢。 野蜂当然不会主动把窝让给他,其中的过程也就一言难尽不必多述,但是回去后再煮米粥的时候放点野蜂蜜,孩子明显吃的香啊。 就这么看着尺把长的孩子一点点长大了,会站了,会走了,会张口叫爹叫娘了。孩子固然是父母教养大的,可是在养孩子的过程中,父母也跟着变了样。 妻子生小山的时候,他别提多紧张了。等接生婆把孩子抱出来恭喜他,吴叔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看着那个小布包里红通通的娃娃,竟然觉得很敬畏,不敢伸出手去接。 人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就是这样艰难而不易的事情,要把一个孩子养大,教他懂事做人,更加的不易。 晚上回去,才刚进月桥巷的巷子口,吴叔就先闻见了肉香。 一闻这味儿也不用多说别的,肯定是自家又在做好吃的。 今天是得了两只羊,吴婶说总是炖汤、红焖着吃也吃的够了,阿青笑着出主意说:“那就烤着吃嘛,烤着吃香,大家也都爱吃。” 吴婶看她兴致勃勃的也不拦她:“行,那你和赵妈妈商量着办吧,可要当心些,刀别割了手,火苗别沾着衣裳。” “您放心吧。” 阿青拿捏着时间呢,吴叔到家的时候,羊肉也烤的正是火候。这羊是好,肉质很鲜美。不象有的羊肉,膻的要命,肉还特别的柴,。这羊肉非常细嫩,闻着就香,没那么重的膻味儿。烤好羊肉也没片,就这么一大盘子端上来,自己用想吃用小刀再割。 不独吴叔喜欢,大妞也吃的可欢啦。就连小石头,吴婶也嚼了一点肉喂给他。这孩子好象也知道好东西好吃,一给他嘴里抹上肉糊糊他就抿起小嘴,没两下就咽了,张大了嘴示意还要。 现代的烤法总是习惯撒孜然,这会儿没有那东西,可因为材料好,烤的人手艺也好,烤制时一边翻动一边均匀的撒上细盐和香辛料末儿,最后吃起来也没有被别的味儿夺了羊肉本身儿的鲜味儿去,口感别提多好了。 美美的大吃了一顿烤肉,吴婶怕他吃了烤的东西上火,硬是让人又上了一大碗汤来。清清的汤喝着也爽口。至于小石头,怕他吃了好几口肉消化不了,阿青让厨房预备了消食山楂麦仁茶,这茶喝起来酸甜味儿的,看小石头喝了,阿青才放心。 大妞晚上吃的太饱,要拉着阿青去后院散步消食。 “雪还下吗?” 桃叶答了句:“还下着呢。姑娘还要散步吗?就是怕路滑。” “不打紧,我们走的慢。” 桃叶只好去把斗篷抱来,阿青自己接过伞,大妞拿着灯笼,就不要其他人跟着了。 后院里已经积了一寸多厚的雪,有雪地映着,其实并不显得多黑。灯笼一点昏黄的光亮在这样下着雪的夜里显得很是微茫朦胧。 “今天的肉真好,烤着吃也香。要是炖着吃,可能就显不出肉嫩来了。” “这羊不是本地的羊,说是口外贩来的呢,来的路上还特别精心的拿草料养着。” 大妞偏过头问:“哪里买的?下次再买就找他们家了。” 阿青忍着笑:“不是买的,旁人送的。” “哦” 本来说是别人送的,大妞也不奇怪,反正家里常有人送这送那的,可是看阿青的表情,总是神经大条的大妞突然开了一回窍:“是世子让人送的吗?” “和其他东西一起送来的,说冬至的时候他不得空,这回一起补上。” “真细心哪。”大妞两眼笑弯弯的:“别人出嫁怕夫婿不贴心,青姐你是不用担心了。其实光禄坊离咱们家也不远,姐你将来得了空还是可以常回来看看的嘛,吃了晚饭再回去都不晚。” 和那种远嫁几百里地的姑娘比起来,娘家与婆家就隔了几道街确实不算远。 “上头还有长辈呢,哪能随便出门回娘家啊。” “那婆婆不是亲的嘛,再说有世子爷在,有他陪着出门也就方便了吧?” 他也忙啊。 明面上李思谌只是担了一个闲职,可是阿青知道他的差事很重,又很危险。冬至那些天,他肯定也在为那件坠马的事情忙着。吴叔都能回家喘口气了,他那里只怕还没完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 雪地 吴叔前些天为了那些事情看起来就十分憔悴,他还是有吴婶心疼着照料着呢。 李思谌最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阿青和他一起用过饭,知道他的饭量的。他这人吃饭一点都不挑,饭量也不算小,可是人看起来瘦的很,上回见他的时候,衣服就象挂身上一样。 也不知道他觉有没有按时睡,饭有没有按顿的吃——多半是不能够。看吴叔就知道了,听跟着他的人说起来,天不亮就忙,到了半上午的时候喝了碗茶,干咽了几块凉点心。一忙就过了午,脸上手上都脏的很,想洗个脸吃个饭吧?好么,又有事情了,等这次再有空抬起头来,太阳都下山了,膳房提来的饭半凉不热,菜炒的夹生。可是也不是饭点儿,能寻着吃的就不错了,好歹这也是饭,比总吃点心强。 俗话说,想要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 李思谌这人前也不见得显贵,做的差事又净是那样的。阿青心里隐约不安,她以前看的书,听说的事,李思谌做的事情就象皇帝暗里的一把刀,可是一旦皇帝换了人,或是皇帝有一天不需要这把刀了,他该如何自保呢? 雪片擦过脸颊,让阿青惶恐的心暂时平定下来。 一直到他们的亲事定下来,阿青对这件事都没有真实感。时日长了,她渐渐接受了两个人要做夫妻,要一辈子在一起生活的事实,考虑事情的时候,当然不会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想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夫妇一体,荣辱与共。她不是出于这些利害的考虑才关心他的。 她是真的心疼他。别人看着他是郡王府的大公子,不愁吃不愁穿的。可是没有亲娘的孩子内里苦,旁人就看不见了,算算一府里都是亲人,可没有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前些日子他送院子的修缮图来,当时阿青没有多想,后来图她做了标记给他送回去,他说让她放心,他准保让宗正寺派下来的那些匠人把活儿干的漂漂亮亮的不会出错。 不提他那位继母,他也有父亲、兄弟、可是成亲修个房子,还得自己跑前跑后的。 亲人根本不亲,阿青对自己嫁过去之后的环境也有了直观的认识。 不能把那些人当家人,至于是不是要当成仇人,她不会现在就下判断,要等到亲眼见一见之后再说。 雪越下越大,在屋里吃羊肉喝汤时候身上那股热乎劲儿很快就不顶用了,大妞自己倒是不怕冷,可是她怕阿青冻着。眼见要过年了,而且青姐开春就得出嫁了,这时候可不能够生病,女人可最怕受寒了。 “青姐,咱们回去吧。” “好。” 阿青望了一眼那边的院子,大妞注意到了,不过她已经不象以前似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换做以前,她一定会打趣个两句。没几个月就要成亲了,现在还这么相思绵绵的,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青姐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怕不只是为了相思这样的小事。 是不是害怕了? 大妞现在见识可不象从前那么浅窄了,来抓药的人等着称药包药的时候也会聊起来。都说这女人一辈子,还是做姑娘的时候最自在,大事有父母担着,自己只要过得开开心心的就行了。可这样的好日子太短了,一嫁了人就得吃苦了。婆家人家是一家人,新媳妇是个外人,有什么难事儿父母也不可能杀到婆家去给她出头撑腰。 比前两天来抓药的那一位,就是给自己女儿抓补药的。女儿出嫁之后操持家务,孝顺公婆。可婆婆就是看不惯小两口亲热,儿子觉得媳妇总是伺候完婆婆才能吃点剩饭心里不忍,出门回来给新媳妇买了点糕点。可他也是想的不周到,既然买,就多买点,全家都吃上了,自己媳妇也跟着吃,那才不招人眼。可他只买了半斤,还想悄悄拎回屋去单给媳妇吃。这人也忒笨,从进门到回屋,可不止一个人看见他买点心,没过一盏茶功夫婆婆就发火了。 新媳妇赶紧把点心给婆婆送去,结果婆婆把点心都摔了用脚踩个稀烂,指着儿媳妇的鼻子骂她狐媚,就会哄丈夫,吃独食不孝等等,还罚她跪着,结果没跪多会儿,就见红了,两个月大的一个胎儿就这么没了,婆家还说那是她自己没用才坐不住胎。这娘家妈心疼的不得了,这才出来给女儿抓补药,想着抓好了药偷偷送去让女儿熬了喝,指望婆家人体贴她,那不如相信猪会上树。 大妞听的心惊肉跳的。偏偏这来抓药的大娘她以前也见过,连她女儿大妞都在街上遇见过呢,都住的不远,大妞记得那姑娘长着鹅蛋脸,笑起来甜甜的。 在乡下的时候也听说过这种事,但是乡下姑娘泼辣的多,当婆婆的不占理时,媳妇也敢打开大门哭着诉委屈给街坊四邻听。那会儿大妞年纪还小,就当个热闹看,看完就忘了。现在却不一样了,人长大了,感触也不同了。 一想到阿青姐要出嫁了,以后受了委屈也得自己担着,大妞简直比阿青还惶恐。 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桃花在外头也听见了:“姑娘,要喝水吗?” 大妞说:“不用,你睡你的。” 再翻个身,她在心里默默的数数,都不知道数了几遍了,还是睡不着。这法子不管用,就开始背药方。背药方倒是挺催眠的,没背两个她就迷糊起来了。 可是即使睡着了,她也没做好梦。大概是前两天那事儿印象太深了,她梦里就梦见一个被婆婆百般折磨的小媳妇了,更令人惊恐的是那个被折磨的小媳妇竟然长着阿青的样子。大妞急着想上去帮她,可是怎么用力都动弹不了。再一急,就醒过来了。 桃花已经醒了,她听见屋里有动静,披了衣服过来看,发现是做了梦,想喊她的时候姑娘已经自己醒了。 “原来是做梦啊”大妞松了口气,觉得头上潮乎乎的,背上也好象出汗了。 桃花说:“我拿里衣来姑娘换一身儿吧?” “也好。”这潮乎乎的实在没法儿再穿着:“什么时辰了?” “刚过四更。” 怪不得天都没有亮。 等桃花把衣裳找来,大妞摆手说:“别暖它了,拿过来我直接穿吧。”桃花把里衣递给她,大妞就在被子里换了,换下来的衣裳扔出来桃花收拾了放在一旁。这几天雨雪绵绵,衣裳不方便洗,洗也没办法晾,用炭火熏炉来烘烤出来的衣服,总是跟在外面晾干的那不一样。 天冷不想起早,要是夏天,醒了也就爬起来了。冬天天亮的本来就晚,被窝这么暖烘烘的真不想起来。 “你的被窝估计也凉透了,进来咱们一块儿再眯会儿吧。”大妞往里挪了挪,桃花顺从的也在外侧躺了下来。 “姑娘刚才梦见什么了?出了这么多汗?” 大妞有心想和她说,可是听人家说,不好的梦要在天亮之后说,天亮之前不能说,会应验的,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也没梦见什么” “姑娘前些天去药市,肯定很热闹吧?”桃花通情达理的转了话题,轻声问。 “可不药材多,人也多,我的脚让人踩了好几下。”大妞说着就笑了:“不过我也踩别人了。人挨着人,以前可不知道京城里有这么多同行,那些人好象互相都认得。” “奴婢听说这京里各行各业的,好象都有行会的,还有公推的会长呢。” “我也听说过,不过大家各干各的生意,弄这个行会干什么?还有人要给我爹下贴子,不知道是不是邀他入会的,我看我爹也不大上心。” “这行会呢”桃花也不大说得清楚,她也是以前听说过,自己又没有亲眼见过经历过,也就只知道一点皮毛:“好象是挺有用的。遇着大事的时候,一家药铺担不起来,大伙儿可以帮上一把。好象行会还会决定药材定价的事情,有的同行之间起了纠纷,行会可以帮着调停,免得上衙门打官司伤和气惹麻烦。” 大妞点点头:“那会长得有威望,别人才能服他啊。不然说的话没人听,那还有什么意思。” 自家人知自家事,大妞知道张伯那个脾气,实在是太坏了。对着自家人都难得有个好脸儿,对药铺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也不上心,说好听了就是那个什么?对,闲云野鹤,品性高洁。说难听点就是狗脾气,万事只凭自己高兴,他可不会耐烦进个什么行会受拘束。 “人家送贴子给老爷,说明老爷医术高明,医德也好。”桃花挺庆幸的,自己虽然沦落到卖身为奴,可是主人家日子好过。她跟着姑娘,两人关系处得也好。府里都说大姑娘有造化,跟着她的人将来也会更出息。可桃花看着夫人、姑娘身边那些人明争暗斗,不止一次觉得自己这儿的清静太平实在太宝贵了。 “我爹要是不应的话,会不会被人排挤啊?” 桃花想了想:“不会的吧?咱们家又不是普通百姓,有吴大人呢,那会长再有威望,也是商家吧?” “对对。”大妞又乐了:“这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赶明要是爹老了干不动了,她接手铺子接着做生意也不用怕。就算吴叔到时候也老了,还有小山呢不是吗?小山将来肯定也会有出息的,她就可以借着小山的光了。 “说起来,小山也快回来了吧?就是这天一下雪,怕他们下山的路没法儿走了。” “多半是要耽误几天。” 说了几句话,大妞又迷迷糊糊的打起盹来,桃花也跟着又小睡了一会儿。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处处银装素裹,乌黑瓦檐在晶莹的雪层下露出边缘来,看着象是有人在雪白的纸上画出来的一道波浪线。院子里已经扫过雪了,总得先把路扫出来,扫完的雪堆在墙角,大妞想起小时候她和小山两个一起玩雪的事了。 小山说要堆个老虎,她也就依他了。两人堆好了之后,是不是老虎看不出来,反正个头儿挺大的。堆完了大妞擦了汗正想欣赏欣赏,小山上前飞起一脚把头给踢掉了。大妞都傻眼了,问他干嘛要踢,小山振振有辞的说:“打老虎啊!我要把老虎打趴下!” “我辛苦堆了半天的!”大妞可气坏了,追着小山打,最后两个人在雪地上扭来扭去的打成一团,还是吴叔来把他们俩给拉开的。 回去两人都挨了吴婶的骂,因为刚穿上的袄都湿了,又是雪又是汗的,没法儿再穿了。别的袄又不够厚,吴婶把他俩的袄和裤子都脱了,让他俩上炕盖着被待着,自己去给他们烤衣服。两个人哪里能够老实,也忘了是因为什么,一会儿功夫两人就在被子里又打起来了。 现在想想,当时小山可能已经是让着她了,真打起来她不是对手。 当然现在更不可能打赢他了。小山在家的时候早起练功,一根棍棒能把地下的方砖敲裂。 大妞想起这个,难免觉得惆怅。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能跟小山一样出门学艺,那么肆意,将来还能干一番事业。而且家里的香火也不愁了。 早上吃的小饺子有蒸的和煎的两种。煎的更香,不过油大一些,大妞喜欢吃煎的,油汪汪的,靠锅底的那面煎的脆脆的,一咬下去,肉汁儿就在嘴里充溢开来,别提多香了。 阿青就更喜欢吃蒸的,吴婶也夹了蒸饼,把里面的馅儿喂给小石头一点。粳米粥熬的稠稠的,用勺子舀了,小石头可爱喝了。 吃的正香,听着外头有人说话。 吴婶放下汤勺吩咐桃枝:“你去看一看。” 一大早的应该不会有客上门。 桃枝出去片刻,笑着回来了,一面打帘子一面说:“夫人快看谁来了。” 外头有人大踏步走进屋来,带着一身外头的寒气,脸让风吹得红红的,笑着喊了一声:“娘,姐姐,大妞,我回来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一 团聚 吴婶惊的把饭碗都打翻了,得亏碗里的粥已经喝完 ,不然非泼一身不可。 “你,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一大早的回家来?路上都是雪,夜里不可能赶路啊。再说这孩子,算着书院给假,也得过了小年才能到家呢,怎么提前了? “我们昨天白天就下山了,路实在不好走,快到京城的时候,在七里亭驿歇下了,一早天不亮就动身了,城门刚一开,我们就进来了。” 吴婶这才回过神来,一迭声喊人,打热水,预备换洗衣服,快再做些好吃的送来。 小山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别的都可以慢一慢,我这肚里可是空了,一早起来客栈里还没有饭吃,我到现在肚里正唱空城计哪。衣服吃完饭再换也不晚。” 吴婶心疼的不得了:“你真是的,干嘛赶的这么急啊。”她是想见儿子,可是更怕儿子冒着雪赶路出意外。 小山笑了:“本来说还要再过几天才给假,但是这大雪封路,山下的菜蔬米粮也不好往山上运了,前儿有个挑夫在过山涧的时候就摔下去了。” 吴婶哎哟一声:“可救回来了?” “断了条腿,命倒是保住了。不过这么一来,其他人也不大愿意这样的天气再干活儿了,实在是要过年了,人人都想回家。” 小山去年到山上的时候,就有一起上山拜师的同窗埋怨山上吃的东西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样儿,太寡淡了。可是小山就是山里长大的孩子,有时候跟父亲进山,除了弓箭砍刀,就带着盐、火种这些东西,顶多再带一点肉干之类。不是家里没别的东西带了,而是要走山路,在山里行宿,带的东西多了背不动,真遇到点什么还碍事儿。他们现在在山上住着,虽然山上也能种一些庄稼,坡上还有菜园,可是山地贫瘠,种什么都收的不多,一应衣食用度,还是主要靠从山下运。一粒米,一张纸,都是那些人辛辛苦苦的搬扛挑担的运上来。 所以小山从来不糟蹋东西,菜好不好的,饭反正管饱。再说穷日子他又不是没过过,这些他不挑剔。 吴婶赶紧念了两声佛:“你们师傅也放心,就让你们这么下山,不怕你们也有个万一。对了,你师傅是京城人吗?” “娘你问哪一位?” “就是教你们最长的那位啊。” “哦,谢师傅啊,他其实亲自指点我们的时候不多,隔三岔五的过来看我们练功,有时候指点一句,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就虎着脸在那儿站着。他好象不下山了,山上有好几位师傅好象都没有家室 ,去年就听说他们的年节都是在山上过的,几个人凑一席,喝醉了还比划几招呢,一点儿都不寂寞。” 怎么没家室呢?吴婶有点好奇。不过想着这种事儿子未必知道,可以等丈夫回来向他打听。 再说小山吃的这么香,一张嘴不能同时干两件事,怎么可能又吃东西又好好的跟他说话呢?饿成这样可怜见的,还是让他先吃饱了再说吧。 小山把桌上还剩的早点都一扫而空了,胃口好的让人咋舌。大妞出去吩咐了一声,赵妈妈其实也听着消息了,不等吩咐,又现炸了油糕、现蒸了小笼包子送上来。 大妞出门去药铺,平时都走的干脆,今天却有点不大舍得,不过想着人既然回来了,晚上回来还有大把的时间说话,倒不用急在这一时。 阿青和吴婶坐在桌边看着小山吃东西,吃的这叫一个香啊。 阿青发现,快一年没见弟弟,他又变样了,个子高了,肩膀宽了,连声音都变了。他早上进屋的时候,那身形和气势完全就象个大人一样了。 “你也别吃太多了。”吴婶安慰他:“中午给你做你喜欢吃的,你也留点儿肚子,别这会儿吃太多了,中午就吃不下了。” 小山抹了下嘴:“那行,我不吃了,等着中午那顿。” 大妞很想刺他一句,您老就算想吃,这桌面上都让你给扫得清光了,连一颗米都没剩下。这上山去学了两年,到底都学什么了?净学着怎么敞开了吃饭吗? 小石头已经把哥忘光光了,小孩子的记性就是这么短暂,可是他一点儿都不认生,小山过来抱他逗他玩,一会儿玩抛高,一会儿把他扛肩上在屋里转圈儿,他顿时就和哥哥亲近起来了。盖因为家里常陪他的人都是女性,没那么大力气,也不会这样陪他玩。父亲倒是有力气,可是在家的时候实在太少了。 他们哥俩玩儿的时候,吴婶也没大惊小怪拦着,怕大的把小的给弄伤了。吴叔和他说过,小山现在功夫学的不错了。 至于怎么个不错法,他是这么说的:“以前在家里我也教他,可他只能放,不会收。现在到山上去磨砺两年,那是大不相同了,起码耍起剑来,不怕伤着人。” 这学武,不就是为了要克敌吗?伤不着人这叫进步了? 吴婶不大懂,不过她听丈夫的。在儿子的养育上头,她一般不插嘴。 “我爹晚上又没回来?” “回来了,可是走的早。”吴婶说:“他走时我还没醒呢。” 小石头又扯着哥哥的衣裳,意思是想叫他陪着玩儿。 小山乐的把他又抱起来:“哟,小子还挺沉的。你还记得哥哥不?哥哥给你带了东西呢,我带你去看看去。” 吴婶问:“你给他带什么了?” 小山的包袱当然已经被拿回屋去了,小山让人去把那个小个一点儿的灰布包袱拿来。 桃枝没让人帮手,自己亲自跑了一趟去拿来了。放在桌上解开包袱皮,里面还有一层包布。 再解开一层,才看见里头到底是什么。 吴婶眼都睁圆了:“这是虎皮?”金灿灿的上面有黑色的条纹,那么大一块摊开来放在桌上,把屋里的人都给震住了。 那上头的斑纹吴婶可不会错认——吴叔打了那么多年的猎,虽然后来家里境况好了,他也三五不时的进山一趟。 他就打死过老虎,那虎皮本来是想留着的,可是乡下的事儿风传得快,四里八乡没多久全知道了,有人特意找上门来要收那块虎皮,最后十五两银成交了。这在乡下可以说是一笔巨款,平时卖上好的狐狸皮子什么的,能卖个二两就顶天了。可吴叔和吴婶是见过世面的人,这虎皮要是在州府、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几百两都不止。 可是在乡下他们要过太平日子,就得跟着乡下的规矩来,那块虎皮虽然好,吴婶不舍得,还是给卖掉了。不是为了钱,而是怕人惦记自家,生出什么祸端来。 山上不是时时都有老虎的,吴婶这么久了也就亲眼见过那么一回,这才是第二回呢。 “这哪儿来的?” “我方师兄一起打的。”小山说:“原来是想爬高了看日出去的,想不到意外遇见了,就上去打了呗。” 说的好象是打兔子似的那么轻松,吴婶可不乐意了! 这可是老虎,老虎啊!百兽之王。 “京城附近的山里怎么会有老虎呢?” “我们也奇怪呢,不过那一块儿地方林子深,平常又没有人去,可能是因为这个才没有人传出消息来的吧。” 吴婶可顾不上跟他说道这些,揪着小山回了里屋,立逼着他脱了衣裳查看。小山都大了,虽然是当着亲娘,那也不能说脱就脱啊。 “让你脱你就脱。”吴婶虎视眈眈:“你要不脱我就给你扒了。” 小石头不知道娘和哥哥在纠结啥,不过他看的很开心,嘎嘎笑着还逮着炕桌直拍。 屋里暖和,小山到底还是拗不过亲娘,一边别别扭扭的脱衣裳,一边说:“我真没受什么伤再说学武之人,平时摔打磕碰着也不算大事儿啊。” 这一脱衣裳可就露馅儿了,他身上有伤,明显的有两处,看着应该是兽爪扑抓致伤,已经收口了,但是颜色还鲜红的,两道长长的道子在肩膀上,看着触目惊心。一处在腿上,这个倒看不出来是什么伤,反正也是新疤。 吴婶伸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还疼吗?怎么你信上也没说?你这当时流了不少血吧?是不是很疼啊?” “不怎么疼,当时一点儿都没感觉,老虎死了才觉得有点儿疼。”虽然和娘说的轻描淡写,但当时情形很凶险,它要不死他俩就得死,真的没感觉到伤处疼。 “那么深那么长的口子,怎么会不疼呢?” “咱家的伤药好啊,一抹上就止了血,第二天伤就收口了。那些天师傅也免了我练功,怕再把伤口抻裂了。都是皮肉伤,筋骨一点没事儿。”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夸张。吴叔给带的伤药那是真好使,山上其他人时间一长也就知道了,还来管他借着用过。 吴婶眼圈儿红红的,坐那儿抹起泪。小山可不会劝人了,赶紧披着衣服过来说:“娘你别难过啊,我这真没事儿,要害都避开了。” “避开什么了?这口子那么长,劲再大点,胸腔子不都给划开了?” 小山急的挠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 其实不管他怎么劝,吴婶这顿哭是免不了的。她很想儿子,本来就担心儿子在山上会不会太平,有没有受伤。儿子突然这么回来,心里悲喜交集,又心疼他受过伤,这哭一哭才能把心里的郁结发散出来。 吴婶这么抽抽噎噎一阵,小山实在没词儿说了,正好阿青来了,掀起帘子进屋时就诧异了:“这是怎么了?” 见女儿来了,吴婶这才不哭了。擦干净泪,阿青赶紧叫人打水来给吴婶重新洗脸。吴婶嘱咐玉玲:“你去跟赵妈妈说一声,中午做点儿补血的东西。” “补血?小山受伤了?” 小山赶紧再跟阿青解释,是从前的事,伤已经好了。可是阿青也要拉开衣裳看他的伤,这让小山更别扭了。 “是打虎受的伤?” “嗳,其实伤的不重,就是皮外伤,回去以后师傅给我仔细看过了,说没大碍,养了几天就好了。” 这伤已经很重了啊。 阿青可没法儿象他这样淡然以对,眼圈也红了,不过让小山庆幸的是她姐不爱哭,也没有娘那么唠叨。 不过他很快发现他姐的后招在中午的饭桌上等着她呢。 他平时挺爱吃香辣味儿的东西,可是今天桌上一道这样的菜也见不着,什么当归红枣炖鸡,那汤清的跟水似的。山药桂圆排骨,索性连酱油都没放,还有那豆腐猪肝汤,一看就让人没胃口。油炸的煎炒的东西一样没有,全是炖的蒸的煮的。 “这” 吴婶对这一桌清淡滋补的菜色很满意,拿大汤勺跟筷子一起帮忙,恨不得把半只鸡都夹到他碗里去。 小山心里直流泪,这受伤都是才入冬不久时候的事了,到这会儿还给他补血,这是不是隔的有点儿太远了啊。 可是家里两个女人都能做他的主,从小他吃什么穿什么可从来由不得自己,眼前这一桌吃! 小山甩开腮帮子一顿海吃,小石头不知道是不是见了哥哥高兴,也比平常吃的多了。害得吴婶怕小儿子积食,不敢哄他午睡去,让乳母许氏抱着他多玩儿一会再睡。 “你在家能待多少天?还有没有什么同窗好友的要去拜访?” 小山说:“有两家,不算多。”至于回去的日子,他没有马上说。其实他下山的时候跟师傅告过假了,姐姐开了春就要出嫁,他想送姐姐嫁了再回去,师傅也已经准了。 “快过年了,要去人家家里不能空手去。你要出门就先跟我说一声,我好给你备份儿礼,不论多少的总是份心意,别让人家挑咱们不懂礼。” 小山应道:“好,我知道了。” 重逢是又惊又喜,等小山去洗了澡换了衣裳回来,吴婶怎么看儿子也看不够,肚子里有说不完的话,小石头从这个身上爬到那个身上,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让他兴奋的不得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二 吴婶恨不得把攒了一年的话这一回全说了,眼睛闪亮,脸颊通红,说了大半天的话,一点都没觉得疲倦。阿青含笑坐在一旁看着,时不时给吴婶添点水,给小山杯里也续上。 大部分时候都是吴婶问,小山说。小山偶尔也问上一句,家里这几个月过的如何?弟弟现在可会说话会站了?吴婶也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虽然都是些家常琐碎的小事,可小山都听的很认真。 他以前最不耐烦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哪怕是与他自己切身相关的,也没有一点儿耐性和兴趣。 可现在能看出来,他的关切完全不做假,也没有一点烦躁的样子。以前要是吴婶这么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他非气坏了不可。 阿青有种感觉,弟弟这一年,真是长大了不少。不是说他的个头儿身量,而是心智上头,就在她们看不见的时候,他褪去了那种孩子气的莽撞和急躁,变的更象一个大人了。 有担当,懂得如何去关心家人,如何体贴别人的感受。 以前他绝不会将就自己陪着吴婶这么说闲话,早跑的没影儿了,可现在能陪着母亲和姐姐坐在这儿聊家常,真是不容易了。 成长的过程总是伴随着疼痛,碰到墙上头破血流的教训会让人懂得谨慎,而又是什么改变了他,让他学会了珍惜家人呢? 总会有原因的。 那原因一定不会让人觉得愉快。 不过这原因,很快阿青就知道了。 在吴婶那里小山没把打虎的事情说的很详细。当然,他替自己的勇武很是吹嘘了几句,逗的吴婶不住的笑,也顾不上训他了。等吴婶要哄小石头睡觉,姐弟俩从吴婶那离开,阿青很自然的就跟着小山去了他的屋,要帮他收拾一下东西。小山回来带的东西不少,要让他自己一样一样的都理出来,他未必有那样的耐性。 “姐,这个给你。”小山特意从贴身的巾囊里拿出个纸包给她。 “什么?” “是在山里遇到的人,在他们家歇脚,讨了顿饭吃,觉得那菜味道很特别,他说是从山里采的一些野果子晒干了放进菜里头,所以菜味儿变的很鲜。我就跟他买了一些带回来,姐你回来要是想做菜也可以试试。” “多谢你啦,这么远的路还费心替我想着这个。”阿青打开纸包,里面果然都是指甲大小的野果子,她先闻了闻气味儿,又捏起一颗轻轻咬了一点儿。 酸酸的,回味有甜意,确实有一股以前没尝过的香气。 要是和肉一起煮,应该可以去油腻,增加鲜香味。 “我回头就试试。” 阿青帮他收拾其他东西。山上荒凉又不比旁的地方,拿着钱出去什么都能买回来,那儿有钱也买不着东西。除了山就是树,除了书院里的人,连个陌生人都不大容易见着,小山还能想着给家里人带东西,也真是难为他了。 这些东西都是山上的东西,让阿青看着倒想起以前在七家镇的时候了,感觉很是亲切。 形状特别完美饱满的几个松塔,用木头刻的平安坠,一大把没打磨过的半透明彩石,多半又是他到山溪里去捡的。有一块绿色的特别美,象石头般大,里面有隐约的花纹,阴影的模样从正面看象一朵花,从侧面看,又象一尾弯弯的游鱼。 “我当时捡了好多呢,可是没法儿都带上,太重了,只好从里面挑着带些。”小山说:“这块我觉得最好看。” “是漂亮。” 阿青欣赏了一会儿那块彩石 ,在炕沿坐了下来。这屋从前些天就开始烧炕,好让炕、墙和屋子渐渐变得温暖干燥起来,要不然的话,怕屋里有潮气和灰土气,住着会不舒服。 现在炕就暖呼呼的,小山回到了自己家里,也不用跟谁拘束,直接脱了鞋往后一靠,头枕在才晒过的被子上,满足的舒展了一下腰和腿。 “赶路赶的这么急,累了吧?” “想快点儿回家啊。”小山用手支着脑袋,侧过身和阿青聊天:“又不单单我们是这样,路上的人都行色匆匆的,看着都归心似箭。” “都想赶回家去好过年。”出门在外的人也就过年的时候能回一次家,有的人平时俭省的连两文钱的烧饼都舍不得买一个吃,可是为了过年能赶回家,不惜多花上几倍的钱雇船雇车。 “你和方师兄,到底出去做什么,怎么会遇着老虎的?” “那是因为方师兄的一件私事。”小山有点苦恼。姐姐问他,他本来也不想隐瞒的。可是这件事情牵扯到方师兄的隐私,说出来只怕于他名誉有损:“我是陪他出来的,不过我们不是偷偷溜出来的,是同师傅告过假的。方圆百里的山头,都是我们书院的地方,平时也有人巡视,这虎肯定不是我们那里的,多半是天冷了起来捕食儿变得艰难,所以冒险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这个对于山里长大的阿青和小山来说,都曾经有过经验。到了严寒的冬季,因为捕不到猎物,山上的猛兽时常会袭击人们聚居的村落,咬死拖走家畜,有时候饿急了还会伤人。 “那会儿真是太险了。要是只有我,或者方师兄一个人落单遇上那老虎,就算能够回来,只怕也得丢胳膊少腿的。” 因为出去是陪方师兄会一个人,所以两个人都没有带刀剑,白蜡木杆和矛枪这些当然也没有带了。小山只带了把短刀,方师兄则根本就是空手。 说起来小山也不是不后怕,他回想起老虎朝他扑过来的那一刻——那一刻死亡离他那样近。以前就算也经常上山打猎,可是他在山上也从来没有遇到过猛虎。 刹那之间他脑子里却闪过了很多念头。 我就要死了吗? 爹爹和娘会知道我死在了这个地方,死在了猛虎口中吗? 要是没有了我,幸好还有弟弟。 可我不想死在这儿,我还没有长到二十岁,我还什么事都没来得及去做。 我死在这儿,该多对不起家人,弟弟还小,以后肯定不会记得我这个哥哥。 说起来也许旁人不会相信,可是这些纷杂的念头一起涌上心头,完全是一瞬间的事。 方师兄从旁边飞起一脚踢在了虎颈上,虎爪偏离了方向,但仍然抓伤了他让他挂了彩。 受伤的一瞬间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了,一个打滚避开了老虎的第二次扑抓。 不能死,不能就这么死。 他要回家。 老虎受了伤反而更凶悍,方师兄也受了伤。 老虎的脑袋最后被砸破了,看它终于不动了,两人都不能相信它是真死了,可两个人都没力气爬起来去确认了。 以前总觉得自己的武艺已经觉得很不赖了,起码胜出同辈多矣。可是真遇到危急关头,小山最先想起的不是那些招式,而是爹第一次带他进山的时候,对他叮咛的那些话。 遇到猛兽的时候,不要惊慌。因为一急一慌,人就容易出错,反而容易受伤和送命。更不要傻乎乎的转身就——把后背毫无防备的露给它,这是最傻的反应。 后来他们放出烟花联络到了人,谢师傅很快带着人赶来,看见他俩几乎算是赤手空拳打死的老虎,谢师傅也十分吃惊。那只老虎被抬回去,有好事的人称量了一下,那虎身长接近一丈,重近四百斤了,称它一句百兽之王绝对不夸张。 同窗们对他俩打虎的壮举啧啧称赞,好些人找上来问细节。可是他和方师兄两个的反应在这时候很一致。 都是沉默居多。 对他们来说,这件事不象旁人啧啧称赞的那样是一件英雄壮举,他们只是为了活命奋力一搏,最终虎口逃生,捡回了一条命。 他们之间的关系倒是更亲近了。生死关头他们并没有丢下对方逃命——小山压根儿没想过,方师兄大概当时也没有想到可以丢下同伴自己先逃。不是他们都那么高尚,那么义气深重,而是当时脑子里可能都是一片空白,没有余暇去想到这个。 事后回想,小山其实问过自己,如果当时我有机会舍下师兄逃命,我会不会那样做? 让他恐惧的是,他竟然没有办法马上回答出自己这个问题。 认真想了一会儿之后,他想,在恐惧压倒一切,求生的**占据了全部思绪时,他说不定会象个懦夫一样转身逃走,留下方师兄一个面对死亡。可是他跑开之后,很可能会再折回去。 小山跟姐姐说起这些,有些语无伦次。 这些话一直埋在心里,和谁都没有说过。当着别人,不能表现出怕死怂包的软弱来。刚才当着母亲,他也在充英雄。可是对着姐姐,他忍不住把话都倒了出来。 “以前听爹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当时不明白什么意思。现在我知道了遇到老虎的时候,不懂得可怕,当然也就不会去怕。要是在打虎之前有人问我遇到老虎怕不怕,我一定说不怕。以前我也经常进山打猎的,还和爹一起打过狼和野猪呢。现在要是再问我怕不怕,我就没法儿再说自己不怕了。” “姐,原来我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勇武无敌,我和方师兄两个人,都差点儿回不来。要是我自己一个,说不定就已经葬身虎腹了。我没那么好的身手,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我怕再也见不到家里人,怕的要命”小山越说声音越低。 “是人都会怕的。”阿青抚摸着他的头,就象他还小的时候那样安慰他:“你还不到二十岁,人小力弱,你已经做到了旁人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承认自己害怕有什么可丢人的?” 小山点点头。 阿青说了许多宽解他的话,可是看得出来,他的情绪并没有好转多少。 阿青琢磨了一会儿,这件事情不能拖,拖的时间越长,问题会越是棘手。 小山的心情,阿青能够理解。 每个人在小的时候,多半都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是出众且不凡的人,从来不认为平庸、软弱这样的词可以套在自己的身上。尤其是少年时代,更是容易走入极端。自尊心特别的敏感,个性又特别的强,有时候甚至非常叛逆。 当人们渐渐发现,自己和其他人一样,都很普通。发现自己有做不到的事情,发现自己并不完美,这种认知会令人痛苦,然后会慢慢接受现实,这个过程很艰难。 阿青回屋琢磨了一会儿,吩咐桃核去前头看着,要是吴叔回来,早早回来告诉她一声。她身边的其他人都不大适合往前院跑,就桃核又听话又得用,她比一般的少年还显得敦实,还曾经把前院的小厮打哭过呢。 晚上吴叔回来了,一家人团聚一堂——张伯一回来就听说小山受伤的事了,又仔细的从头到脚替他诊治了一遍,末了告诉吴婶,不用担心,确实都是皮外伤,也恢复的不错,对他的身子骨一点儿妨碍没有。看着饭桌上的菜色,张伯一面笑一面说:“不用这么给他补,这孩子壮得的牛犊子一样,这么补小心补过了头,他晚上睡不着觉呼呼淌鼻血。” “呃”吴婶看看这一桌又多是补气血的菜色,只好说:“也不光是为了他,咱们自己也补一补嘛。” 吴叔招呼家人:“都别光说了,坐下吃吧。”又问:“烫酒了吗?” 吴婶笑着答应:“早就预备下了,天冷,喝点暖暖身也好,只要不喝多了就行。” 以往这酒盅都是备上两个,今天吴叔发话,给小山也倒上。 小山有点意外,不过他看看吴叔和张伯,说:“那我陪爹和张伯父喝一杯。” 这烫的是好酒,一开坛香气就显得浓冽。一烫过之后,酒香显得更醇厚。不常喝酒的人,闻闻这味儿就有有点微微的醺然欲醉。 吴叔嘱咐张伯说:“你别喝的太急了。” 张伯笑了:“看看谁先醉吧,别先放大话。”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三 父子 事实上,这天晚上喝多的人既不是吴叔,也不是张伯,而是小山。 这事儿也不奇怪,小山以前没在家里这么敞开的喝过酒,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酒烫的热热的,喝下去就是一道火似的线从喉头滑到肚里,一家人说说笑笑的,看爹和张伯都是一口闷,他也跟着一杯接一杯 结果人家两个人还在谈笑风生,小山的目光发直,坐在那儿傻笑了一会儿,阿青忽然发现他越来越矮了。 当然不是他变矮了,是他在往下滑。 吴叔在旁边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这会儿小山都快整个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吴婶紧张的探头看了一眼:“这孩子,喝醉了吧?” 小山咧开嘴露出傻笑。 吴婶掉过头质问丈夫:“你们喝了多少?” 吴叔十分无辜的指着小山面前的小酒盅:“也就二三两吧” 吴婶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是个危险的讯号,吴叔相当明白,立马改口:“可能他趁我不注意又偷喝了两盅也说不定。” “他才十几,怎么能这么猛灌呢?” 吴叔虽然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当年他第一次试着喝酒,也是没灌下多少就喝的酩酊大醉,睡了一天一夜才醒。男人嘛,都免不了这一遭。这么看来儿子酒品也像他一样,喝醉了也不闹事,也不胡说,倒头就睡。有的人平时看着倒是好好的,一沾了酒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那样的人成不了大事。 “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吴婶可不象他那么心宽。儿子在外面受了伤了也不跟家里说,这上了饭桌,话还没说上几句,咣咣几杯酒先把自己灌倒了,这明天起来肯定要好一顿难受,尤其是不常喝酒的人,喝醉之后难受的更厉害,头晕恶心这是都是轻的,还有的人头疼、浑身酸软,那难受劲儿好几天都过不来。 吴婶要招呼人把小山抬到床上去歇着,一面又吩咐人去跟厨房说,准备做点醒酒汤来。 张伯抿了口酒,笑着看吴婶在那儿安排:“他那点儿酒不要紧的,我担保他明天起来没事儿,你就放心吧。” 很多人都说酒醒了不记得喝醉之后的事情,可能人和人不一样。小山还是有知觉的。他能听见人说话,就是听不清楚,就好象他们待在隔壁的屋,和他隔着厚厚的墙壁一样。他也能感觉到有人把他扶起来,架到床边,扶着他让他躺下,还替他把鞋袜脱掉。就是脱外衫的时候遇到点麻烦,他有点重,阿青和大妞两个推着他让他翻过身,才算把被他压住的褂子给拽走了。 然后他还感觉到有人给他盖被子,给他擦脸,甚至他能感觉到灯被端走了,因为屋里变暗了。 小山也说不上来自己睡了多久,他觉得自己象是泡在水里一样,浮浮沉沉,漂来漂去的,挨不着实地。 等他睡醒的时候,外面天色还是暗的,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小山渴的难受,爬起来摸着茶壶,也来不及往杯子里倒了,就这么对着壶嘴儿咕咚咕咚灌了一气。 再看看屋——这会儿他算是清醒多了。 他已经回到家里了。 这屋里只有他自己住突然回来还真有点不习惯。在山上最多的时候他们还和另外几个屋的人一起挤着住过,平时屋里也有方师兄作伴。山上的屋子建在坡上,一排一排的挨着,远远看起来简直象是一排排鸡舍,又象鸽子笼。每间屋的大小窄阔都一样,每间屋里的陈设也都一样。连他们平时穿的衣裳都差不多,从衣着打扮上可以很容易把他们同那些酸溜溜的读书人区分开来。早上他们打熬身体的时候,另一边院子里就会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两边的人不说是隔着楚河汉界吧,但是相互之间也没多少往来。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小山想着,当年不知道他爹是怎么和孙伯父成了生死之交的,到现在交情还么好,真是一件奇事。 他把衣裳穿上,自己打水洗脸,把头发束好,去后面场院里练功。 天还没有亮,小山感觉自己脚步不象平时那么稳当——多半是酒劲儿还没彻底过去。 旁人都说喝酒误事,确实如此,以后还是要少喝一点。 从前他向往喝酒,那是因为喝酒是成人的标志。看着大人们把酒言欢,高谈阔论的,让他无比向往。 可是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一只脚踏进这个世界了,却也没有觉得这个世界象他想的那样自由、那样快意。 小山先热身,然后练了一趟拳。靠墙的架子上摆着好几种兵器,不过吴叔说贪多嚼不烂,而且他现在是打基础的时候,学得多了对他反而没好处。 以前他总觉得焦躁,不以为然。可是现在他觉得父亲说的都对。遇到危急关头,他使出来的就是自己从小练到大的这一套拳法,每一个闪步,每一下踢腾,都是已经习练过成千上万遍的。 正是因为这些扎实的基本功,因为他和方师兄相比毫不逊色的体魄,才让他们活了下来。 小山练完拳,拿起一根杆棒,舞的虎虎生风。 大冷的天他出了一身汗,吴叔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站在一边旁观。 小山转头时才看见他:“爹。” “嗯。”吴叔一如既往没有多说什么,没有小山曾经期望的夸奖。吴叔过来指点他的疏失,哪里的劲儿使的不对,哪一式的步法没有配合好。 小山听的特别认真。 以前他总觉得,有一点马虎没什么,可是现在他不这样想了。 吴叔指出来的不足之处,他就重复的多练了好几回,一直到吴叔点头认可才停下。 “你打死了一头老虎?” 吴叔问的轻描淡写,小山脚步顿了一下:“我和方师兄一起打死的,他出力比我多。” “那虎皮怎么归了你?” 小山摸了下头:“方师兄说让我带回来让娘,让爹你都高兴一下。” “所以你就拿回来了?” 小山嗯了一声。可是他显然无法把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打虎这件事情,同窗都说他了不起,可他自己却非常心虚。 他没有旁人说的那样勇武,远远不是那样。 旁人不知道他的怯懦,不知道他嘴里说出违心的话时舌头上就象被针扎了一样,心里更翻腾的厉害。 “你知道我杀的第一个人是谁吗?” 话题忽然一转,小山愣怔着回不过神来:“第一个人?” 到目前为止,他都从来没有想过这回事。 是的,爹肯定是杀过人的。 “我以前和你一模一样,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大概还不如你老成,反而是淘气使坏的本事比你强多了。正因为家里管教不了我,你祖父才托了人,把我送到山上去,指望我能收敛脾气,学会做人,将来能老老实实的走一条正途。他想的也没有错,在山上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想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将来挣个封妻荫子,光耀门楣。虽然我没有一心那么想,可是多多少少也受了影响。我将来要做什么?总不能一辈子混日子吧?难道到了而立之年,还伸手向父母要钱花用?我总得养得活自己,等父母老了,我也得奉养他们,让他们活的不比其他人差。” 父子俩站在空旷的场院边上说话。 吴叔说了这么一番话,还是没有说到自己杀人的事情。 可是小山安静的等着他往下说。 “结果他们还没等到这一天,仁化末年那一场大乱就突然间爆发了。我祖父当年曾经为将,可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你祖父体弱,本来就没有入过官场。二王之乱本不会波及到咱们家。可是那种时候已经没法儿讲得通道理了,有人同咱们家有些旧怨,攀扯诬告,等我得了消息赶回家中你祖父祖母都已经不在了。你祖父一把年纪,身体又虚弱,哪里经得住人折腾。你祖母是自尽的,堂叔他们也都没能脱身,一夕之间,吴家就彻底散了。” “我不敢露面,东躲西藏的好几天,打听出陷害诬告吴家的人那个人是谁,半夜里摸上门,把他杀了。” “那是我头一次杀人。” 吴叔声音很平静:“虽然心里对那个人恨意滔天,可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我突然特别的害怕,手抖的厉害,刀子怎么都抓不牢,不得不两只手一起握住刀把,才能勉强稳住。杀人之后,我还很镇定的把脏衣裳脱下来,在那人的衣柜里找出一套衣裳来换上,翻墙逃走。第二天事发,那家人哭声震天,我装成过路的人又从他家门前路过现在想起来就象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也许有人天生就能做英雄,不会畏惧,不会犹疑和胆怯。可是那样的人很少很少的,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但是普通人也能做出大事业。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努力,可能终其一生都成不了盖世英雄,可是做人只要脚踏实地,问心无愧,能做到这两点,那就已经足够了。” 吴叔回过头来看着长子:“我很为你骄傲。” 小山象是没有听懂这句夸奖。 “做为父亲,我很为你骄傲。” 沉默了一会儿,吴叔平静的说:“回去吧,该用早饭了。” 小山默不作声的跟在他的后面,早饭十分丰盛,各种小山喜欢的吃食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小山面前比旁人还多了一个汤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解酒汤。 吴婶拉着他问了一串的话:“晚上睡的怎么样?头疼吗?身上还有哪儿不舒坦?” “都挺好的,就是”小山想了想:“和平时比,好象身上没劲儿。” “以后可要当心,酒不是好东西,能少喝就少喝些。”吴婶把解酒汤朝他移了移:“快喝吧,喝了能舒服些。” 小山乖乖的喝汤。 一直以来压在心里的大石头,忽然间就烟消云散了,就象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他不是什么盖世英雄的胚子,将来大概也做不出什么惊世的壮举,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他每一天都不会虚度。他会努力,让父母以他为荣,照顾姐姐和幼小的弟弟,将来父母年事渐高,他也会照顾奉养他们。 就同身边的其他人一样。 家里头忙忙碌碌的张罗着过年。 这一回,是阿青最后一次在娘家过年了。 这样一想,大妞和小山两个都高兴不起来了,可是面上又得做出高兴的样子,不想让阿青反过来担心他们。 孙颖还打发人来过,把自家园子里的红梅折了一枝插在瓶里给阿青送了来,阿青笑着说:“这礼真是送的风雅,可是让我回送她什么合适呢?” “咱们上午做的梅花糕送她正合适。”大妞笑着出主意:“梅花和梅花糕,一来一往,多相衬啊。再说,孙颖和孙佩可都喜欢你的手艺,你做的点心她们家上上下下都喜欢吃。” “你说的也对。” 梅花糕做的都是一口大小的,糯米面蒸熟后看起来晶莹剔透,小小的五瓣馅儿在面皮的包裹下透着暗红色,不说吃,光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阿青让人找出一只如意形螺钿填漆双层的提盒来,把梅花糕夹着一块一块的摆进盒中,大妞在一旁看着。阿青没有按着横竖齐排的那样码好,而是摆的错落有型,最后再用厨房里炸的细长条的面果子用糖粘成树枝状,乍一看提盒中就象真盛着一枝梅花一样。横曳的梅枝,朵朵绽开的红梅,更妙的是外面包裹的一层糯米面皮,看来仿佛梅花上落了一层雪。 “这摆的真好看。”大妞都舍不得把这个送人了。 “你要是喜欢,吃年夜饭的时候咱们也这么摆。” “好啊好啊。姐,你也教教我。” “这个其实容易,我记得我有一本样子,照着那个摆,只要多练几次就成了。你去和琥珀说,西屋里书架子上有一本苇草纸封面的书,让她给拿过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四 过年 一本书上都是各种样子,要不是阿青已经事先说过这是什么,大妞准会以为这是绣花样子。 “摆个点心还有这么多的样子,怪不得都说有钱人家食不厌精,又什么不厌细的呢。” “也不光是有钱人家讲究,你忘了以前咱们还在乡下的时候,过年蒸了年糕,好些都要找模子把糕给扣成元宝样的,上面还要剪个红帘儿盖着。” “咱们家的模子那时候又多又好,旁人老是来借。”大妞虽然不小气,可是不喜欢那些总来家里借东借西的妇人。她们借了去就不肯还,占便宜占的理直气壮,不去讨还不要指望她们主动来归还。好心借给她们用,最后连个谢字都落不下,还被抱怨小气。那意思说,他们两家有钱,还为了一点点小事跟人斤斤计较。 到了京城之后,邻里之间互相往来就少了,象以前那样端着饭碗就去串门,或是一起在村口树下择菜谈笑的情形是再也不可能了。 给孙颖送了一盒梅花糕,回来的人还带了一封孙颖孙佩两人写的短柬,前面是孙颖写的,说那梅花糕让她费心了,摆的那叫一个精致,害得人都不舍得动手吃了。后现几句是孙佩添上的,说她已经把样子记下来了,打算回来给旁人送礼的时候,把花糕都摆得好看些。 阿青一边看短柬一边笑。 孙颖和孙佩都是很好的朋友,孙颖温柔体贴,孙佩虽然冒失一点,可是很活泼可爱。 孙佩还在信末说,过年孙夫人给她们姐妹一人做了一条新裙子,新年的时候见面她就穿来给阿青看看。 过年的时候大家热热闹闹欢聚一堂,小石头身上穿着一身儿新做的大红锦缎衣裳,扎花虎头鞋,帽子上还系着两个铃铛,只要他自己一动,铃铛就会叮叮的响。小石头对声响很敏感,声音一响,他就左顾右盼的想找出到底是哪里在响的。他越动,声响越大,可是他自己偏偏又看不见,把个孩子急的都出了一头的汗。 阿青在旁边偷笑。大妞跟她咬耳朵,小声说:“青姐你还记不记得,以前隔壁姜家养了只猫,他们把红布条系在猫尾巴上” 咳,那只猫一进在追尾巴上的布条却怎么都追不上,就和现在的小石头一样。他是一直在找声响的来源,却也一直找不到在什么地方。 小孩子这么大的时候真是有意思,再大一些,这种把戏就骗不着他了。 外面要放鞭炮的时候,吴婶想给小石头捂耳朵,吴叔摇头不让:“男孩子胆大,不会怕这个。” 吴婶虽然也知道儿子胆大,可是就怕孩子还小,真被吓着了可是非同小可。虽然耳朵不捂,还是把小石头抱到里屋去。 小山在外头领着扬威和振武他们把一挂鞭炮挑起,亲手点了引线。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小石头在里屋听见这声音,先是一怔,然后马上想往外探身。 哪里有一点怕的样子?简直是迫不及待。 吴婶一面放下心事,抱着他到门口看放炮,一面又在心里暗叹,这孩子也是个不安生的,将来要操心的地方多了去了。 放完了鞭炮,全家人围着一张大圆桌,桌上的菜摆得满满当当的。阿青左右看看,吴叔吴婶,张伯,然后就是他们几个。和往前不同的是,又多了个小石头。 明年这个时候,自己就不会再坐在这张桌子边了。不过要不了两年,小山可能就会娶妻,大妞可能也会招赘个女婿,小石头也一天一天的长大,家里不会变得冷清,只会越来越兴旺热闹。 “来来来,今天是过年,高兴高兴,酒都满上。” 每人面前都摆了一大杯,连阿青和大妞也不例外。 一大杯酒一仰头都咽了下去,一股辣辣的热气泛上来,阿青眼眶一热,差点儿泪就涌出来,赶紧借着吃菜,把这股劲儿给压回去。 她的酒量不行,陪了三杯之后,吴婶就不让她喝了,给她和大妞都换上了玫瑰露。 屋里头热,吃了酒之后更热,反正也没有外人,阿青把外头的罩衣和厚袄都脱了,穿着一件薄薄的小袄。 小石头跟着吃了几口菜,他年纪还小,白天又玩儿了整个白天,守不住岁,已经在吴婶怀里头睡着了。 阿青把他接过来抱到里屋去放下。 可能是酒劲儿上来了,把小石头放下,给他盖上被子,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觉得头晕的很。 阿青扶着床柱,一斜身坐了下来,想缓一缓再起。 吴婶不大放心,掀开帘子跟了进来。 “你没事儿吧?”吴婶伸手试了一下阿青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就是喝了酒之后脸红的厉害。 “是不是刚才的酒劲儿太大了?你也先歇一会儿吧。” “没事。”阿青不想扫兴,喝了两口茶缓了缓,还跟吴婶一起回去入席。 小山也不敢再多喝了,上次喝醉一回,之后他就没有再馋过酒。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要什么东西得不到,那就跟着了魔似的,还非它不可了,********就琢磨怎么弄到手。可是一旦真放到手心里,那又不稀罕了。就跟现在小山似的,以前吴叔不给他酒喝时,他总是为这事儿跟吴叔歪缠,一见大人喝酒,他就跟着旁边说好话——其实他馋的也不是酒,而是向往着酒所代表的另一层意思。 能喝酒,就说明他是个大人了。他是想通过喝酒来证明自己已经不是个孩子,以期得到成年人世界的认同和接纳。 当然,现在他已经不再觉得喝酒有什么神秘了,更不会觉得喝醉了这件事有什么了不起。 吴叔喝的微醺,张伯走起路来也有些打晃,两人摇摇晃晃的起来,说去书房下棋去。 吴婶赶紧喊人拿灯笼、取他们的斗篷过来。 掀开帘子出了门,北风吹在脸上,皮肤一下子冷的发紧。 张伯感喟的说了句:“又下雪了。” 可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又开始落雪了。雪并不大,风也不大,静静飘落的雪片就象春日里飘落的花瓣。 吴叔接过灯笼,和张伯两个互相搀扶着往前走。张伯兴致上来了,还哼起了曲儿。他刚哼一一句吴叔就跟他打岔:“不对,你唱错了。” “我哪有错?就是这么唱的。” “词没错,你的调不对。”说完,吴叔也哼了一句。 其实这两人唱的都不叫跑调,而是根本就没在调上。反正阿青记得以前在乡下听人唱的,跟他俩完全不一样。 可是只要唱的高兴,其他的事情也不用计较。 快走出院门了,张伯忽然转头说:“小山呢?小山?” 小山赶紧应了一声,他刚才想扶吴叔,吴叔不叫他扶,说自己没喝多。 “你也过来,咱们去前头说话,让他们娘几个在后头吧。” 小山愣了一下,转头看吴叔。 “走吧。”吴叔招了一下手,小山赶紧把心头的激动压下去,快步赶上长辈,同他俩一起走了。 吴婶哼了一声:“让他们走,咱们回屋去烤火说话。” 席面撤了下去,窗子也开了条缝,好让酒菜的味道散去。桃叶挑了一块香料放进熏炉里,盖上炉盖,青色的烟气顺着烟孔袅袅散逸。 吴婶和阿青大妞索性上炕坐着了,玉玲端了茶上来,玉纹将一只八宝填漆描金的攒盒放下,掀开盒盖,里面各式果子蜜饯零嘴一样一样的整齐码在盒里,大妞先挑了一块桃脯。桃脯肉肥厚香甜,外面的盐霜又止渴生津。刚才喝了酒,她也老觉得喉咙干渴,跟有火在烧似的。 吴婶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又是一年了,这过一年老一岁。以前盼着过年,现在一想到过年就有点儿害怕。” “您哪里老了,”大妞嚼着桃脯满口生津,她一张嘴说话,口水差点滴下来,她赶紧使劲儿的往回吸:“您看着可不显老,出去说您是刚成亲的小媳妇也有人信啊。” “你就会说好听的哄我。”吴婶一边剥松子一边说:“还不老?等你青姐一嫁了,转过年没准儿我就有外孙抱了,都做外婆的人了还能不老?” 可吴婶也就三十来岁啊,一枝花的年纪,说起话来这样老气横秋的。 大妞笑着拍了阿青一下:“青姐,你听见了没?我婶儿等着当外婆呢,你可得上点儿心,早点儿让她如愿才是。” 阿青才不会因为这么两句打趣就难为情,反过来咯吱大妞:“你别说我,你自己呢?” 吴婶跟着帮腔:“没错。大妞你也不小了,我正想着过了年和你爹说呢,替你张罗终身大事了。” “我不嫁人。”大妞笑得厉害,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她特别怕痒,阿青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对她的弱点也特别的了解:“我就守着家过了。” 吴婶摇头:“哪有不嫁人的理?你别净说瞎话蒙我。” “我真不嫁人。”大妞认真的说:“要是我嫁了人,我爹怎么办呢?嫁了人婆家还能让我照顾孝顺我爹吗?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也太让人心寒了。我爹说起来,也是一把年纪了。他又没有续弦的打算,可能这辈子就我这么一个闺女了,我不孝顺他谁孝顺他?” 以前大妞就说过不嫁的话,甚至对阿青还说过要招个上门女婿。但是以前都可以算做年纪还小,开玩笑。 但这一回,连吴婶带阿青都能看出她是拿定主意了。 “你是真这么想的?” “没错。”大妞气定神闲,象说家常话一样平淡的说:“过两年,看有合适的就招个女婿呗,和我一起打理药铺,照顾我爹。虽然我没有亲兄弟,可是我有叔、婶儿,还有青姐和阿青,咱们这么一大家子人呢,我总不会怕一个外人能反过来做了我的主,欺负了我去。” 可是但凡有点出息的男人,哪能答应做上门女婿呢?以前也曾经听说过,谁谁家招了个上门女婿,原是和那家讲好的,都签了文书,还一次性给了女婿家里几亩地一些钱财做补偿。那家原是好几个儿子养不起,也没那个钱给他们都娶上媳妇成家,想着反正儿子多,舍一个出去给人家做女婿也没什么。先前挺好,过了二年生了孩子,女婿却还是想让孩子跟自己的姓—— 这先前文书上都是讲好的,孩子生下来跟女家的姓,人家就是为了这个才招婿上门的,当然不能够同意。可是夫妻间有了感情,小夫妻为了这件事情闹脾气吵闹是有,但总不能不过日子了就此拆伙吧? 最后孩子跟的还是女家的姓,但这并不代表从此以后事情一切太平了。为了安抚女婿,不得不再给他原来的家人一些好处。 有时候的人的胃口就是这么慢慢喂大的。 女婿家来走动的太勤快了,每每都打着看孙子的借口来。没错,这也算是他家孙子,总不能不让人来看吧?可是总哄着、总想挑拨女婿和孩子跟这边家里不亲算怎么回事儿?还想把自家其他儿子也送到女家的铺子里来挣钱管事 吴婶想,这招女婿是万不得已的下策。因为肯做上门女婿的,要么人穷志短,要么窝囊糊涂。当时就算招到一个算合心的,以后日子长着呢,磕磕绊绊的事情多了去了,一辈子还有几十年,不能总将就着过下去吧? “这事儿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吴婶没有一口反对:“你爹的意思呢?” “我爹不会多管的。”大妞说:“要是问他怎么样,他肯定说,我自己愿意就行。” 没错,吴叔可能还真会这样说。 这当爹的跟个甩手掌柜似的,对女儿确实不够关心。 “好了,别说我了。”大妞赶紧把话岔开:“往年小山都跟咱们一块儿守岁,今年我叔居然把他叫到前头去了。” “他也不小了,哪能老跟小孩儿一样,同咱们混在一块儿?你叔也得多教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五 把酒 事实上,小山真被教导了为人处世的道理? 哪里有啊。 吴叔和张伯两个到了前面书房说是要下棋,其实两个人都是臭篓子,玩了一会儿摆棋子,让人端了酒菜来又续上了。小山嘛,长辈们面前哪有他一个小辈的坐位,他就坐在小凳子上,轮流倒酒。 不过虽然派的差事跟使唤小厮一样,小山却挺高兴的。 每年过年陪着娘和姐姐在后院儿里,他干的其实也是跑腿倒茶听差遣的活儿,还得被几个娘子军轮番取笑打趣,总之,好事儿没他的份,需要个垫底儿的,那准保找他没错了。 吴叔和张伯说的虽然是一些闲话,可是小山听的津津有味。 他俩话题很跳脱,有时候说的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听起来,那时候张伯也住在京城,不过和吴叔当时并不相识。可是说起京城那时候的老字号名吃,两个人都如数家珍。这家的卤肉好,那家的汤更好。还有一家专做猪皮冻的,特别好吃,每天就做两锅,去的晚了就买不着。那猪皮冻下酒最妙,老掌柜不做了之后儿子接着做,还是那个味儿,老客们一样捧场。 “我当时给我爹跑腿,隔三岔五去买。” “我倒是没去过几次。”张伯想起来:“当时一听说是猪皮做的,就觉腌臜。你知道乡下养猪那” “去去,都象你似的,那日子别过了,你们学医的人就是想得多。”吴叔抿了半盅酒:“照你这么说,那青菜你也别吃了,一样是粪水浇的嘛。萝卜还是埋在土里的,那更加不能吃了。” 张伯被他说的一直笑,小山也听得好笑。 张伯笑完了说:“我倒是喜欢回家的胡同口有家卖烧饼的,一开始一文钱就能买一个,烤的香酥可口。回家的时候常常肚子都饿了,所以一闻见烧饼香味儿就忍不住买,差不多天天都要买一个。” “现在那些东西都找不着了。”吴叔说:“咱们回京之后,我去过那家卖猪皮冻的店,那儿早改成茶铺了,问起原来的铺子,倒还有人记得,说是十几年前就关了店不做了。” 那就是二王之乱的时候了。经历过那么一场风雨动荡,京城与吴叔和张伯记忆中的模样已经是完全不一样了。 “那烧饼也不在了。”张伯说:“可能当时吃烧饼都是赶着回家肚饿的时候吃的,觉得特别香酥可口,现在再吃东西,怎么都觉得没有当时那么好吃。” “你这不废话嘛。”吴叔招呼小山给张伯倒酒:“少年人那是什么胃口?给你一斤生肉都吃得下去消化得了。可现在呢?你还敢灌凉茶不?人老了脾胃先老,不还是你告诉我的?象小山大妞似的这年纪,吃什么都香喷喷的。到咱们这年纪,就只好自己注意保养了。” 张伯点头:“对。你就多多注意保养着吧。你瞧你这一年,睡过几个安稳觉?吃过几顿热饭了?人的精血气力是有数儿的,你现在多耗几分,到老了就得早还几分。” “这条命都算是捡来的,能不能活到七老八十那得看运气。”吴叔说:“况且,有的事儿不是想退就能退的。” “可不。” 两人说到这儿,又转了话题。吴叔问起张伯铺子里的事情来:“上次听太医院的徐故承提起你,你和他过去就认识?” “认识,也算有一段同门交情。他曾经向我父亲求教医术,不过并没有正式的师徒名分。” “你和他过去交好?” 张伯想了想:“这个人很会做人,虽然父亲曾经说他在医术一途上不会有什么大的建树,可是会做人,这本身就是一件本事。” “确实是,他在太医院混的也不错,谁也不开罪,做人很是八面玲珑。” “他做他的太医,我开我的铺子。在药市的时候我碰见他了,他倒是在会长面前摆出一副旧交故友的模样,替我说了几句话。你知道我不耐烦这些事情,那两个人说到后来,倒是打的火热,算是一见如故了。” “人家都是名利场中的人,自然越说越投机。你嘛,就是个不合群的大白鹅跑进了鸡群里。” “怎么是鹅?”张伯睁圆了眼要给自己讨个公道:“你念没念过书?那叫鹤立鸡群!不是鹅立鸡群。” “好好好,是鹤。”吴叔退让了一步:“唉,反正拔了毛都长的差不多呗,那鹅可能比鹤还多几两肉呢。” 小山低下头忍笑。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张伯突然把话题带到小山身上来了:“小山哪,你也不小了吧?你师傅平时看待你如何?” “师傅待我不错。” 不过师傅那个人天生就是一张冷脸,就没见他对谁笑过。他的对人不错,指的就是对你比对旁人更严厉。小山打一开始就知道师傅和爹过去相识,爹还请他“好生管教”“多多督促”,这么一番盼子成材的话说出去,师傅当然对自己比对别人要求更严格。小山在师傅手底下,一开始也是吃了些苦头的。日子长了,能做到师傅的要求了,渐渐习惯了就不觉得苦。其实罚他多多操练打熬身子,小山并不觉得苦。反而是有时候被罚了要写字,这就比较烦恼了。要是罚出力的事情,咬牙坚持下来就行了。可是这字写不出就是写不出,简直要绞尽脑汁了,纸上还是空落落的一个字没有。 方师兄在这上头就在行,能文能武。师傅讲完兵书,他能洋洋洒洒写出一大篇东西来交差。头一次他实在没辙,央告方师兄帮他想想办法。 方师兄只是说:“我不能帮你。” 当时他还觉得方师兄真是不讲义气。他那么会写,提点自己几句又不费事。 “我告诉你的,你写出来,师傅一看就会知道不是你自己想的。”方师兄说话并不遮掩,也没绕弯子:“你就想写什么写什么吧,写到哪儿算哪儿。这样交差可能师傅还是会训斥,也可能会打回来让你重写,但总比我帮着你出主意,让师傅看出来大发雷霆的好。” 小山把他的话听进去了,还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惭愧过。硬是没话找话的挤了几行字。第二天交上去,果然不过关。可是师傅只是说:“你再回去把我讲的东西看几遍,我讲的时候你准是开小差去了。”并没有多加训斥。 可是对其他几个人,就不是这个态度了,师傅是把他们写的东西直接扔到他们脸上去了:“你们觉得找人捉刀我看不出来是吧?啊?还有你,居然就照着抄旁人的!”如此这般,把他们当众训的狗血淋头不说,除了要重写,还有其他的加罚。并且师傅也说了,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情他绝不姑息,再有下一次,让他们全自己滚下山去。 果然方师兄说的对,写的孬也比抄旁人的强。 后来师傅就慢慢给他们另外布置功课了。比如先给他们看一张地形图,有时候是个城池,有时候是个营寨,看图的时间一般是一柱香,看过后就收起来,回去让他们各自去想,如果自己已经成了兵将,要如何攻下这座城池呢?又或者问,如果你遇到了有人围城攻击,该怎么将城守住。 方师兄总是有很多好办法,小山呢,思路常常与众不同,别开生面,师傅有时候说他异想天开,不过有的时候对他的办法也会点头给予赞许,说兴许能收奇兵之效。更有时候师傅会将他们这些同窗分作两边,一边守,一边攻,纸上谈兵。用棋子儿做兵士,大家一团乱斗。不过后来,渐渐就有人使出纵横联合的手段来,或是三五个人抱团,或是暗中商量好了却不露声色,等待关键时刻才奇兵突起掀开底牌。 小山现在很喜欢山上的生活,不象一开始上山时那样,觉得不自在,不喜欢,只想着赶紧能下山出师。 眼界渐宽,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很浅薄,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吴叔和张伯两个灌了一肚子酒,睡的东倒西歪。小山先扶张伯躺下,给他盖好被子,再来扶吴叔的时候,吴叔说话已经不大灵光了,还要硬撑:“我没事儿” “爹你要在这儿睡,还是回后头去?” 吴叔强撑着精神想了想:“我喝的太多了你娘肯定又嫌酒臭现在什么时候辰了?” “快四更了。” “我就在这儿对付一晚上吧” 小山也扶着他躺下,从柜子另拿出枕头来给他枕上。 给他盖被子的时候,小山低下头仔细看看。 他没看错,吴叔是有白头发了。 在孩子眼中,父母就象稳固牢靠的大山一样,永远替他们撑起一片天。 可是这片天,也会老,会病的。 父亲这份差事别人看着显赫,可是个中辛苦,他自己体会最深,家人也心疼。 战战兢兢的不能出一点儿差错。因为哪怕是极小的一个纰漏,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天子身边的安危,这是多重的一副担子。 小山坐在床边出了一会儿神,吴叔很快睡着了,呼噜打的很响。小山也没自己回屋去,又找出床被子来,就随便在靠窗的榻上卧下了。反正屋里头地龙烧的旺,一点儿也不觉得热。 晚上张伯和吴叔都喊渴,小山起来服侍他俩各喝过两次水, 这半夜等于没怎么合眼。 过年时候亲戚好友间走动也多,家里忙得不可开交。小山虽然想去见方师兄,可是琢磨着他多半也不得空,不如避过这几天再去,也好能清清静静的说话。 初三那天吴婶带着阿青大妞和小山去孙家做客了,小山和孙哲两人年纪虽然差着一点,可是现在两人站在一起,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孙哲瘦的象豆芽菜似的,看着气色是比夏天生病的时候好一些,可是脸上也没见多长些肉。而小山就全然不一样了,人高马大的,简直能赶孙哲两个。 他们自去前院儿不提,阿青大妞和孙家姐妹倒是宾主尽欢,孙佩一心想显摆她的新裙子,一进屋就迫不及待拉着裙摆让阿青看。 “看看,好看不?” 阿青笑着说:“不错。” 这裙子听说是宫里传出来的样式,裙摆很宽,苗条的小姑娘穿,裙摆就象一把打开的伞。 孙颖在一边,打开点心盒子请她们俩拿取点心,笑着说:“我就不喜欢这裙子,穿不惯。你看看这料子,都快用了一整匹锦缎了,特别的沉。她也就是新鲜这几天,过了这新鲜劲儿,让她穿她也嫌沉。” 阿青觉得这裙子是不错,上面应该配短一些的掐腰式的小袄,就更显得妩媚妖娆了。不过孙佩年纪还不算大,穿这样的裙子妩媚是没有,整个人被裙子这么一坠显得更矮了,活象朵矮蘑菇。 在孙家玩儿的高兴,回家就晚了些。回来之后吴婶先回房去换衣裳,阿青也把做客的衣裳首饰卸了,去赵妈妈那里看菜单。 “今天倒是有客人来找少爷。” “哦?是谁?”阿青有些好奇的问。 赵妈妈笑着说:“这个奴婢可不知道。听说少爷不在也没有进来,就说改天再来。门上的人说来的人坐着车,车和马倒是都很体面,随从看着也不是一般人家的。” 是小山的同窗吗? 阿青问:“留贴子了吗?” “没有,好象也没有留话。” 有点儿奇怪。 阿青倒没有多想,可能是小山的哪个同窗,一时兴起来找人,找不到也就算了。 小山也听说这件事了,他问来的人是什么样,可是得到的回答并不比阿青详细多少。 难道是方师兄来找他了? 不对,方师兄肯定不会坐车来啊。他们这年纪,又不怕冷,应该会骑马来吧?就算是不骑马,也不会坐车。 想了想同在京城的,有交情的几个人,似乎哪个都不象。 真是的,也不给给他留个话,或是留个条子也行啊。这啥也不说,他哪知道是谁找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六 笑语 隔了一天是初五,阿青提前一天就接着她让人送的贴子,李思敏说要来寻她说话。 最近家里贴子接的特别多,有些固然是常来常往的人家,有的却从前并没有什么往来,吴婶和阿青一开始都摸不着头脑,吴婶晚上拿着贴子问吴叔这几家是什么意思,吴叔笑着说:“耿大人年前已经病了两回了,递了一回告老的折子,圣上留中不发。赶着要过年了,耿大人多半等过完年,还要再递。” 吴婶猜度着:“那是不是再上一回,皇上就准了?” “一般都得两三回的。”吴叔说:“他一走,他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吴婶眨了眨眼:“那,你有没有可能” “我不成的。”吴叔说:“想也知道,我的资历是最浅的一个,就算当上了,估计也不能服众。” “那会是齐大人,还是王大人?会不会皇上另外指派一个?” 吴叔在贴子上轻轻拍了拍:“你看看,和你一样想知道结果的人可不少啊。” 吴婶看看贴子,又看看丈夫,慢慢明白过来了。 “他们这是,想拉拢你?” 吴叔资历不足,但是圣眷优渥,不然的话也不可能回京两年就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耿大人真的一告老,新使就得走马上任。皇上很有可能在确定人选之前,向吴叔询问一二。 怪不得突然间自己变得灸手可热起来,原来是无利不起早啊。 吴婶跟丈夫说:“阿青那儿也接了不少贴子呢。” “你先看看吧,想见就见见,不想见就别应付。不光王、齐二人盯着这个位置,有想头的人可不少呢,最后的决断当然是在皇上那里。宫禁安危非同小可,能坐这位置的必定得是能力过人,皇上又非常信任的人,旁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一切只会依照圣心裁度。你见了她们又不能许诺她们什么。” 吴婶赶紧把贴子放下了:“那还是不见的好。”人家上门来送礼也好,请她去赴宴吃酒也好,都是有所求的。既然自家根本不可能在这事上给旁人帮上什么忙,就别让人白花功夫了。别万一事情不成,旁人再记恨他们。 阿青也从吴婶那儿知道了最近这种情况,大部分贴子都谢绝了,不过李思敏当然不同于外人,她难得能出宫一趟,阿青提前就让厨房预备好材料,到时候好好招待她。 连门上的人都得了信儿,打点起精神来迎接贵客。 一来这是位姑娘,娇贵。二来她是宗室贵女,又是三公主要好的姐妹。三来,这位可是自家姑娘未来的小姑,不管从哪一点上来说,吴家都绝对不会怠慢李思敏。 初五阿青起身,梳头打扮的时候都格外用心。过年前吴婶给她新做了几身儿衣裳,这个爱好从阿青小时候就有了,吴婶自己对穿戴不上心,可是对打扮阿青有着无限的热情。这新做的是一条芍药裙,裙摆边缘做的象花瓣一样不规则,且微微卷翘。这条裙子和那天孙佩穿的裙子虽然样式不同,可是却有一个共同特点——沉。 孙佩那条裙子是一整匹布不裁断做出来的,阿青这一条却是裁成了二十八片最后拼缝在一起的,要形容一下裙子什么样——裙如其名,就如同一朵开放的芍药花一样。阿青上身穿了一件短袄,下面则是那朵大花一样的裙子,桃叶紧张的要命,在屋里还好,阿青要出屋门,她必定紧紧跟上来要替她打理裙摆。 “放心吧,我不会一脚踩上去把自己摔着的。”阿青喜欢这条裙子,纯是觉得它有趣。据说这芍药裙是前朝一位才女最先想出来的。这位才女家中有一个芍药园,里面全是芍药花。待得花开时,她也比照着花的样子做出了这么一条裙子来,行走在花间,让人分不清哪是人哪是花。这裙子确实份量不轻,活动行走不太方便,主要是它蓬,就跟西方女人用了裙撑之后的样子似的,在家里穿穿还好,要出门的,上车下车走路迈步,那实在是麻烦。 用早饭的时候,阿青看小山也穿了一身新衣。他肤色黑,阿青给他新裁的衣裳颜色可选的范围就不多了。象今年京中男子流行穿绯袍,从浅粉到深绛色,都十分流行。可是小山就穿不了——脸太黑了,不衬。再说他也不喜欢大红大绿的鲜艳颜色。今天穿的这件锦袍就是一件蓝色的,压了银灰的边儿,看起来十分稳重。 “你今儿要出去?” “和方师兄他们约好了。” 吴婶叮嘱他:“不要在外面喝酒,也不要打架惹事,天黑前就回来。若是有事耽误,赶紧让人往家里送个信儿,不要让家人焦心。” 小山都一一应下了:“我们不喝酒,在山上的时候师傅就说了,过年回家,酒也不是一杯都不能喝。可是我们这年纪喝酒,对身体没有好处,时间一长身子和精神都会垮。在家里喝两杯是因为过节高兴,出去我们肯定不会喝的。” “也别打架。”吴婶其实更担心这个。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又都是学武的,倘若在外头与人一言不合,拔拳就上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其实他们也不是有意,就是当时根本想不到那么多,往往事情过后才后悔。所以吴婶不放心,忍不住要多嘱咐几遍。 饭还没吃完,玉玲进来传话,说是有人找少爷。 吴婶问:“是不是你们约的时候到了?” “没到啊。”小山说:“我去看看。” 院子里又跑来一个小丫头,到了门口忙和桃枝说:“桃枝姐姐,快和姑娘说一声,李姑娘也来了。” 小山的客人没有进来,两人直接出去了。阿青出去迎李思敏进来,先去吴婶那儿打过招呼,李思敏一点都不见外,就如同一般亲戚家的晚辈一样向吴婶问安。吴婶可不能安然领受,为了女儿着想,她也得把这位娇客给哄高兴了。 “这外头天寒地冻的,你怎么穿的这么少?” 这种天气,别人都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袄子坎肩斗篷护手什么的一件不缺,李思敏脱了外头的斗篷,里面却只穿了一件薄袄。 “我不怕冷,就不喜欢穿的太厚。”李思敏解释:“穿的太厚了,手臂想弯一弯都觉得捆得慌。左右我们今天也不出门,车里也有暖炉,屋里又烧着地龙,我可一点都不觉得冷。” 她这话说的倒不假,阿青刚才拉过她的手,也一点儿都不凉。 “行啦,你们俩回屋去说话吧,在我这儿你们也怪拘束的。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想起来了就让人跟我说。” 李思敏笑着说:“想吃的不少,上次在您家吃的那柿子盅,回去就一直想着,宫里最近过年事多,也不好叫膳房的人单做这个来解馋。 “行,我这就跟赵妈妈说,中午就给你们做这个。” “别的吃的就不要了啊,您把小石头借我们玩玩吧。” 吴婶笑起来:“这敢情好。我今天上午还有客,正愁他在这儿捣蛋碍事呢。你们要不嫌烦,就把他抱去吧,午睡时再给送回来就成。” 李思敏喜孜孜的抱起小石头,象是怕吴婶反悔一样,催着阿青赶紧出了屋子。 小石头不认生,谁抱他都跟,谁逗他都笑。李思敏好些日子没见他了,着实在挺想这个大宝贝的,抱着就舍不得撒开手了。两人进了屋,阿青也把斗篷脱了,一面吩咐桃叶上茶,一面说李思敏:“你倒是把他放下歇一会儿,让他自己在炕上玩吧。” 李思敏咯咯笑着,正在揉小石头的胖脸蛋:“我不累。” “我不是怕你累,你这抱孩子姿势太外行了,勒得他不舒服,你自己手也酸,放下来你歇一歇,也让他歇歇吧。” 李思敏赶紧虚心请教抱孩子的正确姿势,桃叶已经把茶端了上来,还有四碟点心。过年吃的糕点总要做的吉祥喜庆一些,点心就是元宝糕,团圆酥,金钱饼这些,李思敏拿了一块酥递给小石头,自己抱着金钱饼吃了半盘子,还灌下去两杯茶。 阿青诧异的问:“你早上没用饭?” “没有,赶着想早点儿出来就没吃。其实三公主也想跟我一起出来,可惜她不比我自在。” “那你光吃这些哪行,我让厨房的人给你煮碗面来吧?” “不用不用,这都半上午了,这会儿再吃,到中午还怎么吃得下柿子盅呢?到时候对着一桌子好菜佳肴只能望而兴叹,心有余而肚不足,那我多惨哪。” 两人说笑了一阵,小石头那块酥根本没填进嘴里,都叫他给抓碎了,这种点心就算大人吃,也得一手托着,以免碎渣掉得的一身一地都是。这到了小石头手里,后果简直是惨不忍睹。如果光是渣子也就算了,这孩子还舔了好几下,口水淌的到处都是,手上、脸上、身上,到处都是黏糊糊的渣子。 “这孩子”阿青没办法,小石头这样太有碍观瞻了,只好交给许氏抱下去换衣裳,李思敏赶紧嘱咐一句:“要是他还有精神玩儿不想睡,那换完衣裳再把他抱过来。要是他困了,那就让他好生睡觉,不要再抱来抱去的折腾他了。” “你的年过的怎么样?” “过年嘛,还不是都一样。”阿青说:“吃吃喝喝玩玩睡睡的,一眨眼年就过去了。你呢?今年还是在宫里过的年?” “是啊,回去了又怎么样?看到那些人还不够堵心的。”李思敏和阿青两人挨着坐着,李思敏压低声音说:“今年宫里的年过的也很冷清,因为皇后一直病着。” 两个人都没有明说,可是李思敏明白,阿青也知道一些内情。 皇后这“病”,从秋天那次意外之后就开始了,到现在病也没好。宫外倒还是一片宁定,没人议论这事,但是宫里头,想必心里有数人不在少数。 这个话题轻轻放下,李思敏笑着说:“我刚才就想说了,你这裙子真漂亮!不过这裙子不是人人穿都好看的,以前我见过一个水桶腰,又矮又壮实的夫人穿这种裙子,哎哟那让我怎么形容呢” 阿青能想象得出来,忍着笑说:“这裙子摆大,是比较显胖。” “也就冬天穿这个行,二十八片啊!要是天热一点穿,岂不是痱子都要捂出来了?”李思敏扯着她的裙摆看看:“今年是来不及了,明年天冷的时候我也做一条这样的裙子穿。” “行啊,我们用的这一家手艺不错,这一年有两季的衣裳都在他们那里做的,你要是能看得上,也找他们做就行。” “我看他们手艺是不错,叫什么?” “叫祥福,离我们家不远。” 李思敏点点头:“我知道,我以前来的时候就见过那招牌。”说起来路,李思敏想起件事来:“刚才我进来,正赶上小山出去。他是做什么去?” “约了同窗们去玩。” “我在府门前看见一辆车停在那儿,小山到了门外头,那车里的人还和他打招呼”李思敏觉得这件事情挺怪:“那车我好象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阿青并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中午赵妈妈果然给做了柿子盅,李思敏吃的开心,玩的自在,还和阿青说起上次阿青捎信托她打听的事:“张尚宫现在挺好的,回去之后照样领着她原来的差事。我没见着她,过年她们事情多,忙得不可开交。” “没关系,见不见着不打紧,知道她过得好就成了。” “想不到你居然倒是能和尚宫妈妈处得来 。”李思敏说:“我就不喜欢她们,三公主也不喜欢。从小到大一言一行都有那么多人盯着管着,多说一个字都不行,这些尚宫都象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一样,别想在她们手里蒙混过去。” 这个阿青也有同感。虽然张尚宫很懂得藏拙,可阿青就觉得她心里好象什么都明白,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七 疑惑 也许只有张尚宫那样机变有城府的人,才能在宫里好好的活下来,并且现在站稳脚跟做了五品尚宫吧。 张尚宫曾经跟阿青说过,当年和她一批进宫的女孩子,足有近四百人,到现在还剩下的大概也只有五分之一了,这五分之一里头,混出头的只有不过寥寥十几人,有一个当初被分派去御花园扫地的,到现在还在扫地,扫了几十年,毫无出息。在宫里必须人人力争上游,否则人人都会来踩你一脚,只会越陷越低。 年轻的时候怕惹祸,觉得明哲保身本分度日最好,可是现在回头一看,错过了多少机会,到现在也没攒下什么钱财,老了可如何是好?哪怕宫里遇着大赦的喜事,开恩放批人,让你出宫去,你指什么吃喝?就算送去太平观那种地方,一个钱没有那也是不成的。她们这些入宫执役的女人这辈子是指靠不上家里和男人了,只能靠自己。 以前有人形容宫廷并不是华美的天堂,而是是人吃人的黑暗地狱。所以张尚宫怎么可能不精明?就连三公主,上次看着一副心无城府的模样,那估计也不是她的真实性情,最起码不是全部。 “对了,我给你带了东西,忘车里了。”李思敏吩咐丫头去车里拿礼物:“是宫里头今年时兴的新花样儿,我有两副,所以送一副给你。” 桃叶殷勤的陪着李思敏的丫头一起去了,拿回来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是什么东西?” “是护臂。” 护臂她知道,家里就有嘛。以前在乡下的时候,阿青还帮着吴婶给吴叔和小山做过护臂呢。一般人家用布、麻、或是兽皮,有钱的讲究的,会请铁匠量了尺寸打造一对掺了铜的铁护臂,一般是两片,拿回家再用布做衬里缝起,上面有系带方便穿脱。现在吴叔用的当然越发讲究了。 李思敏说的护臂,肯定跟他们那不是一回事。 一打开盒子,阿青看见满眼毛茸茸白生生的——呃,还以为里面装了只长毛狐狸呢。 “这是?” “这是保暖用的,可不是那种练武用的护臂。”上李思敏笑嘻嘻的把护臂从盒子里拿出来,这护臂端地做的考究,用的是罕见的白狐狸皮毛,一根杂毛也无,狐毛上面一层水银似的油光,里面儿是上好内造贡缎,珍珠为扣,下面还缀着银丝流苏。 “这是扣在哪里的?” 李思敏接过一个,替她扣在肩头,一边一个。 本来阿青一身打扮已经足够娇艳,再扣上这个人,毛茸茸的,显得既华贵,又有几分可爱。 “这个真是挺别致的。”就是叫护臂不太合适,叫护肩也不太合适。总之,要指靠这个保暖,那方寸之地也暖不着多少,也就是一件别致而华丽的装饰品。 “你瞧,原来的袄子一扣上这个,顿时显得身价不同了吧?”李思敏笑着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哪位娘娘的别出心裁干的事。不过好象是因为原来的大毛衣裳旧了,又觉得领子处的狐毛还新,就这么弃之不用挺可惜的,就有身边巧手的宫人把这个拆下来,单做成一件装饰来用。还别说,效果好得好,于是旁人也都跟着学起来了。” 原来人家是穷办法,旧衣翻新,说来有点心酸。但是被一帮闲人给借用了构思之后,就完全变了味道了。李思敏说:“我得了一套红狐狸的,一套紫貂的。这个白的最好,不过我不适合戴,干脆借花献佛送给你吧。我看你戴这个是比我好看。” 阿青真心谢她:“谢谢你总想着我,有点什么东西都不忘了给我一份。下次要是再有这样的东西,你就自己留着吧,这么好的东西,给我我也没处戴。” “也就是见客的时候戴一戴,平时这个也戴不着。出门的话,它又不能御寒。”李思敏也是挺明白的。本来嘛,挺好的一块皮子,做个围脖还能暖暖脖子,做个手笼也可以护着手。偏偏现在的人赶着这个俏,做成这个不伦不类的东西,哪儿都护不了。 李思敏喜欢到吴家来,一来吴家人少,清静,气氛又很和睦。尤其是吴婶儿,待人特别热情和气,和那种装出来的,另有所图的客套讨好不是一码事儿。阿青即使不是她未来的嫂子,李思敏也愿意多和她相处,多来吴家做客。 生母很早就离世了,李思敏对她的印象很淡薄。有时候在梦中梦到母亲,也总是看不清楚脸。有时候看着吴婶她会想,如果她的生母还在,一定会象吴婶疼爱阿青姐那样疼她。 可是这一对让她羡慕的母女,偏偏不是亲母女。 阿青姐的亲生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吴婶是当年她母亲的婢女,却对阿青视如己出,这事儿在皇上替哥哥指婚之时就已经知道,不但没说他们有欺君之嫌,还赞吴婶“是个有情义”的。 午饭吃的那是相当的饱足。不但有李思敏自己点的柿子盅,还有赵妈妈的拿手菜荷叶粉蒸肉、拌什锦。拌什锦是一道夏天吃的菜,但是冬天里大鱼大肉吃的腻了,屋里地龙炭盆烧的又旺,吃一道拌凉菜既开胃,又下火。粉蒸肉做的不多,就小小一笼,阿青和李思敏两个人不光把肉吃了,还把米粉都倒了碗里拌饭吃。 “赵妈妈做粉蒸肉是一绝,我做的就不如她。” “可不是,我也觉得好吃。”以前阿青还让人把菜谱抄了几样给她,可是李思敏住在三公主那儿,也不好天天点菜说要吃这要吃那。况且在吴家,在阿青这儿吃着好的东西,宫里头做出来可不是一个味儿。 哪怕宫里做出来的更好,可就是没有在吴家吃的自在。 “要不给你再来一份儿?” “不用不用。”李思敏赶紧摆手。开玩笑哪,现在她肚子吃的鼓鼓的了,再来一份儿那还了得?这一顿都快赶上她平时一天的饭量了。 “你可不要假客气啊。” “你是不是想一次让我吃腻,下次就不招待我了啊?” 两人一起笑,桃叶赶紧领着人收拾了饭桌抬出去。 过了午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喝了一壶花茶之后,李思敏就要告辞了。 “你这就回去?” “路上顺便逛一逛,给三公主捎点儿新奇的东西,出来一趟怎么好空着手回去?今天我能出来,她却没有那么容易能出宫,可眼红我了。你猜我是怎么安慰她的?” 一看李思敏那灵动狡黠的眼神儿阿青就知道准保和自己有关系。 果然李思敏说:“我是这么跟她说的。我说以她的身份,吴家当然不能随便去。可是等阿青姐成亲之后就不一样了,去安郡王府就方便得多,别人也不会议论。她一听我说的有理,就痛快的放行了。” 阿青伸手去扭她的嘴:“你就天天拿我打趣!看我好欺负是吧?” 李思敏笑着闪躲:“哎哟,怎么是欺负了?你是我嫂子,我讨好你来还不及。” 两人笑闹了一阵,阿青说:“你头发乱啦,理一理再走吧。” 李思敏的丫头过来服侍她把头发重新抿过,收拾整齐之后,阿青送李思敏出去,去向吴婶辞行,又逗了一回小石头。李思敏把自己戴的荷包都摘下来送给他了,荷包里还有一块圆溜溜的胖猪赤金坠子。小石头乐呵呵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咬上一口尝尝味儿再说,倒把奶娘许氏吓得不轻,生怕他把金坠子给吞下去了,赶紧的往外抢。 “不妨事,他可精着呢。”吴婶倒不紧张,这孩子其实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他就是想咬。 要说李思敏在吴家最舍不得谁,大概阿青和吴婶都得往后排,胖宝宝小石头才是她心目中的第一名。 阿青把李思敏送到门前,马车已经赶过来了,李思敏转头说:“十五咱们去观灯吧?说好了哦?思静也托人和我说,想趁着上元节咱们一起再见见面说话。” “还有别人吗?” “咱们不和其他人一起,闹哄哄的。三公主说也想来,不过她到时候多半没空,上元节宫里头也热闹着呢,她只怕脱不开身。” 阿青想了想,点头说:“成。” “那一言为定,我十五来接你。”李思敏催她:“你快回屋去,外头风冷,你穿的太薄了。” “没事儿我不冷,你上车吧,回去路上多当心。” 送她上了车,看着那辆朱盖车摇摇晃晃的走到巷子口了,阿青正想转身回去,车又停了下来。在巷子里车不好掉头,李思敏扶着丫头的手又下了车快步走回来。 阿青有些意外:“忘了东西了?” “不是忘了事,是想起来了件事。”李思敏拉着她走到一边,脸色并不轻松,压低声音说:“我想起刚才那辆车在哪儿见过了。你还记得咱们在公主府花会的时候见过的人里,有个细眼睛,穿橙红衫子的吗?” “记得。”后来因为出了乐安公主那件事,她们也没多议论花会上的事。那天做画做诗的时候,有人故意碰翻了茶水想使坏,李思敏很是给了她几个白眼。后来她的雨荷图还是拔了头筹——文安公主看来并不是很喜欢那张画,但是论画技,还是给她一个公允的论断。 “那辆车就是她的啊。”李思敏说:“是今年的新车,她还说是车子的雕饰都是有名的匠人做的呢。要不是这样,我也记不住。花会那天她坐的就是这车,你没见,我倒是瞥了一眼。” “她好象是梁国公府的姑娘吧?是姓薛还是姓谢来着?” “姓薛。” 因为李思敏讨厌她,阿青也和她气场不合,花会那天只打了个招呼,连话都没有说两句。 “她来你家做什么啊?”李思敏就纳闷了。 “可是,早上你来的时候我也说了,那是小山的同窗好友,早就约好了今日出去游玩,那是来寻他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 阿青相信李思敏不会记错,李思敏也相信阿青肯定不会拿假话蒙她。 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今天来找小山的那个同窗姓什么啊?” 这个阿青就不知道了。小山常提的就是和他同屋的方师兄,其他的几个人都只一带而过,没有谁是格外要好的了。那今天来找他的这一位,是梁国公府的人?而且身份肯定不是梁国公府的一般亲戚,不然以那天见到的薛姑娘的脾性,肯定不会答应别人用她的新车啊。 “薛素萍没有这个年纪的兄弟,她两个兄长都已经成亲了也没听说她们府里最近来了什么表兄弟堂兄弟的。要不等小山回来你问他一声吧,”李思敏皱着眉头说:“虽然说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吧,可要我说,梁国公府水太深,沾上就没好事儿。小山交朋友也得看看清楚,别真惹到麻烦上身,那后悔可晚了。” “你放心,我一定记得。你就是想起这个特意回来跟我说?” 李思敏坦白的说:“从早上见了那车我心里就好象点儿什么事搁在那儿似的,就是一直想不起来,刚才我上车摸着车壁上雕的花,突然想起来那天薛素萍夸口来着,然后才想起了那车。” “多谢你了,还又折回来一趟,下次见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不行,我要不说晚上觉都睡不着了。”李思敏说:“那你可千万记得问他。” 阿青也觉得这件事情有点怪,送走了李思敏,她回去和吴婶说起这件事情来。 “梁国公府啊?”吴婶想了想:“听说他们府上在二王之乱的时候也有些说不清白的事情。不过他家有个女儿很争气啊,当时被抬进了皇子府里,现在可是皇上的妃嫔了。靠着这个,这几年又元气渐复了。难道他们府上也有人送到山上书院里去了?” “这个等小山回来问他吧。”她们母女这么猜,也猜不出个端底。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六 女儿 小山晚饭前就回来了,吴婶心里很是欣慰。 小山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很少有能在家里待得住的,总是想往外跑。吴婶以前曾经担心过,家里一直住在乡下,突然迁到京城这花花世界来,怕小山一下子心就放野了。吴叔把他送走学武,吴婶一面是舍不得,一面觉得,儿子能老实待在山上也不算是件坏事。过年他回家来,那还不得跟樊鸟出笼一样,可劲儿的撒欢啊? “你们今天都做什么了?” 小山进屋先咣咣灌了两大杯茶:“渴死了。”然后又匆匆出去,吴婶不知道他去干嘛,桃枝赶紧跟上去,结果马上又回来了:“少爷去方便了。” 吴婶笑着骂:“这毛病从小就有,怎么老大了还这样。”在外头一玩儿就想不起来方便的事儿,等要回家的时候才觉得内急。既然急,在外面随便找个背人的地方解决了就行呗,反正男孩子也不用讲究那些,可他非得忍到家,小时候尿过几次裤子都是因为这个,吴婶气的还为这事儿揍过他。 小山回来头一句话问:“晚上吃什么?” “晚上吃饺子。”吴婶说,完了纳闷的的问他:“你中午吃的什么?” “别提了,我也不知道吃的什么,也没吃几口。” “不是和同窗一块儿?怎么,玩的不痛快?” 阿青也好奇的看着他。 “先前还行,后来差点儿打起来,饭也没吃几口。” 这下吴婶更纳闷了:“怎么会要打起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小山说:“我爹说的一点儿都没错,祸从口出,这说话不谨慎就是容易得罪人。说起来我们也不算熟,今天去的人里有个姓楼的师兄,他平时脾气就不太好。在一块儿说话的时候,有人说起什么临阵脱逃的笑话来,他非说人家是指桑骂槐有意讽刺他。本来嘛,这事儿两边都软和点儿,解释清楚就没事了。可他口气太差,说笑话的人本来没有什么旁的意思,被他这么一激,偏不退让,吵了几句两人就要抡拳头了,我们在旁边劝了跟白劝一样,硬把他们拉住了。可是两人隔着酒桌还互相吹胡子瞪眼,谁有心情吃饭哪。散了以后,怕他们出了门就打起来,我们几个人分了两拨,分别把这两人送进家去才回来的。” 吴婶听了这事儿倒是点点头:“你们这么做也算妥当了。就是这件事情应该当场说开了才是,两个人心里都存了火,误会没有说清。回家去以后再琢磨这事儿,只怕火不会消,反而会越烧越旺。小误会不说清,说不定将来会酿成大祸的。你问问你方师兄,还有你同窗里老成一些人的,给他们传个消息说和说和,这事儿不能拖延。” 小山点头应了。 晚上一家人围着大圆桌吃饺子,吴叔吃饺子必得就蒜和醋,还想再来杯酒,吴婶让人把醋碟、蒜泥都备好了,酒没有给他:“你这几天可没少喝,今天就省了吧。” 妻子发了话,吴叔也不坚持要酒喝。 大妞吃饺子喜欢蘸芝麻酱和蒜泥,阿青和吴婶口味一样——什么都不喜欢蘸,就吃饺子本身鲜香的原味。阿青做菜也不喜欢放重醋辛辣,总觉得这些会把食物原本的鲜味儿都盖住了,吃的满嘴都是调料味儿。 小山嘴里塞的满满的:“在山上的时候可想家里的饺子了。” 大妞在一旁咯咯笑:“你把嘴里东西咽了再说。山上不包饺子吧?” “这么麻烦肯定不会做的。”吴婶示意桃枝给小山端了碗汤,怕他吃的太急噎着了:“又要和面,又要调馅儿,还要擀皮,还得包。山上那么多人,那得包到什么时候才够这些人吃的?再说饺子这东西,不过年过节的,咱们家常也不是天天做啊。” 阿青细嚼慢咽的,还顾着小石头,她调的饺子馅儿,和面的时候还加了蛋清。不过在和面上头,厨房里的人比她强,她这两年不怎么做活,没手劲儿。 小石头也坐在桌子一角——椅子上加了一圈儿固定绳,他想跑也跑不下来。阿青把饺子用筷子夹碎,一点一点喂他。说起来小石头快一周岁了,等他的周岁生辰一过,阿青就真的要离开家了。 小石头吃东西和他哥哥一样,一个字形容就是香。不挑食,吃什么都香。尤其今天这饺子很对他胃口,饺子馅儿不用说,是剁碎的,不用怎么嚼,面皮儿也软和好消化。不过即使如此,阿青喂了他两个饺子以后也不敢再喂了,端了饺子汤来喂他喝了一些,都说原汤化原食,吃饺子就得喝这个汤才更好消化。 被小山说起酒桌上的事情一岔,阿青到晚间才想起来问他那件事。 “今天你出去的时候,门口坐着车来找你的人是谁啊?是不是姓薛?” “不是啊。”小山摸着饱饱的肚子,有点儿懒洋洋的说:“其实说起来他不算我们同窗了,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也不在,他是单找我来说话的。” “真的不姓薛吗?” 那难道是思敏看错了? 不会啊。她这个人心很细,观察力和记忆力非常惊人,从花会上她画的那张游湖赏荷图就能看出来,一共多少人,穿的什么衣服梳的什么头发戴的什么首饰,她一样都没有记错,画的十分细致。要说她会记错看过的车子,阿青觉得不大可能。 “不姓薛,姓江。”小山坐直身跟阿青解释:“姐你还记得不记得?我在信里提到过他。他是春天上山的,头先和我们住一个屋,脾气古怪,实在也不是学武的料子。我还曾经借给他伤药用呢。” 他这么一说,阿青想起来了。 主要是小山写回家的每封信,家里人都很珍视,反复看反复看,现在小山提起来,阿青的印象非常深。 “他好象没待多久就下山了吧?” “有一个来月吧?他跟我们一个屋住了没几天,师傅给他单挪了一个屋子住。他跟其他人都合不来,其实我和他也没什么交情。今天他特意跑来找我,我也没有想到。其实我和他也没什么话说,就是互相问问最近过的怎么样。” 既然没什么交情,那阿青就不担心了。主要是思敏对这件事情表现的很关切,阿青也不想自家真的惹上什么麻烦。吴叔现在这个位置很微妙,要说得圣眷那是当然的,可是在他这个位置上,却不能有什么明显的偏向,想想就知道,如果吴叔也有结党营私之嫌,失去了不偏不倚忠直不二的立场,皇上怎么还能放心的重用他呢?不但公事上如此,家事上头也会受这个限制。 阿青的亲事也好,小山的交友和将来的亲事也好,都肯定要更加谨慎才行。 阿青的亲事,是李思谌去找皇上恳求来的,不然的话,阿青大概也不会嫁入什么高门显宦之家。小山现在结交朋友看起来不算什么大事,可是真的和一些政治地位敏感的人家扯上关系,肯定不是好事。 “姐,你问这个做什么?”小山扶着小石头的胳膊让他站在炕沿上,小石头站的相当稳,乐呵呵的还想试着往前迈步。 “今天思敏来找我,在门口看见来的车眼熟,说那是梁国公府薛姑娘的车。” “是吗?我倒没注意看车”小山想了想:“好象那车是有点女气,要不下次见我问问他,可能是他借了亲戚的车吧。” 姐弟俩把这个话题撇开,小山笑嘻嘻的跟阿青说:“姐,今年家里炸的丸子啊酥肉啊的多不多?我想给方师兄送点儿去。他去年在咱们家吃过一回,一直惦记着哪,今天我们回来的时候他还跟我提起,说那些什么鹿筋啊鱼翅啊熊掌啊,听着稀罕,吃着也不怎么好吃,还不及咱们家炸的丸子呢。” “有呢,今年做了不少。他现在住哪儿?明天打发人给他送一份去。” 一个年过下来,小山和吴叔爷俩吃的红光满面,连小石头的胖脸儿好象都圆了一圈儿。可是要操持里外家务,吴婶是一点儿肉都没长,阿青也是一样。年前裁衣裳的时候,吴婶还怕过了年穿不合身,现在一试,正正好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虽然量尺未必准确,阿青估摸着自己现在一米六是肯定有了,看样子将来还能再长高些。上辈子妈妈是南方人,阿青的个子也随了她,体检的时候总是偷偷的把脚跟踮起一点点,这样才能凑够一米六零的整数,那会儿她就想再长高那么一点点,不用多,让她不用每次报身高的时候都虚报那么一点就行。 个子高一些,身段儿更窈窕动人,尤其是穿山河裙、飞燕裙的时候,更显得纤腰一束,步态格外婀娜动人。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阿青早早告诉吴婶自己要出门的事情,吴婶问清楚是和李思敏和逸郡王府的李思静一块儿,也就点头应允了。这两个姑娘品性都不错,思敏是不用说了,那是阿青未来的小姑,姑嫂俩脾性相投处得来,吴婶也乐见其成。李思静这姑娘更直爽一些,因为是家中独女,被宠很有几分脾气,可是也并不招人讨厌。 “你们要多当心,尤其是你。晚上出去可一定注意别吹了冷风,这时候你可不能生病。” 旁人家女儿定了亲,婚期又这样近了,肯定都是天天关在屋子里做活,不敢让她抛头露面,更不要说晚上出去赏灯了。万一有个闪失,病了或是伤着了,那就要影响成亲这件大事的。 对女人来说,这件事是一辈子最关键的大事,半点都马虎不得。也就是吴家没那么大规矩,吴婶又心疼闺女,才松口让她这时候出门。 以后当了人家的媳妇,还想这样自在的和伙伴一起赏灯游玩,那是再没机会了。纵然有机会,心境也不相同了。成了家的人,肩上的担子只会越来越重,能轻松的时候越来越少。 吴婶是过来人,如何不明白呢? 她嫁的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好丈夫,两个人恩爱不移,和和美美的过了十几年的日子。可是想起成亲之前,她也有时候会觉得惆怅。少女时候一切都单纯,轻松。成了家,要操整个家的心。有了孩子,那就更不用说了,从一个人,变成有了无数牵挂的人,怎么可能还会有一样的心境呢? “我知道,您尽管放心吧。我们不会乱跑的。思敏同我说,本来三公主也想和我们一起赏灯的,只是她身份不同,实在是挪不出空儿来。” “可不是,公主嘛,旁人看着金枝玉叶的何等尊贵,可是要说日子过的,未必就有多么快活。”只有她们母女俩,吴婶说话也不用避讳太多:“起码她就还不如思敏自在呢,思敏还能出宫来找你说说话,她长这么大,出宫的次数只怕一只巴掌就数过来了。” 吴婶还有句话没有说。 公主将来的亲事,未必就能如意。本朝的惯例是驸马不能任实职,这一条就把多少才俊给挡在了外头。只要有点报负的男子,就不想做这个一无是处的“驸马”。真做了驸马的人,必定得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之处。老一辈的公主里头,文安公主的驸马听说成亲前也很有才名,成亲之后做了一位闲人,没听说再有什么名句佳作出写来了。乐安公主的白驸马就不用说了,直接憋屈死了。 选个好的驸马,等于毁了驸马的前途。选个不怎么样的,公主又将就了。说来说去,世上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公主又怎么样?没有几个过得舒心恣意的。 要不了几年,这些小姑娘都到了要出阁的年纪。思敏不是郡王妃所出,将来嫁的可能也不会太风光。思静那姑娘是独生女,据说逸郡王可不舍得女儿出嫁啦。说起来,宗室里的姑娘比公主还要好嫁一些,公主是真的难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七 婚嫁 吴婶让阿青坐下来,替她理了理鬓发,轻声说:“日子过得真快,你也大了,小山也大了。前天有人来家里,还给小山提了亲呢。” 阿青:“真的?” 小山:“给我?” 姐弟俩异口同声,吴婶转过头,看见小山正好一只脚踏进门。 “谁给他提亲?” 阿青不问这话,小山也忍不住想问。 吴婶笑着看了他一眼:“哟,想娶媳妇了?” 小山嘿嘿笑:“哪里有问一声也不行啊?” 吴叔和吴婶是没打算这么早给小山成家的,哪怕先定亲也不行。盖因为小山的亲事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所以需要格外慎重。 “就是这几天过来的拜年的时候,有人顺口提起来了,也未必是真的想同咱们家结亲,只是从你姐姐要出阁的事情说起来,然后问起了你的年纪,然后打听了一下,顺口说起她外甥女儿也是同岁。” 就这么两句?小山一脸“你肯定是在哄我”的表情。 “我哄你做什么,人家就算有那个意思,也不可能由女方先提出这个意思。”吴婶看了一眼儿子,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这念头一露了头,就再也按捺不下去了。 “你真的想成家了?心里有喜欢的人没有啊?”儿子心里不会真有喜欢的姑娘吧?可是他整天待在山上,怎么可能见着姑娘呢? 小山连忙摇头:“没有,我可没想成家。” 他说的完全是真心话。 人总是要成家的,但是现在成家的话那也太早了。 如果他们没有到京城来,这个年纪在乡下,到是可以说亲了。他们要迁来的时候,小山的好朋友长根家就给倔说媳妇了。说亲并不是马上就娶媳妇过门,还得再过个两三年呢。曾经小山也以为自己会和长根一样,到了这年纪就娶妻生子,按部就班,和其他人一样生活。 可是现在他的人生完全不一样了。方师兄比他年纪要大,身世也更坎坷。小山和他住在一屋,从他那里获益不浅。 方师兄说,他从前曾经定过亲。可是父亲死后,家境败落,族人欺凌夺产,原来定过亲的人家也要反悔了,不但要退亲,还把莫须有的污名扣在他身上,不肯承认自家势力眼,反说他人品有瑕。 方师兄说他母亲为了这事以泪洗面,大病了一场。他能上山来学艺,是父亲的一位故友替他写了荐书,又有贵人相助,才辗转离家上千里路到了这里。 方师兄确实是最用心的一个,他能文能武,这比一大半同窗都强。很多人都是象小山一样不是读书的材料,才被送去学艺。方师兄却不是,他原来是读书人,要不是因为家里出了事,只怕都已经考中秀才了。 提起曾经定过亲的那位姑娘,方师兄没提她的名姓,只说两家从前交情好,他小时候和她是一块儿长大的,是真真正正的青梅竹马。她待人温柔和气,方师兄一直以为她会是最好的贤妻。从前他去她家里做客,衣裳被勾破了,她就取出针线来替他悄悄的缝补好了。 可是谁能想到后来的事呢。 小山听方师兄这么说的时候,忍不住问:“那师兄你不怪她吗?” “他们家刚要来退亲的时候,我心里是愤恨不平的。后来经历的人情冷暖多了,那件事情不能怪她。婚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她不可能违逆父母。想起她的时候,也更多的是记得她的好处。” 小山安慰方师兄说:“旁人都说莫欺少年穷,他们家没有眼光,师傅总是夸你,说师兄你将来大有前途,到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有他们后悔的时候。到时候你娶个比她更好的,以前不痛快的事儿就别去多想了。” “不管到什么时候,人生总是会有不如意的事情。”方师兄只说:“我只想能靠自己的本事光耀门楣,替我母亲挣一份诰命。她老人家受了不少的罪,人生三大苦,幼年丧母和中年丧夫她都赶上了,我总得让她将来过上好日子。” 方师兄的理想并不是什么宏图壮志,很踏实,也很普通。可是小山当时很受震撼。屋里就住了他们两个,小山平时都是沾枕就能睡着的,那天晚上却迟迟不能入睡。 和方师兄一比,他自己,还有他身边的其他人,日子过的都非常平顺,无忧无虑的。他从小爹娘宠着,还有个会照顾人的姐姐,哪里吃过什么苦?和方师兄相比,两个人的日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方师兄和寡母相依为命,他想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这个目标是实实在在的。 可是自己呢?和方师兄相比,自己过得浑浑噩噩,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没想过将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要做什么样的事。甚至也没有想过父母的年纪一天比一天渐老了,姐姐要出嫁了,弟弟年纪还这么小,将来这个家靠谁撑起来呢? 得靠他啊。 他得奉养父母,不让他们引以为荣吧,最起码不能比旁人家过的差。他得给姐姐撑腰,姐姐嫁的是郡王世子,将来的郡王。如果他以后欺负姐姐呢?自己有那个本事给姐姐做主出气吗? 弟弟现在还这么小,等他懂事、长大、念书,他这个做哥哥的,总得给弟弟做个表率吧? 人的想法当然也不是在一瞬间就转变的,小山从离开七家镇到京城,就一直感到十分迷惘。 原来脑海中模糊的,已经设定好的人生道路突然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农家子弟一下子变成了官宦子弟,从穷乡僻壤来到繁华世界,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父亲送他上山,他就听话的上山,在山上师傅让做什么,他就听话的照做。可是他的生活,他的未来,小山找不到方向。 现在他终于渐渐明白过来了。 不管生活在什么地方,家人没有变,他自己也没有变。以前他想做什么样的事情,现在同样要做下去。 所以成家暂时不在他的考量之内。就象爹,张伯,谢师傅和方师兄他们说的一样,一个男人总得先有养活自己的本事再说其他。现在他还得靠父母养活着,难不成娶了老婆生了孩子,一起靠家里养着不成? 小山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他这个年纪要是在乡下,那已经算是家里得用的帮手了,能打猎,能下田,长根还说过想学门手艺,比如学个木匠活,将来让家里人尽量过上好日子。 等这一二年,他出师了,结业下山,爹肯定会给他谋份差事。一开始差事肯定不会太好,万事开头难。等前程有了眉目,到时候他差不多也该过二十岁了吧?那个时候再说成亲、成家的事情也不晚。 所以听着现在有人给他提亲,小山当然不会意动。不过少年人总是好奇的,想多打听打听,这也是人之常情。 吴婶问他想娶个什么样的,倒是把小山问住了。 是的,无论早晚,总归是要娶一个老婆的。可对她的具体要求,小山还真是从来都没有想过。 要长的漂亮的吗?那倒也不用太漂亮,反正肯定不会有自家姐姐这么漂亮。一般的,看的顺眼就行了。 首先当然得孝顺懂事,最好和娘能说得来,对脾气才好。小山的一干同窗年纪大小不一,有的是已经成了家的,说起家里的婆媳关系来,那苦水是一桶一桶的往外倾倒。这老婆要是和自己的亲妈话都说不到一起去,那日子可就过不顺当了。 那同窗说,他老婆在家是小闺女,有点娇惯,大毛病没有,但是让他娘看不顺眼的一些小错儿却是层出不穷。有时候根本就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根本无关紧要,可他娘就非得揪住了不放,翻来倒去的训斥唠叨。 其次吧,人还得贤惠能干,就象姐姐这样,家里大事小事都拿得起放得下,俗话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烧得一手好菜 小山想的都出神了,吴婶和阿青唤他他都没有听到。 “这孩子”吴婶好笑之余隐隐有些担心。 儿子真的没有什么中意的姑娘吧?吴婶不怕别的,就怕少年人容易冲动,血气方刚的,万一做出什么傻事来,那可就糟糕了。 可是这种事情她做娘的不好对儿子盘问个不休,只好示意阿青可以多问问他。打小这孩子有什么心事就愿意和姐姐说,连大妞也同他一样,有话对长辈不好说,可是对姐姐就没有这么多的顾虑了。 阿青明白吴婶的意思,这也是她关心和担忧的事。和旁人家不一样,也不知道从哪儿兴来的歪风,京城的贵胄官宦人家的子弟,成亲前屋里总是少不了“伺候”的人。似乎是说知色而慕少艾,这种事情堵不如疏,反正奴婢在他们眼中又不值钱,甚至根本不把她们当人看待,而是当成了给少爷们启蒙、疏导、发泄用的性工具。这些丫头没有正式的名分的和地位,将来的结局也不过就是那么几种。一种始终不可能有名分,在少爷们婚后就被驱逐,或是另外发嫁配人,或者干脆转卖。一种后来就成为了通房、姨娘、妾 这种事在吴家不可能有,吴叔吴婶根本没有这样的打算。 吴婶虽然信得过自家孩子的品行,可是担心怕小山性子冲动,一时糊涂在外面做什么出什么错事。 昨天还觉得都是小孩子呢,他们蹒跚学步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可是一转眼,他们都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其实,也有人打听大妞呢。”吴婶说:“不光咱们家里有人打听,听说外面也有人想给大妞说婆家。” 给那个野丫头说婆家? 小山的嘴巴都张成了o型:“谁会想要娶她啊?” “你说的什么话啊。”吴婶白他一眼:“大妞怎么了?模样俏丽,性子又讨喜。她在药铺里听说可细心哪,好些大婶大娘就冲着她来药铺看病抓药,她端茶递药把脉问候的从来不会怠慢人,听说有好几位大婶儿都打听她有没有人家,想娶她进家门呢。” “这个”小山还是觉得这事儿挺不靠谱的。大妞在他看来,简直跟个男孩子一样。当然啦,心里知道她是姑娘。可是姑娘和姑娘不一样哪,姐姐这样的才是小山心目中标准的淑女范本,而大妞则是完完全全的反面典型。又贪吃,性子又粗野,这样的野丫头怎么能当人家家的媳妇呢?居然会有人看上她?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大妞也有一件费难的事情,她早就说了不想出嫁,要招赘,将来要照顾张伯养老送终的。这姑娘再好,人家也不愿意舍出儿子来啊,听说这姑娘是独生女,将来想继续经营药铺,不想嫁人只想招婿,有那个意思的人也打了退堂鼓了。我看啊,大妞要是不改改主意,她的亲事也不会顺当了。” “切,就她那样。她肯嫁,再贴一大笔嫁妆有人敢娶就不错了。我看哪,那些人是不知道她的真面目,要是知道了,准保一个个全吓跑了。她要嫁出去那可太难喽” 吴婶和阿青都不出声,目光越过他看向门口。 小山越说声音越低,他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 阿青给了他同情的一瞥:少年,自求多福吧。 大妞咧着嘴露出狰狞的笑容:“你刚才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小山一跃而起夺门而逃,大妞顺手抄起窗台上的鸡毛掸子就追了上去,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好不热闹。大小美人本来在栏杆那儿晒太阳,给惊的一下子蹿上了屋顶,小石头也不玩他手里的玩具了,扒着窗户兴奋的嗷嗷直叫。 吴婶扶着门框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家里是有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小山不在,屋子院子都显得空旷冷清。可他一回来,那就全不一样了。 小山的身手灵活,可大妞追的紧,他身上还是狠狠挨了几下子,哎哟哎哟叫的山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八 上元 瞧着满城的灯火,阿青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这句话既应景,又应情。 李思敏请她赏灯,也是坐在船上。去年是坐船游河,今年是游湖。 这片湖靠近宫城,听说和宫里的金明湖其实是相通的,具体是不是真的就不清楚了,她又没进过宫。 当然上辈子她是去过故宫的。没去之前,固有印象就是宫里很大,皇上娘娘们住的很宽敞明亮,睡的那床都赶上老家的炕那么大。御花园当然就更不用说了,景致一定是美不胜收,逛个一天都逛不完。而且听说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应该是有点夸张了,可是打个对折,总会有吧?那得多少间房子来盛这些美女啊。 结果想象有多么丰满,现实就有多么骨感。皇上和妃子们睡的那床一米五宽有没有? 当然了,床做的窄,据说是为了讨好口采,长瘦长寿嘛。另一方面,床窄了,床上要是睡两个人,那必须挨的很近啊,不然睡不开。这样也有助于加深巩固感情。要是床真宽的跟乡下大炕一样,那皇上睡这头,娘娘那头,两人中间的空还能再卧匹马 娘娘们住的那屋子说起来都是泪,娘娘我错怪你们了,你们这屋子的朝向、采光、人均面积什么的一比较,居住条件实在说不上有多优越。至于御花园咳,好吧,古树有,奇石也有,名贵花卉应该也有吧她去的不时候可能不赶上花开。就是那湖实在是据说十篇宫斗里七八篇都有湖边落水情节,阿青觉得那湖得有多大多深呢,怎么也没想到就是方方正正带着栏杆的一个方池子,要是真想淹死人,难度还是比较大的。 可是现在这皇宫,面积可比上辈子她见过的要大得多了。因为是一年一度上元佳节,宫城角楼上都挂上了彩灯,飞檐翘角,远远望去有如春燕展翅,仿佛随时都会飞起来。 彩灯撒了一湖,远远望去灯火通明的楼船象是一朵朵浮在水面上的花。湖水映着彩灯,让人眼花瞭乱。 李思敏和李思静两人一左一右的坐在阿青旁边,今年果然宫中和宗室女眷里都流行起戴这种护臂来了。李思敏带的是红狐的,李思静戴的一副玄狐的,三个人抱着手炉,从垂着薄纱的的敞窗往外看。 其实赏灯固然是好事,也得看是跟谁一起赏。要是和关系不好的人,话不投机两句多,连坐在一起都觉得别扭,那纯粹是自找罪受了。 不过今天就她们三个,不象上次公主府花会那样讲究。李思静干脆把靴子都踢掉了,皱着眉头说:“新做的鞋穿着有点儿挤脚。” “你脱了鞋当心冷。” “不会。”李思静吩咐丫鬟搬一个熏炉过来,直接把套着布袜的脚放在熏炉上—— 这姑娘也太不见外了。 幸好她没有脚臭的毛病。 “诶,舒服。你俩也试试嘛。要不然脚这么捂一晚上,回家说不定会肿呢。” 李思敏还真跟着脱鞋了,也把脚放了上去。 熏炉圆圆的,是那种三炷脚的圆盘形状,放下两双脚之后,刚才还给她剩下一个位置。 阿青左看看,右瞧瞧,被她俩期待的目光看的实在是抵挡不了,举手投降说:“好好,我也脱。” 三双脚一起放在熏炉上取暖,脱了鞋子好象一下子把三个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中又拉近了。 “现在其实没有从前那么热闹。”李思静说:“听说十几年前,宗室人丁兴旺的时候,一过节就特别热闹,现在比以前差得远啦。我听我爹说,想恢复元气,只怕几十年都不能够。这要把一件事做好很难,可是要破坏它却特别容易。” “我也听说过。”李思敏接口说:“是听宫里有年纪的尚宫提起过。夏天的时候曾经有人在湖上嬉允消暑,两位王爷府里各出二十名婢女,各站一条船上拔河,力小的一边就会被拖到河里去呢,胜的有打赏,天天乐个不够!” 阿青很是佩服,这都玩儿出花来了。 “那还真是拔河呢。平时光看人在地上拔,不明白怎么叫拔河的。现在看来,是不是一开始有拔河的时候,就是在河上、桥上拔呢?” 李思敏就算了,李思静就比较单纯,这姑娘完全没有体会到为什么拔河的选手们是婢女而不是男仆,只关心这项运动本身了。 阿青就完全能领会其中的邪恶意味了。夏天里本来穿的就少,输的一方掉进河里头,那出水的时候不用说,衣裳尽湿,曲线毕露,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还有嬉水的,把彩钱装进荷包里扔下水,水性好的人会下去捞,谁捞到归谁。”李思敏把话耍开了,李思静现在还不开窍,关于这个花样拔河的话题,还是等她再长大些,明白了其中道理之后再来讨论吧。 李思静点点头:“可不是嘛,可惜那样的时候咱们都没赶上。” 李思敏笑话她:“这会儿天寒地冻的,你就是往水里扔再多的钱,只怕也没人肯往水里跳了去捞。” “看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嘛。夏天玩玩儿也就算了,这会儿的天让人往水里跳,要出人命的。” 阿青把装小食的碟子拉近一些,取了一块苹果脯递给李思敏,又拿了一块柿饼给李思静。 “这个忒甜了,吃这个得就茶,不然嗓子齁得慌。”李思敏咬了一口果肺腑,赶紧端起茶喝了一口。 阿青自己取了一块栗粉糕,还没来得及吃,李思静侧过头往外看:“前面那是谁家的船?” “怎么了?” “你们看。” 阿青和李思敏都转头看,那船比她们的船更大更豪奢,可以看见有人在舱中起舞。隔着纱帘看的不太清楚,但是灯影迷离,舞姿曼妙,还隐隐能听到歌声。 李思静说:“来来来,靠近些,咱们也顺便饱一饱眼福。” 船移的又近些,歌声听的果然更清楚了一些。唱的是一首并不少见的颂太平。这是上元佳节常能听到的曲子,但是舱中人唱的更加动听,吐字柔婉清丽,歌声妩媚缠绵,把一首平时听起来清和中平的曲子,唱出了情意绵绵的味道来。 “真好听啊,不知道唱曲的是什么人啊?”李思静转头问:“思敏姐你听过没?” “应该不是教坊司的人,要不然不会没听过。”李思敏说起这个来十分权威:“多半是哪家蓄的私伎吧?京城这么大,谁知道是哪一家呢。” “唱的挺好听的,这曲以前也听过,唱的和这完全不一样呢,看着那舞跳的也好。” 李思敏站了起来,眯着眼看看:“好象是文安公主府的船?” “啊?真的?”李思静也把头伸出去看。 “船我不认得,不过你看那边站的人,我见过的,好象是公主府的管事。” 她的记性和观察力一向好,那天李思静和阿青也去过公主府,可是在这样的大晚上,离得又不算近,她们是一个人都认不出来的。好吧,就算不是大晚上,离的再近一些,估计她俩也没注意过公主府的管事长什么模样,走个当面可能都认不出来。 “要不让人问一声?要真是文安公主的船,咱们上去说说话吧。” 李思静吩咐了一声让人去探问,过不多时丫鬟进来回禀,说前面的确是文安公主的船,公主还请她们三个过去呢。 两条船靠在一起,船工抛出勾索铁链,将两条船牢牢固定住,然后公主府的管事过来了,请她们到那边船上去一起热闹。 文安公主果然在船上,虽然是上元佳节,她打扮的依然很素净,脸上脂粉未施。在灯下看来,她一点儿都不象是李思敏她们的长辈,完全就象个平辈的人。 阿青她们三个向文安公主行礼问安,文安公主笑着摆摆手:“没想到游个湖都能遇上你们,真是有缘哪。你们三个最近怎么也不去我那里散心了?我那儿梅花可都开了,再不去的话就赏不成了。” 阿青抿嘴微笑,公主府哪是能随便串门的地方,文安公主不邀她们,她们可不能自己寻上门去。 “我倒是想去呢,可是年前得了风寒,一直咳嗽,断断绝绝的直到这两天才好。” “哎哟,我都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就去看看你。”文安公主关切的问:“请哪位太医看过?吃了什么药?现在真的好了吗?” 李思敏答:“莫太医给看的,吃他的药好几年了,药也对症,这连着有十天了吧,晚上都不再咳嗽了,已经全好了。” “那就好。”文安公主点头说:“这要是有一个可靠的太医,就不用经常换人来瞧了。郎中和病家也是要讲个缘字的,再说,莫太医一直替你诊治请脉,对你的身体比别人要了解得多。” 李思敏在一旁说:“我倒是想去您那儿赏花去,可是要是没有别人光我自己,那也没意思。再说我娘总说过年事多,哪有人在这时候频频串门的,没的给人添麻烦,拘着我不让我出门。好不容易今天上元节,我还缠了好几日,我爹我娘答应让我出来的。” 逸郡王和王妃爱女成狂的事在京里没人不知道,她这么说,舱里的人都笑了。 李思敏看着退到一边的几个伶人,其中一个抱琴、一个持笛的应该是乐师。另外还有一男一女呃? 这一男一女应该就是刚才唱歌和起舞的人。但是刚才远远看着那舞者的身段,应该是个女子。那唱歌的更不必说,声音更是柔媚—— 这?难道那舞是男子跳的? “我们是听着好曲子跟着过来的,没想到是姑母在这里。您就一个人吗?没请旁人做伴?” 阿青也看到舱里铺了西域来的那种织花地毡,上面设了两座,可现在舱里只文安公主一个人。 “有个伴,不过刚刚有事先走了,我就听听曲子解闷。”文安公主说:“你们也坐吧,想听什么曲儿就说,他应该都会唱。” 顺着文安公主那么信手一指,三个姑娘都看见了那个唱曲的男子。 刚那曲居然是他唱的? 这个,真是 人不可貌相啊! 李思静的眼睛都睁圆了:“是他唱的?当真?” “不信你就让他再唱一首吧。”文安公主笑着说,目光从三个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阿青的身上。 阿青穿着一件嫩黄色缎袄,扣着今年十分流行的那裘皮做的护臂,雪白茸毛衬着一张海棠花般清艳的脸庞,真是赏心悦目。今年戴这个的人挺多,可是没一个象她戴着这么好看的。 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啊。这个年纪,这等样貌,哪怕披个麻袋都一样美丽。 再看李思敏和李思静两个,文安公主对这两个晚辈印象也不错。李思敏是不用说了,那张小嘴真是要多甜有多甜,成心讨好你的时候,能让人如沐春风,心花怒放。这个年纪的姑娘,象她这样八面玲珑的真不多,没娘的孩子没人护持,只能自己精明起来保护自己了。对于她,文安公主在欣赏之余,还有两分怜悯。 至于李思静,她还是一团孩子气,虽然锦衣玉食千依百顺的长大,可是并没有把她养成刁蛮偏隘的心性。一般的姑娘,总是不大愿意和比自己美的同伴在一起的,自己整个儿成了陪衬别人的绿叶,这谁受得了啊。可是她对阿青的喜欢是发自真心的,一点儿不掺杂。并没有因为对方生得比自己美貌比自己讨人喜欢就心生芥蒂。这份赤子之心放在宗室里头,也是很难得了。 “那我要试试他。”李思静咬着唇,努力的想着自己爱吃什么歌,可是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来。她转头问李思敏:“思敏姐姐,你想听什么?” “我一时想不着。”李思静又问阿青:“阿青姐你想听什么?” 阿青摇头笑着说:“我也不太懂。”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九 游湖 “那就让他捡他拿手的唱吧。”文安公主说:“不听那些旧的了,有什么新谱的曲子吗?” “有一首百花开,据说是根据古曲霓裳羽衣的残篇新谱出来的。” “真的?那唱来听听。”文安公主并不怎么太相信。几百年前就因战乱失传的名曲,怎么可能再找到残篇呢?多半又是假托个前朝古曲的名头,以便把新曲传唱出去使人知道。从前还有人说找到了广陵散的曲谱呢,后来也被戳穿了不过是造谣。 霓裳羽衣的名气有大?连阿青这种纯然的门外汉都听说过。 琴声响起,那个伶人开口发声,果然就是他们刚才听过那声音,但和刚才唱的又有不同,声音清亮如山间清泉,叮咚零落。如果说刚才那声音柔婉,有些象阿青前世的歌后邓丽君,那现在就完全不相象了。这种变幻自如,举重若轻,确实是难得的好嗓子好歌技。 琴音潺潺,歌声清亮,在水面上远远的传开,不远处也有人听到了歌声,正在击掌喝彩。 阿青却在歌声之中分了神,她的目光往旁边扫了一下,刚才那张小几已经撤下去了。 刚才文安公主是和谁一起游湖呢?为什么她们一上船,那人就避开了? 难道是什么不能让她们见到的人吗? 一直等到歌唱完,阿青才回过神来,跟着李思敏和思静两个一起叫好。 齐尚宫拿托盘端着茶进来:“外头有好几条船上的人打听是谁在唱歌呢。要不是亮明身分告诉他们这是咱们府上的船,那些人八成就想强行登了。” 当然知道这是谁家的船之后,即使有些狂妄子弟也不敢造次。公主虽然无实权,但是却是皇上的姐妹,说的话在皇上那儿还是很好使的。惹得她恼了,在皇上那儿告一状,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 这一曲唱完,文安公主就让乐师等人一起退了出去,让人沏了热茶来,又问她们:“晚饭吃了什么?想不想用些点心?” 李思静老老实实的说:“有点儿饿了。晚上惦记着出来玩的事,就胡乱对付了两口,没吃下去。” 文安公主吩咐齐尚宫:“那赶紧让人上点心。” 今天的是上元佳节,做的点心也都跟节庆有关系。阿青取了一块蒸的玫瑰糕,糕做的玲珑精致,就是一朵朵的玫瑰花,吃起来也是入口即化,甜而不腻。阿青吃了一块玫瑰糕,文安公主用银筷夹了一个玲珑水晶小饺子给她:“尝尝这个,我觉得这个做的不错。” 阿青谢过文安公主,把饺子吃了。饺子里面包的是鲜虾仁,虾肉是不是新鲜一口就能吃得出来。那种放在冰里运来的虾,虾肉可没有这么弹牙,这么甘脆。冻过的虾肉吃起来总是感觉还没咬就要散架似的,嘴里都是渣。 “不错吧?”文安公主含笑问她:“听说你的好日子不远了?” 这个阿青不好做答,只是低头一笑,李思敏当仁不让在旁边帮腔:“也就一个月的功夫了。” 文安公主笑着说:“恭喜恭喜。嫁人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思谌这个孩子很沉稳,你又体贴心细,真是天造地设的良缘。听说你们早先在乡下的时候认得的,你还救了他一命?” 说起这个来,李思敏知道的颇为详尽,眉飞色舞的把不知道已经转了几手的版本再转述给文安公主。要说这话经不起传,一传就变样。要不是阿青知道这讲的是自己的事儿,还真没有办法把思敏说的这些事情套在自己身上。 首先头一点就不对,在山上遇到李思谌,并把他带回家的是小山和长根,与阿青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到了家之后,说阿青对李思谌悉心照料端汤送药那也不对。当时在吴家养伤的是小武,而李思谌是安置在大妞家里的,照料李思谌的主要是大妞,甚至小山跑进跑出的,都比阿青要上心得多。 还说他们当时就互生情愫这就更不知从何说起了。阿青那时候只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来路不明,生怕他把灾祸招进自家,只想赶快把他摆脱掉。而李思谌呢?那时候他对自己也一点儿都不友善,甚至充满了怀疑。 后来阿青想想,那时候他刚从昏迷中醒来,八成还沉浸在自己被追杀的情境中,所以看着她的目光简直象看着仇人一样,恶狠狠的就象是要把她给吃了。 至于后来他的那种审视,多半是她实在太不象个农家女了。吴婶轻易不敢让阿青出门,就怕她因相貌惹祸,自家又无法保全她。 至于两个人真的有什么好感,那是来到京城之后的事情了。 阿青有时候也忍不住会想,究竟李思谌喜欢她什么?因为长相?不不,他没有那么肤浅吧。如果是因为长相喜欢她,那在七家镇的时候他就应该对她和颜悦色才对。因为性格?可是阿青觉得他对自己的性格了解那是后来的事情,一开始他根本无从了解她,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能因为了解而喜欢呢? 话说回来,她又喜欢他哪里呢? 阿青有时候这样问自己。 她也想不出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个人悄悄住进她的心里头。她起先没有发现,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法儿从心里把那个人的影子抹去了。 所以也许感情从来就不是一件能说得清理得明的事情。不是一加一等于二,就是在这个恰当的时候,他们遇见了彼此。 文安公主可不知道李思敏的讲述里掺了多少水分,听的十分认真专注,等李思敏讲到安郡王妃想要给李思谌安排一桩不匹配的婚事,而李思谌去请皇上赐婚的时候,文安公主紧张的手紧紧握着拳,连呼吸都要屏住了。 “好险哪。”虽然心里明明知道两人最后终成眷属了,可是文安公主听着这中间曲折的过程,还是觉得惊心动魄的:“差一点点儿你们就错过了。这俗话怎么说的?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们能破除万难最成结为连理,那是难得的缘份哪。”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 意外 缘份这个词儿真是个万金油,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用缘分二字来解释。两个人的好事能成,那是两人有缘。要是没成,那是有缘无份。要是成了怨偶,那就是孽缘了。 总之,人们终归能把这些悲欢离合的事情都归结于缘字。既然都是上天注定的缘份,非人力可扭转,那就顺其自然,无须强求。 有时候这种想法可以让人们得到安慰,可是有的时候就显得太过消极悲观了。就拿阿青和李思谌的亲事来说,如果李思谌不是先下手为强求了指婚,可能慢着那么几天,安郡王府就要给他定亲。那时候木已成舟,再想反抗就晚了。如果事情成了那样,难道要哀怨的叹息一声两个人无缘,就此放弃? 在李思谌的身上,阿青看到的是他谋定而后动,坚忍不拔的一面。 而且他对她是真的用心他知道她喜欢看什么书,做什么事,爱好什么,讨厌什么。而这样一比较,阿青对他的了解就少得多了。她知道他的身世,知道他的努力,可是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闲暇时爱做什么事这些她都没有机会去了解。 希望以后他们会彼此了解。 “你出阁的时候,我就不去讨喜酒吃了,不过我一定不会忘了给你送一份儿大礼。”文安公主笑着说:“等你成了亲,咱们可就真的成了一家人了。” 对于文安公主的善意,阿青也是衷心感谢。 “至于你婆婆她这个人我虽然不熟悉,可是你做的事情只要占着道理,她就不能把你怎么样。”文安公主这话说的是含蓄了,安郡王妃的名声外人不知道,宗室中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安郡王夫妇是老夫少妻,继室年轻貌美,又生了两儿一女。到了她这个位置上,还图什么?换成是谁,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请封世子,将来成为下一任郡王。 将来这婆媳之间,妯娌之间,姑嫂之间,闹心的事情多着呢。 湖上面十分热闹,可以听到其他船上也有歌舞曲乐之声传来,一片太平景象。平时京城宵禁,这种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场面,一年里也只有这三天能见到。 “不早了,你们三个也都早些回去吧。”文安公主吩咐齐尚宫好生把她们三个送回船上,又嘱咐她们早些回家,注意别贪玩吹了风,也别让花灯、焰火不当心烧着了衣裳。 这话也不是白嘱咐的,因为湖上风大,不远处有条船上就起了火。远远看着船上的人惊惶尖叫,在船上慌乱的奔走。风助火势,远远望去半条船差不多都被火裹了进去。船上的人急的竟然就往水里跳。 四周船有不少,跳进水里的人倒不至于在湖里淹死,已经有人伸杆子去捞了,不过这时候湖水冰冷,就算不淹死,估计也得被冻的大病一场。 齐尚宫让人过去问了一声,回来说:“是迎春巷叶家的船,因为风吹着灯笼烧着了,船上又挂着彩带、绸花等物,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文安公主问:“可有伤着人?” “那倒没有,好象跳水的有两个呛着了,没有伤着性命。就是好好儿的一条船不能要了。” 湖面上可以清楚的看见那艘着火的船,火焰熊熊,已经把整条船都吞没了。在这湖上火也没法儿救,能把人救下来就算不错了。这会儿已经有官衙的快船过来了,敲着锣喊着当心火烛,一面把那条船上的人收拢了送回岸上去。 “听说今天晚上这起火的不止一家两家,就单是这片湖上,这已经是第三条船了。前两条船都没出什么大事,这一条就烧了个精光。” “到处都是灯,有点蜡的,还有烧灯油的,那点蜡的还好些,烧灯油的要是一翻了,这火真没法儿救。” 因为看到了一场起火,阿青她们三个也没心情玩了,李思敏还得回宫去,不能逗留太久,三个人上了岸之后告了别,和各自家下人会合,各回各家。 这会儿街上人还是不少,大半条街堵的水泄不通,阿青乘着车子,只能一点一点的朝前挪。桃叶掀开车帘从缝中往前看了一眼:“路快通了,那辆碍着事的车总算是挪开了。姑娘困了吧?还得再忍一忍,可别在车上打盹,不然一会儿下车容易着凉。” 阿青懒懒的打了个呵欠:“早上起的本来就早,感觉也没玩儿多久,偏偏来去的路上耽误事。” “可不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人,都在今天晚上涌到街上来了。”桃叶怕阿青睡着,笑着说:“我陪姑娘说话解闷吧,也去去乏。姑娘渴不渴?车上还有热茶。” “给我倒杯茶吧。” 阿青靠在那儿,听着车外头熙熙攘攘的声响。 上元节似乎前面两回的上元节都发生了很重要的事。还在七家镇的时候,有人就想趁着节庆混乱的时候对他们家下手,幸好事情没能成功,被李思谌拦下了。而上一个正月十五,李思谌带她去长安塔偶遇了出宫的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的婚事敲定。 原本阿青以为今天晚上能见着李思谌的,结果他从头到尾也没出现,让阿青白期待了一场。他多半不会留在郡王府过上元节——安郡王、郡王妃,还有郡王妃亲生的两儿一女,他们才是一家人。李思谌是被排斥的,是郡王妃和异母弟弟们的眼中钉,怎么可能会和和气气坐下来一起过节呢? 那他怎么没露面呢?大过节的总不会还有公事要忙吧? 车子终于开始向前挪动,平时一炷香功夫就能到家的路程,今天足足花了多半个时辰。不知道哪家的捣蛋孩子点着鞭炮专往人脚底扔,突然炸响之后气的人又叫又嚷。阿青的车拐进了月桥巷,巷子口有个不大的摊子,是有人在这儿临时支起了炉子锅灶,卖起汤圆来了。 车子慢下来,车夫有点儿疑惑的说:“桃叶姑娘,我瞅着那灯旁边坐的人好象是咱家少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一 汤圆 桃叶伸头一看,果然坐在那边摊子上的就是小山。他也看见自家的车回来了,站起身来迎了过来。 “少爷。”桃叶急忙扶着车辕跳下来:“这么晚了您怎么在外头?” “我也出去看了会儿灯,回来的早,就出来迎一迎姐姐。”小山笑着回头看了一—桃叶顺着他的目光,看见刚才小山坐的那张矮桌旁边,还坐着一个人。不过那人穿着长斗篷,刚才又背着对巷子口,桃叶看不清楚他的样子。现在这么一留心,桃叶顿时吃了一惊。 她虽然只见过一次世子爷,可是绝对不会把他和旁人弄混。 世子爷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桃叶又看了一眼小山,小山轻声解释:“我也是在这儿偶然遇到他的。” 桃叶也来不及多问,赶紧转身向阿青回话:“姑娘,世子爷也来了。” 阿青微微一怔:“谁?” “世子爷,和咱们家少爷刚才就坐在一处的。” 要按着规矩,姑娘和世子爷是不能够见面的,定了亲尤其要避嫌,更何况这桩亲事被那么多人瞩目。 可是自家姑娘和世子爷早就相识,和那种盲婚哑嫁的不一样,上元节又不比平日,这一天里头,大家都可以暂时把规矩放到一边的。 不得不说桃叶服侍阿青是很用心的,她用心记得阿青每一个细小的习惯,想做一件事情之前都会先想一想,姑娘会怎么说?姑娘赞同还是反对?有句话叫世上无难事,桃叶能把阿青服侍的无微不至,让人觉得妥贴舒服,离不了她,那她就是有过人之处。 果然她没有猜错,阿青听了这话之后,把帘子掀起一角来。 夜已经深了,巷子里又不比外头街上那样灯火通明,近处只有这个支起的小棚子里亮灯。李思谌就坐在这简陋的棚子下头,坐在一张粗糙木板支起的桌子旁边。 四目相对,他朝阿青微微一笑,站起身走到车边来。 “回来了?” “嗯。”阿青的目光几乎是有些贪婪的在打量着他。感觉有许久许久没有见过他了。他好象又瘦了一些,多半做的事情既劳心又劳力,吃不好睡不好。这样一直熬下去,人肯定吃不消。 “去了哪儿?花灯好看吗?” 他的口气很淡然,一点都不象久别重逢。可是目光也和阿青一样,象是被磁石吸住了一样,灼热而专注的看着她,象是要用眼睛把她的样子细细的描画下来深藏在心中一样。 “在湖上玩了一会儿,遇到了文安公主的船,还一起喝了茶吃了点心。” 两人就这么隔着车窗子说话,阿青已经忘了下车这事儿了。她的目光扫过小山和李思谌刚才坐过的桌子,看见桌上还有两只没收去的空碗。 “你们刚才在这儿吃东西了?” 李思谌也侧转头看了一眼:“吃了。我要了一碗汤圆,小山要了一碗馄饨,这儿还有八宝粥和莲子羹,你饿了吗?要不要也尝一碗?” 阿青想了想:“好,那我也吃一碗再回家。” 其实她一点儿都不饿。 可是她不想就这么和他分开。不然的话,下次见面可能真得等到成亲之后了。 桃叶很有眼色的退到一边——把扶小姐下车的活儿留给了当仁不让的世子爷。没看少爷都没上前来横加拦阻吗?她又多什么事。 那小摊子的老板本来已经想收摊回去了,本来也就是申时前后生意不错,这么晚人都回家了,他也想回去。结果来了这么两位少爷,就叫了两碗吃的,可是赏钱给的多,他索性也不急着走了,坐在一边看着火。这会儿看见从车上下来这么一位天仙般的美人,忙不迭的上前应承:“公子和小姐要用点儿什么?” 阿青看了一眼滚开的汤锅:“给我下碗汤圆吧。” “好好,您坐着等等,我这汤圆做的远近有名,吃过的人都说好。”他扯下肩头的布巾,把桌子长凳擦了又擦。 这摊子平时白天也摆,可是从来也没有这样美丽的小姐来他这样的摊子上吃过东西啊,只怕人家嫌腌臜。 其实他想多了。阿青在两年前,完完全全就是乡下土妞,比这还不讲究的小摊儿她都吃过。不但吃了,要是觉得不错,回家以后她还会学着自己做,往往做的都比外头卖的那些还好。 汤圆现成的,丢下锅一滚,等汤圆都漂起来就可以盛出来了。 因为只要了一碗,端上来的时候,阿青看着李思谌面前空荡荡的:“你不吃?” “刚刚吃过了。你吃吧,我陪着你。” 小山靠着车辕站着,假装自己和这俩人根本不在同一个地方。 可是四下里这么静,他们说话他都能听见,练武的人本来就比一般人耳聪目明。 刚才他觉得屋里气闷,又觉得姐姐快回来了,索性出来迎一迎。杨威本来跟着他,被他打发回去了。 不过一年多不到两年的功夫,杨威和振武已经不是刚来的时候那没头没脑乱碰乱撞的样子了。张伯真是会调理人,两个孩子在他手里这一年多,同之前完全是判若两人,杨威做事沉稳细心,振武灵活机变,看得出来,他们俩将来都会有出息。 吴婶又给他指派了几个服侍的人,小山给推了,没要。 “我又不在家里待几天,用不着这些。在山上我们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做,自己洗衣,自己叠被,自己梳头洗脸,就算一开始有人不会,慢慢也就习惯了。” 吴婶听着既有点儿心酸,又有几分骄傲。 她知道儿子到哪儿都能过得好,就算把他一个人扔在深山里,扔到荒滩上,他也不会渴死饿死,会把自己打理的好好的。 “你的屋子平时总得有人收拾吧?” “我的东西放哪儿我自己心里有数,用不着别人帮忙。”小山笑着抱过小石头,捏着他两个肉肉的胖拳头作势欲咬,小石头咯咯的大声笑起来,要把手抽回去,兄弟俩玩起你追我逃的游戏,乐不可支:“再说了,以前我也没用人服侍过啊。” 只是家里突然进了京,一下子成了富贵人,很多以前没有的东西现在都添上了,还有奴婢使唤。说是变成了富贵人也不恰当,吴家原来就是京城人氏,因为躲避战乱才不得已背井离乡。刚到京城的时候小山也不习惯,吴叔吴婶感慨万千,觉得终于回来了。小山却生在七家镇,长在七家镇,最多只跟父亲去过一趟府城。京城对于他来说完全陌生,他熟悉的一切这里都没有了,最难受的是没有了朋友和自由。 要是当时父亲没送他去学艺,继续憋在京城这个方方正正的大笼子里,他真怕自己也变成一无是处的人。 别人都说山上的生活苦闷,可小山不是这样想。回到山上他觉得浑身都舒展了,除了见不到家里人,处处都觉得自在。他不觉得山上的吃食素淡粗陋,也不觉得那样满目青绿有什么不好。 和同龄人在一起,他渐渐能发现别人身上有自己没有的长处,也会发现自己身上不及旁人的短处。在山上那样环境单纯的地方,少年们之间的友情纯粹诚挚。就象他和方师兄,两个人同屋的交情,还有一起打虎的经历,让他们之间的情分已经和旁人不一样了。也许就象父亲曾经说的一样,这是生死之交,不是亲兄弟,然而与亲兄弟相比也不并不差什么。 他们不用什么撮土为香,也不用什么斩鸡头烧黄纸对天盟誓,但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 就象爹和孙家伯父一样,是这样经历数十年时光也没有变淡的交情。 阿青咬了一口汤圆——和外面一般卖的汤圆一样,糯米面放的都少,吃起来口感稍硬,也不太黏。不过这做汤圆的手艺确实不错,皮薄馅儿香,桂花芝麻糖馅儿,里面应该还放了一些碎花生,所以口感格外的香。 其实阿青以前倒是吃惯了这样的汤圆,现在家里再做汤圆做点心的时候当,当然不会在用料上苛扣俭省了,可是有时候太过精细了,吃一两个还行,吃多了就会觉得有些过于甜腻。 李思谌就坐在那儿,专心致志的看着她吃。 一旁卖汤圆的小贩也觉得奇怪。他是不敢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免得被人当成心存歹意或是意图不轨。但是这姑娘是真的在他摊子上吃东西 ,这个实在让他心里十分惊奇。 她居然是真吃了,不是盛了一碗做样子。 一碗汤圆并不多,五六个的样子,本来就是小吃,并不是给人充饥用的。阿青把一碗汤圆都吃了,李思谌也是从头看到了尾,让一边的小山都觉得不忍卒视。 是,他姐姐是个美人,可是美人吃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居然看的目不转睛,就跟从来没见过一样。 简直让人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特别不自在。 小山走了过去:“不早了,姐,咱们回去吧?” 他看了李思谌一眼,心说小样你见好就收吧,现在你还不是我姐夫呢。再说,他们成亲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更近了,要不了两个月,姐姐就正经成了他家的人了,到时候两个人可以天天对着看,一直看到老。姐姐在家就这么短日子了,小山一想到这个,心里就有一种酸涩的感觉。 舍不得,又无奈,还很忐忑总之说不清楚。 姐姐也喜欢他,从她看他的眼神儿里小山就明白了。 所以他退到一边,让姐姐和他能说说话。可是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姐姐在那儿吃,他在那儿看她吃真不太明白这两个人都在想什么。 小山和长根以前去偷看村里的年轻男女相会,两个人一进林子就急不可待的抱一起了当时小山还不太懂这些事,还学鸟叫吓唬他们。 现在他是懂得这些事了,可刚才有那么一会儿,他还想象小时候一样撮起嘴唇学鸟叫,把那对鸳鸯惊散。 阿青点点头:“好。” 是该回去了,天已经不早了。 李思谌站起身来:“我送你们到门口。” “不早了,天又冷,你也早点儿回去。” “就几步路,不打紧的。看你们进去我就走,也走的放心。” 小山象门神一样紧紧守卫着姐姐,李思谌倒是说话算话,只送他们到了府门前。 阿青轻声嘱咐他:“你快回去吧,早点儿歇着。” 她想说的话有很多,可是最后到了嘴边的也就这两句。 李思谌点头说:“我知道,你们也早些睡吧。” 门上的人听见了外头的声音,急忙开门相迎,阿青迈步进门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 就象心有灵犀一样,李思谌也在此时回头。 小山肩膀一横,阻断了他们脉脉相望。 有什么好看的,再看脸上也不会开出一朵花来。 在阿青没看到的角度,他还朝李思谌狠狠的横了一眼。 吴婶还没睡下,更难得的是小石头也还醒着,穿着一身红袄红裤趴在炕上乱扭的样子象只煮红的胖虾子。 “他怎么还没有睡?”小山都觉得奇怪。 吴婶说:“他早睡过了,可没睡多会儿,外头有人放鞭炮,他就又醒了,老不愿意再睡,哄他哄的我都困了,他倒越来越精神。” 小山笑着过去抱小石头,吴婶赶紧把他拦开:“去去,洗了手再来。” 阿青解了斗篷坐下,终于到了家,之前没有感觉到疲惫,现在就象潮水似的都涌了上来。平时这时候她早就歇下了,今天是过节所以破例。 “饿不饿?要吃点儿宵夜吗?还是想喝点汤?” “都不用了,在外面吃了。”想起刚才那碗汤圆,阿青觉得那丝丝甜意还在舌尖萦绕。平时她不太喜欢桂花糖馅儿,可是今天吃着却觉得香甜无比。 兴许是对着未来丈夫年轻的俊脸,格外的有食欲吧?俗话说的秀色可餐,就着他的颜值下饭,这样的汤圆阿青再来个两碗三碗的也不在话下。 吴婶笑着说:“又过了一年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二 嫁衣 惊蛰一过,下了两场春雨,春天似乎一下子就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目光所及之处都染上了一层新绿。院子里的树,地上的草,枝头的桃花和迎春,花瓣显得那样稚弱柔嫩,在人还裹着厚厚的冬衣时,这些花却已经迎着微寒的春风精神抖擞的绽开了。 阿青出嫁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临近了。宗正寺打发了两拨人来送东西,把做好的嫁衣也送了来请她过目试穿,如果尺寸不合适,还可以加紧功夫修改。 量体的时候吴婶已经打点过宗正寺的人,让她们做的合身一些,因为怕量完之后阿青会长个头儿,得留出一定修改的余地来。当然这些事情,宗正寺的绣娘不会不懂,可是如果不打点好了这些人,只怕到时候他们就要刻意的刁难一二。既然这钱早花晚花都得花,何不先花出去,省得后面还要吃这些人的亏。 不过有李思谌看着,尽吃亏也是有限的,那些人可不敢把花样玩儿的太过头了。 嫁衣装在一个大箱子里送来的,开箱子的时候阿青还想着箱子这么大,是不是嫁衣和其他物件一起装在里头。等打开看的时候,才发现里头就是一套嫁衣。从**中衣中裤衬裙到外头的凤冠霞帔等等,一样不少,一整套全装在里头了。而当天要戴的凤冠、凤钗、珠钏等物和盖头鞋袜则另外装在一只箱子里。 吴婶看着那只鞋有些出神。这绣鞋是大红锦缎做的,鞋尖微翘,缀着一枚莲子米那么大明珠。 “娘?”阿青看吴婶有些出神了,轻声唤她:“你想什么了?” “没什么” 当着这些外人,吴婶不好说。 她想起当初小姐出嫁时候的嫁衣绣鞋了,也是精致华丽的不行。不过那时候的绣鞋不象现在的样子。这几年京中胡服渐渐流行起来了,衣裳、鞋袜、绣纹的样子,都和以前不太一样。小姐那时候的绣鞋,吴婶还记得很添楚。那时候流行销金鞋,鞋头做的圆圆的,穿上后显的脚越发小巧了,那时候人都说,鞋头圆,婚事也会圆满的。现在这种鞋头尖翘的样式,那会儿的人是看不中的。 可是后来小姐和姑爷,还有东平侯府,哪里圆满了? 可见这人过的怎么样,和鞋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你试试看合不合脚,衣裳也得都试试,别真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 宗正寺派来的两位尚宫都是三十来岁的样子,圆圆的脸儿,说话很随和。阿青试穿鞋子的时候,感觉很舒服,一点没有新鞋那种挤脚的感觉。 衣裳也是一样,大小合适,针脚细密,里衣穿上之后没有哪里觉得扎着硌着,外衣挑不出毛病来。 就是今天家常梳的髻,和这隆重的大红礼服显得很不相称。尤其是戴上缀明珠流苏缨络的云肩之后,整个人一下子显得厚重了,脖子和脑袋都被衬的显细小。整个人在铜镜里看着,就象个宝塔似的——下面宽,到了顶上只有一个很袖珍的塔尖尖。 “这样看着不相宜,等戴上凤冠就好了。” 一位尚宫打开盒盖,另一位小心翼翼把凤冠取了出来。 这种东西,这辈子也就能戴这么一回,可是却不因此就能省俭了。凤冠做的异常精致,一取出来,好象整间屋子都被照亮了,上面的金凤翅翼做和轻薄灵巧,取出来的时候动作那样轻,那凤翅还颤颤巍巍的,上面镶着的明珠、宝石互相碰撞,发出叮咚的微响,这种声音听起来,就象阿青从前在山间寺庙里遇雨,雨将停时,檐角铜铃与雨珠发出的那种共响。 这凤冠也是可着她的头的尺寸做的。当时宗正寺的人给她量头围,阿青还十分意外。后来想想也是,现代买顶帽子,还得量量自己头围多少呢,别买大了戴着晃,买小了戴不上。这凤冠何等贵重,自然更得量清楚算明白了,以免到时候出岔子。 ——好沉! 凤冠一戴到头上,阿青顿时觉得脖子负累大增。光戴上了不行,后头还有珊瑚勒绳和发针固定。这一样也相当重要,不固定住了,坐上花轿晃晃悠悠给晃歪了怎么办?到喜堂拜堂行礼的时候一弯腰从头上掉下来了怎么办? 尚宫们手势纯熟,两人一人拉着一边将系绳收紧,阿青顿时体会到了孙悟空被骗戴上金箍的感觉—— 一想到成亲那天要戴着这顶重负挺过一天,阿青简直觉得眼前发黑。 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啊。 希望那天脖子一定要挺住! 既然这么多出嫁的新娘都熬过了这一关,没听说几个被凤冠压死的,那她也一定能咬牙扛过去。她可比那些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们体格儿好呢,怎么说以前也常干活儿的人。哪怕就是现在,她也没有天天闲着学人吟风弄月的,吃饭香,睡的实,整个冬天连声咳嗽也没有过。 “姑娘生的可真是”全副披挂上之后,阿青站在那儿,满屋子的人都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眼。 这嫁衣穿在她身上,怎么就这么美。嫁衣美,可是人更美。人才好,可这光鲜明丽的打扮也功不可没。 “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美人了!等成亲那天,一定满堂宾客都要看直眼了。” 吴婶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心里头一阵骄傲,又是一阵心酸。 带着这孩子逃生,困苦中养大她,直到现在,她已经要嫁人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好象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吴叔刚把她抱回来时,吴婶甚至不敢从他手里把孩子接过来。她那么小,那么软身上戴着好闻的奶香味儿,被一件旧棉袄紧紧包裹着。那小脸儿睡的红扑扑的,象水蜜桃儿一样白里透红。 吴婶抹泪的动作虽然隐蔽,可是发红的眼圈却擦不掉,两位尚宫没少见着这种场面,也很理解吴婶的心情。 闺女长大了要出阁,哪个做娘的能舍得?能放心?不都是硬忍着心酸和眼泪把她嫁出去吗?都说做儿女的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儿子还好,一直留在身边。女儿要出嫁,等于是完完全全从做娘的心上生生又割裂了一块去,换了谁不疼? 她俩人能说会道,装着没有看见吴婶的失态,一个介绍嫁衣的绣纹如何如何下了功夫,都有什么吉祥的寓意。一个接茬说凤冠用了多少金子,多少珍珠和宝石。凤冠上镶嵌花丝錾雕点翠怎么费工夫如何如何,下面串饰又有什么讲究,这些东西是她们的本行,如数家珍,讲的头头是道。 这么一啰嗦,果然把吴婶的心思给岔开了。 一套嫁衣试完,除了裙腰处要稍微修改一下,别的地方就再也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了。吴婶备了厚礼送给这二位尚宫,请她们多多费心,一定要尽快、也要求好。 “您就放心吧。”其中一位圆脸儿,皮肤白皙的尚宫说:“我们来时,张尚宫还特意请托我们要尽心呢。” “是吗?原来张尚宫与二位是旧相识?”吴婶问:“不知道张尚宫近来可好?” “好,好,都挺好的。” 当然不可能说不好,宫里头的事儿,怎么能说个不字呢?当然是天好地好人也好,圣恩浩荡泽被众生了。 既然提起来了,吴婶又托她们给张尚宫也捎一份礼。 阿青把凤冠摘下,嫁衣脱了,她们带回去修改,讲好三日之后,正好是初六,再把改好的一套给送过来。其他由宗正寺包办的东西,有的就直接运到安郡王府了,有的则运到吴家,等过嫁妆的那天再一起抬去。 一摘下凤冠,阿青顿时觉得头顶挪去了一座大山,本来应该轻松至极,可是居然一下子重心不稳,还好桃叶和珊瑚两个一左一右赶紧扶住她。 “不轻松吧?”吴婶心疼的说:“折腾这么半天了,都没好好坐下歇歇。快喝口水,上床去躺一会儿吧。” 阿青揉着脖子:“也没有那么累” “唉,别人看着你有福气,可是这福气也不是那么好享的。”吴婶拉着阿青的手,一五一十的嘱咐她,到了婆家要如何如何,怎么对长辈,怎么对平辈,怎么对待下人,这些事情哪一样都马虎不得。阿青乖乖的听着——其实这些日子,吴婶总是会讲这些,有的话已经重复的说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可是每次她说,阿青都认真的听着,认真的应着。 吴婶不放心她。 可阿青也不放心家里。 她走了之后,就很难有机会回来了。就算住的不算远,可是也没有哪家出了嫁了姑娘天天总往娘家跑的。她会惦记爹,娘,小山,小石头,还有张伯和大妞。这些都是她的亲人——而她嫁到郡王府,勉勉强强只有一个李思谌算是亲近的人了。可人还有句话说至亲至疏夫妻。夫妻虽然同床共枕,亲密无间。可是两个人的心真要贴在一起,那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后院里的海棠也开了,垂珠吐蕊,烂漫的开了满满当当一树。这海棠前两年也开过花,可是花又疏落,开的又小,没有几天就谢了。今天春天却开的这么好,家里下人都偷偷说,这花也知道人情,晓得府里今年春上有喜事,早早开了好花来报喜的。 大妞一直都没想好要替阿青添箱时送她什么东西,送首饰?自己的首饰还差不多都是婶子和阿青姐送的,她哪能拿人家送来的东西再回送?乡下小姐妹之间添箱添妆的,有经济条件宽裕的送个镯子、坠子什么的,一般的就送荷包、手帕,只是做个念想。 孙家姐妹就送了亲手做的针线活儿。那她也做点针线? 大妞有点费难。 她也知道,自己就算什么都不送,也不会就此影响姐妹之情的。可是针线她做的真心不行啊。本来就粗枝大叶的,绣一朵花能把五个手指头都扎一遍。绣个帕子对别人来说可能半天就能做得,对她来说可是一件浩大工程啊。 做荷包的话,更费功夫,就怕做好了也不象样子,根本送不出手。 还是绣帕子吧,到时候在帕子里再包样东西。张伯曾经给过她一副镯子,玉的,说是家里以前的东西。大妞就想着这镯子不知道她娘戴没戴过——可能是祖母、曾祖母传下来的。那正好她们姐妹俩一人一只,她留一只,送一只给阿青姐。到时候阿青姐戴着镯子,也能想起她来啊。 布料家里现成,裁剪她也还能做得好。就是绣花要费功夫。 好在她身边有个女红手艺精湛的师傅——桃花的针线在吴家的这些丫鬟里就算排不上头名,也稳坐前三的宝座。 大妞虚心向桃花请教,桃花问清楚是要送给大姑娘的之后,认真的帮大妞出主意。 “既然是想在添箱时送,那料子颜色就得选那鲜艳、喜庆一点儿的。”红、橙、粉、紫,这些都是首选,而象绿、白、黄这些就不能选择了。 “那就粉的吧。”大红的东西家里已经做了不少了,大妞了解阿青姐的喜好,她恰恰不太喜欢那么艳,那么红的颜色。成亲时用大红这是没办法,过后她肯定还会照原来的的喜好选用。 粉的淡雅一些,没有红的、紫的那么艳。 “粉的也好。”确定了颜色,桃花又拿出一个大本子,翻开来上面全是各种绣样。尤其是靠后部分,差不多全是可以用在结亲这种喜事上的。比如并蒂成双哪,双喜连理,鸳鸯白头,婴戏图等等这些。 图样都好,但是考虑到大妞的实际水平,可选择余地其实很小。 比如鸳鸯白头和婴戏图这种复杂的,对手艺要求高的,首先要除去。双喜连理倒是简单了,中间一个双喜字,旁边是连理枝可这图样谁平时的帕子上用它啊? 剩下的也就并蒂莲开这种可以选择了。花还是相对来说比较好绣的,尤其是花瓣,会心疼一瓣之后,剩下的都可以依样类推,很合适大妞。 至于收边,简单的象水波纹、万字不断如意纹、菱花边等等都很简单,这个倒是最容易就定下的。 “行,就这个吧。”大妞听从桃花的建议,决定绣并蒂莲了。 挑出花样之后,桃花就去拿布样子来,大妞择了一块粉的,桃花教她拿画粉画出大小,再裁出合适的用料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三 玉镯 大妞这块帕子绣了好几天,先前怕绣不完,还想带到铺子里去绣——可是一琢磨,带去铺子里,也不大妥。一来铺子里生意近来特别的好。别的铺子可以说生意好是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可是对于医馆药铺来说,生意好就意味着近来时气不好,病人暴增,不能算是一件好事。 总之现在铺子里忙乱不堪,带去铺子里她也没空做活,还有可能弄脏、弄丢。 还是放在家里吧。 不过事实上的进度比她预料的顺利得多。桃花的指点非常有针对性,大妞绣帕子的时候她也在一旁做活,给她打下手,不失时机的提醒她该换线了,该提针了等等。熟能生巧,花瓣的绣法、用针、换线这些都是一样的,绣完第一片花瓣之后,其他的就熟练多了。两朵紧紧相依而生的并蒂莲花,一起开放,一起凋谢,结出莲实。 以前大妞觉得这些成双成对的寓意都是些无聊的俗人相信的。可是现在她在绣这个时候,心里也忍不住会想,希望青姐和李世子能白头到老,一直恩爱不变。 抱着这样的心愿,她越绣越认真。最后整张帕子绣好了,她自己提起来看的时候,都能发现之前绣的和最后绣的地方有区别。 以前她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但现在能看出来了。 大妞有些感慨,原来她的手也不是那么笨,也能绣出这样完整、象样的花。虽然一开始绣显得不平整,线有时候抽的松,有时候扎的紧,因此布面显得凹凸不平,不过后面看起来就好了,针脚均匀,花形显得流畅美观。 以前她从来没有静下心来,想那么认真的绣一样东西。 上次有这样的心思,是想给陈公子绣东西好吧,他不是什么陈公子,他是未来的姐夫了。 可是那时候她还没开始动手绣呢,他就离开七家镇了。现在绣东西,是为了阿青姐。 “可是前头绣的不好,和后面的看起来不大相称。” 乍一看看不出来,仔细看就能看出来了。 “放心吧,只要是姑娘亲手绣的,大姑娘一定喜欢。” “有点不好意思送她这个要不跟她讲,就先把这个放起来,可不要拿出来用。万一被别人看到了,一定会笑话的。” 大妞倒是不怕人笑话,可是阿青姐要嫁进郡王府那种地方,拿出这么一条帕子来用,郡王府的人还不得嘲笑她啊? “我要是大姑娘,收着这个也不舍得用,八成会放在抽屉里,看着这个就会想起姑娘来。要是拿出来用,一二年就用旧、用朽了,那多可惜。” 阿青姐还真有可能这么做。 大妞用帕子包着镯子去找阿青。大妞虽然不懂玉石珠宝这些,可是这镯子看着就象水一样有着淡淡的融光,宛然剔透,看着就让人喜欢。虽然张伯给了她,她戴上也好,砸了也好,都随便她了。大妞平时要干活儿,哪舍得戴这么娇贵的东西?如果不是张伯说这镯子是以前家里的东西,大妞倒想把一副都送给阿青姐。可既然是以前家里的东西那自己就留一只,另一只给阿青姐,她们虽然不是亲姐妹俩,可就算是亲姐妹俩也不过如此了。 阿青正坐在窗前写字,看见她进来,笑着放下笔:“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你不用理我,把字写完咱们再说。” “已经写完了。”阿青每天练字的习惯再忙也没有丢下,因为习惯了,要是不写反而觉得不自在。 大妞凑过去看了一眼:“姐姐的字写的比以前还好了。” “你呢?” 大妞摸摸头,厚着脸皮说:“我也没撂下啊,每天都动笔。” 确实,每天药铺的一笔笔进出,开出去的方子她都要留个底。这么一天下来,写的字可比阿青在家里写的字要多得多了。就是那字都快草的飞起来了,除了她自己,杨威大约还能认出来,振武就完全看不懂她写的什么了,直说姑娘这笔字大有师傅的风范,都说郎中开方子字写得草,她还没当上郎中呢,一笔字倒是很有郎中的神韵了。 自己的爹,大妞当然了解。他自来写字就是那样儿的,不象别家坐堂的郎中,开方子就是为了卖自家的药,写的那字只有自家的伙计认识,如果病家拿了方子想省点钱自己去别处抓药,那药也是抓不来的。 “我写的字是不太好”大妞说:“不过以前我学认字的时候,阿青姐你就跟我说过,学写字就是为了能以后用得着,当时我总想贪玩不想学,可是现在真的用上了。我爹是个甩手掌柜,一点儿小事儿都不做,杨威和振武还做不来,我一开始记这个还出过错,现在已经记熟了。要不是当年你督促着我认真学写字、学算术,我现在真的要抓瞎了。” “那是你自己聪明。” 阿青看着大妞。 这一两年间,大妞也和刚来京城的时候完全不同了。她的个子更高挑了,脸庞红扑扑的,头发每天就束个髻,在药铺里还用布帕包起来。穿的衣裳裙摆比一般的裙子稍短,袖口收的紧,因为长时间站着、做活,桃花给她做的鞋也没有什么花巧,但底子都纳的厚,软和,让她尽可能穿的舒服不会累脚。 她和一般的未出阁的姑娘不一样,很有几分现代职业女性的干练爽朗。整天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医馆药铺这种地方更能见识人间百态,大妞已经不再是两年前那个懵懂粗鲁的乡下姑娘了。她更懂事了,更能干了,也更让人喜欢。 阿青有些感慨。 大妞明明是此间土生土长的人,绝非穿越人氏,可是她却尽可能的把自己的生活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自己呢,明明是个现代人,可是却活的更象一个古人。 就比如亲事,大妞已经说了要找一个自己合意的人,最好是能招赘的才嫁。就算嫁不出去,她也宁愿独立门户,奉养父亲终老,自己开铺子做买卖,绝不会屈就。 大妞有点扭捏的把取出布包,放在桌上打开。 布包里露出来的是那块粉色的绸缎帕子。水波纹的滚边儿,正中绣着相依而生的并蒂莲。红的花,绿的叶,黄的蕊,看上去娇艳动人。 “这是我自己绣的”大妞说:“绣的不好,可是我已经很用心了。”大妞补上一句:“我再好好练练,等你将来生了娃娃吃满月酒,我再帮小外甥绣兜兜和包被。” 压在帕子上的是那枚玉镯。 “这个是?”阿青见过,大妞拿给她看过这镯子。因为听说是原来家里的东西,大妞对别的首饰不看重,对这副镯子却十分珍爱,虽然不舍得戴,时常拿出来看看,摩挲一番又放回去收起来。 “咱们一人一只吧。”大妞拿起来递给阿青:“我一只,你一只,你一定要时常戴着,看见这个就能想起我来了。” “可这不是张伯给你的吗?” “是啊,换成别人我再也不舍得给,可是阿青姐你不一样。”大妞小声说:“咱俩跟亲生的也没有分别。打小什么东西只要你有,婶子肯定也不会忘了我的那一份。我爹要赶集去,回来买两朵花,也是你一朵我一朵。” 可是这镯子不一样啊。 “阿青姐,你就收下吧。”大妞声音很轻:“我打小没了娘,我爹那个人又粗心大意的,我小时候分不清楚,又长在你家住,还以为婶子就是娘长大了才知道不是。可是就算这样,我心里还是把婶子当成我亲娘,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姐。你教我写字,给我梳头,给我缝衣裳,给我做好吃的就算是亲姐姐,也没有这样好。孙颖孙佩那可是亲姐俩吧,我觉得她们还不如咱们呢” 大妞本来不想哭的,阿青姐要出嫁是好事,她应该替她高兴的。 可是说着说着话,鼻子就太通畅,眼圈直发热,她用手背抹了抹眼:“我很舍不得你这个镯子,你就当成是我的心意,戴着它去郡王府吧,就当是我一直陪着你。” “嗯。” 阿青也被她说的动情。想想大妞小时候的样子——胖乎乎的,很有劲儿,比小山小时候还要胖。阿青想抱她哄她,可没把子力气真抱不动她。后来吴叔不知从谁家借了一辆旧的摇车来,把她放在里面,她要是不耐烦了,就摇一摇车子,她就会高兴起来。 还是挺好带的。 等她稍大一些了,吴家又添了小山,阿青帮着吴婶哄两个娃娃,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让她渐渐接受了现实,学会接受全新的人生,还有,亲人。 阿青对大妞,对小山,感情也同亲生的并没有分别。大妞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阿青不是吴家的女儿,不是小山的亲姐姐。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那些都不重要,有没有血缘是一回事,她们之间的姐妹之情是实实在在的。 “那你帮我戴上。” 大妞乐的应了一声,拿起镯子,就地取材,用帕子裹着阿青的手腕,借着丝绸的光滑,很顺当就套进去了,再把帕子抽出来。 阿青的手腕柔白似凝脂,戴上这镯子更是般配。 “真好看,还很合适呢。”大妞又端详了一番,忽然想起件事来,伸手自己的手腕来,和阿青的放在一起比较。 一个白,一个不怎么白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妞发现自己的手腕比阿青姐要粗一圈! 这镯子一开始她是舍不得戴,觉得天天穿粗布衣裳干活戴玉镯子也不相衬。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手太大,手腕也太粗壮,这镯子对她来说有点太小了 镯子她可能根本就戴不上。 还说什么一人戴一只呢,阿青姐这一只是戴上了,她那只可能还只能放在抽屉里,想起时拿出来看一看。 以前她从来没想到过会有戴不上镯子的事情。以前吴婶给过她不少首饰,镯子也有。不过大妞戴过的金银镯子,一般都是那种可以调大小的,她也就是两天热乎劲儿,新鲜头过了就不戴了。 结果现在遇到这镯子,她才发现自己长的是太不秀气了,不说皮糙肉厚吧,首先她骨架子就大!和阿青姐的手放在一起一比,她比阿青姐的手宽了整整一个手指头那么多。要想和阿青姐的手显的一样纤细秀美,得整个儿切掉一根指头才行。 脚也是一样。 大妞把自己的脚和阿青姐的脚并在一起——她的脚掌也比阿青姐的脚掌多了近一个脚趾的宽度,还要长出一截。 大妞平时就很豁达,在心里感叹两声,自己又觉得好笑起来。 “咱们这样出去,人家肯定不相信咱们是姐妹,差的太多了。”大妞笑的直不起腰来:“我一看就是乡下姑娘,你一看就是大家小姐。说起来我爹骨架子也不大啊,他的鞋做的也不大,我多半是象我娘。阿青姐,你知道我娘什么样子吗?” 大妞对亲娘没有印象,这大概是她一辈子的遗憾。 关于这一点,阿青也帮不了她太多。对大妞的娘,阿青也只见过她几回。她怀了孕之后身子不好,总是躺在屋里不大见人。 “我记得她也不算高,好象我娘差不多。” 她甚至好象没有和阿青说过什么话——当然了,阿青当时在大人看来也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是吗?”大妞没有多问。 她也追问过张伯,她亲娘是什么样的人,张伯不肯搭理她,就说人很好,很实在,很贤惠。她姓段,连名字都没有,葬在七家镇老家后面的山里。 连一个正经名字都没有,这时候的女人大多是这样。活着的时候,也许父母不重视,就不会给她取个正式的名字,就算有名字,她的名字也不能让外人知道。死了以后,墓碑上也不会刻她的名子,能留下来的只是一个姓氏。 帕子和镯子,上头都承载了大妞的心意和祝福,阿青一定会将它们好好珍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四 失眠 不就是嫁个人吗有什么大不了 阿青在心里这么默念着,又翻了一个身。 睡不着的时候硬躺着,一点儿都不觉得舒服,反而全身骨头都觉得硌得慌。 实在睡不着,她只好坐起来。 这都几天了?好象从差不多月初开始,她就睡不太好。以前她可不会这样,很少有夜间辗转反侧的时候。 再过两天就是出嫁的日子了,要是睡不好,到时候脸色看起来会很难看的。今天白天她对着镜子仔细找,倒是没有看见黑眼圈,也有可能是铜镜本来就照不太清楚的原因。 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白天也无精打采的,怕影响晚上睡眠,白天她也不敢午睡了。 晚上上床之前她还特意喝了一点牛乳,又用了一点莲子羹,用热水泡了脚可是等到躺下来了,睡意仍旧迟迟不来造访。 屋里很多东西都已经收拾装箱,有一部分已经先运到安郡王府去了。原来多宝格摆的满满当当的,现在好几样都已经不在原处。 “姑娘?”珊瑚今天在外间上夜,听着屋里的动静,端着灯走进来。 她刚才卧下连短袄都没有脱,因为桃叶今天和她提了一句,让她上夜的时候留心些。 桃叶跟她说:“姑娘这几天都没睡好。” 珊瑚虽然晚上没上夜,可是白天姑娘精神不振她是看在眼里的。 姑娘为什么睡不好?珊瑚自打来到姑娘身边就察觉到她是个十分沉稳的人,很少因为什么事情发怒发愁。 可是再沉稳的姑娘,面临马上要出嫁的紧要时刻,那心里肯定很忐忑。 其实紧张不止是姑娘一个人,夫人这些天也有些失常,已经检查过的礼单和客人名单,交给唐妈妈了之后不放心,生怕有所疏汛,又拿回来再看一次。偏偏小石头在旁边玩,揪着礼单的一角,嘶拉一声就给扯成了两半。 吴婶气的抓他过来啪啪啪就打了好几下屁股,小石头放声大哭,阿青赶紧过去抱起他,哄了半天也没有哄好,后来还是小山来了,带着弟弟到大门口街边去玩了一会儿,他才破涕为笑了。 以前小石头也没这么皮,而就算他闯了祸,这么小的孩子懂得什么? 主要是,大家都对即将到来的喜事太紧张了。 这些天吴婶对儿子难免有些怠慢,小孩子很敏感,自然想博得家人更多关注。阿青听桃枝说,刚才吴婶在看礼单,小石头在一旁哎哎的叫了好几声吴婶不理他,只顾看着礼单,小石头就去揪礼单去了。不知道他是对娘手里的这个东西好奇,还是想让娘把注意力转到他身上来,总之祸就是这么闯下的。 阿青很不安,为了她的事,家里人都绷的紧紧的,吴婶都上火了,嘴角冲了个泡,桃枝服侍她一天三回的抹药膏,也没有见消下去。 “姑娘要不要喝水?” “不用了。” 阿青想,难道真得找张伯讨点助眠的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呢? 当然张伯不会取笑她,但阿青自己面子抹不开啊。 “那,姑娘瞧会儿书?” 阿青也无奈:“好吧。你把灯留下,你去睡吧。” 珊瑚取了两本阿青常看的书来,但并没有按阿青说的去睡,倒是把锦墩移了过来,在阿青床前坐下:“其实我也睡不着,陪姑娘坐一会儿吧。” “啊?”阿青意外地问:“你也睡不着?” “是啊。”珊瑚轻声说:“要走了,觉得舍不得。” 阿青看着珊瑚在烛光下显得柔和清秀的面容,就象突然被人揭开了蒙在眼上的布一样,这才看到了眼前的真实。 要离开家的不止她一个人。桃叶和桃核、珊瑚和琥珀姐妹俩是必定要跟她一起去的。除了她们,还有两户陪房,四个小丫头。这些人都算是她陪嫁的一部分,从此后的生死荣辱都系托在她的身上了。 阿青觉得不安,珊瑚她们肯定也一样。 都要离开熟悉的环境,去适应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如果自己觉得前途茫茫,珊瑚她们做为陪嫁丫鬟,一定也会觉得不安。 珊瑚借着灯亮把袄子穿好,系好系:“老爷和夫人待人宽容,我们从被卖进来,也没受过什么打骂,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头。现在突然要去郡王府了,心里也觉得挺不踏实的。不知道郡王府待下人规矩是不是很严,在那边吃、穿、住的怎么样,还怕那边的人会欺生。姑娘也知道,我跟玉玲和玉湖挺要好的,等到一分开了,只怕想见一面都不容易了,也不能象现在这样天天在一起说说笑笑,亲亲热热的怕的事情多着呢,奴婢这几天都吃不香,也睡不踏实。” 都一样。 珊瑚的担忧,阿青全都能懂。 这些担忧她也都有。 舍不得家人,对未来要生活的婆家有恐惧和担心。 可是比起珊瑚她们,阿青还有另一重担忧。 她和李思谌,能过得好吗? 他现在对她很好,她心里也慢慢有了他。可是做夫妻,共同生活,不是两情相悦那么简单的事。上辈子阿青就听人说过,相处比相爱还要困难。相爱的时候两个人都是盲目的,对一些问题视而不见,因为爱可以掩盖一切不足。可是一旦在一起生活了,两个人来自完全不同的家庭,习惯、性格都不一样,在一起生活必然会有磕磕绊绊——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他现在喜欢她,可是这喜欢,会不会是三年五载就消失呢?他会不会象其他人一样,也会把目光渐渐转移到其他女人的身上? 到时候,她怎么办?是故做大度,还是坚决反对? 那样的话夫妻说不定会形同陌路。 在这时代又不能离婚,两个人就算彼此厌倦了,也只能痛苦的继续下去,同床异梦,甚至反目成仇,都还是要继续做夫妻。 “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珊瑚轻声说:“姑娘也知道,我们姐妹被一次又一次转卖。每卖一次,际遇好象还不如上一次。上一次再被卖到牙婆手里的时候,我们俩都怕得要死。琥珀听了别人的恐吓,生怕我们真的被卖到不堪的地方。真要那样,还不如死了算了。我把偷偷藏起来的钱拿了给刘牙婆,百般讨好她,希望她给我们姐妹找个好些的人家。只要她手下超生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下半辈子永远感激她。幸好我们运气不坏,刘牙婆良心未泯,没有贪着多得几两身价银,真把我们卖到烟花之地。我们进了府,又得以服侍小姐,日子过的安稳太平。” “虽然这次又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了,可是总不会比以前更糟糕的。”珊瑚说:“姑娘不是狠心的主子,我和琥珀用心服侍,小心为人,将来一定有我们姐妹的着落。这么一想,奴婢心里就踏实多了。” 是啊,阿青想,她的处境怎么也得比珊瑚和琥珀她们这些丫头也好。 她们的命运更加坎坷,可是在困境里头依旧不放弃希望和努力。只要用心经营,总会走出一条路来的。珊瑚在人牙子手里头假如不做努力而是随波逐流,那也许今天她和琥珀就不会在吴家了。 她怎么也比珊瑚姐妹要强多了,强得多。 她还有真心关爱她的父母兄弟呢,吴叔吴婶是不用说,连小山的用心,阿青也是看在眼里的。小山为了她出阁的事,特意请了假,要一直送她嫁出去了才会再离家。这些日子他跑前跑后的,没少出力,帮了吴叔吴婶不少的忙。 这个弟弟从不懂事的顽童,一天天长大变成可以依靠的大人了。 门上忽然传来轻轻的敲叩声:“姑娘睡了吗?” 珊瑚诧异的转过头:“这听着象是玉玲?” 阿青听着也象玉玲。 不过都这么晚了,她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珊瑚连忙轻声应了一声:“是玉玲吗?”一面起身去应门。 外头来的就是玉玲,珊瑚给她开了门,玉玲把灯笼放在门口,探头看看里间:“夫人让我来看看姑娘睡着了没有。” 阿青在里屋问了声:“娘还没有睡吗?” 玉玲进里屋来回话:“夫人本来已经睡下了,可是没睡实,又起来了,打发我来看看姑娘这边。我看着姑娘窗子还透亮,所以过来问一句。” 原来吴婶也睡不着。 也是吴婶的担忧一点都不比她要少。阿青为自己担心,吴婶则是为她担心。 她想了想:“那我去娘那儿。” 阿青披皮下床,珊瑚赶紧过来伺候。 “姑娘,外头还冷,晚上风大,多穿一件吧。” 阿青点点头,顺着她的意思把斗篷系好。 珊瑚也取了灯笼点亮,和玉玲一起陪着阿青去了吴婶的正屋。 到了门前,阿青转头吩咐她:“你回去睡吧,我今晚就在正屋睡了。” 珊瑚低头应了一声是。 吴婶在屋里已经听见阿青的声音了,趿着鞋掀起帘子来:“你怎么过来了?” “我一个睡不着,我要跟娘一块儿睡。” 反正吴叔不在家,她在吴婶这儿又不是没睡过。 小石头让乳娘带着睡了,吴婶拉着阿青进了里屋,看她头发散着,就知道她上已经躺下了又起来的。 “你这孩子也太不当心了,都睡下了怎么还过来?要是着了凉,看你怎么出嫁?” 吴婶赶紧让阿青上床钻被窝,又让桃枝倒热茶来。 “我不渴,也不冷。”阿青抱着被子坐在床头:“娘你也上来吧,咱俩说说话。” 吴婶还是坚持让桃枝端了杯白水进来,让阿青趁着热喝下去。 阿青没办法,吹着气,小口小口的把水喝了,吴婶这才安心,也褪了鞋上床躺下。 娘俩都不困,吴婶问阿青:“这几天看你都没什么精神,我叫桃叶来问过,她说你过了三更都还在翻身,可是一夜里总睡的不踏实。” “嗯睡不着。” 吴婶握着她的手:“害怕了是不是?不要紧的,是女人都得有这一天,没什么好怕的。” 虽然吴婶也舍不得女儿,心里也很不安,可是现在她总得安慰阿青,让她心里踏实下来才行。 “李世子的为人,咱们都知道,不是那种轻薄无行的纨绔子弟。他一表人才,在京里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夫婿啊。再说这门亲事又是他向皇上求来的,这样的风光,旁人更是想都不敢想。你只管放宽心,不要多想。你想想啊,圣上下旨赐的婚,他将来一定不能亏待了你,郡王府的人也不能对你不客气,要不然,不就是扫了圣上的面子吗?” 阿青微笑着说:“圣上一年到头多少大事要办,才不会在意这样的小事呢。” “净胡说。就算圣上不在意,可是底下的人怎么能够做这种怠慢之举呢?我可已经打听过了,给你收拾的院子,是郡王府里最大最好的院子了。下定礼的时候不是请了好几位王妃、国公夫来撑场面吗?这门亲事他们家也里很重视的,为了这个脸面,也不敢慢待你。” 吴婶现在都捡着好话来说,阿青抿嘴笑:“娘还打听郡王府的事情了?” “能不打听吗?”吴婶说:“你那个婆婆吧,又不是世子的亲娘,你对她面子上过得去也就行了。她待你呢,当然不可能一心一意的好,你自己有个防备就行,面上可不要露出来。她最近可不大顺当呢。” “她有什么不顺?”阿青对这位未来的婆婆了解是不太多。 “她这一两年也没闲着,赶着给自己的儿子寻摸亲事呢,可惜不顺利。她一定要寻个家世好的,对儿子将来有助益的,看起来象是对世子位还不肯死心的样子。可人家家世好的姑娘为什么要许给她的儿子呢?世子位可已经请封了,他将来又不可能当郡王府的家。那次一等的,她又觉得人家配不上他儿子。这么高不成低不就。到现在听说还没有眉目呢。” “真是”阿青想,这婆媳间是注定不可能和睦了。等将来郡王妃娶进了亲儿媳妇,这妯娌间怕也太平不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五 夜话 未来的路肯定不好走。阿青现在就象站在一扇门外,推开门之后她就不可能回头了。 可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冒险,总不能因噎废食,怕遇人不淑所以干脆削发为尼?那也太傻了。 小时候阿青还常跟着吴婶睡,尤其是天冷的时候,吴婶特别不放心,怕她人小,一个人睡裹不紧被窝,万一晚上踢被子什么的,小孩子要是冻个半夜,非生大病不可。所以天冷的时候,吴婶带着阿青一起睡。炕烧的热热的,吴婶给阿青梳好头发洗完脚,就把她塞进被窝里,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自己才躺下。吴叔因为打呼噜太响,常被吴婶赶到西屋里去睡。 上炕之前吴婶通常会把阿青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掖在两层被子中间,不然的话早上起来的时候,衣服冰冰凉,穿上之后还得用体温去焐暖,那多难受啊。 不过有时候阿青醒来发现自己睡到了两层被子中间,和自己那些衣服纠缠在了一起。 她觉得自己明明睡相很好啊,不说梦话,不磨牙,也不会乱踢乱动的,可怎么睡醒一觉,会发生这样奇怪的变化呢? 后来阿青渐渐大了,吴婶又有了小山,这个孩子睡觉那是更不老实,吴婶还需要照料他,有段日子是她们娘仨睡在一起,吴叔又被赶到别的屋去睡了。小山睡觉那架势啧,真是睡出了十八般花样。有时候阿青半夜醒来觉得特别憋得慌,睁眼一看,小山的头枕在吴婶身上,两条腿都搁到了她的肚子上。就这么奇葩的姿势,人家还睡的特别享受,使劲儿推他晃他,他都不带醒的。 不过等他们都大了,和父母一起住的日子就少了。 阿青侧过头,看着吴婶的侧脸,感觉就象又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严寒的冬夜,吴婶给了她许多的温暖和爱。她睡不着的时候,吴婶坐在她身边,一边做针线,一边给她讲一些小故事。什么狐仙报恩啦,卖花的老婆婆其实是观音菩萨变的啦,虽然故事都是一个套路,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听了开头就知道结尾,可是阿青依然每次都听的津津有味的。 现在就象又回到了那时候,不过吴婶讲的话已经换成了做人媳妇的道理。这些话,最近吴婶没跟她少说。 做人媳妇不比在家做姑娘,想睡到什么起就什么时候起,饿了就可以让厨房弄小点心,弄汤羹来吃,想出门也比较自在,更不用担心长辈会有什么恶言恶语。可是做人媳妇就不一样了。婆家人坐着吃饭,她得站着布菜端盘子,等别人都吃完了才能轮到她吃。每天不说要比家里每个人起的都要早,可也不能起的比别人晚。更加不能在贪吃这件事情上被人抓住把柄—— 阿青打岔问:“那我要真饿了呢?” “偷偷吃嘛。”吴婶说:“你别打岔,我和你说的都是正理。当年小姐嫁进东平侯府,虽然说两家门当户对,新婚夫妻也很恩爱,可是妯娌姑嫂之间的麻烦也不少呢。” “真的?”这个吴婶以前倒是从来没有提起过。阿青以前从吴婶嘴里听到的都是好话。说她的生母薛氏和父亲多么恩爱,他们是天作之后,过的多么幸福。东平候府太夫人、几位夫人,也都如何如何好。 阿青以前虽然不觉得京城里的权贵之家真能做到这样一团和气,可是阿青也理解吴婶。 人们对于过去总是会很怀念,记忆中的人和事都会自动被这种情绪美化,自动的遗忘一些不愉快,只记得那些快乐的,好的一面。 但是现在为了给阿青讲做儿媳的不易和一些技巧,吴婶就拿东平侯府举起了例子。 “当年姑爷是长房嫡孙不假,不过他不是长子。大奶奶是大爷石建初在国子监时授业恩师的女儿,虽然说也是一门好亲事,可是大奶奶无论是相貌、出身、陪嫁和性格方面,都不如小姐。这人的眼睛阳雪亮的,谁更得人心,没多长时间就能分出高下来。小姐会做人,打赏人也挺大方的,那些下人虽然知道大奶奶将来才是当家主母,可是都更愿意多讨好趋奉小姐。长辈呢,偏疼小儿子,也对小姐爱屋及乌,更何况小姐本身就很会讨长辈喜欢,可不象大奶奶那样一板一眼不苟言笑。这样的两个媳妇放在一起,一个会说会笑会讨好,一个处处讲规矩,很死板,要换成我,也对她喜欢不起来啊。大奶奶呢,大概是想着如果不能把这个弟媳妇打压下去,将来其他房的媳妇也进了门,她这个大嫂的威信就更是荡然无存了” 不用多说了,阿青已经明白了。 从吴婶以前的描述中,阿青已经可以想出自己生母是个什么样子。心地很善良,待人也很宽和。当她在自己家做小姐的时候,这当然没有问题,长辈也非常宠爱她。到了婆家,长辈的偏疼就会让人觉得不平衡,想要和她一较高下了。 “不过大奶奶使的那些小手腕,并没起到什么用处。很快小姐就有了身孕,这又抢在了她前头了要换成我是大奶奶啊,我也得心里难受。可是这怀孕生子的事儿,是上天注定的,又不是谁想要就有的,她为了别的事儿难受就难受吧,唯独这件事儿,她心里难受我也能体谅。做为嫡长孙媳妇,她一进门,全家上上下下都盯着她的肚子。可是人哪,就是这样。有时候越是想要,就越是求不得。别人都传大奶奶偷偷拜送子观音,还请郎中熬药吃,就是盼着能早点怀上。” 吴婶叙述中的那些人,那些东平侯府的她的亲人,渐渐不再是一个个平面化的脸谱,形象渐渐的丰满起来了。 生母薛氏很天真,大嫂的处境和心情她可能是不懂,也可能她知道,但是并不觉得那有多么严重。说到底,没吃过苦,养尊处优长大的富家千金,要她设身处地的去体会别人的难处,是有点艰难。人不经历一些坎坷挫折,是不会明白个中道理的。 东平侯府的太夫人、几位夫人,她们也各有各的喜恶。对于这个可能出身清贫的大奶奶,不是人人都心服,都喜欢的。世上这么多人,没有几个心是长在正当中的,大多数人的心都生偏。 “还有当时侯府的几位小姐、嫁出去的奶奶奶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有句话叫顺得哥情失嫂意,没有谁能做到人人都喜欢的。你这嫁过去,你婆婆、两个小叔子,还有你婆婆亲生的女儿,都不会对你好。可是世子,思敏,他们是完全站在你这边的。你婆婆奈何不了世子,思敏也没受她的辖制,找到了三公主这么个靠山。你有事多和世子商量,千万不要自作主张。男人可不喜欢女人主意太大,胆子太大。时间一长,你有事都不问他,他也不爱理会你,那就不妥了。我看世子能够直接违逆郡王和郡王妃的意愿,直接向皇上求娶你为妻,他是个十分有主见,也十分敢作敢为的人。这样的人呢,你可不要和他硬碰硬,要学会以柔克刚。” “就象您对我爹这样?” 吴婶笑了:“没错。你爹当年那脾气,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日子嘛,是一天天过的,这跟男人相处,就跟驯马一样,你得弄清楚他的脾气,顺着毛捋,把他捋舒服了,他自己就会钻进准备好的头套缰子里头。” 说起来还真的是这样。 阿青记得小时候吴叔确实脾气很冲,吴婶和他说话远远没有象现在这么随意。唔要比现在温柔得多。有时候经常是吃完了晚饭,一家人坐在油灯下,吴叔会给砍刀上油保养,吴婶在一边缝缝补补,跟他讲白天的事,家里的事,邻里间有什么事。通常这些话都有一个共同的结尾:“他爹,你说是不是?” 听起来一副以夫为天的小女人口气,可是这些听起来无聊、平淡的小事,一点一点的,让吴叔都听进去了。 生活就是这样的。 夫妻间需要多多勾通和交流,如果两人彼此不了解,也不交流的话,那怎么可能做到心心相印,恩恩爱爱呢?只会越来越隔膜,越来越生疏。很多时候误会就这样产生的,而误会,往往对感情的杀伤力是巨大的。 这些都是吴婶的经验之谈。 母女俩絮絮的说了半宿的话,早上一起起晚了。 可是阿青觉得比前两天轻松多了。 起来后赵妈妈特意把一直热着的早饭送来。烤的香酥的芝麻烧饼,里面是不同的馅儿,赵妈妈细心的在烧饼上都做了标记,阿青挑了一个山楂馅儿的,尝起来甜中带酸,非常开胃。再加上熬得稠稠的小米粥,喝起来那叫一个香浓醇厚。 吴婶现在已经给小石头断了奶了,也终于不用再为忌口了。喂孩子的时候,为了怕母亲吃了什么刺激的东西影响奶水,吴婶吃的特别清淡,多盐、偏辛辣,还有一些鱼虾类的食物一概不能吃。有次看吴叔和张伯啃香辣羊排,把她馋的那口水滴答的。 现在不喂孩子了,她也终于能解禁了。赵妈妈今天做的小烧饼里,就有香辣肉末馅儿的。吴婶上快狠准的从好几种口味的烧饼里把自己心仪的口味挑出来,两手捧着咬了一大口。 “唔好吃。” “喝口粥吧,今天粥也熬得好。”阿青给吴婶盛了一碗粥递了过去。 吴婶含含糊糊的说:“好。” 不但吃着香辣的烧饼,吴婶还把盛着咸菜的盘子都移到自己面前去了,把腌萝卜干泡在粥里吃,喝一口粥,咬一口咸菜,吃的特别的香。 “您少吃点儿咸的吧,回来又一直灌茶水。” “我知道。” 难得见吴婶胃口也这么好,阿青陪着她一起吃了很多。平时这样的小饼也就吃一个半,粥也只喝一碗就差不多了。可是今天阿青吃了三个小饼,粥也喝了两碗,足足比平时翻了一倍。 吃的多了,中午难免胃口就不太好了。 今天天气热起来了,还有微微的风吹着。柳絮象游丝一样在空中漂浮,晾在外面的衣裳上头都沾了这些,收进来之前得先拍打过,再用细刷把那些绒毛刷净,才能最后收进衣箱里。 中午赵妈妈打发人过来问夫人和姑娘想吃什么。 吴婶摸着还挺涨的肚子想了想:“中午吃简单点吧,吃面条吧。跟赵妈妈说面条擀细一些,不要热汤,炸点酱拌一拌。” 桃枝负责传话,把吴婶说的话记住了在心里默诵一遍,又问:“除了面不要别的了?” “看看今天有什么新鲜的菜,随便配两个菜就行。” 最后赵妈妈送来的除了面,果然是配了两道非常简单的菜,香煎小鱼,还有素炒绿豆芽。小鱼不过指头那么长,炸得酥酥的,咬下去连骨带刺的都一起吃,口感那就不用说了。素炒绿豆芽这菜更是普通,但是倒进面条里配着一起吃,特别的合适。 连小山都吃很捧场,自己干掉了三大碗,还要再添,炸小鱼更是被他给包圆了。 不过面条本身就作的很有水准,赵妈妈在和面的时候就加了蛋清和一点点油在面里头,和出来的面条特别筋道特别的香,煮了之后捞出来也一点都不显得黏腻,拌了酱之后吃着香而不腻。酱里的肉丁、蘑菇和老豆角配在一起拌在面里,这样的面一年四季都吃不腻。 看着阿青吃的香,吴婶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女儿能在家里吃饭的次数,只剩下那么几次了。吴婶原来还想着,是不是给她做些好吃的,难得的东西,让她在家里这最后几天多多享享福。 可是后来她还是放弃了那个打算,只想做些她平时就爱吃的,能吃的香的家常东西。 果然这个决定是对的,最好吃,最吃得下的,还是家常饭菜。咸菜配粥,炸酱面 这些家常饭,远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能比得上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六 思念 这几天食不甘味夜不安眠的,可远不止阿青一个人。 李思谌前几天已经连轴转着把手头不能推脱的事情全都办完了,没有办完的也都跟赵增文和于丰做了交待。赵增文完全是他的心腹,于丰在内卫司待的时间比李思谌还要久,他这个人很能干,而且很会做人,不抢出头,也不居功。有事交派到他手里他肯定尽力的做,没事的时候他就只待在内卫司那冷清的耗子都待不住的排房里,喝着不知道搁了多久的陈茶渣子喝的有滋有味。 连赵增文都说他是个怪人。人这辈子总得图点儿什么吧?赵增文是在万念俱灰要走绝路的时候被李思谌救下来的,不但救了他的命,还替他报了家破人亡的大仇。现在他也没有家室,常跟宏化寺的主持一起喝喝酒,谈谈禅。于丰的来历李思谌只略知一二,可这人怎么变成这么个性子他也所知不多。 赵增文把案头的几张纸理了理,直起身来伸了懒腰,笑着对李思谌说:“恭喜大人了,成亲那天我不方便去讨喜酒喝,备下了薄礼一份,还请笑纳。” 李思谌一笑:“这几天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一时觉得时间过得慢,一时又觉得时间过得快,心里总是不踏实。” “成亲嘛,都得经过这一遭。”赵增文说:“我当年要娶亲的时候不比大人好多少。我和我妻子成亲前没见过面。表婶给做的婚,说姑娘生的圆脸,很有福相。我当时就照着画上那面如满月的美人的样子去想象了。想着她有多高?我和她能不能说得来?她和我爹娘和妹妹能不能处得好?” “后来呢?” 赵增文笑着说:“等成亲那天我去迎亲,新娘子出娘家门到上轿脚都没沾地,我也看不出她个儿有多高。等到了我家一下轿,我心里咯噔一下——她可比我矮多了,顶着盖头才到我胸口高。拜完堂之后揭了盖头”说到这儿他还顿了一下卖个关子,笑着抿了口茶才接着说:“表婶说的没错,她生的很白净,脸儿圆圆的。就是吧,眉毛鼻子嘴巴都小巧,放在一张圆盘似的脸上总觉得就跟白面包子捏了几个小细褶一样,不仔细就找不着眼在哪儿了。” 李思谌想象了一下那个长相,也忍不住莞尔:“长相顺眼就行,人品和脾气好吧?” “好,很好。她那人没什么脾气,从来不和我吵架。家里的活儿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对我爹娘很孝顺,对我妹妹也很爱护。当年她就有喜了,第二年我抱上了闺女,当上了爹,把我乐得呀,满月酒的时候别人都没喝醉,单我一个人乐得抱着酒坛子醉到桌子底去了,第二天酒都没有醒呢。” 李思谌对赵增文的过去很了解。原来赵增文有个和乐殷实的家,不但有女儿,他妻子后来又生了个大胖儿子,赵增文自己也认真温书,想要下场一试身手。 问题出在了他的妹子身上。赵增文的妹子生的很秀美,有一次出门去被人侮辱了,姑娘性子烈,事后就寻了短见。赵增文的老母因为这事受了打击一病不起。赵增文想找出那个欺辱了妹妹的畜生是谁,可是不等他寻到,作恶的那一方先动了手。先给他家安上了拖欠粮税的罪名把他父子都投进了狱中,还把他的家产查抄一空。赵增文的妻子四处打点想救公爹和丈夫出狱,还求人写了状子想去州府上告,可对方既然有心消弥后患斩草除根,存心要把事情做绝。赵增文的妻子不久被发现尸身浮在河面上,儿女也都死了。赵增文的父亲在狱中吃了惊吓和折磨,很快也冤死了,只余下了赵增文自己,对方想买通狱卒对他下手的时候,赵增文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 就是李思谌。 李思谌救下赵增文不过是顺手而为,两人的交情到现在也有好几年了。赵增文报了家仇之后,再也没有牵挂了,光棍一条,到哪儿都能安家,就跟着李思谌上了京,在内卫司做一些琐碎杂事,渐渐成了李思谌的左右手。知道赵增文这个人的不多,但是但凡知道他的人,都晓得这个人不好惹,但凡他出面,总会有人倒霉遭殃。 那都是后话了,现在赵增文想起新婚时的甜蜜来,脸上的神情显得很快乐。 妻子虽然一开始不象他想的那样美貌清秀,可是很讨人喜欢,相处起来也容易。一开始她脸皮特别薄,换衣裳总得让他出去,自己把门闩上了再换。后来夫妻感情好些了,她还是抹不开,就躲到帐子里换衣裳,总是怕他看见。 他也曾经问,为什么不让他看?是和他见外? 妻子怯生生羞答答的说,是怕出丑,觉得不雅,怎么能在丈夫面前穿脱衣裳 当时他说了什么? 赵增文有点儿记不太清楚了。 可是妻子脸上的红晕,就象夕阳将落时天边的红霞,那样自然而动人。 “大人比属下强多了,最起码大人和吴家小姐是见过面的,你俩还有过一段美人救英雄的奇缘哪。好些人成亲之前都没见过面,连对方是高是矮都不知道,有的成了亲发现脸上有麻子,有结巴,脾气根本合不来,那能怎么样呢?娶都娶也不退回去啊,硬着头皮过呗。等熟悉了,习惯了,也都一样。” 他说的也对。 李思谌对阿青、对吴家还是很了解的。在乡下的时候那样清贫的日子他们也过得很美满,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在一起。他还记得他躺在榻上起不来身的时候,听见外面院子里有人在说话。 他知道说话的人就是吴家姑娘。 她声音清脆,语气柔和,教训弟弟和张家大妞的时候并不是一味扯着嗓子叫嚷,正相反,她训人的时候,声音比平时还显得要低,要柔。 当时她为什么事儿训弟弟来着?好象是为了他贪玩不肯练字的事情。那一句一句话听得人沉醉,根本不象是在训人,可是被训的人却服服帖帖的,真心认错反省了。 李思谌当时就发觉这两家人不是普通的乡下人家。小山和大妞就算了,阿青绝不是寻常无知的乡下姑娘,她的长相,气质,谈吐,脾性,怎么可能是猎户人家的姑娘? 一开始他心中警惕,怕这是又一个陷阱,甚至觉得这个姑娘会不会是一个披着美人外皮的圈套。 和张伯谈过话,以及后来见到的吴叔吴婶,让他渐渐明白过来,人家并非是针对他做的什么,更不是有心想要算计图谋什么。他们是因为仁化末年二王之乱躲避兵祸才来到山里头,事过境迁已经打算要回京了。他也没有单听信一面之辞,到了程家之后,暗中派人观察保护这两家人,结果还阴差阳错的救了他们一命。 当时他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心意,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后怕。 如果他当时离开了吴家,没有做布置安排,那事情会怎么样?也许他们会化险为夷躲过一劫,可是更有可能被于夫人派去的人灭了口。 那他就再也见不到她,永远不能再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带着笑意的盈盈双眼,不能尝到她亲手泡的茶,做的点心。不可能听到她说也喜欢他 于夫人的事他查了一半就查不下去了,这在内卫司是很少见的事。到底于夫人是基于什么原因才会做出这种铤而走险的事,到现在还是一个谜。而当初给东平侯府的人收敛下葬的又是谁,也没有结果。 李思谌内心之中隐约有一种感觉,这件事的秘密关键,应该就牵系在阿青的身上。 可东平侯的太夫人和老侯爷当年在二王之乱中并不算是什么首恶,就算阿青是东平侯府的后人,有必要为此灭口吗? 当初的事情一定另有隐情。 李思谌决定要求娶阿青的时候,了解一些内情的赵增文曾经劝过他,怕这件事情以后对他、对他们夫妻都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并不畏惧那些。如果还会有灾祸降临到阿青身上,那他更得赶紧把她护到自己的臂膀中来。 他觉得他和她会生活的很好,就象她的养父母一样互敬互爱,过得美满而幸福。 他的顾虑就是安郡王妃还不死心,现在自己还没办法把她从阿青的生活中驱逐出去。还有他那两个好兄弟,将来肯定会有事情令她困扰烦恼。 她在娘家过的多简单,长辈疼爱,家中又这样和乐,她哪里知道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有时候并不是亲人,甚至比仇人还要可怕。 上次他从七家镇返京,抵返京城时伤势已经痊愈。可是他的好父亲,对他的死活毫不关心,只斥责他在外流连数月。郡王妃和他的那个二弟,明里暗里的打听刺探他的伤病,就盼着他能一命呜呼,好让他们坐收渔利。 这哪里象是一家人?陌路人都不会如此恶毒凉薄。 阿青她能应付得来这些人吗? 李思谌越想越不放心。 就算他有安排,万一什么时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受了伤害怎么办?就算事后他百倍千倍的报复回来,可她受的伤害已经发生了 有时候他甚至想,要是能把她掖在怀里,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就好了。想她的时候,就从怀里掏出来,看看她,和她说说话 他盼着早点娶她进门,可以和她做夫妻,不再象这样只能分隔两地,靠着思念度日。又怕她嫁过来之后过得不如意,担心她的身世另有隐情,会再给她带来灾祸磨难。 她的经历已经这样坎坷了。虽然是侯府千金,可自出娘胎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上,被带着逃亡异乡,在乡下长大,家中里里外外的活计都要做,洗衣、做饭、打扫、缝补,照料弟弟妹妹,又因为身世而遭到追杀。 于夫人说起来还算是她的表姨母,可对她如此狠毒冷酷,得知她的下落之后甚至想要她的命。 她经历的困苦已经够多了。 他只希望以后她能过得平顺、安定,在他的怀中幸福的生活下去。 真想见她一面啊。 可是成亲前两人是不能见面的。 那给她送个信儿? 她现在是不是也慌乱不安呢?马上要离开家了,心里也一定不踏实吧? 想起上元节那晚匆匆见的一面,李思谌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别人过年都会多少显得丰腴一些,她看起来还事如往常,雪青色的斗篷,兜帽上一圈白茸茸的风毛,烘托着她一张脸更显得小巧了。 她看见他的时候,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了,就象是有星子忽然落进了她的眼里一样,闪耀着动人的光亮,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明艳不可逼视。 看到他,她的神情显得那样喜悦,眼睛因为意外而微微睁大,显得比平时还要稚气一些。 她的年纪才刚刚及笄,但是因为下头有弟弟妹妹,而一直显得很稳重早熟,处处以长姐自居。李思谌有时候觉得心疼,她这个年纪,本来应该还在父母跟前撒娇任性才是。 那晚他们坐在街边的小棚子下面吃汤圆,看着她吃,他觉得比自己吃还满足。 那会儿他在想,以后他们就可以天天这样相对,在一个碗里吃饭,在一个枕头上共眠。他们会恩爱相守,会生儿育女。到时候啊,她一定也是个最好的慈母,即使训斥孩子的时候,也是温言软语的。 都说言传身教,她这么敦厚温柔的一个人,将来教出来的孩子,大概也会象他们母亲一样善良吧?唔,象她那样一味宽和可不行,管孩子还得让他们明白事理才行,到时候严父肯定是他来做了到时候她可能会心软,护着孩子跟他求情的,那到时候他要怎么办呢?因此放松对孩子的管教不好,可是违逆她的意思似乎有点难 赵增文看大人的眉头一会儿紧皱,一会儿又露出笑容,表情之丰富前所未有,实在猜不出这会儿他都打算到多年之后去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七 烦躁 要成亲的当事人食不甘味,要嫁女儿的吴家上上下下忙乱不堪,而马上要办喜事的安郡王府,气氛却显得十分古怪。 一方面,王府上下也都忙乱不堪,从里到外彻底打扫一新,预备宴客的厅堂、让客人歇息用茶的厢房和院落,还摆上了从花房中端出来的各种鲜花。回廊下、檐瓦前张灯结彩,连来往的下人仆佣都换上了新做的衣裳。 张罗这样的喜事,宗正寺必得出力。王府的厨房平时做主子、下人们的饭食尚可,要大宴宾客办世子成亲这样的喜事就力不从心了。宗正寺的人早就过来同郡王府的管事一起商议过,席开多少桌,席桌分别设在何处,男客们如何安排,女客们怎么招待。迎亲那天的事宜流程,写了厚厚的几本册子,一切都要按章办事,容不得半点疏漏。 郡王府这样热火朝天的忙碌场面,可是郡王妃的屋里却是一片死寂,伺候的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前天刚有一个因为说话声音大了,被郡王妃喝令跪到院子里,从用午膳的时候一直跪到天黑,到现在还躺在床上爬不起身来。 郡王妃一开始还装装样子,要好生操办这件喜事。李思谌是安郡王府这一辈的长子,还已经请封了世子,他的亲事是个什么规格,宗正寺那儿是清清楚楚的。既不可能超标的豪奢,当然更不可能因为谁的私心就从中节省苛扣。 郡王妃才上手就发现这事一点都讨不得好处,也没法儿从中做什么手脚,那她图什么? 于是她马上捂着头说头疼,歇了几天之后,表示自己身子好转了,可以继续理事。可是又过了一天又说受了凉得了风寒,还一本正经的请了太医来把脉。太医还没进郡王府就听说王妃得了风寒,等把过脉问过话,王妃也说自己是风寒,那太医能说什么?能说王妃您其实没得风寒,反而是内火实燥,郁气中结吗?太医十分识相,按着风寒的症状开了个方子,不过也说了,王妃这病温养就成,药吃不吃的不打紧。想也知道,方子开了也是白开,她本就是装病,哪会真的按方吃药? 送走了太医,郡王妃就闭门不出,安心养病了。 可是她这种“眼不见心不烦”的做法,纯属掩耳盗铃。郡王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人人都在为这件事情忙碌,她就算闭上眼,捂着耳,心里也明白,她挡不住世子夫人进门。身旁的管妈妈和仝妈妈两个都是她的心腹,劝她不要把心事都放在台面上。这世子夫人出身寒微,长于乡野,年纪又小。王妃要摆布她不是难事,年轻新媳妇对深宅大院儿里的门道能知道多少?就算郡王妃自己,当年也吃过得宠侍妾的暗亏,跌痛了跟头才能学乖—— 可郡王妃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说她是因为李思谌要娶妻而挫败,这当然也是原由之一。但更多的是因为多年谋划成空,安郡王答应了她那么多话全都不过是敷衍哄骗,他到底还是给长子请封了世子。那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子呢?他们将来怎么办?郡王妃知道自己这些年没有善待过李思谌,怎么能指望他将来善待两个异母弟弟?只怕安郡王前脚——后脚他就能把兄弟全撵到大街上去。 男人的话根本就信不得,不管在枕边说的有多么天花乱坠,最后他先想到的永远是自己。安郡王告诉她,说怕触了皇上的忌讳,会令皇上降罪。到时候说不定郡王府都不能保全。至于李思谌,他就算与兄弟不亲厚,但是绝不会做出残害手足的事来。如果那样,他也无法在京城立足了。 郡王妃当时是硬忍住了掀桌子大吵的冲动。京城里、宗室里,手足相残的事儿难道还少了?做的隐密些谁能知道?个个出去都是看着外表光鲜,其实掀开那锦绣外袍,私底下全都朽烂不堪。到时候李思谌成了郡王府的主人,谁会为了不得势的兄弟与他为难?谁人不是拜高踩低? 郡王妃脸色难看,一语不发,郡王爷象应付差事一样把几句话对妻子交待完,还又想起来说:“这吴姑娘的父亲深得皇上信重,都说耿将军告老之后,他很有可能接任指挥使。你要上点心,对亲家不要怠慢了。” 能结一门得力的亲家,郡王爷觉得这总算是一件好事。可是这对郡王妃来说完全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儿子又不是亲生的,他岳家得力,腰杆更硬,底气更足,对郡王妃来说代表事情越糟糕。她倒情愿儿媳妇娘家一无是处,完全要依附郡王府生活,这样的儿媳妇才好摆布,任凭她捏扁搓圆。 郡王妃本来是装病,可是心气不顺,吃不下东西,夜里也睡不安稳,这病却装着装着装出几分真来了。她又不肯再请太医来看,就捡了清心丸、平气丸这些随便吃一吃。可是她这病多半在心上,吃药是治标不治本。要想让她病好,最好是现在李思谌马上就死了,她的亲儿子请封了世子,这才真的能让她称心如愿。 看着外面那张张扬刺眼的红绸,那些喜字,那些贺礼,安郡王妃真恨不得把它们全扯下来撕个粉碎,烧个精光。 可是现在她能躲病,到了喜事的当天她总不能再装病了,不然的话,那些长舌妇还不知道要如何议论她。 她的儿子还没有娶亲,女儿也没有出阁,她不能现在就倒下,更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说起孩子的亲事来,更让她心里难受愤恨。 原先她替儿子看中的姑娘,一直也没有给个准信儿,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等安郡王府的世子位尘埃落定,这亲事就可以定下来了。那意思,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可现在世子位是定下来了,却不属于她的儿子,对方当然不承认原先的约定,甚至对她避而不见。 这些势利小人,根本就是想找女婿,就是奔着富贵去的。 自己的儿子自己看着好, 这门亲事不成,郡王妃赌着一口气,非得要找一个不比那家女儿差的儿媳妇来。但是屡屡出击,屡屡碰壁。她看好的人家,根本不等她说出提亲的话来就封死了门路,就不让她把这个意思说出口。而愿意把女儿嫁过来的——郡王妃一个都看不上。 一次两次,她可以安慰自己说这是偶然,可是三番四次,几个月下来,郡王妃算是明白过来了。 明白了之后,她的痛苦是难以言喻的。她的儿子是最优秀的,可那些人的眼睛只盯着世子之位。 身边的人心里明白,但是这话却不好劝她。涉及到安郡王妃自身,那话说的委婉些,她还有可能听得进。可是这事情关系到安郡王妃的宝贝儿子,哪怕是她的心腹妈妈都不敢劝。 受伤的母兽是没有理智的,对一个做母亲的说她的儿子其实一无是处,文不成武不就,连为人处世都输了世子爷一大截。说是从小念书,到现在连一篇文章都写不来。又说骑射俱精,那也不见年年围猎的时候博个彩头出个名儿啊?说心胸豁达品格也好,这都不过是空话,谁家孩子不得夸这么两句?有什么用?到底人怎么样,众人心中雪亮。 没有人劝,王妃渐渐也明白过来了。 除非她能让儿子立刻就成为世子,才有可能娶到一个称心如意样样都好的儿媳妇。不然的话,说再多好话都只是白日做梦,没有半点用处。 她能吗?她难道不想李思谌死吗?可是以前那些手段统统都白耍了,在他还没成年的时候她没能成功,现在他羽翼已丰,成了气候,她对李思谌已经没有办法了。 两年前他出远门受了重伤,安郡王妃还曾经在佛前为他日夜上香祷告,安郡王当时还觉得她是为了给李思谌祈福,夸她是一片慈心。可她是在求着神佛,让李思谌就这么死在外面别再回来了。 可惜事与愿违。 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安郡王妃已经快要装不下去了,安郡王也渐渐发觉这个妻子和他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夫妻俩连表面的恩爱都难以维系。 安郡王妃现在就象笼中困兽,看着四面都是她的敌人,却对如何脱困一筹莫展。 可她不能认输,也不能倒下。 管妈妈端了药来,小心的吹凉,扶着安郡王妃坐起,劝她说:“王妃可要保养好身子啊。这不管出什么事儿,您都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要是有个万一,让两位公子还有姑娘,他们要靠谁去呢?公子们还没娶妻,思容姑娘还小,将来可得找个好婆家,这些事儿您哪件能放心得下?” 安郡王妃懒得喝那药汤子,这天天煎药熬药的,屋里头都是这个气味儿,熏得她难受,可是又不得不做样子给旁人看。再这么熏下去,她觉得自己没病也得熏出病来。 管妈妈压低声音:“您要把心放宽些。奴婢大胆说一句,这娶亲不算什么,生子才是大事。一家一姓要子孙延绵,郡王府更得要承继下去。只要没有儿子” 管妈妈说得对,娶了妻又怎么样?不见得能生出儿子。生得出,只怕她也养不大。世子无子,到时候这郡王府由谁承继,那还是另一回事儿呢! 这药不用喝,郡王妃听了管妈妈的话,精神抖擞,精神也顿时好转了。她起来重新梳妆,管妈妈又赶紧让厨房把早预备好的细粥和小菜送过来,服侍安郡王妃用膳。 看她终于是好了,管妈妈和仝妈妈两个互看一眼,肚里都长长的松口气。 她们的生死荣辱完全都依托在安郡王妃身上,她要是倒下去了,依附着她的这些人没一个能有好结果的。 虽然平时管妈妈和仝妈妈两个人也是面和心不和,没少明争暗斗,互相下绊子递馋言也没少干。可是眼下这种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两个人还是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以后这府里就不是王妃的一家天下了,世子夫人嫁进来之后,肯定也有一帮她的人。到时候府里就两分天下。如果王妃能收拾得了世子夫人,那王妃这一系的人自然依旧和过去一样风光无限。 而如果世子夫人占了上风,她们这些人自然也要跟着失势。 所以在这时候,她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得抱起团来才行,内斗是暂且顾不上了。 阿青这几天反而没什么事情要做了,旁人忙碌不休,阿青只要老老实实的待着,吃好睡好保养好,旁的事情一概不用她过问。 小山过来的时候,阿青正在翻看一本闲书,那样子一点不象个要出嫁的新娘子,同前几天的惶恐不安也不同。 桃叶打起帘子请小山进去,阿青有些意外的抬起头来:“你怎么来了?” “哦。”小山没有立刻说是什么事儿,桃叶非常机灵知趣,微笑着说:“奴婢去给少爷沏杯茶来。” 多半是有什么姐弟间的知心话要说,她在旁边当然不方便。 等桃叶出去了,阿青笑着问:“到底什么事儿啊?”还这么神神秘秘的,可不是小山的一惯作风啊。 “有人托我带封信给你。” “信?” 阿青一时没想到什么人会托弟弟给自己带信。 信是封起来的,信封上没有字。 阿青问:“是谁的信?” 小山哼了一声:“你看吧,看了就知道了。” 呃他的这个态度,让阿青心里就有谱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怎么把信给小山了多难为情啊。 阿青把信接到手里,小山催着她:“打开看看呗,看他写了什么。” 阿青有意想把话岔开:“是他差人送给你的,还是他亲手交给你的啊?” “是小武送来的。” 小武和小山关系不错,从一认识的时候两人就挺投缘,当时救回家的两个人里,小山喜欢小武更甚于李思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八 期待 看姐姐的神态,小山也知道自己待在这儿,她肯定不会就把信拆开来看。 切,有什么好稀罕的,无聊的紧。后天就成亲了,今天还巴巴的送信过来,有什么不话不能等两天后再说,非得赶着今天? 小山怏怏不乐退到门口,又回头叮嘱一句:“姐,他要叫你出去见面儿,你可别理会他。” 阿青一笑:“我知道了。” 小山这才满意的转身出来,可是出了屋他才想起来,他姐刚才说的是知道了,这个知道了可并不是答应了——知道归知道,可什么也没保证啊? 可要为这事儿进去再问一声,那也显得太傻了。 小山狠狠心咬咬牙,还是没有再进屋。 不过他实在是想的有点多。 信里并不是什么甜言蜜语,更不是叫阿青出去见面。李思谌虽然很想见她,可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更添她的麻烦。 总觉得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是提起笔来,却觉得那些“我想念你”“想你想的睡不着觉”这些话既肉麻,又太轻浮了。即使两个人要成为夫妻了,也不能对她失了敬重,让她心里不快。 揉皱了几张纸之后,小武给他端茶的时候不经意地问:“世子这是还有公务?您可马上就要成亲了。” “也不算是公务”李思谌实在不知怎么写才合适,看看小武端过来的茶,看看茶汤的颜色,再闻闻香气,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早些年吃了安郡王妃不少暗亏,到现在贴身伺候的事情都是小武的几个小厮打理,至于安郡王妃安排的那些丫鬟,从来不得接近他的身旁。 小武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就是为人比较粗枝大叶。比如这泡茶,李思谌教过他不少次,可小武每次都不记得正确步骤。水煮的太老,茶叶直接捏到盖碗里就倒水进去,然后就端过来给他。再好的茶叶到了他手里,都泡的跟街上的一文钱一碗的大碗茶似的。 不是公务,那有什么好烦恼的?看扔的好象是信笺,这是为了成亲请客在烦恼吗? 小武以己度人,这写信确实是一件难事儿。他跟着世子之后也念过点书,认得些字,写信读信这些他还是能办得到的,就是写起来比较费劲,经常写错字。要是写错了,涂掉的话会变成一个大黑疙瘩,重写又太费事,确实特别的麻烦。 “世子要是忙不过来,就让赵先生替您写吧,这两天您可别操劳了,好好养养精神,好当新郎倌儿啊!”小武显得比要成亲的当事人还期待:“当时咱们被吴家救了,可我想都没想过,您这转了一圈儿,居然娶了小山的姐姐,这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哪。” 说起这个,李思谌的脸上也带了笑容:“说得是。” 要是没遇上小山和他的同伴,他和小武可能已经死了。 小武看他又拿出一张新的信纸,知道他是打算继续写,于是很有眼色的不再出声,退出了屋子。 最后写的这封信并不太长。 李思谌说起了他们将要住的院子。他已经去看过了,屋子已经全都修缮好了,也摆了一些陈设装饰的东西,就是看起来还有些空旷,不过等他们住进去之后,屋子里的东西一定会慢慢多起来的。他的东西,还有她的,两个人加起来,只怕会把屋子装的满满当当的。屋子都按她的意思布置,她想怎么安排都行,她喜欢的,他也一定会喜欢。 不知道她住进来会不会习惯,他记得在七家镇养伤的时候,从窗户看出去,记得吴家的院墙边栽着果树。那时节天冷,叶子都掉的光秃秃的,他是后来听到大妞他们说话,才知道那是石榴树,还说那树上结的石榴又大又甜,每年中秋都可以摘不少。屋后面还有柿子树,不过这个他没有见过。 李思谌让人移栽了一株石榴树在他们的新房外头,就在院子的角落里。但是不知道这树怎么样,会不会移得活,也不知道能不能开花、结果。都说花木也要借地气和人气。将来院子的人气兴旺了,想必石榴树也会越长越好,果实累累的。 阿青看到这儿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又觉得,这句话似乎另有所指啊?这个人气兴旺是什么意思?还特别说什么果实累累 阿青的脸有点儿微微发红,她深吸了口气,定定神,接着往下看。 李思谌说他这几天都睡不踏实,夜里还多梦,可是醒来总是记不清梦里的情景。增文兄说他这是太想成亲了。 他说,想和她一起吃饭,一起说话,一起看着石榴树抽枝长叶,开花结果。 这封信里一个情啊爱啊的字眼儿都没有,也没有说想念她,也没有向她保证什么。 可是阿青看着信,好象那个人就站在面前一样,平静的把这些话告诉她。 他是很认真的,想和她一起生活。 阿青的心里也觉得踏实多了。她把信又从头看了一遍,忍不住转过头向窗外看。 因为午后天气暖和,阳光和煦,有燕子停在院墙的乌瓦上,灵巧的挪动着脚爪,也许是在觅食。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这会儿他大概不会在隔壁的屋子里吧? 可是这一刻阿青觉得,他离她很近,很近,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她起身去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桃叶听着动静过来,轻声问:“姑娘要找什么?我来帮你找吧?” “不用了。” 阿青已经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那年端午节的时候,他给她的那个荷包。 因为保存的很好,荷包一点都没有污损,一直被她很小心的收着。 阿青把信纸对折,再对折,装进荷包里面,再将荷包袋口的系绳收紧,系了一个如意结。 她两手捧着荷包,慢慢的摩挲着,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收起来。 成亲的那天,不到四更天阿青就起身了,泡了个香喷喷的澡,简单的吃了一点儿东西,然后就端坐着由人伺候着上妆、更衣。化妆的女人手势纯熟,可阿青觉得自己的脸就象一面墙似的,左一层右一层的刷粉上浆,不知道糊上了多厚的脂粉,然后描眉涂唇,梳起发髻。阿青紧张的要命,又不敢乱动,生怕妆化花了,头发乱动梳乱了。屋子里外都是人,在她身边纷纷说着恭贺的话。阿青这会儿觉得两耳中都灌满了各种杂乱的声音,眼前这一张张变幻的脸庞她根本无暇去一一仔细分清。 孙颖笑着赞她漂亮,孙佩还伸出手来,十分小心的摸了一下她嫁衣上的绣纹。不但她们来了,连刘家几位姑娘也都来了。阿青同她们好久没能见着面了,现在却是连一句话都没有空说。 外头鞭炮声响起来,人声变得象开了锅的水一样沸沸扬扬。 “世子来迎亲了!” 屋里人一阵忙乱:“哎哟,来的这么早啊。” “别碰那架子。” “凤冠呢?盖头拿过来。” 两个妇人一起小心翼翼的把凤冠从盒中捧出来,替阿青戴好。 红艳艳的盖头也取被拿了来,抖得平整,细心轻巧的替她盖上。 这一下阿青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方盖头象一块巨大的帘幕,把她和外面的那些人都隔开了。 那些人声,说笑声,一下子都象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的的事情一样。 她的心莫名的慌起来。 阿青的手在膝上交握着,她能感觉到手心出汗了。嫁衣太厚重了,屋里人又太多了,热的很,又不透风。 她看到一双小脚丫在她身边停下来,甚至还看到一只小手伸过来想揭盖头。 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刚才乱哄哄的,似乎听谁提起一句,可是没有听清。 那孩子显然是很调皮,不过他没能得逞,很快有个妇人的手伸过来拦住了那只调皮的小手,一边笑着喝斥他一边把他拉开。 阿青听到她说:“这盖头盖上了可不能揭了,得让新郎倌来揭才行哪” 一旁有人笑着说:“你家金宝是不是也想娶媳妇了?哟,金宝你好好儿的念书,将来考取功名,让你娘也给你娶个这样的大美人当新娘子。” 前面的重重拦截,最终防线还是被新郎带着一帮宗室少年给冲破了,喜钱也讨了,果子也吃了,难新郎的题目也一道一道的被解开了。 吴叔吴婶站在门前,说完了教诲的话,看着小山背姐姐上轿。 阿青先前还有些担心——小山能背得起她吗? 可是真的被背起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多虑了。小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大了。他的背显得很宽,足以把姐姐稳稳的背起送上花轿。 也许是脚沾不着地,阿青的心也象在半空晃悠悠的飘着,落不到实处。 “姐”小山的声音很低:“你要好好的过。” “嗯。” 阿青咬着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吴婶看着小山背着阿青出门,总觉得自己现在象是在梦里一样。 女儿就这么嫁了? 这些人都在高兴什么?到处都是一片片的红,鞭炮声震得门窗似乎都在发颤。 她往前迈了一步,她刚才跟女儿说什么了?她觉得她好象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有说呢,怎么这就走了呢? 小山把姐姐送上了花轿,唢呐笙箫吹着欢快的调子,花轿被抬了起来,缓缓的向前移。 吴婶呆呆望着,花轿离了门,那么快就走到巷子口了。原来挤在门前看热闹的人还追着花轿看,原来挤的水泄不通的大门口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铺着大红毡毯的地下落了厚厚的一层鞭炮残屑。 吴婶心头酸的忍不住,她赶紧用帕子盖住脸。 家里空了,心里更是被掏空了巨大的一块。 孙夫人在一旁看着她,这一刻她是感同身受。 她的女儿也已经长大,亲事也看好了,这一二年也得嫁出去。 吴婶只有一个女儿,她却有两个。 到时候这样的场面,她得经历两回。 再不得舍得,也得把如珠似宝养大的女儿送到别人家去。 她上前去轻声劝吴婶:“别难过,过个两天她就又要回来了。离得这么近,不用太舍不得。” “我知道”吴婶硬压住哽咽,声音憋的都沙哑了。 “阿青是个孝顺孩子,世子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会常回来看你的。” 吴婶努力镇定下来,点头说:“还是不要勤回来的好。哪有做了人媳妇还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 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只要知道她过得好,见不到心里也会踏实。 阿青坐在花轿里,她心里也是各种念头此起彼伏。 她先想着,花轿这是在往哪个方向去呢?都说娶亲是不能走回头路的,来迎亲时和迎亲回去,肯定不能走同一条路。 他们来时可能是走了西街,那现在就得绕一个弯子走东南那一边。 她没猜错,轿子上桥了。这桥她以前也曾经经过,桥是拱形的,有些陡。轿子上桥的时候,她就往后倒仰。而等到了下桥的时候,她又要稳住自己,别往前倾。 轿子抬的还是很稳的,没有阿青以前听说的那样,故意把轿子抬的很不稳当,让新娘子在里面晕的七荤八素,还没进婆家门就先吃一个下马威。 一般远路,他或是请外面的轿夫,可能会这样。但是今天这些人很有分寸,连上下桥的时候都尽量让轿身不会出现太大斜度,尽力保持水平。 下了桥,阿青能感觉到轿子转弯了。不过再往后,离家更远,她对路就不那么熟悉了。 走到哪儿了呢? 还有多久会到? 他就在轿子前头吧? 阿青真想看看他骑着马穿着大红喜袍走在街上是什么样子。 可惜这时候又没有dv可以把这一切摄录保存下来,她只能单凭着想象去猜测。 这是他们俩的婚礼,可是她从头到尾都看不见什么。想看到他,只能等到盖头掀开的那一刻。 阿青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应该是高兴的,也是期待的。可是同时她又很不安,很心酸。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九 成亲 安郡王府今天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比较热闹的地方还有萱楼里李思容的屋子。 她把一匣子绢花全扣在了地上,愤愤的用脚去踏去碾:“这都什么破东西!破绢烂花,用的都什么料子。这时节谁戴这些!” 一旁的丫鬟小鸾轻声劝:“姑娘看不上这些,那天正好王妃送来的几对珠花,今天戴也合适。” 见李思容脸色好转,小雁赶紧把那只装珠花的盒子取过来。 盒子内衬绸缎,上面整齐的摆着两对珠花,下面还有一层,同样也是两对珠花。李思容挑剔的把珠花都拿起来放在鬓边比量,看起来仍然不太满意。 “姑娘看这对蝶戏花的怎么样?” 李思容摇摇头:“你看那串的珠子,多小啊,太寒酸了。” 小鸾忖度着平时李思容的喜好才推荐的那对,那对特别的华丽繁复一些。可这个她都看不上。 小鸾又问:“那姑娘看这对海棠如何?上面珠子颜色很好啊。” 李思容还是皱着眉头,但是剩下的两对她更看不上,指了指刚才小鸾放下的蝶戏花:“还是这个吧。” 看得出来姑娘这根本不是挑剔首饰,而是心情不好,只想寻个由头找碴。旁人看着小鸾在李思容身边颇得信重,在萱楼这一亩三分地上也是威风八面了,可是伺候这么个喜怒无常脾气刁钻的姑娘,个中滋味就不足为外人道。 最近王妃总是称病,李思容也因为这件亲事而脾气日益暴躁。 小鸾也明白李思容在气些什么。 她一直都以自己是嫡出为荣,而且因为受郡王妃的影响,打小她就认为这王府里只应该有他们兄妹三个人,李思谌在她们看来有如眼中钉肉中刺,连父亲也不待见他。不然的话,早在几年前就该给他请封世子,却一拖再拖。 这世子合该是自己的亲哥哥来当才是。 可是平地一声雷,李思谌不但越过父母擅自请圣旨赐婚,父亲还一反常态,不但不追究他的过错,还吩咐替他操办婚事,请封了世子。 这让李思容觉得自己多年来熟悉的一切都被颠覆了,父王简直象是换了一个人,她有一次还听到父亲和母亲两人为这件事情争执。 他们的声音很大,她在院子里就听见了。 李思容最后没进屋,吩咐丫鬟不要说她来过,就匆匆的离开了。 父亲和母亲不是一直很恩爱吗? 李思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们发生争吵。 说来说去,为的都是世子二字。母亲埋怨父亲,父亲却说,请封的折子递上去之后,皇上半点都没犹豫,立刻就准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在皇上心中,这个世子之位就是李思谌的。旁的王府呈上这些折子,哪个不得先经过宗人府一道关,才能递到皇上手中?而且皇上未必就会这样立时准许请奏,有的甚至因为种种原因被驳回来。 父亲这样说,母亲也没有办法了。她要是再说,那就是违逆圣意了。安郡王在别的事情上对妻子总是百依百顺的,可是他的脑袋毕竟没有彻底糊涂。 说穿了,宗室的富贵安逸是与生俱来的,可是能不能安享富贵,得看皇上的心意。皇上倘若不喜欢你,换个人做安郡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安郡王心里也不好受。 他的日子过的一向顺心,除了立世子这件事情让他这几年有些烦恼。可是在他看来,他是郡王,是父亲,儿子们理当顺从他,听从他的安排。世子之位他一时决断不了,这也是他府里的家务事。 可是那个早早丧母,一直被他忽视的长子,居然在他没察觉的时候,已经长成了一头猛虎。他有本事,有人脉,有圣眷,安郡王根本连与他争斗的心志也没有,他几乎是惊慌的向儿子示好。 不管如何粉饰太平,安郡王终究是在儿子面前落了下风,丑态毕露。这个不光府里的人看得出来,王府外头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安郡王上的请封折子是被迫的,显得手忙脚乱,狼狈之极。在压力面前他毫不犹豫的食言了,答应了妻子的话也只当成刮过了一阵风,另外两个儿子和女儿,他在这一刻完全没有考虑到。 他只考虑到了自己。 这一点郡王妃嘴上不说,心里也明白。 她看不起丈夫。 之前他能听她的话,拖着请封世子这件事,对她表现得象个体贴备至的好丈夫,对孩子们慈爱有加的好父亲。但是这是因为事情没有威胁到他自身。可是一旦到了紧要关头,他可以毫不顾忌的撕下温情的面纱。 安郡王妃越想心里越冷。 丈夫是靠不住的,儿子们和女儿只能靠她了。 要说前些天她还心情郁郁,可现在她已经完全对丈夫绝望,反而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靠不上丈夫,她只能靠自己,替儿女们争夺谋划。 李思容那天隔窗听见安郡王夫妻争执,出来之后越想越气,沿着花圃一路走一路乱揪,那些水灵灵的鲜花才刚刚开放就遭了她的毒手,不但花朵保不住,连叶子都给薅掉了不少,她走过的地方只余下了一片光秃秃的枝杆。 小鸾从那天开始就格外的小心。她和小雏两个都伺候了李思容好几年,这种时候她俩决不会往枪口上撞。 今天府里有大喜事,可是真心高兴的人会有谁呢?小鸾想,多半只有世子爷自己,还有思敏姑娘算是真心高兴的,其他的人比如王妃、两位少爷,还有思容小姐,不在心里咒骂就不错了。 李思容挑剔完了首饰又挑剔衣服,总之她反对不了这门亲事,不想去前头露面又说不过去,连郡王妃今天都不能再称病了,她当然也不能做这种让人非议的事,可是她心里又实在不情愿,只好磨磨蹭蹭,在这些小事细节上头挑毛病。 可是再拖延,她也不得不出去了。 李思雯早就梳妆打扮过,换了好衣裳,听着李思容那屋隐约传来的动静,吩咐丫鬟迎春说:“把我的书拿来。” “姑娘今天还看书吗?” 李思雯不紧不忙的打开书页,翻到昨天看到的地方接着往后看:“你们俩听着隔壁的动静,等她差不多闹够了,你们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她不能自己先出去,府里头三位姑娘,李思敏是摆明不买郡王妃的账,她却还得看郡王妃的脸色过日子。今天这样的场合,她当然得和李思容共进退。 李思容不拖到花轿进门只怕不会出门,所以她也不用着急,只怕中间这空余的时间还够她读好长一段书。 可是平时不管隔壁有什么样的动静,她都能不动如山做自己的事,今天却不行了,书页打开了好一会儿了,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府里以后就不是郡王妃一个人说了算了,世子夫人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李思雯只听说她很美貌,但出身贫寒。因为家人躲避二王之乱的缘故,她是在山里长大的。除了这些事情之后,她没有打听到太多。 将来她该怎么办呢? 郡王妃是靠不住的,一味顺从她,她也未必会对庶女多几分善待。可世子夫人又是个完全的陌生人。就算她有那个本事和郡王妃斗,而且能占上风,可她也没有理由对自己多关切回护啊 她的心事全都藏在心里,有时候想想未来,心里就觉得一阵恐慌。 安郡王妃打扮的十分华贵喜庆,大红缂丝的宫装是只有她这样身份的人才能穿的,妆容描画的很精致,笑容满面的和宾客寒喧。 “你瞧你,这哪象是做婆婆的人啊?不知道的人,得把你当成新娘子呢。” 安郡王妃心里暗暗着恼。 这话乍一听是夸她年轻貌美,可是仔细一品,怎么都不是味儿。假如李思谌是她亲生,那这份恭维当然可以照单收下。但是李思谌是前头郡王妃所出,她是填房,这话听起来分明就象是在刺她。 可是脸上她不能表露出来,还得笑着答话:“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前些日子因为天冷的缘故,一直没断了药,连屋子都没出过。借着今天的喜事儿,我倒觉得身上好多了。” “可不嘛,这一寒一暑的,人可容易生病了。”这一位接话的是逸郡王妃,她为人倒是不错,跟谁都和和气气的,说话也从来不象一些人那样夹枪带棒,明嘲暗讽:“儿媳妇娶进了门,你就轻松多了。家里那些个繁杂的琐事儿,只管交待她去办,你可要好生保养自己,再没什么比保重身子更要紧的了。” 安郡王妃承认保养身子要紧,可是要把府内的掌事大权交给旁人?这绝不可能。 一旁另一位女眷说:“哪有那么轻松?新娘子听说才十五六,年纪这么小,能懂得什么啊?听说她以前还是住在乡下的?这样的人哪能指望她一进门就能掌管家务了?什么不得一点一点的从头教起啊?三五年能教会就不错了。” 这话安郡王妃爱听。 可不是。这年纪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还是穷乡僻壤长大的。听说来京城之前,家里连仆佣都没有,一应的家务操持都得吴姑娘和她那个娘一起来做。安郡王妃还打听着,这位亲家夫人,其实原来不过是京城里一户人家的丫鬟,因为兵乱逃命时遇到了吴大人,两人阴差阳错才结成了夫妻。 一个穷丫头,还有个丫鬟出身的娘 安郡王妃想着这些事情,心里方才感觉到几分快意。 鼓乐喧天,炮声落地。 花轿终于抬进了门。 一群女人都打量着被搀扶下轿的新娘子—— 看着可不算矮,即使穿着厚重的吉服,也掩不住窈窕的身段。 单看身段、步态,传言起码有一部分是真实的。 应该是个美人。 想想李思谌也是在京城的富贵锦绣堆中养大的,出去一趟就看上了乡野间的姑娘,那这姑娘肯定是不会丑的,要不然李思谌岂不是瞎了眼? 阿青在喜娘和丫鬟的搀扶下,象个牵线木偶一样拜堂行大礼。跪,叩,起。再跪,再叩,再起。 最后一下是夫妻对拜,两人相对而立,阿青在拜下去的时候,能看到对面人的靴子的尖。 心里踏实了一些。 知道这里不光是她一个人,还有一个人陪着她,心里那种惶然不安的感觉就消褪了很多。 拜完了堂,她手里被塞了根红绸带,被人簇拥着向前走。 到处都是人声,嘈杂的交织成一片,鼓乐鞭炮的声浪一阵又一阵的朝人卷袭过来,吵得她脑袋里嗡嗡直响。 不,不光是因为这些声音。她想,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她头顶的凤冠实在太沉了,还顶着这么厚的一块盖头,视野中全是红色,深而艳的正红,看久了也让人觉得眼晕。 等她终于能坐下来的时候,还是不能放松。 婚礼到现在还不算完了,只能算是刚过了一半。后头还有揭盖头,撒帐,如果有好事的人,说不定还会想些办法臊一臊新娘——现在远不是放松的时候。 她尽力挺直背,坐的端正。 屋里好象比刚才静了一些。 阿青好象听到李思谌的声音。 他好象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不过可能是她听错了,屋里人这样多,可能她听岔了。而且——他怎么能在这样的场合里唤她名字呢? 就是一瞬间的事,她忽然觉得脖子和肩膀一轻,眼前的那红色的帘幕突然间被揭开了。 阿青一时间眼前都看不清楚东西。 被红色笼罩的太久了。 然后她才看见李思谌,他拿着一杆系着大红绸花的秤杆,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穿着挺括而华丽的喜服,上面用金线绣着大幅的华丽图纹。 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的嘴角很快弯起,向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让阿青心里觉得更坦然了。 这笑容显得很淡然,就象现在不是他们成亲,两个人又已经有那样久没有见过面。 而是象象是偶然在街头遇见一个熟人那样,很从容很自然的打了个招呼。 他说,你好吗? 她说,我很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 洞房 李思敏凑上前来,她今天打扮得也是喜气洋洋,那身儿海棠红的宫装配着粉橙色的云肩,脖子上戴着一个格外精致华美的嵌宝缨络项圈。 李思敏喜气洋洋的说:“嫂子好这刚揭开盖头,我还当是天仙下凡呢,这么漂亮的新娘子,京里找不出几个来了。” 新娘子被调侃打趣这是正常的,阿青虽然没吃过猪肉,可是见过猪走啊。不过想想也很有意思,京里头王府办喜事,和她以前在乡里看到人娶亲也没有什么不同,撒帐的时候说的吉利话都差不多。 阿青硬吞下了难以下咽的饺子——半生不熟的。 没吃过的人很难想象得出这种食物究竟是什么个什么滋味。半生不熟的面皮黏的都要粘在喉咙里了,幸好里面包的是糖馅儿,要是肉馅儿菜馅儿,那简直更难以忍受。阿青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这个饺子吃下去,喂她饺子的那个妇人还笑着大声问:“生不生啊?” 阿青咬着牙带着羞说:“生。” 一屋的人都轰笑起来。 阿青垂着头,心里也不觉得怎么恼火。但凡女人出嫁都得经过这一遭,她不过是其中一个,今天别人这么围观她,改天她也会这样去围观别人,也算是礼尚往来,公平合理。 众人又折腾着让新郎作诗,又说要让他把新娘子背起来。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儿大,好在还是有老成的人出来打圆场,把一群起哄的人给赶了出去。 李思谌也不能在屋里久留,他还得去前头席上敬酒。这也不是个轻省活计,可是阿青就没法儿给他分担了,她得一个人留在新房里头。 李思谌换了衣裳出——李思敏和李思静两个又悄悄溜了进来。 “嫂子好。”“新嫂子好。”两个人咯咯笑着跟她问好。 “你俩嘴再甜,今天我也没有红包给你们。” 李思静笑着说:“谁图红包了,我们是高兴才来的。嫂子你今天可真是漂亮啊,你没见啊,刚才揭开盖头的时候,好些人的眼都直了,看着你那眼珠都不会转圈了。平时看你也漂亮,可是今天是新娘子,格外不同。” 阿青低头一笑。 刚才揭盖头的时候,她还晕头转向的,也看不清楚东西。 ——好吧,她承认那会儿她只看到了李思谌,一屋子的人她一个都没有看清,也不知道那时候他们说什么干什么了。 李思敏抿嘴一笑,走过去把窗子推开了一扇:“开开窗子透口气吧,刚才屋里这么多人,气味儿浊的很。我等下就让我的丫头过来,有什么不便开口的事,有什么需要都和她说吧,她在这府里头熟。你今天刚来,两眼一抹黑的什么也不知道,她虽然不算能干,可是暂时在这儿支应两天,也省得你抓瞎。” 阿青由衷的点头谢她:“多谢你了,替我想的这么周到。” “别同我客气了。要说这府里头谁最盼着你嫁进来,约摸除了我大哥,也就是我了。” 李思敏有许多话想说,可是现在却不是时候,场合太不对了。 算啦,也不急在今天一天。以后日子还长着,路得一步一步的走,急也急不来。 “那我俩也不在这儿碍事了,嫂子你换身儿衣裳歇息一会儿吧,等下应该不会有人再过来闹腾了。” 这句话说到阿青心坎上了。 刚才那群人如果再来闹腾一番,她可真有些撑不住。 屋门一关——总算能让她暂时安安静静的歇一会儿了。 桃叶吩咐桃核说:“你和琥珀两个出去,看看这院子里现在安排了多少人服侍,让他们送茶、送热水来。” 阿青捧着脑袋**了一声:“喝茶什么的缓缓吧,先帮我把这个拆下来。” 桃叶不敢怠慢,和珊瑚两个人一起过来扶着阿青在铜镜前坐好,小心翼翼的解开勒带,抽出发针,轻而又轻的,把那一动就叮咚乱响的镶珠嵌宝垂缨的凤冠从她头上取了下来。珊瑚捧着凤冠有些犯愁:“原来装它的盒子不知道收在哪口箱子里了,这一时也找不着啊。” “那就先放到”桃叶在屋里看了一眼,问阿青:“先放在床后的柜子里头吧?” 这个实在太贵重了。桃叶自打伺候了阿青,也算见过些世面,可是这个凤冠捧在手里沉甸甸的,珠光宝气,灿然生光,凤冠顶上中间的一颗大珠有龙眼那么大,虽然不知道具体价值几钱,可是要是碰损弄丢了,那肯定把她和珊瑚一起卖了也赔不起。 阿青对这个并不象她俩那么小心。这顶凤冠确实美丽华贵,可是这辈子也就只能戴这么一回,就和她身上穿的这身儿吉服一样,全都得收进箱底,派不上别的用场,只能做个纪念。 “就先放柜子里吧。” 屋子以后得慢慢收拾,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桃核和琥珀两个出去,没过多久就把热茶和热水都端进来。阿青脸上擦的这些脂膏还不能一次洗掉,因为面膏,口脂、胭脂里面油份都很大,单用水是洗不干净的。桃叶从她们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匣子,里面是杏仁儿和牛乳配的脂膏,先用湿的布巾把脸上出的油和浮粉抹去,涂上这种脂膏,轻轻揉匀之后再擦掉,脸上大部分的妆就都被一起擦去了,这时候再用水洗,换了两次水。 终于洗干净了脸,阿青忍不住长长的出口气。 感觉脸象是被糊上了一层水泥似的,现在毛孔终于能自由呼吸了,这种感觉说不出来的轻松畅快。 衣裳也换了下来,那身儿吉服层层重重,简直象是一个硬壳——象一身儿盔甲,穿着之后动作僵硬,人一点儿也不自在。终于脱下来了,象是解开了镣铐一样。 还是家常的衣裳穿着自在。 “姑娘再上点儿粉吧?” “不用粉了。”阿青现在听到个粉字就觉得脸疼:“涂点茉莉汁好了。” “好。” 头发也散开了重新梳了个髻,阿青没有戴钗子珠花,就挑了一只单珠细簪别在发间。热茶和点心都已经摆上,阿青喝了一盏茶,吃了两块点心。她觉得一点都不饿,只是觉得很疲惫。这几天都休息的不好,早上又起的那么早,折腾到现在。不卸妆更衣的时候还好,一把那些硬件拆解下来,她整个人好象没了桎梏和支撑,都快要散架了。 “姑娘要不先靠着,歇一会儿吧。”桃叶轻声劝她。 “也好,你们把床收拾一下吧。” 现在床上铺了好几层锦被,上面撒满了各种各样有吉祥象征的东西,根本没法儿睡人。花生枣子桂圆栗子这些还好说,那些糠粉麸面之类的东西,得用大刷子仔细的扫净才行。 桃叶和珊瑚两个挽起袖子一起收拾喜床。 阿青靠坐在一旁的椅子里头看着她俩忙活。桃叶细心,珊瑚麻利,两个人很快把床扫净铺好,拿了两个大迎枕放在床头,扶着阿青靠在那儿,又捧了一床薄被过来替她搭着腿。琥珀又锦被上又多铺了一层,半跪在脚踏边替她捶腿。 “你们今天也不轻松,别捶了。趁着这会儿赶紧去吃点东西歇一会儿吧。” 她累,桃叶她们也绝对不轻松。可是她能歇,她们不能歇。 今天不过是一个开头,以后的日子过的肯定不会象在娘家一样轻松。 阿青只想歇一歇,可是眼睛一合,就身不由己,直接就坠入了梦乡。 桃叶在旁边端着茶,低声唤:“姑娘,姑娘?” 唤了两声不见应,桃叶也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呃,这可怎么办? 只是让姑娘暂歇歇,怎么能睡着呢? 今天可是成亲的日子,等下世子爷回来,就是洞房花烛,春宵一刻值千金呢。可姑娘居然这时候抢先睡着了,这,这可不能啊。 她想把阿青唤醒,珊瑚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到一旁说话。 “可不能让姑娘这会儿就睡啊,一会儿世子爷回来了,那可怎么办哪?” “让姑娘歇一会儿吧,养养神。”珊瑚轻声说:“桃核在外头呢,世子回来肯定会提前知会一声的,到时候赶紧把姑娘喊醒过来就行了。姑娘这多累啊,你什么时候见姑娘睡的这么沉、这么快过?” “确实”确实没有见过。桃叶服侍姑娘的时间比珊瑚还要长,倒是真没有见过姑娘象今天一样累过。 刚才帮姑娘卸妆,那顶凤冠沉的压手,姑娘顶着这么重的凤冠出嫁、坐轿,拜堂,也实在难为她。 刚才屋里闹喜的几个妇人还小声议论,说那凤冠一看就价值不菲,多么华贵。可是再华贵,顶在头上也难受啊。 她还听见有人说,当年郡王妃嫁进来的时候,喜服和凤冠都没有这么精致考究呢。虽然当年她嫁过来的时候就是王妃了,而今天的新娘子只是世子夫人。可是王妃当时嫁过来的时候只是填房,娘家不显,王府也没有大肆操办,不管是宾客、场面、嫁妆,都远不及今天的世子夫人了。 桃叶听着这话,一边替自家姑娘高兴,一边又替她担心。 旁人都看得出来,还这样议论的事情,郡王妃肯定看在眼里了。她本来就不是世子的亲娘,再加上今天这喜事又伤了她的颜面,真是旧怨未除又添新恨。 “那也好。”就让姑娘再多歇一会儿吧。 世子爷想来不会太早回来的。 “你让人多备些热水,我看世子回来多半也得沐浴。” 今天折腾的也不光是自家姑娘一个人,世子爷也给折腾的不轻啊,刚才看着脸上、额角都是汗迹,只怕里头的衣裳都让汗湿透了。这在外头再敬酒应酬一番,身上肯定不舒坦,必定得用热水的。 “好。” 她们说话的功夫,外头来人了。 刚才李思敏说把她的丫头差来帮忙,来的这个叫青莲,以前跟着李思敏服侍,也到过吴家,和桃叶她们多少算是个熟人。 桃叶和两天不敢怠慢,笑脸迎人,客气的招呼:“青莲姐姐快坐。” “哎哟,别这么客气。你们是世子夫人左膀右臂,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多着呢,可不要这样见外。” 屋里头很安静,青莲见桃叶和珊瑚声音都放得轻,心里隐约猜到了几分。 “是不是世子夫人在歇息?” “夫人太劳累了,靠着养会儿神。” 可不能说睡着了。 青莲十分识趣:“既然世子夫人太劳累了,那我就不去打扰夫人了,等回头夫人精神好些了我再去请安吧。” 阿青其实不算真的睡着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是这么个日子,她只是太累,整个人象是漂浮在水中,有大部分意识在安睡,可还有一部分感觉是醒着的。 她似乎听着有人进来了,还听到有低低的说话声。可是她太累了,累的不想睁眼,不想动弹。 琥珀规律的一下一下不轻不重的替她捶敲腰腿,在心里默默的数着数。她服侍的细心,这其中还有张尚宫的点拨。张尚宫还在吴家的时候,珊瑚就对张尚宫格外殷勤,请她闲时点拨一二。张尚宫也很大方,确实指点了她们姐妹俩不少东西。 就拿这个捶腿来说,看着很简单,可是其中学问大着呢。其中有些诀窍,不得人提点,一辈子也悟不透。琥珀学到了之后,不止一次的在姐姐身上练习过,甚至在自己的腿上试着捶敲习练,找出最适当的力道,最恰当的位置。 从脚往上捶了一遍,又由腰而下再捶了一遍,琥珀轻轻收了手,扶着床慢慢起身。 那边屋里头桃叶和珊瑚两个人正陪着青莲说话。 琥珀没有往上凑,反正姐姐在那里,回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姐姐都会告诉她的。 桃叶对她们姐妹俩态度一直很暧昧。到了新的地方,她们当然得抱成团,先站住了脚再说。这种时候她们当然不能内斗。可是在姑娘身边谁最得信重,这个位置依旧很微妙,大家都在看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一 阿青睁开眼的时候,屋里已经掌灯了。她模糊的看到一团红,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条案上一对龙凤喜烛正燃着,烛芯卷曲起来,啪的一声爆了个响。 桃叶被这声响吓了一跳——她当然不是胆小,也不是没听过结灯花的声响,可是今天情形不同,她格外紧张。 阿青脑子里有一会儿是混沌一片,什么也没有想到。 然后她才慢慢清醒,这是新房,今天她成亲——不过她趁新郎去敬酒的时候,自己居然先睡着了。 桃叶很快回过头来,发现阿青已经醒了。 她正要上前来服侍阿青起身,可是有个人动作比她还快。 李思谌的头发还湿着,就这么走到床边来。 阿青已经好久没见着他这么放松,这么不修边幅的模样了。 当初刚认识的时候,他是受了伤,命悬一线的时候讲究不起来,披头散发的样子也见过。可是从那以后,每次见他都是衣冠楚楚的好吧,怎么觉得这个词儿用的有点怪? 一定是刚醒来还没彻底醒困的缘故。 阿青觉得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 两个人现在是夫妻了,好象互相是应该坦诚相对,再端着架子没有必要。可是他俩的这个转变是不是有点儿快?她这才睁开眼,蓬头垢面的可能还有眼屎,他呢?披头散发,头发还滴水,光着脚踏着一双软布鞋,裤角散着,襟口也就松松一系。 不应该是这样的呀!阿青想象中洞房花烛夜,那应该是纱帐朦胧,烛影摇红,睡衣也要穿她仔细挑的那一件,而不是象现在似的,都睡皱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阿青把头发拢一拢,幸好她睡姿还是比较老实的,头发没怎么乱。 “刚回来,一身都是酒气,去洗了洗。”他说:“看你睡的香,没让她们叫你。肚子饿不饿,先吃饭?” “哦” 他一说,阿青觉得自己还真饿了。 桌上已经摆了酒菜。鸳鸯拼盘,一共是六样菜,都十分精致。 可是在动筷之前—— “先喝酒。” 李思谌提起壶来,将两只酒盏里都斟上酒。 哦,这是 阿青偷眼看他。 这就是交杯酒啊。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阿青现在看着李思谌,也觉得他这披散头发衣衫半解的样子很好看。 以前看着他的下巴那里有道浅浅的沟,阿青还有一回想伸手去试试沟的深浅——嗯,待会儿可以试。 两个人端起酒来,阿青的脸热热的,还没喝酒就觉得头有点晕似的。 一定是睡的没彻底清醒——反正什么异样都可以推给没睡醒,可以理解,也可以解释。 酒香醇厚,浓而酽温酒滑下喉咙,阿青酒量不行,一杯下肚就觉得有股热气直往上泛,眼眶里满盈了水气,鼻头也红了。 李思谌把她手里的杯子接过来:“喝的太急了吧?” 可是听说这个是要一饮而尽的,要是分成两停,好象有什么不好的说法。 阿青侧着头,揉了揉额角:“没事,可能是因为空着肚子喝的你今天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李思谌说:“我让人换了酒,除了一些紧要的宾客,都只浅浅沾了沾。” 话是这样说,可是他说话的吐息之间还是有一股酒气。 并不冲,也不算难闻。 肚子饿的时候,食物能不能管饱最重要,与是不是美观精致考究关系不大。阿青看着这精致的小菜,不知道从哪动筷了。 李思谌看看:“没胃口?” “也不是” “我也没胃口。”李思谌说:“喝完酒一点也不吃这些,端上来也有一会儿,也都凉了。”他吩咐桃叶:“去跟外头人说,让厨房送两碗面来,这些撤了吧。” 阿青本来想说不用麻烦,可是他说的太快,她没来及反对。 有面吃也比吃这些强。 桃叶去外头传了话,阿青趁这个机会去把脸洗了,重新梳理了一下头发。等她再出来,还没看见面条,先闻到了香味。 热腾腾的汤面,最治饿病了。 面条肯定是刚刚擀出来的,切的整齐的牛肉片和烫的翠嫩的小青菜铺在上面,汤是牛骨清汤,一点都不油腻。 一闻到这味儿就让人胃口大开。阿青把满满一碗面都吃了,汤也全喝完了。李思谌比她吃的快,他吃完了就放下筷子端起茶,静静的等着她吃完。 阿青把最后一口汤喝了,放下碗来,才觉得有点儿 呃不太好意思。 桃叶在一旁其实是挺想提醒自家姑娘一声的。这是新婚之夜啊,姑娘怎么吃起来就没个完,这新娘子总得害羞、矜持一些才是啊,没听说谁家新娘子新婚之夜这么能吃能喝的。 可是世子爷看起来并不介意,桃叶又不能出声,只好在肚里安慰自己,这面也是世子爷让人做的,姑娘吃的香,那也是给世子爷捧场了。 “饱了吗?”李思谌问。 阿青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饱了。” 吃饱了,人也精神多了。可阿青跟着就紧张起来了。都说饱暖思那个什么,那现在酒也喝了,饭也吃了,是不是该那个啥了? 她,她还没有心理准备哪。 她那件特意做的睡衣也还没换哪。 “你还不知道院子是什么样吧?”李思谌问。 “对对,”阿青赶紧点头。 当然没看过了。刚才进来的时候是蒙着头的,到了屋里,新娘子又不能出去乱跑,她怎么可能知道外头什么样。 “穿件厚衣裳,我陪你出去看看。” 饭后散步吗?也好啊,正好消食。 桃叶虽然觉得春宵一刻值千金,出去散步好象有点不太合规矩。可是她又不傻,世子爷说的话,她们怎么可能去违逆呢。 阿青穿好衣裳,又披了件斗篷,李思谌也站在那儿,示意阿青替他更衣。 衣裳都已经放在屋里了,倒是不用费力去找。可是阿青可没干过伺候别人穿衣的活儿啊。 ——就当他是小山好了。 阿青取出一件浅灰的长衫:“穿这件成吗?” 李思谌点头说:“好,就这件吧。” 看一眼他这些衣裳,阿青发现这里面一件鲜艳点儿的都没有。这人平时穿衣裳就喜欢素的,颜色沉稳的,阿青印象中从来没见他穿过鲜妍明亮的颜色。 多半是他自己喜好如此。 就把他当小山,穿衣服的活儿也不难做。就是系腰带的时候,两个人难免离的近了——阿青没敢喘大气,几乎是屏着呼吸把腰带快速系好。 说起来,这屋里现在都是她的丫头,倒没见着服侍他的人。 这些事都可以以后慢慢再搞清楚。 李思谌牵起她的手:“走吧,当心脚下,有别绊着了。” 踏出屋门,一股凉风吹到脸上,一直待在屋里,这会儿吹一吹晚风,让人觉得精神也为之一振。 李思谌自己挑着灯笼,牵着阿青的手缓缓向前走。 “院子以前叫菊苑,是给老太妃修的。” 阿青点点头。 她明白,听名字也能听出来了。菊花在此时也是长寿之兆,既然是老太妃想住,那自然是盼着益寿延年了。 “要是你不喜欢,咱们再改一个。” “这就行。”挺好的名字,也不用再改。 回廊蜿蜒向下,沿着台阶走下去,阿青闻到了花香,还有潮潮的水气扑在脸上。 “这里有水池?” “不大。”李思谌说:“前面就是。” 阿青已经看见了。 回廊上挂着红纱宫灯,灯影倒映在水面上,深深的水色映着红融融的灯影,安静的就象一个梦境。池塘四周花木扶疏,迎春花长长的枝条象瀑布一样垂向水面。 “还喜欢吗?” “喜欢。” 李思谌微笑着,牵着她向前走,走过横越池面的廊桥:“石榴树也移栽好了,我们去看看。” 这会儿石榴树当然没什么看头,很大的一株,刚刚开始抽枝发芽,还没有开花。 李思谌把手里的灯笼举高,暖暖的光映着他的脸庞,阿青也反握住他的手:“看样子是移活了。” “我特意吩咐了人找的树,带着土移来的。”李思谌转头说:“没准儿今年你就能吃上咱们自己收的石榴了。” 阿青慢慢有了真实感。 这就是她以后要住的地方了——是她的家了。 虽然现在对这里的一切还很陌生,可是只要他们两个心不变,阿青相信纵然有坎坷和难关,他们也能一起迈过去。 看过石榴树,绕过假山、凉亭,他们围着院子走了一圈。 “晚上看不清楚,以后你要是看哪里不合适,咱们再慢慢的改。” “嗯。” 她喜欢听他说咱们。 这让她心里热乎乎的,甜丝丝的,象是淌着蜜一样。 走了一圈回到屋里,阿青很自然的说:“我去更衣。” 桃叶得了她的吩咐,把那套特意预备的寝衣已经取了出来,服侍阿青换上。桃叶还把装脂粉的匣子也端了过来,想替阿青再擦上一层粉,阿青摇了摇头。 粉不用,胭脂也不用。 其实这套衣服绝不是走性感暴露路线的——真是那样阿青也不肯穿。如果不是用料轻软,颜色霏丽,这套衣裳甚至可以当家常的衣裳穿着。 衣料轻软,手臂处隐约可以见着肌肤,但是衣身是双层,下面是宽松裙子。这套寝衣在烛光下看,轻软似雾,美不胜收。 阿青把头发重新梳过,松松的挽起来,用簪子斜绾,带着几分羞涩从屏风后出来。 李思谌闻声转头。 阿青象是站在一片朦胧的绯色轻雾之中,烛光映着她的面庞晶莹如玉,光彩照人。 李思谌怔怔的望着她。 阿青一点儿妆也没有上,可是看起来那样秀美。如远山青黛一样的眉,晶莹的明眸,还有微微的一抹嫣红的唇。 李思谌忽然站起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说不上来心里的急切是为了什么—— 似乎如果不抓住她,就无法确定她已经在他身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这个事实。 她太美丽,就象随时会随着夜雾消散一样。 桃叶和珊瑚她们知机的退了下去,动作轻悄的关上了房门。 李思谌把她另一只手也握住了。 她的手真的很软,这样握在掌中,都好象触不到骨头。 阿青呼吸也变的有点快。 李思谌缓缓揽住她,将她整个人都拥入怀中。 他想起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素雅而美好,灵透的就象山间的泉水。 一时间他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山间的的花精树灵。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她的形影就悄悄的留驻在了她的心底。 他的唇在她的鬓边流连。呼息之间都是她身上的馨香,暖暖的,柔和的,让要想一把攥紧再也不放开的淡香。 他的唇移到了她的耳垂处,感觉到她身子猛的一颤,整个人都绷紧了。 她的反应大大取悦了他。 “害怕吗?” 有一点 可是她轻声说:“不怕。” 这么倔。 他把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绕过屏风,将她放在了床褥间,顺手将她的发簪抽去。 阿青一沾到床,腿就曲了起来,整个人往后缩。漆黑的青线披了一肩,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得荏弱了不少。 李思谌解开了两只帐钩,将帐子放了下来。 帘子一下放,这个狭小而封闭的世界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这昏暗让阿青放松了一些。毕竟不用那样明晃晃的四目相对,感觉也不那么难为情。可是同时新的忧虑又浮起。 接下来 那个,听说很疼 李思谌的手轻轻按住她的脚掌,让阿青躲都没处躲。 那只手顺着脚踝向上,在膝弯处了停了停,再缓缓的向上时,阿青隔着裙子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很痒很,很紧张。 她整个人都在战栗,汗毛全都竖起来了,皮肤上浮起一粒粒的小疙瘩,他肯定摸着了吧? 眼睛渐渐适应了帐子里的昏暗,阿青的看着他,李思谌也看着她。 他的脸庞渐渐移近,阿青本能的闭上眼,感觉他热烫的唇贴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那热度象是要把她烫化了一样。 “别怕。”他轻声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二 进宫 晨间阿青比李思谌先醒。 ——她觉得自己多半是被憋醒的。 李思谌一条胳膊横过她的腰间,占有欲十足的把她揽的紧紧的。 阿青一动都动不了,只能无奈的转过头,打量着枕边人。 帐子里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清楚轮廓。 他生的真好看而且睫毛居然不科学的长而浓密。 阿青昨天晚上已经一偿宿愿,摸到他的下巴了。不但摸了下巴,还摸了鼻子,嘴唇,脸庞,额头 感觉他就象一件精雕细琢玉器,那样精致,那样温润 咦?阿青的手忍不住又在他的下巴上摸了摸 不象昨天手感那么光滑了。 呃,是,是胡茬吧? 好吧,再怎么看起来象画中人一样,毕竟他是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会长胡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李思谌已经醒了,被人这样摸啊摸的,谁能不醒? 他睁开眼,阿青的手正不老实的盖在那儿,他睁眼时,睫毛搔得她手心痒痒的。 “咦?你醒啦?” 偷摸被抓个正着,阿青也没有不好意思。 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这个人现在完全是她的了,看看摸摸怎么了? 他凑近了一些,嘴唇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轻声问:“还疼吗?” 疼什么? 哦! 阿青突然间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了,血刷的一上全涌上了脸,有点结巴的说:“疼什么呀,不疼了。” “昨天晚上你一直喊疼” “停停停。” 这种事情就不要拿出来再三讨论了。 她也不太记得昨晚上她都说了什么了,不过疼确实挺疼的。一开始那种疼痛,陌生的感觉,还有说不上来的难堪和恐惧让她做了很多平常不会做的事,比如哭泣,抓他,还想咬他不过不记得有没有咬成功。也说了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象示弱求饶,喊疼,甚至咒骂他是个坏蛋、臭虫之类的。天知道她从小就被人夸说稳重懂事,从来也没有和谁撕打对骂过,结果昨天晚上全破例了,都招呼在他一个人身上。 现在还是有点不大舒服,腰酸背痛的,还有隐密部分那种说不出的不适感。 不过阿青还是比较实事求是的。腰酸背痛是因为昨天太劳累了,不光光是因为洞房。至于那个疼不疼疼倒不是很疼,就是感觉很怪异。 “该起身了吧?” 帐子里看不清天色,不过阿青的生物钟一向是很准的,她感觉这就是她平时起床的时辰了。就是不知道郡王府里众人的作息时间是什么样的—— 在娘家,要是身子不适,想不起就可以赖床,理直气壮睡到日上三竿,自己的娘当然不会和女儿见怪,还会体贴倍至的让厨房一直给她把饭温着,等她起来了好用。 可是在婆家呵,儿媳妇是娶来当牛做马的,又不是娶了来供在那儿让她享福的。想赖床?门儿都没有啊。 “差不多了。”李思谌说:“今天咱们得进宫谢恩。” “啊?”阿青吃了一惊:“为什么?” 新媳妇第二天起身是要拜见公婆,认一认家里人,给祖宗上香叩头。可是阿青之前没听说,象李思谌这样的郡王世子成了亲,还得进宫去恩的。 “我也是前日才知道的,已经来不及告诉你了。”李思谌坐起身来,扬声唤人进来服侍。 阿青手忙脚乱,赶紧把寝衣扯一扯,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严整一些。 李思谌看着她的慌乱有点想笑。 难道她以为把衣裳理平整一些,旁人就不知道他们昨晚上圆房了吗? 难得见她这样羞涩不知所措的样子,李思谌觉得又是新奇,又是爱怜。 以前看到的她,是很大方稳重的,事事都想的周到,和她的年纪不大相符。 可是现在他发现,她也有这样的一面。 象个孩子? 不不,孩子哪有这样动人的风情呢? 象个小妇人。 没错,李思谌觉得这三个字现在套在阿青的身上分外贴切合适。 现在的阿青,看起来就是个娇羞的新嫁娘,初为人妇。诗里说,羞颜未尝开,当时看过就算了,现在突然想起这句话来,觉得竟然如此贴切传神。 写诗的人,是不是亲身经历过,细细的观察了,才把新婚妻子的神态写的这样动人而真切呢? 桃叶她们进来服侍,各司其职毫不慌乱。 昨天桃叶已经从青莲那儿知道,李思谌在府中就没有用过什么贴身丫鬟。他那院子基就是空置,原先郡王妃是安排了不少丫鬟去伺候,有两个据说生得异常美貌,殊色动人。可是李思谌连正眼都没看过她们,加上他有时候数月都不回来,那院子里冷清的可以养耗子了。时日一久,再是铁打的意志,也熬不住这样的清冷,有门路有关系的,都想办法调了差事另谋高就去了,他那院子里就剩下了几个粗使丫鬟。李思谌一应近身服侍的活计,都是小厮们在做。出门在外的时候,他身边还有小武等几个忠心耿耿的随从。 听到这消息,桃叶一则喜,一则忧。 喜的是世子爷身边竟然这样清净太平。别说没有姬妾了,竟然连个亲近的丫头都没有。这对她们姑娘来说,可算得上是个大好消息了。谁愿意卧塌之侧有他人酣睡?刚进门的新嫁娘,如果就要面对丈夫的一群内宠,那苦水只能往肚里咽,往后日子也不会好过。 忧的则是,世子爷日常起居的习惯、喜好,这些都无从打听了,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只能试探着来。也不知道世子爷有什么大忌讳没有,她们要是犯了错,受罚那是不用说了。可姑娘如果和世子爷有了什么误会,那可是大事。 因为要进宫,得穿世子夫人的正装,宗正寺也早就做得了,阿青试过,她管这个叫制服。 这种衣服上镶、绣的格外精致,不是一般的沉重繁复,也不是一般的娇贵。如果弄脏了,这个可能没法儿水洗,因为洗完后绸缎与上面的绣纹可能会因为不同的缩水比例而发生变形。 不能洗的衣服——穿的时候要格外仔细慎重那是不必说了。穿完后要拂灰、挂起来通风,然后防潮防蛀防变形保存它,真是麻烦。 当初关于这些事情的细则,张尚宫都指点过珊瑚和桃叶她们,所以现在她们服侍阿青和李思谌穿衣梳头,都是完全接着步骤来的,纹丝不错。 阿青怀疑她们私下里八成练习过。 虽然她没见过,不过阿青记得有一回听珊瑚说起,琥珀学了捶腿捏肩之后,一开始还在珊瑚的身上练习过。刚上来位置掌握的不太位,力道也拿捏的不是那么合适,捶过之后珊瑚不但没有放松、享受到,反而两个肩膀又酸又重,连抬手都很困难了。 她是当笑话跟阿青说起来,不过阿青听了倒是很感动。 不是以主人对丫鬟的那种心情感动,而是平等的,对她们姐妹的努力感到认同。 俗话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珊瑚和琥珀姐妹俩无疑是时刻在准备着,努力抓住每一个出现在眼前的机会。她们各有所长,珊瑚在算学上有天赋,琥珀的长外在调香制香上。这些本事都不是与生俱来的,大概也不可能有人按部就班的教过她们,能学有所长,说明她们自己下了大力气,一定没少吃苦头。 阿青的嫁妆里有铺子、有田庄,有存在钱庄里的钱票,平时的开支收入一年到头的节余核算这不是件轻省活儿,阿青自己事情多肯定顾不过来,到时候珊瑚必定会受到重用。 琥珀也不比姐姐差,她这门儿手艺一般人不会,阿青身边的人里头,独独她会,这门本事也派得上用场。 最外面一层衣裳先不忙穿,厨房已经把早饭送来了。 “要进宫,汤水就别喝了。”李思谌夹了一块糕递给阿青。 可能是心理作用,平时早上吃糕也不觉得干噎,可是今天想着不能喝水不能喝汤回头要进宫没得方便,这嘴里的糕就觉得难以下咽了,舌头发干,糕好象粘在了上颚和喉咙里一样。 没办法,只好少少的抿口水,润一润,好让糕容易咽下去。 “我也要去见皇上吗?” “今天没有大朝,皇上一般会在延政殿东侧书房处理政务,有要请见的人要递牌子轮侯。咱们早些去,免得回头议起事来,皇上就不得空了。” 李思谌没提皇后娘娘——去年秋猎出事到现在,皇后一直“病”着,整座长华宫都封闭着,没人去请见,皇后也不曾召见过谁。除了每隔三日有太医去报到,照章办事的请脉开方子,再没人能接近长华宫了。 一般象李思谌和阿青这样宗室里的小辈成婚,是没有那个恩荣去宫中谢恩拜见的。当然,有格外恩宠的,比如李思谌这样的,就可以破例。而且,一般女眷是由太后、皇后等人召见赐赏,皇上一般不会见—— 可是现在情况阿青也没多问。 时间挺紧急的,事赶事。以后日子长着呢,慢慢的总会知道的。 说到进宫,阿青也挺紧张的。 毕竟是头一回啊。 上次见到皇帝,那时候可不知道他的身份。再说那时是晚上,夜色昏暗,根本没看清楚长相就被对方的威势全面压制了,事后才知道那是皇上。 可是这一回不一样了,阿青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当,给李思谌惹祸。也不知道皇上会问些什么,自己又要答些什么。 两人用过饭,把最外头的一件衣裳穿好,戴好冠,李思谌没有骑马,陪着阿青一起坐上了车。 这会儿天色才刚蒙蒙亮。 “不用紧张。”李思谌安慰她:“见到皇上我们就先跪,行礼问安。皇上接着会叫起,可能还会给赐坐,到时候就谢恩坐下。皇上不会多问的,顶多就会多勉励几句,让我们好好过日子然后差不多就会颁赏,我们就再行礼退出来就行了。” 他说的简明扼要,阿青用心把步骤都记住了。 “见了皇上,我们就回来吗?” “是啊,回来之后还有府里的人要见。” 李思谌这句话说的轻飘飘的。他没说是拜见父母,而是用一句“府里的人”给一语带过了。阿青以前只听人说,安郡王妃是继母,对李思谌当然不可能好,倒是没听说过安郡王如何。昨天成亲,拜堂的时候她蒙着盖头,对自己的公婆连长相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有什么进一步的更深的了解。 可听李思谌的口气,对安郡王也没有多亲近,提起他来象提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完全不是对父亲的口吻。 看来安郡王这个父亲,也必定做的不称职。 想也知道,一家之主毕竟是男人,安郡王如果看重长子,对李思谌好,安郡王妃能这么打压他吗? 如果他真的想立长子为世子,早在李思谌及冠之时就可以请封了,何必一拖再拖,拖到他们定亲,才把请封折子递上去。吴叔听要好的公公说起来,那折子的内容也不是什么秘密,宗正寺的人也知道这折子的事。 那请封的折子上说以前不请封是怕儿子性情未定,难堪重任。现在儿子要成家了,成家立业嘛,这时候通常把一个男子成家娶妻,看成是他真正成熟的标准,从这时候起,才能放心放手的让他去独当一面。 说的仿佛有理,安郡王很会替自己搭梯下台可惜实情众人都心知肚明。 什么性情未定?不就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吗?世子位给了长子,小儿子怎么办呢?现在看着情势不对了,才急吼吼的递上折子—— 这么见风使舵的爹,让李思谌对他有多少敬仰和襦慕之情,那也不太现实。 李思谌一路车跟阿青说了不少开解的话,想让她更轻松起来。 不过真到了下车、踏进宫门的时候,阿青也是紧张的觉得路都不会走了。 她不能带丫鬟进去,李思谌不着痕迹的,很自然的扶住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三 茶点 一进宫好吧,这话好象有些歧意。 这当然不是旅——旅游时候去过的那皇宫,主人已经不在了,这皇宫可是有主的。别说是在皇宫里了,就算是去普通的朋友家中做客,也不可能左顾右盼的四处乱瞅,又不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他们进宫是从西侧的开阳门进来的,李思谌倒是神情自若,同引路的太监笑着招呼:“刘公公,这样跑腿引路的活儿,你随便差个什么人来办就是了,怎么还劳你亲自跑一趟?” 那刘公公生就一张白胖圆脸,笑容满面,乍一看倒象弥勒佛一样,身材也矮墩墩和,一条腰带看起来挺费力的扎在腰间,走动的时候肚子上的肉一抖一抖,让人生怕那根细细的腰带下一刻就会被撑破。 虽然说体型有点超标,可是他说话声音倒不显得很尖细,慢悠悠的听起来很悦耳:“瞧世子爷这话说的。要换成别人,我老刘肯定不会上赶着来迎人。世子爷和夫人新婚大喜,这喜酒我是没讨着,今天说什么也得先赶过来见一见新人,也好沾沾世子爷和夫人的福气啊。” “瞧你这能说会道的。”李思谌笑哈哈的摸出个荷包给他:“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不给红包多不好意思啊。” 刘公公还真就伸出两手接下了:“谢世子爷的厚赏。” 李思谌面子够大的啊 阿青在娘家的时候就听吴叔提起过,皇上身边姜公公、刘公公几个都是很得信重的大太监。姜公公不用说,那是打皇上还在读书,没有分封的时候就伺候他了。刘公公听说是后来慢慢熬出的头。 以前阿青没跟太监打过交道,对太监的印象大概用那么几个词就可以形容出来了。 脸白、声音细,气质阴柔,心性奸诈。 但是就目前来说,她见过的为数不多几个太监,都不符合上述特征。这刘公公,要不说他是太监,阿青准以为是哪个街坊,唔,还是读过书的那一种。很可亲,很敦厚的样子。 其实想想也正常。皇上也是人,审美观不会异于平常人太多的。真是长的那一脸奸臣样儿的人,皇上看得能顺眼吗?谁会把自己看都看不顺眼的人留在身边恶心自己啊?以前自己那些片面印象多来自于一些戏剧、影视,人物都脸谱化了,与现实其实并不相符。 李思谌就象带着妻子来朋友家串门一样,很自然的示意她向东面看:“你瞧那边。” 阿青转头去看——因为太阳升起来了,东面朝阳初升,一片红霞灿烂。而这天空之下,就是安静肃穆的宫殿,飞檐如同鹰翼,屋瓦在阳光下一片灿然的流光。 这样巍峨高大,令人油然而生出敬慕之心。 “这是长明殿。”李思谌告诉她:“后面那是元通殿,元通殿之后就是延政殿。” 这就是俗称的三大殿了,阿青听说过,只是亲眼看见是头一回,寻常人哪有走进宫门来的机会啊。 他们要去的就是延政殿。 道路两旁是高高的宫墙,阿青看见守门的侍卫,穿的威武齐整,个顶个看着都英气勃勃。迎面而来小太监都齐整的排成一溜沿着墙走,他们走过的时候,这些人都恭敬的停下来,躬着身候着,等他们走过去了,他们才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就是没看到宫女也是,这里应该不算是后宫的范围,宫嫔、宫女们的活动范围不在这里。 穿过几道宫门,刘公公请他们在外稍候,自己进去通报。虽然有李思谌不断的宽慰,阿青还是本能的紧张起一类。 李思谌还扶着她,当然能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 在这里他也不好再同她说悄悄话,刘公公很快从殿中出来,笑着请他们进去:“两位快进去吧,正好这会儿没什么事,皇上正用茶点呢。” 李思谌谢过刘公公,阿青深吸了口气,跟着踏进了殿门。 ——屋子里的东西她不敢随意乱看,可是就那么一眼扫过去,阿青发现这屋里并不象她想的那样金碧辉煌。不是处处都包金嵌玉,也没有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进去之后往左边拐,阿青看见李思谌跪下,自己也跟着跪下了,一起向皇帝请安。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果然很温和:“新婚头一天,让你们一大早的起身往宫里赶,也够难为你们了。” 皇帝未免太善体人意了。 阿青眼观鼻鼻观心,皇帝不发话,她可不敢抬头乱看。 这屋里摆满了一排一排的书架,果然是地地道道的书房。屋里弥漫着一股新纸和陈墨交织的气息。都说纸是新裁的好,墨是搁旧的好。新墨总是有股火气,而好墨是不怕搁的,越久越浓越贵重。 还有茶香闻着象白茶,真是特别。京里人大多喜欢喝酽茶,白茶在京里不流行。 她还闻见了点心的香。栗粉糕香味很特别,容易分辨。除此之外应该还有,里面多半加了芝麻,但是具体是什么就分不清楚了。 皇帝看她一直垂着头,笑着说:“不用这么拘束,这儿不是朝堂奏对,在这儿只论家礼,你俩就把朕当成伯父一样,坐下说话吧。对了,你们来的早,用过早膳没有?” 阿青心里全是“” 李思谌说的对,皇上果然很温文宽和,这话说的多么亲民多么接地气啊。平常人见面常问一句“吃了没?”到了宫里居然也一样,皇上头一句也问他们吃了没。 李思谌说:“就垫了几口,没想到正赶上皇上儿也上点心,闻着倒觉得又有点饿了。” 阿青:“!” 这人也太不见外了!在皇上这儿怎么能说饿了?难道当着皇上的面儿你再垫巴一点儿?这这当着皇上的面怎么吃东西呢?那多失仪! 她低估了李思谌的圣眷了,皇上笑呵呵的说:“你倒真不客气。姜寿,你去再传份点心来。” 姜公公在一旁应着,皇上又问:“你们爱吃什么味儿的?甜的还是咸的?” 李思谌这回没再说什么让阿青紧张的话:“都成。” “那就让御膳房看着上吧。” 御膳房哎。 阿青自己平时喜欢下厨,爱琢磨个做菜啥的,对御膳房是又向往,又好奇。 听说御膳房的手艺都是一代一代师徒相传的,外面的人很难踏入这个封闭的圈子,而他们的手艺也很少会流传出去。虽然京里的一些大小酒楼常会打出什么仿御膳招牌菜的旗号,但实际上与真正的御厨那是完全不搭界的。 不多时点心就端了上来,李思谌和她面前都放了一张小桌,各有四样点心和一个茶盅。 光看这摆盘和装饰就不一般。 想当然啦,既然是呈给皇上享用的,那必定在色香味意形这些方面都要尽力做到完美才行。栗粉糕一块块晶莹如玉,不过份量很少,一碟里就装了四块,上面的花纹精致且各不相同。分别是如意形,菱花形,双环团圆和和蝴蝶形状。 这看着就象艺术品嘛,让人不忍心下手。 除了栗粉糕,还有圆圆金钱饼——和铜钱般大小,上面烤成诱人的金黄色上,芝麻看起来更是粒粒生香,这样的点心一口一个吃起来还方便。里面应该还有馅儿,阿青尝了一个,是枣泥馅儿的。但是再尝第二个的时候,就变成了咸香的火腿肉馅儿。 御厨的手艺真不是吹的,确实是超出寻常的好啊。 在家里就干噎了几口,现在确实觉得有点饿,点心又这么精致美味,馋虫也一并被勾起来了。 阿青把小金钱饼吃了好几块儿,每一口味道都不一样。有一个居然是冰糖和薄荷味儿,十分新奇。 薄荷做点心虽然不稀奇,但多用在暑天,现在只是春天,用薄荷做馅儿就显得格外别致了。其实上春天人容易生内火,也容易生其他病症,吃些薄荷是有好处的。 看来不光讲究美味,御膳房的人对于饮食养生也颇有一套呢。 大约是吃了好吃的东西,阿青也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了。 她偷偷打量了一眼皇帝。 虽然见过一次,但那次是晚上,匆匆一晤什么也没看清。 现在书房里光线明亮,阿青这下看清楚了皇帝。 皇上长的不错已经蓄须了,看起来眉眼俊朗,形容清矍。没象阿青想的那样,皇上必定会穿着耀眼的明黄,衣上必绣龙,头上必戴冠。正相反,皇上穿着一件杏黄常服,除了腰间一块佩玉,再无别的装饰了,头发也只用根簪子绾起。如果和这样的的皇帝当街走个对脸,阿青绝想不到他是皇帝。 正胡思乱想,皇上突然把话的苗头转向了她:“吴氏觉得如何?在郡王府生活还习惯吗?” 阿青吓了一跳,顿了一下,才轻声回答:“还没有拜见过长辈,家里人也都不认得呢”这种时候问她对新生活是不是习惯,她哪答得上来啊。 答习惯?那摆明是睁眼说瞎话。说不习惯?还没开始过日子呢哪能现在就下论断?不过万事开头难,一开始肯定会有各种不适应。等时间长了,不习惯也要习惯了。 “好,好。”皇帝连说了两个好:“你们俩不比旁人,都是媒人说合,父母安排才成就的姻缘。你们早早就认得彼此,以后的日子肯定会更加和睦恩爱的。” 皇帝确实和气的让人惊异。 而且,皇上应该是很忙的吧?这抽出时间来陪他们喝茶吃点心聊家常,真的不会耽误事吗? 皇帝还饶有兴致的问李思谌:“朕听说你夫人也是个爱书的,你前番出门,还特意让人捎了两箱书回来给她?” 李思谌笑着说:“也不是什么特意,就是出门的时候,想着外地的书坊和京城的书坊,新书多半不会全都一样,顺手搜罗了些送回来。当然主要是呈给皇上御览的,她只是顺道沾了光。” 皇上连这个都知道? 阿青忍不住脸上发烧。 这种事情被人拿出来打趣,实在难为情。虽然说两个人已经成了夫妻,那些事情也都算是过了明路不是私相授受,可是可是做为长辈,这么当面调侃晚辈,做为皇上,这么打趣臣子,这也不合适吧? “是她沾了朕的光?”皇上可不好蒙骗:“只怕是朕沾了她的光吧。” 茶点用过,皇上果然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赐了赏,李思谌和阿青从殿内告退出来。 出了殿门冷风一吹,阿青才发觉,她头上、脖子后面,背上全都是汗。屋里是热一点,可是更主要的原因是她太紧张了。出汗刚才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出来被冷风一吹,这才感觉前心后背都凉透了。 皇上很和气,从头到尾都和颜悦色的。可是还是有一种威势。 阿青想,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不怒自威吧? 刘公公有始有终,把他们迎进来了,这回也由他送他们出去。 见过皇上了,阿青心情终于轻松些了。她开始有心情想些别的。 吴叔今天当不当值呢? 不,他应该在家中吧。因为女儿出阁,吴叔是告了假的,这会儿当然不可能在宫里。 就算他在,也不代表父女俩就能见着面了。吴叔责任很重,宫里这么多眼睛盯着,哪能假公济私的来见女儿。 才刚刚离家一天,阿青发现她就已经开始想家了。 宫墙延绵,真是一眼望不到边。 不知道后宫是个什么样子呢?那些美丽的嫔妃、宫人,她们每天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对了,阿青还想起引得京中暗潮汹涌的秋猎事件。都说那天替皇上坠马的是个御前的宫人,可阿青刚才睁大眼也没看见一个宫人,当然更无从猜测是她们其中的哪一位了。 也许是因为刚才在书房,没有宫人在近前服侍 但是刚才见到了皇帝,阿青心中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会爱美人爱到失去理智的皇帝。什么为了美貌宫人冷落贬黜皇后什么的很难套在这个人的身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四 回府 到了宫门口,刘公公就笑呵呵的停住了脚步,目送他们上了车,没拿拂尘的那只手挥了挥。 一到车上,阿青就差点儿瘫了。 “怎么了?”李思谌赶紧抱住她。 “没事儿”这原因说起来太丢人了。 因为一直太紧张了,到了车上放下车帘,顿时感觉安全了,轻松了,所以一瞬间跟虚脱了一样,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没事儿的。”李思谌很明白她现在的心情,拿出帕子替她擦汗,问:“车里有茶吗?” “有吧。” 阿青定定神,从桌子下面的小格里拿出茶壶茶盏来,因为保温很到位,所以茶现在还很热。 “喝杯水吧。”李思谌替她把茶斟到盏里,递到她唇边。阿青想接过来自己喝,李思谌坚持要喂她喝水。 “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皇上是真龙天子,天底下人见了他,哪一个会不怕呢?和你说,你在女子里算是巾帼英雄了,好些男子都不如你呢。刚才你表现的很好,对答得体,也没有什么失态的地方。很从男人见了皇上,那失态也多着呢。有的嘴直哆嗦,脸色苍白,汗如雨下,有的直结巴,皇上问他一句话,他我我我了半天,就是吐不出第二个字来。” 阿青咽下了茶水:“真的?” “当然了。以前有一次吧,皇上去藏书库,那里值守的两个老翰林,根本就没有面见过皇上,其中一个激动的当场就晕过去了,另一个也好不到哪儿去,皇上问他书库的事,他却翻来覆去只说自己一心为公,满腔忠良什么的皇上都哭笑不得。” “不会治他们的罪吧?”这御前失仪听说也是个不轻的罪过的呢,轻的好象要罚俸了降级,重的可能乌纱不保。 “不会。皇上不会同他们计较,两个人胡子都白了,在书库干了大半辈子,整天与书打交道,待人接物、仪表仪容这些平时都用不着,就算年轻的时候也下过功夫,也早忘的差不多了。” 这说的也是。 看起来皇上确实象是挺大度的,应该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治臣子的罪。 说完了男子,李思谌又举例子说女子:“前些年,皇上刚登基没多久的时候,因为后宫空虚,曾经有过一次从民间遴选秀女以充后宫。” “是哪一年的事?” “改元的第二年。”李思谌接着说:“当时宫中十室九空,大多宫室都荒废了,连日常洒扫都缺人手。” 明白了——阿青秒懂。 二王之乱京城受灾最重,宗室、王公、高官显贵们都被清洗了一遍,宫中当然也是重灾区了。宫女宦官死的死,逃的逃,皇上登基的时候,皇宫荒凉的简直可以媲美兰若寺了。这种时候要从民间选秀女充实后宫也是很自然的事。 “那出了什么事呢?” “当时好象皇后看中了两个姑娘,送到皇上身边来,其中一个一见皇上就抽搐了,据当时见过的御医和内侍说,手指紧并,整个人弓缩的象个虾子,吸气都吸不进,要不是御医来的快,可能当时就没有命了。” “哎呀。”阿青听的很投入,跟着紧张的要命:“那那她后来怎么样了?” “皇上让皇后处置,皇后让御医给她诊治,然后把她送出宫了。” “是送她回家了?”阿青问。 李思谌心说,妻子还是太天真了。宫里的事情,哪有那么宽容?要是皇上当时多吩咐一句,也许那姑娘能出宫回家。可是让皇后处理这事,皇后说她虽然没有伺候成皇上,可是到底也进过皇上的寝宫了,不能就这么放归回家,就让人把她送到太平观去了。太平观那种地方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活死人坑,那姑娘听说送去没多久就没命了。可能是在宫里头病就没治好,可能皇后不喜欢她,觉得她扫了自己的脸面,让人把她结果了。也有可能是太平观里那些人折磨欺辱她。 不过这些话,李思谌是不会跟妻子说的。两人才刚新婚头一天,李思谌决不愿意用这样的事情坏她的心情。 他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不着痕迹的转开了话题:“等下要拜见长辈,你都预备好了吗?” “都预备了。” 给长辈做的是鞋,平辈都是一些针帕荷包之类的东西。有的是她亲手做的,有的是别人代工的。反正这东西就是走过场,没谁真正以为新娘子女工盖世绝佳,大面上顾得住就可以了。 “可能会有人说些不中听的话,你就只当没听到。”李思谌先给她叮嘱一番:“这样的人你不用去理会,他们说的那些话,倘若不过分,就不要理。若是说得过分了,那还有我。” “我知道,你不用替我担心。” 新娘子刚过门,当然不可能因为什么事和婆家人起口角纠纷,不然的话传扬出去,为难她的人固然得了不好,她也得不了什么好评价。 这世道对女人就是这么不公平哪。 阿青曾经认为礼法陋俗都是束缚在女子身上的枷锁,但是在这个时代生活的时间长了,她慢慢察觉出,在这个律法的力量其实很薄弱的地方,有些礼法反而会对女子有一定保护作用的。很多地方的官吏都没作为,一方平安其实倒靠了这些不知从何时开始流传下来的礼法族规。 她和安郡王妃都是女子,可是女人却偏偏要为难女人,因为女人对男人无能为力啊,只能为难自己的同类了。 “不要紧的,我想王妃也不会肆无忌惮的。” 她也有顾忌啊。她的两个儿子还没娶亲,她可不能现在得个刻薄儿媳的名声。更何况,她有个女儿未嫁呢,她肯定得为儿女考虑,就算对她恶意满满,也不能全放在脸上。 这就是京城和乡下不同的地方了吧在乡间恶婆婆和媳妇对骂对打的事阿青都见过,俗话说相打无好手,相骂无好口,泼辣大嫂和刁悍婆婆那骂的话啊,能让厚脸皮的男人都听不下去。 李思谌对她的担心她明白,可是阿青想,明面上的事儿安郡王妃做不了多过分,至于私底下,她早就有所防备,不会给安郡王妃可乘之机的。 吴叔吴婶在她出嫁之前都对她耳提面命过,尤其是吴婶,直接告诉她,安郡王妃一定对她不怀好意。因为这郡王世子之位要传承下去,子嗣是头等大事。阿青嫁过去并不代表就万事无忧了,如果她不幸早亡,或是她生不下儿子,那这世子之位的归属就难说了。 安郡王妃和李思谌之间已经没可能和解了,她以己度人,认定李思谌将来也绝不会放过她们母子。她现在是郡王府的女主人,大权在握,风光无限。将来如果她的儿子成了下一任郡王,她是太妃,这王府仍然是她的。 但是李思谌做了世子,一下子就敲破了她的全部盘算。她不甘心失去现有的一切,更不甘心将来她和她的儿女都要仰人鼻息任人宰割。 世子之位只有一个,李思谌和阿青现在就是她的绊脚石,她一定是日思夜想都在谋算着把他们踢开。 阿青绝不是圣母,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和同她和解,玩什么“我用真情感化你”这种把戏。就算她去跟安郡王妃说,将来就算安郡王不在了,我们也不会虐待你,不会亏待你的儿女,所以我们大家就和平共处吧这话只能去哄哄小孩子。 安郡王妃如果对她出手,阿青绝不会坐以待毙。 夫妻俩说着话,马车已经回到安郡王府门口了。 从安郡王妃进宫,路程并不远,所以阿青感觉没说几句话,竟然就已经从宫里回来了。 在宫里她是紧张的要命,见了皇上之后差点瘫倒。 但是回到郡王府,她反而更不清松。 因为皇帝虽然是九五至尊,一言可以定人生死,但他对新婚小夫妻是怀着善意的。 安郡王府的这些人就不同了。套贾三姑娘探春的话说,一家子骨肉,却是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一个利字吗? 这府里除了李思谌和李思敏,她谁都不能相信。 这些人对她都抱着恶意,恨意,甚至可能暗藏杀机。 下车的时候阿青深吸了一口气。 这也是一场硬仗啊。 她轻声问李思谌:“我看着怎么样?” 坐了一路车,怕衣服皱了,头发乱了,她可不想在这些细节上被人挑剔诟病。 李思谌用口形告诉她:“很好。” 阿青也仔细的再打量了一回李思谌的外表,很好,很完美。 “我们先去个地方,然后再去认亲。” 阿青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就明白了李思谌的意思。 于是乎小俩口绕了一回道,隔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才又回到了王府的前堂正厅。 这里平时都是空落落的,可是今天却满满当当的全是人。安郡王、安郡王妃坐在上首这是不用说了,几位姑娘、李思谌的两个异母弟弟,还有安郡王庶出的兄弟等等旁支都到了,乌泱乌泱的一屋子人,一眼望去,阿青的头皮都麻了。 这些要一一认过,那得多久功夫? 安郡王对大儿子、儿媳妇十分和颜悦色,丝毫不觉得以长辈之尊等侯晚辈有什么失了身份的。 盖因为儿子儿媳是进宫去见皇上了!这可是难得的殊荣。宗室里这几年间也有年轻子弟成亲,可是得蒙皇上召见的,只有李思谌一个! 这说出去,还有谁敢说安郡王府失了圣眷?瞧瞧今天这些上赶着来凑上来的人,他们都是为着什么?安郡王心知肚明。 阿青借着进门的功夫,已经打量过了自己的公公婆婆。公公就不说了,她身为儿媳妇,和安郡王没有多少打交道的机会,可能连面都不大容易见得到。就算同住一府,活动范围也是完全井水不犯河水的,保持表面上的客气就行了。 而安郡王妃 阿青知道这位婆婆很年轻,而且生的貌美。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嫁进来之后就把王府管事的大权揽在了手里,还连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在这期间,也有其他妾侍有过身孕,但最终能够平安落地并长大的只有李思敏和李思雯这两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都没有。 以安郡王妃的年纪来说,她保养的算是很不错了,穿着郡王妃的诰命吉服,头上的钗簪头辉煌灿烂,正襟危坐,嘴唇抿的紧紧的。 不必旁人来解说,阿青自己也能看出,她这是一种敌视、防备的姿势。 夫妻俩先给安郡王和安郡王妃行礼敬茶。 安郡王含笑接过茶,身旁的管事马上递了一个纸封套在空茶盘上——这就是安郡王给的见面礼了。 阿青不知道封套里装的什么东西。这么轻飘飘的跟一封信似的,里面只可能是装了纸张。 最可能是什么契书——有可能田庄、店铺一类。做父母的给成家的儿女这份见面礼,在京中权贵人家是常事。以安郡王的身分,当然不可能在里面装上两张银票之类的,那多掉价啊。 不但阿青在想封套里的内容是什么,安郡王妃更是心急,两只眼恨不得穿透封套,看清楚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两天她就差人打听这事来着,可是没有打听出来。这件事安郡王没有假手他人,安郡王妃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从府里的账上也看不出什么来。 这让她在嫉恨的同时,又觉得心凉。 丈夫瞒着她的事情,看来多着呢,这一份见面礼,就给她重重的敲了警钟。 安郡王妃给的则是道一副头面首饰,不过分,也不失礼。她这身分,当然不可能做出什么泼茶咆哮的事来,哪怕心里再憋屈,也得硬忍住。 不过她说的话就冷冰冰的,两眼盯着阿青,话里有话的让她恪守本分。 阿青微微一笑:“媳妇自然处处向王妃看齐,要是能做到有您的一半,也就知足了。” 安郡王妃不轻不重的碰了个钉子,连一句话都被堵回来,不得不在心里调整对她的评价。 这个吴氏绝不个好捏的软柿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五 认亲 见过了公婆,接下来就是其他长辈。李思谌有两个叔叔——他们也往在光禄坊,和郡王府离的不算远。 虽然当年一样都是郡王府的少爷,可是现在的际遇却是大不相同。安郡王承继了王府,而两个兄弟只分得了不多的财物,分家另过。 李思谌这两个叔叔都是庶子,当年分家所得并不丰厚,老太妃可不是个宽仁大方的性子——说起来这二位能平安长大然后娶妻成家都已经算是他们运气好了。 要不是现在他们都坐在堂上,阿青很难相信他们和王府的亲缘关系那么近,因为看着实在相差太多。李思谌的二叔看起来病歪歪的,脸色苍白,说话声中气不足。与其说他是坐在椅子里,不如说他是软塌塌的靠在那里。 厅里其他人坐的都是一般椅子,就他坐的这是一张圈椅,里面还铺陈着厚厚的锦褥,说不过几句话,自己先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后头的话都是二婶替说的。 这位二婶和二叔体态堪称互补——二婶子邱氏生得圆胖富态,矮墩墩的,皮肤倒很白嫩,一点儿皱纹看不见。打个比方,恰似秋天菜园里那挂了白霜的冬瓜,一笑起来只见牙不见眼,相当的喜感。 这夫妻俩一起出来,总让人觉得二叔很受欺压,好东西必定都被老婆偷吃了,他才瘦成了这副样子。 这对夫妻并不象王公贵胄一流的人物,倒象一对寻常的富户夫妻。 而三叔三婶也十分有特色。三叔生的呃,是个十分出众的美男子。就算阿青私心里觉得自己丈夫人品出众,也不能昧着良心抹黑这位三叔说他其貌不扬。 他和安郡王以及病弱的二叔,长的都不相象。念及他们三个人有三个娘,相貌不象也可以理解。 三婶却生的貌不其扬嗯,这次绝对是实话实说,不带任何偏见。她脸盘很方,眉骨高,颧骨也高,嘴唇生的偏厚,肤色有点深。她这相貌要是穿上男装戴上头巾布帽之类,扮个男子完全没什么不协调的。这两位站在一起,比二叔和二婶更显得不搭。 三叔唇上蓄了短髭,并不显老,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看起来完全就桃花眼,三婶则显得严肃冷漠得多,嘴边的那一抹笑意就象是硬挤出来的。 看起来三婶象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不过没关系,本来他们也不住在郡王府里头,打交道的机会不多。 安郡王还有两个姐妹,不过妹妹已经不在了,姐姐却因为病了没能过来,托人送了礼过来,人是来不了了。 除了这几位算是至亲,其他的亲戚就不用赶在今天来见面了。 见过了长辈,再见平辈。 李思谌是安郡王府这一辈兄弟中的老大,下头的都得管阿青叫嫂子。一排居然有七个高矮不一的少年人,可是要从中分辨出李思谌的两个异母弟弟并不难。 他俩站的更近,打扮的得其他兄弟不一样,而且——他们看着阿青的表情最不善。 昨天揭盖头的时候,能挤进新房里去的多是女眷和孩子,他们这种半大不小的是没法儿去的,所以今天是头一回见到这位世子夫人。 红艳艳的吉服,华彩流丽的珠宝,也完全没有遮掩住她这个人明丽。那脸庞生得那样秀美,整个人就象美玉雕琢出的一样,一举一动都可入画。从她进了厅来,这些少年们就全都被她吸引住了。可他们不能直剌剌的盯着看,可不看也完全无法忽视她的存在,时不时的就想偷瞄一眼,就算侧身站身,眼角的余光也不自觉的去捕足那一抹艳红。 等到现在见礼,总算有个可以明正言顺的正面打量的机会了。 李思谌把两个异母的弟弟介绍给阿青:“这是二弟思炘,三弟思涵。” 平辈之间见礼就容易多了,他们俩向阿青施礼,称一声嫂子。阿青福身回礼,让人把早就预备好的见面礼送上。 李思炘打量她的目光仿佛要称出她有几斤几两一样,阿青不喜欢他那双眼,更不喜欢他看人时候的那种眼神。 李思涵好奇的多打量了阿青好几眼。 他早就听说这个新嫂子生的貌美,不然也不会让老大一见就迷上了她。现在一见,果然是个美人。父王最近新宠的一个歌伎叫苏棠,李思涵见过她,当时也是十分惊艳,感觉那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可是要是和今天的新娘子一比,那就逊色太多了,一身正红色的新娘子令人惊为天人。本来到了嘴边的两句恭喜的话,突然间就忘了个精光,脑子里头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两个算是自家兄弟,接着见的就是两位叔叔家的儿子了。年纪高低不等,五个男孩子里头,四个都是三叔家的——而且全是三婶一个人生的,站出去这兄弟四个可真是显得威风。怪不得这时候的人都想生儿子,儿子多了确实是人多力量大。四个孩子继承了父母的特点,不象他们父亲那样生得过份俊美,三婶那方正的棱角骨架,放在儿子们身上,倒是显得英气勃勃,非常合适。 他们笑嘻嘻的一起起哄说了几句俏皮话,恭维阿青貌美,说李思谌很有福气。李思谌对他们也比对两个异母的弟弟要亲热多了。 大概因为他们之间反而没有不可调和的利益之争,所以兄弟之情倒显得更纯粹了。 最小的,也是最瘦的那个孩子,是二叔家的。 阿青之前就听说过,因为李思谌二叔从小身体就病弱,成亲这么些年来只得了一儿一女,女儿是二婶亲生的,儿子是一个妾生养的,不过从小就在二婶跟前长大,跟亲儿子无异。 这会儿他也很腼腆的说了几句客气话,就是声音太小,厅上又有些吵扰,阿青就没听楚他说了什么。 而且他说话的时候,头是低着的,似乎不大敢抬头看人。 接着是姑娘们。 ——姑娘们的队伍更庞大!! 亲小姑子有三个,李思敏,李思雯和最小的郡王妃的掌上明珠李思容。三叔家里的姑娘们则一共有六个!足足是郡王府的一倍。 这些姑娘全是三叔的妾侍生的 阿青听到这个,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儿都不觉得违和。感觉那么一个风流人物,要是平时不风流那才奇怪呢。 李思敏是不用说了,她说话的时候还朝阿青调皮的挤眼,害得阿青差点表情抽搐,赶紧强板着脸,怕自己失了态。李思雯是个安静的姑娘,存在感不强,打扮得也不出挑。 至于李思容—— 阿青没指望从她这儿得好脸,只要她不当场闹事,大家你好我好走完过场就行了。 这姑娘对她是恶意满满,阿青又不迟钝,哪会感觉不出来? 安郡王妃和她的儿女,对阿青会有好感才怪呢。 六个姑娘年纪大小都有,穿着打扮都差不多,笑起来叽叽喳喳活象一群小鸟。难得李思谌和这些妹妹连面都没见过几回,居然能准确无误的把她们的名字全都叫出来。 可阿青一时间就很难记得住了,只好祭出微笑大法,新娘子扮羞涩是最安全,最不容易出错的法子了。甭管她排行第几,一律叫妹妹准没错。 这六位妹妹都生得美貌,可以说是各有千秋。 余下的那一个,就是二婶的亲生女儿思菱了,她和他哥哥不一样,看起来她更象二婶,圆圆的脸,矮矮的个头儿,头发扎了两个小鬏鬏,这么小七八岁的姑娘当然不用戴首饰,头上系着一对带绒球球的头绳,跟年画上的胖娃娃一样可爱。 她说话声音清脆,象炒豆一样,盯着阿青左看右看,还把阿青送的荷包打开来掏出里面的东西来看。 虽然当面看礼物有些不太合适,可她还小,这场合又喜庆,也不算什么错。 里面装的是一对造型精致的金灿灿的花生,上面的花纹细致与真花生无异,可以用来串绳系在身上,也可以拿着把玩。 小姑娘们都喜欢这种东西,李思菱当然也不例外,白胖的手紧紧攥着金花生,仰起头朝阿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阿青赶紧掐住手心,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无他,李思菱小姑娘正在换牙,不笑的时候还好,一笑起来,两颗应该长着门牙的地方只有黑黑的洞,乳牙已去,恒牙未生,看起来那个好笑啊! 上这会儿一定不能笑出来,不然的话,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尤其正在换牙的,可能感情和自尊都会严重受伤的。 大妞和小山换牙的时候,两人整天互相攻击,没少为这事儿吵吵,阿青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这么一大家子人全见过来,时候已经不早了。安郡王留两位兄弟一大家子人留下来用饭,二叔和三叔都婉言谢绝了。三叔说郡王府刚操办过喜事,今天肯定还有很多杂事,忙都忙不过来,他们就不留下添乱了。二叔的理由更直接,他说身子不争气,必得回去了。这话一出,安郡王赶紧的不再留客,让人好生送二弟回去,还让管事开了库房,多找几样药材和补品给他带回去。 两家人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刚才还显得嘈杂的厅堂一下子冷清寥落起来。 郡王妃清清嗓子刚要开口,安郡王先说:“你俩也折腾了大半天了,先是进宫,回来又见了长辈们,先回去换了衣裳好好歇歇吧。有什么想吃的,打发人和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做了给你们送去。” 这意思就不用一大家子人凑在一起吃饭了? 郡王妃显然没想到丈夫一开口就把自己想说的话给堵回去了。 她不乐的说:“我都吩咐过厨房了,今天是吴氏刚过门头一天,一家子人都不熟悉,正该一起用饭才是。” “以后日子长着呢,做什么非得赶在现在?以后就会熟得你都不想见了。”安郡王在这事上并没有给妻子再留下说话的余地,直接对李思谌说:“去吧去吧,瞧你也累的不轻,这两天没什么事就安生待在府里吧,别成天出去乱跑,你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平时安郡王说什么话,李思谌少有应诺的时候,可是今天他也觉得父亲说话破天荒的顺耳起来,很给面子的应了一声:“父亲说的是,儿子受教了。” 不管安郡王妃脸色如何,李思谌堂而皇之领着媳妇出了正堂。 没走几步,李思谌就拉着她停下来。 阿青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见两个小厮抬着一顶便轿等在路边。 说是便轿,就是两根轿杆与椅子固定在一起,上面再加个伞盖遮太阳。 “你坐上。” 阿青很不好意思,小声说:“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府里这么大,平时来来去去也要用到,没人会说闲话的。” 他说的也有道理 但阿青还是心虚。 毕竟昨晚他们洞房花烛啊。 现在李思谌让她用便轿代步,阿青总觉得,她要是坐上去,也就落实了一种羞人的事实。 旁人会不会在背后嘀咕,议论他们的私密之事呢? “快上去吧。” 李思谌不由分说,扶着她坐下。 两个小厮把阿青抬起来,轻轻松松的往前走,李思谌和她的丫头们跟在轿旁。 阿青坐的颇为不安,可是都已经抬起来了,总不能硬从这上面跳下去啊。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嘴长在别人的脸上,爱说什么只能由他们去。难道自己不坐这个,他们就不会在背后偷偷议论了? 那不可能。 就阿青的经验和见闻,没有哪家的下人奴婢不在背后议论主子的,这几乎已经成了公认的事实。主子们肯定也知道,但是有时候一些小事就无需斤斤计较了,当主子的,也得学会适时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但如此,下人们之间的相互争斗,阿青心里也有数。就拿桃叶来说,珊瑚和琥珀两姐妹她就很防备,很多事情把持着不让她们沾手。但对于毫无威胁力的桃核,桃叶可是呵护备至,护着她不让别人乱使唤她,因为桃核永远不可能取代她,桃叶对她当然不会警惕排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六 夫妻 到了菊苑的门前,便轿稳稳的落了地。阿青这会儿都不想站起来了,李思谌伸手过来,阿青还以为他是要扶她,可是没想到李思湛直接弯腰伸臂,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哎”阿青赶紧压低声音:“别这样,我自己能走。” 这还是在门外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桃叶她们早就识趣的把头全低了下去,好象脚边有谁丢了一锭金子等着她们去捡呢。 李思谌一直把阿青抱进屋里,进了西侧间把她放在靠窗的榻上:“你肯定累的狠了,先歇一会儿吧。” “得先把衣裳换了” 这一身儿虽然赶不上昨天那么繁复,可是穿在身上也跟盔甲似的,怎么能穿着这个休息?再说,弄皱弄脏了又是麻烦事。 “说的是。”李思谌打量了一下她的衣裳,伸手要来帮她解,阿青赶紧捂着襟口往后缩:“你我自己换。” “”李思谌想解释自己真没有旁的意思,知道她昨天夜里就已经很累了 他站直身,表示自己绝无他意。 “你的衣裳都放在哪儿了?让你的丫头给你取过来。” “我也不知道她们昨天晚上怎么收拾的。” 她嫁妆里的衣裳太多,当然不可能都放在东侧间的那几个衣箱里。以前听说贵妇人自己专门的储衣间试衣间,阿青还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现在她自己的衣服,也需要专门的屋子来存放。 珊瑚和桃叶进来服侍阿青更衣,李思谌隔着屏风问:“你想吃点儿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准备。” “能管饱的,快点儿送来就行。” 象昨天晚上喝杯酒的时候桌上那些拼盘,真是怎么想都没胃口。 “行。”李思谌出去吩咐了一声,阿青已经换好衣裳,一边系带一边低头从屏风后走出来。桃叶和琥珀两人把她今天穿的吉服小心翼翼的收起来。这衣裳很难洗,又怕皱,所以她们不敢折叠,珊瑚和琥珀两个人一起把衣裳捧出去,先挂起来,掸灰除尘,然后再收进衣箱里。 还是家常衣裳舒服。 她穿着一件海棠红的衫子,下面则是水波裙,过来帮着李思谌换衣裳。 李思谌很自然的张开两手,让阿青替他宽衣解带。 等他也换上一身儿家常的袍子,这袍子的样式颇似那种僧人穿的“一口钟”,因为不出去,连腰带也不扎了,鞋也换了一双新的宽口布鞋。 李思谌低下头,左右打量自己脚上的鞋——这个是刚才阿青丫头专门取过来的,这肯定是特意给自己做的。 “你的手艺?” 阿青正坐在铜镜前拆头发:“做的赶,你别嫌弃。等赶明有空了,我再慢慢的给你做。” 李思谌走到她身后,手扶在她肩膀上,弯下腰来。 铜镜里映出这对新婚夫妻幸福的脸庞,阿青脸上带着羞涩,李思谌在温存中还有一丝志得意满——都说洞房花烛比金榜提名还要令人欢欣愉悦,这话一点不假。以前他费了千辛万苦做成一件事的时候,也曾经感到过满足和欢喜。可是那种感觉非常短暂,而且之后总是觉得空虚。 无人分享,无人倾诉,有高兴的事情只能自己闷在心中,有烦闷的事情也不能够表露出来被人知道。 可是现在他觉得心里被填的满满的。一直空着的让他不自在的地方,现在已经被完全填满了。 “来,我帮你。”他兴致勃勃的要亲自动手。 阿青杏眼圆睁,很想喊一声“求放过”。李思谌是很博学多才,可是再博学也不可能在女人的梳妆打扮上也技能满点啊! 不过和她想的不太一样,李思谌动作很轻,替她拔下簪子,散开发髻的时候并没有把她弄疼。阿青头发很好,完全用不着装假髻,梳各种发式都合适。李思谌虽然自己没给女子梳过头,可是他却是见过的。那种头发稀疏的女子梳妆时,需要一边梳一边技巧的往里面填充假发,好让梳出来的发型显得饱满美观。 “坠子也摘了吗?” 阿青轻轻点头:“摘了吧——今天咱们应该不出去了吧?” 听她说咱们这两个字,让李思谌心里觉得暖融融的。 在她心中,她和他,他们现在是一体的,所以她会不自觉的就在话里这样说了。 “你该好好歇歇,就别出去了。” 李思谌替她摘耳坠的时候,动作更轻了,生怕扯疼了她。 等摘下来,他端详了一下掌心的耳坠。这是一对金莲花耳坠,花瓣精致,连极细小的花蕊都丝丝分明,花很有份量,上面还镶着小粒的红宝石,宝石成色相当好,看起来纯澈浓艳有如极品的朱砂。 可是真的很重。 李思谌在手心里掂着都觉得有些沉,想到女子们的耳朵上都戴着这个,沉沉的坠着,那肯定不舒服吧? “戴着重不重?”他问。 阿青摇头:“习惯也不觉得。” 以前,平时她也不戴这么精致繁复的东西,不过以后只怕要天天戴了。 这么一想,这还真是富贵的负担。 “什么时候扎的耳眼?” 阿青想了想:“五岁多吧?” “疼不疼?” “也不觉得疼。”阿青笑着说:“一开始我也不想扎,我娘因为家务事忙,也没想起来这件事。还是街坊来串门的时候,说起她家闺女要扎耳眼了,问我娘要不要给我一起扎了。不知道京城的风俗怎么样,乡下都是趁数九寒天最冷的时候扎。” 李思谌问:“怎么要趁着那时候?”随即他自己就想明白了:“哦,冬天里头不大沾水,不容易发。” “也不怎么疼。”阿青说:“扎的时候也没觉得疼。七家镇你也知道,冬天雪又大,地都冻得跟铁块一样。耳朵那会儿其实在屋外面待一会儿就没知觉了,扎的时候用豆子粒按揉一下,穿针的大娘手又稳又快,眨个眼的功夫就扎完了。之后为了怕发炎,还有将近半个月没敢乱吃东西。” 说话功夫,厨房的人送了饭来,已经摆上了。 阿青先闻到了一股热腾腾的饭香。好米蒸出来的饭,和一般的米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四样小菜,一个汤锅。打开盖,锅里有一整只乌鸡,汤花翻腾,显然从厨房端来的一路上都没离火,一直到上桌的这一刻才把炭炉撤下去了。 四样小菜也不是昨天那样精致的样子货,让人看着就没有想吃的食欲。 今天的小菜相当的家常,素炒绿豆芽儿,烩豆腐,山药炒肉片,还有一道火腿蛋羹。 厨房过来伺候的女人是个圆脸的媳妇,看起来二十来岁年纪,显得干净俐索。她只用两只筷子就把一只焖的酥烂的乌鸡全都拆开了,连肉带汤盛了一碗,双手奉给李思谌。 李思谌接过来,却又转手递给了阿青:“你尝尝看。” 这个媳妇脸上恭谨,心里头却象翻了天一样。 都说世子爷真心喜欢吴家姑娘,才求了圣旨赐婚也要娶她。现在看来,传言一点不假啊。瞧瞧世子爷现在这神态,这温存,有好吃的东西居然先端给了她。 这要还不是真心喜欢,那还有什么叫真心喜欢呢? 就是自家那个死鬼,成亲这都快十年了,给自己端过一次饭没有?这么温柔小意的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吗? 阿青吃相并没有不雅,但是她今天确实是饿了。早上起的那样早,就干咽了两块点心。进了宫皇上那儿给吃的点心确实也挺好吃,就是份量太少了,而且在皇上面前,怎么可能傻冒二缺的大吃特吃呢?回来后又在正厅那儿认亲、行礼、敬茶,好一番折腾,肚子里早就唱开空城记了。 看阿青吃的香,李思谌也觉得今天的饭特别好吃。夫妻俩都超常发挥,四个小菜全吃的差不多了,那只乌鸡更是连汤带肉一点都没剩下。 吃完了李思谌还心满意足的让人打赏了厨房的人,说伺候的好。 不过同在郡王府中,有人吃的就不是那么香了。 安郡王有了年纪,到底不比年轻人了。他记得十几二十岁的时候,自己能吃下成斤的烤肉,酒也能喝上许多。可是现在却不成了,偶然吃些烤肉,就不太消化得了,还得请太医来开方子调理。如此这般几次之后,他也渐渐听进去了太医的话,接受了自己已经不再年轻的事实。 都说人要老脾胃先老,年轻时他还喜欢骑个马,对打猎也有兴趣,可现在对这些费力气的事情都没多大兴趣了。同理,他的肚腹五脏,也肯定也都跟着疲怠了。 看着桌上的饭菜,他没多少食欲。 他并没有跟安郡王妃一起用餐。 因为两人之间有不可调和的分歧,世子之位已定,不可能再更改了。而安郡王妃为了这事儿总是对他不阴不阳的,时不时就要提起来再刺他几句。 既然两个人都难受,何必还要往一起强凑呢? 杨得鹏进来的时候,一眼看过去,就发现桌上的饭菜没怎么用。他行过礼站到安郡王身侧,轻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 “他们先去了东面?” 安郡王府有东西两路,不过安郡王现在说的东面却是特指东路的一个院子。 那是以前他的原配发妻住的地方。 她病后缠绵病榻,那里也是她去世的地方。现在那个院子也没有人动过,还保持着她在生时候的原样。后来继室嫁进来,新房也没有设在那边。 但是这府里除了李思谌,也没有别人会去春水居了。他以前似乎去的次数也不多,固定在亡母生辰和祭日,以及他自己生辰的时候过去。 刚才他们进宫回来,在知道一众长辈都在等着他们的时候,却没有第一时间过来请安见礼,居然去了春水居。 可是安郡王不能说儿子过分。 从情上讲,这一府的人里,他自然最想让妻子拜见的人是亲生母亲,哪怕只是去拜冷冰冰的木刻的牌位。 从理法上讲,他这一举动是出于孝心,死者为大,先拜亡母无可厚非。 安郡王听了这消息半晌没说话,杨得鹏也不出声,静候在一边。 “一转眼也有十来年了。”安郡王无限感慨。 他和原配妻子,也是有过感情的。 原配也是个很美丽的女子虽然她的相貌他已经渐渐淡忘了,可是她留下了血脉,从李思谌的身上,倒也能看得出来他生母的轮廓。 只是,后来过日子,柔情蜜意再浓也有渐渐转淡的一天,后来甚至形如陌路。 以前他不大去想到她,现在忽然间,就想起两人成亲的时候了。 他揭开红盖头的时候,她那张芙蓉一样美丽的脸,娇羞无限。 当时他多高兴啊 他想,他们会过的很好,他很喜欢她 安郡王更没有食欲了,让人把饭都撤下去,还顺口吩咐一句,让沏荷香茶来。 话一说出口,安郡王蓦然记起,这茶,是亡妻最喜欢的 如果说安郡王只是惆怅黯然,那安郡王妃就是怒发冲冠了。 府里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而且李思谌带着阿青去春水居的事情又没瞒着人,下了车就大大方方的往春水居去了,然后才折回正堂拜见公婆。 这不是明晃晃的打她的脸是什么! 安郡王妃抓住手边的茶盏,重重的往地下一掼,飞溅碎瓷热水烫着了身边丫鬟的脚,可是她们一声不敢叫痛。 “这个小畜生!”安郡王妃从牙缝里狠狠的挤出话,眼上神情阴狠的让人看着就心惊。 身旁人连忙劝:“王妃仔细烫着手。” 被烫了脚的丫鬟蹲下来急忙把碎瓷收拾了端出去,安郡王妃气的脸色发白,胸口一起一伏的,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空着的地方出神,仿佛那里就站着让她痛恨的仇人一样。 她真后悔,为什么不趁着这小畜生年纪还小的时候,下点狠手把他给解决了呢!怪不得人们总说,养虎为患。又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她可不就坐看这个心腹之患坐大变强了吗? 事情到现在已经这样棘手了。 安郡王妃平时最不想让人提起的,就是填房这事儿了。 可是今天李思谌干的事,明明白白的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痛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七 亲戚 世子和世子夫人从宫中回来,先去了春水居拜祭先王妃的这件事情,王府里的其他人,该知道的也很快都知道了。 李思敏抿着嘴笑,一边用银勺挖糖蒸酥酪吃,一边听贴身丫头青莲周详的告诉她今天这一上午王府里的事儿。 糖蒸酥酪可不是普通家常的点心吃食,主要是鲜牛乳难得,这样金贵的东西,李思敏记得小时候自己肚子饿,丫头不管她的事,她看见李思容就在吃这么一碗东西,而且她还嫌甜腻,吃了两口就说不吃了,递给了一边她的丫头。 那个丫头谢过赏,就在门外头把酥酪吃了。 那时候她已经明白,自己连李思容身边的丫鬟还不如。 现在府里头可没有人敢怠慢她。 因为她有三公主这么一位靠山,王府里这些惯会踩高拜低的下人,现在巴结讨好她还来不及。 这屋子里以前冷清清的空落落的,穷的连耗子都不会愿意在这里作窝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屋里该有的全有了,天天有人打扫,博古架上、案几上头该有的陈设也一样都不少。甚至窗台子上头,还摆着两盆暖房里才养得出的鲜花,那花朵是深红色的,有茶碗口那么大,花瓣重重叠叠,异常娇艳。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好处啊。 李思敏在心里冷笑。 小时候她曾经很惧怕安郡王妃,这位嫡母手握生杀大权,对她可以想罚就罚想关就关。现在她已经不再是当时无自保之力的小孩子了。她也明白,她对安郡王妃的畏惧,实际上是对于权势的畏惧。 因为安郡王妃掌握着权势,才能任意苛待摆布她。而现在,虽然她还是安郡王府的女儿,可是安郡王妃已经不能把她怎么样了。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改变。 人只要从底层爬出来,尝到了权势带来的好处,谁肯愿意再失去这一切呢?谁愿意回到仰人鼻息,忍气吞声以求自保的时候。 李思敏当然不愿意。 想当然,安郡王妃也不会乐意。 可是有些事情由不得她乐意不乐意。 今天这件事儿,哥哥和新嫂子可是响亮的抽了安郡王妃的耳光,打的好,打的妙。她作威作福太久了,早忘了自己只是继室填房,忘了自己也原本出身不高。她早把王府世子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可是突然一朝梦醒,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悬崖边缘了。之前她蒙着眼大步飞奔,还得意洋洋的对灭顶之灾毫不自知。 “青莲啊,有件事儿我才想起。”李思敏说:“你的名字得改一改了。” 青莲马上说:“应该的,不然奴婢贱名被人天天呼来喝去的,对世子夫人太不恭敬了。” 她常跟李思敏出门,吴府也没少去,早就知道世子夫人闺名是一个青字。之前夫人没有过门,她这个名字叫着没妨碍,可是现在夫人已经过门了,这名字自然不能再用下去了。 青莲反正也不是她原本的名字。她只记得自己本姓夏,也没有什么正经名字,家里头就毛妮、丫头的乱叫。后来到了姑娘身边服侍,姑娘给她们几个人一起改了名字。除了她,另外三个人分别叫做紫檀、藤黄、朱砂,全是画画儿用的颜色名字。 反正她得姑娘的信重,又不是因为一个名字。只要姑娘高兴,让她改叫阿猫阿狗那也是恩赏啊。 “把青字去了,叫碧莲吧。”李思敏把最后一口酥酪吃了,用小勺敲着碗沿,轻声诵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谢姑娘赏名儿。”碧莲盈盈福身:“这诗做的也好。” “这诗可不是我做的。”李思敏笑着问她:“你也懂诗好诗坏?” “奴婢可不懂好坏,可是这两句都能听得懂啊。” 书上说的话,碧莲她们多半是不懂的。可是这两句听着又押韵,又好听,意思也能懂,碧莲在心里把这两句又多念了几遍,牢牢记住。 姑娘心里喜欢她呢,给她新起的名儿还是这么好听的诗里来的。 李思敏转头往窗外看。 萱楼是整座王府里最雅致清幽的地方了,所以用来给姑娘们住。朝向最好,最大的一套屋子当然是属于李思容的,李思敏住的这边朝西,夏天的时候,屋子里常热的没法儿待人,燠热的象个大蒸笼。 现在还是春日里,西斜的暖阳照在脸上身上,只让人觉得舒坦。 以后王府里,可有好戏看了。 她肯定不会象从前一样,长年累月住在宫里不回王府了。 以后她要时常的回来。 从前不回来,是不想与厌憎的人碰面。因为她自己心里明白,虽然借了三公主的势,王妃、李思容还有那些狗眼看人低下的下人不能再任意欺凌她,可是她同样也不能把那些人怎么样。 借来的——说到底终归是借来的,不是自己的。 她奈何不得王妃,也不能对李思容怎么样。就算李思敏心里清楚,自己的姨娘死的冤,可她却没有力量替她讨还公道。 在别人眼中,她姨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甚至安郡王只怕早就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了。只怕连王妃,也只有在看到李思敏这个讨厌的庶女时,偶然会想起她那个早早就死掉的娘。 可是她是她的亲娘。 李思敏不知有多羡慕李思雯。 虽然之前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李思雯隐约流露出羡慕她的意思,可以离开王府过自舒心的日子,就算将来的亲事也有三公主和于妃娘娘看着,不怕嫁不着好人家。 可李思敏更羡慕她。 李思雯的亲娘虽然也早就失宠于安郡王,可是她毕竟还活着。李思雯有亲娘体贴呵护着,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在这个世上,有个人全心全意的,无私的惦记着你,爱护着你,为了你,哪怕她穷的只有一碗粥,她也会把这碗粥全都给你,自己却说不饿。 除了亲娘,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样对待你了。 可是李思敏,连亲娘的模样都不太记得清楚了。 她试着画过。可是她那样细腻精湛的画技,在这时候却象失了灵。 她记得亲娘是丹凤眼,瓜子脸的女子。可是鼻子什么样?嘴唇什么样?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的架子上有那么一张画。 那是哥哥给她的画,画画的人据说是见过她亲娘的。 可是她总觉得好象不是这样的。 但是到底哪儿不太象,她又说不上来。 有时候梦里她会梦见亲娘,可是醒来的时候,梦里所见所闻,一点儿都记不住,只有枕头,早就被泪打的湿透了。 碧莲把空碗和小勺收拾了,又端了茶上来,看姑娘靠在那儿眯着眼,象是在打盹,她不敢惊动,轻轻的拿了一床夹被替姑娘盖上。 看姑娘的样子,好象不如刚才那么高兴了。 姑娘在宫里也很不容易,走一步路都得谨慎小心,碧莲在一旁看着都替姑娘觉得累。 刚才去厨房的时候,原来府里相识的几个丫头围着她姐姐长姐姐短的争相巴结讨好,向她打听宫里日子是不是过的特别富贵,明里暗里递话,说想到姑娘身边来服侍。 就她们那蠢相,没准儿跟着进宫服侍没几天就得丢了小命儿。 她们死了倒不可惜,关键是蠢人做蠢事而不自知,准会给姑娘惹祸。 她们哪知道在宫里的不易。 光看着姑娘现在风光了,显赫了,可是人前显贵必定人后受罪,姑娘过的多艰难啊。 现在大公子成了世子,又娶了夫人,姑娘和夫人交好对她的将来也是有好处的。世子爷是个有本事的人,世子夫人碧莲也知道,是个宽厚大度重情义的人,单看他们家那位张姑娘就知道了。明明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可是在吴府里,人人都称她一声二姑娘,和自家主子是一样待的。 她将来一定也会待自家姑娘好的。这女子靠不上父母,能有兄嫂照料庇护,也算是补偿了。 李思敏并没有睡着。 她在想,这会儿哥哥和嫂子在做什么呢? 新婚燕尔,一定是在卿卿我我吧?看哥哥今天的样子,笑容似乎一直都没有从他脸上消失过,看嫂子的眼神儿都是柔情。 以前从来没有见他这样过从来没有。 李思敏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这个哥哥和她不同母,可是两人在府里算是同病相怜的。他生母是原配王妃,可惜也早早去了。没娘的孩子就象那地里没人照看的庄稼,自己艰难的挣扎求生。 后来哥哥向她伸了一把援手,她在宫里也悄悄的替哥哥注意一些旁人不注意的细微变化,希希望可以帮上她的忙。 哥哥成了亲,她心里有点酸酸的。尤其是哥哥这么看重嫂子,自己这个妹妹本来就不是亲生的,以后在他心里还有几分地位,那就更不好说了。 可是同时,她又替他欢喜。 阿青是个好姑娘,秀外惠中,善解人意,哥哥一定会过的很好的。也许不久后两人就会有儿女了,哥哥打小孤单一个人,可是成了家,亲人不就慢慢的多了吗? 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那个人会不会真心实意的对自己好呢? 其实她猜错了,李思谌和阿青这会儿恰恰没有卿卿我我。 李思谌正和妻子并头靠在一起休息,可说的话却和你侬我侬的不相干。 他在和她说今天见着的亲戚。 “二叔听说小时候身子不是这样弱的。听说他小的时候相当聪明,过目不忘,出口成章,见过的人都夸他有出息。结果七八岁上,出了桩意外,后来又失于调养,落下了这么个病根,一辈子都得泡在苦药汤子里了。” 他说话颇有几分笔削春秋的意味,虽然话只有几句,但是阿青可以从中分辨出很多内容来。 一个庶子,越是聪明,越是会令当时的主母心中不安吧? 意外是什么意外?堂堂郡王府,连个太医也请不来?连一剂药也熬不好?生生把小病拖成了大病,毁了他的终生。 一个掌家理事的主母,想收拾一个小小的庶子,办法实在太多了。 “二婶出身也很贫寒,当时嫁进门的时候,就几箱嫁妆,还是当时府里帮着又置办了一些,看着才体面了一些。他们一家的日子过的不算太好,进项少,二叔又一年到头的得药培着。二婶时常来府里走动,每次来,府里也不会让她空手回去。” 这个阿青已经有感觉了。二婶给的见面礼,是一件看起来成色很新的金钗,约摸二两左右重。阿青已经不是刚进京城什么都不懂的姑娘了。这件见面礼应该是融了什么东西金饰新打的,从重量做工都能看出来有些匆忙赶工了。 阿青肯定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只是就事论事。 他们告辞时,安郡王还让他们捎药材补品回去,看来他这样贴补弟弟是经常的事了。 安郡王多半心里也明白,这个优秀的弟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好好的才子成了个废人,安郡王心里也会不安吧?反正现在这个弟弟不可能再威胁到他了,适当的给一些补偿,也能显示出他的宽宏大度啊。 “三叔呢他听说小时候性子就很跳脱,生得又好,嘴又甜,听说当时曾祖母倒是挺喜欢他的。从小他就会和丫头们一起玩换手绢、涂胭脂什么的,长大了更不得了,现在的三婶,其实就是他自己给自己找的媳妇。” “啊?”阿青吃了一惊。 那么不般配的一对夫妻,她还以为是父母之命媒酌之言呢。 “三叔少年时和人出去游湖,喝多了落了水,是三婶儿家的船把他救起来的。当时三叔好转之后,还特意去三婶府上道谢,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认识了。三婶为人很方正,也不知道三叔怎么想的,回来跟长辈说想求娶三婶。” “长辈们同意了?” “一开始不愿意,因为三婶家是大商家,一开始是做木材生意起家的,发迹时间很短。给三叔娶个商家女,长辈也怕名声不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八 复杂 “可是三叔他好象是铁了心了,就算要打断他的腿他都不改主意。后来长辈也拗不过他,又怕他任意妄为,将自己和人家姑娘的名声都给糟蹋了,就请了人提亲,正正经经给他成了亲。可他成了亲之后也不改风流脾气,房里美貌的侍妾丫鬟很不少,三婶儿为这事儿没少跟他置气。” 阿青笑着说:“可是看三叔和三婶那么些孩子,倒不象感情不合啊。” “也亏得三婶儿娘家豪富,当年三婶出嫁,嫁妆足足占了一条街,引了无数人追着看。三叔是个放旷不羁的性子,他那家里里外外的事儿都是三婶操持着。要是没有三婶,他想过得舒服也难。” 阿青看了一眼李思谌。 他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在暗示,三叔娶三婶,就是娶了一座金山兼管家婆回来。 要不然以当初老太妃的心胸和手段,他的日子只怕也得过的和二叔家差不多,抠抠索索,憋憋屈屈。可是现在他谁的脸色都不看,可劲儿的享乐,爱干什么干什么 “这么一来三婶儿好象挺吃亏的——” 李思谌笑着说:“子非鱼,安知鱼之所好?其实三叔文采风流,不光在京里,甚至在江南都颇有才名,人生的又那样好,多的是女子哭着追着想和他要好呢。三婶稳当当的做了他的夫人,还生了这么些儿子,旁人不知道多羡慕她呢。就算三婶自己,大概对现在的日子没什么不满意的。” 呃 他俩虽然成了夫妻,可毕竟男女有别,看一件事情的时候,角度也完全不一样。 阿青作为新嫁娘,当然从三婶的立场上去看待两人的婚姻。但李思谌完全是从三叔那一面出发,认为他们俩这么多年吵吵闹闹虽然有,可是大事从来没出过,更何况家业兴旺,人丁也旺,过的算是很不错的。 而且李思谌自己也有过坎坷奋斗的经历,对二叔和三叔当时的处境也更能理解。二叔年少气盛,更兼得到了祖父的偏爱,锐气毕露,犯了祖母的忌讳。祖母绝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被庶子压下去,不愿意看到他继承人的地位受到威胁,当即立断的出手,将威胁掐灭在了萌芽时期。 而三叔当时年纪更小一些,可是自己哥哥的遭遇必定让他从中悟出了什么。打从二叔出事之后,三叔似乎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浪荡跳脱的纨绔子。他不肯读书,不愿上进,整天胡闹,气的祖父天天要拿棍子打他。 可是他平平安安的活到了大,并娶了一个家财雄厚的妻子,离开了王府依旧过得很好。 要是他不为自己拼搏,任由长辈安排,可能最后会象二叔一样,娶一个穷京官的女儿,分家之后,别说象现在这样一掷千金买字画玩器,就算是养家糊口都难。 成王败寇。 上一辈的事,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而且他和两个叔叔还不一样。 二叔和三叔再有才,再优秀,他们都是庶子。只要确定他们对世子之位没有威胁之后,祖母并不一定非得要他们的命。她毕竟还是得为自己的名声,为了出嫁的女儿,为了将来的子孙考虑。 可他的情况不一样。他是原配嫡长子,不除掉他,或者毁了他,他的两个兄弟没有机会上位。 李思谌有些庆幸。安郡王妃刚嫁进来的时候,因为立足未稳,花了不少时间才慢慢把王府里的一些势力肃清,慢慢掌握了大权。 在她还没有生下儿子的时候,没有兴起对李思谌下手的念头。等她连生二子,地位稳固,开始替儿子打算,替自己的将来谋划时,李思谌已经不是一个不懂事的没有自保之力的孩子了。 他是个男子,不愿意圈在一个院子里和一个女人斗。女人能使出来招数,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样,阴险,但过于小巧。只要他离开王府,安郡王妃想对他下手就机会渺茫了。 现在安郡王妃肯定又有了新的目标。 他的妻子,还有 李思谌的手轻轻按在阿青的肚子上。 这里现在平坦紧实,但是将来这里会有他们的孩子。 他必定会好好的保护妻儿,不会让人有机会伤害他们。 不过,阿青对他的碰触是很敏感的,怎么现在却毫无所觉? 李思谌抬起头来,发现阿青双目闭合,呼吸细匀——她已经睡着了。 也实在难为她了。 李思谌爱怜的用手指轻轻摩挲她的面颊。 她的肌肤温润,摸起来就象最上先等的丝绒。 但是丝绒又没有她这样清香。 这香气就象花朵的天然香气。 那样自然,那样清幽。 阿青这一回没睡太久,大概申时过半,她就醒过来了。 账子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还有些悉悉簌簌的声音。 阿青坐了起来,一手掀开了帐子。 “姑娘”琥珀手里抱着个包袱,习惯性的还唤了旧称呼,但是马上就回过神来,改口称:“夫人,是不是我们吵醒你了?” “你们做什么呢?”阿青有些纳闷。 桃叶听见动静,赶紧进屋来:“夫人醒了?世子刚刚去前院小书房了,说是王爷有事寻他。我们几个就想趁着世子不在的功夫,赶紧把屋里收拾归置一下。” 她们的时间也很紧,必须争分夺秒,见缝扎针的做活。阿青带来的东西很多,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都是有数的,什么东西常用,必须先收拾出来。什么东西不常用,可以先放置起来待以后有空了慢慢再整理。这些细活,那些粗使的丫头不能做,她们根本连进屋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必须她们几个亲自来。 桃叶虽然这两天也快忙疯了,可是她精神抖擞,显然越忙越有干劲,越忙越精神了。 珊瑚和琥珀两人也是一样。这姐妹俩心细,心也巧,干活麻利很少出纰漏,在这件事情上又都听从桃叶的调停,让桃叶忙的非常有成就感! 姑娘的习惯她们几个最了解,午睡醒来必定得先喝一杯温温的白水,早上醒来也是一样。这个习惯桃叶她们几个后来也跟着学,睡醒了先喝杯水润润嗓子,然后再做旁的事情。 温水已经备好,桃叶倒了来端与阿青。 “厨房刚才来了人,问夫人晚上想吃什么。” 阿青忍不住莞尔:“怎么我这一天好象都在吃吃吃。刚才吃过午饭没一会儿啊” “回为你睡了一觉的缘故啊。”桃叶也笑了:“厨房的人说今天的鱼虾很新鲜,就是不知道夫人喜欢什么样的吃法。奴婢就自作主张了,想着春天干燥,让他们做一道清蒸鲈鱼,再做一道鱼头豆腐汤来。其他的让他们看着做” 都很清淡很滋补,阿青点点头:“这样就很好不过,世子走时说没说过,他晚饭在哪里用?” 桃叶心说,怪不得人家总说新婚夫妻好的蜜里调油,如胶似漆呢,这分开一会儿都要细问。不过世子走的时候,也嘱咐了好几句呢。 “世子说他肯定回来吃饭,要是迟了一会儿,您就等等他。” 阿青脸上一热。 不光是因为桃叶的话,她还想起来,自己入睡时似乎不是在床上——两个人吃完了饭,是靠在西侧间的榻上说话呢。可是后来后来她可能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可她睡觉怎么这么死了? 她是怎么从西侧间回到床上来的?她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阿青起身穿衣,桃叶服侍她梳头:“别梳高髻了,挽起来就行。” 镜中的人一看就是春睡初起,脸上带着暖融融的潮红,双目迷离,水光朦胧。 只是一夜之间,人的变化就有这么大。 “夫人,这院子里伺候的人,想给夫人磕头问安。您看是现在让她们到院子里去呢,还是等世子爷回来?” 阿青点头说:“我知道了,等世子爷回来再说吧。” 本来这事儿应该早些时候就进行,但是因为他们进宫、认亲折腾的时间太长了,回来就直接用饭了。 而这些人肯定急着想在主子面前露个脸——现在夫人刚刚嫁进来,这院子里的职司还没有明确的分派,不趁着这机会抢着个好差事,被别人一脚踩下去,想再爬起来可就难了。 阿青明白这种心态。 桃叶她们今天可没少听着好话,被人追着讨好,恭敬的姐姐、姐姐喊个不停。 被人讨好,有时候也不是件高兴的事。 桃叶最初还有点受宠若惊,接着她就明白过来了。 这些人眼尖耳快,已经发现她是夫人身边最得信重的丫鬟了,都指望着巴结上她,好图谋点什么。还有人拔下手上的镯子就要给她套上,还有人说看着她就面善,象从小就离散的姐妹 真是花样翻新,概不重样啊。 桃叶简直是在她们的围攻下落荒而逃了。 虽然在吴府的时候,也有这样的事,可是没有这么多,也没有这么露骨。 桃叶自己心里很明白,姑娘不是个会偏听偏信的人。自己虽然地位隐然高于众人,可是在看人、用人这样的大事上头,姑娘不会只听信一面之辞的。 倒是大姑娘那边差人过来了一趟,来的是青莲,不过她现在已经改名叫碧莲了。 大姑娘真是心细。 碧莲小声告诉她,这院子里的人来源复杂。有王府的家生子,这些人的父母有不少都在王妃手下要紧的所在当差事。 这话中之意,桃叶当然明白。 也就是说,这些家生子一多半只怕都靠不住,就算不是王妃的耳目,家生子一代一代在府里繁衍盘距,自有一套牢固的利益链条,自家姑娘刚嫁进来,只怕他们就敢欺生欺主。 还有一部分,是宗正寺拨来的人。当时修缮这个院子就是宗正寺的人过来一手打理的。完工之后,打扫的,照料花木的人,就直接留在这继续当差了。如果世子和世子夫人不满意他们,随时可以把他们退回宗正寺去。这些人在宫里都没着落,能留在这儿只怕都是使了大力气的,当然不肯再被送回去。所以盼着面见主子,请安问好的人里头,这些人的心最渴切,因为她们没有倚靠。 这里头的含义,桃叶也明白了。 也就是说,这些人倒是一股不属于郡王府,也不属于府中任何人的中立派。 还有一些人,则是伺候世子的人了。世子之前多半时间不待在府内,他在府里的院子也形同空置,天天都能闲着打蚊子,没有一点事做,当然也没有上进之阶。可现在世子成了婚了,这些人也跟着到了菊苑来了。 好么 再加上她们这些自吴家陪嫁来的人 一个院子,能分出多少派别来啊。 桃叶把碧莲的话,一五一十的小声说给阿青听。 她只复述碧莲的话,没有添枝加叶。因为姑娘不是糊涂人,她需要知情,可不需要别人替她下判断。 桃叶可不会犯那样的错。 果然阿青静静的听她说完,过了片刻也笑了:“这还真伤脑筋。” 不过看她的神情,并没有为此伤神的表现。 就算姑娘一时拿不稳主意,还有世子爷呢。 桃叶没再多说话,替阿青挽好头发:“夫人要不要吃些点心?还有在院子里逛逛?” “不用了。”阿青说:“你们收拾屋子吧,我在这儿瞧着,还能给你们出出主意呢。” “就是收拾东西难免扬灰” 她们一般干活,都是趁主子不在的时候。比如阿青早上起来出了卧室去吴婶处请安、用早饭,这个时候她们就会把卧室收拾出来,叠被、打扫,抹灰,开窗透气。等姑娘回来的时候,屋里已经焕然一新了。 “不要紧的。”阿青其实也想帮把手,她从前也自己收拾屋子的。 不过现在环境不同了,还是慎重为上。 “世子爷的东西多吗?” 一问才知道,李思谌的东西也不少! 他的衣裳、佩饰、书卷、杂物 自己的东西好收拾,可他的东西怎么办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九 心意 李思谌的东西怎么收拾,还是要问他自己才行。 这事儿她可没法儿替他作主。 日落西斜,窗子上摆的花在夕阳中被镀上了一层暖暖的橙黄色。 阿青望着窗外头安详的的园景,也确实被吸引住了。 亭台错落,花木扶疏,流水声潺潺轻声。园子里应该还养了鸟儿,从花荫深入传来莺声呖语。 据说这座园子是请有名的大家主持设计修建的。阿青之前也看过院子的图纸,当时也觉得精致华美。可是这一切都不及自己亲眼所见的时候体会更真切更震 阿青已经渐渐发现菊苑的美丽了。 无论是清晨,白昼,黄昏还是夜晚,它都有不同的面貌。而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美景,随便一个回眸,看到的一切都让人觉得自己置身画中。 现在隔窗赏景,又另是一番体会。 阿青正在出神,就听见大门处隐约传来声音。 她微微探出头,看见有人进了院门。 李思谌回来了。 平时他总是爱穿沉着、庄重的深色,现在多半因为新婚的缘故,穿的比平时鲜亮的多。一袭天蓝色的圆领长袍,腰系锦带,身上佩着她给做的荷包,脚上穿的也是她做的鞋子。 他穿过门口的花圃,过了小石桥,再踏上回廊。 原本院子里的景色就如诗如画,他这样走来,就象踏着一个美丽的梦境,从画中走了出来。 他站住脚,忽然抬起头看,阿青正托着腮看得起劲,一下子被他逮个正着,头赶紧就缩了回去。 李思谌唇角露出笑意,加快脚步穿过回廊,直接自己掀开帘子进了门。 阿青已经穿好鞋迎了上来,夫妻俩在门口碰了个正着。 阿青有点不好意思,李思谌也发现自己远没有平时沉稳,显得有点儿心浮气躁的。 两个人都有点儿迫不及待。 这点儿,阿青发觉了,李思谌当然也发现了。 新婚夫妻,即使只是几个时辰没有见面,心里也会觉得格外牵挂。 “还以为你要晚些回来,嘱咐厨房迟些再送晚饭过来。”阿青说:“你饿不饿?要不让他们现在就送?” “倒是不觉得饿,有点儿渴了。” 他很自然的坐在阿青刚才坐的地方,阿青想了想,吩咐珊瑚去重新端茶来。 茶端了来,李思谌还没接到手里,就闻到了一股与众不同的清香。 “这是什么茶?” 阿青微笑着说:“是蜂蜜莲芯茶。” 这种茶李思谌过去也喝,莲芯确实清香,但是和这又不太一样。 等他喝了一口,更觉得清香满口,余味绵长。 “这是用夏天里摘的鲜荷花蕊,趁鲜的时候炮制起来,等烹水的时候用了,莲花蕊和莲子芯的香气混融在一起,所以显得格外香。” “不错。”荷蕊也可以入药,平时做点心也有加,不过李思谌还是头一次喝到这个煮水烹茶的滋味。 阿青自己也端了一杯茶慢慢的喝。莲芯微苦,可是回味却甘香无比。而且莲芯去心火,平燥热,正适合现在这气侯天气里头喝。 晚饭送了来,果然有阿青吩咐的鱼头豆腐汤。汤色玉白,喝起来又香又醇,可见厨房是下了功夫的。 琥珀很自然的站到了一边,厨房来应差的那个女人连屋子都没能进得来。 每样菜,琥珀都不动声色的先凑近闻了闻气味。 她早在跟着姑娘出嫁之前,就被张尚宫单独提点过了。因为张尚宫发现这姑娘的鼻子天生就比别人灵敏很多,一种香饵混在一大盒子不同的香料中,她也能第一时间给闻到,并且马上能找出来。不但是香料,药材也是一样。吴府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药材,尤其是二姑娘那里,她自己就钻研医典药经,时常会把药材带回来自己辨别,练习处置。琥珀嘴甜些,手脚勤快些,二姑娘又不藏私,着实教了她不少。 张尚宫告诉她,若是她们姑娘嫁过去之后有人想对她不利,那动手脚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第一就是吃食。在吃食里做手脚并不容易被发现,但是细心的话还是能分得出来的。另一个就是起居生活的细节上头,这得需要时时处处留心,一刻都不能马虎。 他们现在还没有自己的小厨房,大厨房送来的饭食,琥珀一样一样都要先闻过,确认这里面没有什么妨碍冲克,没有被人下过些不该下的东西,才放心让夫人和世子入口。至于这间屋子,琥珀更是一寸一寸的细细的都查找过了,有一丝可疑的地方都不会放过。 当然这些事情,她自己清楚,珊瑚清楚,桃叶也知道个几分,但是姑娘自己并不清楚。 姑娘和世子爷是新婚,恩爱甜蜜。她初来乍到,这些事情,她们应该替主子分忧,而不是拿这些事情让主子烦心。 说实在在的,倒也没有找出什么大的不妥来。 琥珀把结果跟姐姐悄悄说了,珊瑚仔细想了想,说:“你天天都要细查,要知道小心谨慎,一万年都出不了事。可是粗心大意,一次就足以让人后悔终生。” 她们姐妹经历复杂,经的见的比一般的丫鬟要多得多了。女人之间争宠吃醋,互相下手谋害的事情,她们都是见过的。而且不但见过,还亲身经历过。如果不是她们足够小心,运气也好,说不定现在坟头上的草都能长得老高了。 小心谨慎,正是她们活到现在不可缺少的一样品质。 “我看那王妃不是善茬,”琥珀有些担心:“咱们这儿固然可以守的固若金汤,可是姑娘总得出门啊,她要是到了郡王妃那里,吃了什么暗亏呢?” “我猜她不会的。”珊瑚说:“就算她日思夜想都想对付咱们姑娘,可是她也绝不能傻到明晃晃的喊打喊杀吧?而且姑娘如果在她屋里出了事,她也撇不清干系,满身是嘴她都说不清楚了。” “这倒也是” 她应该不会那样做的。 李思谌陪着妻子甜蜜恩爱的过了新婚的这两天,第三日是回门的日子,阿青晚上就睡不踏实。 虽然才刚刚离开了两三天,可是感觉上就象已经离开了几个月似的。 家里还好吗?吴叔和吴婶吃的好吗?就怕吴婶吃饭不香。 小山呢?他这两天在做什么?还有小石头,姐姐突然嫁了,他想不想她?有没有哭闹? 这些都让她牵肠挂肚。 她没睡着,李思谌当然也没睡着。 “睡不着吗?” “嗯真想天马上就亮起来。” 李思谌脸一黑——不过这会儿是夜里,阿青也看不见他的神情变化。 妻子对于回娘家这样渴盼,真让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当然了,他能体会得到阿青的心情,也完全能理解她对亲人,对娘家的牵挂。可是可是他这么着紧她,连一刻看不见她都觉得不自在,她对他难道不是同样的感觉吗? 这种莫名其妙的、和妻子的娘家亲人吃醋的感觉,对李思谌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可是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中,还有另一种情绪渐渐萌生出来,而且越来越浓烈,渐渐占据了上风。 他觉得很心疼她。 突然间来到这样陌生的地方,完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和事。 而且,这里的大多数人,对她都是抱着恶意的。 这种敌意虽然看不到伤痕,却是实实在在的有着影响,让她很紧张。 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又有那么多人敌视着她,她能放松得下来才怪呢。 即使是自己,也无法取代过去陪伴她多年的亲人,也无法让她在这里尽快的习惯起来。 这都需要时间。 在这个过程中,必然不会尽是愉快的,肯定会有很多磕磕绊绊,甚至她有可能会受到伤害。 李思谌的手臂揽住怀里的新婚妻子。 他不会让人伤害到她。 他会伸出自己的双手,尽他所能的爱她、保护她。 是因为他,她才嫁到了这样复杂的一个家庭里。过去的十几年她过的多么轻松快乐。如果他没有去请旨赐婚,吴家可能会给她选一门简单得多的亲事。 就比如,那个姓秦的举子。 他对阿青的心思,李思谌一清二楚。内卫司对京城的控制力之严,是旁人绝对无法想象的。通过孙家、孙夫人、还有孙哲,那个****认识了阿青。 他一开始对这门可能安排给他的亲事还不屑一顾,可是却在偶然遇到阿青之后马上一改前态,开始积极的谋取这桩亲事了。 可惜他是枉费心机。 阿青对他没有那种心思。 她在这上头,比一般的姑娘似乎要迟钝一些—— 明明她在别的事情上,都十分敏锐且周密的。 去年上元节的时候,他用了手段,差不多是逼着她表态,逼着她明白和承认。 用手段,不是他的本意。他可以等他原来也打算等。 但是时不予我。她年纪尚小,可他已经等不得了。安郡王和郡王妃已经要替他安排作主了,他可以推托也可以反抗但终究他还是要娶妻的。 他承认,自己私心很重,借着这个机会,他把自己一心想要的姑娘,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只能是他的。 他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 而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当她无奈的向他承认这一点的时候,李思谌那一刻真觉得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心花怒放! 狂喜象决堤的洪水一样向四周漫开,整个人都象浸在了欢乐的酒浆中,昏昏欲醉,飘飘若仙。 他那时候强行按捺住了想要大声喊叫,大声欢呼的冲动。 为了把这股喜气强咽下去,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自制力都在那一刻堆积到了最高点。 他曾经忍气吞声,自己一个人默默忍耐伤痛。而那一天,他才明白,有时候快乐也需要自己一个人默默的品尝。 可是这两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两天新婚的日子,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快乐甜蜜。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怕并没有鱼水之欢,他也觉得心里特别的充实。 就象他们坐在一起喝茶的时候,那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可是感觉上,也用不着说出来。 因为那一刻,他们彼此的心意和感觉都是相通的。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然,妙不可言。 这一刻他心里对岳父岳母说不出的感激。 要是当初他们没有冒着偌大风险把她从京城带走,也许不是也许,她一定不可能活下来。 在那种年月里,带着个孩子逃难多么不容易。在穷乡僻壤从无到有的建起一个家又有多么不容易。 他都明白。 李思谌亲眼见过七家镇靠山脚的那座房子,吴家人生活的多么和睦,他也知道。 在修缮菊苑的时候,他就一心在想着他要给阿青一个什么样的家。 也许这里不是最好的。 但他希望阿青在这里住得惯,会喜欢这这儿。 会把这里当成她的家,安心的在这里生活下去。 现在看到妻子这么惦记着回娘家 李思谌心里多少是有点不是滋味的。 不过不要紧,现在时日还短。等日子长了她最亲近的人,就会变成自己了,其他人都得靠后。 这时候的李思谌显然没有想到,他所谋求的这个独一无二的地位,实在是个难以企及的目标。 现在他的目标是超越岳父岳母等一众娘家人,这个目标没准儿多努力几年是可以实现的。但是后来时过境迁,他的对手也就随之改变了。而且这些新增的对手更强大,更霸道,有时候甚至是不可理喻。 可是他却心甘情愿的接纳这些麻烦,并且甘之如饴。 第二天一早起来,阿青梳洗打扮。她需要的工时和工序都不是李思谌可比。看着他很快就拾掇整齐,清清爽爽的走过来,阿青心里甚至有些嫉妒。 男人就这么省事。 而女人要花的时间,是他们的一倍都不止。 李思谌坐在一旁,饶有兴致看她梳妆,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可是被他这么看着,阿青却不自在了:“你去西侧间坐一会儿吧,瞧这屋里乱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四十 回门 “没事儿,你忙你的,我又不给你添乱。”他哪里愿意出去。不但没出去,反而更坐近了些,替她出起主意来了。 “梳什么髻?” “梳飞凤髻。” 因为要回娘家,肯定要打扮的光鲜一些,要是灰头土脸的回去了,娘家人肯定以为她在婆家受了虐待呢。 “啊,有件事倒是忘了。”李思谌问:“前几天搬进来的东西里头,有没有一个黑漆的方盒?上面是嵌螺钿海棠花儿的纹样?” 桃叶忙说:“有,世子的东西拿来的那天我们见着这盒子了,但是都没敢乱放乱动,还搁在原处没动呢。” “去把那盒子拿来。”李思谌笑着说:“里头的东西一多半倒是给你的,我的好些东西都搁在前院了,除了衣裳什么的,也没多少要收拾的。” 说话功夫桃叶把他说的那盒子拿来了。那是个尺许长的黑漆雕花嵌螺钿盒子,上面玉白晶莹的海棠花朵朵绽开在漆黑的底色上,显得格外秀美。 “这盒子真是漂亮。” “你这可是买椟还珠了啊。”李思谌笑她:“我是让你瞧里面的东西,不是让你瞧这盒子。” 阿青把盒子打开来。 第一眼她觉得好象盒子里有层雾一样—— 不,雾气当然不能装在盒子里,这是常识。 是象一层雾气似的宝光。 里面是一串珠链。 阿青以前也有过珍珠首饰,可是成色这样好的珍珠,她也只在生母留下来的那批藏物中见过,而且那是零星镶嵌的,并不是这样的一整串。 “上次出门的时候看到了,想着你戴一准好看。”李思谌笑着把珠链从盒子里取来,绕到身后替她带上。 以前听人说珠光宝气,总觉得是个略夸张的形容词。可是现在阿青总算是明白过来这珠光,这宝气是什么意思了。 就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戴在脖子上,突然觉得脖子一下子沉重了许多——虽然不可能有人敢扑上来抢夺她的东西,可是把这么贵的东西戴在身上出门去,心里很不踏实啊。 李思谌给她戴好,退后了一点点,认真打量了她一番,点头说:“很合适。” 明珠赠美人,这珠子要是给个肌肤生的稍差一些的人戴,就白糟蹋了东西了。 阿青还是觉得有些太扎眼了。 他们出门之前要去向安郡王和王妃辞别,王妃直接说身子不舒坦都没露面,这应该是她对认亲那天事情的回敬。 如果大家能这么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阿青还要谢天谢地呢。不过想也知道那不可能。 这串珠链安郡王妃没有看见,可是自有人打听了去告诉她。 “世子和夫人已经上车出府了据说世子夫人戴着一串明珠项链熠熠生辉,只怕是价值连城。” 安郡王妃皱起了眉头:“什么价值连城?这都谁传的话,听风就是雨。” “是是是。”下人自然是顺着她应着,然后说:“咱们安过去的几个人,还都是干着院子里的活儿,摸不着屋子的边儿。吴家来的人滴水不漏的” “不用急,日子长着呢。” 阿青性子一向沉稳,很少见她急躁,可是今天却是例外。 出了郡王府没一会儿,她就忍不住从车帘缝里往外看。 这是走到哪儿了?他们走哪一条路回家?什么时候能到家呢? 看她那副坐立难安的样子,李思谌索性把车帘掀起来,让她大大方方的看个清楚。 “咱们从前头就往左转了。” “这儿是临安桥,来过吗?” “是顾临安那座临安桥吗?” “对。” 阿青说:“听说过,没有来过。” 顾临安是位有名的才女,百来年前的人了。她从小就才名远播,原名叫顾安贞,临安是她的。十八岁上家里给她定了一门亲,未婚夫和她从小青梅竹马,两人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情投意合。可惜在她成亲之前,未婚夫因病去世了。顾临安后来终身未嫁,她去世后,据说当时的官府还要给她建牌坊,但被顾家人阻止。顾临安的的弟弟说,姐姐不嫁不是为着什么节烈美名,为的是她自己的心。 牌坊是没有建成,但是顾家附近的这座桥就被称为临安桥了。 阿青还读过几首顾临安写的诗呢。如果不事先知道,真难相信那诗是女子所作,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淡泊宁远,非常大气,绝非闺阁中春啼秋怨的声气。 不过,过了临安桥,离她家就不远了,一条街直接向西,很快的。 阿青的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吴婶昨天夜里也就等于没有睡,恨不得天早些亮。而天不亮的时候她也就起身了,把家里的上下人等使唤的一通乱转。其实该预备的该做的都已经齐全了,只是她心里总是急得慌,不找点事情做,她心里就难受了,觉得时间怎么过的这么慢,心里跟猫抓的一样焦躁。 连换衣裳她都折腾了一回,原先想好穿一件绛红的,可是等拿出来了,她又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让人另拿出一件紫的,可是看着还不好。换了一轮,还问吴叔哪件好。 吴叔说都挺好,吴婶说他敷衍。可吴叔真心冤枉,他看妻子穿哪个都挺好的。再说,都是新做的衣裳,鲜亮华美,真挑不出毛病来啊。 最后吴婶穿的还是第一开始挑好的那件绛红色的。 不是她不想再挑了,而是看着时间要来不及了,吴叔说:“阿青他们可能已经走到半路了。” 这句话就象一颗灵丹妙药,顿时把吴婶暴躁给医好了。 新嫁的姑奶奶和姑爷回府,这是吴家眼下的头等大事。连一向讨厌麻烦的小山和大妞两个,今天都穿的非常规矩。小山还小,大妞可是很久没穿过这样麻烦的衣饰了,头都不敢偏一下——她总是觉得那些钗子簪子麻烦,华而不实。她天天去药店,头发都是怎么省事怎么弄的。最方便的就是包块布帕系紧了,这样怎么低头弯腰忙碌都不会散乱的。 桃花还给她上了脂粉。 大妞别扭的要命。 这也就是阿青姐的喜事,她能这么将就,将来别想她再为什么事儿这么受罪了,哪怕她自己成亲,她也不干。 阿青姐出嫁的那天是真的漂亮啊,可是要问大妞羡慕不羡慕,她的头肯定大摇特摇。 有什么好羡慕的?没见那衣裳捆的人连走路都费劲了吗?那样任人摆布揉搓着,有什么好啊? 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还很不正在,扯一下衣角,又拉一拉裙子——她怕走路不当心踩着裙角。 小山也是里外一身新,打扮的格外体面。 两人就这么在廊下碰了个正着。 “你” 大妞诧异的打量着眼前的小山。 怎么怎么他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在大妞印象里,小山永远都是那个鼻涕邋遢,野性难驯的坏小子。可是突然间看到他这样端整的样子,大妞第一眼竟然没法儿把他和过去的小山联系起来。 原来小山个头已经长的这样高了,比她快高出一个头。肩膀又宽又平,脸庞眉眼都长开了,不象过去整张脸小核桃似的,鼻子嘴巴什么样根本让人不耐烦去看。 “今天是姐姐回门。”小山简单的解释了一句。 他也被大妞的样子给震到了。 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大妞天天在外头野跑,脸晒的黑黑的,头发黄黄的,还和村里的男孩子打架对骂,一点都不象个姑娘。 可是眼前的她也长大了。 俏丽的面容,秀美的眉毛,亮灿灿的眼还有,她的腰原来挺细的那上头绣着莲花缝着小珠子的腰封显得她的身姿特别窈窕动人。 被他看的不自在,大妞摸摸头,还本能的想把手缩进袖子里—— 不对,她怕他干什么?两个人从穿开裆裤裹尿布的时候就在一块儿摸爬滚打了, 阿青一下车,吴婶就赶着往前走了两步。 “娘”阿青的眼泪随着话一下子就下来了。 吴婶一把抱住女儿,母女俩就象失散多年终于重逢一样,眼泪哗哗的淌。 吴叔很是无奈——不过这情形他早就想到了。 妻子把新姑爷撇在一旁只顾拉着女儿打量问话,吴叔只好招呼女婿进屋喝茶,总不能就在大门口叙起话来啊。 吴婶抹过了泪,拉着阿青进了里屋,从头到脚的细细端详她,看她这架势,怕是阿青少一根头发她都能看出来。 女儿容色娇艳,看出来精神很好,不象是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样?世子待你好吗?过去了习惯不习惯?府里其他人有没有给你气受?吃得惯吗?床睡得惯吗?我一直怕你换了地方睡不着你婆婆怎样?认亲时有没有给你难看?” 一下子一大串问题,把阿青都快搞懵了。 “娘,我没事,这几天都挺好的。”阿青挨着吴婶坐下来。 回到自己家来,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是自己的家,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面对吴婶,阿青既觉得感动,又很不安。 吴婶一定在担心她过得不好,这几天心里肯定都不踏实。 “世子对我很好,真的很好。”阿青认真的一五一十的回答吴婶的问题:“这几天他都没有出门,留在府里陪着我。对了,娘,我们前儿还进宫谢恩了,我见着皇上了呢。” 这件事吴婶当然也知道了,可是从别人那里知道,和女儿亲口说,那又不一样。 “皇上长什么样?是不是很威严啊?皇上同你说什么话了?” “皇上说话很和气的,也问我过不过得惯,还跟世子说不许他欺负我,说要是受了气,可以找皇上为我做主。” “哎哟,真是谢天谢地,皇帝爷这心胸一般人就是比不上。”吴婶恨不能赶紧去给神佛菩萨们多烧几柱香。皇上能这样说,那可真是难得的福运啊。 “我们还在皇上那儿用了茶点呢,宫里的点心做的可精致哪,味道也不一般。就是当时我在皇上面前有点儿太慌了,总觉得喘气都不大顺当,点心虽然吃了,可是却没细品出味儿来。” “去,你这笨丫头。见了皇上,当然要好生应对啊,谁见皇上是为了吃点心去的?后来呢?” “皇上日理万机,忙得很,我们用过茶就出宫了。” 接下来也是重头戏。 吴婶紧张起来。 “回到郡王府我们下了车之后,世子带我去了春水居。” “那是什么地方?”吴婶虽然打听过王府的事情,可是一些陈年旧事连郡王府年轻一些的人都不知道,外面当然也打听不着。 “是世子亡故的生母,我婆婆生前的住处。” “哎呀。”吴婶意外说:“世子他” 从礼法上说,他做的没有错。可是很多人却不会这样做,顶多是成婚之后去凭吊拜祭一下。 李思谌把亡母放在头一位,进宫谢恩回来第一个先去了春水居,可见他这人是个至孝之人哪。 “可是王府里其他人没说什么吗?郡王说什么没有?郡王妃呢?” “郡王没有说什么。”阿青只在认亲的时候匆匆见过安郡王一面,对这个人谈不上什么了解。她和李思谌去春水居的事,安郡王就算认亲的那个时候不知道,可是最迟,那天也会知道的。那天傍晚他把李思谌叫去,阿青还有些担心,怕是因为白天的事情李思谌会挨安郡王的申斥。但是李思谌回来后心情看起来不错,也没有提起安郡王找他去是说什么事。 阿青接着说:“不过郡王妃多半是恼了,今天我们出门前去辞别长辈,她不在场。” “什么?”吴婶声音一下子就拔高了。 “说是身上不舒坦。” “什么身上不舒坦!她是心里不舒坦吧!” 虽然对方是郡王妃,吴婶却一点都不怵她。郡王妃怎么着?那也得讲道理。如果她真敢为难女儿,给她气受,想法儿折磨她,吴婶必不会和她甘休。郡王妃又怎么样?她可不怕。 “她这样王爷也不管吗?” 阿青摇摇头。 郡王给她的印象好象有点管不住妻子似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四十一 亲情 阿青成亲到现在就见过安郡王两次,拜堂那次不算,认亲那回是一次,今天回门辞别又是一次。 感觉安郡王是个很讲究生活品质的人,不光他自己衣着精洁,连身边伺候的人都长相不俗人,谈吐有物。 总之,不是戏台子上常见的那种脑满肠肥欺男霸女的形象。 不过阿青感觉安郡王好象不太关心俗物,大概郡王府内的一应事务,大半都操纵在郡王妃的手里。 如果他靠得住,李思谌又何必要绕过父母去请求皇上为他的婚事做主呢? 那应该能说明,在此之前,安郡王应该是站在安郡王妃那一边的——就算他不会苛待自己的长子,可是漠视、冷遇,不给予他应有的关心和待遇,这也说明他这个父亲做的很不称职。 但是阿青进门之后的感觉是,安郡王没有一点儿排斥的就接受了她,对他们成亲之后进宫谢恩的事更是一问再问。 他的立场变的真是快。 阿青在肚里腹诽,对安郡王来说,其实哪个儿子当世子对他来说都一样,反正都是他亲生的。娶什么样的儿媳妇对他来说也都一样,他只是对皇权敬畏,皇上给儿子赐了婚他也欣然接受,并且马上识趣的给长子请封了世子。 如果遇到这样一个丈夫,没事的儿的时候还好,有事的时候绝指望不上。 幸好李思谌不是这样一个人。 阿青相信他们的日子不会过成安郡王夫妻那样的。 “那小叔子小姑子有没有难缠的?”吴婶很是关切的接着问。 “除了思敏,另两位妹妹都没怎么说过话呢,就认亲那天见了一面。” 这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并不亲近了。 吴婶拉着阿青的手:“做嫂子是不容易的。你要不问事吧,旁人会说你这嫂子做的不称职。你要是想管管她们吧,可你上头还有婆婆,有她在,你其实当不了家做不了主。思敏当然不用说,这姑娘大方,和你又合得来。她年纪也不小了,这一二年就要出嫁,到时候也就当成一门亲戚来往。另一位姑娘是姨娘所生,听说性子安静,倒不是太麻烦。就是你婆婆亲生的那一个” “她叫思容,李思容。” “唉,听说王妃两子一女,她最小,从小受宠。你婆婆要是和你过不去,她得有所顾忌,毕竟她是继室,你称她一声母亲那是亲近,称一声王妃那是懂礼,她要为难你那是她不占理,你自然可以应对。但是对小姑子,你就得多多容让了。一来,她毕竟也是世子的亲妹子,虽然不同母,可是做兄长嫂子的,理当容让小妹啊。” “我知道的娘。” 吴婶点头:“王府里她最小,又受娇惯,小姐脾气肯定少不了。她要是无理取闹,你只不要理她。她要是找你麻烦,你也别和她吵闹。退一步海阔天空,旁人知道了只会说你这世子夫人大度贤惠。” 阿青点头。 吴婶这字字句句都是她多年来处事历练出来的心得,就算是亲娘,也就只会想到这儿,做到这里了。 “你一定要多当心”吴婶放低了声音:“我也是做娘的,王府那样的人家和我们又不同。当了世子承继了王府,那就是一飞冲天。可是得不到人,就只能被踏进烂泥之中。安郡王妃怎么能甘心呢?换了谁都要再争一争的。” 可不是。 世上最让人难受的事情,就是眼睁睁看着那样重要的东西近在咫尺却被旁人一把拿了去—— 得不到,已失去。 安郡王妃现在一定倍感煎熬,也绝不会甘心的。 “可是你婆婆那样的做法,其实是走了邪路。她从小对两个儿子百依百顺有求必应,把他们养的一无是处,一点本事都没有。象世子爷,他从小丧母,在继母手下挣扎拼搏,这世子之位,他没靠任何人,全凭自己的本事将原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到了手里。他走的路光明正大,谁也不能说个不字。做人就该象他这样才是。” 听着吴婶夸李思谌,阿青心里暗暗的泛着甜意,喜气满满,比听人夸她自己还骄傲还高兴。 “安郡王妃的儿子不占年长,又是继室所出,本就没有资格做世子。所以她想要达到目的,只能走邪路,使阴谋。”吴婶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一点了。以前安郡王妃没能成功,可是她以后多半会把手段使在阿青身上。 女人与男人不同,男人能走出去做一番事业,女人却只能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个个都学会了耍弄心机,同为女人,却只能与女人过不去。 “琥珀很细心,她现在已经把膳食这一块儿接手过去了,饭食里倘若有什么手脚,应该是瞒不过她的。” “傻丫头,人家一定要放什么东西在里面吗?她又不是想毒死你,只要让你生不出来孩子,或是养不成活,她一样能达到目的。一些瓜果菜蔬本身就会降低人受孕的机会的。张伯之前不是给你写了一张禁忌食单子吗?你可要收好了,一定不能大意。” 阿青含羞点头。 张伯送她的几张单子,都应该是秘方了,厚厚的都可以积结成册了。其中一张就是禁忌食单,哪些食物要少吃,哪些不能同吃。而哪些对身体有益,对夫妻间传宗接代有助还有关于香料、衣着、起居等方面的注意事项。 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是大妞把单子送来的时候,阿青道过谢,就郑重收下了,不但收下了,她还把上面的内容都详细看过了,至少做到心里大概有数。 吴婶看着阿青挽起头发,脸上带着红晕,眉眼透着妩媚,心里感慨良多。 女儿已经从姑娘,变成小妇人了。 要是照着吴婶原来的意思,是想给她寻一门省心的亲事,娘家可以照顾得到。可现在她嫁进了郡王府,那么一大家子人,那么复杂险恶的关系,吴婶真怕她应付不过来。 在家里做姑娘,做错什么事,家里人当然会包容,可是嫁出去之后就不一样了。倘若出什么了错,那必定会跌的头破血流,狠狠的吃一个大亏。 要是他们夫妻能分家另过就好了可惜吴婶也知道这只能是想想而已。 安郡王只要一天不死,他们夫妻就不太可能和兄弟分家。可安郡王身子好着呢,安郡王妃更不用说,跟吴婶岁数差不多 吴婶惊觉自己已经开始盘算期盼亲家早死了,赶紧把这个念头撇开。 这样想实是不应该 可人都是有私心的,安郡王妃是为了儿女,吴婶的爱女之心也是一般的。 做母亲的,都想要把最好的东西给自己的儿女。 中午摆宴,吴叔和张伯带着小山,招待新姑爷。看着对面三人来势汹汹,李思谌暗自庆幸来时先吃过了解酒药了。 做新郎那天虽然面对的宾客阵仗更大,人数更多。可是一来酒是事先备好的“水酒”,二来呢,还有不少人站在他这一边帮衬着,有时候敬酒只是端起杯来沾沾唇,根本没耽误他的洞房花烛。 可今天不一样了,吴家人憋着劲儿要给新姑爷一点颜色看看,好让他心里有个惧怕,可别觉得自己是世子就敢欺负媳妇儿了。 李思谌很理解。 人家家的姑娘捧在手心里精心养大了,结果让自己一抬轿就娶了回去,还不兴人家在酒桌上出出气的? 今天这酒,得结结实实的喝了。 而吴婶带着小石头,和大妞以及阿青在一起用饭。 吴家亲戚不多,今天干脆那些外八路的亲戚一个都没有叫来,就一家人清清静静的吃顿饭说说话。 大妞一坐下来就象椅子上有钉扎她一样,总是挪来挪去的。 吴婶忍不住说她:“你老乱动什么?这么大个姑娘了坐没坐相。” “这衣裳不舒服嘛”大妞连抬手都觉得袖子碍事,迈步还怕裙子把自己绊着,别提多别扭了。 不过很快她就没功夫去为衣裳首饰烦恼了,一见阿青她的问题也是一串一串的。住的好吗?吃的好吗?世子和她怎么样?王府的下人听话不听话? 阿青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怎么和娘一样,一口气问这么多话?” “谁让你婶儿两人关起门来说话的?”大妞颇有怨言。她又不是小孩儿了,怎么说个话还把她撵出来?她也懂事,她也能帮着出主意的。 结果吴婶就拿她和小石头一样对待了。她在外头哄孩子,心里好多问题翻腾着,现在可算逮着阿青姐了,还不得竹筒倒豆子全问出来啊。 “说了半天话我都口渴了,你快去给我倒杯水来。” 大妞赶紧过去倒水,亲手捧给她:“来来来,我服侍世子夫人喝水。” 吴婶笑着摆手:“不成不成,你别和和她闹了,要是水泼湿了衣裳怎么办?” 大妞眼巴巴看着阿青喝完了水,抓住机会问:“你快说吧,都急死我了。” “你最想先问哪一个啊?” 大妞不假思索:“世子没欺负你吧?” 呃 这个欺负阿青想,大妞真的明白欺负是什么意思吗?以前的大妞应该是一点不懂的,可现在她学了医了,甚至还给孕妇把过脉摸过肚子什么的,哪里还会不懂啊。 从某种角度来说,李思谌确实欺负她了。 可是 阿青说:“他没有欺负我。” “真的?” “嗯,他对我挺好的。”阿青抬手摸了一下脖子上的珠链:“这个就是他特意送我的。” “真漂亮。”大妞赞了一句,可是她素来问首饰珠宝什么的不感兴趣。在她看来,这串珍珠很漂亮,可是别的想法就没有了。 其实阿青收到礼物的感动,也并非因为礼物本身的价值。是,这串珠链可能非常昂贵,但是阿青更感动的是李思谌的用心。 大妞马上接着问:“那他家里其他人呢?他后娘肯定对你不好吧?” 这丫头话说的那么直白。虽然是在自己家,也不能助长她这毛病。 “大妞。”吴婶板起脸白了她一眼。 大妞不在意的摆摆手:“婶儿你别管啦,我这是有正经的话和阿青姐说。” 阿青又是好笑,又是感动,点头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大妞说:“我是想起来以前在老家的时候,镇上不是有个出名的恶婆婆,姓白是吧?她总是折腾打骂儿媳。阿青姐你婆婆要是也这样,你可千万不要傻傻的受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能躲就躲,过后再把场子找回来” 吴婶眉头皱的更紧了,什么叫“把场子找回来”?这种话是姑娘家该说的吗?大妞这整天在药铺子里头,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了,有不少话都是以前她根本不会说的,现在也都学会了。 赶紧得好好扳一扳她的毛病。她还没说人家呢,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哪行?人家大嫂、大婶子们可以口无遮拦,可她一个大姑娘这样可不成。 阿青连连点头,让大妞得了鼓励,继续跟她说:“还有啊,王府里头漂亮丫鬟也不少吧?你也得长点心,别让人坑了。” 吴婶是真听不下去了。 对,大妞说的没有错,可是她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嘴里可不该说这些啊。 小石头看见姐姐高兴的要命,可是两个姐姐说起话来不理他,让小石头的自尊心很是受伤。他现在连滚带爬的,已经学会走了,而且一学会两条腿就格外的结实有劲儿,走的又稳又好。 现在他就自己挪过来了,一把揪住阿青的袖子,嘴里啊啊的叫,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声姐姐。 阿青怔了下,惊喜的说:“他这是在叫姐姐吗?” 这孩子学话算慢的,娘教了无数遍,爹也教了多少次,可是他就是不配合,偶尔愿意开金口,叫出来的也都是模糊不清的字句。 阿青不是没教过他唤姐姐,可是成果不佳。 “是啊。”吴婶说:“你那天上轿走了,他过一会儿就回过味儿来,发现家里少了个人,挨个屋到处找。找不着,一着急,就喊出来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请到m.。)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四十二 心思 吴婶现在的话是笑着说的,可是阿青却觉得心里揪得疼。 她这么一嫁,家里人心里必定都难受。然而其他人已经明白事理了,纵然心里难受,嘴上也未必说出来,行动间也不一定就表露出来。 可是小石头不一样,他才刚满周岁,刚会走,刚开始往外蹦话。他想姐姐,找不着姐姐,自然着急难过。 想到这儿,阿青倒情愿小石头没有学会喊这一声姐姐。 他喊姐姐的时候,心里多着急。而且他这么努力的喊出来之后,却没有人应他。 阿青抱着小石头,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阿青轻声问:“姐姐回来了,姐姐在这儿呢。” 小石头歪着头,好象在认真的打量辨认她一样,过了片刻,就一头扎进她怀里,两只小胖手死死拽着她的衣裳不松开,连吴婶怕他弄皱了阿青的衣裳,要把他给带开,都无法办到,他这小手别看又胖又小,可是真是有劲儿,揪的可紧了,又不能给他硬掰开。 “没事儿,我抱着他吧。” “你抱着他,吃饭多不方便。” “不要紧。” 阿青指着桌上的菜问:“石头,你想吃什么啊?想吃丸子吗?” 小石头摇头。 “那,想不想吃蒸蛋?” 这道蒸蛋做的很别致,蛋羹里加了胡萝卜,青豌豆和火腿丁,蒸好之后切成圆块。小石头转头看看,挺勉强的点了下头。 连吃都不能让他高兴起来,可见这几天他心情有多糟糕了。 阿青小心翼翼的喂他吃蛋羹,逗他说话。看弟弟慢慢高兴起来,她的心情也好多了。 可是她只是回门,连在家过夜都不可能。虽然现在能陪着他,等过会儿她再一走,小石头不是照样难过吗? 吴婶也想到了这一点。看着阿青哄着弟弟吃饭,哄着他逗乐高兴,心里却也忍不住发酸。 本来这情形在家里是最普通,最常见的。可是现在却是难得一聚了。 女儿嫁出去,就是人家家的人了。年轻媳妇更得谨守本分,除了回门、过节做寿这些事,难得能回娘家来。若是回来的勤了,难免招人非议。 吴婶自己虽然识得几个字,但是她平时不大读书,只听吴叔、阿青有时候说起一些书上的事。书上的妇人送女儿出嫁,哭着说让她好好的过,千万别总想家,也别总想着回家。 以前吴婶不能体会那种心情,可是现在她全明白了。 她虽然舍不得女儿,家里其他人也都舍不得,可是为了她好,还是不要让她总牵挂娘家,不然她在婆家郁郁寡欢的,怎么能把日子过好呢? 这么想着,吴婶还是哄着劝着把小石头从阿青怀里接过来,交给奶妈,嘱咐她想办法把小石头哄睡。 他要醒着,看着等会儿姐姐走,一定又会闹腾的。不如把他哄睡了,省得到时候他闹腾,其他人也跟着伤心。 大妞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扒饭。 她平时胃口很好的,可是今天这顿饭吃的一点儿都不痛快。 都说成亲是喜事,可那是对娶媳妇的人家来说。对嫁女儿的人家来说,这可真算不上喜事。 阿青姐一走,家里就象塌了一大块似的,吴叔和吴婶是不用说了,小山这两天话也少,连家里的下人们,可能是因为操办婚事太过疲惫,这几天都没精打彩的,就连唐妈妈都出现了忘事儿这种不该出的错。 这几天家里头大家胃口都不好。 大妞昨天早上吃饭的时候还看见一道凉拌鸡丝——这菜她觉得有点面熟,可能是阿青姐出嫁那天家里置办的宴席上的菜?可能是当时材料买得多了,一时没用完,扔了又可惜也有可能是家里这几天下人们都趁机躲懒了,拿席上没用完的材料来随便敷衍。 人人都得适应。 阿青姐嫁过去要适应新家的生活,而他们都得适应家里突然少了一个成员的这种失落。 小山已经说了,等阿青姐回门之后,他也要动身了。 到时候,家里就更冷清了。 吴婶整日一个人在家里,能陪她的,只剩下小石头一个了。 可小孩子要长大是很快的,两岁、三岁,满地乱跑的时候,吴婶想让他在身边老实待着他也待不住。 几个人打起精神,都捡高兴的事情说。吴婶说办喜事的时候家里收了不少礼物,她已经收拾出一些来了,觉得阿青能用得上,回去的时候要给她带着。大妞说,大小美人乍一没了主人,也很彷徨,问阿青要不要带一只走,或是两只都带走。阿青说,自己现在住的院子是整座郡王府里最漂亮的,推开窗,窗外有亭台楼阁,有花木假山,有小桥池水,有乌瓦延绵,无论晨昏,看着都一样赏心悦目。 她说的大妞都向往起来了。 “真想看一看哪。” “那你有空的时候,就过来啊。”阿青说:“院子很大,空屋子多的是,你愿意住下也行。” 大妞一听这个赶紧摆手:“算了算了,玩玩还行,住下就不用了。那可是郡王府啊,那些人的眼眶得长的多高啊,我可不想去受闲气。” 吴婶说她:“净胡说了,你去都没去过,就知道别人要给你受闲气?” 桃枝从外头进来行了礼,笑着说:“老爷少爷他们正卯着劲儿的灌姑爷的酒呢,听振武说,姑爷的喝的耳朵脖子都红了,怕是醉了。” “这些人!”吴婶气的都发笑了:“他们这是打擂台呢?把姑爷灌醉了,他们就解气了舒坦了?” 大妞在一旁憋着笑,推了推阿青说:“青姐,要不你去前头看看,别真醉了啊。” 阿青白她一眼不接她的话。 吴婶说:“赶紧的,去把解酒药找出来备着。对了,去跟赵妈妈说,让她做醒酒汤备着。” 桃枝笑着说:“赵妈妈周到着呢,刚才我进来,听说厨房已经都备下了。” 看屋里不用她伺候,桃枝说完了话,又从屋里出来。 桃叶她们刚才也在屋里服侍,阿青打发她们也出来吃饭,桃枝进屋的时候,桃叶赶紧招呼她:“你也快吃饭吧。趁着这一会儿有空,再等一会儿说不定又有别的事情耽误了。” 桃枝先在门边盆里把手洗了,一边擦手一边过来坐下:“我倒没什么,半上午的时候垫了两块点心,现在也不怎么饿。你们倒是得先吃饱,今天一天事情可不少呢。” 桃叶为了吃的快,把菜和汤都拨在饭里一起吃的。桃枝给她夹了一块豆腐,轻声问:“郡王府怎么样?差事难当吗?” 桃叶把饭咽下去,低声说:“别提啦,这几天我恨不得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一个院子里头几十号伺候的人,什么来处都有。有原来世子那里伺候的人,有府里新拨过来的人,还有宗正寺给安过来的人,再加上我们,连说句话都不敢放心,就怕门后头柱子背后有眼睛耳朵。” “他们可敢放肆?” “现在还没有。”桃叶说:“那天磕头的时候,姑娘每个都打赏过,但是没给他们分派活计呢,总得先打听打听,才好做安排。” 桃枝同情的看着她:“真是不容易啊。” 这样复杂的关系,桃枝把自己放到桃叶的位置上,想一想都觉得脊背发凉。 一院子人的各有心思,而从吴家过去的这些人里头,桃叶又怕她们趁机坐大。这既要攘外又要安内,足以让人耗费尽心神了。 “咱们府里头,和玉玲她们一批买进来的,除了走的了那个,还有几个糊涂的呢。”桃枝小声跟桃叶咬耳朵:“这事儿夫人发现苗头立刻下手管了,所以你、还有你们姑娘,多半都不知道这事儿吧?那几个里头也有个生的不错的,觉得自己有几分姿色,姑娘出嫁前,她上窜下跳的使劲儿,还找了唐妈妈,说是想跟着姑娘走。” 桃叶吃了一惊。 这事儿她还真不知道。 “你怎么之前没跟我说?” “这事儿又不是什么好事儿,那会儿你们忙的都脚打后脑勺了,姑娘心情也不太好,夫人吩咐这事儿就不要让姑娘知道了,徒增烦恼。” 一般人家出嫁的时候,为了防着有个什么料想不到的意外,也为了帮自家姑娘固宠,都会给预备一两个这样的人。 但桃叶可是知道的,自家夫人和姑娘,都没有这个打算。 桃叶自己就没有那种念头。 虽然新姑爷是郡王府的世子爷,又才貌双全,可是桃叶不知道为什么,一见着姑爷,她就觉得有些心虚气短。 明明姑爷并没有满脸怒容,也没对她们横眉冷目,但是在他跟前,桃叶就是觉得大气都不敢喘。 也就是在姑娘的面前,姑爷他不是这个样子。看姑娘的眼神儿都不一样,说话声音更是柔和的象春风吹在脸上一样。 不但桃叶自己没这个打算,象珊瑚姐妹俩,还有跟着一起陪嫁过去的几个丫鬟,也都不是派这个用场的。 今天回来,姑娘是回门,桃叶她们这些跟着伺候的,也可以算是锦衣还乡了,府里的其他丫鬟,有的就格外羡慕她们。 无非是觉得她们风光了,享福了,现在鱼跃龙门成了郡王府的人了。 桃叶对这样的糊涂人,根本都懒得解释。 姑娘没出嫁的时候她已经拿一等的月钱了,嫁到郡王府去,应该也是补一等,待遇完全一样,可是要做的事情,要操的心事却翻了几倍。 别人觉得她风光,桃叶自己心里头明白。 她如果想要风光,且有得熬呢。 姑娘嫁过去是新媳妇,想站稳脚踏也得靠熬。等姑娘扬眉吐气了,她们这些跟前伺候的才有可能跟着抖威风。 至于现在?可得夹紧尾巴,小心做人才行啊。 向她讨好的人不少,桃叶却不会轻易接受她们的示好。 哪边都先不能放下心,哪边又都不能得罪着。这短短几天功夫,桃叶觉得自己跟过了好几个月似的。 每当烦恼这些事的时候,桃叶就很羡慕桃核。这姑娘过的多舒心啊,白天卖力干活儿吃饭,晚上倒头就睡一夜不醒。 怪不得姑娘看的书上说,越是聪明人越是会给自己找烦恼呢,象桃核这样的,人家过的多简单啊。 可是如果让她跟桃核换,她乐意换吗? 那肯定不乐意啊。 桃枝抬头往外看看,低声问她:“咱们姑爷,房里有丫头姬妾吗?” 桃叶嘴角一弯:“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诶呀,你就跟我说呗。有没?有几个?长的美不美?” 桃叶摇头:“没有,一个都没。” “真的没有?”桃枝不大相信:“姑爷那人品,看着不象没有” “你这丫头,嘴里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现在连姑娘和姑爷你都敢编排上。”桃叶轻轻拍了她两下:“确实没有。听说姑爷从八岁上头就不在后院住了,前院都用的小厮伺候的。再说,你知道青莲吧?思敏姑娘的丫头,她也和我说了不少郡王府的事情呢。” “青莲啊,我记得。你们说过话了?” “思敏姑娘打发她来送东西说话,”顿了下,桃叶说:“青莲改名啦,因为犯了咱们姑娘的讳,现在叫碧莲了。” “改名啦?”桃叶在嘴里念了念:“觉得没有青莲顺耳呢。” “那是因为你叫惯了。新名字多叫几回也就觉得顺口了。” 丫头们在一起也总是会讲主人家的八卦的,这可是所有人都默认的规则了。碧莲借着串门送东西,两人可是结结实实的说了好些话呢。碧莲告诉桃叶不少王府里的规矩和禁忌,以免她们主仆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清楚,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再有就是府里的一些紧要人物,以及他们之间盘综错节的关系网。 这些消息对于桃叶来说太实用了。 比如郡王妃讨厌什么,王爷不喜欢什么,这些事情如果碧莲不说,他们很难打听得到。主子犯错自然是要吃亏的,而她们这些奴婢,就更没有犯错的权利了。只要一次做错,付出的代价可能就是终身遗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四十三 浓情 靠着事先吃下的解酒秘药,还有后来吴婶的关照,李思谌总算没被吴家的男人联手灌倒。他现在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之前送解酒药的时候,赵增文会用那种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明明送个东西这种小事,远不用他亲自出马来跑腿。赵增文当年娶过妻生过子,这一套他肯定都亲身经历过。 这一刻李思谌十分庆幸吴家不是那种大家族,要是叔伯兄弟几十口子人一起拥上来,他肯定得直着进来,横着出去。 起码现在他能靠自己的两只脚走出去就是脚步异常沉重,大妞看着他那副样子,硬忍着笑,回头才跟桃花说:“姐夫那架势跟大水牛似的。” 收了人家的见面礼,再世子、世子的喊,就有点太见外了。 这见面礼可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一些玩器摆设之类的东西,而是两本旧书。 破破烂烂的,虽然看得出经过了修缮,但是纸页可以修整,缺字却没法通过猜测填补上去。 因为这是医书。 如果是两本闲话杂记之类,一般常干这种活计的人,就会自行结合前后文的字词,自己把空缺补上了。但是医书则不同,修补的人不懂医术,万一冒冒失失的添了错字,或许会让一张救命治病的药方变成一张废纸,甚至会害到人的性命。 这两本书送的正合大妞的心意。别说她了,就算张伯,一见了书也捧起就放不下了。客人还没走,他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书房里,开始逐字逐句的研究起这两本旧书来。 李思谌也就支撑到上了车,车子一动起来,他就重重一歪,险些把扶着他的阿青也一起压倒了。 “你没事儿吧?” “没有没事儿”李思谌的舌头都不大听使唤了:“岳父酒量真是好” 阿青忍不住笑了:“是啊,你也发现了吧?张伯酒量就不怎么行了,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天气冷,我们那里的人都习惯喝点酒御寒,镇上就有个小作坊卖酒。张伯每次让大妞去打酒,大妞都只让人把瓶子装一半,再掺一半水进去。就这掺了一半水的酒,张伯喝了都会迷糊。” “张伯今天没怎么喝” 他们主要是灌他来着,三个人集中火力专攻他一个,吴叔酒量又好,小山又一口一个姐夫的给他把把盏敬酒,这种时候怎么能认怂呢?喝趴下了也不能服软哪。 虽然说是喝的有点过了,可是李思谌也觉得挺痛快的。 他一直不敢放纵自己,因为他身上背负着重要且特殊的责任,容不得他出任何纰漏。 即使是在安郡王府,面对那些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的时候,他都从来没有片记得松懈。 可是在吴家就不一样了。岳父岳母也好,小舅子也好,还有张伯父女在他们面前他完全不用防备什么,这种可以彻底放松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他并没有失去理智,就是觉得手脚特别沉重,象灌满了铅一样,要做很平常的动作,却变得很艰难费力。 阿青看他试了两次,自己都端不稳杯子,干脆就让他这么靠在自己身上,把茶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喂他喝了。 茶水温热,从口中滑过,缓解了整个人的焦渴。 可是另一种热意却又从身体里泛上来。 阿青身上带着淡淡的馨香,李思谌握住了她拿杯子的那只手,痴痴的盯着她看。 阿青被他看的不好意思,把手往回抽:“你看什么哪?闭上眼歇一会儿吧。” 阿青放下水杯,扶着他的头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又替他把领襟松一松,让他能呼吸的更通畅。 “你也太实心眼儿了,灌你酒你就全喝啊?” 虽然阿青理解吴叔和小山的心情,可是把李思谌灌趴下他们倒是痛快了,出气了,收拾残局的可是阿青啊。 “头疼不疼?” 李思谌现在反应比较迟钝,阿青问一遍不见他应答,又凑近了点儿问了一遍。 李思谌只看见她柔软动人红唇在很近的地方,她在说话可是她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李思谌遵从自己的本能,仰起头把她的唇堵住了。 马车里顿时消音,过了好一会儿,阿青才狼狈又羞涩的说:“你别乱动。” “我这怎么能算是乱动?” 李思谌脸比刚才更热了,可是这一回,应该是与酒意无关。 喝下去的解酒汤、吃的解酒药,都慢慢起了效,他现在其实比上车的时候要清醒些了。 可是俗话说的好,酒不醉人人自醉。 李思谌觉得,中午那一大坛的酒,也没有眼前人这样令他沉迷。 可是这场合确实不对。 他是可以无所顾忌,却必须替妻子着想。如果他真在车上对她做了什么被人知道,那她还怎么有颜面见人呢? 可是明明知道不能做,心里却又鼓躁的厉害。 他只好重新闭上眼,头枕在妻子腿上,让自己岔开了话题:“头是觉得有点疼。” 阿青也顾不上害羞了:“疼的厉害吗?我替你揉揉吧?” “唔。” 李思谌闭着眼,可是其他的感官更敏锐了。 妻子的手指柔软纤细,在额角、眉心、太阳穴处有节奏有规律的轻轻按揉——李思谌心中先是绮思萦绕,慢慢的,还真觉得头脑渐渐有畅快清明的感觉。 “你这手法?” “我练过的。”阿青说:“以前跟张伯请教过,我给我爹也按过。” 李思谌嘴角微弯。 妻子身上惊喜不断,一个接着一个。 李思谌真是迫不及待了。 他就象是一个捧着绝世好书的人,真想把马上翻到大结局,好一解心头之火。可是又觉得那样实在太浪费了,好的书应该慢慢的品,慢慢的看,逐字逐句的细读。 一本好书,是一辈子都读不完也读不够的。 马车晃悠悠的走着,妻子的手在头上不紧不慢的按着,李思谌含着笑,竟然就这么迷糊着了。 不过车一停,他马上就醒了过来。 “到了?” 阿青点点头,有些不放心的问他:“叫小武过来吧?”好扶他一把,别一下车就栽倒在地。 “不用,我能行。”李思谌说:“我去见父亲,你先回去,也换了衣裳休息会儿。” 阿青点点头。 李思谌下车的时候,小武还是凑了过来,有些紧张的守在一边。李思谌现在已经比上车时好多了,自己下车还算稳当。 阿青也下了车,多嘱咐了他一句:“你要是不舒坦别硬撑着,早点回来休息。” “好,我知道了。” 李思谌站在原处,目送妻子被丫鬟婢仆们簇拥着回去。 妻子眼圈红红的,肯定是哭过了。 她想家,嫁过来这两天,一直象离巢的孤鸟一样,尽管尽力镇定着,可是有的时候李思谌还是能从她身上看出彷徨无措来。 屋里的布置,李思谌都尽量布置的象她的闺房一样,他尽力想让她能过的舒服一些。 不过,就算布置的一模一样,或是干脆把她在吴家的闺房照原样搬来,这里也不是吴家。 因为这里没有她的家人。 自己虽然已经和她是夫妻了,但是他们毕竟相处的时日还浅。 不急,慢慢来吧。 有道是,此心安处是吾乡。 将来终有一日,她总会把自己的怀抱当成是最安心最熟悉的地方。 阿青回到菊苑,这会儿又快到日落时分了。 回家一趟,见着吴叔吴婶,小山和大妞,还有小石头,甚至是大小美人,都让她觉得亲切,又心酸。 从吴家告辞的时候,她心里是难过的,可是又不能表露出来——她怕吴婶更难过。 所以在告别的时候,她一直是笑着的,到了车上才觉得脸都笑酸了呢。 出门时回头看着大门,阿青突然清楚的意识到,她已经离开了那个家,再也回不去了。 即使再踏进那个门,她也只是做为客人了。 就象一株被移栽的花草一样。 常言说,树挪死,人挪活。人不比树,离了一方水土可能就活不下去,无法在新的地方扎根生长。但是人不一样。 她想,她会适应新的环境,新的生活。 就算是为了不让娘家人为她担忧,她也要坚强的把日子过好。 她过的越好,关心她的亲人就会越欣慰。 李思谌过不多时也回来了,阿青迎上前去,先看他的脸色—— 看起来倒还好。 今天一下子喝了那么多酒,阿青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先换衣裳吧。” 李思谌点点头。 把外面一身儿换下来,只穿着里衣他就从屏风后出来了,阿青转头一看,不赞同的说:“太阳都落下去了,晚上凉,再披上一件吧。” “这会儿身上热的很。”他连袜子都脱了,赤脚穿着一双厚底的便鞋。 这鞋可是阿青给他做的呢。 李思谌穿着这鞋,只觉得底子软绵棉的,脚面不松也不紧,特别的舒服,让他一穿上,就不想脱下来了。可是 又觉得有些舍不得。 这鞋是她一针一线纳的底,缝的襻,绣的面。放在脚下穿,总觉得很糟蹋东西,不大舍得用力踩。 又想穿,又不舍得穿。 这种守财奴似的心情,他以前可没什么机会体会。 “刚才在月桥巷,你哭了吧?” “嗯。”阿青轻声说:“看见小石头,他这几天不见我,学会喊姐姐了。” 话不多,但是意思很深。 李思谌不是笨人,当然听得懂。 小孩子不比大人,心里想什么嘴上就唤什么,不懂得掩饰。 “想回去的话,有空我就陪你过去。”李思谌挨着她坐着,发现他和阿青的里衣连料子都一样,颜色也很相近,心里莫名的又觉得一暖:“我告的假还有好几天,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上次咱们去骑马的庄子怎么样?现在是春天,果树也都开花了,河水也涨起来了,庄子上应该很美,我带你去住两天吧?” 阿青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他 呃,他俩谁是穿越的啊? 他这安排,听着就是度蜜月的节奏啊? 没有旁人,就他们两个。而且去一个山明水秀的所在,安静的的过上那么几天不受打扰的日子,明明就是蜜月。 阿青可没想到还有外出的机会。说实话,她有点想去。 可是她的顾虑也很多。 这个时候的人可没有度蜜月的说法,男人出门天经地义,女人就该老实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 李思谌看出了她的欣喜,听到出门的时候,她的眼睛似乎都更亮了,在发光一样。不过很快她又显得踌躇。 她的顾虑,他也明白。 “放心吧,我来安排。你嫁进来了当然要打理家中杂事。对旁人,咱们就说是去乡下看庄子的。” 呃,打着公务的旗号去吗? 阿青还有有些心虚:“可是春耕也都过了” 要说是去巡视庄子查看春耕,那也不合时宜。 “谁说就春耕一件事?你没觉得今年春天雨水少吗?我们去看看庄子,再决定要不要打井开渠,总不能误了收成哪。” 阿青被他一本正经的说话逗笑了。 “咦?这么听着,世子爷还懂种地的事啊?难道你干过农活?” 她本来是说笑,可是不想李思谌真的点头说:“我干过农活的。犁过地,还拔过草呢。” “真的?”阿青难以相信。 “真的。”李思谌跟她说:“皇上很重视农事,还亲自在皇庄试种过地。麦、黍、稻、都种过。” 原来是这样。 “那你是跟皇上一起下过田喽?” “可不是。”李思谌说:“我们都换上粗布衣裳,卷起袖子挽起裤腿,当时田里要种稻,已经都灌上水了,有人一脚踏进去,不知道那泡了水的田泥有多滑,立马摔了个狗啃泥。” 阿青也很没同情心的笑了:“你呢,你没摔?” “我没摔。”李思谌见她高兴,说的更起劲了:“当时底下的人怕水田里有蚂蟥,皇上下田的时候会叮着他,为这可是想破了脑袋呢。” 阿青在乡下当然被蚂蟥叮过,这玩意儿在水田、河汊里多的是。 “那想出办法来了没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四十四 蜜意 “办法总是有的。”李思谌说到这个还是觉得当时的情景忍俊不禁:“蚂蟥见血就叮,所以事先放了些家畜进去,看蚂蟥叮上去了就用撒盐拍打的办法将其拔除。这么提前忙活了整整一天哪。” 这办法真是阿青很是无语。 “说是去耕种,其实许多活儿前头人都做好了,皇上到了也就比划一下子就是了。就这样,皇后当时还担心的不得了,好几次在皇上面前说,让皇上保重龙体。还差人熬补药,又命御医紧紧跟随。” 话说到这儿,阿青就想起去年秋天的事情了。 那场秋猎在京里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但是皇后在那之后一直断断续续的“病”着,过年的时候都没有出来露面。 阿青心里不是不好奇。而且她想,思敏跟着三公主住,肯定对内情知道的比旁人多。就算不说思敏,吴叔自己就掌着龙武卫,他也必定知道。 可是阿青既没向吴叔打听,也没有问过思敏。 因为知道这既然天家私隐,官方说法既然说皇后是病了,那她就是病了,不可能再有第二种原由。 可是现在她和李思谌两人喁喁细语,阿青竟然不知不觉就把心里一直疑惑的事儿给问出来了。 “说起皇后娘娘她病的怎么样了?” 李思谌有点纳闷:“你怎么想起来问起她?” 阿青赶紧说:“要是不方便你就别和我说了。”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李思谌揽着她,声音很轻,呼吸吹的阿青耳朵痒痒的难受。 “皇后本来没有病,但现在是真病了。” “啊?”阿青没有再多问皇后原本没病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是因为牵涉进秋猎事件而被皇上软禁,这个阿青已经有数,这不难猜到。而且被一关这么久,都已经半年多了吧?皇上没有半分要给皇后解禁的意思。就算身体健康的人,老被关着,心情肯定郁结,生起病也不奇怪。 “病的很重吗?” “太医院的人反正按时按点儿的去应卯,一应脉安方子都只有皇上才能过目。”李思谌也理解妻子的好奇心了。对天底下最高贵的那对夫妻,其实满天下谁不关心呢?只天家的隐私不好宣诸于口而已。妻子能向他打听这样的事情,让李思谌心里一点儿反感都生不出来,反而巴不得她多问点。 他们是夫妻嘛。他也很放心她的人品心性。夫妻间如果还藏着掖着诸多隐瞒,那天长日久只会日益离心的。 就比如皇上与皇后。 “你也知道的,我从前和你说过的吧?皇上心中是另有所爱的,只是因为当时的情势不允许,才被迫黯然相别。” “我记得。” 这个她怎么能忘记呢,李思谌正因为知道了这件往事,才带着阿青去长安塔,人为的制造了一场“偶遇”,促成了他们的婚事。 一想到这个,阿青还是觉得这个人有点儿太会耍心眼了。 虽然结果很好,也不能忽略他在过程中的表现出来的腹黑和狡狯! 哼! 李思谌还不知道阿青在小帐本上偷偷给他记了笔黑账,正全心全意的从自己知道的事情里头发掘出八卦秘闻,和妻子一起共享。 “听说当时皇后哦,她那时还不是皇后,她在里面还充当了一个不太光彩的角色呢。为了能顺顺当当嫁给皇上,她和她的家人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皇上从娶她的那天起就对她冷冰冰的,两人之间是真正的相敬如冰。” 阿青现在自己正在品味新婚的柔情蜜意,一想到新婚夫妻间倘若不但没有感情,反而视对方如仇寇,那该有多可怕啊,简直一刻都过不下去。 “皇后善嫉,皇上没登基的时候,两人就只给持个表面上的平和了。等皇上登基之后,皇后自以为掌了凤印,母仪天下,行事越发没了忌惮,拉拢打压,残害后宫,皇上也是一忍再忍了。” 也就是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一寒 了。 以前还真的没有人跟阿青讲过这些宫闱秘闻,连张尚宫都没有向她透露过。当然了,阿青当时也没想着向张尚宫打听这些。 毕竟她那时候觉得,皇宫、皇帝皇后这些人,离自己太过遥远了。 可是现在的感觉不一样了—— 新婚头一天不是先拜见长辈,而是去进宫谢恩,甚至还被请进了勤政殿的书房里,面见了皇帝。 阿青想象中的皇帝,大抵和她以前在影视剧中看到的一样,总是高高在上,冷酷不近人情的。可是她亲眼见到的皇帝却不是那样,说话谈笑象个和气的长辈,还给他们吃点心。 阿青整个进宫的过程都处于一种“清醒的迷茫”之中。清醒,是说她很理智,没出错,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都知道。可是迷茫是因为,她还没有接受现实。 原来她与皇宫的距离,并不算远。 她之前也清楚李思谌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嫁进了郡王府。李思谌是世子,将来如无意外,他就会是下一位的安郡王。可是知道归知道,她并没有真实感。 可是现在,她终于慢慢回过味儿来了。 她以后生活的圈子,和从前大概是完全不一样了。 对于那些以前她接触不到,也不太感兴趣的事情,最好还是有所了解的好。不然的话,不定什么时候说话、行事就犯了忌讳,或许会惹来大祸。 “那皇后以后,病还能好吗?” 李思谌露出有些讥讽的笑:“只怕是好不了了——她要有孩子,或许还有指望。” 阿青也有同感。 没错,皇后没有孩子。皇子、公主,都没有。 如果有孩子,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总得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不能对他们的母后太过苛刻了。靠着这个,皇后或许还有出头之日。 可是,她没有啊。 “要是病的时日长了,多半就该迁出宫去好生休养了。”李思谌出身宗室,又掌着内卫司,对这种事情的走向安排最是熟悉不过。 太平观是什么样的地方?还有远离京城之外的几处行宫,那些地方都荒僻的让人提之色变。从前朝到本朝,不少的太后、太妃、皇后,妃嫔,公主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迫离开皇宫,离开京城,住进了那些地方,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阿青也懂了。 她还想起了乐安公主。 这位性格太过于活泼不羁的公主殿下,住进太平观也有快一年了吧?不知道她在那里过的怎样,也不知道她何时才能从太平观里出来。 李思谌趁着有假期,果然言出必行,真带着阿青出了郡王府,离城去庄子上了。打着去清理账目重新安排人手的幌子,新婚夫妻俩象一对小鸳鸯似的,你侬我侬的的上了路。 阿青还从来没有这样自在的出过门。 从来到京城之后,为了怕招惹麻烦,她从来没有在外头抛头露面过,偶然出门也都非常低调规律。 但是现在,她的胆子好象一下子就变大了—— 也许是因为有个人在身边不停的纵容她,怂恿她? 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出城的时候,李思谌还特意让人绕了段路,带她去看慈恩寺。慈恩寺建在半山,十分幽静,并不是一处香火鼎盛的大寺。但是李思谌觉得,阿青多半会喜欢这里。 他没猜错,阿青确实觉得这座寺院很是不同。恰好他们进寺门的时候,天气转阴了,濛濛春雨细如牛毛,象是一张绵密而柔软的网,将这座寺,这座山,全都与外界阻隔开来。 寺院的阶石上生了青苔,雨地里头石灯一座一座的静默的立于路的两旁。寺里只有寥寥两位香客,多半是因为下雨被滞留在庙里还没有下山,寺中的僧人端来热茶请他们解渴,暂坐歇息。 “我们也进去拜一拜吧?”李思谌提议。 阿青点点头。 他们一起进了殿,向着佛像跪下来。 阿青听着不知何处悠悠传来的钟声,一下一下的,安详的叩在心头。 她闭着眼睛祝祷了几句,又叩了一下头,直起身来转头看他。 李思谌眼帘低垂,嘴唇微微张合,似乎是在诵经,也可能也是在祝祷什么。 上过了香,李思谌在香油薄上签了名字,两人从殿内出来,在大殿后的回廊向前漫步。 “你刚才许愿了没有?” 阿青点点头,也问他:“我呢?” 李思谌微笑着说:“我也许了。” 他问她:“你许了什么愿?” 阿青朝他露出带着俏皮狡黠意味的笑容:“这个不能告诉你——再说,要是讲出来,怕不灵了。那你呢?你许了什么愿?” 李思谌学着她的口气说:“不能说,说了不灵的。” 两人相视一笑。 阿青想,他会求什么呢?求的和她一样吗? 李思谌看着她美好的侧脸,目光在她的眉眼处痴痴流连。 她猜不猜得到他的心愿呢? 也许两人许的愿是一样的。 他想对她说,但是话到嘴边变的完全不同了:“这雨是山雨。” “山雨?” “就是只在山上有雨,山下其实是没有雨的。” 阿青以前也听说过,点点头说:“那咱们早些下山吧,晚了怕天黑了呢。” “好。” 李思谌牵着她的手,心中暗暗的想,等过个几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到时候他们再一起到这儿来,他想,自己许的愿佛祖必定会让他心想事成的。到时候,他再告诉她,刚才自己许的是什么心愿。 到时候他也要问她,她今天许的是什么愿。 寺里的茶阿青也尝了,茶味很淡,不过尝起来也有一股清香。 多半是山上的水好。 送他们出寺门的僧人也这样说,说寺后有一眼泉,他们日常煮茶烧饭,都是从那里取水。洗衣的话,则要走一段路,去远一些的溪边去洗。 “这里真不错。”回到车上,阿青用帕子抹着额角、发梢沾到的雨珠,一边说:“从前去万佛寺的时候,虽然寺院也在山上,可是人气太旺盛了,感觉反而没有这里这样幽静脱俗。” 李思谌问她:“你想去万佛寺了?那看回城的时候要是有空,就去看看。” “不是。”阿青和他说:“我们去万佛寺的时候,都没有在寺里多停留,拜过佛上过香就出来了。孙伯母有位故人在山中隐居,那间庵堂没有名字,可是景致特别美,做的素斋也好吃。进京这几年,我就觉得那儿的饭菜最可口了。” “孙夫人的故人?” “是一位寡居的夫人,夫家姓杨,我还在文安公主府见过她一面呢,看起来她与公主是莫逆之交。”提起杨夫人,阿青有些出神。 不知道杨夫人现在在哪里?还在公主府吗?或者回到山上去了? 山上虽好,可是太清冷了。阿青不是没在山中住过,七家镇就不算大,到了晚上家家户户关了门,从窗子看出去,莽莽群山即使在明朗的月色下,也是黑黢黢的一片静默。 一个住在那样冷清的地方,杨夫人的心境会是如何呢?她一定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伤心过往吧? 漫长的孤单的夜晚,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纵然有满腹心事,也只能独自捱过。 李思谌说的没错,山下果然没有下雨,不过也是阴天。他们这样游山玩水,慢慢悠悠的走,到庄子上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庄子上的管事打着打笼领着人在门口迎候,一看他们下车,就紧赶慢赶的迎上来,领着身后的那些人一起跪下叩首行礼:“恭迎世子与夫人。” “都起来吧。”李思谌心情极好,看谁都挺顺眼的:“有什么现成的吃的先端来几样,光顾着看景,没留神都到了这时辰了。” “有,有,早就都备着呢。” 虽然赶了大半天路,可阿青并不觉得疲备。庄子她以前来过,可那个时候她是以思敏的客人的身份过来的。 这一回再来,她已经成了李思谌的妻子了。 房子早就收拾打扫好了,阿青一眼看到床上挂的大红罗帐,床上铺设的锦被和鸳鸯枕,顿时脸就一红。 她看了李思谌一眼,李思谌懂得她这意思,马上给自己澄清:“我没有特意吩咐,这肯定是他们自做主张。”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四十五 散心 关于这个,阿青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因为罗帐也好,锦被也好,都不是宫中,府中那种质料和手艺,料子当然也是好料子,可是上面绣的鸳鸯戏水,那鸳鸯绣的十分粗糙,鸳鸯旁的莲叶荷花那配色更是不用提了,绿的大绿,红的又是艳红,再合七彩的鸳鸯这么一搭,这叫一个喜气哪。 果然,热水送进来的时候,李思谌特意让人把送热水的仆妇叫进来问话,他挺和气的,脸上还带着点笑意,但是回话的仆妇还是战战兢兢的:“世子和夫人新婚大喜,这是我们庄子最新最好的铺盖了,手艺粗,可是用的都是好布好棉花,保管世子和夫人睡着踏实。” 李思谌微笑着问:“这被面是谁做的?” “是庄头的二丫头,”李思谌温和的态度让那个仆妇终于镇定点了:“她今年秋天要出嫁,这原是她给自己绣的嫁妆。” 李思谌笑着点头:“绣的不错。” 等那个仆妇出去了,阿青有些不安:“这是人家姑娘给自己绣的嫁妆,被我们给先使了,那她回头出门子的时候怎么办?” 人家姑娘一针一线给自己绣出来的,预备着洞房花烛的时候用。也不知道把这被子拿了来给他们用,这姑娘有没有偷偷躲起来哭鼻子。 李思谌看着那对戏水鸳鸯,笑着说:“回头你赏她块料子,再赏她两样首饰就成了。把这个拿出来给我们用,也是他们的一片心意,你要现在给还回去,他们还更不安呢,一定觉得你是看不上庄户人家的东西才不肯用。” 其实他们带了铺盖的,可是李思谌说的也有道理。 阿青打定主意,回头一定不能忘记,得给人家姑娘些补偿。 阿青白他一眼:“谁看不起庄户人家了?我就是个乡下丫头,难道你不知道?” 屋里灯的罩纱也是大红的,映得屋子里暖融融红通通的。 桃叶进来服侍阿青梳洗,结果李思谌挥挥手让她们都出去,他笑着凑近前,轻声说:“不如就让我来伺候夫人梳洗更衣吧?” 阿青忍着笑,抬起下巴拿捏着腔调:“你会吗?伺候的不好,小心吃板子。” “虽然说以前是没干过,可是我学得快着哪。”李思谌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先替她把簪环摘去,动作显得小心翼翼的,大概是怕扯到她的头发弄疼了她。 阿青也不敢乱动,怕真扯疼了。不过看他那么紧张的样子,寻思着得给点肯定和夸赞,微微点头说:“嗯,伺候的不错。” 李思谌笑着说:“谢夫人夸奖。” 等阿青洗脸的时候,他还殷勤的拿着巾帕在一旁等着她。 阿青不习惯在脸上糊厚厚的一层脂粉,成亲那天是没有办法,喜娘把她的整个头、脸都包办了,最后卸完妆洗了脸,觉得整张脸都象脱了一层壳一样。 今天洗脸当然没那么费事,阿青抬起头来,脸上晶莹的水珠顺着鼻尖、下颔往下滴,可是李思谌却没有第一时间把手巾递给她。 阿青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上的水,瞪了他一眼,李思谌赶紧回过神来,忙不迭居伸手要帮她擦脸。 “去去,我自己擦。”阿青直接把布巾抽过来,自己把脸擦了。 李思谌回过神来,轻声说:“果然是清水出芙蓉。” 美人一脸是水也是美人,有如荷香滴露。 “我让人打水来你也洗洗吧?” “不用,这盆里水还热着,我就势一起洗了,省事。” 阿青替他挽起袖子,手势十分纯熟。 以前她可是照料过小山和大妞好些年呢,所以这些事情完全难不倒她。 李思谌不紧不慢的捧起水洗脸,阿青坐在铜镜前,把头发梳了几下理顺了,挽了个纂,别上一根簪子,又快又好的把自己收拾利索了。 晚饭也送来了,十分丰盛。 阿青和李思谌这一天差不多都在路上了,阿青怕不方便解手,在外面没有喝多少水。现在面对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她别的都没用,先把绿豆汤端起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一碗。 “渴了?” 阿青点点头,给自己又盛了一碗:“你也尝尝,这绿豆汤很解渴。” 李思谌也端起汤喝了一口,在心里暗骂自己粗心。 他常常出门在外,已经习惯了,却没有注意到阿青的不方便。为了减少这种麻烦,所以她今天一路上喝水都很少,就是在慈恩寺里,僧人奉茶,她也只喝了一口。 下次可不能这么漫不经心了。 李思谌有些懊恼,他想着,阿青难得能有机会出门,自己也只有这几天的空闲,所以想趁着这段日子带她出来走走,让她过的开心、舒服一些。 可是他却没想到这些细节。 阿青喝完两碗绿豆汤,这才觉得自己的状态不是那么干瘪萎靡了。 她开始研究桌上的菜了。 这些应该都是庄子上出产的东西。笋丝很脆生,不老不嫩。笋子太老,那嘴啃竹子一样了,嚼起来咯吱咯吱的。太嫩的话,又没有笋子特有的那种口感。 腊肉切成薄片用蒜苗爆炒,一盘子红红绿绿看起来很显得热闹。 不过阿青觉得这里的腊肉口感有点偏咸。 腊肉这种东西,一家做的有一家的味儿,每家做的都不一样。有人喜欢吃淡点儿,也有人家偏好做的更咸一些。 还有一盘春韭炒鸡蛋,现在正是吃春韭菜的时候,另一盘里的东西就让阿青有点纳闷了。 第一眼她没立刻认出来,等再细看,发现那是一盘凉拌野菜。 这东西她在乡下没少吃,只是乡下吃的时候没有这么考究,这盘菜细细拣过,先用热水氽烫一下去了那种涩意,再用精盐、麻油、糖、等等来调味,上面还撒了一层炒过的芝麻粒,当然比乡下做出来的好吃得多。 阿青就着那盘春韭炒鸡蛋吃了一碗饭,那盘凉拌野菜也被她吃了不少。阿青发现李思谌不太爱吃笋,总共也没动几筷子。 “不爱吃?”阿青觉得笋子挺好吃的,尤其是在庄子上样样东西都特别新鲜,最大程度的保持了风味和口感。比如这笋子吧,鲜笋和水发笋,那吃起来可不是一个味儿。 李思谌摇头说:“吃这个象吃草一样,总觉得嚼着嚼着自己变成了牛马似的。” 阿青听他这样说,低下头去偷偷笑。 好吧,男人爱吃菜的不多,但是腊肉他吃了不少呢。 等他们用过饭,时候已经不早了。阿青的行李可不少,光衣裳行头就带了几大箱,刚才梳头的时候李思谌打开她的妆匣,发现那一套由大到小的雕花檀木梳就傻眼了。 因为他不知道该用其中的哪一把。 其实这不是阿青在府里用的那一套发梳。那一套发梳可足足有十二把呢。 城外和城里头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个时间,在吴家和郡王府,各个屋里都掌着灯,庭院里、回廊下也都有灯亮照明。 可是在庄子上,阿青很快发现,最亮的地方就是他们现在的院子。从院门口处往外看,四下里黑沉沉的,只有零星几点微弱的灯光还亮着。 外头起风了。 夫妻俩赶了一天的路,阿青坐车坐的腰酸,李思谌又自告奋勇要帮她揉捏一下,可是这回阿青坚定的拒绝了他。 虽然说已经是夫妻了,比揉揉捏捏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可阿青还是觉得脸上有点抹不开。一想到她只穿内衫小衣趴在那儿,让他随意的揉啊捏啊的 这画面她真不敢再想象下去了。 她靠着床头坐着,李思谌坐在外侧,非让他靠着他的肩膀或枕着他的胳膊—— 阿青已经拒绝了他的按摩提议,这会儿不好再拒绝,就照他的意思办了——靠在他怀里头。 说实话,这样姿势是足够亲近了,近到阿青都能听到李思谌的心跳声了。可是并不是特别舒服。 李思谌身材很好,劲瘦有力,可是靠在他身上,就感觉到处都是硬梆梆的,肩膀硬,胸膛硬,胳膊硬哪哪儿都硬。 而且阿青还有点紧张。 她应该不算胖的,可是靠一下没关系,靠的时间长了,会不会把他的胳膊给压麻了啊? “明天天气应该比今天要好,”李思谌问她:“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想不想出去跑马?还是我陪着你,咱们划船去?” “可以划船吗?” “可以,庄子上有小船。”李思谌兴致勃勃的说:“我把钓竿带上,你要不要?” 阿青轻声笑:“我不要。” 吴叔和张伯两个得空的时候也喜欢去钓鱼,其实钓没钓到是次要的,主要是对两个人来说这是一种交流,一项只属于爷们儿的活动。 阿青也陪着钓过,可惜她总是学不会怎么看浮标,怎么下饵,就算小山在一旁全程指导,她也总是两手空空颗粒无收的回家。 新棉被确实很舒服,软的让人觉得自己卧在云端。阿青有些迷迷糊糊的想,这被子可能提前晒过了,不然不会有这么松软。而且太阳晒过的被子,有一股特别的、好闻的味道。 记得以前看书的时候上面写,这是阳光的味道。 李思谌说了两句不听她听回答,低下头一看,阿青脸贴在他胸口,整个人都蜷在他的怀里,已经睡着了。 她一定累坏了。 看来明天还是不要去骑马了,她不能过于劳累。 他带她出来是为了让她高兴,开心,不是为了让她吃苦受累。 不骑马的话,唔,还是坐船吧。 坐船不用动弹,又能看到沿河两岸的风景。 他怕自己动作大了会让阿青醒来,就着这姿势也没有再动弹,和妻子这样相依相拥着沉沉的睡去。 阿青听见鸡啼声的时候,脑子里有一刻是糊涂的。 鸡叫了该起来烧饭了啊 身边有个人 她慢慢的清醒过来。 哦,身边这个人,是她的丈夫,她已经成亲啦。 她也不用爬起来去做早饭去了。 她已经不住在七家镇了。 以前,大清早她也总是被鸡打鸣叫醒,不光是鸡,还有林间早起的鸟儿,在浓浓的乳白的晨雾中觅食。 现在她也听到鸟鸣声了。 不是象在京城里,人们在笼中豢养的金丝雀那样声音宛转,这些鸟多半都是麻雀,喜鹊之类的野鸟居多,叫起来叽叽喳喳的只图热闹,完全谈不上什么章法。 她转头看看,身边的人也醒来了。大概因为是刚醒,目光完全没有白日城那种清明,嘴唇微张,表情也有点呆。 这样的李思谌,头次见着啊! 阿青真想拿什么给他拍下来留念。 这模样太可爱了,尤其是和他完全清醒的时候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唔,也许这就是反差萌? “早。”阿青笑着和他打个招呼。 “哦”李思谌揉了下眼:“什么时辰了?” 阿青也睡的有点不知道时辰了。不过看窗子,外面天已经亮了,只是太阳还没有升起来。 不过李思谌那种傻呆呆的状态只维持了很短很短的一段时间,他也很快就清醒了,披衣下地走到屏风后去。 “咱们今天去划船吧?”他隔着屏风问。 阿青抱着被子,被子好柔软,上面还带着两人的体温,阿青一时舍不得离开这又柔软又暖和的被窝。 李思谌从屏风后出来,衣带已经系整齐了。看着床上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大棉团儿的阿青,李思谌笑的眼睛都弯起来了。 难得看见这样偷懒、撒娇的她。 李思谌在床边坐下,坏心眼的去揪她的被子,他一揪,阿青就往里卷,不让他揪走。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揪着一床被子象拔河似的较起劲来。 “快起来吧。”李思谌硬拽不成,转变了策略,开始利诱她了:“你不想去划船了?趁着天气好咱们这就去,你要是困的话,后半晌回来了再接着睡。” 阿青把被子角往下拉一拉,露出闷的红红的脸,头发也搓的乱卷卷的。 “让我再躺一会儿好舒服啊,真不想起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四十六 同船 见喊不起阿青,李思谌索性自己也踢掉了鞋子,掀开被子也躺了下来:“那咱们再一起睡会儿。” 他一躺下,阿青反而赶紧一骨碌坐了起来:“不成,不能睡了。” 他脸皮厚,她可怕人议论哪。就算是新婚夫妻,大白天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见起身,不知道下人们会怎么想哪。 要只说她是个懒婆娘,那倒也罢了。如果别人觉得他们关在房间里做些什么白日宣淫的事,那她哪还有脸出门见人。 李思谌倒不急了,枕着手臂悠然自得的说:“急什么?不用着急。难得请了几天的假,平时想在多床上多赖一会儿还没有机会呢。” 阿青看出来了,他就是故意的。 “那你睡吧,我要起来了。” 可是他睡在床的外侧,她要起起身下床,就得从他身上迈过去—— 她现在衣衫不整的,这这怎么迈啊。 床就这么点大,还有头顶的帐子,想直起腰都是件难事,与其说她要迈过去,不如说她得从他身上爬过去。 李思谌嘴角带着一丝坏笑,一点主动让路的地意思都没有。 阿青可以确定,就算她心一横真的要爬,李思谌也绝不会痛快的放行,必定得给她找麻烦不可。 眼见这情形,阿青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向他商量求恳。没办法呀,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现在李思谌是占据了有利地形,一夫当关这个,不用万夫莫开,只要卡住她一个人就够了。 阿青柔声说:“不早了,咱们起身吧?不是说今天去划船吗?起得晚了,哪还有功夫去玩?” 李思谌笑着说:“不急。今天来不及就不去了,明儿再去也是一样的,反正咱们要在庄子上待几天呢。” 阿青忍下一口气:“可是我还想在庄子上四处看看呢,春光这么好对了,你不想吃我做的点心吗?趁着在庄子上便利,我做点给你吃?” 这是明晃晃的讨好。 李思谌确实有些心动。 阿青做的点心可是有好外没吃着了。 说不想那是假的。 可是就这么放过了她,又觉得可惜。 阿青看他居然还不为所动,咬咬牙,又加个筹码:“你要是昨天累着了想多歇歇,咱们用罢午饭再一起歇?” 这个一起虽然词很普通 ,可是阿青这个一起,其中当然还有些别的意味。 李思谌顿时两眼一亮:“当真?” 这家伙 阿青挤出个笑容:“自然当真。” 李思谌终于心满意足,笑着欠起身。阿青松了口气,以为这一关总算是过了,可是没想到李思谌并没有挪位的打算,反而朝她贴的更近了一点:“那我要先收一点利息” 两人离的这样近,他英挺的双眉和黑黝黝的眼珠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阿青瞬间呼吸心跳都乱了一拍。 “要,要什么利息” 他的鼻尖和她的都要触在一起了,醇厚醉的人的声音在耳边蛊惑地说:“你说呢?这当然要看你的意思了。” 阿青觉得她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人看来不给他一点实际的甜头,他还得再纠缠下去。 阿青微微侧转过脸,嘴唇在他的脸颊上微微一碰。 相比于新婚这几天来他们做的其他事,这个碰触连亲吻都算不上。可是这是大白天,而且,还是她主动的。 阿青的脸烫的要命,估计这会儿打个鸡蛋往上一摊,瞬间就能给煎熟了。 李思谌终于心满意足,翻身下了地,笑吟吟的说:“我可等着你的点心哪。” 他那眼里漾满了笑意,点心二字说的还格外加了重音。 显然他等的可不光光是点心。 阿青一低头,一边腹诽一边披衣起身。 桃叶她们听着里面唤人,方才推门进来伺候。 桃核这姑娘仍然是老样子,一手端着大铜盆,一手拎着大木桶。成亲这几天,李思谌还是头回见着这奇景。桃核这姑娘人如其名儿,个子也不大,可是干起活儿来的力气堪比壮汉。 等阿青洗完脸,这姑娘又把盆和桶一起端了出去。整个过程就见她步履轻松,脸不红气不粗,一点儿不见吃力。 早饭丰盛而不铺张,李思谌昨天已经提前吩咐过,用罢早饭,管事就来禀报,说船已经预备好了。 李思谌放下茶站起来:“咱们走吧。” 这船并不大,不过很新,也很干净。要形容这船的样子这还真是艘小船,就跟那白素贞初遇许仙的时候乘的那船差不多大,船舱里也就刚刚能坐下两三个人的样子。再摆了一张小小的茶桌,几乎连个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了,船篷也矮——阿青以前屋里挂过一张画,上面便是平湖如境,一艘小小的篷船悠然划过。 眼前这情景,倒真象那画里一样。 幸好船虽然小,但是还算平稳。解开缆绳,船缓缓离岸。 阳春三月,一年里头最好的就是这个时节。草长莺飞,江河解冻。有诗说,桃花流水鳜鱼肥,讲的就是这个时节了。 看着远处湖岸边,桃花正盛开,一片片粉扑扑的象是轻纱薄雾。绿柳如织,又衬着桃花颜色更好。 “在瞧什么?” “瞧那边的花。柳绿配桃红,平时衣裳不太敢这么穿,怕人说俗。可看着那一片桃花和柳树,一点也不俗气。” 李思谌打趣她:“那明儿你就这么打扮起来,穿件桃红衫子,再系条绿裙子。” 阿青想忍笑,可实在是没忍住,抬手捶了他两下:“你自己平时都捡那沉稳素淡的颜色穿,叫我穿得那么花红柳绿的有什么意思?” “那怎么一样呢。” 两人的话题从穿衣渐渐就走偏了,又讨论了一会儿鱼的吃法。阿青觉得秋冬的鱼红烧了——而春天的鱼最为肥嫩,还是清蒸了才更显得鲜美。 李思谌和她说起过去的事:“有一回我们钓着了鱼之后,都提议自己烤来吃。然而一帮子人都只会纸上谈兵,谁也没有真的做过。于是找了根树枝,直接串了起来就在火上烤了” 阿青听到这儿觉得有点不对劲。 “等等你们把钓上来的鱼,直接串上就烤?” 李思谌笑着点头。 “没刮鳞?” “没有。” 阿青抱着一线希望问:“没抠腮?” “没有。” “那那鱼肚总是掏过了吧?” 李思谌仍然摇头,笑说:“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阿青顿时给他们跪了。 这真是一群少爷啊。 这样烤出来的那能吃吗?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当然了,到他们这儿得倒过来了。没有下过厨,没有杀过鱼,可是他们总是吃过鱼的吧?那鱼鳞怎么能不刮掉?那鱼肚子里满肚子腥肠内脏这些总得去除吧? 阿青试探着问:“最后这鱼怎么样了?” 不会真的有哪位勇士把鱼吃了吧!那得多大能耐的人才能吃下这么条鱼啊。 “没有。”李思谌揭晓答案:“烤焦了,所以没吃上。后来有一回提起来,还有人深感遗憾呢。” 谢天谢地,幸好是焦了。那位仁兄如果真尝到了这条烤鱼的“美味”,那估计更会遗憾终生呢。 说着话的功夫,船已经快到湖心了。湖中心有个不大的小岛,靠水边有棵树,可能是大风给刮倒的,可是奇异的是这树并没有死,居然还顽强的继续生存着。他们的船就停在了这棵倒伏的树边。 岛上树生的茂密,绿叶郁郁葱葱。鸟儿在林间宛转啼鸣,湖面上有着轻烟似的雾气弥漫着,就象一处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李思谌本来说:“咱们要不要上岛去瞧瞧?”可不等阿青回答,他自己往上看了一眼,顿时把头又缩了回来,催促船夫:“快走快走。” 阿青问:“怎么了?” 难道岛上有蛇? 李思谌先前不愿意说,等他们的船离开那岛有一段距离了,才压低声音说:“都是岛粪” 阿青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可以理解,真的。 这岛上有树,人又不常来,对鸟儿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居住地了。时日一长,自然会积蓄很多的咳,这没什么稀奇。阿青可是乡下长大的姑娘,鸡都养过,对鸟粪什么的并不觉得恶心。 不过李思谌就不一样了,他可是王府的公子哪,有点洁癖也是正常的。 也不知道李思谌脑海中在想象什么画面,总之那脸色神情看不起来不怎么美妙。 唔,要是刚才他没有先确定一下而是直接下船,那肯定会踩了满满两脚的 大概他是想到了那个情景吧? 阿青觉得很是好笑。 不过得让他分分心,别总想着刚才那事。 阿青端茶给他:“这儿你以前来过吗?也在这儿坐过船?” “没有。”李思谌说:“以前哪里能腾出功夫来,今天来也是借了你的光。” 好吧,对于他这样事业型的男人来说,时间永远是最宝贵的。 “那咱们回头也吃烤鱼吧,我给你做。”阿青轻声说:“把你当年没吃成烤鱼的遗憾给补回来。” 他看着她,说了一声:“好。” 船不紧不慢的向前行着,摇橹一下一下,吱呀吱呀的响。 阿青不知怎么就想起以前听的那首歌来了,她还会哼呢。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因为电视里实在放了太多遍了,不看不看的都学会了。尤其是那段前奏,啊哈啊啊哈啊的,连三岁小孩儿都会跟着哼。 李思谌问她:“这是什么调儿?” “不知道”阿青回过神,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哼出声,李思谌都听到了。 “唱的很好啊,还有吗?” 有,她记得。 可是好难为情。 李思谌见状,又施展起无赖大法了:“唱吧唱吧,唱的很好听啊,而且又应景。”这人 以前看着挺正经的,可是现在才发现他如此的不正经—— 唔,好象他不正经的这一面也只是对着她才这样,出去对旁人说,一定没人信。 “我唱的不好听啊”先给他打个预防针,回头别等她唱完了他再来吐槽嘲笑她。 “很好听的。”李思谌十分捧场,一脸热切状看着她。 阿青觉得脸又要烫起来了。 她清清嗓子,从头开始小声哼这调子。 从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一直唱到白首同心在眼前。 等唱完了,她才发现这词儿实在是太,太直白了。 什么白首同心在眼前,和眼前的情景一对应,好象她在对他表白什么一样! 哎呀!真不该唱。 李思谌却是听的十分入神,等她唱完了最后一句,还问:“没有了?” 阿青赶紧摇头:“没了。” “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呃从电视里?这答案当然不成。说是一条蛇来报恩的故事里?这个故事本土没有啊。 “好象就是摇船的人唱的。”这答案最靠谱最保险。 李思谌把她刚才唱的几句词在嘴里又念叨了几番,微笑着说:“这词写的好,虽然直白,可是说的很有理。”他轻轻握住她一只手:“我们俩是有缘份的。” 嗯? “还记得我们头回见面吗?” 记得啊。 他在张伯家养伤,阿青去看他,结果赶巧他突然醒了,还一把抓住了她。 想起当时的情形,再看看两人现在握在一起的手。 他的意思是不是说,两人从第一次相逢就牵起了手? 啊呸,那叫牵手吗? 当时她差点吓的魂魄出窍好吗?感觉跟恐怖片里演的似的,闭着的眼突然睁开,手突然被握住,好恐怖! 谁要结这种缘啊。 李思谌声音比刚才更轻了:“而且咱们现在确实成了夫妻,也必定会白首同心的。” 阿青心微微发颤,心弦象是被一只手勾起划拨。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听着桨片打水一下一下的响,轻轻的嗯了一声。 艳阳正好,湖面上波光潋滟,阿青靠在他肩膀上,几乎感觉不到船在移动。 她想,不管将来如何,这一刻的时光,他们的心是在一起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四十七 夜雨 他们登岸的地方就是那一片桃花如雾,柳烟连绵的地方。 近看与远看,感觉又不一样。桃花开的妖娆热烈,一点绿叶不见,满天满地都是红的花。风一吹过来,花瓣哗哗的落,洒了人一头一身都是。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这满眼都是花,连路都看不清了。 阿青先前一边走,还一边从身上往下拂拭。可是拂了还有,拂了还有,干脆她也不理了。 落就落吧。 反正也不光她一个人,连李思谌也是一身都被花瓣快落满了。 “这一片林子真好。” 李思谌挽着她的手:“别光看花,也注意点脚底下。” 这里多半少人来,路也不那么平整。 “你放心吧,我比你还强。”左右都没人,阿青索性把裙角提起来系在了腰里,这样就不怕杂草勾着裙子,走起路来也方便。 等她把裙子掖起来了,才觉得这样做好象有点不好 两个人才新婚哪,形象啊! 李思谌笑着把袍子一角也掖在腰带里头:“这可真是个好办法,你以前是不是都这么干的?” 不管他是真这么想,还是为了让她不尴尬,阿青的心情就象这吹在脸上的微风一样,一阵阵的往上扬。 “在乡下,要做活那么多,当然不能太讲究了。”阿青说:“打小我爹娘就特别宠着我,旁人家的姑娘要做的活儿多着呢,可是在我们家,粗活重活一样都不让我沾手。邻家的姑娘们凑到一起做活说话的时候,大家的手一伸出来,就数我的手最细嫩,当时感觉可不好意思了。” “为什么不好意思?” “手嫩,就会被人说是懒婆娘啊。” 李思谌忍住笑,接着问:“那你那时候,都做些什么?” “帮我娘做点家里的活计,打扫,做饭,做针线。我娘都不会纺线,我比她还强点。我们家没有布机,邻居家的我也会用。” 这个李思谌相信,阿青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 “农忙的时候,我们家的地不算多,请一两个短工帮忙,我还往田里去给我爹他们送过饭。” 那时候,她就象现在一样,走在乡间的田埂路上,手里小心的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热饭热菜。小山有时候会缠着要跟她去,于是有时候她身后会缀着一个小尾巴,蹦蹦跳跳的。 好吧现在她身后也有个尾巴,只是这个尾巴太大了点,怪不得旁人都说尾大不掉。 这辈子,她大概也是甩不掉这条尾巴啦。 两人赏过了桃花,在路边的草亭里用了茶点,李思谌本来把鱼竿香饵都带着了,看阿青实在不喜欢这消遣,他也就没坚持要在船头垂钓。 其实他本来也不是为了钓鱼,而是觉得两个人坐在一起,安安静静的,没有旁人来扰攘,是一件挺享受的事儿。 回到庄子上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外头天渐渐阴了下来,眼见着今天一场雨是躲不了。 既然天色不好,就不宜再出门了。本来李思谌还想着,上午坐了船,下午可以去骑马的。 不过阿青依着自己答应过的话,下厨给他做点心。 李思谌笑吟吟的答应了,把原来在厨房里的做活的人都赶了出去,自己换了衣裳挽起袖子给阿青打下手。 说是打下手,其实半点忙都帮不上。 阿青问他喜欢吃什么,他只说,她做的就行,他都爱吃。 既然他这样说了,阿青也不打算做太复杂的。 李思谌两手沾着面,勤学好问,把桌上每一样东西的的名子用法都问了个遍。 阿青抿着嘴笑,高兴就多给他说一句,不耐烦了就不理会他。 揉面的时候,李思谌非得要帮忙。 两个人,四只手,一盆面。 他哪是想揉面,两手很不老实,一会儿握着她,一会儿蹭蹭她。生粉里加了水,起先还显得散而松,后来揉啊揉的,面就紧起来,也黏起来了,他两只手都陷在面里,使劲儿的朝外拔。 阿青在一边实在忍不住,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该,叫他使坏。 蒸出来的糕,李思谌吃着比哪一回的味道都要好。 可能这是自己亲手做的,所以吃着格外不同吧。 掌灯时分,雨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 阿青即使结婚,也没放弃每天写字的习惯。 她写字的时候,李思谌就在一旁替她铺纸研墨。 阿青别别扭扭的提起笔来——这人怎么把丫头们的活儿都抢了去呢? 别人都说红袖磨墨夜添香,他这可不是红袖——嗯,阿青看看他的袖子,赶巧这身儿常服是蓝的。 蓝袖添香? 不过李思谌磨完墨,洗了把手,就拿起本书坐到窗边去了,没扰着她写字。 阿青定定神,静了静心,缓缓的落笔。 墨香在屋里渐渐弥漫开。 窗外夜雨潺潺,屋里却是明烛高照,暖黄的灯光映着阿青认真的神态,李思谌的书看了几眼就看不进了去了,专心的看她。 阿青做事的时候总是很认真的,现在也是一样。 写头两个字的时候心里还有点乱,写完一行,心情就彻底沉淀下来了。她一点儿都没注意旁边有人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 落下最后一笔,阿青吁了口气,提起笔来自己先看看,冷不防身后有人伸过手来,将她拦腰抱了个满怀。 “你”阿青用笔尖指指他:“怎么突然站在人后面,人吓人吓死人哪。” 李思谌微笑,他可不是突然站在这儿的,而是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她都没有发现。 这样认真专注的她,让他也屏着气没敢吵着她,直到她现在写完。 “你的字是同谁学的?” “跟我爹啊。” 李思谌摇头:“吴大人的字不是这样的。” 那是一笔典型的武将的字,李思谌不是没见过。硬肩硬腿,棱角铮铮的,尤其是下笔那个重,简直是力透纸背。 “我爹教我习字,不过我临的贴是他从别处找的。”阿青想起小时候的情形,因为她三四岁开始学写字,笔还握不稳,吴叔特意跑了一趟府城,找了人家作坊专给她做了一套小号的笔砚呢。 “后来有了小山,还有大妞,他俩的字都是我教的。” 在教人的过程中,其实自己等于从头把这些理顺了一遍,发现了很多不足。 “你也来写一张吧。”阿青退开一步,把笔递给他:“正好墨还有多的,别浪费了。” 李思谌也没推辞:“我写的可不算好,你等下不许笑话。” 阿青不信他的谦辞:“你快写吧。” 李思谌的字一看就是男人的字。 那种挺拔和沉稳,就如静默的山峰。 人们常说,字如其人,是很有道理的。 阿青一面看字,一面看人。 李思谌可没有那么专心了,被她看的差点想弃笔不写。 年轻人初尝****滋味,真是一头陷进去拔也拔不出来,欲罢不能,而且时时都会惦记着。 看着她低下头时露出的一段颈项,写字时袖子提起而显得纤细柔软的一段手腕,还有她看他的时候,唇边的那一点点微笑。 这都让他着迷,让他心里那把火烧的愈来愈烈。 好不容易把这一张写完,李思谌左看右看,感觉写的都不是很满意。 尤其是最后的地方,他自己都能感觉出来写的有多敷衍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把笔一掷:“三天不写手生,写的真不成样子,让他们拿了去烧掉吧。” “写的挺好的。”阿青并不是恭维他:“我看很好,烧了它做什么?留着吧。” 两人又翻了会儿书,听着外面雨声越来越紧。 洗漱之后,阿青换了一件新的寝衣。 这时候的寝衣做的也是三件套,并不暴露,甚至连领子那里都不会松敞。阿青这一身寝衣是月白色,柔软的料子摸起来象是摸着了一段云。她看李思谌也去洗漱了,自己先一步上床卧下,李思谌回来时,只看见她的头还露在被外——其他全裹的严严实实,一丝都没露。 好吧他理解。新婚妻子面嫩放不开,这种把自己盖个严实的做法,跟掩耳盗铃其实没多大分别。 “熄了灯吧”阿青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意味。 “好。”李思谌从善如流。 他把灯都熄了,帐子也放了下来。可是等他脱鞋上床的时候,还是能感觉阿青往床里又缩进去一些。 他心里觉得好笑。 当然,除了好笑,还有更多的更复杂的情绪。 一面他对这样的妻子心生怜爱。白天的时候她多活泼自在啊,在他面前说话也不用避忌什么,甚至还大大方方的把裙角掖高了走路。可是到了晚上,她的勇气就都被羞涩取代了。 夫妻间的亲密,对她来说还是有羞,也有怕。 这样的阿青,让李思谌不能不多怜惜她。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知道她的滋味有多美好。青涩,但是又那样甜美 就象,初夏时节新酿的的梅酒 不,那也形容不了她所带给他的喜悦和快乐。 他的手在被子底下轻轻伸了过去,碰着了她的手指。 阿青的手似乎抖了一下,但这回她没有再往回缩。 也许是黑暗让她觉得不那么难为情了。在黑暗中,她的表情他看不见这似乎给她多加了一层保护一样。 其实她也知道只是心理安慰。 李思谌的手指和她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她的手柔软,他的要硬实许多。手指互相缠绊,摩挲,那种微痒的感觉中还带着一点异样 阿青有点不自在,她想把手缩回去。 李思谌让她缩回了手,但是把她整个人都抱住了。 两个人在一床锦被下。 他抚摩着她的面颊,唇在她的脖颈肩胛处流连。阿青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乱了。 李思谌咬着她寝衣的襟口系扣,把它解开了。 柔软的寝衣下,是更加柔滑馨香的肌肤。 象一团蜜糖,引人采撷。 也象下午他们一起做的蒸糕,雪白的,柔软的,捧在手中有些微微的颤。 阿青的手本能的想抓住点什么,她觉得自己象是回到了上午的船上一样,四面都是水,无助,没有依靠。 她最后攀住了他的肩膀。 她觉得害怕。 和他在一起,她好象变成了另一个人了。 变成了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人。 她快不认识自己了。 她的身体不听自己的使唤,反而他象是更熟悉她的一切。 阿青茫然的,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李思谌的动作顿住了,他轻声问她:“疼吗?” 阿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是说的疼吧? “慢,慢一点” 她的思绪变得模糊而破碎,她觉得羞涩,还有隐约的惧怕。 可是怕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也许她怕的是自己被彻底改变,怕的是这个彻底拥有了她的人会在出其不意时给予她伤害。 怕的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雨声越来越紧,夜风敲打着窗棂,发出规律的轻响。 李思谌听着她模糊的**声,那里面带着她自己没有发觉的柔媚。 还有一点撒娇的意味。 和第一夜洞房花烛的时候相比,已经有所不同了。 洞房的时候她更怕,而且更加疼痛。当时他顾及她的感觉,没敢让她太受苦,早早的就了事了,她的反应则是很僵硬,但她强忍着。 而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虽然还是很紧张,可是应该没有**那样强烈的疼痛。而且,他能感觉到,她在渐渐变得柔软,她在接纳他 “阿青阿青”他含糊的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她哽咽着,仿佛没有听到。 但他知道她听到了。 李思谌的唇吻上来,将她的**都含住了。 桃叶还没有睡着,虽然到了庄子上,她没有被安排上夜的差事,可是也不代表她就能放心的偷懒去睡大觉了。 窗子没有关紧,她刚才看见正屋的灯熄了。 桃叶和衣侧卧,她今天过的相当轻松。收拾了一下屋子,其他就没有什么事情做了。 世子和姑娘很恩爱,好的蜜里调油的。桃花记得晚饭之后,她端茶进屋子的时候,看着两人隔着一张茶桌坐着。 明明两人什么都没有做,中间还隔着一张茶桌,可是屋里那种浓的化不开的情意,让桃花觉得自己待在屋里特别的多余。 真好姑娘这门亲事没有结错,两个人这样恩爱,让一旁看的人都觉得高兴快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四十八 交心 第二天也没能去爬山——事实上别说爬山了,阿青差点爬不起来床。 李思谌小心翼翼的赔不是,按他的意思,阿青顶好是在床上歇一天。 借口他都已经给想好了,就说昨天游湖,晚上下雨风也冷,着了风寒。阿青坚持不肯,还是硬撑着起来了。 昨天晚上发现她十分疲惫,李思谌非要替她按揉,可是揉着揉着事情又变了质,阿青现在想起来都欲哭无泪。 果然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吗? 李思谌在她心目中,原本还是个挺有信用的人 可是现在他的信用正在破产边缘,他说每句话阿青都得想一想要不要相信。 她的眼皮就象被昨天的桃花瓣染了色一样,而且还有点肿肿的。阿青不得不在洗脸之后,让桃叶拿了冷手巾来敷。 幸好桃叶非常有眼色的没问她为什么眼睛会红肿。 阿青也实在没脸去找那个答案。 李思谌本来把这几天计划的满满的,可是他低估了新婚夫妻间的相互吸引力,也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爬山这一项,当然要从预定好的计划中划去。 再看看阿青现在坐都不大坐得正的模样,李思谌又默默的在心里把骑马也划去。 这么一来,几乎就不剩什么了。 爬山是个大项目,本来还想着可以在山里住一宿,先赏景,再品茶。后面的山虽然名气不大,可是景致很好。 现在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庄子里了。 本来打着出来审账的幌子,其实只是想陪阿青游山玩水,可现在只能待在屋里头——拿着账本翻看当消遣。 阿青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这个庄子确实是属于李思谌的,是他的私产。 这是他过世母亲留给他的,任何人都无权剥夺。 阿青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女子。 她已经见过安郡王了,凭良心说,这对父子长的并不算相象,首先脸型就不一样,眉眼,口鼻,也都相差很大。 也就是说,李思谌应该更多长的象他母亲。 那一定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 可惜到现在为止,阿青也只知道她的姓氏。 她姓姜。 姜家也在当年的二王之乱中家破人亡,李思谌没有外祖、没有娘舅,没有表兄弟什么亲人都没有。 而安郡王府里的人,本来应该是他的亲人、家人。 可是安郡王另外续娶了妻子,又生下了好几个孩子。他对这个丧母的长子很淡漠,安郡王妃更是把他视为眼中钉。 想到这些,阿青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他。 她翻着账本,时不时抬起头看他一眼。 夫妻间没有隔夜仇,虽然她现在还是觉得身子很不舒坦,但是已经不象早上那样一肚子都是怨气了。 旁人看着李思谌,大概都是觉得这个人既不好接近,也不好相处。可是他在阿青面前,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翻了一页账,发现一心二用的结果就是,她根本不记得前一页都是什么内容了,只好再翻回去重看。 就算以后这些账目不必她来打理,可她总得心里有数。 唔,说起来,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李思谌一个月挣多少钱呢。当然了,做为宗室成员,现在又已经确定了世子之位,他每年是可以从宗正寺支取固定的俸禄的。 可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的主要收入来源肯定不是宗正寺发放的禄米禄银。他手里肯定有旁的进项——要是只靠宗正寺给的口粮和零用钱,他得攒多少年,才能够买下那天送给她的明珠项链? 这庄子不小,从账面上看,地都是良田,足有上百顷。而且庄子还靠着山,又临着河,出产十分丰富。单就这一个庄子,一年少说也得几千两的进项。 阿青还是没办法集中精神,看了几页,就觉得眼皮沉的直往下坠,账本上那些数字似乎都在晃动,移位,象长了翅膀一样在她眼前飞来飞去。 李思谌有些心疼的把她手里的账本拿开,挨着她坐下,让她可以靠在自己身上,腰和背能轻松一点。 “你啊,不用这么要强。”李思谌轻声说:“这庄子上都是我的人,有什么事旁人决计不会知道。你就歇一会儿吧?等午饭时我叫你起来,好不好?” 他心里也有些后悔。 阿青年纪毕竟还小,刚刚及笄之年。他实在不应该象昨晚那样需索无度。 可是昨天实在是过的很快活。 他们一起去乘船,阿青还给他唱了那首船调。他们一起做糕点,两个人的手在面里搅啊搅的,紧紧的黏在一起不分彼此。 还有晚上红烛高照,锦被灿然,他实在按捺不住。 成亲之前赵增文他们打趣他,说新娘子年纪小,让他要怜香惜玉,他还不为然。 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实在是 阿青是他一心想娶的,他是要把她放在手心儿里好生捧着呵护着的。可现在她连坐都坐不住。 都是因为他一时纵情,没有克制住自己。 不过阿青看着没有早上那么生气了。 李思谌很想说,他真的会按揉推拿,可以替她解乏。可是经过昨晚那一次失信,阿青大概不会再相信他的保证了。 “腰还酸的厉害吗?” 早上看她得扶着丫鬟才能下地,而且脚一沾地,腿就是一软,差一点就会摔倒。 没听见阿青说话,李思谌低头看,阿青头枕在他的肩上,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桃叶端茶点进来,一进门,李思谌就给她比手势,让她不要出声。 桃叶探头看了一眼——姑娘竟然就这么打起盹来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啊。 姑娘是个生活时间相当规律的人,除了生病这样的意外情况非人力可控,其他时候她从来不会这样散漫。 桃叶想到之前唐妈妈的叮嘱,脸微微一红,轻轻把茶点放下,又取了一床薄毯来,轻轻展开替阿青盖上。 虽然天气渐渐暖了,可是这种乍暖还寒的时节气候容易反复,姑娘这样打盹,很容易着凉的。 至于世子爷还真是体贴呢。姑娘就这么靠着他,他也就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让她靠着。 谁知道姑娘这一觉能睡多久?要是睡个小半天,那世子爷的肩膀和腿不都得压麻了? 李思谌并不觉得阿青的倚靠是种负担。 正相反,她这么靠着他安静的睡着,什么都不用做,好象就填补上了他心里一直空落的孤单。 而且他还有些窃喜的想,阿青应该是真的不生他的气了。不然的话,她又怎么会毫无防备的这样靠着他入睡呢? 但凡还有点气恼,或是对他警惕防备,也不会睡的这样沉这样香。 桃叶犹豫再三,还是大着胆子走近前来,轻声说:“世子,要不我扶姑娘去床上躺下吧?这样睡一怕着凉,二怕醒来后这脖颈肩膀都难受。” 李思谌转头看着阿青。 从他这个角度,看见的是阿青的发顶,乌黑沉密的一头秀发,有两绺发丝散开来,蹭的他有些微痒。 她的睫毛很长,眼睛下有一点淡淡的发青。 李思谌没让桃叶插手,自己把阿青抱了起来,把她移到床上去让她躺下。 整个过程他都象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无比慎重,生怕动静稍大一点,就会把她惊醒。 幸好阿青没有醒。 头沾着枕头,李思谌轻轻把手臂抽出去的时候,阿青的眉头皱了一下,口中也发出无意识的低语声。 李思谌赶紧停下动作。等过了片刻,发现她没有醒转,才又重新把手臂向外挪。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分作三段才终于完成。李思谌直起腰来,发觉头上、鼻尖居然出汗了。 桃叶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李思谌安顿好了阿青,自己也不打算出门了,重新捧起账本就坐在床前翻看。 他的心思也不在账上头。 帐目很清楚,庄头当然不可能不揩点油,但他们做的有分寸。只要不过分,李思谌也就默许他们占些好处。 水至清则无鱼,这世上哪有一点私心都没有的人呢? 看几页,他就回头看看阿青。 阿青睡的很香,她睡觉很老实,不会乱动,不过偶尔会冒几个字,零星散碎的连不成句。 李思谌很认真的侧耳倾听—— 可是实在也听不出来她在说些什么。 看她的样子,也不象是做了恶梦,那就不必担心了。 阿青睡醒的时候,天已过午。 她刚醒来有点迷糊,透过敞开的窗子,可以看见外面的天色。 这是什么时辰啦? 她这是在哪儿? 李思谌放下账册过来,轻声问她:“醒了?口渴不渴,要不要先喝口水?” 阿青看着他,神情迷惘,那样子就象个迷路的孩子。 “喝水吗?” 阿青傻呆呆的点了下头。 李思谌倒了杯水过来,还想喂她喝。不过这活计他做的实在不熟练,阿青先是没喝着,接下来他把杯子一抬高了,水就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了,他又赶紧手忙脚乱的要帮她擦。 阿青就算没醒透,也让他折腾的困意全飞走了:“不用你喂,我自己喝” 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娃娃,她累的是腰、背、腿手可是好好的,犯不着让他喂。 可李思谌很坚持。替她擦了擦脖颈和前襟,他又重把水递过来:“慢慢喝。” 阿青没办法,只好自己伸手在杯底也轻轻托一把,就着他的手把一盏水都喝了。 她现在慢慢清醒了。 清醒归清醒了,她都想不起来自己刚才是怎么睡着的了。 昨天夜里就等于没怎么合眼,今天整个人都象被拆了骨头一样,快要散架了。 “饿不饿?让他们把饭端进来吧?” 阿青问他:“你吃了没有?” “还没有呢。” “怎么一直饿着呢”不过理由她马上就知道了。她一睡着,那桌前吃饭的人就只剩下他一个了。一个人的时候,通常是不怎么想吃东西的:“那咱们一块儿吃吧。” 刚睡醒不怎么饿,阿青洗了一把脸回来,看着饭菜都勾不起食欲,倒是看着那热腾腾的米粥觉得馋人,桃叶帮她盛了粥,阿青连着喝了两碗。 虽然碗都不大,可是看着她有胃口,李思谌也十分高兴:“喜欢这粥?” 阿青点点头,把嘴里的粥咽下去了说:“熬的火候正好。” 又糯又滑,米粒都熬化了, 其它鱼和肉她都不想吃,却对一道凉拌菜很感兴趣。 下过雨之后山上可以捡到许多的地衣,这个非常鲜美,口感又非常脆嫩。只有在雨后才能找到,天一晴,很快这些小东西就无处可寻了。 这些一定是山子上的人趁着昨晚下过雨,清晨早早的就上山去采摘回来的。其实如果不凉拌,地衣也有其他的做法。阿青以前就和小山、大妞一起在雨后上山,采着的地衣、蘑菇可以装满满两个篮子。就是做的时候有些麻烦,得一点一点的用手搓洗,把上面硌牙的杂物一一洗净。小山和大妞都喜欢吃她做的地衣炒鸡蛋。 倒是进城之后,不大能够吃到这些了。 李思谌给她夹了一块鹅脯,这个做的也很好,味儿咸香,配粥很合适。 有她陪着,本来觉得没食欲的李思谌也跟着胃口大开,吃了不少东西,粥阿青喝了两碗,他足足喝了四碗! 等饭桌撤下去之后,李思谌不着痕迹的又凑到阿青身边坐下:“身上觉得好些了吗?刚才看你睡的那么香,不忍心把你叫起来吃午饭。” 阿青低声说:“好多了。” 李思谌这些年差不多都没跟人赔过不是服过软,道歉的话说的些磕磕巴巴的:“都是我不好我太孟浪了。可是我绝没有轻亵你的念头。我心里很敬重你,喜欢都喜欢不过来你不要生的我的气。” “嗯”阿青脸上热热的,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脸又红了,声音更是低的象蚊子叫一样:“这次就原谅你,你可要记得,这事下不为例。” 以李思谌的耳力,她话哪怕她声音再小,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头一阵喜悦翻腾,压在胸口大半天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好,好,我保证。”他象个毛头小子一样,几乎都语无伦次了:“再有下次的话,你打我骂我都成。” 谁要打他骂他了? 阿青无语的扭过头去,觉得自己宽宥的话说的有点早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四十九 回府 这场春雨过去之后,李思谌和阿青从庄子上返回京城。去的时候轻车简从,回来的时候却多了好几车的行李,其中一车直接送到了月桥巷,里面都是庄子上的东西,不名贵,可都是一片心意。有糕点、干货,还有新鲜鱼虾和酒。 酒是庄子上自酿的。让阿青特别惊喜的是,这不光是有烧酒,竟然还有果子酒。其中有两坛是葡萄酒,用的就是庄子上采摘的葡萄自酿的。 “老管头儿虽然腿瘸了一条,可是他酿酒的手艺却是好。” 阿青酒量浅,李思谌用小盏盛了一点儿酒递到她面前让她尝,她不用尝,单是闻到那馥郁的酒香,就感觉有点晕陶陶的,要不是李思谌在一旁扶着她,说不定她站都站不稳了。 “我猜岳父大人应该挺喜欢这酒的。一天也不用多喝,小酌个两杯就成。” 阿青有些怀疑的看了他一眼。 他给吴叔送酒,这巴结讨好之意简直昭然若揭。 “我娘可不喜欢我爹喝酒呢,她说喝酒伤身,又易误事。”阿青说:“我爹自从进了龙武卫里头,他自己也不肯喝酒了,就怕万一出什么纰漏。” 上次她出嫁、回门,那是破例。再说,那天吴叔他们光顾着灌李思谌了,吴叔自己可没喝多少。 “总算是一点心意,就算家里人不喝,自酿的酒走礼送人也拿得出手。” 这倒也是。 阿青又闻了闻那米酒的香,甜甜的,这个她倒可以尝一点。 一想到要走,阿青还很舍不得。 在庄子上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日子却过得无忧无虑的。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和相互了解,也在渐渐加深。 可是庄子上再好,他们总不能天长日久的留在这个世外桃源里。 李思谌看出她的依依不舍,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你喜欢这儿,下次有空咱们再来。这儿夏天的时候特别美,荷塘里莲叶成片成片的,一眼看不到边。到时候咱们在湖上泛舟,摘鲜莲蓬吃。” 阿青点点头。 虽然她心里知道,李思谌到时候未必有那个空闲能单陪她出来。而且,她一个刚过门的新媳妇,下回也不见得再有个名目能离城出来了。 进了京城,那种熟悉的繁华喧嚣就又重新回到生活当中。到了王府,李思谌带着阿青先去向安郡王和王妃请安,这是应尽的礼数。阿青把从庄子上带来的东西各处分送了一些。 接到她送去的果脯糕点等物,李思敏就特意跑过来一趟,回送她两块料子。一块是梨花满地纹样的浅黄色缎子,这工艺非同一般,在阳光下看,那雪粉样的梨花完全不象是平面的,而象是立体的,绽放在浅融融的底色上。另一声是淡海棠红的香云绡,看着颜色娇嫩,也是非常难得。 “你自己留着做衣裳穿,我这里好几箱子衣裳还穿不过来呢。”阿青可不是跟她客气,她出嫁四季衣裳做了那么多套,数只大衣箱里头全都塞的满满的。 一来她本不讲究穿戴,二来衣裳做得太多,还得专一个人来管理照料,防虫防鼠防潮。就算保养得好,一两年里头穿不着,衣裳的质料花样款式也都会过时的。 “别提啦。”李思敏左右看看:“大哥不在?” “他去前院书房了。” 李思敏笑着坐下来:“快给我杯茶吃。他不在正好,咱们正好说说话。你不知道,为了这料子,这两天我们那院子可不消停,有人从早到晚的说酸话,给我脸色看。” “什么?”阿青十分好奇:“怎么回事?这料子哪里来的?又是谁给你脸色看?” 不过,李思敏不说,阿青也能猜着几分。 这料子看起来不是外头的,多半是贡品,可能是李思敏得的宫中的赏赐,或是三公主馈赠给她。而敢给她脸色看的人,那就更没有悬念了。萱楼里就住了三位姑娘,李思雯看着就不是个会与人争执闹气的人,那当然只有李思容了。 果然李思敏说的与她猜的一样。 “这料子是三公主送我的,没想到她到我屋里看见了,就硬要我让给她。我偏不,凭什么给她啊?她又缺不缺衣裳,小小年纪学得那样古怪刁钻,见不得旁人有一点儿好东西,但凡见着了,就非得要弄到自己手里去不可。” “这也不奇怪。”阿青说:“家里的老幺,总是要霸道些。” 而且李思容的霸道,是安郡王夫妇俩给宠出来的。因为她漂亮伶俐,不但安郡王妃疼爱她,安郡王对这个小女儿也一向都很纵容,可以说是有求必应,把她的性子养成现在这样,直白的说,简直是目中无人。对李思谌这个兄长,对阿青这个嫂子,她尚且一点儿敬意都没有,更何况是庶出的李思敏和李思雯这两个姐姐了。 “我不给她,她居然还想硬抢呢。”李思敏接着说。 “啊?”这个倒让阿青有些意外了。 姐妹间争东西不成,吵嘴是常有的,可是要动起手来,那就有些离谱了。 阿青忙问:“她怎么抢的?你又伤着哪里没有?” 李思敏捂着嘴笑,压低声音说:“我才不会吃了她的亏呢。她那小细胳膊小细腿儿,平时走几步都懒得动,嫌累,和我动嘴她说不过我,和我动手她更不是对手。” “那你没伤着她吧?”阿青和李思容当然没有交情,她这么问,也是怕李思敏惹上麻烦。 一来,她是姐姐,李思容是妹妹。说出去,旁人会说她以大欺小,做姐姐的不让着妹妹。二来,李思容是王妃亲生,思敏的母亲只是安郡王的妾,还已经早早去世了。这事要是闹大了,郡王妃不用问肯定要偏帮自己的亲生女儿,阿青怕李思敏要吃亏的。 两块料子,虽然难得,可是为了这个赌气吃苦头不值得。 “没有,我哪会那么不知轻重。”李思敏说:“她就是面子抹不开,吵吵了半天没把东西要到手,这几天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非得在嘴上讨几句便宜。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得不着,也不能让我穿上。我看要是我做了衣裳穿,她说不定得我身上泼水泼油,也不能让我如愿。” 呃 这种心胸性子,实在是 让人没法儿喜欢。 李思容那意思就是,我得不到也不能让你穿上了,你只要敢做了穿,我肯定得把你的衣裳给弄坏了。 “那你把这个拿来是” 要不是她俩关系好,阿青都觉得她这根本是祸水东引。这料子送给她穿,回头李思容连她一起记恨 “其实本来这个就是想送给你的。”李思敏实话实说:“我看这个梨花特别雅致,我穿其实不合适,结果被她一气,反闹出这么多是非来。总不能因为她闹,我就不送了吧?反正我是给你拿来了。你留着也好,不想留着拿去送人也行,总之我就算扔了、烧了它,也不会把这个给李思容。” 话说到这份上,阿青只好收下了。 小姑娘们赌气,料子却是无辜的。 可这样一来,阿青也不能把它给穿出去了,不然的话,这本来就不和睦的姑嫂、婆媳关系就更加紧张了。 “对了嫂子。”李思敏特意在嫂子二字上加重了语调,笑眯眯 的问她:“庄子上好玩吗?” “嗯,挺好的”阿青被她亮晶晶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视线有些躲闪:“桃花也开了,湖水也变暖了。” “你们在庄子上都做什么了?”李思敏兴致勃勃的追问。 这几天她在府里可没少琢磨这个,还和贴身丫鬟碧莲两个人讨论过。 新婚夫妻单独去庄子上,虽然打着看账查账的的旗号,可没谁相信他们真的是去看账去的。 无非是嫌府里人多、眼多,耳朵多,嘴巴多呗。到了庄子上,可就只有他们俩了。他们想怎么卿卿我我都没了顾忌。 多让人羡慕啊。 李思敏以前光知道自己这位大哥手段不简单,心计也厉害,可是却不知道原来他也有这么儿女情长的一面。这成了亲,简直是一心扑到了媳妇身儿上,对妻子那架势,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样。 “就是看看账本啊” 李思敏嘿嘿笑起来:“少来了,我才不信哪。” 阿青无奈的重申:“真的看账了。” 她可没说假话。后头两天天气不是太好,春雨绵绵,原定的爬山计划彻底泡汤,倒是船又坐过一回。 在下着雨的湖面上,小船飘飘荡荡的,雨滴打在船蓬上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悦耳宜人。 “好好,”李思敏挥挥手,直接跳过看账这一项:“除了看账了呢?总做了点别的吧?吃了什么好吃的吗?玩了什么吗?你们有没有去骑马?” “天气不好没能去,”阿青解释说:“倒是坐了两回船。雨中乘船别有意趣,下次咱们一块儿去。在船上烹水煮茶,真是难得的消遣。” “你给我哥沏了什么茶?”李思敏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是我”阿青微笑着说。 “不是你?”李思敏诧异的说:“丫鬟煮的?” 阿青笑着摇头。 那天他们没带人伺候,船上就他们两人,李思谌自己划桨,煮水沏茶也是他一手包办的。 李思敏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难道是,我哥沏茶?” 阿青点头肯定:“他泡茶的手艺不错呢。” 这在阿青看来没有什么稀罕的。从前他刚刚买下月桥巷隔壁的房子,就曾经烹茶招待她,还送了她茶叶。 而这一回,则是他一心讨好赔罪,为了让她展颜高兴,把所有的杂事都包揽了。 不过其中的情趣和隐情,就无须一五一十的都告诉李思敏了。 “真没想到啊”李思敏吃惊的说:“我大哥那人居然还会伺候人” “也不是什么伺候不伺候的。” 夫妻之间,本来就不用分的那样清楚。 再说,他看起来象是吃了亏,可是便宜他真是没少占啊。 只是个中内情,阿青当然说不出口了。 李思敏笑够了,正正经经的问:“对了,你们刚才去见王爷和王妃了?王妃可说了什么没有?” 阿青注意到她说起安郡王和王妃这对名义上的父母时,口气与说陌生人一样。 对安郡王妃她当然没有什么情分,可是对安郡王,也是如此地客套冷淡。 这倒是与李思谌出如出一辙。这兄妹俩提起安郡王夫妇时的口气态度都惊人的相似。 “就说了两句话。”安郡王妃对她依旧没个好脸色好声气,这一点阿青丝毫不觉得意外,反正她也没把安郡王妃当成亲人,没指望从她那儿得到什么和风细语关爱体贴。这年头就算是亲婆婆对儿媳妇也没有几个视如己出的,更不要说他们之间这样尴尬的关系了。而安郡王则更省事了,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然后这次问安就匆匆结束了,安郡王把李思谌直接叫走去前院书房说话。 阿青心里对这位公公的评价又创新低。 李思谌可不是街上捡来的,这可是亲爹啊,儿子从城外回来一路劳顿,怎么也得给个去换衣裳梳洗喝口水的空儿吧?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让他就这么直接过去商量呢? 做父母的,不是应该更能替孩子想的周到些吗? 从这一点上看,安郡王这个爹当的可一点都不称职啊。 李思敏点点头说:“王妃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认输认命的。对了,听说二哥的亲事可能要定下来了。” 阿青有些意外:“真的?前些天还没听说这么快啊?定下了哪一家的姑娘?” “我打听着她好象看中了靖国公家的姑娘。” 阿青想了想:“靖国公家适龄的姑娘是二姑娘吧?” “说不好,人家未必看得上他。”李思敏和阿青心中都有数。安郡王妃一定是想找个门第家势能压过阿青的儿媳妇来,给自己儿子谋夺世子之位增加助力。 可是人家姑娘如果人好,家世好,哪哪都好,自然也有更好的选择。安郡王府世子之位已定,安郡王妃的两个儿子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人家何必非要结这门亲。 这议亲事,说白了也跟做买卖挺象的。你拿着五十块钱出门想买二百块钱的东西,正常情况下都不可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五十 谨慎 阿青记得在文安公主那次的赏荷宴上见过靖国公府的二姑娘,很灵秀女孩儿,虽然没说过话——不过阿青觉得那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如果真要做妯娌,当然还是希望来一个性情好的。至于对方的家世会不会压她一头,这个阿青并不在乎。 可是就象李思敏说的,人家姑娘样样都好,家世好,相貌好,性情好,何必要选择安郡王府这门亲事?就算阿青都觉得,靖国公府的二姑娘要是真嫁进来了,真是可惜了。 “菊苑真漂亮。”李思敏以前没怎么来过,阿青特意陪着她屋前屋后的都逛了一遍。 菊苑中房舍齐整,正房五间,西面有厢房三间,花园更是别致,可是又不至于喧宾夺主。当时老太妃在安郡王府里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她给自己修的院子,特别舍得花银子花功夫。当时堆叠假山的石头都是特别差了人去南方采买的,在当地买的时候就不便宜,再千里迢迢运到京城,可以说是花了大本钱了。 可是修好了,她自己却没住上几天,想想挺讽刺的。 假山上还有个小小的六角亭,亭子中间有一张棋桌,旁边放着两个檀木雕莲花棋盒。 “嫂子你和我哥还下棋哪?” “我下得不好。”实际上她的水平也就是刚刚能记准规则而已,李思谌也没有那个时间。这套棋子放在这儿不过是摆设。 李思敏打开棋盒,里面是玉石琢雕的棋子,晶莹剔透,触手生凉。 她信手抓了一把,又松开了手,听着棋子再落回盒子里,棋子撞击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有两个丫头从假山下走过,两人一个穿着桃红棉缎背心,一个穿着鸭蛋青的长比甲,花树横斜,她们不知道亭子上有人,笑嘻嘻的说着话,一个恼了,挥着粉拳要打另一个,两人追追打打的走远了。 这样不安分不规矩,却生得妖娆美貌的丫鬟,院子里有好几个。她们做活不行,却很会惹事生非,据桃叶说,她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想往正屋凑。 漂亮是漂亮,但是却不聪明,心里想的什么全写在脸上了。 她们图的是什么?傻子也能明白。 李思谌成了世子,在她们的眼中那就成了一块香气四溢的 “你这院子里人可真不少。”李思敏笑着坐下来,信手揪着一朵伸进亭子里来的花:“各路神仙汇聚一堂。” 阿青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总要慢慢理。” 李思敏在屋里的时候只跟她说些琐碎小事,两人出来之后她才说这个,也是防着隔墙有耳的意思。 “王爷是个风流自赏的人,但府里这些年都没有一个孩子再生出来。那些姬妾要么就怀不上,要么怀上了却因为各种原由没能生下来。我记得前些年,旁人送了王爷一个姬妾,生得很好,后院里头那些女人有一个算一个,全不如她。王爷很喜欢她,整整有三个月都没有踏进王妃房里半步。” 阿青轻声问:“那后来呢?” 现在的安郡王府可没有这一号人物啊。 “王妃非但没有恼她,反而处处退让,有一次还被王爷看见她在房中暗自垂泪,问她为什么,她又说自己被风吹迷了眼,并没有人惹她气她。” 谁说后院的女人读书不多?天生就精通兵法,三十六计玩的滴溜转。王妃这是以退为进,先把自己软弱的形象竖立起来,让安郡王心生怜惜。 李思敏接着说:“那个宠妾怀了身孕之后,被另一个心怀嫉妒的妾给暗算了,一尸两命。暗算她的那个妾也没得着好,她被怎么处置的我就不清楚了,总之没再见过她。”李思敏口气很平淡:“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没扯到王妃身上,一下子拔了两根刺,那些日子王妃脸上难得春风满面呢。这样的事情在王府里不是一桩两桩,一惯如此。” 阿青明白了。 好人她做了,恶事都由别人沾手。而她在这后面出了多少力,至少明面上是不会有人看出来。 最起码,安郡王看不出来就行。 思敏这是转弯抹角的提醒她,阿青懂得。 可她也不是软柿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安郡王妃的招数来来回回无非就是那么几招。 “我猜,她也不会在明面上为难你,不然传出去的话她可不好给亲生儿女找亲事了。可是她肯定****夜夜都在琢磨怎么把你们这对绊脚石踢开。”李思敏比阿青要了解安郡王妃:“喏,刚才那样的丫鬟,在你还没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安置在这里了。” “还有一件事。”李思敏小声说:“前年王妃把两个娘家的表亲姑娘接进了府里来住着,话里话外那意思,是想把她们之中随便哪个许给哥哥都行,当时连王爷也默许了。王妃那意思,就是怕哥哥和她、和她生的孩子不亲,要是娶了她娘家的姑娘,这关系就更近了,将来府里也更和睦了。” 李思敏说着,露出了有些不屑的冷笑:“这样的鬼话,也就能骗骗王爷了。” 这件事阿青知道,李思谌和她提过。 正因为不想受这样的摆布,他才多方安排,求圣旨赐婚,打乱了安郡王妃的如意算盘。 但是据阿青知道的消息,在他们的亲事定下来之后,王妃娘家的亲戚就都送回家去了。 “你们出门那天,王妃就打发身边的心腹妈妈出门去了武英伯府上。” 阿青既然嫁进来,对婆家的各路亲戚也有一定了解。武英伯夫人是安郡王妃的表姐,两人关系要好,时常走动。连当初安郡王府到吴家下定的时候,武英伯夫人也有出面。那天人多乱糟糟的,阿青就匆匆看了一眼,印象中武英伯夫人个子高挑,说声音也亮,打扮的很华贵。 至于其他的就完全不了解了。 李思敏进一步说明:“当初那两位表姑娘有一位已经回了老家,听说已经定亲了。还有一位当时没有走,就住在武英伯府。王妃说不定觉得身边寂寞,想找个人说说话,再把这个外甥女接回来也说不定。” 阿青点点头。 表哥表妹这种事情古往今来层出不穷,已经毫不新鲜了。 归纳一下,这样的情况也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郎有情妾有意,说不定哪天就情不自禁了,到时候出了这样事情,常见的处理方式就是一床被掩过,那么安郡王妃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另一种呢,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李思谌对这个所谓“表妹”那是完全不感兴趣的,但是架不住意外多啊,比如落个水,摔个跤,酒后乱个性什么的,一般发生这些种种意外的时候,一定会被人当场逮住,然后不想负责任也不行了。 阿青想想那情形,都觉得有点轻微的恶心。 明明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家人,家本来是应该让人放松、安心的地方,是在外面经历了风雨之后提供温暖与保护的避风港。 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形,阿青怎么可能把安郡王府当成家呢? 他们夫妻和安郡王妃是不可能有关系好转的一天的。 她不害怕。 但是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李思谌很快回来了。 从他脸上看不出来他和安郡王谈的话题是否愉快,不过要么说的事情很简单,要么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一点很好推断出来。 ——因为如果谈的投机,又或是事情重要,就不会这么快回来了。 他一进屋,李思敏笑着站起身来,同阿青一起迎他进屋:“哥哥回来了。” 李思谌对这个妹妹还是挺和气的:“你怎么过来了?”一看到桌上放的两块料子:“你拿来的?留着自己穿着,你嫂子不缺这个。” 李思敏笑着说:“我也知道嫂子不缺东西。你们成亲那天,宾客里头有那爱嚼舌头的说嫂子娘家贫寒,一看到满满的嫁妆,眼都晃花了。嫂子就算有座金山,我送的东西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她很有眼色,人家新婚夫妻两个相处的时间多宝贵,她在这里杵着多不合适。说过两句话,她就先告辞了。 “思敏怎么突然想起来给你送两块料子?” 阿青让桃叶把那料子先收起来——现在事情够多的了,她不想在这时候节外生枝。再说她现在的衣裳都穿不过来了,很不必再赶着新做。 “我不是让人把从庄子上带的东西送去给她们嘛,她就顺路过来送这个,陪我说了一会儿话。” 李思谌问:“你们还去逛花园了?” “你怎么知道?” 李思谌微笑着指了一指她的脚边。阿青低下头看,她的鞋尖上沾了一点泥印。 这人眼真尖。 “快换衣裳吧。”阿青替他解下外袍交给琥珀收去:“热水都预备好了,你去泡一泡,也解解乏。” 李思谌拉了一下她的袖子,低声说:“你呢?” 阿青本能的转头看——琥珀她们已经出去了,屋里就只有他们夫妻俩。 “你先去,我等下帮你洗头发?”她的口气里不知不觉就带上了劝哄的意味。 李思谌当然听出来了——他甚至还想,阿青在家的时候是不是经常这样对她的弟弟们说话。 她在弟弟面前可是很有权威的,什么事都打点的样样齐全周到。 一大桶热水白气腾腾的,一边木几上摆着胰子、梳子、香露、澡面子,一个个盒子罐子显得格外精致考究。除了这些,还有折的整整齐齐的澡巾和细棉布做的里衣。 李思谌踏进浴桶——水温也正合适。 有了媳妇就是不一样啊。 李思谌掬起水洗了脸,整个人舒舒服服的往后一仰。 有个人在漫漫长夜陪伴着你,嘘寒问暖,体贴备至。 这种有人牵挂着的感觉,对他来说是陌生的。 但是这种感觉真好。 过了不多会儿阿青也进来了。她已经把外面的衫裙脱了,只穿着件半臂短衫,下面米青色棉绸单裤,长度到膝盖下面一点。 严格来说这一身并不暴露,可是她一进来,李思谌的目光就落在她露面外面的线条优美的小臂、小腿上。 阿青被他看的一顿,不知为什么有一种转身逃跑的冲动。 冷静,他也没什么可怕的。 阿青端起一旁的小木盆,坐在了李思谌的身后:“我帮你洗头吧?” 李思谌声音有些哑,嗯了一声。 阿青做了深呼吸,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以前她不也这么帮小山,帮大妞洗过头洗过澡吗?吴婶这一次有身孕的时候,阿青不放心,还和桃枝一起照料过她沐浴呢。 她把李思谌的头发解开,先用疏齿的木梳梳顺,然后把头发打湿涂上皂膏。 她动作特别轻柔,李思谌感觉到她的手指在他头上按压轻揉,那种感觉别提多么舒服了。 舒服得他都要被她给按睡着了。 阿青替他按摩了一会儿,让她闭上眼,然后舀水替他冲洗头发。 头发洗净了,阿青先用发绳替他系了一下,扶着桶沿站起身:“你你再泡一会儿吧,我先出去了。” 李思谌的手伸过来,按在她的手背上。 “陪我再待会儿。” 阿青犹豫了下,又坐回了原处。 “刚才王爷找我过去,说了两件事。头一件是万寿节。” 阿青因为成亲都忙晕了,被他这么一说才想起,可不是,万寿节也就一个一个来月了,得好生预备着。呈送给皇上的寿礼,一定得谨慎、用心才行。 “这个你不用操心。”李思谌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我都预备好了。不过到时候得进宫朝贺领宴,前后得热闹好几天,你得先预备这个。” 阿青点点头:“我记得了。那,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李思谌嘴角弯起,但这个笑容看着并不由衷:“王爷让我给二弟找个差事。” “啊?”阿青微微吃惊:“让你给找?那他想干点儿什么?” “务必要体面,又升迁快,又还要实职实权。”李思谌淡淡的说:“总之不能吃苦受累,还得风光显贵。” 阿青忍不住吃吃的笑出声来。 李思谌转头看她:“你笑什么?” “没什么”阿青替他把粘在脸上的一绺湿发挑开:“就是想起以前听人说,找差事要找钱多事少离家近的,感觉和这个要求差不多。”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五十一 挖坑 钱多事少离家近? 李思谌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接着也跟着阿青一起笑出声来。 太贴切了! “没错,虽然话粗了点,可是道理是一样的。你是听谁说的?” “以前在别处听说的。”阿青心说,听说的地方离此地太远了,在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 安郡王这要求真令人无语。且不说李思谌有没有那么大本事替李思炘安排一个这样的差事。就算李思谌真有那个本事替他安排了,他会干什么?难道让他去尸位素餐,贪贿枉法吗? 而且话又说回来,李思谌凭什么要管这件事?安郡王一张口就是这样的要求,想过长子会有多么为难吗?李思谌能有今天,他半分力也没有出过。现在看着长子在皇上面前得了圣眷了,倒是理所当然的要跟着沾光。 “为什么突然提起找差事的事情?”阿青有点纳闷。 这年纪不大不小的。想找的话早可以着手了,又或者可以等他成家了之后再找也不晚。 “因为王妃现在四处张罗他的亲事不顺。” 哦 阿青问:“人家嫌他一无是处?” 李思谌当然不懂什么叫点赞,可是这会儿他真觉得妻子和他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这话说的叫一针见血啊。 “可不是么。李思炘自命不凡,可要啥啥没有,干啥啥不行。以前王妃觉得自己儿子可能会做世子,还觉得自家很是奇货可居,轻易不肯松口答应提亲。现在风水轮流转,一没有了世子这个筹码之后,王妃也就突然间发现她的儿子什么优势也没有了。” “他们现在天天都做些什么呢?”阿青虚心求教。 没办法,她对这些宗室公子们的日常生活确实不了解。自家的情况不足以做为参照。 吴家一个闲人都没有。吴叔有多忙就不用说了,小山在外求学连家都回不得,张伯和大妞也忙于事业,而吴婶虽然是全职主妇,却从睁开眼到闭上眼都没闲着。家里的事,田庄铺子的事,还要照料孩子,简直连睡个午觉都得掐着点,有时候小石头要是闹腾起来,她连个午歇的空儿都没有。 这么一算,阿青可以说是家里最闲的一个人了。 至于交好的孙家、还有吴叔的同僚好友的家中,子弟也大都被安排了文武课业,事情多得很。 至于宗室子弟们要做什么,能做什么,阿青还真不知道,张尚宫也没有特意对她讲过这一块的常识。 “打着读书的幌子,其实整天吃喝玩乐游手好闲呗。”李思谌一笑:“宗室里男丁从四五岁的时候都一起开蒙读书,他宫学也去过几年,可是到现在连四书有几本只怕都说不清楚。现在宫学也不去了,整天和一群帮闲在外游荡。” 呃 阿青很理解那些有女儿的人家。谁家有姑娘,也更愿意他嫁一个肯吃苦勤学之人。李思炘原来有可能做世子,将来就是下一任郡王。当王爷这可是个铁饭碗,又没有什么什么降等世袭之说。 象现在的安郡王,就一辈子这么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过来了,只要头上戴着王爷这顶帽子,就不需要什么本事,也更不需要去谋什么差事。 但是—— 这一设想已经落空了。 别看李思炘离世子之位好象曾经很近,可这一步他没能跨上来,兄弟之间顿时拉开了永远也填补不了的距离。 他的将来,可以参照李思谌的二叔和三叔。他们的现在就是李思炘李思涵兄弟的将来了。没有爵位,没有差事,二叔过得紧紧巴巴入不敷出,三叔靠着有钱老婆,软饭吃的倒是倍儿滋润,赚了一点风流才名。 但安郡王府的财势富贵,已经和他们永远无关了。 谁家有女儿愿意嫁他呢?多半也就是二婶三婶娘家那样的。贫寒的低品官,或是想与宗室扯上关系的豪商们。 但这样的亲事,安郡王妃怎么可能看得中呢? “那你是怎么回答王爷的呢?” 阿青舀起一瓢热水,从他肩膀淋下去。 “这件事情,背后离不了郡王妃的撺掇。”李思谌毫不糊涂:“不管我应不应,她都不吃亏。” 阿青深以为然,点头说:“没错。你不应,在王爷那儿讨不得好,显得你没有做兄长的度量和能耐。你应了,费心费力的真替他们办成了事,他们也不会谢你。老二安排了,那还有老三呢?以后麻烦多着呢!要是差事做不好惹了麻烦,还得你负责给他们擦屁股。” 李思谌一笑:“夫人好生聪明。” “这算什么聪明,你这事儿,就好比替人说媒的一样。我们在老家的时候,有个邻居大婶帮着自家外甥说了一桩亲事,两人从成亲起,十几年没有一天不吵闹的。那家的婆婆也抱怨她,怨她给说了这么一个不贤不孝的儿媳妇进门。而且只要那夫妻俩一纷争,就得把她叫去调停,把她悔的啊,说这辈子干的最大一桩错事就是给人说了媒,一辈子都解脱不得。”阿青说:“你这事也差不离,这明显就是给你挖了个坑。” 安郡王妃提出这个要求,多半也没指望李思谌会答应,只想用这事儿来恶心他。她当然不相信李思谌会给自己的儿子寻差事,所以只要等李思谌拒绝,她就可以散布李思谌做了世子就开始苛待兄弟的话了。 阿青简直都能想象出来她会怎么编排。 比如说他“能在皇上跟前连赐婚都求下来了,这是多大的体面啊。现今要给兄弟找个小小的差事做,都一口回绝了,到底不是一个娘生的啊,将来我们娘几个哪还有活路”巴拉巴拉诸如此类的话。 “我答应了。” “啊?”阿青吃了一惊,手一滑,水瓢没拿稳,掉进了桶里头。 李思谌替她把瓢儿又递回来:“不用吃惊。” “你答应给他找差事做?” 李思谌点头。 “你”阿青当然不觉得自家丈夫是个傻冒冤大头。 那他怎么会答应下来呢? “我跟父王说了,先要清楚他自己愿意做些什么才好。要说补进龙武卫里,倒也不难。可是不管是谁家子弟,进去了都要先轮值开始的。一天里最少也得站三个时辰,他能不能站得来?” “那王爷怎么说?” 别人看着龙武卫威风体面,将来前程可期。可是吴叔就掌着龙武卫,阿青还能不知道里面的道道儿?这站立一项可以算是基本功了,不说纹丝不动,可也得站得笔挺竖直,让人一看就显得神俊英武才算这一项过关,这可是皇家的门面哪。 “王爷果然踌躇了,让我再找找,又说这差事只是看着体面,其实也什么好处,前程也说不定怎样。” “这还嫌不好?”阿青心说,这是张着嘴等天上掉馅饼,还嫌这饼不热乎。要是谋一个龙武卫里的差事,前程什么先不提,李思炘要说亲的时候就可以说他是侍卫身份了,这一下就能把亲事的档次提高好些呢,娶个官家闺秀完全不成问题。 “要油水的差事也有啊,只是不在京里。要说捞油水,那还得指着外放去做官。”李思谌握着阿青的手指轻轻抚摩:“我一提外放,王爷连忙摆手,说王妃肯定不会舍得。” 这 阿青看着李思谌,这事也真难为他。 不是说他处理不好这件事,而是安王爷的态度实在是让人不平。 都是儿子,对次子这般,对长子呢? 阿青对郡王妃并没有什么看法,一开始就没有。盖因为她是继母,谁对后娘抱有期待呢? 可是安郡王不一样,他可是李思谌的亲爹啊。 都是一样的儿子,都是亲骨肉,却厚此而薄彼,偏心偏的这样明晃晃的,这让李思谌的心里怎么想?他刚才和安郡王在书房里头谈这些话时,他情何以堪啊。 “王爷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我已经是世子了,将来王府都是我的,子子孙孙都享不尽荣华富贵。而我两个弟弟却落了空,所以我理当补偿他们一些,至少也得给他们找个营生,让他们将来能过得衣食无忧。” “说得好。”阿青实在忍不住了,胸口堵的难受:“那王爷该以身作则,先给二叔三叔谋个职差吧。”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冲动了。 无论如何那是长辈,她身为儿媳,怎么也不能说这样的话。 李思谌一看到她的表情就笑了,捧着她的手说:“说得好!你不用觉得自己说话过分了。我当时说的话,也和你差不多。” “啊?真的?你也说了?” 这这 这时候可是孝字大过天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李思谌怎么能这样顶撞安郡王呢?这一时嘴痛快了,可是最后肯定是他吃亏啊。 “王爷生气了没有?” 李思谌没有立刻回答。 生气了没有? 那是当然气了。 可是他生气又能怎么样呢? 不错,他们是父子。父杀子都能无罪,他无理顶撞,从表面上看起来确实他要吃亏了。 可是安郡王又气又急,却并不敢对这个儿子发火。 从好几年前,安郡王就发现,他已经管不了这个儿子了。 那时候是为了什么?安郡王也记的不太清楚事情的起因了。好象是因为长子又对王妃无礼,还打了弟弟,安郡王要让人把他捆起来行家法,结果他直接踢翻了两个想对他动手的下人扬长而去。安郡王气的大骂逆子,还让人出去找他,一看见了就马上捆回来。 他就差连清理门户的话都说出来了。 可是末了呢? 那天后来下了雪,儿子晚上回来时穿了一件斗篷,那斗篷一看就不是凡品。安郡王好歹在让人动手把他拿下之前先问了一句这斗篷哪里来的,李思谌轻描淡写的告诉他,这是泽亲王给的。 安郡王的一腔怒火顿时烟消火散了。 泽亲王可是宗令哪,是现在宗室内为数不多的大长辈了。他的威望在宗室中无人能及。安郡王要教训儿子,往小了说是家务,往大了说,这是宗室内务,也须得听从于宗令。 现在他正嚷着要打,李思谌却披着宗令赏的斗篷回来了,这让他能打得下去? 这样的事情有一就有二,如是再三之后,安郡王面对长子,就再难端出做父亲的权威来了。现如今李思谌能娶自己的意中人,能做世子,这靠的都不是安郡王。他先斩后奏做了这些大事,安郡王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他根本做不了儿子的主。 “王爷没怎么生气,不过这事看来也谈不成,我就先回来了。” 没怎么生气?这话说的真有意思。 没怎么生气,那还是生气了吧? 可是他虽然生气,李思谌却从从容容全身而退,直接把他晾在那儿自己回来了。 呃安郡王这个爹当的,真是面子扫地啊。 可是阿青却一点都不同情这个公公。 脚下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有昨日的因,才有今日的果。 “先出来吧,”阿青替他递了干布巾:“我让人预备了果子露和莲子羹,你先垫一垫,晚饭还得等会才好呢。” “好。”李思谌接过布巾:“哪个太不甜?” 阿青想了想:“莲子羹不怎么甜,果子露我也尝了,酸酸的也适口。” “那要莲子羹吧。” 看他要起身了,阿青赶紧站起身,头也转到一边去:“我我先出去等你,你把头发擦干一些再出来,免得着了凉。” 看她象逃跑一样匆匆出了门,李思谌忍不住笑了。知道她脸皮薄,怕看见他没着衣裳的身体。 刚才在书房和安郡王谈的话,虽然他对父亲早不抱什么期望,也不会为这件事儿反倒把自己气着。 可是那些人,那些事,明明彼此厌弃憎恶却还不得不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这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可是从他进了这个院子,看到她明丽的笑颜,那些不快就象冰雪遇上火焰,全都消散融解了。同她聊天,哪怕是最普通的话题都显得妙趣横生。 李思谌出去的时候穿着一身干净松软的里衣。以前他没穿过这种软软的棉质料子,从妻子嫁过来,顺带把他的习惯也给改了。 贴身穿着这个,确实感觉比绸子丝缎要舒服。 一掀开门帘,他就闻到了莲子羹清甜甘香的味道。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五十二 心情 “不要莲子羹。”大妞苦着脸摇摇头,揪着脸上的肉问桃花:“我这脸又胖了一圈儿吧?对吧?” “哪里有啊。”桃花笑着劝她:“这还是姑娘自己说的,说春天内火躁盛,要多吃些滋润清火的东西。赵妈妈特意单在小灶上做的,姑娘要不吃,赵妈妈知道了该难过了。” 大妞其实也想吃的,她可喜欢吃甜的了。热乎乎的莲子羹摆在面前,甜香味儿直往鼻孔里头钻,让人怎么忍得住啊。 可是 可是昨儿裁衣裳,她分明听见量体的妈妈交待要给她的裙子腰多放出两寸来。 两寸啊! 哪怕她不指望能象阿青姐那样有一把杨柳似的细腰,可这裙子做出来,总不能象个上下一般粗的粮食口袋吧? 可她平时吃的也不多吧? 她无比纠结的把一碗莲子羹吃完,赶紧站起身来:“我出去走走。” 桃花笑着收了碗:“姑娘等一等我,我马上好。” “你不用陪我,我自己在后院里转转消消食。” 大妞抬脚出了门,绕过花墙,习惯性的就往左转。 走到台阶上她就愣住了。 房门是闭着的。 这屋子的主人已经出嫁了。 大妞站在那儿愣愣的出了一会儿神,桃花已经收拾好了从后面赶过来,她远远就看见自家姑娘站在大姑娘门前发呆。 桃花放慢了脚步,走到近前:“姑娘?” “哦。”大妞转头看她一眼:“没事顺路走过来了。” 桃花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那咱们走吧?” “来都来啦。”大妞推了一下门。门并没有上锁,只是虚扣着的,她这么一推就开了。 都说有人住的屋子才有人气,桃花觉得这话很道理。 大姑娘在的时候,这屋子可不是这样,连气息都不一样。大姑娘不喜欢关着窗子,无论天气阴晴,她都喜欢敞着一扇窗。那时候这屋里总是有股香味儿,说不上来是什么香。花香?脂粉香?点心香?茶香或是墨香?可能都有一点儿吧。 以前这儿让人总是惦记着想来,来了就不想走了。 可现在屋里空荡荡,静悄悄的。窗子都关着,光亮和风都透不进来。 大妞站在门口,她眯了一下眼,等习惯了屋里的昏暗之后才往里走。 多客格上还摆着几样玩器摆设,是大姑娘没有带走的。在架子靠下靠中间的地方放着一个浅浅的鱼盆,盆是天青色的。 桃花记得,原先天气还热的时候她过来,这盆里盛着一汪水,小小的两条鱼绕着细细的水草打转,鱼鳍将平静的水面划出弯弯的彀纹。 不过后来因为天太冷,大姑娘把鱼放到外头大缸里去养了,鱼盆就空了下来,只剩下了盆底一小堆小小的圆石子。 这个盆大姑娘没有带走,还摆在原处。 大妞也看见了那个盆。 盆空荡荡的,盆沿上好象也落了薄薄一层灰。 大妞看着那灰就觉得刺眼:“就算姐姐出了门,这屋里也该好好打扫才对。” 桃花顺着她说:“姑娘说得是。为了忙活前几天的喜事,家里头这些天才收报拾清爽,能腾出手来好好拾掇。” 大妞走到窗户前,拔开锁闩,把窗户推开来。 微暖的醺风吹在脸上,吹进屋里,顿时把那份寂寥和沉闷吹散了不少。 “姐姐走了,这屋里也没人收拾了。”大妞麻利的收拾起来,桃花很有眼色的去打了盆水来,帮着她一块儿干。 主仆俩挽起袖子,收拾齐整东西,又把桌椅条案窗台什么的都擦了。 大妞都出汗了——她也知道捂春晾秋的道理,可是背上潮乎乎的,确实不太好受。 桃花很了解她,一看她抹着汗解领扣,就赶紧劝她:“姑娘先把汗擦擦,褂子别脱了。我让人预备下热水,回头姑娘连头一起洗洗就舒服了。” 正说着,门外又来了人。 大妞听见脚步声响,转过头就看见了吴婶。 她赶紧把抹布放下,手在裙子上蹭蹭:“婶儿,你怎么过来了?” 吴婶嗯了一声,踏进屋门来左右看看:“顺路过来的,听见屋里有动静。” 大妞自己刚刚也“顺路”了一回,很理解吴婶的心思。 吴婶这个顺路只怕是跟她一样,都是脚不听自己使唤,走着走着就过来了——象被谁牵着一样。 “你们俩在屋里干什么呢?”吴婶看看还没端出去的水盆,还有刚用过的抹布掸子等物:“你俩怎么在这儿干起活来了?” “这几天家里事情多,也没有顾得上打扫这里。”大妞解释说:“看着屋里都有落灰了,所以想擦一擦。” 吴婶点点头。 刚才她也不知怎么就走到这外头来了,看见窗子开着,又听见屋里有人说话的声音,有那么一刹那,吴婶还以为阿青回来了,拔脚就往里进。 其实到了门坎处她就明白了。 女儿已经嫁出去了,这屋里的不可能是她。 “小石头白天也来过。”吴婶说:“许妈妈紧赶慢赶的没追上,不过门他没有推开。别看他人小腿短,可是跑的却快。我看要不了两年,许妈妈她们几个根本撵不上他了。” 说起孩子,气氛比刚才轻松多了。 大妞笑着说:“男孩子嘛,哪有不淘气的?要是跟个面瓜一样傻呆呆的,婶儿你该更担心了。” 吴婶看着眼前一样亭亭玉立的大妞,一恍神,当年那么一点点大的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其实大妞和小山都没有让吴婶操太多心,那时候有阿青在,她可省事省心了。 唉,又想起阿青了。 吴叔让她不要老去想,可是吴婶怎么能不想? 白天的时候世子差人来过一趟,送了一车庄子上的东西,吴婶这才知道小夫妻俩出城去庄子上小住了,今天回城。 “怎么能刚过门,就和世子两个人跑出去呢?”吴婶得知这件事之后就替阿青担心。 小夫妻恩爱当然是好事,吴婶也替阿青高兴。 可是做人家媳妇哪有那么容易?尤其是婆家一堆尴尬人,找碴生事都来不及了,哪里会体谅他们新婚燕尔的心情? 吴叔劝她不要多操心:“世子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要是娶个媳妇就是为了让她去受罪,那还成这个亲干什么?” “你们男人懂什么?难道只有打了骂了才是受罪?不打不骂,那眉毛眼睛里也净是官司打。”吴婶白他一眼。 吴叔好脾气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不懂。” 就算他作小伏低的,吴婶的担心还是一分不少。 女人和男人不一样,连一点小小的纰漏都不能有。阿青是新媳妇,这会儿正该谨慎再谨慎,不能让人抓着话柄。 这离开王府出城去,肯定不是阿青的意思,准是世子提出来的。 新婚夫妻总是恨不得时时黏在一块儿,王府里那么多人,多不自在啊。准是他想出去松快两天,阿青只是随行。 这事儿确实不太好办。站在阿青的立场想想,丈夫说要去,她说不去,那难免扫了他的兴,说不准还会伤了情分。可是她去了,回来旁人不会说世子的不是,只会说她不懂礼不尊重。 吴婶心里被这些事塞的满满的,心没着没落的,人在屋里坐不住,这才出来的。 “婶儿,咱们去散散步消食吧。”大妞不想吴婶坐在这儿睹物思人,劝着她了去。 吴婶点点头,大妞赶紧扶着她站起身来。 吴婶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回头记得提醒我,让人记得时时打扫这里。” “放心吧,我不会忘的。” 桃花走在最后,她重新把窗子都关上,门也扣好。 夫人和姑娘这心情,看起来一时半会儿的缓不过来。 不过照桃花想,夫人也伤怀不了太久了。 大姑娘嫁了,后头就该轮到她家姑娘了吧? 桃花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知道姑娘的终身将着落在何处。 还有小山少爷,他明年就该学成下山了,到时候夫人只怕就得忙活着张罗他的亲事了。还小少爷,一天比一天长大了,也越来越好动淘气了。 一忙起来,也就顾不得伤心难过了。 李思谌这个婚假歇了有半个月,可是他一点儿都没觉得长,反而觉得时间过的从来没这么快过,似乎就眨了个眼,半个月的时间就象淌水一样全流走了。 以前他从来不会留恋什么,对整个郡王府毫不牵挂。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即使他出了门,心好象还有一半落在了府里,时时惦记着不能忘记。 她现在在做什么?过的顺意吗?会不会有什么不开眼的人找她的麻烦? 他的神不守舍,当然被赵增文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赵增文是过来人,当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世子乍看起来和成亲前好象没什么不同,可是熟悉他的人,就能看出其中的差别来。 从前世子可不会看着看着公文就出神,更不会在出神的时候眉眼温柔,嘴角含笑。 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哪怕是百炼钢也要被化为绕指柔。 这话可一点都不假。娶个媳妇,好象吃了仙丹妙药一样人,傻劲儿让旁边的人硬是看不下去。 这不光现在傻。等过些日子,世子夫人要是有了好消息,那还有得乐呢。 赵增文也难免跟着想起了过去的好日子。 刚家破人亡的那时候,他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惨死的亲人,心中满是戾气。等到报了仇雪了恨之后,也许是心里终于放下了包袱,他再想起过去,更多的是想起那些好时光。 李思谌咳嗽一声,两人一起收束心神。 “前两天在永华门外逮着的。”赵增文把手里的一根簪子递了过来。 这根簪子看起来毫不起眼,李思谌接过来看了看,拧掉了簪头,簪杆中空,里面能藏书信。 “还真会藏。” 赵增文说:“那人被逮着之后,立马就想把簪里的东西吞掉,我们手快,总算抢下来一半。” 皇后一开始“卧病”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动作。可是时日一天天过去,皇上没有流露半分要宽恕皇后的意思,皇后终于坐不住了。 她不甘心就这样一直“病”下去。前车之鉴犹未远,这样病个一两年,说不定她就要被落得被送进太平观幽闭至死的下场,到时候才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送出来的东西,李思谌不看都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他扫了一眼,一旁的人知机的把烧字纸的炭盆端了过来。 那轻飘飘的半片丝帛上面写着细如蚊蚋的字迹。 李思谌要松开的手忽然握紧,细看上面写的最后两句。 赵增文发现他举止有异,关切的伸了伸头——不过两人本来就各据一案,那丝帛上的字又太写的太细密,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大人?” 前面的话是皇后向娘家求助,这个没什么新鲜。可是最后两句却提到了一个人。 石氏惑主 狐媚惑主,说的应该就是秋猎时那人了。 饶是内卫司手眼通天,也只知道秋猎时跌伤的人并非什么御前宫人,而且,根本就不是宫里的人。 到了现在李思谌才知道这女子的姓氏。 石氏?石氏是谁?这京城内外,姓石的女子多不胜数。 这字太模糊,李思谌不能肯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那人呢?” 赵增文忙说:“押着呢,死硬的很,这一天一夜里头,总想瞅空子寻短见,我让人牢牢的看着他。” 虽然丝帛只剩了一半,上面的字还模糊了,可石这个字还是看得清楚的。 这个字让李思谌心里觉得有些异样。 世人都知道他娶的是吴家姑娘,可是他自己心里清楚,阿青原本应该姓石。 虽然东平侯府已经没人了,只有阿青这最后一个后人,她也不可能再改复原姓,也不可能再传承石家的香火宗祠。 可是突然间看到这个字,还是让李思谌觉得心头莫名的一跳。 也许这是不过是巧合。 可如果当年东平侯府还有人活下来呢?李思谌为了阿青,又为了追查于夫人之死,没少打听探查仁化末年的事。 可是于夫人的死,到现在他都没有找着正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五十三 猜测 能够让内卫司也查办不了的案子,那只有出自禁中了。 于夫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命妇,有何德何能能让禁中之人出手要她的命?她所做下的事情李思谌一件件一桩桩都查过,那些打杀小妾之类的小事,绝不至于惹动连李思谌都不甚了解的那股势力。 于夫人最后做的一件事,就是秘密派家人收买了亡命之徒,要害吴家一家四口的性命。 虽然内卫司也是只向皇帝一人效忠的,但毕竟他们这些人都有家,有父母亲人,有各方面的顾忌和牵扯。比如赵增文,他的内卫司身份就有不少人知晓。 而除了内卫司,皇上还另有一拨连李思谌都知之甚少的力量。 这些人都是宦官。 这些人和内卫司还不一样。内卫司要查一个人,也是因为这个人本身不妥。如果要杀一个人,总还需要一个理由,得走程序。可是那些宦官就不一样了,他们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与证据,只要皇上发话,行事百无禁忌。 于夫人之死李思谌查不出结果。但这个查不出结果,本身已经是一个重要的结果了。 吴家人虽然说不是普通的乡下人,阿青更与于夫人算得上亲戚,可是禁中凭什么为吴家而出手呢? 吴叔的升迁经历也足以令人瞠目结舌。短短两三年间,从一个八品巡检小官直升到龙武卫指挥副使,这种升迁速度实在太不寻常。仅仅靠一个有旧交的孙重延绝不可能。 别说孙重延到现在也没有真正接手到六部事务,就算他是吏部、兵部尚书,也没有这么破格提拔任用私人的道理。 这只可能是皇上的意思。 李思谌和内卫司的其他人在秋猎坠马事发之前,半点不知道有这么一个重要的女人存在。 可是皇后却是知道的,她不但知道,她还出了手。 坠马事件事后细查,并非误副车,而是一开始就瞄准了那个陪伴在皇上身边的女子。但是再往后,也就没法儿查下去了。 这两件同样困扰他的事情,忽然间因为一个石字,让李思谌冒出来一个想法。 或许这两件事情中有关联。 这个石字,也许和曾经的东平侯府也有关联。 李思谌记性甚佳,虽然说不见得真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可是重要的人与事他都在心中分门别类的记得一清二楚。 东平侯府嫡支共四房,当时被抄家锁拿的时候,一个都没有遗漏。阿青的亲生父母当然也在其中,阿青更是在囹圄困顿中出生。当时她的生母薛氏处境艰难,生孩子时大伤元气,以至于吴叔抱走孩子之后,她心神一松,没了那股意志支撑,都没有能熬到吴叔第二次前去接应就已经撒手人寰。 以当时的情形来看,石家确实是满门老幼都没有能逃过灾厄 可是 等等,出嫁女并不在其列。 阿青的父亲石建裕是有姐妹的。妹妹当时年幼,所以一起遭难,可是,石家应该有出嫁的女儿的。 那是谁?为什么从来没人提起过? 李思谌迈出去的步子停住了。 于夫人是薛家亲戚,薛家也出了事,可是她因为已经嫁入于家从而躲过一劫,舒舒服服的过了这么些年。 那么东平侯府的出嫁女呢? 是早没了?是没有人知道? 还是知道的人,不开口? 这一刻李思谌那充满疑问的心中,想到的并不是皇上身边可能有一个石姓女子,首先想到的阿青可能还有亲人活在这世上。 不是于夫人那样心如虎狼的所谓姨母,而可能是她的嫡亲姑姑。 是的,东平侯府很可能还有其他人活在这世上,当初给石家一家人处置后事入土下葬的可能就是这个人。 可是去审那个夹带皇后密信出宫的人却没有成果,那人根本就是个一根筋,他光知道自己是替皇后带了信,可信中是什么内容他全然不知,他也不识字,只是个跑腿办事的人。 这件事李思谌甚至不能同赵增文商量。 他回去的时候心事重重,不过要进院门时,却停下来站了站,等觉得自己情绪调适好些了,不会被阿青看出什么不妥来,他才大步进门。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脚步加快了,而且步子也迈的更大了。 一天都没见着她了 她好吗?吃的怎么样?在家里做了什么?有没有人敢为难她? 也不知道她想他了没有。 李思谌颇有自信的琢磨,想是一定想了,就是不知道想的次数。 进屋门的时候他简直迫不及待。 这人走太快了,阿青都没来及出屋门迎一迎他。 虽然说她觉得这年代女人得把丈夫供在头顶,走时得送回来得迎,不是一般的繁琐也不是一般的憋屈,可是好歹也得做做样子,李思谌不计较不代表旁人不会说闲话。 再说她,也有点想早点见着他的,迎一迎怎么了? “回来了?”阿青含笑朝他点头。 李思谌也点点头,说:“回来了。” 两人都没说什么我想你,你想我的话,就这么干巴巴的两句对答,桃叶在一旁看着两位主子你瞅我,我瞅你的,眼神儿象是胶黏在一起了,撕都不撕不开。 可也不能这么干站着啊。 阿青先回过神来:“累了吧?在家歇了好些天了,乍一办公事肯定容易累。” 现代人管这个叫长假综合症。 李思谌到屏风后去换衣裳,阿青已经把他在家穿的常服预备好了。因为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现在夹衣已经穿不住了,在屋里头也就是两层单衣。 李思谌换着衣裳,两夫妻隔着屏风说话。 李思谌问她:“今天家里没什么事吧?” 说到家里这个词,以前没什么感觉,现在说起来,却凭空多了许多牵挂一样,这牵挂并不是负累,而是让人觉得心里更踏实。 怪不得以前听那些光棍汉子说,娶个媳妇置个家。单有房子,并不是家。而有了你一心牵挂的人之后,家才是家了。 “没有什么事,就是王妃今天出了趟门。” 阿青今天去给郡王妃请过安了,也并没有受多少留难。郡王妃在认亲那天吃了她一个钉子之后,心里对这个儿媳妇的脾气多少有点谱。 虽然看着长的文秀,但毕竟武将家的闺女,有个弟弟也是学武的,母亲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出身,脾气肯定和软不了。 之前还听说,宗正寺打发尚宫去吴家教导她规矩。看起来这规矩学的可不怎么样。 早上她去请安的时候,从表面上安郡王妃也挑不出错来。 她问:“王妃晚上睡的好吗?” 安郡王妃懒得理她。 反正就算她做出慈和热情的样子来,对方也一个字都不会信她的,何必白费力气呢?这里又没有外人,用不着作戏给别人看,瞎浪费功夫。 两人冷场了一阵,阿青就告退了。 出了那屋门她顿时觉得一身轻松。 这样面对面的不作声,又彼此心知肚明关系的恶劣,实在是太熬人了。 王妃要出门的事阿青并不是听旁人说的,而是她去请安时,看安郡王妃的穿戴,就不是平时居家的打扮,后半晌可以确定,她是真出门了。 “出门了?去了哪里?” “听说是去武英伯府了,用过了午饭才回来的。” 李思谌点了点头。 安郡王妃要做什么事一点悬念都没有。她现在心里肯定就是两个愿望比较迫切。一是抓住一切机会给他们夫俩添堵,二来就是给李思炘寻个好亲事。 李思谌当然不会只被动挨打,安郡王妃很快会发现她期盼的事情不可能顺当如意。 李思谌在换衣裳的时候就想好了。 石家的事,先不告诉阿青。 现在还没有眉目,如果到最后也查不出什么,又或是查到的事情并不尽如人意,何必现在说出来让她白白的空欢喜一场呢。 “今天在家都做什么事了?” 虽然说他出门在外,她待在家里并不出门,做的事情肯定来来去去都是那些琐事,可是李思谌却对此抱着无限的热情和好奇。 他想知道她中午饭都吃了什么菜,好吃不好吃。喝了什么茶,喜欢不喜欢这茶味。有没有看书,有没有写字,有没有做针线 他这种细致的问法,简直是想把一天没见着她,一天没有陪着她的缺憾全补回来一样了。 阿青都让他问的招架不住了,只好赶紧把话岔开:“今天院子里的人都跟我请安来着,话里话外的是想让我分派差事。” “可有人挑头闹事吗?” 阿青被他的语气逗笑了。 这又不是什么贼匪作乱,这些人就算有不服管束的,也不会敢抄起家什动手啊,怎么他这表情严肃的象是在说什么惊天要案一样。 嗯,他应该也是关心她。 不过阿青也想,是不是今天公事很繁重? 李思谌身上挂的不过是个闲职,连每日点卯都可以省了。可他实际上天天在做些什么事,阿青心里多少有数。 虽然说职业无高低贵贱之分,但是其中的风险却是大不一样的。阿青早上送他出门的时候也有些担心。 不过想一想,除了二王之乱那种非常时期,本朝的皇帝还是对宗室很优容的。不是十分信任李思谌,也不会把这差事派到他头上。将来就算卸职,总不会因为被猜忌而没命吧? 可是就算没有来自后身后的危险,李思谌需要直面的危险也不少啊。要不是他遇险,两人还不会认识呢。 可是如果丈夫做个小买卖什么的,阿青还可以说帮着出出主意。这种大事,她不懂,也更不敢胡乱插话了。 “我今天总是走神,还被人笑话了。”李思谌低声说:“我总是想你。” 阿青脸上微微发烫。 李思谌还要问她:“你呢?想过我没有?” 阿青不吭声。 “想了我了吗?”他又问了一次。 怎么能不想呢。 从他走了之后阿青就开始想了,到郡王妃那儿请安的时候也想了,中午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也想了,快到落衙的时候还在想,琢磨李思谌应该快要回来吧? 完全不是有意的,就是不由自主的。 她下午还想做点针线活,本来想着是给自己做,可是下手裁的时候,手好象也不听使唤了,竟然给他裁起袜子来了。 他说现在的里衣穿的舒服,比过去的都好,她之前给他做的两双袜子也特别的合脚。 阿青嘴里不说,可是这会儿做的更用心了。 一边做着他的袜子,一边更难免会想起他了。 可这个阿青是肯定不会说的。 说了的话,这人更不知道会得意放肆成什么样子。 以前张尚宫和吴婶都教过她,阿青成亲这些天自己也有所体会。 给男人一些甜头是可以的,但绝不可以事事都顺着他。 夫妻俩在屋里悄悄的说私房话,后罩房里也有两个丫头在说悄悄话。 “世子已经回来,”其中一个说:“直接就进了正屋没出来。” 另一个对她的一脸迫不及待很是看不上。 新开的茅房还有三天吃香呢,这刚刚新婚,世子夫人长的又美,世子眼里怎么会有别人? 她们现在就往前凑,准落不着好。 怎么着也得过个三个月吧? 再说了,世子夫人每月总得有身子不方便,不能伺候的时候的时候,到时候她肯定也得另外想法子。 吴家陪嫁来的丫鬟里,生得最好的就是那两个叫珊瑚和琥珀的。听说这两人还是双生子,虽然生的不是完全一模一样,可是那眉眼身段韵质,单分开来看还平常,站在一起的话真让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比单一人强出不止一倍去。 这样一对娇滴滴的美人姐妹花跟着陪送过来,还在屋里服侍,肯定是预备着固宠的。 有一就有二,夫人身边的人先开个头,她们这些人才有机会啊。 真要是得了世子的青眼,那就不用再做丫头了,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还有人服侍。要是还能再生下个一儿半女的,那下半辈子的依靠也有了。 这样一步登天的好机会,她俩都拼尽全力也要抓住。 虽然心里对自己说要耐心等,现在还不是时候,可是看着正屋的时候,两人眼中都流露出压抑不住的迫切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五十四 米粥 等晚饭摆上来,李思谌一眼就看出了不对。 食器碗碟换了,里面盛装的内容更换了。 熬的稠稠的小米粥,闻着那一股香气就让人觉得有点站不住了。四样小菜也都素淡。郡王府开饭,大都脱不出两种风格。郡王喜欢美点细脍,郡王妃则讲究个珍奇异罕,总之都不是朴素省钱的主儿。上行下效,安郡王府在食膳一块儿上头抛费不少,比较朴素的菜式在郡王府的饭桌上看不到的,最起码在主子们的饭桌上看不到。 象今天这桌上的素烧豆腐,清炒虾仁之类的,要是王府的厨子做,肯定不是这个作法。 “这是” “小厨房今天通了灶开了火,这两个是我做的。”阿青也没让人近前伺候:“听说府里设了好几处厨房。” “可不是,前后院的厨房加起来大概有四五个呢,各院还单有自己的茶炉子。” 说是茶炉子,其实也就跟小厨房没什么差别了。 既然可以从府里支领炭、茶、糕点、补品、药材这些东西,那再弄些菜蔬米粮也不是难事。就连萱楼住的姑娘们,也单有一个这样的茶炉房,象熬点燕窝粥,冲点藕粉,做个蛋羹什么的,可以不用单跑到厨房去要了。一来二去不但麻烦,还把时间都花了路上。 所以阿青这儿也很顺当的弄了个小厨房,并不需要再为这事儿特意去向一家之主或是大管事们去商量请示。 李思谌坐下来先喝了一口粥。 米粥熬的恰到好处,小米费火,急火熬不透,须得慢火细熬,粥才能这样香醇稠软。 李思谌以前没有察觉,现在一喝这粥,就想起在七家镇养伤的那段日子了。 张家父女对厨房的活计都不精通,他那时候吃的饭食汤羹,多半都是出自阿青之手。 尤其是粥,那阵儿可没少吃。 当时吃粥吃的真是套句坊间杂曲的话“嘴里淡出鸟来”,只想吃点有味道的。可是等他离开张家之后,却不知为什么,总是想起她煮的粥来。 吃什么都觉得不是那个味儿。吃米饭觉得硬了,吃馄饨觉得咸了。 尤其是累了,疲了,在外头奔波不得片空闲时,就想再吃一回她煮的粥。 李思谌菜还没吃,先把粥喝完了,伸出碗说:“再盛。” 阿青接过碗又替他盛了一碗。 不过这一碗,他能缓着喝了,就着那嫩嫩的烧豆腐,还有甘脆弹牙的虾仁,这粥是越喝越有味。 比什么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吃着都香。 一个人吃饭总是没什么胃口的,阿青其实中午就没吃多少,但是这会儿看他吃的香,她不知不觉也跟着多吃了一些。 饭后还有点心,是核桃酪。 李思谌满意的接过来,闻了闻那股甜香气,由衷的说:“小时候倒是吃过这都隔了多少年没吃了。” 阿青主要是想着给他补一补。都说核桃补脑,他每天做的事必定既劳力又劳神,吃食上头再不精心补养着点,那天长日久的,人不就熬坏了? 阿青却已经吃不下去了——她今天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不过男子和女子的饭量天然就有差异,她再来一个胃,也没法儿象李思谌那样敞开了吃。 核桃酪挺好的,吃着省事,做起来却不怎么省事,先得把核桃仁剥出来,再泡水,把皮细细的捻去,这一步骤最繁琐。同样,做豆饭豆粥的时候,捻皮这个步骤也是最熬人的。 阿青以前做当然都是自己慢慢磨,现在当然这一最繁重的工作有人接手过去了。 核桃酪盛在琥珀盏中,别说吃了,光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不过盏并不大,对李思谌来说也就是几口的事儿。他都吃完了,看阿青那碗还没有动。 “你不爱吃?” “我实在吃不下了。” 李思谌忍不住笑了,索性把她那碗也端了过去:“那我替你吃了吧。” 李思谌拉着她出去散步,今天天气晴得好,白天就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晚上也是月郎星稀,只隐约有几丝云影。 星云隐隐,月光皎洁,园中花香浮动。 阿青突然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花前月下了吧? “我不在家,你一个人闷不闷?” “有一点。” 不过她也有许多事情要做。现在院子还没有收拾齐整,各样东西、箱笼、书本还都没有安顿好。 “你要是想念岳母,就回去看看。” “那样不太好” “别人说什么不用理会,日子又不是给他们过的。” “我娘也会说的。” 呃 李思谌这下没话说了。 丈母娘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这个道理不用旁人来教,他自己就无师自通的领会了。 他咳嗽一声:“那待我休沐,我陪你回去。你要是一个人闷,也别总待在屋里头,要不就叫思敏过来陪你说话,你们不是挺要好么?” “我知道。” “院子里的人事你随意安排。”李思谌手一撒,表示自己绝不干涉:“要是有不服管事的,你就交给郭妈妈去办,自己不用跟那些人置气。” “郭妈妈?”阿青想了想,点头说:“这两天我看了一下院子里的名簿,也见过郭妈妈这个人。她这个人倒是没有冒头多话。” 很默默无闻的一个人,混在仆妇丫鬟之中一点都不起眼。 然而李思谌却单点了她的名。 这说明郭妈妈是个很深藏不露的主,李思谌既然说她可以用,那阿青就老实不客气了。 有些话,有些事,做为刚过门的新妇是不好说不好做的。 而她带来的人里头又没有这种精熟后宅门道的妈妈,那几个陪房主要是管着外头的事情,在郡王府里,她现在最缺的就是得力帮手。 “好,那多谢你了。” “谢什么。”李思谌趁势把她的手握住:“我们夫妻一体,说什么谢。” 阿青低下头没说话。 李思谌没听到她的声音,微微有点失望。 不过妻子面皮嫩,想现在就听她说出他想听的话,是有些难。就算催着她说了,也没有趣。 况且,就算不说,他也能够猜到一些她的心思。 两人之间的静默,反而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李思谌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对了,你听岳母说起过石家的事情吗?” “说过,可不是不多。” 因为吴婶本身就没在东平侯府待太久,她本是薛家的丫鬟,到石家的时间短,对石家也谈不上什么了解。她提起更多的是薛家,还有阿青的生母。 吴婶并不怕多提起故主,阿青就会同自己离心了。正相反,她怕阿青不记得生母,所以尽己所能的想多告诉她一些。 在吴婶口中,薛氏差不多是个十全十美的人物了,生得好,心灵手巧,温柔大方,待人也从无坏心。 人们在叙述和回忆的时候,有时候不是有意夸大,而是记忆会自动的把往事和故人加以美化,就象影楼里的艺术照片,多少要ps一下,至少也得加层柔光。 阿青相信吴婶说的话,但是她对那未曾谋面的生父和生母的确毫无印象,想到他们的时候,心里也会替他们的遭遇觉得难过,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了。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阿青有些不解。 李思谌略一思忖,有保留的告诉她:“我在想当初替东平侯府料理后事的人。如果不是至亲至近的人,在那种时候,不会有人甘冒风险做这样的事情。”一个搞不好,就会被牵连进来自身难保。 在当时那种时局,已经没处讲理了,许多人就象疯了一样,而其他的人要么跟着一起被逼疯,要么就是被这些疯子灭掉。 阿青想了想:“你是说,当初东平侯府除了我,可能还有别的人活了下来?” 李思谌点点头。 “你在查找这个人吗?” “当年旧事知道的人太少了,又过了这许多年,我现在还没有什么头绪。” “你这件事会不会惹上麻烦?”对阿青来说,虽然她也想了解自己的过去,可是她更担心这件事会给李思谌带来麻烦。 “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李思谌心说,其实知情人还是有的,就是人家不会张口。碍于对方的身份和情面,李思谌也不好软磨硬泡。 更何况,这件事情现在扑朔迷离,如果真牵涉到皇上,那李思谌确实也不能硬着那股劲儿去犯天子之忌。 他和阿青说起一些有趣的见闻。 “有一次我到放生池边上,看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只花猫蹲在池边的石头上,想伸爪去捞放生池里的鱼吃。放生池说是池,其实是个大潭,又有活水,只有人往里放生,没人去捕杀,有的鱼甚至身长三尺。别说那猫够不着,就是够着了,是它吃鱼,还是鱼吃它呢?” 阿青果然被逗笑了:“我不大去放生池,下次去真要好好看看。” 她一笑,李思谌讲的更起劲了。 “都说人气旺,草木之气也会跟着旺盛。这话一点不假。御园里的茶花虽然有花匠精心养护,开出来的花总有一种孱弱之态。可是神光寺前的茶花,乃是信徒所种,僧人们也没有去怎么打理过,顶多就是除除杂草,可那茶开的满株都是,远远看去有如云霞。都说是神光寺有人气,有佛光,所以花也比别处的旺盛。” 阿青点头:“我也发现了,万佛寺后面的梅花也生得特别好。” 僧人虽然也会照管那些花木,但绝没有自家花匠照看府中的花木那样精心,因为和尚的本职工作不是伺候花。可是一边是精心照料,一边是野生野长,府里的就是没有那佛寺前的好。 所以地气、人气之说,也是有道理的。 “那这院子的花,开的其实也不错啊。” “以后会越开越好的。”李思谌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夫妻俩散过步,阿青白天已经练过字,就拿起针线来做,李思谌写了两篇字,过来看她做活计。 这是给他做的,不用问一眼就能看出来。 “给我的?” 阿青点头,还说:“我是拿着你原先的袜子比的大小剪的,你脱了鞋让我再比比看。” 这袜子不比别的东西,衣裳做大了还能凑和穿,袜子作大或是做小了,脚可吃不了委屈。 李思谌十分配合的把鞋袜脱了,让阿青拿着一只完工了大半的袜子在他的脚底比量了一下。 李思谌笑微微的看着她认真的扯着袜子丈量他的脚,感觉自己这只脚从来没有这般享受过。 “还好,”阿青松了口气。 要是大了还好,可以在脚趾那里再截短一点。要是小了那就没办法了,连想送给别人穿都不大可能。 因为吴叔和小山的脚都挺大,比李思谌的大,这李思谌要是穿着小的袜子,他们更不可能穿得上了。 李思谌看着那只做的很是用心的袜子,忍不住加提了个条件:“我看京里近日来,都流行带一种头巾,后头带坠角,正中一般是嵌玉或是镶金珠的。” “你喜欢?”阿青也见过那样的头巾:“可我怕做不好。” 吴叔没有那个喜好,他这人对花哨的东西从来都跟看不见一样。不光他,吴家的其他人的日子一样过的很朴实,就算到了京城日子过的舒服有下人服侍,也没有变得奢侈讲究起来。象这种头巾,阿青是见过的,但是从来没有做过——家里人都不戴嘛,做给谁? 不过李思谌不一样,宗室子弟总是在仪表上要更讲究一些,而且他生的比旁人好,戴这个一定也很好看。 “那我回头试试。要是做的不好” “肯定好。”李思谌赶紧捧场。 阿青琢磨,回头让人去外面的衣帽铺看看,买一个回来当样子,依葫芦画瓢总不是难事。她的手艺这一两年没少做活计,比以前精进多了。就算不能做的比外头那种强,至少不比那样的差。 男人穿着自家媳妇做的针线出去,有时候也是一种可以夸口的体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五十五 休沐 一早起来李思谌天已大亮。 他转过头,看见明亮的日光照在窗子上—— 竟然已经这个时辰了。 随即他想起来,今日休沐,他说了要陪妻子回趟娘家。 成亲已经快一个月了。 每一日都过得飞一样快,可是现在想一想,又觉得好象已经过了半辈子似的那么长,因为他已经不太记得从前一个人的时候是怎样生活的了。 阿青还没有醒。 她半边脸埋在枕头里——李思谌以前都习惯睡硬枕,成亲没几天他就习惯了跟妻子一样睡软枕。 硬枕有硬枕的好,但软枕睡起来确实更舒服。 阿青的面庞泛着微微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就象安静的停栖的蝶翼。 李思谌凑了过去,在她柔嫩的面颊上轻轻一吻。 阿青睫毛动了动,有些含糊的问:“什么时辰了?” “天亮了。” 阿青本能的伸手挡在眼前,过了片刻眼睛适应了光亮,她才算彻底的清醒了。 “哎呀,都这么晚了。”她一下坐起身来:“快快,快起身。” 桃叶和琥珀进来服侍两人穿衣梳洗,阿青的急躁李思谌可以理解。 她肯定好几天之前就盼着今天了,因为两人说好了,今天他可以陪她回娘家了。 其实按照李思谌的意思,他更希望能一整天都和阿青两个人单独待在一块儿。 可是阿青想家,他知道。 阿青确实等这一天等的心焦了。 她想见吴叔吴婶,想见张伯和大妞,更加想见小石头。 不知道他这些天听主知不听话,吃的好不好,有没有再淘气。 阿青最不放心这个小弟。 一想到因为长年累月不能见面,他可能迟早会渐渐忘记姐姐,以后姐弟俩的关系也不可能太亲密,阿青心里就一阵阵揪得慌。 李思谌已经束好了发,过来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梳妆,还帮着她出主意。 “这个钗不错,今天戴吧?” 阿青小声嘀咕一句:“这个太重了。” “那这个呢?” 阿青点点头,李思谌兴冲冲的替她把钗戴上。 阿青越来越觉得男人嘛,有时候一把年纪了还象孩子。 就象李思谌现在,那模样就象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似的。 呸呸,她可不是要把自己比成玩具。 这段日子阿青日子过的挺顺利的。安郡王妃把持着掌家理事的大权,对她严防死守。 可阿青压根儿对她手里把持的东西没有多大兴趣。 她自己手里的事情才刚刚理清。庄子上的事,铺子里的账,还有自己院子里这一摊事情。 郭妈妈果然是个可靠能干的帮手。 阿青是后来才知道她的经历的。郭妈妈虽然不是李思谌生母的陪嫁,但是却也是从李思谌还小的时候就照顾过他,她在王府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已经伺候过三代主子了,这府里的事情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其实郭妈妈连孙子都有了,是早就可以回家荣养了,要不是因为李思谌的特意安排,她可不会这把年纪了再来伺候年轻主子,当差受累。 郭妈妈来了几天,并没有出头逞强,她在观察。 既在观察这院子里的下人,也在观察新夫人。 几天下来,郭妈妈心里多少也有谱了。 院子里确实得有人梳理、坐镇才行,这乱的,什么人都有,怪不得世子不放心,要让她过来帮手。 另一方面就是新夫人了。 新夫人看起来是个好性子的人,并不是那种挑剔刻薄难伺候的人。 有这样一位得力帮手,阿青对王府里的情形也了解的更清楚明白了。桃叶她们也从她那里得了不少指点,恭恭敬敬的称她一声妈妈。 院子里的人手是足足够用了,甚至是人比事情多。光是照料花木就足足分派了六个人。郭妈妈很会用人,对府里的人事又熟悉,哪些不安分,哪些背后关系复杂,她都一清二楚。 至于那娇滴滴的几个丫头,郭妈妈把她们全都支了去做针线活计。做完春装做鞋袜 ,做完鞋袜做窗幔,折腾得她们叫苦不迭,可饶是如此,却没有一个打退堂鼓的。 郭妈妈看着她们一个个搔首弄姿自命不凡的模样,心里暗自冷笑。 世子要是能看得上这样的女子,房里还不早就被挤爆了? 郭妈妈算是实实在在看着李思谌长大的,深知道他有多么不易。幼年丧母之后,他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苦了。这么些年下来,郭妈妈从没见过他象现在一样快活过,只要见了夫人,脸上就从来没有断了笑容。陪着夫人写字看书散步下棋,半点都没有不耐烦过。 郭妈妈心里也替他高兴,更盼着夫人早些有好消息。 世子总要有个儿子,地位才更稳当。 而这些丫头们打什么主意,郭妈妈当然就更清楚了。 都觉得世子是棵大树,想方设法要攀上来。 全都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胚子,真要让她们得了手,一准要兴风作浪,你争我夺,到时候院子里只会乌烟瘴气,一点好处也没有。 郭妈妈既有手段又有威望,那些丫鬟对着她也是又敬又怕,有她镇着,到现在也没有谁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阿青他们乘车出的门,也没有事先让人打招呼,车进了巷子吴家才得到消息。 李思谌先从车上下来,转身扶阿青下车。 有个矮胖的小人儿抡着小矮腿从门里冲出来,象个小炮弹一样直接撞在了他腿上。 “呃”李思谌低下头,小石头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这孩子说话还不太利索,只会简单的称呼。阿青笑着把他抱了起来——呃,真重啊。 小石头有些含糊的喊了一声:“姐姐。” 阿青顿时觉得鼻头发酸,点头应了一声:“嗳,石头最近听话吗?” 小石头只叫了那一声,问他话他也不理了,揪着阿青的衣裳把头埋在她肩膀上。 “我来抱他吧?”李思谌伸出手。 这么个大肉团子,份量实在不轻啊。 阿青有些迟疑的说:“他不愿意吧” 再说阿青也有些舍不得松开手。 小石头歪着头,睁大眼睛打量李思谌,李思谌也含笑看着他,伸出来的手并没有缩回去。 让阿青吃惊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小石头居然往前挪了挪身子,示意要李思谌抱。 别说阿青意外,连李思谌自己也觉得意外。 他把小石头接了过去,阿青赶紧给倔纠结姿势:“托着这儿,对,这样稳当。” 李思谌得她一点拨,把小石头抱的稳稳当当的。 吴婶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幕。 小儿子也太不认生了—— 不过这也不算是生人,是他的姐姐姐夫嘛。 “娘。”阿青笑吟吟的过来拉起吴婶的手:“我来了。” “你和世子要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提前说你又要忙活了。”阿青说:“不用特别预备什么,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呗,您要老是忙着张罗,那我以后都不敢常回来了。” 吴婶心里高兴,可是嘴上还要嗔怪她:“你这丫头是我养的,我用着得特意招待人啊?世子是贵客,难得来咱家一回,难道一杯水酒也招待不起吗?” 李思谌听到岳母这表里不一的话,只是笑笑。 吴婶说完了女儿又开始喝斥小儿子:“石头,过来,别累着你姐夫。” 想也知道,这年纪的熊孩子能听她的才怪。 小石头身一扭,把屁股冲着吴婶,就当没听见。 吴婶当着女婿,还真不能现在把他揪过来啪啪的打一顿屁股。 再说这孩子太皮实,打都打不怕,打的轻了他还咯咯笑,打的重了吴婶也下不去那个手啊。 李思谌赶紧解围:“让我多抱一会儿吧,我家里头的弟弟们跟我可不亲近。” 吴婶一想也是。 他那弟弟能一样吗?那都不是一个娘生的,隔着肚皮肯定不是一条心,背后不捅刀子就不错了,怎么会真的亲如手足呢? 吴婶看他抱孩子的架式,忍不住问:“你这是头一回啊?” 李思谌点头承认了:“以前从来没抱过孩子” 没机会啊。 吴婶点点头:“那你多练练吧,以后总归用得上。” 以后用得上 小夫妻俩对吴婶这句话的反应各不相同。 阿青的脸顿时就红了,李思谌却笑了。 很多人不肯踏岳家的门,原因有很多。但是李思谌却觉得来吴家很快活。 因为这里真的象个家。 吴叔威武高大,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吴婶温和慈爱,对每个孩子都一视同仁。 和和美美,亲亲热热的,这才是一家人。 阿青刚落地即失去了生身父母,颠沛流离。可是上天也给了她补偿。 这样好的一对父母,与亲生的没有半点分别。 想着心事,李思谌的脚步渐渐放慢了。 小石头不乐意了,抓着他的领子嘴里发出催促的短音,李思谌回过神来,急忙抱着他往前走。 他看着小石头,已经忍不住在想以后的事了。 他和阿青可能很快也会有孩子的 男孩儿可能就会象小石头这么虎头虎脑的。要是女孩儿,多半会象亲娘,那一定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孩子了。 到时候小石头这路都走不稳的小家伙,就成了自家孩子的舅舅了。 这么小的舅舅 虽然他们不请自来,事先也没有打过招呼,可是吴婶是个精明的主妇,并不因这样就没办法好好的招待女儿女婿了。中午一桌菜依旧做的丰盛美味,吴婶给李思谌夹了一筷子蒸什锦:“尝尝这个。” 阿青也喜欢吃蒸什锦,咸香软嫩,鲜美可口。做法其实一点都不复杂,就是将口蘑菜干青豆等泡发,蒸时加的是高汤。 吃着既不失各样食材的原味,又有高汤的滑腴鲜美。 李思谌果然也很喜欢这道菜。 “这个汤也不错,里面的火腿是前儿有人从南边带来的,今天头一回做汤,你也尝尝。” 吴婶又给他盛了碗汤。 火腿也很鲜,李思谌见多识广,一尝就知道这火腿做的地道不地道。 “这火腿确实好,比京里头那些南货铺子卖的地道。” 吴婶就笑了。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阿青出嫁的时候吴婶诸多顾虑,现在看到李思谌和阿青这么恩爱,足以让她把心事放下一大半了。 婆婆不好,家事繁杂,可是丈夫贴心靠得住,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假如说倒过来,婆婆很好,家事顺心,可丈夫却不是个东西,那这日子才是没了盼头。 小石头现在不肯让人喂着吃东西了,总想自己伸手去抓调羹抓筷子。不让他抓不还不行,可让他抓,总是弄的一脸一身都是饭菜。李思谌上次来时是与吴叔他们同桌,没见着小石头吃饭的盛况。今天看着他从头发、眉梢到脸蛋、脖子,胸前全是饭渣,两手上也都是黏黏糊糊的,也算是开了一回眼界了。 吴婶说:“咱们吃,别管他。他吃完饭就得洗脸换衣服了。” 用罢饭,李思谌很有眼色的说自己出去办些事,让阿青安心留下歇一歇,他约摸过个把时辰再来接她一同回郡王府。 他的体贴阿青明白。 这是留给她们母女相处、说私房话的时间。 李思谌走了,吴婶头一句话果然又训她了。 “你看看你,这成亲才多久,又往娘家跑了,这非有人说闲话不可。你要回来,也得事先同我招呼一声,你看看这家里什么都没预备,怠慢了贵客。” “他也不算什么贵客”阿青小声嘀咕了一句,一看吴婶的眉头紧皱,赶紧解释:“就是不想你太辛苦了,才没事先说的。” “王府里最近如何?你婆婆有没有给你气受?” 如果阿青是一心想当好儿媳妇去的,那肯定会被郡王妃的态度打击到。 郡王妃对阿青一直冰冷、漠视。 可是阿青本来心里就有数,也根本不会被她这样做打击到。 “不用每天请安的,这么些天了我也只给王妃请过两次安,说几句话就出来了。” “她纵然不慈,你也不要失礼。”吴婶说:“可如果她真要撕下脸皮苛待你,你也要机灵点,别吃了眼前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五十六 阿青笑着应:“我知道,什么都好吃,就是眼前亏吃不得。对了娘,小山有信来吗?” “有,有。”吴婶赶紧说:“还想着差人给你送去呢,可巧今天你来了。玉纹,你去把里间案头上那信匣子拿来。” 小山写来的信,吴婶总会看好几遍,然后专用一个匣子收起来。一面抱怨着儿子写信不多,一面再把从前写回家的信拿出来再重温一遍。 不知不觉的,积少成多,这信也快装满一匣了。 吴婶把小山单给阿青写的拿出来,这信还没有拆。 “也不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以前写信,就是一封。这回倒好,分了三个封套来装,一封给我的,这一封是你的。” 阿青把簪子拔下来挑破封口,顺口问:“还一封谁的?” “给大妞的。” “哦。”阿青把信纸抽出来,有些急不可待的往下看。 小山说他已经到山上了。新来了一个唐师傅给他们讲解兵法武略,这师父生的格外心宽体胖,证据是,原来几位师傅坐着都没事的那把黄杨木椅子,被他给坐散架了 阿青看到这儿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吴婶在一旁看她笑,心里很是好奇:“他说了什么?” “他说新来的师傅有点儿胖。” 后头小山说,因为他请了假,旁人都已经学了快一个月了,他拉下不少功课,最近赶得的很是吃力。幸好方师兄够义气,把前些天他漏听的地方都做了简记,有了这个,他还省了不少力气,不然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 吴婶听阿青转述了这一段,点头说:“这方家的孩子人品是不错。小山能交到这样一个好朋友,哪怕别的事都没学好,这几年时间也不算白费了。” “是啊。” 能得一个知心至交,象吴叔和孙重延这样的交情,确实很难得。小山和他这位方师兄共同经历了生死难关,交情当然非比寻常。 吴婶还是挂念儿子,不过这次因为阿青出嫁,小山已经缺了不少功课,再想多留他在家住几天也不行。 后头小山说,让阿青在婆家千万要好好的,如果有人欺负她,一定别忍气吞声,也别和人硬顶,总之,他这个弟弟不是白给的,赶明一定会替姐姐讨回公道。 阿青看完了一遍也舍不得把信放下,就从头又看了一遍。 娘俩又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小石头睡了午觉醒来,发现姐姐还在,乐得又叫又笑。 “我就是不放心他。”阿青捏捏他的小胖脸。 “放心吧,就算你不能时常回来,他也不能忘了姐姐。”吴婶问阿青:“你最近身子怎么样?” 这话问的很是含蓄,可是阿青一听就明白吴婶这是在问什么。 “没什么。” 哪有这么快的,这成亲满打满算也才将将算是一个月呢。 吴婶也有些矛盾。 她既想女儿能早早有好消息,在郡王府站稳脚跟。又怕她年纪还小,冒然的有孕其实对她并不好。 阿青怕吴婶再问下去,赶紧扯开了话题。 “对了娘,你知道当初东平侯府除了我,还有别人活下来吗?” 吴婶愣了一下:“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阿青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世子帮我打听过东平侯府的事他说,当年有人替东平侯府的人办了后事,送回老家渤州安葬了。” 吴婶也听吴叔说起过这件事,但吴叔知道的也并不比李思谌更多。 “你爹也提过一次”吴婶极力回想从前,过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我实在不太清楚。当年我要是没有留在城外养病就好了。我所知道的也就是进城之后听人说起的那些。可是当年连太夫人都没能逃过一劫,你亲娘当时也快临盆了,那些人也未曾动恻隐之心肯网开一面,怎么会还会有其他人幸免于难呢?” “那”阿青想了想:“出嫁女不是不在其列吗?当时东平侯府有没有嫁出去的姑娘?” “有。”这个吴婶知道,因为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的事。可是不等阿青欣喜,吴婶接下来的话就像一盆凉水泼过来:“老一辈的姑奶奶都不在了就不用说了,长房和三房都有姑奶奶嫁出去了。三房的姑娘是庶出,嫁的也远,听说夫婿不过是个穷举子,从嫁出去就没有消息了。” “长房的那一位呢?” 如果是长房的,那也就是说是她亲生父亲的姐妹,同她的血缘关系更近。 “她已经死了。” “啊?”阿青意外的问:“也是因为二王之乱牵连吗?” “不是,她在变乱之前就已经过世了,听说是游湖的时候落水了。” “娘你见过她吗?” 吴婶摇摇头:“没有。我不曾见过她,我到侯府的时候,大姑娘也才刚嫁出去没多久。只听人说起过,这位姑娘很有名气,生得美,还有才气。可惜这世上好人都不长命啊,生的太好了老天都要妒嫉的,所以才早早的就没了,真是红颜命薄啊。” 那也就是说,东平侯府得以活命的人还是只有她。 也是,如果还有别的线索,吴叔肯定也早早就找了,吴婶对她也不会不提起的。 可是这样一来,又会是什么人替东平侯府的人张罗了后事呢? 不是至亲至近的人,旁人怎么会做这种风险又大,又没有好处的事情。 阿青本来是想等大妞回来了,两人见着面说了话再走的。可是这丫头八成在铺子里又有事情绊住了,阿青看着天色不早,实在不好再等下去。李思谌陪着她回来这事还没什么,可是要是回去的太晚也不好交待。 吴婶也催着她走:“你快回去吧,见不见的也不急在今天。反正郡王府离咱们家也不远,你下次提早打个招呼,我一定把她留在家里等着你。” 阿青和李思谌登车离开,巧得很,车到了巷子口的时候,恰见张伯和大妞回来。 张伯背着手,穿着一件深灰的长褂,大概因为天气热也没系扣,就这么敞着襟。大妞一手提着个装药书的布囊,一手还拿着油纸包。父女俩看见有辆车从自家巷口驶出来,也都站住了脚。 大妞认得这车子,郡王府的马车和一般的车子规制不一样,而且上次阿青回门的时候也坐的这车。 她乐的赶紧迎上两步,大声喊:“阿青姐!” 车子停了下来,阿青掀开车帘,欣喜的向她摇手:“大妞。” “你几时回来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你这是要回去了?” 阿青点头:“不想你们太麻烦了,所以没有提前说。” “那你也可以差人到铺子里去叫我呀。”大妞有些怏怏不乐:“结果我要回来了,你却要走了。” 阿青倒是没想过去把她叫回来,被大妞一提醒才想起来—— “不要紧的,下次我来还呢。”阿青看着她在黄昏余晖中显得红扑扑的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大妞好象又高了一点? 不止是高了一些,好象眉眼也长开了些似的,看起来不是那种孩子气很重的感觉了。 有少女的亭亭玉立了,眉目流转之间显得很娇俏。 天天待在一起的时候觉察不到,现在突然间分开了些日子再见,就会发现有很大的变化。 大妞摸了一下脸,不知道阿青在看什么。 难道脸上沾了墨没洗掉? 这样在路边见着面也实在没办法多说什么话了,大妞很是不舍,又没有办法。 李思谌也下了车,同张伯寒喧,大妞也称了一声姐夫,问了好。 “行啦,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吧。”张伯到底是长辈,比大妞想的要周全:“回去晚了也不好。” 大妞撅着嘴不乐意,可是她也知道阿青姐现在做了人家的媳妇,肯定不象原先那样自由自在。 “姐,这个给你。”大妞把手里的油纸包塞到阿青手里。 “这是什么?” 油纸包还热乎乎的呢。 “我买的夹肉烧饼。”大妞说:“可好吃啦,你尝尝鲜。要不是为了等着烧饼出炉,我还能早回来一会儿呢。” 这姑娘 阿青都叫她给逗笑了。 “好,那我拿着了。” 他们重又上了车,大妞站在车后头使劲儿的摆手。 阿青一直往后看,直到车子驶上大道,再也看不见暮色中张伯和大妞的身影,才转过头来。 “舍不得啊?”李思谌轻声问。 “总算是见着了,知道他们过得好,我也就放下心了。”阿青努力振作精神,把手里的纸包放在小几上打开:“还热着呢,看样是刚出炉的,你要不要尝尝?” 李思谌笑着说:“那就尝个鲜。” 阿青用帕子替他擦了手,然后取了一个饼递给他,自己也拿了一块。 饼确实是刚出炉的,又香又酥。从一端切开,里面夹的是卤肉和菜丝。卤肉咸香,菜丝脆脆的正好解了肉的油腻。 本来只是想尝尝,没想到吃着还挺合口。纸包里一共就四个饼,正好两人均分给吃完了。车里也有茶水,阿青给李思谌倒了一杯茶,又拿帕子替他擦手上沾到的油迹。 “好吃吗?”阿青问。 “挺香的。” “烧饼就得吃刚出炉的,一搁就变硬了。”阿青说:“咱们算是赶巧啦,大妞为了这个肯定还在炉边等着的,结果进了咱们的肚子。” 夫妻俩相视一笑。 “你靠着我坐吧,能省点劲。” 阿青也没躲开,就顺着他的意思靠在他身上。 “下午我去见了个人。” 阿青的手被他握着,有些懒洋洋的问:“见了谁?” “姓孟,你不认得。” 阿青吃吃笑:“外头的人我当然不认得了,为什么特意提起这人呢?” “他人面广,手下有一家船行,专做南北货买卖的。你要有什么东西想要的,京城不方便采买的,就开个单子,让他从别处给捎来。” “我也没什么想要的嗯,以后要缺了什么再说。” “你养的那对猫儿真不带过来了?” “嗯” 大小美人在吴家过的挺好的,她一出了门,这两只猫还能给吴婶解解闷。 “你要喜欢,咱们再抱一对猫来?宫里有人养一种短腿的猫,据说是番邦的异种,和咱们本地的猫不一样,你要不要抱一只?” “嗯,过阵子再说吧。” 他的心意阿青明白,无非是怕他出去了,阿青一个人在屋里闷,所以想给她抱个猫来解闷。 可阿青事情挺多的,每天都过的相当充实。 旁的不说,郭妈妈每天带来的王府上下下的各种消息都够她打发时间的了。 郡王妃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儿子的亲事,旁的事情都得往后靠。 其实先寻个差事再说亲,这主意还是武英伯夫人出的。安郡王妃在经历了几次挫折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表姐说的有道理。 就算她认为自己的儿子将来一定会取代李思谌成为世子,继承王府,可是眼下的情势是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儿子的终身大事何等重要,眼下却不得不低头屈就。郡王妃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看着菊苑的方向那眼神冷的都能掉冰碴子。 打一开始她就没指望安郡王真能说通李思谌给炘儿误个差事。别说他不会答应,就算他答应了,安郡王妃也绝不敢让儿子去应差,谁知道是不是挖了个大坑给炘儿跳。 她把这事托给了武英伯夫人,本以为两三天里就应该有回话了,可是这眼看都有半个月了,武英伯府那边还是没有回音。安郡王妃打发人去了两回,一回是说送东西,武英伯夫人说是还没眉目。第二回去,直接连人都没见着,武英伯府的人说夫人出门了没在。 安郡王妃倒没有怀疑这位表姐是想推拖敷衍她。炘儿可是她的外甥,将来炘儿成了世子,于武英伯夫人的儿子也有好处啊。要是李思谌世子之位稳当,那于武英伯夫人也没有什么好处。 难道是事情不顺? 安郡王妃琢磨,是不是需要打点一二? 她不是不舍得钱,只是这钱花出去了,总得花的明白,见着收效才行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五十七 万寿 安郡王妃对王府里的事情是大小一把抓,可是牵涉到外头,她就有点儿懵了。 她也知道要让人办事,不花钱是不成的。尤其是前两年,听说龙武卫内班侍卫,一个缺花个八千银子都还买不下来。多的是勋贵子弟想借此谋个出身的。他们这样人家的孩子,有几个能读书肯吃苦的?可是年纪也不算小了,总不能一辈子游手好闲的吧? 之前安郡王妃从来没有担心过儿子的前程,在她心里,炘儿是要做郡王的,而且他成了郡王,当然也不会亏待他弟弟妹妹。 不想平地一声雷响,把自己的好梦全震碎了。 为了儿子她不怕花钱,可她怕钱花出去了事情却没有办成。 八千两也不是个小数目啊。 安郡王妃嫁进来的时候,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连带箱笼柜子里的东西全算上,也不值五千银子。而且最贵的凤冠和首饰等等,还都是王府给的聘礼,嫁妆里能看过眼的东西,也都是宗正寺给置办的。 她掌管家务这么些年来,借着这个便利,给自己攒下了一份儿厚厚的家当。从前她花用起来也并不小气。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得省着算计着用。 她不能把家务和账目交出去,否则准会出问题。从账面上看,还能勉强敷衍过去。可是关键是账面与库房是对不上的。 安郡王妃自己心虚,对阿青更是处处提防,生怕她提出要插手家务。 对一般百姓来说,最要紧的节日应该是过年了。可是现在阿青才发现,万寿节是个比过年更重要的节日。 而且这个节日并不象其他节日一样,日子是固定不变的。这万寿节哪天过,得看当今皇帝是哪天生的。 眼下皇帝的万寿将至,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可是安郡王府上上下下都紧张忙碌起来。寿礼是一早就备好的,中规中矩不会出错。到了正日子,他们还都得进宫朝贺。 李思谌他们去长明殿朝拜,之后也有领宴。 至于阿青她们就往后宫去了。 这种场合,阿青当然得和安郡王妃一起出席。不管在府里关起门来关系如何,当着旁人的面,总得做出个和睦的样子来。李思容前两天受了凉,这两天都有些发烧,今天就没有随着一起进宫。她既然去不了,李思雯也乖巧的表示自己就留下来照顾思容,和她作伴。 她很明白,自己在安郡王妃眼里是可有可无的,不能盖过李思容的风头。 果然她这样说了之后,安郡王妃的脸色好看多了。 听说以往万寿节,女眷们多由皇后召见然后是赐宴。可是今年 皇后还“病”着,领头出面的人变成了慧妃。 慧妃是个十分谦逊温和的人,脸上带着和气的微笑。 阿青这是头一次吃到传说中的宫宴。 可惜传说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宫里的御厨们就算水平再高,今天这种大锅菜吃起来也让人大失所望。色香味都没有,而且全是半凉不热的。 阿青就吃了点笋片,那些鸡啊肉啊肘子啊之类的菜一凉了就全变了味儿,根本让人提不起食欲来。 她身上揣着点心,可以找机会拿出来垫垫肚子。 不过她也没觉得饿。全副武装,精神又绷得紧紧的,哪还有心思想吃的。 这种场合也没有谁是真的奔着吃来的,大家都又不缺这一口饭吃。 慧妃自己好象也就吃了两口。 阿青倒不觉得饿,就是觉得嘴里干渴。 怕如厕不方便,她只能端起茶来小小的抿一口,含在嘴里片刻,再缓缓咽下。 这点水当然不够解渴的,可是能湿湿嘴唇,润润喉咙也就够了。 宫宴之后还有戏听,安郡王妃才懒得带着阿青应酬,直接撇下她,坐到昱王妃身边去说话了。 她不在,阿青正落得自在。 面前有四碟蜜饯果子,阿青拈了一粒盐津梅子放在嘴里。 一开戏,头一出唱的就是长英会里的一折天下太平。这戏很热闹,文武君臣站了满满一台子,不过都是当布景的,真正唱的就三个人。这一出戏大概是必点的,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和场合。 这种官样文章颂圣戏码大家都没有兴趣,耐着性子看完了,下一折则是寿南山。 等这一折也唱完了,又来了一折贺花王,这三折戏就唱了多半个时辰。 阿青转头看了一眼,慧妃看完第二折就起身去更衣了,再回来时换了一身儿衣裳,头上的钗也去了两只,看起来更亲切随意了一些。 贺花王这出戏依旧是出热闹戏,花王自然是牡丹花,其他的花仙穿的五彩缤纷,满台莺声呖呖,行动间彩绸旋舞,缤纷灿烂,比前两出有看头,唱的也要好听得多。 阿青正盘算着什么时候能熬完这一天。 穿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吉服,坐的板正笔直,不到四更天就起身,阿青这会儿已经觉得有点儿撑不住了。 腰酸,脖子酸,甚至脸也觉得酸。 这看戏根本不是享受,分明象是受罪。 宫女过来替她换茶,轻声说:“世子夫人,我们公主想请您过去说话呢。” 阿青有些意外,顺着宫女示意的方向看过去,隔着御园里盛开的芍药花,三公主和李思敏两个正站在廊子下头朝她招手。 阿青有些犹豫:“我这样离席不打紧么?” 宫女笑着说:“没事的,也不会走远。” 阿青站起身,那宫女替她引路。 三公主穿着一件大红的宫装,脸蛋儿也红扑扑的,正用帕子一下一下的扇风,看着阿青过来,笑着说:“你也真能坐得住,看着都替你累得慌。” 阿青先向三公主行过礼,轻声说:“我还是头一次看宫戏呢。” 三公主赶紧摇头:“年年都看一样的戏,我都看怕了,他们也不换换样子。” 虽然说看戏是小事,可是万寿节这样的日子,看的戏目哪能随便更换?听说慧妃是个谨慎的人,做大小事情都本着一个原则,那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尤其今年 皇后还在病中,慧妃不过是代皇后出面,只会更加谨慎,出格的事情她是肯定不会做的。在这种情况下,她哪擅自更换戏目呢? 反正今天来的人里,也没有几个真的是来看戏的。 三公主有些无奈的说:“本来想请你去我那儿坐坐喝杯茶的,可是我们住在景明宫,离这儿太远,一来一去的不方便。” 阿青微笑着说:“不打紧,下次有机会再去,也是一样的。” 三公主指了指前面:“咱们去那儿坐坐吧。” 三公主说的那是建在靠湖边的亭子,远离了戏台和人群,湖面上的风带着凉凉的潮意,吹在脸上让人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宫人送了茶点过来,三公主说:“每年都要为万寿节的节礼发愁,还是小时候好,那会儿不懂事嘛,跟着磕个头说句吉祥话就应付过去了。现在可没有那么简单了,提前两三个月就为这事伤脑筋。” 阿青问:“公主今年送了什么寿礼?” 三公主扯着扇子上缠在一起的穗子:“还和去年一样,抄了佛经,还做了一个荷包。” “这就很好。” 阿青说的是大实话。三公主是还没出嫁的女儿,皇上也很偏爱她。女儿送上亲手抄的佛经和做的针线,这寿礼虽然不贵重,可是却体现了她的一片孝心,又得体又贴心。 三公主问:“你这是头回进宫吗?” “第二回了。”头一回是成亲后进宫谢恩,不过那会儿他们只去了勤政殿,后宫、御花园她都是头一次来。 三公主打量着阿青,感觉她和上回相见的时候不一样了。 当然哪,她已经嫁了人了,头发也挽了起来,穿着打扮都和做姑娘的时候不样了。 可是,变化不止这些。 三公主在肚里暗琢磨,原来成亲会让人的改变这样大。阿青看起来容光焕发,眉眼间比起成亲之前,多了一股说不上来的韵味。 她和世子一定非常恩爱。 “拜见过慧妃娘娘了吗?娘娘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阿青摇头:“人这样多,娘娘哪里忙得过来 。我就远远看了几眼,觉得娘娘真是个和气慈爱的人。” 三公主点头说:“没错,慧妃娘娘人确实很好,再说,她在父皇身边的时间最长,算是资历最老的一个了。今天皇后不能出面主持,由她来主持是再好不过的。对了,阿青姐,你生辰是哪一天?” “我是冬天生的,是快进腊月的时候。” 实际上,吴叔和吴婶 也不知道她具体的出生日子是哪一天,只能按着吴婶当时记得一点时间来推算。既然日子都不知道,时辰什么的就更无处打听了。 阿青对这个倒不看重。 三公主说:“那咱俩可正好反过来,我是大暑天里生的。我母妃说我出生的那天是个艳阳天,天热的很,坐在屋里都闷的喘不过气来。” 李思敏接着说:“我是秋天生的,比你们俩都强。秋天又不算太热,天也还没有真正冷起来。” 来传话的宫人走过来的时候,三个人说着闲话,阿青还是没敢大口喝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宫里失态丢丑虽然说不至于酿成什么大祸,可是她不想连累着李思谌也被人嘲笑。 那个宫人屈膝行礼,轻声说:“世子夫人,娘娘叫您过去说话呢。” “娘娘叫我?”阿青很是意外。 就象她刚才说的那样,她只是和众人一起远远的给慧妃行过礼,连一句话都没曾说过,慧妃怎么会想起来叫她呢?只怕慧妃都不知道今天进宫的人里有她这么个人。 李思敏也有些意外,客客气气的问来传话的宫人:“娘娘怎么会想起见我嫂子了?” “是文安公主来了,陪娘娘说了几句话,不知怎么提起了世子夫人,慧妃娘娘才让奴婢来寻世子夫人过去说话。没想到夫人没在楼下听戏,倒让奴婢好找。” 听到是文安公主提起的,阿青和李思敏心里变得踏实了些。 文安公主和阿青很是投缘,既然是文安公主向慧妃提起来的事,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也有段日子没见文安姑母了。”三公主站起来:“那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文安公主因为驸马去世,一直深居简出,万寿节这种热闹场面更是很难见到她的身影。不管是和人交际应酬,还是象现在这样听戏作乐,她都有意的的避开了。 听说今天她也进了宫,三公主当然很是好奇,也想过去打个招呼。 那宫人含笑在前引路,阿青落后一步,小声问李思敏:“你瞧我头发乱不乱?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吗?” 李思敏也小声答她:“挺好的,没有哪儿不妥。” 慧妃并没在前头听戏,而是隔着扇屏风,正与文安公主坐在内室说话。 今天是万寿节,大喜的日子文安公主也没有再穿着一身素色,她穿着一件雪青色宫装,发间戴着一支步摇。尽管如此,她的气质也和今天寿辰的欢乐气氛格格不入。 至于慧妃,阿青可不敢大剌剌的对她上下打量。绕过屏风惊鸿一瞥,阿青已经看出来,慧妃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美人儿。即使现在她已经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可在她脸上完全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坐在那儿的样子就象一副画。 阿青先向慧妃行礼问安,慧妃笑着说:“哎哟,别这么多礼,这儿又没有旁人,来来,走近些让我仔细看看。” 阿青依言向前走了两步,站在慧妃身前。 慧妃拉起她一只手,仔仔细细的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转头对文安公主说:“是个好孩子,怪不得你一直在我跟前夸她。没见她之前,我还觉得你说话是夸大其辞了。现在看来,她可真的是讨人喜欢。” 三公主插了一句:“姑母真偏心,上次你开的赏荷会邀了这么多人,独独没有叫我。今天又只顾着夸嫂子,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文安公主笑着说:“你瞧瞧你,这一点干醋也吃得这么起劲儿。我怎么不疼你了?你把我的观鸟图上抹满了墨,我有怪过你吗?” 三公主跺着脚不依:“那都什么年月的事了,那会儿我还小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五十八 小菜 慧妃身边的尚宫捧出见面礼来,慧妃笑着说:“别嫌简薄,也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阿青看那礼物一点都不显简薄,正要推辞,慧妃说:“头次见面,这是应该的。以后你就是想要,我也不给了。” 慧妃说话这样风趣,文安公主也在一旁笑着说:“快快收起来,能叫铁公鸡拔毛可不是易事,错过这回可没下回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阿青只能收了这份见面礼,向慧妃道谢。 慧妃唇边带着笑意看着她。 阿青行过礼直起身,把慧妃脸上现在的神情看得很清楚。 慧妃象是在看着她,可是目光并没有焦距。 她象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又象是透过阿青在看着别的什么人一样。那秀丽的眉眼与温和的笑容,在此刻看起来象是带着伤感和苦涩一样。 不过那失神只是一瞬间的事,处在慧妃这地位的宫嫔对于情绪的掌控力肯定远远高于一般人,她笑着同文安公主说:“我还一直觉得自己年轻着呢。可是看这些孩子都长大的长大,成家的成家,真是不能不服老了。” 文安公主摸着脸,笑着说:“你要认老你自己认就行了,别拉扯上我一道,我还觉得自己正是风华正茂呢。” 陪慧妃和文安公她们说了一会儿话,阿青她们三人从屋里头告退出来,三公主把阿青得的见面礼好奇的一样样拿起来看看。其实一般见面礼给的东西都差不多的,慧妃这给的是两块衣料,一套首饰头面。 李思敏扯了阿青一下,阿青会意,两人走到回廊靠花圃的那边。这种花阿青叫不上名字,想来御苑中不可能生长出无名的野花,这花想必也是什么贵重的名种,树株有一人高,开的异常繁茂,一树的花引得蜂蝶嗡嗡嘤嘤盘绕不去。 李思敏示意阿青往前看。 正巧她们站的地方前面不远,隔着一张紫檀木雕花的矮屏风,就是昱王妃和安郡王妃坐的桌子。 “我可能过不多久,又要再多一个嫂子了。”思敏笑吟吟的说:“你瞧,她张罗得多热络。我听说她这次看中的人就是昱王妃娘家的侄女儿,要是能谈妥,只怕今年就会进门。” 阿青清楚李思敏的性格,如果只是没根底的流言,她压根儿不会相信,更不会当成一回事来同自己说。 既然她这样说,那想必这门亲事十有八九会成的。 三公主这时走了过来,两人的话题就没有继续下去。 她们出宫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到了安郡王府门前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夜色中门前挑挂的灯笼显得格外明亮。 李思谌从马背上下来,过来扶她下车。 阿青在车上摇摇晃晃的,差点就睡着了。这会儿有点迷迷糊糊的,看着李思谌在灯影下的面庞,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困了?”李思谌问。 “嗳,”阿青清醒了一些,扶着他的手臂踩着脚凳下了车。 早上起的太早,一天又硬撑着,这会儿真觉得整个人快要散架了一样。 前面就是安郡王妃的车,她披上管妈妈递过来的披风,正在系带子,忍不住转头往后面看。 李思谌小心翼翼扶阿青下车的动作,她都看的一清二楚。 本来今天同昱王妃说的很顺利,她心情还不错。可是看着这两人,安郡王妃的好心情就象长了翅膀一样,立时飞的无影无踪了。 管妈妈扶着她往里走,安郡王妃问:“容儿今天怎么样?药可吃了?病好些了没有?” 管妈妈小心回话,可安郡王妃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她想起自己刚成亲的那个时候了。 现在想起来,就跟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安郡王对她从来就没有那样细心体贴过,哪怕是他们正新婚燕尔的时候也没有。一直是她小心翼翼的,打听他的喜好,在他面前连一句话也不敢说错。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终身就只能指靠安郡王了,他看重她,她才能过得好。 曾经她也以为自己成功了,她的儿子会成为世子,她会象曾经的老太妃那样过着事事顺心遂意。 忽然起了一阵风,安郡王妃眯起了眼。 好象有土灰落进眼里了。 阿青和李思谌正缓步往前走,李思谌问她:“今天在席上没吃饱吧?宫宴上的菜都只能摆着看看,真吃的话实在难以下咽。” 阿青问他:“那你今天就吃饱了?” 李思谌老实的摇头。 “那回去看看厨房里还能寻摸点什么吃的垫一垫。”总不能饿着肚子睡觉,那也睡不着啊。 正说着话的时候起了风,李思谌抬起手来挡风,另一只手揽着阿青把她护在怀里。 阿青抬手掩着口鼻,被灰土呛得咳嗽了两声。 李思谌揽着她,大踏步往前走,直到进了屋才松开她的手:“呛着了?” “没咳咳”想说没事,还是咳嗽起来。 珊瑚急忙端了茶过来 ,阿青漱了一回,连灌了两杯茶下去。 让她说这一天都吃了什么,干了什么,她也说不上来,总之是又累又渴,倒不觉得饿了。 “小厨房一直预备着呢,不知道世子和夫人想用点儿什么?” 李思谌转头看她,那意思是都听她的。 阿青这会儿没胃口吃东西,只想赶紧把头上身上这些累赘脱了卸了往床上一倒,睡他个三天三夜才好。 可是她不吃,李思谌大概也要跟着说不吃了。 “有粥没有?” “有,有。”珊瑚连忙说:“有甜粥也有咸粥。” “甜咸的都来一碗吧。” 珊瑚连忙出去吩咐,桃叶已经把要换的衣裳准备好了,桃核打来了热水。 桃叶服侍着阿青沉重繁复的吉服脱下,换上一身家常穿的衣裙。头上的首饰也都摘了下去,散开发髻。 阿青舒服的长长的松了口气。 今天梳的髻太紧了,头皮被扯得发疼。突然间这么一松开,简直就象是松了绑一样,整个人都解放了。 桃叶替她轻轻把头发梳顺。 李思谌也换了衣裳过来了,他一来就接过了桃叶的活计,服侍阿青梳头。 “今天真是累着你了。” 阿青的笑容也显得倦怠无力:“就是不太习惯。以前没经过这样的应酬。我看慧妃娘娘今天也挺辛苦的,戏唱了前三折,她就躲进内室去了。” “和娘娘说话了?” “说了。慧妃娘娘确实很和气,一点儿没有架子,还送了我一套首饰,两块料子呢。” 不过慧妃也不容易,今天对她来说肯定也不轻松。躲进屋里头就不必端着宫妃的架子,坐得笔直僵硬。在屋里好歹还能靠一靠,略歇一歇。 小厨房一直预备着,就等着主子们回来。这会儿一声吩咐,利马就把粥和菜端了来。 果然甜粥咸粥都有,阿青要吃甜粥,李思谌则选了咸的野鸭子肉粥。 说是要粥,厨房当然不能只送粥来,随着送来的还有四碟小菜配粥。 茄鲞、白切鸡、雪菜、还有一道是嫩嫩的酸酸的白菜心。 阿青吃了一小块鸡脯肉就没有再动了,只用雪菜和白菜心就着,把一碗粥喝完了。 李思谌看样子在外面是真的没有吃好,不但喝了好几碗粥,几样小菜也都被他给扫光了。 阿青已经放下筷子了,看他吃的香,就坐在一旁陪着他,看着他吃。 “够了么?不够让厨房再送些糕点来。” 李思谌放下碗筷:“够了,马上就睡了,也不宜吃的太多了。” 撤了饭桌,两人宽衣躺下。 阿青已经习惯了两人共同分享枕头和床铺。李思谌总是要挨着她睡,阿青前几回手臂都被他压住了,很不舒服。后来也不知道从哪天起,她就把手臂反压在他胳膊上头了。 一开始这么做的时候她还颇有些不安。按这时候的礼法来说,做妻子可不能凌驾于丈夫之上。俗话常说,这夫妻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阿青想到这个,还有些担心李思谌不悦,觉得这是妻子想要他的强,压他一头。 可是李思谌毫不在乎,自打他发现阿青这个姿势睡的比较舒服之后,反而每天都主动的把手臂放好给她压,给她枕。 阿青从起初的不安,到后来也安之若素了。 这夫妻之间也未必非得象人说的那样分个强弱高下出来。难道她枕着李思谌的手臂入睡,就代表李思谌一定会对她俯首贴耳,言听计从了吗? 这也太荒唐了。 万寿节一连热闹了好几日,阿青从李思敏提醒过她之——就留意观察安郡王妃的动作。 确实,虽然她也同其他人说笑寒喧,可是大多数时间都和昱王妃在一处说话,两人之间的关系显见着要比旁人密切得多。 而李思谌显然对于这个消息毫不意外。 “我听说了。”对于阿青的问题,李思谌轻描淡写的回答:“据我所知,那位王姑娘今年也有十九了吧?比你还大呢。” 阿青有些诧异:“那不是和二弟同岁了吗?” 不是她对年纪有什么苛求,而是按这时候的习惯,姑娘家会拖到十九、二十不出嫁,必然有会有些什么缘故。安郡王妃就算心急想给儿子定下亲事,也不会急切到这种地步吧? “听说以前议过亲,但是中间出了点岔子,亲事没有成功。昱王妃的娘家人为了避风头,把她送到江南的亲戚家中住了两年,最近才接了回来。” 至于为什么安郡王妃看中这个姑娘,个中原因李思谌很清楚。 无非就是因为两样。 一是想借她娘家和昱王府的势,与自己分庭抗礼,甚至把自己除去,好给李思炘腾地方。至于女方年纪略大些,安郡王妃肯定也是有考量的。 年纪大些,于子嗣上倒是可能更顺利。 阿青现在的年纪毕竟身子骨还没有完全长开,现在就孕育孩子,对她来说负担太重了。 李思谌转头看向妻子,阿青正站在窗边,微微垂着头,专心致志的研墨。 天气渐暖,春衫轻薄,她站在窗前,窗外头暖融融的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就象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李思谌心中也矛盾。 他盼着两人早早孕育孩子,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好,他要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来,给他们的孩子。 可是,他又担心阿青现在无法承担怀孕产子的重负。要是再过两年,她年岁再大个两岁,身子再康健一些 最终他还是决定顺其自然,没有刻意求子,也没有房间避孕。 就顺应天意吧。要是有了,那就是孩子与他们有缘,注定要在这时候来到。要是一时没有,那也不是什么坏事。 关于昱王妃的娘家、还有那位王姑娘,内卫司所掌握的消息,远比京中人们听说的要多得多。 可是那关他什么事?安郡王妃看好这门亲事,指望着新媳妇进门能成为他们母子的助益,李思谌绝不会在这时候从中作梗的。 就算他跳出去说这亲事结不得,也不会有人感激他。安郡王妃和李思炘指不定会怎么想怎么说呢。 就让她张罗去吧。李思谌含笑走到阿青身边,握着她的手同她一起研墨。 阿青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并没说什么,也没有躲开他的动作。 她今天戴的是一对银托嵌红宝的坠子,那宝石红的纯粹,颜色又深又浓,在雪白柔软的颈项边轻轻打晃。 阿青习惯了每天都亲手下厨,倒也不多做,要么一道菜,要么是一道汤。李思谌喜欢吃她做的饭菜,虽然他体贴她,从来不主动要求。可是如果桌上出现了她亲手做的东西,他一定能够准确辨别出来,而且一定会把那一道全都吃光。 阿青在这上头花了不少心思,既想他吃的合口,也要兼顾到荤素搭配和食性平衡。羊肉性燥,就用马蹄百合等来中合。豆苗寒凉,就辅以温补的佐料。至于汤羹,又滋补又不油腻,更是时时出现在餐桌上。 李思谌自己也能感觉到这一日一日间潜移默化的改变。 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最清楚的。 气色好了,精神健旺,这些他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五十九 来客 他和阿青说起这事来,阿青只是笑:“家里现看着一个好郎中,平日里多少也能学着点。” 实际情况是,小时候家里没书看,张伯那里的几本医书什么的都被她借了来当识字教材了,不光认得上面的字,连上面画的药材药性什么的一起都记住了。 当时阿青不懂,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现在觉得,张伯那几本破书当真不是烂大街的东西,上面讲的养生之道,的确是大有用处。 张伯的医术渐渐名气也传出去了,药铺刚开的一年间都没见多少营利,加上药材又不是耐放的东西,过了时效就没用了,不能再用,还贴进去不少。不过现在就好多了,时常有人上门来请张伯出诊。这出诊的车马费诊金一般不少挣,加上病家送给郎中表心意表谢意的东西,张伯现在可比刚进京的时候着实宽裕了。 早起趁着清晨凉快,李思谌换了衣裳,自己去门外头打了一趟拳,又练了一套剑法,最后进屋时,还没忘了从枝头上剪了两朵芍药花进来。 这芍药开得特别好,花瓣重重相抱,蕊做金黄色。阿青正在梳头,李思谌于是亲手把花替她簪上了。 早上上的是灌汤包子,李思谌就着白粥自己一个人就干掉了两笼,阿青没有他这么好胃口。用过饭送他出门了,阿青照例先去给安郡王妃请安,一来一回也用了多半个时辰,回来之后她先进了西侧间。 她这里也有不少事情要做。有人下贴子给她,去不去总得回一个信儿。还有田庄上送来的账目,阿青看的很仔细。 还没到吃午饭的时候,安郡王妃难得的打发人来叫她过去,说是来了亲戚。 阿青有些纳闷,郭妈妈一边替她拿帕子,一面轻声说:“是王妃的娘家亲——两位表姑娘,一位姓陆,一位姓尹。” 安郡王妃就姓陆,看来一位是她本家的姑娘,另一位就不知道是什么亲戚了。 阿青想起从前的李思谌跟她提过一回的事,问郭妈妈:“二位表姑娘以前来过王府没有?” 郭妈妈答:“旧年来住过一段日子,当时就安置在王妃正院西面的小院里头住着。后来因为府里要办喜事,有客人在也怕不周全,就让家里接去了。” 那也就是说,这俩姑娘就是当初安郡王妃想撮合给李思谌的那两个了? 当时安郡王妃想把她俩中随便哪个嫁给李思谌为妻,只可惜盘算落空。这事过境迁了,又把人接来做什么?难道还想塞个妾进来不成? 阿青一边走一边琢磨这事儿。 李思谌对她们是没有那个意思的,这种事情剃头挑子一头热也不能成事。关键是这种后院里的事情说不清爽,安郡王妃要是打定主意要恶心她,弄个什么摔跤、落水、酒后乱性之类的事情来,到时候就算没什么事也说不清楚了。 阿青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她出阁时吴婶这样担心她了。 这不象别的麻烦事,拼着破点财甚至受点罪,闯过这一关就好了。这又分不了家,整天住在一个屋檐下,名义上是家人,其实却在背地里相互算计,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就连睡觉都不能踏踏实实安安心心的睡。就算是自己的院子里,还要想着后面罩房里有几个不省心的丫头。 不是阿青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有偏见。 的确,是有那种人穷志不短,洁身自爱的丫鬟。比如大妞那里的桃花,生的在吴家算是头挑的好,可是人家从来不做什么让人看不起的事情。再比如自己身边的珊瑚和琥珀,也都知进退懂分寸。可是后面那几个丫鬟,阿青是真的看不惯。天还不算热,她们就都把单衫、薄裙换上了,腰束的细细,走起路来象风摆扬柳,阿青看她们走路的那样子,几乎都要在肚里替她们念起拍子来。就是那“扭啊扭,扭啊扭啊扭”的节奏韵律。 李思谌倒是说,看不顺眼就打发出去,别留在跟前闹心。 可阿青没这么干。 只要源头没掐断,这些俏丫鬟送走一批,后脚人家肯定还能再给塞进一批。 有这些人还不够,安郡王妃还把自己娘家侄女儿弄来。 阿青心气有些浮躁,她自己就马上觉察到了,赶紧深呼吸,让自己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一动气,心不安静,把自己降到和安郡王妃一个水平去了,再和她呕气争斗,那不如了她的意了? 郭妈妈本来也怕世子夫人年轻,心里存不住事。今天这事儿要不说清楚,怕夫人以后知道了更不痛快。可是说出来了,又怕夫人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带出来。 可是这么看着,世子夫人年纪虽不大,却很沉得住气,郭妈妈也就放心了。 她一把年纪本来可以回家去享儿孙福的,要不是因为世子亲自同她说,她也不会再来伺候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是个明理的,平时对人也客客气气,说话行事都有章法,让郭妈妈也觉得这差事不难当。等过两年世子夫人在府里站稳了脚,上上下下都熟悉了,郭妈妈觉得到时候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就是郡王妃,郭妈妈觉得她可不象当初了。 当初郡王妃进门的时候,郭妈妈还在府里头正管事呢。那会儿她是个多谨慎的人,一点错处都让人挑不出来。 不过日子长了,一个人原本的品性如何,总是能看得出来的。尤其是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有了底气,府里的大小权力又渐渐握在她的手里,人当然不如一开始收敛谨慎了。 就象这件事儿,她说是想念娘家人,接侄女儿、外甥女儿来和自家姑娘做伴,可是真实意图是什么,府里头人个个都心里敞亮。 这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上次郡王妃接人也是用的同一借口。可是既然说接来是与府里姑娘做伴的,那得安排在萱楼住在合情合理啊,要不然叫什么做伴呢?可郡王妃就没有这么做。 她接人来根本就不是为了和自家姑娘亲近,倒是为了想和自家公子亲近亲近呢。 安郡王妃屋里总是熏着香,香气还都比较浓的那一种。阿青就不喜欢进她的屋子,待上一会儿出来,总觉得鼻子都要失灵了一样,什么味儿都闻不出了,总得过好一会儿才能渐渐缓过来。 天冷的时候还好,天气一暖起来,再闻着冲鼻的香,只觉得心里越发的焦躁了。 阿青并不反对熏香,这时候要驱虫避秽,总得熏点艾草香草之类,可是凡事都要有度,过犹不及。 进了安郡王妃的正屋,这位平时总是爱搭不理的婆婆脸上破天荒带着一点笑,说:“来给你们嫂子问安。” 靠左边坐的两个姑娘一起站起身来向阿青福身问好,阿青也微笑说:“快别多礼,都不是外人。” 两个姑娘都正是花样年纪,穿桃红的那一个把这娇艳的颜色穿的十分相衬,鹅蛋脸,杏核眼,她行过了礼,借着一抬头的功夫打量了一眼阿青,心里暗暗吃惊。 她上回在安郡王府住着的时候,就是打着谋个终身有靠的主意,不想大公子另出奇招,请了圣旨赐婚,她和尹姑娘两个人只能怏怏而返。 当时她就在想,不知道这位吴姑娘是个什么样貌,都说是个美人,可是陆应贞自忖自己也是拔尖儿的,难道真比她差了那么多? 可是眼下这么一看,她还真觉得心里一沉。 吴氏眉目如画,气定神闲,微微而笑的样子叫人半点嫉妒之心也生不出来。 尹姑娘也和她差不多心思。 年轻的小姑娘在一块儿,没有争胜攀比之心的是少数。她也听说世子夫人貌美,心里也暗自不忿。 她却是从下往上看的。 月白的裙子——素了。上头衫子是天青的——也素。 可是这俩色配在一起,倒是怎么看怎么雅道。 等再看到脸的时候,尹姑娘也有片刻功夫是什么也想不起来的。 阿青笑吟吟的问候这两位“表妹”。说是表妹,可是这两个哪一个都比她大。 听她们嘴里叫出嫂子二字来,总让人有点别扭。可具体哪儿别扭,又说不上来。 安郡王妃还说:“你们年纪差不多,想必话也能说到一处去,以后多亲近亲近。” 阿青嘴上应着是,心里却只想笑。 安郡王妃也不急在今天一时,反正来日方长,机会总不会少的。 晚间李思谌回来,阿青今天做的是藕夹。藕切片而不断,中间抹上馅儿裹了面炸,完了再炖出来。这道菜香腴不腻,藕自然带着一股爽脆甘甜,吸了肉汁之后味道更显得美味。 李思谌连呼好吃,一大盘藕夹都让他一个人给包圆了。 用过饭,还不等阿青提起,他先问:“今日府里来人了是不是?” 得,还真没有什么消息能瞒得了他的。 “是王妃的亲戚,两位姑娘。” 李思谌点个头:“我知道她们。姓陆的那一个也不是王妃的嫡亲侄女儿,隔房的。祖父曾经做过五品官儿吧?父亲没什么出息,去世也早,就一个寡母。姓尹的那一个关系就更远了,家里是做买卖的。” 阿青忍不住说:“你倒打听的清楚。” 她觉得自己话说的没什么别的意思,可李思谌却机灵的从里面听出了一丝醋意来。 他急忙表明心迹:“她们都不过是王妃手里的棋子,我可不会中她们这圈套。说起来这圈套也笨得很,真把人当傻子。” “笨不笨的不怕,说不准就有用呢。” 阿青口气发酸,李思谌反而觉得欢喜。 老婆吃醋,说明在意他啊。要是不闻不问的一如往常,那才说明不把他当回事呢。 “你放心,这事儿心里有数,绝不会中她们的计。我另有安排,这一回就让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阿青有些疑惑的看他。 他在盘算什么呢? 被盘算的安郡王妃这两天还有得忙,她让人收拾房舍安排两位表姑娘住下,打发人去叫李思炘过来。 与昱王妃讲定的日子就是这两天,虽然两家人互相都有意了,但李思炘却不肯就这么定下来,缠着安郡王妃讲,想看一看那姑娘究竟是什么样。 安郡王妃觉得儿子这话说的也没多出格,毕竟是他娶媳妇,高矮胖瘦他心里总得有个谱才是。再说,不但他们要相看王家姑娘,王家也想找机会相看一下李思炘。 既然双方都有意,当下一拍即合。安郡王妃借着上香的理由带着儿女一起出门,还打发人来问阿青要不要一同去。 阿青客客气气的回绝了,她才不会碍着面子一同前去,到时候没得安郡王妃母子难受,她自己也难受。 她不去,安郡王妃当然乐得少个麻烦,两下里都舒服多了。 安郡王妃带着李思炘、李思容,还有陆应贞与尹素梅两个人一道去了宏化寺。他们这一行应该当是十分顺利,因为回来之后没两天,安郡王妃就与王爷商量之后,替李思炘定下了王家这门亲。 这事儿阿青可不关心,不过安郡王妃要操办儿子的亲事,府里上上下下可忙开了。这成亲可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就成了的事,先请人提亲,下定,一系列流程少了哪一环都不行。阿青冷眼看着安郡王妃铺排张扬的作派,真是公中的钱花起来不知道心疼啊。 李思谌之前说的一点都没错,安郡王妃毕竟是心急了,她急着想给儿子多拉一门助力,想抢在李思谌夫妻之前得一个孙子——那可是安郡王的头一个长孙呢。婚期就定在了十月里,离现在已经不到半年功夫了。 到底王家姑娘岁数也不小了,再拖就过二十了,到时候说起来也不好听。 陆姑娘和尹姑娘在郡王府住了下来,倒是常往阿青这儿来,时不时的送个针线,送个点心之类的。只可惜李思谌早出晚归,她们每每来只能见着阿青,李思谌从头到尾就见着过一回,还只得说了一句话。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六十 李思炘的新房选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就在菊苑后头,如果从菊苑的角门儿出去,走个几十步就到了新房的正门。 既然要修缮收拾成新房,那当然进进出出的的人少不了,这么一来阿青出入时难免不方便,索性她也很少出门。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窗子上糊的纱换成了浅浅的粉色,隔着这轻烟似的窗纱看着窗外的茫茫绿意,让人觉得象是生活在画中一样。 府里头上上下下都换了夏衣,阿青有一件黄绿二色的新衣,轻柔的质料象是春水一般软软的,上面没有什么多余的镶边和刺绣。穿着这身儿衣裳,头发随意一挽,她喜欢用罢晚饭这样在院子里走一走。 李思谌今天紧赶慢赶的也没有赶上晚饭,回来的时候脚步难免比平时更显得匆忙一些。 赵增文还取笑他,自从他娶了妻之后,每每来上差时磨洋工,要回去的时候却归心似箭了。 被笑就笑吧,李思谌才不在乎。 他一进院门就看见阿青了,她站在一株扶桑花前头,这花开得特别旺,一树满满的都是花。阿青转头朝他笑笑:“今天回来的晚了些啊?吃了没?” 李思谌只要一见她,就快把外头的事情都忘了,老实的说:“还没吃呢。” 阿青这身儿新衣裳真是好看,又衬着这一树的花,暮色之中看起来就象这花成精了一样,袅娜动人。 “那你先去换衣裳吧。”这天气热了,一天里头一两身儿衣裳根本不够,哪怕坐着不动,一会儿也是一身的汗。 阿青让人在浴水里加了一些药材——本来她是想加些花露的,好些花露天然就祛虫防疹子。 可是他又不喜欢身上洗的香喷喷的,说女子这样合适,他一个大男人弄得这样香,都不好出门见人了。 那只好给他换成药汤浴了。 李思谌舀起水淋在自己肩膀上,听着隔着一道门,阿青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还有她轻声吩咐丫鬟摆饭的声音。 “对,汤先端出来,凉一凉,要不太烫了怎么喝呢?琥珀你厨房看看,南瓜不用焖太久,焖得久了就烂了。” 琥珀应了一声去了。 李思谌泡得差不多就出来了,穿着细棉布新裁的长衫,下头没有穿鞋,趿拉着一双木屐就出来了。 阿青一看他的头发,赶紧把手里活放下,拿了布巾来替他擦头发,小声唠叨他:“倒是把水擦干净啊,回来湿着头发吹了风会头疼的。” 李思谌笑着坐下来,看看桌上摆的四个菜一道汤,就知道这肯定不是现做出来敷衍的,而是早就准备好的。 中间摆着的是个圆不溜丢的南瓜盅。阿青伸长手臂,用筷子将上面的扣着的盖揭开,里面是浓浓的还在翻沸的鸡汤。 “太烫了。”阿青还是有些不满意。 要是起锅早了,怕汤失了风味。现在端出来,又太烫了,一时难以入口。 阿青替他盛了一碗汤,汤里还有两大块拆开的鸡腿肉。 “吹一吹再喝。” 李思谌含着笑接过她端的汤。 好香—— 一闻着这香气,好象全身上下的疲惫都被赶走了。 真是奇妙啊,都不用喝,光闻着这香气就能止饥了,身上泡完澡本来很疲怠,现在却觉得又精神起来。 汤里还有火腿肉,混着南瓜特有的甘甜味,鲜得真让人的无法形容出那种感觉来。 李思谌坐在那儿吃饭,阿青坐在一旁陪着他。 “这两天后头还吵吗?” 阿青笑着摇头:“动静很小,差不多听不到什么。中午歇中觉的时候,一点声响都没有呢。” 一开始的时候从后面新房传来的动静很大,叮叮当当的装修的声音从早响到晚。 阿青不想为此生事,虽然觉得有些吵扰,但是还不至于影响到她的正常起居。但是这样响了两天之后,李思谌就知道了。 他可不乐意府里的下人这么不知分寸。 府里的人都会下人下菜碟,一方面安郡王妃还是现管着他们,一方面阿青是新媳妇,不好和这些人认真计较。 可是阿青好脾气有涵养,却会被这些势力小人当成是软弱可欺。 这个李思谌是万万不会容忍的。 他让人去敲打了一下——也不用大动干戈,小小的惩戒就足以让那些人长足记性。 果然这些人就是欺软怕硬。阿青不作声,他们就肆无忌惮,自己不过小小的惩治,就让他们夹起尾巴小心做事了。 “我听说前两天还有人搭着梯子换檐瓦?” 后面离着菊苑太近,搭起梯子站得高了,很可能也能越过墙头看见菊苑这边。 “这我倒不太清楚。”阿青想了想:“应该看不见什么,咱们后头沿墙的树长得高。” 对于李思炘的新房就设在自己的院子后面这件事,李思谌原来是想给他挪个地方的。不过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让他待在那儿吧——反正他们也不会待太久的。 “总之这些日子,交待我们院子的人要严守门户。” “我知道。” 阿青已经事先交待过了。 新房装修,连带着那院子里栽的花树也都移栽换种了,来往的匠人多是壮年男子,阿青从一开始就提高了警惕,绝不能给人钻了空子。 万一不谨慎,真有一盆脏水泼到头上来,这种事情对女子的打击实在太重了,足以让她身败名裂。 虽然不知道安郡王妃是不是打着这个主意,但小心行得万年船,绝不能因为一时大意而后悔终生。 那些人不会有机会的——李思谌心里有数。 就算王妃重赏之下有勇夫,可是那些人也不傻。好处再大,没有命花用也是白搭,更要连累全家。 门外有动静,阿青站起身说:“你先吃饭,我去看看。” 李思谌跟着站起来,握住她的手说:“我和你一起吧。” 阿青知道他的主意太大,轻易不会听别人的话而改主意,也只好由他跟着一起出来。 桃叶走了跟前,就站在门前石阶下回话。 阿青问她:“外头刚刚怎么了?” “刚才尹姑娘的丫头敲门,说出来散步经过咱们这儿,灯笼被风吹熄了,想借根蜡烛。” 借蜡烛? 阿青好气又好笑,问她:“那你们怎么说的?” “我们说时候不早,院门已经闩了,让她们再往前走,到穿堂那儿有婆子们的地方借蜡烛去。” 连门都没给开。 须知这门一开,就不是一句两句话的事了。好歹她也是客,总得请进屋坐坐吧?茶得给一杯吧?她这哪里是来借蜡烛?分明是来找男人。 不给进门最省事。 就算她去找安郡王妃诉苦也没用,因为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丫头和菊苑的丫头打交道,与阿青无关哪。 如果她去告状,没准儿安郡王妃还要骂她一句无用呢,连门都进不去,也是够笨的。 李思谌也笑了:“行了,这事你们处置的不错。你们夫人没那么多精神应付这些不相干的人,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还照今天这么回话就行了。” 桃叶精神一振,知道这件事儿办的让世子满意了。只要世子和夫人满意,桃叶才不怪得罪人呢。世子这人有本事,又护短,她只要一心为主,世子肯定会护着她们这些人的。 “是。” 李思谌把南瓜盅里的鸡肉火腿都吃了,汤也喝完了。汤足饭饱,他才发现南瓜上还雕了花。 “这是谁雕的?你做的?” “不是。”阿青说:“上次你说不让我动刀子,我今天可一下也没有碰,这是厨房的人雕的。”雕的什么阿青其实也没注意看。 李思谌指着瓜壳说:“你瞧。” 阿青探头看了一眼,忍不住捂嘴笑起来:“这还真是” 上面雕的是一只猫儿趴在球上,那模样让阿青一下子就想起大小美人来了。 也有一段日子没见它们了,不知道这阵子它们怎么样了。 用过饭,夫妻俩移到西侧间里头品茶说话。 李思谌问她:“王妃这几日没找你麻烦吧?” “没有,她忙都忙不过来了。” 李思炘的婚期越来越近了,安郡王妃真是忙得片刻都不得闲,阿青不用和她面对面的互相折磨,也感觉轻松了不少。 安郡王妃可不愿意让她插手自己儿子的亲事,就算她再想找碴,也绝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头寻衅滋事。 儿子吉期将至,安郡王妃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事,添乱又添堵。现在天大地大都没有她娶儿媳妇这件事情大。 “桌上那么一撂贴子,都是谁送来的?” “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我问过郭妈妈,一些无关紧要的应酬场面就不去了。不过文安公主今天也打发人送了一篓蜜瓜、一篓香梨来,还说让人我三天后去她府上游园散心。” “又是赏荷会吗?” 阿青笑了:“就算是吧。” 想一想去年这个时候去文安公主府上,确实日子差不多。 那一片荷花真是让人难忘啊。 提起文安公主,阿青难免想起去年在她府上遇到的事情。 “对了,乐安公主现在还在太平观里头吗?” 李思谌点头说:“对。” 阿青有些诧异:“她在那里怎么待得住呢?” 可是皇上不待见她,其他人和她又没有多深的交情,犯不着为了她的事情操心劳神的。 唯一会帮她的,也就是文安公主了。 去年的事情到现在早就不新鲜了,没几个人还惦记着那些旧闻。京里的新鲜事天天都有,层出不穷,比乐安公主的逸闻还新奇呢。这会儿文安公主倘若出面求恳,皇上看着她的面子,多半是会答应的,放乐安公主一马,让她从太平观出来。 可是文安公主大概是铁了心要给乐安公主好好一个教训,让她以后能改了从前的习气,不再招惹是非。所以到现在也没有替她求情的意思。 阿青不知道太平观是什么样,可李思谌是知道的。太平观墙高院深,门又厚又重——而且那门平时是不开的。平时菜蔬布帛柴米等等运进去都是走一扇小门,而且那门上的锁也轻易不开。 更何况太平观位置又那么偏僻。 外头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也别想出来。 以乐安公主那好新鲜热闹的性子,在里头一定是度日如年,天天盼着逃出生天。 这件事夫妻俩也就是随口提一句,毕竟两人和乐安公主都没有什么交情,对她的处境如何也不是太关心。 “那你去不去呢?” “乐安公主人很和善,对我也一直不错。再说,思敏、思静,还有三公主,她们那天也都去,我们也是借着文安公主的地方聚一聚说说话。” 妻子有交好的闺中好友,李思谌是乐见其成的。 可是有件事他得先说在前头:“去赴宴没什么,可是有一件事情咱们得先说好。” 阿青偏过头,模样十分俏皮:“什么事?” “不能在那儿过夜。” 阿青一愣,随即忍不住笑起来:“这你真想得出来。” “你先答应我。”李思谌不屈不挠:“不然我就不同意你去了。” “公主未必会留我们住下的。”阿青无奈的说:“就算她留客,住个一天半晌的也没什么啊。” “你倒是没什么,那我可怎么办呢?”李思谌一脸哀怨:“难道要我独守空房不成?” “你”阿青脸上发烫。 独守空房这词儿哪是这么用的啊! 再说,他们天天都在一处,她就算在文安公主那里逗留个一晚两晚的有什么啊?他这样要是传出去,一定会被人笑话的。 “我说的是真话。”李思谌十分认真的强调:“让我一个人守着冷衾孤枕我睡不着的。你到时候要跟文安姑母说清楚,你不能留宿。到时候我会过去接你的,你心里有数就行。” “你别这样啊。”阿青真不知道说什么。 去年他也跑到文安公主府去了,今年又这样,这让她以后还怎么见人哪?会被人笑话死的。 “我们是新婚夫妻啊,这有什么。”李思谌理所当然的说:“这事就这么定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六十一 投诚 “见过世子。” 李思谌停下脚步,看着前面假山之后忽然闪身出来的姑娘,心里厌烦之余,也对她的毅力表示赞服。 真是有恒心。 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也白搭,用的力气越大,撞上南墙的时候就会疼的越狠。 因为李思谌是不可能给她半分机会的。 他根本当做没看到尹素梅一样,继续迈步向前走。 “世子爷,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世子爷成全,这件事于世子爷并无害处。”尹素梅生怕这次机会又白白从手边溜走,她为了能成功堵到人已经花了不少心思和钱财了。昨儿晚上她鼓起勇气跑到菊苑外头去,想借机会进门能见着他,可谁成想她连门都没能进去。 对于这个尹素梅并没有多少怨言,菊苑的人看她和陆应贞就象看两只臭虫一样,巴不得把她们赶得越远赵好。 她又快又轻的说:“我不愿与人作妾,还请世子爷帮我。” 李思谌疑惑的转头看了她一眼。 有门! 尹素梅赶紧把在心里过了好几番,已经滚瓜烂熟的一番话掏出来。 “之前世子爷没成亲的时候,我也想过嫁进王府的好梦。可现在情形不一样了,世子爷已经娶了新夫人,我们太太和王妃的安排我不能不从,可是我真的不愿意与人为妾。” “我虽然记在我们太太名下,可我是姨娘生的,我不求大富大贵的过下半辈子,只要能堂堂正正为人正妻,能回过头照拂一下我姨娘,就于愿足矣。”尹素梅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错过这次,下次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成功的堵着人,能把这些话说出来。看李思谌不为所动的样了,尹素梅心一横,在石子地上干脆俐落的跪下来:“求世子爷成全我这点心愿。我还有个要紧的消息要告诉世子爷。王妃打算设计您,预备着就是这几天了。” “哦?” 看到李思谌终于有了反应,尹素梅精神一振:“王妃还没有细说,可我猜着许是醉酒,也有可能是下药之类,总之”她一个黄花闺女说起这样的事情来总还是有些难堪:“未必真的要成事只要让人撞破了就足够了” 没错。 如果真如安郡王妃所想的那样,两人独处一室,再来个衣衫不整之类,就足以把黑锅扣在他的头上了。到时候这事他不认也得认,说不得最后他房里就要多出一个“表妹贵妾”出来。 “那是你,还是陆应贞?” 尹素梅小声说:“还没最后定,不过十有八九会是我。” 她生的美,她家是商家,虽然富有却毫无权势,更容易控制。还有一点就是,陆应贞毕竟还姓陆,和安郡王妃的关系还要近一些,做得太难看了,陆家也未必就真肯把脸撕下来放在地上让人踩,出了这件事,其他陆家姑娘的行情也会受影响的。 而她做为一枚弃子被抛出去,安郡王妃是绝不会心中不安的。 在李思谌还没有成亲之前,尹素梅不是没有做过嫁给他为妻的美梦。他生的这样俊,怎么说也是王府长子。就算将来世子位轮不到他,日子应该可以过得不错。可是现在情形不同了,李思谌已经有了明媒正娶且是圣旨赐婚的妻子了,作妾是个前程,看自己的姨娘就知道。 而且郡王妃要促成这事,并不是为了她好,而是为了把李思谌拉下马。想想也知道,到时候自己只会两面不是人,在郡王妃那儿,她肯定不会让自己生下孩子过得富足安定。在世子这里,她难道能得到信任爱重? 不可能的,到时候她只会被两边的人同时厌弃,将来会是个什么下场,想想都叫她心惊胆寒。 能得个太平终老大概都是奢望。 姨娘给她生了这样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可是现在她更希望自己是姐妹间最平庸的一个。 她如果消极躲避,大概能躲过这次。 可是以后怎么办?太太打定主意不会给她好好寻门亲事,躲过这回,下回可能还是会被送人为妾。 她的年纪比世子夫人还大两岁呢,实在是等不起了。 “求世子成全。” 尹素梅现在可以说是孤注一掷了,她没有退路,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我知道了。”李思谌的语气总算比一开始客气了一些:“你且起来说话。” 尹素梅赶紧扶着地站起身,膝盖刚才实打实的撞着地,现在疼的厉害,可她一声不敢吭。 “你先回去吧,王妃让你做什么,你只管听话就行。” 什么? 尹素梅疑惑不解的抬起头来,可是当她看见李思谌平静无波的面容和冷静沉深的目光时,急忙低下头,心里也稍微踏实了一点。 这意思是 他已经算是接受了她的投诚吗? 可是具体要怎么做,他都没交待她。也没有给她个承诺,说会帮她达成心愿啊。 身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这会儿也来不及再追问了。 尹素梅又躲到了假山后头,听着李思谌走远了,心里忐忑彷徨难以安定。 她知道世子是个有本事的人。如若不然,现在就不是他做世子了,而自己或是陆应贞,可能早就嫁给了他。 姑母的算计可以说是无孔不入,说不定她会成功。可是尹素梅不想拿自己的终身去赌这个可能。 如果姑母赢了,那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如果她输了,那就更不必多说。 她可不想在安郡王府这个泥潭里越陷越深,也不想回到家中再被嫡母当成礼物和棋子。 希望 现在她也只能希望,世子会帮她了。 毕竟她也提供了一个这么重要的消息不是吗? 如果世子还想让她打听安郡王妃近日里有什么动静,她也会一五一十知无不言的全都告诉他。 她心里倒没有觉得有什么对不起安郡王妃的。反正彼此间的关系说来是亲戚,可自己不过是安郡王妃的一颗棋子罢了。她待自己哪有几分真心?既然如此,那自己也不算对不住她。 至于陆应贞 尹素梅觉得这么明摆着的事,她居然看不明白,********只奔着安郡王妃给她画的那个大饼去了。 安郡王妃对她们说的当然都是些好听话,把未来前程描绘的一片繁花似锦。说李思谌现在已经做了世子了,给他做个贵妾,等到他承袭王府之后,少不得也有个侧妃、夫人的封诰,不比一般人家的主母强么?再生个一儿半女的,立住了脚。倘若那个吴氏生不出或是生出来了养不大,那再若干年,这王府是听谁的? 陆应贞对安郡王妃的话深信不疑,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居然还反过来在话里承诺安郡王妃,话中的意思是,要是将来自己富贵了,绝忘不了姑母今日提携之恩,必不会让姑母将来无所依恃 郡王妃放着自己的亲儿子不扶持,要你这个外八路的侄女儿出息了再来照顾她? 愚不可及啊。 可是这话,尹素梅不会跟她说,也不能跟她说。 两人关系并不和睦,虽然这两三年来两人总是同住同食,同进同出的,可是陆应贞心里忌惮她呢。盖因为之前两人都想嫁给李思谌,互相之间是防备敌视的关系。到现在虽然尹素梅改了主意,可陆应贞又不知道,还只当她要与自己争抢。 单以相貌来说,尹素梅生的比陆应贞更袅娜娇美一些。也因为这个原因,陆应贞一直对她颇为忌惮。 尹素梅也信不过她。要是自己的心事被她知道了,她信不信王妃包藏祸心是一说,就怕她反倒去向王妃告密,那自己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知道前面是个坑,再看着有人一路欢腾雀跃的奔着坑去了,心里的感觉总是怪怪的。 尹素梅这会儿出来连个丫头都没带,就怕事情不机密走漏了风声。至于世子虽然他身边是带着两个人的,但世子身边的人是有名的嘴紧,尹素梅倒不怕他们会乱说什么。 就是裙子因为刚才跪下的时候,沾了点泥污。不过个不算什么大事,随意找个借口就能遮掩过去。 隔了一天就是阿青出门的日子。她带着珊瑚出门,桃叶领着其他人看家。 这会和出趟门可麻烦的很,备车、跟车的人,随身伺候的人,还有带着以备替换的衣裳、梳妆用的家什,还有几样常备的药丸——就怕有个万一,带着总是有备无患。 李思谌送她过去,叮嘱她要是去坐船,一定小心可别落水。 阿青心说,她水性虽然不能说精熟,可是至少在文安公主府那个湖里是淹不着她的。不过这话不能当着李思谌的面说,不然他恐怕更不放心她出门。 所以他说什么,阿青先一五一十的都应下来。 到时候按不按他说的做,那是另一回事了。 李思谌送她到了文安公主府门口,想了一想才说:“要是姑母非要留你住下你就住一天也无妨,她一个人长日寂寞,难得她和你倒是投缘。” 咦?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让人觉得好不真实啊! 前两天他还耳提面命的让她不得外宿,今天居然肯解禁松口了,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谁说只有女人善变哪?男人这要变起来也不落其后啊。 阿青直到下了车,看李思谌上马走了,还觉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李思静从门里头迎出来,笑着扯起阿青的一只手:“嫂子来啦。” 阿青觉得自己对嫂子这个称呼还得再适应适应 她笑着问李思静:“你几时来的?” “我也刚到。听齐尚宫说你到了,我想和你先说会儿话,就出来了。跟你说,公主府新修了一座楼阁,就在临湖的地方,取名叫荷叶楼。那屋瓦檐角和一般的屋子不同,很圆滑,看起来真象荷叶的边一样,你见到就知道了。” 阿青和她说笑着一起进去。 她这是第二回来文安公主府,不过身份却同上一回完全不同了,心情也随之不同。 李思敏伴着三公主也来了,这都是认得的。还有唐姑娘、郭姑娘也曾经见过。文安公主虽然没有露面,齐尚宫却笑盈盈的出来招待客人了。她的身份不同,很多时候都代文安公主出面,各人和她都很客气。 齐尚宫待阿青尤其客气,今天来的多是未婚姑娘,新嫁作人妇的就只有阿青一个了。站在一起一眼就能把她从众人里认出来——发型不同嘛。 齐尚宫笑吟吟的行礼说:“世子夫人有礼。” 阿青侧身只受了半礼,摇头说:“齐姐姐又来作弄我。我和你说,你只管行礼问安,可我今天没有带见面礼来,你别指望打我这儿揩油啦。” 齐尚宫也让她逗的乐的不行:“这不打紧的,没有钱,把人押这儿也成,回头让世子爷拿了传家宝来赎抵,就是不知道他舍得不舍得。” 李思静在一旁笑着起哄:“我看他必定舍得。我和你们说,刚才我去迎新嫂子,在门前远远就见着思谌哥哥了。他是亲自骑马跟车把嫂子送来的,到了门口两人还离情依依舍不得分开。哥哥走了老远了,嫂子还倚门相望” 阿青急的去捂她的嘴,李思静绕着椅子躲她,一屋子的人都笑。 其实阿青也不是真的恼,新媳妇起码得被这样打趣个一年半载的,等大家的新鲜劲褪了才算能得着平静。在这之前还是得乖乖的当那个被众人调戏的新妇。 被人这样打趣,你既不能摔了脸真恼,也不能面瘫如水毫无反应,那就太扫大家的兴了。中间的尺度,还真得好好拿捏。 这会文安公主也来了,听着屋里笑成一片,进屋头一句话就问:“你们乐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 一众姑娘赶紧向主人行礼,文安公主今天穿的倒不象往日那样素净,雪青色的宽衽宫装,裙子边做起了今年京里常见的卷瓣花边,发上还簪着一枝新从枝头上撷下的玉色素樱花,淡扫蛾眉,看来雍容端庄,又透着一股柔美的韵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六十二 闻风 今天赏荷果然不是乘船了,而是将宴设在了刚才李思静说的荷叶楼。 当然,这楼的名字其实叫闻风楼。 这取名子,象听风、聆风之类的比较多见,闻风还是头次看见,李思敏笑着问文安公主:“这名儿谁起的?真别致。” 文安公主笑着说:“我自己取的这楼临湖,下揽一池荷香,清风徐来,香风满楼,所以取名叫闻风。” 大家纷纷说好名字。 阿青也满喜欢文安公主这里的,轻松闲逸,在这里花是香的,风是柔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外界的风雨扰攘跟此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活象个世外桃源。更何况,能被文安公主邀来的,都是有身份的闺秀,大家作诗画画弹琴下棋,消遣亦十分风雅。 阿青就看见郭姑娘拿着自己这阵子在家里摸索着作的几首诗,跟另一位不大熟悉牛姑娘在请教,两人避了旁人说的很是投机。看来她们交情不错,或是平时不方便出门相聚,正好借着文安公主的宴会碰面了。 文安公主又富贵,又有闲情,琢磨完了细点美食,点开始琢磨穿衣打扮,然后就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这闻风楼,就是她自己绘了图样使匠人再设计建起来的,一共只用了三个来月,这效率可以说是非常高了。 文安公主单把阿青叫到一边来说话。 到了敞窗边上,阿青才发觉这里视野如此之好。敞窗外正正的能看到外面的一片湖,风吹过来,荷叶随风翻卷,淡淡的荷花清香沁人心脾。 “看你气色还好。”文安公主仔细打量过她,微微点头说:“我怕你一时不能习王府里的生活,可是看来你过的还好。” 她的关心十分真挚,阿青也很感动。 “多谢公主,还这样一直惦记我,我过的很好。” “郡王妃这个人呢,我与她不熟悉。”文安公主说的话很含蓄,不过其中的意思表示的很明白:“我从来没有和婆婆一起相处过,只听旁人说过,这婆媳永远不可能亲如母女一样。你这里就更复杂了,郡王妃又不是世子的生母。她是长辈,你理当敬着她。可是也要多长个心眼儿,须知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说什么,阿青都点头应下来。 “你才刚成亲,我也不方便留你在这儿住下了,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和我说,今天别的事都别多想了,好好在这儿松快一天吧。” 年轻姑娘们聚在一起,欢声笑语不断,时间象是过的特别快。午饭是一人一几,因为天气炎热,几个小菜都做的精致素淡。 阿青觉得那一道凉笋做的极好,脆脆酸酸的,吃着格外爽口。还有那道豆腐,吃起来更是滑嫩清香。 李思敏挨着阿青坐的,把自己面前的一小碟蒸火腿挪过来请她尝。李思静也凑过来,请阿青吃她面前那道糖瓜条。 思敏就不说了,思静纯是小孩儿脾气。阿青虽然对糖渍瓜条没多大兴趣,但是自己既然尝了李思敏的,如果拒绝尝她的,这小姑奶奶必定不乐意。 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阿青也尝了一口她端过来的糖渍瓜条。 其实味道也很鲜美,糖汁应该加了果子露、蜂蜜和一点点薄荷,这一点薄荷起到了画龙点晴的的用处。本来糖渍瓜条会让不爱吃甜的人觉得有些甜腻,但是这点薄荷一加,口感顿时觉得十分清爽,一点都不显得甜腻了。 这一点味,却改变了整道菜。 其实味道这件事并不是特别的神秘,因为所有下厨的人可以使用的,都是只有酸甜苦辣咸甜这几味。如果想推陈出新,就要在搭配上下功夫。使用同样的佐料,有人做的菜可以说是妙不可言,有人做的就 呃,不说了。 阿青看看李思敏,抿嘴一笑,想起那一次在庄子上做莲花饼的事了。 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大概水平都和思敏、孙佩差不多的,就算能有超出也很有限。 用过了饭,文安公主就去歇息了,请她们自便。 公主府有养着家伎班子,叫了来给她们解闷。 阿青十分诧异,上次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听说啊。 李思敏跟她解释:“公主其实平时不好这些,驸马还在的时候倒是喜欢音律歌舞,所以才从教坊司讨了些人来自家组了个小班子。驸马去了之后,公主本来是想遣散这些人的,可是他们苦求不肯去。” 李思静好奇的问:“为什么?” “在公主府日子多好过啊,要是被遣散了,这些人无处可去,要回教坊司,年纪又大了,争不过新人,只能打打杂做做教习什么的日子很苦的。这些人都没有家人亲眷,老了也没处可投奔。” 李思静点点头:“原来这样啊那公主就把他们留下了?” “公主想起驸马以前在这些人身上花了不少时间和心血,也不忍心他们出去了被人作践,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令人将他们的乐籍勾了,和府里的仆役一样看待。这里头有人已经求了公主的恩典嫁人成家了,还有些就留在府里头。喏,就是这几个了。” 阿青转头去看,果然楼下这几人年纪都不算轻了。中间还有个执笛的男子,穿着一袭青衫,看来落落大方。要是旁人不说,真不会把他当成伎人看待。 哦,对,这些人现在也不能算是家伎了。 楼下的人弹拉吹奏起来,果然和平时常听的那些不一样。 尤其笛子吹的很好,清幽宛转,娓娓动人。 阿青听着就有些出神。 她想起李思谌也擅吹笛,成亲前曾经听他吹过几次,每次都有一种魂要跟着笛声飞了去的感觉。 不过从成亲之后,倒是没有顾得上弄这些了。时间都嗯,卿卿我我还嫌不够呢。也就是在他们出城去庄子上的时候,有天晚上李思谌给她吹了一曲,那曲子就是鼎鼎有名的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现在楼下面在吹的笛子阿青却没有听过。 李思敏也没有听过,差人下去问了,回来说是曲名听香。 名字也是别致,和这闻风楼真是相映成趣。 香是可以听的吗?风是可以闻的吗? 这一曲过了,又奏起另一曲来。这一曲是以琵琶为主角了,声声清脆,一声声延绵不断,这种技艺和曲意,让人听得心旷神怡。 这曲她听过,名曰流水,确实琴声如流水一般明澈流丽,急处如跳珠溅玉,缓处似曲溪潺潺。 阿青瞅着机会问李思敏:“你这几天过的怎么样?万寿节都过了,你要是得空,还是回府来住吧。” 李思敏轻声说:“要是奔着你,我当然情愿天天回去住了。可是恶邻在侧,我实在不想天天和她置气。” 这位恶邻,不用说阿青也知道说的是李思容。 这姑娘霸道任性,有的时候甚至有些偏激。不知道她是怎么养成这么个性子的,就算脾性这种东西有先天的因素,但后天的养育管教也一样重要。安郡王妃只会宠,怕是根本就没有教过。她的三个孩子。李思炘自大傲慢,行事说话毫无自知之明。李思涵胸无大志,只知享乐。阿青听说他虽然年纪不大,房里的丫头却有好几个都已经被收用过了。至于李思容只能说这种姑娘谁娶回家去谁得受罪。 看来郡王妃在教子这一方面做的实在不怎么样。 “那你在宫里,自己多当心。”阿青问她:“手里钱够不够用的?有没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李思敏心里暖暖的。 以前可没有人这样问过她,她过的好也好歹也好,都得自己担着。 “钱够用的,嫂子不用担心。” 至于为难的事情,她从不去沾惹麻烦,只跟在三公主身边,麻烦也找不上她。 就是她本来不是个闷葫芦性子,在宫里头听到什么话只能当没听到,看到一些事情也只能当没看到,心里着实憋闷。 但是和阿青说就没事了——因为她是自己人。 在李思敏心里,能被她归为自己的人实在不多。 长兄当然算是一个,可是他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里有功夫听她说些小儿女的心事。 三公主也能算是半个——只能算半个。两人利益与共,交情也好,可是有些话,她和三公主毕竟不能说。 可是阿青就不一样了。 “前些天倒是出了件事” 阿青忙问:“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 真的紧要的大事,李思敏会把消息传给李思谌。 “江妃娘娘原来置办的万寿节的寿礼出了点岔子。她预备的是一套青玉香炉,一套三个,大中小的可以嵌套在一起,虽然不是很名贵的东西,可是莲蓬莲子意喻长寿吉祥嘛,为的是讨个好采头。可是没想到不知怎么,东西好端端放在桌上,风吹过账幔一动,竟然把最小的那个给碰掉了。” “哎呀?” 阿青也是看过宫斗剧的人,第一时间就想到,是不是里面有什么宫斗倾轧?是有人暗中破坏了寿礼? “那摔坏了吧?” “盖子当时就碎了,炉身虽然没碎,可是也有了两道长长的裂痕。这么一来,一套都不能用了。” 这是当然的。 如果只是自用的话,没了小的,还有中的和大的可以继续用。但这不是做为自用的,而是要送给皇上的万寿节礼啊。缺了一件,怎么能送上去? “那后来怎么办呢?” “娘娘把那天负责照管屋子的宫女先关了起来,当时说要等过了节之后再处置她。至于节礼,娘娘另选了一件顶上。因为本来采办的时候就买了好几样东西,这套香炉是其中挑出来最合适的一样。现在香炉送不成,只好退而用其次了。” 幸好还有另一手准备。 阿青一面在心里猜度这件事,一面提醒自己,以后要是遇到这样的大事,最后要做两手准备。假如第一选择不能成了,那第二方案可以立刻顶上,总不至于临时抓瞎。 其实万寿节的时候皇上能收的礼少说也有千八百件的,虽然从前发过明令说在朝为官者不须送,可是京中宗室、勋贵,一二品的大员们,往往都是要送的。每年这个万寿节礼都够让人伤神的。不能简薄,喻意要好,要体面——最好还不跟别人重复。 阿青设身处地的想想,这些人人精心准备的礼物,其实皇上可能根本看都不看一眼就收入库中,大多数人送了什么,他根本不知道也不关心。 可就算这样,大家伙儿也不能不送。因为旁人都送了,你能不送吗?你想被同僚排挤?还是想被皇上“另眼相看”? 时间一长,你送我送大家都送,每年万寿节时,京中那些古董斋南北货行之类的都能大赚一笔。 可是李思敏这件事还没有说完。 她声音更小了,两人讲起了悄悄话。好在她们本来就是姑嫂关系,即使更亲密些,大家也不觉得很奇怪。 “那个宫女自己自尽了。” “啊?”阿青这回是结结实实的吃了惊。 李思敏一见,不免后悔自己话说的有些过头了,嫂子家里人口简单,日子过的又顺心,怕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事。 阿青低声问:“真是自尽吗?” “反正旁人都说她是自尽的。”李思敏说:“娘娘也不能明着查,只让人悄悄的处置了,还让宫里人都打起精神来小心当差。” 一个宫女的死亡在后宫里头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这件事悄无声息的就过去了。江妃娘娘就算心中有疑虑,也不能揪着这件事情不放,大张旗鼓的要查要问。人是在她宫里死的,只怕还有人会说是她迫害死的呢。 可是这个哑巴亏吃的真是 阿青设身处地想想,她要是江妃,她也是既惊且惧且怒啊。 这件事怎么看怎么都透着蹊跷,先是毁了她的寿礼,接着宫女又不明不白的自尽,前后两盆脏水哗哗的泼在她身上,说是巧合,谁信啊? 可是要说有人算计她吧,人证物证呢? 最可怕的是,如果真是有人在算计她,她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只能这样被动挨打,也只能茫然的等着对方下一次出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六十三 好戏 不过宫里的事情毕竟离阿青还是遥远,不象李思敏就住在宫中,所以感触和牵扯更深。 笛子吹了两三曲就停了,接着的几首曲子听着都不同前面的出色,但是也活泼热闹。 这会儿大家都分成一小撮一小撮的,三公主、李思敏、李思静和阿青四个凑在一块儿玩百花棋。阿青以前只玩过一次,还很不习惯,百花棋又花名繁杂,棋面丰富,新手刚一接触难免手忙脚乱的。这手里拿一,心里想二,嘴里说三,出错最多的就是阿青了。 不过她们本来就是为了消遣取乐的,三公主问阿青:“你们晚上在姑母这儿住吗?可惜我不能和你们一起” 三公主今天能出来还是特意同母妃韩妃娘娘打了招呼才出来的,因为来的是文安公主府上,韩妃才放了行。 熟悉了之后发现三公主是个很诙谐的人,悄悄和她们说:“父皇其实一直不想办万寿的,今年原就说不办了。后来因为轮番的有人上书劝他,实在推不过,就说简办。可是简办也没简多少下去,该有的体面总不能全砍了。” “为什么不办?” 三公主眨眨眼说:“你猜猜?” 阿青又不是皇帝,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按一般人的想法,要么是没空闲怕耽误事,要么是没闲钱怕白抛费钱,就图个虚热闹实在不必要。 “是因为政务缠身?”李思静先问了一个可能。 三公主笑着摇头:“最近事情听说倒不算多。” 阿青试探着问:“那是怕太过奢侈靡费了?” 三公主一拍手:“对啦。” 真是怕花钱啊? “父皇说每次万寿都花费巨大,收进来的礼物又都只能收进库里落灰,劳民伤财的很不划算他一开始倒想下道旨,让人把置办万寿节礼的钱省下来捐资多盖几所学堂,善堂呢,可惜没人赞同他。” 皇帝的心地还真不错啊。 阿青倒是很赞同他这个主意。与其大家都去买古董字画屏风摆设这些东西,拿去盖善堂、学堂用处更大,也更有意义。 “而且父皇还说,有些官儿很富有,也有些其实没什么钱,为了置办这些东西还要借债” 阿青点头说:“这个我知道,很多翰林说起来清贵,其实不见得个个家里都是豪富的,也有那种两袖清风的。别人都送,自己不送不好。可是真要送,总不能送个十几、二十两银子的薄礼啊,那是送礼,还是打脸呢?确实是件难办的事情。” 这个是在孙家听说的,还是孙哲讲给她听的。说是以前有个穷翰林没有办法置办万寿节礼,于是自己动手画了一张画,又自己动手裱糊,觉得送礼的人这样多,皇上未必会样样都看到。但那一次赶巧了,皇上还就真看到了。那位翰林觉得自己这下要糟糕了,说不定会落得个不敬之罪。不过皇上并没有怪罪,还赐下了厚赏。 这件事未必出在本朝本代,可能只是一件逸闻杂谈,但是这样的情况,阿青相信本朝也一定有。 至于晚上要不要留下,阿青十分犹豫。 她和思静、思敏、还有其他人也都算是投缘,文安公主邀大家留下,她也有点舍不得走。 可是一想到李思谌,她又有些动摇了。 平时他回到府里,她都等着他。今天她不在,他吃些什么?做些什么?一个人睡 他孤孤单单的,她在这边呼朋引伴,感觉挺对不住他的。 都说男人在外面应酬多,女人才是被撇在家里的那个。可是两人成亲到现在,阿青还没见李思谌在外面有什么胡乱应酬,总是早早的按点回来。即使有公事耽误,也会先差人跟她说一声,绝不会让她空等。 在这个时代,他和吴叔这样的人,可是凤毛麟角的绝种好男人了。 有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呃,好吧,这个话好象不大恰当。 可是夫妻之间,讲究的是相互体谅包容。 阿青觉得,要不还是回去吧。 李思敏一听她这样说就连连接头:“嫂子,咱们今晚不走了,明儿我陪你回王府也行啊。你看,和大家能这样见一面多不容易。其实郭姑娘都已经定亲了,明年纵然公主还下贴子请客,她也已经嫁到京城外头去了,大家说不定隔个多少年才能再见一面。” 李思静也非常舍不得阿青:“就是啊,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咱们晚上一块儿睡吧?世子那里,就让他一个人待着呗。” 李思敏的理由让阿青心里一酸。 她看着厅里头的这些花样年纪的姑娘们。 思敏说的没错,她们都已经到了可以定亲议亲的年纪了。今年还坐在这里的人,明年可能就已经散落各处了,别说见面,就连通个音讯都难。 就连思敏和思静,都有可能定亲出嫁的。 她和李思谌是来日方长,可是和这些闺中好友,以后可能就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这么一想,她也就点了头。 李思敏暗自松了口气。 其实嫂子是不是留在公主府,她本来不关心。两人是亲姑嫂,又要好,想见随时能见着。 她劝着阿青留下,还是因为世子大哥让人给她传了个口信儿,让她挽留嫂子在公主府住一晚。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传话的人都不知道。 李思敏却多少能猜出一点来。 她知道大哥是个行事十分干脆,甚至十分狠辣的人。 没有过人之处,他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从郡王妃又把两个娘家侄女儿接回府,李思敏就猜着大哥会出手。 一味被动防备着,不是他一惯的作风。 可是要处置这件事,他八成是有点顾忌。 李思敏看着嫂子温柔和气的样子,他八成是怕吓着嫂子吧? 嗯,一准是。 李思敏心里又暗暗的羡慕起来。 哥哥对旁人都冷心冷情的,哪怕自己这个妹妹,也没得过他几个笑脸儿。可是嫂子就不一样了。一遇着嫂子,哥哥就象那戏里唱的,百炼钢化成绕指柔了,只想尽力给嫂子看他好的一面儿。 要不是因为今天要留在这儿陪着阿青,李思敏真想回府去看热闹。 今天晚上一定有热闹看,而且是她十分期待的郡王妃的热闹。 可惜啦 晚上各人在房里用饭,阿青这里是三个人一块儿用。之前齐尚宫可能受了文安公主的嘱咐,特意来问她们晚上想吃什么。 阿青相信旁人未必有这个可以点菜的特别待遇。 说起来,文安公主从第一次见她就对她特别的好。 而且 阿青总有种感觉,这种好并不是因为她成了郡王府的儿媳。 当然了,她没有什么凭据,这纯是个人的一种感觉。 阿青原先还想过,是不是自己母亲薛氏,年轻时与文安公主也认识? 可是吴婶是了解当年旧事的人,她当时可是贴身大丫鬟哪。如果阿青的生母与公主相熟,吴婶一定知道。 既然她也不知道,那就说明应该没这回事了。 呃 阿青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总不会,是自己的生父或是别的什么亲戚,与公主有交情? 咳咳,这种想法未免对先人太不敬了,当然更不可能说出来。 听到可以点菜,李思静先乐了,她喜孜孜的先点了两样自己爱吃的菜,八宝鸡和糖醋肉。阿青点的是素烧豆角和丸子汤。李思敏要的是干炸小鱼和翡翠虾球,她笑着说:“公主府里头鱼虾可鲜啦,来一回一定要吃个够本。” 引得一屋人都笑,连齐尚宫也笑的忍不住:“是。敏姑娘还要不要点个螃蟹?” “哎呀,不说我都忘了,再个螃蟹。” 齐尚宫笑着应下了,又问:“螃蟹怎么个做法?” “清蒸就行了,就吃那个原味儿。” 晚饭端上来,大家的口味都满足了。李思静的八宝鸡富贵,糖醋肉香甜。阿青的两样菜都素淡,很家常。李思敏自己先敲起螃蟹来了,模样颇有些杀气腾腾的。 阿青不知道她在心里琢磨什么,只觉得她是馋螃蟹馋狠了。 殊不知李思敏看着螃蟹,心里却想起了安郡王妃。 在她从小到大的生命之中,大多数时候,安郡王妃就象这么一只螃蟹一样,横行霸道,欺凌弱小。她的姨娘是病死的没错,可是如果好好的延医问药,她的病也可能会好的! 自己后来跟着三公主住,进宫学念书,可以不必在她手里讨生活了。但是说到要替姨娘讨回公——那只是个笑话。 可是今天晚上嘿,她肯定要倒霉了。 而且李思敏有种预感。 象今晚这件事情,不会是个别例外。 这应该只是个开始。 来日方长哪。郡王妃她越不认命,就会在铁板上撞的更重。 挖出来的蟹肉浇上姜醋,李思敏美美的把勺子送进嘴里,一抿。 蟹的鲜、姜的辣,醋的酸,诸般味道交混着一起在舌尖上漫开,真享受啊。 阿青尝着公主府大厨烹制的素烧豆角和丸子汤。 人家毕竟是有名堂的大厨,哪怕是做这样的家常小菜,也很显功力。豆角的筋都去了,烧得火候恰到好处,再久一刻就老了,再少一刻就还有那股豆角特有的青涩感。 现在这样吃,豆角咸香鲜甜,当然也很嫩。丸子汤做的也精心,丸子是取五花肉,七分瘦三分肥,做的时候事先氽过,将其中的油都撇去了。再和高汤一起炖煮,小白菜也特别的爽口。 李思静就不用说了,八宝鸡和糖醋肉本就是她最喜欢的两样菜,吃的也是满口生香。 因为晚饭都吃多了,她们三个一时睡不着,还提了灯笼一起出去转了一圈,有说有笑。回来之后李思静非要和她挤一起睡,李思敏也把枕头抱来了 好吧,那就大被同眠吧。 三个人躲在帐子里说悄悄话,李思静还是最先睡着的一个。因为想着能出门,昨晚就兴奋的没睡好,早上起的又早,一天下来早就乏了,这会儿说着说着话就睡过去了。 阿青也打了个呵欠,给李思静把被子往上拉一拉:“咱们也睡吧。” “嗯。” 李思敏应了一声。 可是她心里存着事情,并没有睡意。 同一时间,安郡王府内。 安郡王妃站在闭阖的房门前,喝令左右两旁的人:“还不快把门撞开。” 其实没必要这样大张旗鼓,房门只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 房里蜡烛只烧剩了半截,桌上还摆着吃了一半的饭菜,一股呛人的酒味儿里混杂了别的味道迎面扑来,几乎有些冲鼻。 安郡王妃闻出了点别的,心里更加得意,指挥人进了屋,掀起里屋的帘子。 里屋里没有点灯有些昏暗,帐子一半落下来,床上的被子底下有隆起的身形,看起来那样子可不是一个人。 事成了。 “哎呀这”一旁管妈妈很应景的发出惊呼:“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她上前去捡起一样东西—— 那是个红绫扎五彩花样的肚兜。 这是姑娘家的贴身衣物,要搁在平时,别说不可能这样随意丢弃了,就是洗涤晾晒都要尽量避着点人。尤其是质料刺绣,一看就不是丫头能穿的。 地下还有丢着的好些男子的衣裳,管妈妈领着人手快的先都拿到手里了。 这可是实打实的物证,当然要抢先把这把柄拿到手了。没了衣裳,床上那人就算醒过来了也脱不了身,他总不能光着身子从这儿跑出去吧? 就算他真敢这么跑出去,现在屋里屋外、上上下下都一片灯火通明,他能跑得了? 被上下人等都看到了光屁股出丑的模样,他以后还能人模人样的摆世子的威风? 安郡王妃看她们收拾的差不多了,才说:“赶紧点起灯,拿冷水来。快,再去个人把王爷快请来,这事情真是不可收拾了!” 其实不用她再多说这话,刚才就有人领了命去请安郡王了。 倘若他来的晚了,看不见这当场捉奸在床的好戏,怎么对得起郡王妃这一番苦心安排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六十四 乱局 灯点起来了,安郡王妃本来担心李思谌练过拳脚,怕他反而暴起伤人。不过刚才进来的时候,管妈妈已经暗示了她,并把桌上的残酒收去了。 那酒里头可是有名堂的,别说他只练过点拳脚功夫,就算他是头老虎,现在也绝对爬不起来了。 对于这个已经好几年都压在她头顶、更压制排挤得她的儿子无立足之地的原配长子,安郡王妃心里的恶意一天天在增长。 现在几年的窝囊气终于痛痛快快的全吐出来了,她心中真是说不出的快意。 不不,她不能表露出来。 安郡王马上就到,她必须得让安郡王相信,是李思谌没了世子夫管束,只一晚就不安分,可怜她的外甥女惨遭非礼,务必把这件事情敲实落地才行。 所以她没让人去掀被子,更没有去动床上那两人。不然等回过头来安郡王再咂摸这件事,未免会觉得不对头。她理当为了王府的颜面声誉掩盖这件事情,可她现在的应对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要让一切看起来都象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发生的,她也是刚刚进屋才发现这一切,尚来不及做出什么应对,绝不是有意把事情闹大。 起码,要让安郡王相信这一点。 说起来慢,但是安郡王来的还是很快的。 他晚上喝了两杯酒——酒很淡,他也没喝多少,这会儿正要就寝,安郡王妃却差了人来请,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前几年他要是去了别的姬妾屋里,安郡王妃也曾经出过各种招数想把他叫走。不过这几年她也知道这种事情是徒劳无益,早不用这样的招数了。 而在府里,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就算真着了火,也犯不上用这样的词儿。安安郡王翻身起来,身后洛姨娘赶紧拿了外衫给他披上,又蹲下去给他穿鞋,一迭声的交待跟从的人要小心,多拿两盏灯笼。 安郡王到了门口,终于想起来回头看了她一眼。 洛姨娘赶紧趁他这一回头的功夫说了句:“王爷,府里有您在,就翻不了天的,顶多是点小乱子。您可当心,天黑路不平的,别伤自个儿。” 安郡王朝她点了下头:“你先睡。” 洛姨娘情知道他这一去,再回来的机会不大了。 可是既然知道府里出了“十万火急”的大事,她哪里还睡得着。 洛姨娘披着单衫,唤侍婢倒茶来她吃。 她的心腹丫鬟名叫香儿,没给她倒茶,只端了杯温水来。 洛姨娘尝了一口:“怎么没味儿?” “都这个时辰了,晚上不好再喝茶的。”香儿才不怕她:“姨娘一喝了茶,肯定一夜别想睡了。” “今天夜里恐怕没人能睡着了。”洛姨娘往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你猜,会是什么事?” 香儿摇摇头:“奴婢不知道。不过王妃既然这么急的打发人来请,肯定不会是小事。要么是王妃自己出了事” “王妃要是出了事,哪还有功夫打发人来,要来也不会是她吩咐的了。” “那就是几位爷,还有姑娘?” 洛姨娘也想不出来。 “管他是谁出事呢,反正不与相干。” 洛姨娘看了一眼这个没心计的丫头:“怎么不与咱们相干了?” 要是世子爷出事,那肯定是如了王妃的意,以后这女人在府里更无对手,还不得专心收拾对付她们这些人? 要不是 洛姨娘笑笑。 要是郡王妃倒霉,那才好呢。 安郡王大踏步的进了屋,安郡王妃惊惶的迎上来,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王爷,都是我照看不周,世子这可”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听人禀告,说是表姑娘到现在都没有回屋子,派人找她,结果” 如果只是府里的奴婢,那今天这事儿简直不能算是事儿,男主子酒后睡个奴婢,这放到哪儿去讲也不是错事啊? 可是如果真是非礼了亲戚家的清白姑娘,这就不好处置了。 安郡王站的位置可以看见内室的情形,外头有酒有菜,里屋又是那情状,他又不是一二十的毛头小子,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判断。 不等安郡王妃,他黑着脸大踏步的走进屋去。 安郡王妃一看他的脸色,心里那股欢腾劲儿都快飞起来了,赶紧跟了进去。 安郡王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可毕竟还是个大男人,力气还是有的,一把掀开了被子,露出了被子底下的人。 安郡王妃早知道被子下面是个什么情形,可还是做出惊骇的样子来:“这这怎么会” 两人大概是都喝醉了,衣衫半褪的相缠相抱在一起,床上一股情事之后的腥膻味儿,在场的人哪个都能明白这里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即使闹了这么大动静,两人居然都还没有醒。 安郡王直接揪着那男的,把他给掀过身来。 屋里这会儿已经点起了灯,唯恐照的不清楚不明白。 被这么一掀,床上的男子终于有了反应,哼哼了一声。 安郡王妃踌躇满志的探头去看。 她要把李思谌现在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后半辈子都会记得牢牢的,绝不会忘。 姜还是老的辣,他再怎么蹦跶,今天不还是着了她的道? 看他在此时此刻会是什么表情? 羞辱?挫败?他还能端得起平时那高不可攀的世子架子吗? 安郡王妃的表情在看清楚那男子的面容时,顿时凝固了。 她伪装出来的诧异迅速变成了真实的、难以掩饰更难以置信的巨大震惊! 床上那个哼哼唧唧,浑身****的男子,怎么可能是她的亲生儿子李思炘? 不,这不可能 安郡王妃这一刻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她眼睛瞪得圆圆的,脸色煞白,嘴张开也忘了合拢。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不是李思谌?怎么会是炘儿?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一定是有什么地方错了。不不,这不是真的,这肯定不是真的 她这是不是在一场噩梦里头? 和她的反应正相反,安郡王在看清了儿子的面容之后,虽然也惊怒交加,但是心里却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刚才他一进屋,安郡王妃就说世子如何,他心里也以为床上这男的就是他刚册立不久的长子李思谌。 儿媳妇今天出门,虽然没人刻意告诉他,但是也巧了,安郡王早上去骑了一圈马,回来时还在府门前碰着了正要出门的世子夫人的车马。他也怕因为今天儿媳妇不在,儿子这是酒后做出什么错事来。 刚刚请封册立的世子失德丧行,说出去连他只怕都要负上教子不严,管家不力的过错。 但是,不是世子而是其他儿子的话,事情的性质就没那么严重了。 至于那个姑娘,安郡王不方便去看,他转头吩咐身边的仆妇:“看看那一个是谁。” 管妈妈表情不比安郡王妃好到哪里去。 她也不明白,床上的人怎么不是世子而变成了二公子。 安郡王吩咐了一声,她犹未回神。 安郡王不悦的提高声音:“去看看!” 管妈妈一震,转头看向安郡王妃。 安郡王妃茫然的说了句:“看看” 床上的女子应该是尹素梅 本来这是她一手安排好的事,不用看也十分笃定结果了。但是出了刚才这一变故,安郡王妃和管妈妈心中也没了底。 管妈妈扶着那个女子转过头来,灯亮照在她的脸上。 大概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再看到一张意外的面孔时,安郡王妃已经麻木,管妈妈也没有力气做出反应了。 床上这个还沉睡不醒的女子并不是尹素梅,而是陆应贞。 “你不是说,是世子?”安郡王稍一冷静,立刻发现了刚才安郡王妃话里的漏洞。 安郡王妃都无暇做出辩解了,她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自持,几乎象老虎一样扑过去,拉起被子盖住儿子光裸的身体,一面转头喝令屋里屋外的人:“都滚!滚出去!谁都不许看!谁也不许说出去!” 管妈妈赶紧转过身,想驱赶这些人出去。 这些都是安郡王妃特意叫了来的人,生怕事情闹的不大,人证不够多,连院子里都有不少其他院落的下人奴婢在探头探脑。 现在不负她预先的期望,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人,都看到了 安郡王妃的歇斯底里让安郡王也吃了一惊。 夫妻这么多年,儿女也都生养了,可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妻子如此凶恶而疯狂的模样。 安郡王不是个蠢人。 正相反,后宅中女人们之间的争斗,他可没少见。幼时祖母与母亲斗法,后来母亲与妻子斗法,续娶了现在的陆氏之后,陆氏和府里的侍妾们也只是面上亲热。 今天这场面,实在不是能用一个巧字能盖涵过来的。 院子里的人都被驱赶了,门了关上了。管妈妈领着安郡王妃的心腹手忙脚乱的给李思炘和陆应贞裹上衣服,安郡王实在不想待在这么一间屋里,他大踏步的出了屋,站到了门外头。 安郡王妃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刚刚醒转还晕头晕脑的儿子,紧走几步追了上来。 “王爷,王爷!” 安郡王本来也没有走,转过头看着她。 他已经不想说什么话了。 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一切,他不想去探究背后的原因,也不想去问谁对谁错。 他只觉得这一切都烦的很乱的很,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王爷,这事”安郡王妃看着他:“这件事,王爷看该怎么办呢?” 安郡王觉得简直荒唐可笑:“你问我该怎么办?儿子是你教的,侄女儿也是你自己硬要接进府来的。我之前说过什么?让你不要节外生枝,早早将麻烦送走。可你为什么不听呢?” 安郡王妃这会儿也没力气辩解:“事已至此,再追究之前的对错也无益了。咱们商量商量,看如何善后” 安郡王一甩袖子:“你这么个能干的有主意的人,何须与我商议?你自己拿主意吧,你儿子的亲事怎么办,你娘家那里怎么交代,这些你肯定都都能处置妥当。” 看他居然真的不管不顾抬腿要走,安郡王妃也顾不得什么体统了,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紧紧抓住了安郡王的袍子角:“王爷!儿子难道是我一个人吗?与王家的亲事难道只是炘儿一个人的事吗?我是有不周到的地方,可这样的大事,还得王爷作主啊。” 安郡王转过头来,他脸上居然带着笑容,看得安郡王妃心里发寒。 “儿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可你一手操办他和王家定亲,这也没用我来作主啊。今天晚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不想多问,是给你留了脸,你别自己给脸不要!” 他甩开安郡王妃大步而去,这一次是真走了。 刚才还挤满了人的乱糟糟的院子,先赶出去一批人,安郡王一走,跟着他的人也都跟着走了,院子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安郡王妃看着他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实在难以相信丈夫就这样把事情抛给了她一个人。 丈夫不可靠她早就知道了,可是可是纵然与她没多少情分了,儿子总是他的儿子啊! 连儿子都不管 这也算是个做父亲的人吗! 这简直还不如禽兽。 飞鸟、猛兽,对幼崽还有疼爱回护之心,可是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居然连亲儿子都不管了。 安郡王妃就象掉进了冰窖,冷的她直打战,牙关撞的格格作响,整个人就象瘫在了那里一样,管妈妈和一个丫头咬牙使劲儿的拽她也没有把她给搀起来。 管妈妈急的不行,在她耳边高声说:“王妃!王妃你可不能倒,二公子还在屋里呢。” 对 对!她不能倒,她的儿子还在屋里头。 护雏的心让她身上又生出了力气,靠着管妈妈又拉又扶,终于站了起来。 最初的镇惊过了,她现在渐渐的能够明白的去思考了。 她中计了。 不应该说,是李思谌看破了她的筹谋,给她来了个将计就计,反而把炘儿给坑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六十五 自尽 李思炘身上胡乱裹着件长衫,问他什么都是一脸茫然。 安郡王妃一看见他,就觉得心里象刀割一样。 这是她的儿子啊!当年生下了他,她才算在这府里站稳了脚,她在这个孩子身上倾注的心血,不是涵儿和容儿能比得上的。 那时候她抱着儿子,就象抱着她下半生所有的荣光和希望。 看着他现在这样,安郡王妃觉得比自己受了算计和伤害还要难受。 她一阵恍惚,慢慢挪步走进去,坐在他的面前。 管妈妈把其他人都遣了出去,亲自守着房门。 她刚才也百思不得其解,恐惧惊骇压过了所有的念头。 管妈妈可不是个蠢人,她现在已经慢慢明白过来了。 一定是世子察知了她们的布局,自己假意吃了被做过手脚的酒菜,可是却让人暗中动了手脚,把二公子给坑了。 那陆应贞又是怎么回事儿呢?原来她们安排的人,明明是尹素梅。 大热天里,院子里没有风,管妈妈却觉得浑身冰凉。 不,这应该是世子有意安排的! 二公子说了一门好亲事,将来王家和昱王府必定会对二公子大力襄助。世子要给这门亲事添乱子,单只让二公子出这么个丑还不算完,他肯定是有意把陆应贞拖进这个局里的。 如果这件事出在尹素梅身上,尹家无权无势,王妃这边怎么安排,尹家都不能说半个不字。哪怕要把这件事情当成没发生过,尹家和尹素梅都只能忍气吞声的听从。 可陆应贞就不一样了,陆家是安郡王妃的娘家。二公子和陆应贞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不给陆家个交代是说不过去的—— 是了,一定是这样。 世子一定是这么想的,才把尹素梅调成了陆应贞。 屋里头,安郡王妃拧了冷手巾,耐心的给儿子擦脸。 李思炘浑浑噩噩的,抬眼看着她,那神情迷惘中带着恐惧。 “娘” 安郡王妃手一抖,坚持着替他擦完脸。 她好象有好长好长时间,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儿子了。 擦完脸再擦了手,安郡王妃坐了下来。 “你还记得出了什么事儿吗?” 李思炘茫然的摇头:“不记得我就记得自己用过了晚饭” 可是用过饭之后呢?他一点都记不清了,就好象做了一个怪梦。 “你喝酒了吗?” 李思炘极力的回想:“天气热,我喝了一盏青梅酒,就只喝了一盏。” 一盏青梅酒当然不可能喝醉,就连安郡王妃这样的弱质女流也能喝个几盏,更不要说李思炘这样年纪的年轻男子了。 可是问题不在他喝了多少,而是这酒肯定有问题。 管妈妈也是安排人把药下在了李思谌晚上的酒中。 也是青梅酒。 为了今天这场安排,安郡王妃和管妈妈筹划了好些日子,李思谌身边一管的严,他们安排的几个人,今天就为了这件事,肯定已经全折进去了。 青梅酒,青梅酒 安郡王妃痛苦的闭上眼睛。 李思谌是怎么知道她的安排的?又是怎么把下了药的酒调包给炘儿的? 他竟然有这样的心思,还有这么能干的人手 一直以来,安郡王妃都过的太顺利了,她太低估了他了! 虽然经过上次册立世子的事情,她栽了一个大跟头,可是她还是没有把李思谌看得有多么可怕。 但这次不一样了 一看到屋里的狼藉,李思炘一把抓住安郡王妃的袖子:“娘,我没想那么干!这不是我的错!” “我知道,我知道。”安郡王妃安慰他。她现在想的是,这件事情应该怎样收场呢? 刚才看见的人那样多,不就算没有这些人看见,李思谌肯定也会将此事宣扬出去的。 想到李思谌,安郡王妃这才发现,从刚才到现在,李思谌一直没有露面。 他去了哪里? 回了前院书房的安郡王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世子去哪儿了?” 回来的这一路上,安郡王已经把事情想明白了。 本来这件事情也没有太多关窍,再加上王妃的反应,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想通了整件事,并没有让安郡王感到轻松。 正相反,怒气渐渐褪去,他却由衷的感到一阵心惊和悲凉。 这就是他的家,是他的妻子儿子们做的事。 妻子并不象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贤惠温和,可安郡王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而世子 这个儿子的手段和狠辣,更让安郡王隐隐感到后怕。 他是怎么看破了这个设计,又顺势把思炘拖下了水?这个儿子能力心计手段样样 不缺,如果他这次要对付的不是思炘而是自己,那自己能躲得过去吗? 妻儿互相算计,妻子想把他这个一家之主当成傻瓜一样愚弄,而长子根本连应付他一下都懒得敷衍了,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旁的管事杨得鹏端了一杯茶过来,轻声唤:“王爷。” 安郡王抬起头来。 杨得鹏暗暗心惊。 这么会儿功夫,王爷怎么看起来疲态毕露,仿佛老了好几岁的样子? “没寻着世子应该是不在府里头。” 安郡王又过了大半天没作声,就在杨得鹏心里忐忑想开口的时候,安郡王低声说:“我还没有死,他们就闹成这样。将来我要是一闭眼走了,这府里会成了个什么样?” 杨得鹏可不敢接话。 他虽然是安郡王的心腹,可是毕竟还是个下人。安郡王这话,他是不能接的。 安郡王其实也不是想跟他讨主意,更象是自言自语一样:“我就怕这样可是事情还是一步步变成今天这样了。是不是我一开始就做错了?” 前妻亡故的时候,安郡王自己还性情未定,除了吃喝享乐,旁的事情都不挂心。他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做父亲的人,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失去了母亲的儿子。 现在回想,他好象就没怎么管过他,他念的什么书?跟什么人学的武?第一次骑马是什么时候?他是怎么得到了皇上的信重,一步步的越走越远的? 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继室说长子对她无礼,对弟弟妹妹也没有亲情,恐怕他将来不能善待手足,他把请封世子的事情一推再推,拖到了不能再这样含糊的时候,还是递了请封的折子。 可是他这样做,并没有讨得什么好处。皇上在万寿节时对他仍旧不理睬,长子成了世子,也并不感谢他的成全。继妻陆氏和她的三个孩子,更是从此和自己离了心,简直里外不是人。 今天晚上的事,等于已经彻底撕破脸了。往后这父子间、母子间、兄弟间、婆媳间该怎么面对彼此?怎么在一起若无其事的生活下去? 杨得鹏也把今天晚上的事从头到尾看在眼里。 他知道的比安郡王看到的还要多些。 世子手底有能人,这个王府对他来说早就不算什么了,所以就算被立为世子,对他来说也没有意义。 杨得鹏只能就事论事,劝解了安郡王几句:“王爷不必为此事太过伤神。这件事看起来严重,其实说穿了,哪家没有几桩这样的事情呢?不过是喝多了点儿酒的事,二公子还年轻,就算有点什么小差错,旁人也会宽容的。” “他可马上就要成亲了。” 杨得鹏低声说:“男人有几桩风流韵事有什么关系?王家就算知道了这事,难道还能退婚不成?到时候王姑娘进了门,再让陆姑娘给她端茶磕头,做个二房姨娘,这事就算抹平了。” 听起来这也是个不错的处置办法。 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件事情里头有多少弯弯绕绕,不如直接就这样当做一件简单的意外来处理。 虽然刚才在安郡王妃面前说了气话,丢开手不愿意管这件事。可是哪能真的不管呢? 就算不顾儿子,也得顾着整个王府的名声。 杨得鹏低声说:“这外头人要说起来,二公子固然有错,可陆姑娘自己也说不清啊。她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和二公子待在一间屋里头陆家还有其他姑娘要嫁人呢,这件事情上头他们也不敢大肆声张,否则对他们家更没好处。” 安郡王心一宽:“不错。” 不得不说,安郡王夫妻两个共同生活了这么些年,在思考处置问题的时候,也常常能想到一处去。 安郡王妃也正是这样想的。 先把这件事按下来,先把同王家的亲事办了再说。至于陆应贞那以后再说。 虽然她是娘家侄女儿,可是在安郡王妃心里,她还赶不上李思炘的一根手指头重要。 安郡王妃极力劝解安慰着儿子,看他精神不好,也忍心让他再这么煎熬下去。 什么事儿都及不上他的身子要紧。 至于那些麻烦,明天再来一一梳理。让他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一定不能说,知道以后怎么应对后续的麻烦。 这一人夜安郡王府里头没人能睡得实了。 安郡王妃躺了下来也睡不着,只觉得胸口象是塞满了乱麻,千头万绪理不清爽。 儿子怎么样了呢?真是放心不下。 李思谌还有没有什么后招在等着她? 还有怎么跟娘家人交待这件事呢?陆应贞怎么安置? 天不亮时管妈妈急匆匆的来敲门。安郡王妃刚有些朦胧的睡意一下子全被惊散了。 她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不是坏消息,肯定不是坏消息。 但管妈妈劈头一句话还是让她惊骇不已。 “陆姑娘投缳自尽了。” “什么?”安郡王妃脸色本就难看,现在更是一片煞白。 管妈妈走的急,赶紧倒过一口气儿来,把话说完:“王妃不要担心,她没有死正好有丫头推门进去撞见了,唤了人把她解下来,人还有气息。” 一转一折间,安郡王妃觉得自己简直象在鬼门前走了一遭似的。 “没死就好”安郡王妃惊吓之后,怒向胆边生:“她这是想做什么?要挟我吗?她想吓唬谁?” 丫鬟们不敢近前,管妈妈自己从桌上倒了杯茶来给她,安郡王妃正怒不可遏,一把将茶打翻:“让她死!上吊算什么本事?给她把刀子,给她一碗砒霜,让她称心如意的去死!” 管妈妈让她突然爆发的尖锐声音吓了一跳,茶杯掉在床前的地毯上,倒是没有打碎,只是水全泼了。 “王妃,快别高声。”管妈妈急劝:“您别说气话。” 安郡王妃当然也只是这样说说。就算她现在觉得陆应贞再碍眼,也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她出事。否则的话,出了人命,这事情就更加难以收拾了。 她定定神,声音低了许多:“人没大碍吧?” “看样子不是太好,脖子上那一道勒的深,现在头颈不能动弹,不能出声,人也昏着没醒呢,是不是请个郎中给她看看啊?” 不请郎中放着不管的话,管妈妈也怕出人命啊。这个时候要是陆应贞真死了,那她们可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 “不许请外头的郎中找咱们相熟的牛婆子来给她看看。”安郡王妃只能说这么一句。 管妈妈忙应着:“是,奴婢明白。” 牛婆子是个医婆,替安郡王妃办了好几年的事情了,口风紧,还比较信得过。 “不是让人看着她吗?怎么还让她逮着空子上吊?” 昨天夜里安郡王妃吩咐过了,只是当时她也没想到陆应贞会做出自尽的事来。 管妈妈解释说:“看着她的鲁妈妈去解手了,两个小丫头好哄,想来是被她给支开了。” “一定要把她看好了。”安郡王妃实在是恨不得陆应贞从这世上消失不见,可是偏偏却不能让她出事。 管妈妈连连应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话没有说完,外头有人禀报:“王妃,茑歌来了,说有事禀报。” 茑歌是李思炘房里的大丫鬟,原来在安郡王妃屋里伺候,后来安郡王妃觉得她稳重,把她给了儿子服侍。 “她怎么来了?”安郡王妃一愣,忙说:“快让她进来。” 茑歌进了屋扑通跪下了:“王妃,我们公子起了高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六十六 安郡王妃身子一歪,管妈妈赶紧扶住她,一面转头喝问茑歌:“公子什么时候起烧的?怎么这会儿才来报?你们都是死人哪?” 茑歌惊惶的连连叩头:“奴婢们不敢偷懒。昨天晚上本来该奴婢和丽语两个上夜,可是公子非不肯让我们俩待在屋里,我就在外屋地上打了个铺,每过半个时辰悄悄进去看一眼。公子上半夜一直没睡实,后来睡着了,梦里还惊醒了两回,就快五更天的时候才稍稍安静下来,奴婢进去看了一回,看公子睡着也没敢惊动他。谁想到了平时该起身的时辰,这才” 安郡王妃哪里听得进她的解释,顺手抓起桌上的茶盏砸了过去,茑歌不敢闪躲,茶盏茶在她肩膀上,里面的茶水茶叶泼了她一身都是。幸好茶已经不烫,不然这一下没砸伤也得烫伤。 “王妃。”仝妈妈听着屋里的动静急忙进来:“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要处置这些丫头什么时候都能处置,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请个好郎中给二公子看看。依奴婢看,公子八成是昨天夜里头风凉伤身,保不齐又受了些惊吓,这症侯可大可小啊。” 一句提醒了安郡王妃。 不错,现在的头等大事是儿子。 “请”安郡王妃顿了一下。 她原来是要说,请平时相熟的太医过来。可是话到了嘴边,又有些迟疑。 太医来了必要诊脉问症的,难道要把实情合盘托出吗?说儿子昨天喝的青梅酒里下了药,又纵欲,受了惊还吹了冷风? 但是迟疑稍纵即逝,与名声相比,儿子的病更要紧。 “快请太医来。” 得了这句话,茑歌连滚带爬的从正屋出去。 昨天晚上究竟出的什么事,茑歌这些丫头并不知道详情,可是大略还是能猜出一点来的。 以前她当了王妃屋里的大丫头,听说王妃要指人到二公子身边去伺候的时候,她可是施展了浑身解数争到了这个机会。 当时以为这是一条通往富贵的兵不捷径,可是谁想到不过短短的两年间,王府的情势简直是风云突变,大公子请封了世子,娶了夫人。二公子从炙手可热一下子变成了进退两难。 茑歌一家都是府里的家生子,他们靠着庞大的复杂的关系网,已经敏感的察觉到事情不妙。 可没想到二公子栽的这么快。 后院一乱,前头安郡王也知道了。 他的脸色格外不好,杨得鹏让伺候的丫鬟退远点,亲自拧了热手巾替安郡王罩在脸上,连换了几块手巾,安郡王才觉得精神好了一点儿。 “病了?” “听说是发热了,现在人事不醒呢。” 安郡王哼了一声:“别是怕我收拾他,装病吧?” 不能怪安郡王首先想到这个,实在是安郡王妃以前就曾经用过自己装病和让孩子装病的招数,尤其是李思容,在安郡王这里简直一点信用都没有了。 “应该不是的。”杨得鹏听到这消息第一反应也是,会不会是装病逃脱罪责? 但是随后就有确实的消息,是病了,王妃都顾不得消息会不会走漏风声,打发人去请太医了。 听着是真病,安郡王心情更糟了。 昨天儿子被他揪着掀下了床,那个反应很不对头,不象是酒醉,应该是还被下了药。 谁知道那些婆子们下的是什么药?她们想算计李思谌,肯定求的是一击必中,药性绝不会温和。 这下可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恶因是她们住的,恶果却由李思炘来承担了。 “你去让人盯着点太医诊过了脉,让他过来我要问话。” 杨得鹏赶紧应了一声。 杨得鹏一出门,迎面就遇上了李思谌。 他看起来倒是神情气爽,精神抖擞。杨得鹏一愣,赶紧请安:“请世子安。” “起来,王爷可起身了?” “王爷已经起身了。”杨得鹏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对李思谌的态度,比之前恭敬了不是一点。 “帮我通报一声。” 杨得鹏赶紧应了声是。 安郡王昨晚上找李思谌找不着,现在一大早他却来了,心情本就不好,一听到这消息,简直就象听到衰神找上门来一样,脑袋都开始一跳一跳的疼起来了。 “他来干什么!”安郡王重重一拍腿:“他还嫌惹的事不大?” 杨得鹏不敢顺着他说,只是小心的问:“那奴才让世子爷先回去?” 安郡王心里真憋屈。 他不想见这个儿子,可是又有许多话要问他。 再说,这见不见似乎主动权也不握在他手里。 要是李思谌一定要见,大可以直接闯进来,自己都不能把他怎么样。而且要是他真的转身走了,那自己再想找他,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得到了。 安郡王不得不打落牙齿肚里吞,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让他进来。” 杨得鹏赶紧出来传话:“世子,王爷让您进去呐。” 李思谌向他微微一颔首,杨得鹏赶紧更恭敬的弯下腰。 世子能一路畅通无阻的进来,外面门上那些人,还有这院子里的人,就没有一个看见的? 谁都不瞎啊。 不过是人人都懂得识时务而已。现在府里谁最不能得罪,大家心里都明白。 世子爷昨天晚上玩的好一手请君入瓮,谁也不知道他调派的是哪路人手。能把二公子和表姑娘都弄到床上去成了事,要摆弄他们这些小卒子,还不是抬抬手的事? 谁敢在这时候去撩虎须啊。 李思谌进来之后,先是向安郡王规规矩矩的问安:“请父亲吉安。父亲昨晚睡的可好?” 这是两句套话,可是在此时听起来,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吉安?我还吉个屁!”一向讲究风度的安郡王忍不住骂出了粗话:“我睡的好不好,你还不知道?” 李思谌不紧不忙,在左首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天气一****热起来了,我看父亲也有些上火,眼中带有血丝,唇焦舌燥,最好请太医开个方子,好生调养调养,免得再犯了暑热的毛病。” 跟他兜圈子,只会把自己绕死。 安郡王压下心头火直奔主题:“昨晚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什么事?哦”李思谌露出恍然的表情:“父亲是说二弟和陆姑娘的事?” “少废话,这儿就你和我,你也别装了。” 李思谌一笑:“王妃接那两位表姑娘入府是来做什么的,我知道,我相信父亲也知道。可您不发话,我也不好说什么啊。只是没想到,陆姑娘和二弟居然会有瓜葛。也难怪,毕竟是表兄表妹嘛,又在王妃那里时常见面说话。” 他们能有什么瓜葛? 安郡王妃把表姑娘接来,安郡王当然知道这件事。 他一开始只是说,让安郡王妃不要节外生枝,最好还是把人送走。可是安郡王妃自有筹划,安郡王当时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安郡王只以为妻子是要送个妾赏个人,怎么也没想到她的安排竟然是这样。 “你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和我来说?我自会拦阻解决此事。可你,你却把事情闹到现在这一步!你也太妄为了!” “我相信父亲是会拦阻的。”李思谌点了下头:“可您拦了一次,能保证没有下次吗?” 这安郡王一顿。 他还真不能保证。 曾经以为是千依百顺贤惠温柔的枕边人,剥下画皮来看,竟然这样工于心计,不择手段。 他能替她保证什么? 他不知道她差遣手下的什么人做的这件事,不知道昨天的酒里下的什么药,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劝服自己的侄女儿、外甥女儿舍出清白舍出名节来配合她的计划布局。 安郡王突然感觉自己这些年来过的日子,好象都白过了。 现在回想过去十几年,他都做了些什么事? 他说不上来,好象天天都有事做,可是又一件都说不上来,象是完全虚度了一样,什么事都没做过,或者是做了的事都不记得。 妻子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儿子更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从前我事事都靠自己,这一回也没想起来可以请父亲替我作主。”李思谌一本正经的说:“这确是我考虑不周。要是下次再遇着这样的事情,我必定头一个先来禀告父亲。” 这话堵得安郡王更憋闷了。 什么叫事事都靠他自己? 他把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置于何地? 不过,自己好象也确实,对他有些疏于管教。 “这件事情闹成现在这样,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处置?” 安郡王这话虽然还带着斥责的口吻,可是他还真有几分在企盼着,儿子能给他一个完美的能面面俱到的处置方案。 “这事闹成什么样了?”李思谌有几分惊讶的说:“这难道算是什么大事?” 这难道不是大事? 李思谌觉得安郡王能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实在不是件意外的事情。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如果有人想闹大,那才是大事。如果人人都想息事宁人,这事又算得了什么?” 在李思谌看来,这件事真的不算什么。 如果他真要对安郡王妃还以颜色,也不会就这么轻轻放过了。起码他完全可以在昨晚的酒里再加味料,彻底废了李思炘,让安郡王妃抱孙子夺世子的期望彻底落空。 在他还小的时候,自己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那时候他的想法大概和李思敏差不多,就是摆脱安郡王妃的压制,狠狠把她掀翻在地。 可是从他走出这座王府,看到了外面更广阔的天地,他就不再这么想了。他不再把一个妇人视为敌手,斤斤计较于如何对付她。 昨晚的事她也根本没当成一件正经事情来办,放到安郡王夫妻这里,他们表现的跟天塌了半边似的。 这事有什么大不了? 被他这样一说,安郡王恍然觉得,这事好象也真不算什么大事。处置得好,王家那边根本不用知会,府里头当然得处置一批人,但这些关起门来就能办了。 能够大事化小最好。 安郡王抱着这种消极的心态想。 既然麻烦不算大,他的的怒气也跟着一缩再缩,完全没有那个精力和气魄再向儿子兴师问罪。 昨天晚上他一开始怒不可遏,多半原因都在于儿子对他这个父亲尊严的无视和践踏。 可他本来就不是个多强横的人,睡了一觉本来就把昨晚的心情忘了大半,再被儿子这么三言两语一说,更加不愿意节外生枝了。 “你媳妇在公主府?”安郡王主动转开了话题问李思谌:“这事她肯定不知道吧?” “过了午我去接她回来,再和她说就行了。免得她从旁人那里听了添油加醋的说法,事情总是越传越离谱的。” “嗯。” 说完这话,父子俩也没别的可说的了。 倒是杨得鹏又进来了,他先看了一眼李思谌,安郡王问他:“什么事?” 杨得鹏本来在琢磨这话要不要当着世子的面说,安郡王这么一问,他只好都说了:“陆姑娘早上支开身边的人投缳自尽,幸而发现的早捡回了条命。另外,罗太医来了,在外面等着回话。” 安郡王这才想起来,是他自己吩咐让太医过来的。 看了一眼儿子,安郡王吩咐:“让太医进来吧。” 罗太医进来之后,看见安郡王府里两尊大神都在,先向安郡王问安,又向李思谌问好。 “罗供奉不必多礼。”安郡王请他坐了,又让上茶。 罗太医哪里敢托大,忙道不敢。 “不知犬子的病况如何?可要紧吗?” 罗太医忙说:“公子的病症虽然急,但是并不算是麻烦。在下已经开了方子。” 方子递了过来,安郡王大略看看,都是清热安神的药。 安郡王又问了两句话,罗太医从屋里出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虽然世子爷从头到尾也没说话,可是罗太医觉得他就那么安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也比安郡王还要让人心生敬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六十七 藏书 阿青她们痛痛快快的玩了半宿,因为赌了彩头,李思静输的最多,不但把自己带的金银锞子什么的都输给了李思敏,后来连头上的钗子耳朵上的坠子都摘下来了。不过玩到最后三个人都困了,竹牌和那些钱都没有收,就挤在一起昏昏的睡了。早上起来阿青看见桌上堆的那一堆东西,一时间还没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最下头是铜钱,上面是些很精巧的小银锞子和金珠子,还有李思静摘下来的首饰,混在一起倒是珠光宝气的。 再看看身旁还没有睡醒的两人,阿青忍不住笑了,替她们把被子往上扯一扯。 窗子外是一片竹林,绿叶潇潇,有水珠从沿着叶尖往下滑落。 不知道是露水,还是夜里下了雨。 怪不得讲究风雅的人,总是喜欢栽竹子。竹子不必多,可是一连成片,就象一面屏障,把外头的烦恼喧嚣都隔开了,风吹过的时候,叶子沙沙作响。只这么一院竹子,就让人感到一种置身山林的幽静。 再加上院子里还栽了梧桐树,梧桐树的叶子长的特别大,象小蒲扇一样,树身又高,一棵树就快把整个院子给盖住了。 满目都是绿色,深的浅的,阿青站在窗前一阵恍惚,感觉自己象是又回到了七家镇一样。 那是真正的山野,推开窗可以看见屋后的连绵青山,鸟鸣声交织成一片,象一首悦耳的晨曲。 阿青最喜欢的布谷鸟的声音。 说起来也巧了,她正这样想的时候,遥遥的天际就传来了布谷鸟独有的,茫远而悠长的叫声。 阿青抬起头往上看,当然她看不见什么。 布谷鸟好象总是飞的比其他鸟要高,因而叫声也显得更缥缈。小山以前经常掏鸟窝,还曾经把小鸟抓回家过。但是布谷鸟是一种不筑巢的鸟,所以从来没有出现在小山的战利品中。 “嫂子?” 李思敏也醒来了,随意的披着一件衣裳站到阿青身边来:“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睡醒的脸蛋显的红扑扑的,头发也披散着,和平时的样子比,这样显得更稚气。 其实她和李思静岁数差不多,可是平时给人的感觉总象是比她老成许多。 没娘的孩子没人疼。 “刚才听到布谷鸟叫。” “是吗?”李思敏探头往窗外看看:“大概飞远了吧?” “京城里不大听得见这种鸟叫。” 李思敏笑着,懒洋洋的掩着口打了个呵欠:“昨天玩的太尽兴了好久没这么放纵过了。” 住在宫里肯定规矩更大,未出阁的姑娘家彻夜玩闹,这肯定行不通。 “公主府可真好,多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李思静感慨的说:“我要是能过上文安公主这样的日子就好了。有个自己的宅子,也不用这么大。嗯,也要个花园,按自己的意思种点花草。然后晚上想玩到什么时候就玩到什么时候,早上想几时起再起。” 不过她也知道,这想法不太容易实现。 首先她不是公主,也不是安郡王嫡出的女儿,将来嫁人不可能自己开府独居。做旁人家的媳妇可不是轻松的事情。 天底下能象文安公主过的这样清闲自在的女子能有几个?大多数都是多年媳妇熬成婆,相夫教子,操持家务,每天从睁开眼忙到合眼上床,就是躺下了心里转的也都是事。 不知道昨晚上郡王府的事情怎么样她特意把碧莲打发回府里拿东西。当然这只是个名义,实际上她就是想让碧莲把事情的经过打听清楚些,回头好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她们俩在窗边说了几句话,这会儿李思静也醒了,三人唤了丫鬟进来梳洗,然后一起收拾那一堆东西。李思静昨晚玩到后面都困的睁不开眼了,一看自己把身上的东西都输出去了,跺着脚懊恼。 不过她不是心疼东西,她就是觉得自己实在太笨了,怎么会输的那么多。 李思敏笑着把铜钱和银锞子什么的都收去了,金珠子和首饰都还给她:“你拿回去吧。” 李思静赶紧说:“不要。输给你就是你的了。” “我也不记得是不是赢了,没准儿咱们只是押了注,没分输赢啊。”李思敏一摊手:“你记得吗?” 这个她真不记得了。 李思静老实的摇头。 “所以啊,既然都不记得,那就一人一半呗。钱归我了,东西你拿回去。要是你出门一趟,回来头上手上光光的回去了,逸王婶下回准不放你出来了。” 这倒是! 李思静就怕不能出门,李思敏的话正中她的死穴。 “那我就收起来了。” 阿青在一旁忍笑看着。明明是一样大的年纪,可是李思敏这八面玲珑的功夫,一下子就把李思静比得象个小傻子似的。 但是两个人都是好姑娘。 思敏很好,思静也很好。 上午姑娘们又聚在一起,文安公主陪着她们一起玩,还慷慨的给备下了彩头,大家猜谜。谜面都是两句诗,猜中了话,也不能直接把谜底写出来,而也要用一首诗把谜底藏进去。 玩起这种东西来,阿青可就不在行了。她虽然也练字,也念书,可作诗实在不是她的长项,就算能随口诌两句,也是平仄不通的打油诗。这水平,大概也就比大名鼎鼎的 “抬头见老鼠,低头见蟑螂”稍微强点。 所以她帮着文安公主弄香、烹茶。说起来,在场的人里,人家都是姑娘,就她盘起了发已经成了妇人,不和她们扎堆玩艺术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并不显得突兀。 文安公主什么话题都能聊得上来,两人从烹茶的水说起,不知不觉话题就偏的离题万丈了。 其实文安公主也觉得诧异。 她知道阿青没念过多少书,在从乡下来到京城之前也不可能见过什么大世面。可是这姑娘就是有一股宠辱不惊,落落大方的气质。而且她的见识谈吐都很不俗。 问起来,阿青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喜欢看些杂书,家父倒是去过很多地方,有时候也会听他讲起一些。” 文安公主点点头。 齐尚宫走过来,在文安公主身边小声回禀:“要带的东西都预备好了,是不是送来您先过目?” “你看着办吧,多带些。” “好。” 阿青没有好奇的多问,文安公主却主动的和她说:“我明后日打算出趟城。” 阿青轻声问:“是出远门?” “不是。”文安公主端起茶盏:“我想去趟太平观。” 哦 阿青秒懂。 肯定不是为了旁人,是为了乐安公主的事了。 乐安公主不知道怎么样了,让一个生性放纵不羁的人被关在一个地方不能动弹,肯定跟坐牢一样难受。 “上回去看她的时候天还冷,她一听还得继续待在那儿,根本不想搭理我。” 阿青能说什么呢?人家才是姐妹俩,她只是外人。她只好说点委婉的话:“想来乐安公主是太憋闷了,您不要同她生气。” 文安公主笑了,她不笑的时候象尊玉像,笑起来却象春花初绽,实在是很动人:“她不理我就不理吧,我也不独去看她的。我同太平观的清虚真人交好,她有一手好茶艺,我们可是多年的好友了。” 呃好吧。乐安公主这么耍性子,一点用处都没起到,文安公主可不吃她那套。 这样耍脾气撒娇,简直象个小孩子一样,嗯,就象李思静这么大的姑娘,这样做一点都不显得奇怪。可是乐安公主都人到中年了,还象没长大一样,做事这么不成熟。 这样使性子,在关心看重自己的人身上才好用。除了爹娘,别人哪有义务这么惯着你?就算是兄弟姐妹,大家长大了也各有各的生活,谁能管谁一辈子呢? 阿青越想越远,开始想到大妞将来嫁了人,小山也成了亲,肯定都会更顾着自己的小家,姐弟、姐妹之间应该再也不会象从前一样了。 这么一想,还真有些怅然。 “想什么呢?”文安公主问她。 “哦”阿青说:“也没什么。就是听说您这里有不少藏书,有很多都是前朝孤本珍藏当时搜罗这些,一定费了很大功夫吧?” “这个啊。”文安公主大大方方的说:“你想看吗?我带你去藏书阁。” 阿青本来只是说一说,并不指望能去饱这个眼福。文安公主是爱书之人,她的藏书阁平时根本不许旁人踏入一步。 “走吧。”文安公主小声说,十分俏皮的眨了一下眼:“咱们偷偷去,别告诉她们了,人一多闹哄哄的挺烦人的。” 阿青赶紧应了一声。 这么看文安公主,真不象个长辈,倒象是个平辈好友。 “我的书装了整整两层楼。”文安公主颇为自豪的说:“我打小就喜欢读书,那时候在宫里头,先皇就让人给我特特单做了书架来盛放。御书坊每回有新书,我都要去挑。等我出嫁开府的时候,那些书要运过来可花了好几天呢。” 都说文安公主风雅,果然名不虚传。 “驸马也是个爱书的人,他也不少的藏书”现在说起亡夫来,文安公主已经十分平静了:“后来还有几位好友,在身故之时,将一些书画赠与我。你知道任兰溪吧?” “知道的。” 这人也是一个有名的才子兼收藏家。 “他没有后嗣,所以当时把他的毕生珍藏分送给了几位至交好友,我得了一大半。”文安公主说:“当时天下大雨,快半个月都没有停,为了把这些东西运回来再收藏好,把我急出了一场病来。” 藏书楼是全砖石结构的,楼外头防火防潮措施做的相当到位。她们走进院子时,有个穿青布衣的老年尚宫迎上来,向文安公主和阿青行礼。 “林姑姑不用多礼。”文安公主对她相当的客气:“我就是过来看看。” 那位林尚宫应了一声,她头发已经花白,但走路的姿势仍然看起来相当的严谨,背挺的直直的。 阿青被张尚宫教导过一年,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文安公主和她说:“林姑姑过去是服侍我母妃的人,我小时候她还照料过我几年呢。母妃过世之后,她宫里的人都遣散了,我就把林姑姑几位接到了我这里来。” 那这位林尚宫就是类似于掌事女官、保姆尚宫了,怪不得文安公主对她这样客气。 文安公主心地也真不错,从这件小事上就能看出来她很念旧,也重情。对于曾经服侍过生母,又对自己有照管之情的尚宫十分优容厚待。 看藏书楼这活计轻省,说白了就是让她们在这里养老。 门上的大锁开开,林尚宫推开了半扇门。 “喏。”文安公主站在门前,颇为自豪的说:“虽然不能和宫里头的比,但是满京城里,我这间楼里的书也可算是头一份了。” 阿青连眼都舍不得眨了,看着门里头一列一列向深处延伸的书架,只觉得目眩神迷,话也说不出来。 文安公主转过头看她。 一看她现在的样子,文安公主就知道她也是真正的爱书的人。 “以后要是想看书了,就来这儿吧。” 阿青呆呆的点了几下头,点完了头她才慢慢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问:“真的?” “可以。”文安公主说:“你出门只怕不方便,想借回去看也可以。” 阿青感觉真象是中了大奖,连声道谢,又保证:“我一定不会弄丢损坏的。” “我知道。”文安公主有几分感慨的说:“你你让我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情来了。我也没有儿女,将来真的要走了,这些东西也带不走要不然咱们先说好,到时候我把这些书画都送给你吧。” 阿青都快傻了。 她赶紧摇头。 不是她不想要,而是这些书画的意义和价值巨大,她怎么能够接受这样的价值连城的馈赠? 再说,文安公主现在还年轻,现在说这个,总让阿青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您还年轻着呢,何必现在就去想那些?”没准儿文安公主过两年还会再寻找新的春天呢,一辈子什么的,现在哪里能下论断? 文安公主一笑:“也是那就以后再说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六十八 心意 李思谌来接妻子的时候陡然发现,不过短短一晚上的功夫,妻子居然就移情别恋了! 恋的是文安公主那间藏书楼。 阿青从藏书楼回来之后就神情恍惚,李思谌来接她,一眼就发现她和平时不太一样。 两三句话一问,李思谌彻底明白了。 明白之后他顿时感到十分无奈。 老婆要是被人欺负了,那他肯定要去讨回公道。老婆要是被人勾引了,那 可是勾引了她老婆的又不是人。 阿青喜欢读书,这个李思谌以前就知道。 而且李思谌在了解了阿青的身世之后,觉得她这个喜好也并不奇怪。当年东平侯府的石公子就很是个才子,有名的爱书之人。据说娶的妻子也和他性情相合,两人夫唱妇随,别提多恩爱了。 看阿青有些傻乎乎的样子,人是被他接回来了,心却落在文安公主府了。 唉,算啦。人生在世总不免有那么一两样沉迷的东西,沉迷于书总比沉迷酒色赌博之类的要强多了。 阿青摸着手里的书盒,小心翼翼的摩挲。 这是一套文安公主赠她的书。 说真的,送她什么珍珠宝石名贵衣料香料,都不及送她这个让她来的更高兴。 “是什么书?” “哦,是一套汀园记。”阿青脸上露出有些恍惚的幸福微笑:“我要拿回去慢慢看。” 好吧 以后文安公主府,尽量还是让妻子少去吧——可是她心里都被那藏书楼填满了,拦着她不去有用吗? 阿青到下车的时候终于回复常态了。刚才一路上都不舍得撒手的书盒,交给了李思谌替她拿着。 桃叶在门口迎她,阿青先叮嘱:“我带回来的那套书,先放在西侧间架子上,你们不要碰,也别搁在别的地方了,我回头要看的。” 桃叶笑着应了一声:“是。” 夫人喜欢看书桃叶也知道。以前刚到姑娘身边服侍时,姑娘对于脂粉、首饰、衣裳这些都不看重,就是那一架子书天天放在心上。 桃叶就识得几个大字,还是后来到了阿青身边之后才学的。对她来说,书本显得格外神圣和神秘。书上什么都有,有青山绿水,也有天下大事。有家长里短,也有经文真义。姑娘甚至有好些食谱食记呢。从上面抄下来一张菜谱,姑娘会照着上头说的试做,做出来的东西,还真都挺好吃的。 写书的人,有的是和他们一样生活在这时候的人,有的却是几十、几百年前的人了。可是那些早已经做古的人,却能用这样一种办法让自己的话一直流存下来。 存在书上,让后来的人看到。 这话是姑娘说的,桃叶听的时候还有些懵懂,但是从此看待书本更加精心和小心了。 每次从书坊拿到新书,姑娘都舍不得放下,而且好的书总是一翻再翻。 有时候书装订的不好,多翻几次就快要散架了,琥珀她们姐妹俩还会帮着姑娘重新给书糊上书皮,用线再按原样订好。 而且姑娘后来想了一个笨办法——好书就再买一本收在家里,这样就不怕真翻烂救不回来没书可看了。 这是从公主府拿来的书,当然更宝贵了。 桃叶亲手把书盒捧到西侧间去放下,怕放的不稳当会掉下来,放好了之后还调了下位置。 阿青换好了衣裳,散开了头发,桃叶端着茶到了近前:“夫人用茶吧。” 阿青接过茶盏,桃叶轻声说:“世子路上有没有和夫人说起来?昨天晚上咱们府里出了件事。” 阿青把手里的茶放下,倒不忙喝了。 既然桃叶这样说,那肯定是出的事情不小。 “其实奴婢也没有亲眼目睹。” 因为夫人出门,世子又已经先让人吩咐过说晚上不回来睡,菊苑的大门在天刚刚擦黑的时候就已经闩上了。 门一闩,外头的事和菊苑一概没关系。 但桃叶睡的并不踏实。 她亲自领着人把院子前后都看过了一遍,几个不大安分的刺头还着意敲打了几句。回来以后小丫头替她打了水洗脸,桃叶卧下之后确实有一会儿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了,可就在这时候又被惊醒了。 那是差不多快三更天的时候,桃叶听见门外头桃核喊她:“桃叶姐,桃叶姐?” 桃叶先是有点迷糊,不知道这笨丫头大半夜的不睡觉怎么跑来找她。桃核可以说是整个院子里心事最少的人了,每天天黑就睡,天亮鸡叫就起,很少会出现意外。 桃核又敲了下门:“桃叶姐,外头好象出事了。” 桃叶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顾不上点灯,借着窗子月亮的光亮过去把门打开:“什么事?” 桃核看样也是给吵醒的,精神也不太好,披着个褂子,连鞋都没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就听见外头有吵闹的声音。” 桃叶原来没听见什么,被她这样一说,才能隐约听见人声,是从前院传来的。 “都这么晚了” 可是世子与夫人都不在,桃叶也不敢胡乱做主,万一是什么麻烦事,这门更不能开。 桃核小声说:“要不,我从后头的门出去——去前头偷偷看一眼?” 桃叶犹豫了下:“可世子夫人都不在” “不打紧,我悄悄的,不让人注意着我就行了。” “好吧,那你自己当心。” 桃核虽然不机灵,可是她力气大的象个成年男人,在吴家的时候甚至打翻过好几个小厮,打发别人去探听桃叶会更担心。 桃核去了好半天不见回来,桃叶担心的坐立难安。 约摸得有多半个时辰,小门才被敲响,桃核回来了。 桃叶赶紧把她拉进屋里。怕惊动更多人,两人连灯都没点。 桃核可能是一溜小跑回来的,气喘吁吁。桃叶赶紧从壶里倒了杯水给她。 水早凉了,不过桃核从来不挑剔嫌弃这些细节,她灌了一杯水之后,缓了口气儿说:“府里出事儿啦。二公子和表姑娘两个喝了酒睡在一张床上被逮着了。” 桃核口齿不灵便,平时是个挺木讷的人,这下突然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桃叶却愣是没有反应过来。 二公子和表姑娘睡在一起 哎哟喂! 桃叶终于明白了,她一拍腿,疼! 疼就不是做梦。 桃核说的是真的,府里真出事儿了。 “真的?” “真的。”桃核说:“我没靠近看,但是王爷和王妃在院子里就吵起来了,墙外头都能听到。” 桃叶可比桃核要聪明多了,而且这些日子她天天在琢磨府里头的事情,有时候听到一句话,心里得琢磨个大半天,总觉得这句话里能琢磨出好几重完全不同的意思来。 就象现在,她最初的震惊之后就问桃核:“二公子怎么会和表姑娘一起喝酒呢?又是谁去逮了他们?” 头一个问题桃核可回答不了,不过后一个她知道:“说是王妃亲自带了人去掀的,把王爷也叫来了。” “这可怪了,王妃亲自带人去捉自己儿子和自己侄女儿?”桃叶慢慢咂摸了一会儿,在暗中笑了:“这可有热闹看了。” 桃核不知道有什么热闹看,桃叶看天不早了,也不打发她去睡了,免得走来走去再吵醒其他人,就让她在自己屋里挤了一宿。 阿青果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傻了一刻,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这太荒唐了我不能相信”。 可阿青也知道,桃叶很持重周到的一个人,绝不会这样信口开河的。 “这是真的?” “是。”桃叶说:“奴婢还打听着,陆姑娘今天早上好象上吊了,幸好解下来的早,没出人命。还有,府里请了太医来,二公子象是也病了。” 阿青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出去了一晚,府里头竟然一夜之间发生了这样离奇的事。 那俩表姑娘从来到就让阿青觉得很膈应。他俩才新婚呢,安郡王妃就迫不及待的弄了两个小妾后备来,天天在她面前晃荡着刺她的眼。 而且府里这阵子紧锣密鼓筹备的就是李思炘的亲事,眼看菊苑后面的院子已经收拾修缮一日比一日更象新房了,可这时候突然间李思炘和表妹竟然酒后乱性了?更离奇的是还是郡王妃亲自带人去捉了正着? 这肯定不对啊。 郡王妃又没得失心疯。 阿青和桃叶主仆俩互相对望了一眼,桃叶十分谨慎的说:“奴婢也是道听途说,想来世子爷知道的更清楚。” 这是一定的。 阿青把这件事又在心里过了一遍,她想这件事情要说有谁知道的最清楚,这人肯定是李思谌。 说曹操曹操到,李思谌正好进了里间。他也已经换过了衣裳。大热天的,在外头要穿的体面严实那是没办法,可是回到屋里头没有外人了,他也不会硬要跟自己过不去。 他穿着一件阿青给他裁的细棉绫袍子,连腰带都没束,头冠也去了,只绾了根飞云纹羊脂白玉簪,整个人看起来更象个闲散不问世事的儒生。 “累了吗?”李思谌走过来,挨着阿青也在竹榻边坐下,顺手端起她还没喝的茶尝了一口:“这是凉茶?” “哦”阿青还没回过神来,本能的回答:“也不算凉茶,就是甘草和金银花什么的,喝了止渴生津的。” 李思谌把她的茶都喝了。 阿青扯了扯他的袖子:“听说府里昨晚出了事?” 李思谌笑了:“是啊,你也知道了?” “你刚才怎么没和我说呢?” 两人回来的一路上,虽然从公主府过来路不算太长,可是李思谌竟然一句都没有提起。 “我倒是想和你说的。”李思谌露出无奈的神情,一摊手:“可你哪里听得进去?” 呃她刚才好象是 光顾着在意书了。 李思谌路上和她说没说过什么话?她居然都不太记得了。 “那你现在同我说清楚。”阿青凑近了一些,低声问他:“昨晚的事情是真的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思谌微笑着看着她。 两个人离得近,他能清楚的看到阿青鼻尖上细细的茸毛。 这让她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稚气可爱。 还有那脸庞,多半是热的,看着红扑扑的,也格外动人。 明明才分开了一天一夜,怎么现在看她总觉得好象已经分开好久了似的,怎么看都看不够。 也许这就是人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你猜呢?” 阿青被这个答案堵的差点呛着。 这人真是! 在外面就显得那么老成,一回来就各种不正经。 可是看着李思谌就那么看着她,一点要主动为她解惑的意思也没有。 阿青试探着说:“陆姑娘一心奔着你,她怎么会和二公子单独去饮酒呢?还有王妃,这事儿她要知道了,一定得尽力捂着盖着,怎么偏偏亲自跑去捉奸在床呢?” 李思谌微笑着问:“所以呢?你再接着猜。” 这里头肯定少不了你啊! 阿青瞪他一眼。 那两人肯定不是自己凑到一起的,肯定有外力在其中作用。还有安郡王妃,她那么大张旗鼓,把人都吵起来去捉奸,一定也不知道被捉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中间的阴差阳错,难道会是天意? 看阿青的神情焦急,李思谌连忙安慰她:“好了,这不关咱们的事,让他们去烦心吧。” “怎么不关了?”阿青不敢大声:“换了谁都会想到这其中不对劲的,你你这样做实在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李思谌不紧不慢的问,还有闲情捻着她的耳坠轻轻揉弄:“酒里的药是安郡王妃向武英伯夫人讨来的,屋里熏的香也是她的人做的手脚。而且也是郡王妃自己带着人去闯的门,我可什么都没有做过。” “谁能相信郡王妃真带人去出自己亲儿子的丑?这黑锅到最后肯定还会想法子扣在你的头上的。” “他们不敢的。”李思谌心情却是格外的好。妻子这样担心他,他怎么会不高兴呢:“安郡王妃自己理亏,绝不敢张扬,这件事情上头她长一百嘴都撇不清自己的干系。否则她就得先说清她把侄女儿接进府来摆着是做什么的。武英伯夫人更怕把她牵带出来,要知道她手上可不止有一条人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六十九 武英伯夫人阿青只见过那么两回,对她这人不了解。但既然能帮着安郡王妃合计出这么个主意,还能提供成分不明的药物,那肯定不是个善茬。 好人能出这样的点子吗?能随手就拿出这样的药来吗?想也知道这肯定不是街上药铺能买着的大路货。 “那王爷说什么没有?” 李思谌说:“他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安郡王总归是一家之主,怎么会什么都没说呢? 看阿青契而不舍的一直盯着他看,李思谌轻描淡写的说:“无非就是友爱兄弟之类。” 阿青的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会说这个? 难道安郡王脑袋里塞满了豆腐渣,完全看不出来这事情的始作俑者是谁吗?还是他的心就这么偏?不管安郡王妃那边做什么,他都能包容体谅?反过来李思谌不管做什么,都是动辄得咎? 这事儿明明白白的摆在这里,就是安郡王妃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害别人的儿子不成把自己的儿子搭进去了。李思谌有什么错?他就算在其中做了点什么,阿青看来那应该算是正当防卫啊! 安郡王妃这一手实在是很毒辣,到时候李思谌和阿青之间横插进了这么一位“表妹”,真是恶心不死人不罢休。这事儿不是一锤子买卖,以后后患无穷。 安郡王不去追究安郡王妃,倒反过来怪李思谌不友爱兄弟?那李思炘李思涵把他当兄弟了吗? “那王妃那边呢?王爷也没什么处置?” “这会儿李思炘病着,这一病倒是巧。” “他病的要紧吗?” “不要紧。”李思谌说:“太医来过了,药方我也看过,小病而已,大概老实睡个一晚就好了。不过我猜着他多半会多病几天。” 以苦肉计来躲避责罚? 阿青觉得十分无语。 “父亲打小和我就不亲近我还记得小时候的一些事情,那时候王爷和我娘就谈不上多么恩爱,他嫌我娘太强势倔强,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他让我娘退让,忍让,避让,不要生事,家和才能万事兴。” 除了郭妈妈,这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比较年轻,基本都没有见过早就去世的原配王妃。 李思谌就说了这么一句,没有接着说下去。 但是阿青心里也明白了他没说出来的话。 安郡王这个人,没本事调停家中的矛盾关系,让老娘、老婆听他的话,又指望过太平安生的日子。 最好所有人都安分守己听话不给他惹麻烦,让他过的顺心遂意才好。 对于不听他话的,让他烦心的,过于强势的人,他当然不会喜欢。前有原配正妻,后有原配之子李思谌。 这件事情上头,安郡王对于大儿子没有半分体谅,觉得这事成了他挑起来的,这还讲理不讲? 难道要李思谌束手就擒任凭宰割,他就觉得高兴了? 说不准他还真盼着事情那样发展。 “你早就知道了?” “嗯,她刚筹划这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李思谌说:“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想把她怎么样,只要她自己安分,我不会主动对她做什么。何况跟她有什么可计较的?难道赢了她我还能脸上倍添光彩?” 阿青握住他的手。李思谌这人还是很有一股傲气的,他不屑于跟安郡王妃计较,可是现在却违背了原本的初衷。 这其中的原由,固然有安郡王妃自己作死,不过肯定大多半原因还是为了她。 因为不放心她,想保护她,所以这一回才将计就计,主动出手。 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可是他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她。 “你怎么事先没和我说?”阿青感动归感动,还是不忘翻旧账:“你原先不让我在公主府过夜,可是送我过去的时候却又突然改了口。” 当时她还觉得奇怪呢,现在想想,他是有意把她支开的。 “你如果在,她不好动手。”李思谌说:“与其让她再寻找机会甚至出阴招伤害你,我倒愿意主动给她个机会,她也果然急不可待的抓住了这个机会。” “你别岔开话。”阿青不依不饶:“我问的是,你怎么事先不告诉我?是信不过我?” “当然不是。” 李思谌看着坐在他身畔的妻子。 当然不是因为信不过。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让他全然放心,那大概只有阿青一个人了。 他的顾虑是,怕阿青因此对他有什么看法。 觉得他阴毒,不择手段,不够大丈夫,城府深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君子,但是他想尽量维持自己在阿青心中的好形象。 他怕她疏远他,惧怕他。 对于他在外头真正做什么差事,阿青没有主动探问过,可是李思谌觉得,阿青不是那种蠢钝毫无见识的女子,她一定心里多少有数,可是她体贴的没有开口问过。 可这种顾虑,他说不出来。 怎么能当着妻子的面说自己在担忧什么呢? “我不想你因此担心。” “难道我现在就不担心了?”阿青就算再温柔体贴,李思谌这拐了几道弯的心事她也猜不出来。 她想的是,还是因为他们做夫妻时日太短了吗?两人之间互相的信任和交流还不够? 也是,毕竟他们成亲到现在也不过几个月功夫,还没有半年哪。李思谌过去十来年多半是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自己琢磨,还没有和别人分享、商量的习惯。 多年养成的习惯不可能短短的几个月里就改变。 应该不是因为位信不过她。 阿青也不因为这件事情生气,只是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不太舒服。事情都发生了,她回来之后才听到。 要是在车上李思谌就第一时间跟她说了,她大概也不会这么吃惊。 呃,不过她在车上确实有点不在状态,为了一套好书兴奋过了头了。 “那这事,该怎么收场呢?听说昨天晚上闹的很大,这消息会不会传出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光禄坊这一带又被叫“王爷坊”,住的都是宗室中人,各家之间可以说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 出了这样的事,其他人家一定会议论纷纷,说不定这消息都会传到宫里去。说不定同李思炘定亲的王家也会知道的。 王家能答应吗?李思炘已经定了亲,而且婚期就只剩下几十天了。这时候要娶消和王家的亲事那不太可能。可是陆应贞和他已成事实,总得给人家一个交待。 “他的亲事应该不会变。陆家就算不甘心,可是他们一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还要倚仗郡王妃,所以争到最后,多半姑娘也就只能做个贵妾。” “陆家会答应?” “会。”李思谌很肯定的回答。 形势比人强,陆家的人会识时务的。 不过以后安郡王妃和娘家的关系,多少都会受到影响的。李思炘在将来的妻妾之间,更是有大把麻烦在等着他。 王姑娘可不是和软性子,安郡王妃又想全权控制儿子,再加个不明不白身分尴尬的表妹妾室,李思炘未来的日子,可以预见将会十分的精彩。 “不说这个了,”李思谌笑着拉着她站起身来:“在公主府玩得可高兴?” “很高兴。”可是这会儿阿青实在高兴不起来。她就出去这么一晚,府里就出了这样的事,李思谌还被安郡王如此偏心漠视。 虽然李思谌自己未必在乎,可是阿青却替他觉得心疼。 都是一样的儿子,怎么李思谌就得不着一点关爱?难道他不是亲手是路上捡来的? 阿青到了现在,对安郡王这个公公是没有半分敬意了。 “公主赠给我一套好书。”阿青笑着说:“我以前听人提起过这套书,可惜书坊里是找不到的。据说书里讲到好些好菜、好点心,还有做法。我跟着学学,到时候做了给你尝尝。” 李思谌这回笑的很期待:“好啊,我等着。” 李思谌的判断相当准确,其实李思炘当天午后就退了烧,药也吃了,人也清醒了。 但是安郡王妃当机立断,让他继续“病”着,药也继续熬着。 只要儿子还病着,安郡王那里就不能在这时候做什么。另外,陆家的事,王家的事,安郡王妃处置起来也可以得到一点回旋缓冲的时间。 到了晚间,安郡王妃自己也觉得头疼。从昨晚到现在她都没怎么合过眼。 偏偏管妈妈来回话,说陆姑娘不吃饭,连汤都没喂进去一口。 这看着她不让她寻短还能办到,可是她不吃饭,硬塞都塞不进去。 “不吃就不吃,一天不吃也饿不死她!” 管妈妈知道这会儿安郡王妃正烦着,说什么都讨不了好。可是这事儿实在由不得她不说。 “牛婆子替她看过,说虽然没缢死,但喉咙那里是受了伤了,她不吃,多半也不是真想寻死,也确实是吃不了。” “那么严重?”安郡王妃不相信。 “奴婢也看过了,确实” 确实挺吓人的,那一道勒痕已经肿的老高,虽然管妈妈看不见她嗓子里什么样,多半也有伤损。 听说投缳自尽的人,有的那脖子骨都被坠断的! 管妈妈现在生怕在自己手上出了人命,要知道陆姑娘到底是客人,是王妃的娘家亲戚,不是王府里可以随意打杀发卖的小丫头。她要真死在王府,到时候王府怎么都得给陆家一个交待,管妈妈可不想顶下这口黑锅,到时候变成替罪羊。 怎么都得保住她的性命啊。 “牛婆子没给她治吗?”安郡王妃也知道不能这么放任着不管,得保住陆应贞的命。 “牛婆子给她抹了点药,可是别的她也不会了。” 说到底牛婆子也不是专业郎中,能接生,会治点妇人、小儿的病症而已。她抹的那药,说是能消肿化淤的,可是疗效如何管妈妈不敢太相信。因为从抹上到现在,也没见那肿消了,反倒是比早上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了。 从她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管妈妈刚才还去了趟尹素梅屋里。 可是尹素梅一问三不知。明明该她去的事,她说当时自己要出门时发现裙子污了,只好回来再换衣裳洗脸,等她收拾停当了,已经错过时机了。 这管妈妈分不出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只是她也不管再多问了。 如果尹素梅衣裳被污是有人故意为之,那这个下手的人会是谁指使的? 难道是世子 很有这个可能。 陆应贞卷进这件事中,用处比尹素梅要大得多了,麻烦也大得多了。 事已至此,就算查清楚这件小事,又有什么用呢? 管妈妈只觉得心寒,世子爷在这事情上一面都没露,可是这前前后后,得有多少人听命办事?这些人能把二公子和陆姑娘弄到一张床上,还把她们瞒得死死的,那他们还有什么事做不了?让自己在这府里无声无息的消失只怕也易如反掌。 王妃这座靠山,以前看来多么稳当。可是现在管妈妈只觉得这是座冰山,遇着太阳就会烟消云解,实在难以再支撑下去了。 可她能怎么抽身呢? 这事儿她不敢去想,现在也想不到什么出路。 眼下最要紧的是得把陆应贞的命保住。 “要不请太医给她看看?” “不行。”安郡王妃说:“这种伤怎么能让太医看?你晕头了?” “是是,是奴婢考虑不周。”管妈妈赶紧认错:“可是牛婆子确实看不了这样的伤啊。” 安郡王妃觉得头更疼了。 这事儿她也没法儿和人商量,安郡王更是早早放下话来说甩手不管。 儿女都指望不了,丈夫也指望不上。 她还得防着菊苑那边再出招,别的不用干,只让这件事情散布出去,她的麻烦就大了。 “你去想想办法!”安郡王妃发起火来:“事事都要问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管妈妈小心的说:“那奴婢去想办法。” 可出了门她也愁,这太医不能请,医婆又没那本事。请外头的郎中,还得想办法管住他的嘴别乱说。 这实在是一件苦差事。办好了没赏,办不好的话她以后大概就再也不用操心烦恼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七十 问罪 桃叶在门口一晃,看见世子正一脸柔情的给夫人梳头发,要迈出去的那条腿机灵的又缩了回来。 都说新婚夫妻好的象蜜里调油,真不是假话。 桃核昨天晚上偷偷跑出去打探消息,这可是冒了风险的,而且她不但事情办的利索,嘴也紧。桃叶在小厨房端茶时,小厨房的人满口巴结的喊着姐姐姐姐的,送了她一盘子干果。 这是给主子子们摆盘剩下的。虽然是剩下的,可是并不是坏的不能吃的。枣子桂圆都是又大又饱满,桃叶不贪嘴,这些零嘴多半都给桃核送去了。 桃核来者不拒。 桃叶有时候也觉得,她那肚子跟个无底洞似的,别人一顿饭吃一碗,她一顿能吃个五四五碗,装饭桶底子从来不用刮,都让她包圆儿了,每次都盛的一粒米都不剩。原先在吴家的时候,大家嘻嘻哈哈开玩笑,摸过她的肚子,也不见多鼓,跟别人差不多,真让人奇怪饭都装哪儿去了? 想不明白这事儿,当时唐妈妈下了个论断说:“八成是个小子投错胎了。” 这么说大家都表示赞同,主要是她也能干,那力气一般男人都赶不上。 珊瑚和琥珀姐妹俩正在屋里做针线,窗子敞着,风能吹进屋里来。丫鬟们住的屋子当然不那么宽敞,窗子也不大,坐在屋里一会儿身上就要冒汗。 琥珀在一旁的手巾上蹭了下手,把手上的汗蹭掉。 “你先别做了。”珊瑚说:“别回来把汗渍在上头,线一经了汗腌就会变颜色的。” “可是这会儿不做,晚上也不凉快啊。”而且晚上还不如现在,现在起码有日头照着呢,到了晚上点了灯也看不清楚。 前些日子郡王府里头做夏装的时候,她们这些丫头一人都是两身儿衣裳。按说是够替换的。可是天气闷热,一天可不止出一身汗,这么一来衣裳就换不过来了。阿青体贴自己院子的人,从库里取了布,一人让她们多做一身替换的。珊瑚她们待遇当然比其他人更好些,还多得了些细布,一人可以再多做一身儿里衣。这样要是身上汗湿了,外衣可不换,但是能换件干爽松软的里衣,人也舒服不少。 琥珀这些日子事情不少,她在针线上头又不如旁人那么精熟,到现在一件里衣还没有缝完。 琥珀小声说:“昨天晚上府里闹腾了大半宿呢。” 珊瑚看了她一眼,琥珀有点紧张的看看窗子外头,没见着有人。 “别乱说话,当心祸从口出。” “我又没跟旁人说。”这屋里也就住她们俩。琥珀没有珊瑚那么稳重,心里有事还是想同姐姐说:“桃叶姐姐还让桃核出去打听信儿了呢。” “你怎么知道?” “我也醒了,外面动静不小,虽然离得远,可是就跟有意吵吵想让人都听见似的。” 珊瑚咬断线头,把手里的衣裳抖开,在琥珀身上比量了一下:“你先穿这一件吧,那一件给我,我慢慢的做。” 姐妹俩身量差不多,从背后看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衣裳也能混着穿。 “袖子还要再收一收”珊瑚一边用手指掐出个印来做记号,一边低声规劝妹妹:“有些事看见要当没有看见,就烂在肚子里头,一个字也不能多说。” 琥珀悄悄转头看了姐姐一眼,小声应着:“我知道了。” 她一直都听姐姐的话,姐姐的主意一向都是对的。要是没有姐姐,她们姐妹早就不知道流落到何方去了。 桃叶端着盘子进来,在门口站了站:“你俩做活呢?” 珊瑚连忙起身相迎:“桃叶姐姐来了?快进来坐。” 琥珀也机灵的从壶里倒了杯水:“桃叶姐姐喝水。这么热的天儿你还过来?有事叫我们是一样的。” “从厨房拿了点儿东西,咱们都分分。” 珊瑚赶紧道谢,又去取了个盒子来盛果子,把盘子腾出来好让桃叶带走。 桃叶坐下来喝了口水,问珊瑚:“公主府怎么样?有什么新鲜事儿没有?” “倒是没听说什么旁的新鲜事儿。”珊瑚想了想:“倒是听说了一两句避暑的事。” 她们的关系现在维持着一个很微妙的平衡,桃叶还是菊苑丫鬟里的头号人物,可是现在人多事多,她一个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把事情都揽过去。 珊瑚和琥珀姐妹俩心细能干,渐渐的也站稳了脚跟,能和她分庭抗礼了。 贴身伺候的活儿,还有阿青的头面首饰贵重私房,这些都由桃叶打理。珊瑚姐妹俩从来不往这一块儿伸手。但是衣裳书本、平时喝茶写字起居这些事,珊瑚姐妹俩也把得稳稳的。 郭妈妈来了之后,这院里的人事就由她当仁不让的接管了,所以说,现在是三足鼎立,局面很平稳。 桃叶没有提起昨晚的事,只是走的时候说:“最近府里头可能忙乱些,事情不少,咱们院子里人也得约束好了,免得更添乱。” 珊瑚笑着应:“我记下了,桃叶姐姐只管放心吧。” 阿青痛痛快快洗了澡洗了头,李思谌接过了替她梳头的活计,只是梳着梳着就心猿意马起来,小夫妻俩象一对鸟儿一样甜甜蜜蜜耳鬓厮磨的,忍不住就滚到了床上。 起先阿青还担心窗子没有关上,帐子又放下来了,旁人要是看见了,一准儿能猜着他们在做什么。可是她让他去熄了灯,他又不去。 到了后来,她就顾不上想这些了。 两个人都出了一身的汗,这澡算是白洗了,让人备了水又擦了一回。 李思谌问她:“渴不渴?” 阿青诚实的点点头。 她现在是一动都不想动。李思谌倒了水来,也没让她起身,直接喂她喝。 阿青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水是温温的,既不偏凉,也不会太烫,喝着正适口,感觉喉咙也滋润了。 李思谌喂她喝了一杯,自己也喝了一杯水。 “府里这些日子的事情你不要理会,要是王妃那里酸言恶语的,你只当没听——不过她也顾不上你。” “嗯。”阿青柔声应着,想起文安公主说的事情来,顺口和李思谌提起:“公主看着是要出京,她说要去太平观探望乐安公主。” 李思谌笑了:“京里的夏天难熬,山上就不一样了,又清静又凉爽。我看文安公主主要还是想出京去避避暑,探望乐安公主不过是顺带。京里头能腾出闲来的,多半都会出去。连皇上也说,想去行宫松快些日子。” “去行宫吗?” “可能这个月就动身。”李思谌抚摸着妻子柔软馨香的头发,低声说:“郡王府在行宫那里也有庄子,到时候我带你去一块儿去。” “我也能去?”阿青十分意外。 “自然可以了。”李思谌说:“去泡泡温泉,还可以赏牡丹花。都说常洗温泉对身子有好处。行宫比城里要凉爽得多了,在那儿过阵子再回来。” 被他一说,阿青也期待起来了。 “那府里其他人,也去吗?” “王爷可能会去,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比如郡王妃,只怕她就没有出去避暑的闲情。 安郡王妃担心的麻烦这天一早就找上门来了。 陆家来人了。 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得的消息,陆应贞的父母不在京中,找上门来的是陆应贞的婶子和嫂子。 这两个女人都不是善茬。 安郡王妃一听她们来了,眉头皱的象是打了个死结。 可是又不能不让她们进来。 往常这两人也不是没来府里请过安说过话,那时候对她巴结还巴结不来呢,今天却是来者不善,一个脸上似笑非笔在,一个则是沉着脸,进了屋请了安之后,陆应贞的婶子常氏说:“今天我们来,一是给王妃请安。二来呢王妃也知道,她伯娘要做寿了,很想应贞这孩子,我们接她回去好好热闹的过几天。” 陆应贞的嫂子也说:“应贞呢?怎么不见她出来?”说着就站起身来:“这几天热,这丫头别是贪凉胡闹了吧?我去瞧一瞧她。” 哪能让她去看? 陆应贞昨天晚上请郎中来悄悄看过,留了方子是内服的,还有外敷的药。那药涂上之后,外面还缠了布带,管妈妈才去看过,那脖子缠的跟粽子似的。 药是灌进去了一些,可是陆应贞还是没有进食。现在脸色别提多难看了,躺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动弹,乍一看跟死尸一样,管妈妈看着就觉得心悸。 她这样子怎么能让陆家人看到呢? 管妈妈强笑着说:“表姑娘又不是小孩子了,懂事着呢,身子也好着呢。就是我们王妃这里也一日都离不了她,府里头事情又多,也亏着表姑娘时时能陪着我们王妃逗她高兴一下。” 话是这么说,可管妈妈心里一点儿都不踏实。 看陆家人这样子,明显是得着什么消息了。不然哪会这么不客气的直接上门来,两句话不说又一定要见着陆应贞? 这事儿纸里包不住火实在不好收场。 安郡王妃心里也很明白,她身边的陪房可都是陆家出来的,和那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使她下令封口,也很难保消息不泄露。 更何况还有个李思谌在一旁虎视眈眈。 “管妈妈,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应贞了,家里头长辈们来了信,还怨我这做嫂子的对小姑太疏忽大意,今天要是再不见见我们姑娘,我回去了跟家里头可怎么交待呢?”嘴上的话虽然还说得客气,可陆应贞的嫂子韩氏脸黑沉的象锅底,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管妈妈,表情神态都让管妈妈心里发慌。 那眼神儿怎么好象她们已经把陆应贞害了似的? 管妈妈真心冤枉。 她们本来安排的也不是陆应贞而是尹素梅,事情变成现在这样,真是始料未及啊。 这事儿怎么瞒得住呢? 管妈妈忍不住转头看向安郡王妃。 事已至此,该怎么处置,总得赶紧拿个主意啊。 安郡王妃心一横,反而不再躲躲闪闪了。 “你们今天这么突然过来,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闲话了?”安郡王妃淡淡的说:“这可不象是上门来做客的,倒象是来兴师问罪一样。” 常氏与韩氏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这神态落在安郡王妃眼里,心里也越发确定了。 她们肯定是知情了就是不知道她们是从哪儿知道的,又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知道多少。 “说什么兴师问罪啊,”常氏还是比较老练,以进为退的说:“这应贞丫头在王府里也打扰了不少日子了,我们也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心里着实惦念。要是她真是身子不爽利,我们这做婶子的,当嫂子的,总不能装没事人一样不理不问吧?要不,王妃您叫应贞丫头出来,让我们见一见她就行了。” 人是叫不出来的。 “她现在确实身子不适,不方便出来。”安郡王妃说:“郎中看过了,也开了方子,这会儿正歇着呢。” 对于自己的娘家,安郡王妃还是很了解的。 一家上下的男人没有拿得出手的,在外头不行,在家里头说话也不硬气。今天这件事,陆家分明是得到确实的消息了,不然不会有胆直接找上门来。可是这样的事,只来了两个女人,这家的男人既没有主意,也没有胆气能为,除了吃喝玩乐,一辈子都一事无成。 要不是靠着郡王府和武英伯府的提携帮扶,陆家早就败落了。可是今天一出了点事,他们就这样沉不住气,急慌慌的跑了来。 难道把事情闹开,对陆家就特别有好处吗? 愚不可及。 安郡王妃的目光从常氏的脸上掠过,又看向陆应贞的嫂子韩氏。 平时也没见她们对陆应贞多么关心,现在跑了来,也绝不是为了替她撑腰做主来的。 常氏几十年来就钻进了钱眼里,就想多弄点银钱。韩氏汲汲营营的想给男人谋前程,自己也能跟着享荣华富贵。 只要开出来的条件合适,安郡王妃相信她们都会识时务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七十一 探望 陆应贞的屋门口,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守在那儿。尹素梅远远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就差一点,躺在屋里头的人就要变成她了。 小丫头宁儿端着茶进来,凑到尹素梅耳边小声说:“姑娘,陆姑娘的婶子和嫂子来了。” 尹素梅点了点头。 “我去端茶的时候,柳婆子一直跟着我,不许我跟人说话,我端了茶之后她就一个劲我催我回来。” “知道了。” 尹素梅端起茶喝了一口。 茶味很淡,茶的颜色也不好。 同上一次相比,这一次在郡王府的待遇可以说是一落千丈。王府里的别的本事也许没有,看人下菜碟,拜高踩低见风使舵却都是个个拿手。就拿这茶叶来说,尹素梅在安郡王妃那里瞥见过她的账本,每个月光是支出的茶水炭火钱就是好大一笔,可是除了有限的几个主子,连她们这客居的表姑娘喝的都是旧年陈茶,一碗里头倒有一大半是渣子,根本没什么茶味。 尹素梅早早就看出来了安郡王妃的真实意图。真是对她们好,怎么会这样慢待她们呢?光是送来一些艳丽的衣料、光灿灿的首饰就算得上是好吗?那些不过是装门面的东西,指望她们打扮的花枝招展好为她所用。 尹素梅也试图提醒过陆应贞,可陆应贞压根和听不进去,只当她是心里藏奸,把自己哄骗走了,尹素梅好占便宜。碍着陆应贞和安郡王妃关系更亲,尹素梅的话也不好说透。 无论如何,她也算是尽到一份心了,陆应贞自己非蒙着眼往前冲,她也拉不住。 可是现在看她这样,尹素梅心里很不好受。 早上她听见小丫头在院子里叫了一声,也披上衣裳出去看。 从敞开的屋门望进去,有个人正正悬在了梁上,赤着一双脚没有穿鞋,下面是两个翻倒的凳子。 当时她吓的魂飞魄散,差一点就晕厥过去了。 就算后来听到消息说陆应贞没死,可是那匆匆看到的一幕就象是印在了她的脑子里头,怎么都挥不去。 昨天的时候,陆应贞还在窗边美滋滋的对镜梳妆,挑剔着送来的鲜花颜色不好,精心的选了一朵戴上头上。 一转眼她投缳自尽的画面又出现在眼前。 尹素梅一天都没吃下东西,硬塞了几口饭,也觉得难以消化,那咽下去的不象是饭粒,而是象砂石一样,在肚子里沉沉的往下坠,划拉的嗓子、肠胃都隐隐作痛。 她的窗子是闭着的,从窗缝里也可以看见一线外面的情形。 先是听着脚步声响,接着院门开了,陆家婶子和陆应贞的嫂子跟在引路的婆子身后走了进来。 尹素梅看见她们进了对面的屋门。 离的远,中间隔着院子,她只能听见隐约的声音。 先是有一阵哭声,接下来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宁儿小声问她:“姑娘,陆姑娘家里会接她回去吗?” 尹素梅没出声。 如果她再天真点,大概也会一腔情愿的想着,陆家应该会接陆应贞回去的,不会放着自家姑娘这样不管。 宁儿趴在窗户那里悄悄的看着。 “姑娘,陆家人出来了。”她一面说,一面睁大眼睛仔细看。 可是进去的是两个人,出来的还是两个人,陆姑娘并没有随着一起出来。 陆家婶子还用帕子抹了下眼睛,陆家嫂子还拉了她一下,叮嘱她:“别让人看出来了,会说闲话的。” 于是陆家婶子连抹眼睛的动作也省了。 两人就这么毫不留恋的离开了,院门重新关上,陆应贞门口那两个婆子又重新坐回去把着门。 “姑娘,她们走了。”宁儿转过头来,有些迷茫的说:“陆姑娘伤的一定挺重,要不然应该会随她们一起回陆家去的。” 尹素梅把手里的棋谱又翻过一页:“你继续看着点外头的动静。” 宁儿乖乖的应了一声,又转头扒着窗户往外看。 尹素梅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傻丫头,陆应贞走不了的。安郡王妃哪会放她出去,把这个把柄递到旁人手里呢。 陆家人也不会接她走的,陆家婶子自己还有两个亲生女儿没出嫁呢,至于她嫂子那就更指望不上了。陆应贞和她兄嫂本来就不怎么亲近,出了这样的事,她兄嫂那里只要捞着了足够的好处,绝不会管她的死活的。就算将来陆应贞的父母追问这事,女儿能及得上儿子重要吗?把事情全推给王府说王妃以势压人,谁会真的为她出头撑腰? 尹素梅想的很清楚。 因为差一点,这就是她要面对的一切了。相比陆家人,尹家人会做的更绝。 她心里也惶惶然没有底,世子出手果决,显而易见是早有筹谋的,有没有她的投诚报信儿事情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她起的作用很小,那世子会答应她的条件吗? 到了晚饭时分,终于让尹素梅瞅着了一个空子。两个婆子一个去吃饭了,另一个多半是觉得离开短短一会儿也没什么事,一边解裙带一边往茅房去了。 尹素梅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宁儿替她把着风,对她做了个催促的手势。 她快步穿过院子,轻轻推了一下门。 门没有闩,一推就开了。 太阳已经落山,屋里又没有点灯,尹素梅眯了一下眼,才看清楚屋里的情形。 屋里乱糟糟的,一股药味儿。 早上发现陆应贞上吊之后,院子里外的人都涌进来,急慌慌的,椅子翻到,桌子歪斜上,花瓶摆设也都打碎了不少,门帘子也给扯掉了。 除了碎瓷片收拾了,桌椅扶了起来,其他都没有人收拾。 她进了屋动静很轻,一直到她进了里屋,蜷坐在床前脚踏上的小丫头蝶儿才听见动静,转过头来。 尹素梅赶紧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蝶儿这一天一夜里受的惊吓威逼太多了,现在象惊弓之鸟一样,畏畏缩缩的退到一边。 “我来看看你们姑娘。”尹素梅把手里的纸包递给她:“这里面有参片,还有一点燕窝。” 蝶儿不敢接。 尹素梅把东西放在桌上。 她走到床边,微微俯身看。 陆应贞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脖子里扎着一圈圈的白布,脸蛋的颜色透着一股青灰。 尹素梅心里咯噔一下。 她见过家中长辈去世时的样子,陆应贞这脸色看起来就透着一股死气。 “应贞姐姐?”她轻声唤。 两人是同年出生的,陆应贞是春天生的,而尹素梅是秋天。 “应贞姐姐,你能听见吗?” 陆应贞依旧没有动弹,眼睛也依旧紧闭着。 尹素梅听说给她喂药也没有喂进去,不过床边,她的被子和枕边都沾着药渍,屋里的药气重多半是这个原因。 “应贞姐姐,我是素梅。”尹素梅想好了要说的话,这时候已经却都想不起来了。 “之前我劝你的话,你不肯听。昨天王妃安排的人本来是我,你让蝶儿把脏水泼在我裙子上,让我不能出门,可你却顶了我出去了其实你本不该这样做。” 尹素梅顿了一下,陆应贞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可以说都是她自己的原因,但是尹素梅看着她现在的惨状,却感到心里很是酸楚难过。 “你不吃不喝的,可能再拖个一两天人就不行了。可你也想想,你还不到二十岁,往后还有大把的好日子,现在死了不觉得可惜吗?你落到现在这一步,王妃那里是不用说,你家里人也不管你了,你要是真死了,岂不让别人称心如意了?” 陆应贞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动作很轻,要不是尹素梅正好看见,还真发觉不了。 “如果换了我是你,我一定要活得好好的,比旁人活的都好。” 她不能久待,看门的婆子随时会回来。 尹素梅声音很低,话也说的很快:“我送了点药,还有补品来。你要是愿意用就用,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多说什么。命是你自己的,谁都替不了你,能帮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她快步转身出了屋子。 不光光是因为怕人回来看见她,尹素梅在那间屋里头待的也难受。 就象有人掐着她的喉咙一样,让她喘不过气来。 时间赶的也刚刚好,她刚回了屋,去茅房的那个婆子就回来了。 她还往陆应贞屋里看了一眼,应该没有发现什么。不多时那个去吃饭的也回来了,还给她带了一份儿饭菜。 宁儿靠着门惊魂稍定:“姑娘,这也太险了。” “没事儿了,你看你吓的,就算她们看见了,我说我去瞧一眼陆姑娘,她们还能吃了我不成?” 宁儿胆子是小,不过她很老实听话。 “我不是说她们。”宁儿拍拍胸口:“我是说,陆姑娘那儿,太险了。姑娘你过去看她,可万一陆姑娘有个什么好歹的,赖上了咱们怎么办?” 尹素梅其实也有些后怕。 宁儿又说:“还有,姑娘过去劝她是好意,可要是陆姑娘心里不忿,把昨天的事情跟王妃说,告您的状那又怎么办呢?” “我昨天什么也没有做啊,脏水是她的丫头泼的,顶了我出门也是她自己一心愿意的,我又没有哄她去。” “反正反正姑娘还是不要再冒险了。陆姑娘现在这样,连累的咱们也跟坐监一样。不知道王妃回头会不会连咱们一块儿处置” “你别怕,不会的。” 世子应该不会不管她的吧? 尹素梅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她心里也没有底。 又过了一会儿,对面那个丫头蝶儿出来了,守门的婆子拦着她问她要做什么。 蝶儿小心翼翼的说:“我我想去厨房要点粥。我们姑娘喉咙也吃不了饭,我想看看能不能给她喂点米汤和稀粥。” 两个婆子互相看了一眼,又小声商量了两句,跟蝶儿说:“你就在这儿等着,我们去跟厨房要去。” 两个婆子里分了一个出去,没多会儿就拎着一罐子粥回来了。 蝶儿赶紧向她们道了谢,把粥提进屋去。 那两个婆子平时干的不过是粗重活计,象蝶儿这样的贴身伺候姑娘的丫鬟,她们想巴结还巴结不了。可是现在风水轮流转,蝶儿主仆俩朝不保夕,在她们面前也得曲意讨好。 宁儿看着就想到自己。 要不是姑娘小心机警,那现在她们主仆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处境呢,八成还不如陆姑娘跟蝶儿。 蝶儿要了粥,也不知道陆姑娘会不会吃呢?听说人要是不吃不喝,两三天就会没命的。 过不多时,蝶儿又从屋里出来。 守门的两个婆子问:“她吃了没有啊?” 她们在这儿看守着,陆姑娘要是死了,只怕她们也得不着好。要不是为了这个,刚才她们才不会主动去厨房讨粥呢。 “姑娘吃下去了几口。” 一个婆子劈手把汤罐夺过,打开盖子看。 果然粥少了一些。她拎来的时候是满满一罐子,看起来确实是吃了。 两个婆子都松了口气。 蝶儿又向她们道谢,还拿了荷包给她们,每个荷包里都装五钱银子。 两个婆子接了荷包,可门还是守的严严的,蝶儿也不能出去。 她们在院门处坐着,宁儿听见她们在议论。 “装什么三贞九烈?又是上吊又是绝食的,现在还不是吃了?” “她自己家里人都不管她了,要换成我啊” “去——别乱说,她要是没命咱们也落不着好。” 宁儿转头说:“姑娘,陆姑娘好象吃了点粥。” 尹素梅长长的松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去了。 吃了就好。 她活着就好 就算以后她要去王妃那里告自己的状,或是继续同自己为难争斗,这也都好。 只要人活着就行了。 “姑娘,你也赶紧吃饭吧。” 她们的饭菜也不能自己去取了,是由人送来的。凉透了的两样菜一个汤,看着就让人提不起食欲来。青菜多半是中午做的,晚上又热了一回,颜色都不绿了,看着是干巴巴的黄色,肉也硬硬的。汤就更别说了,清汤上头浮着一点油星,只怕下人吃的都比这个强。 可是尹素梅却有了胃口,端起碗来招呼宁儿:“你也坐下一块儿吃,能填饱肚子就行,这会儿咱们就别挑剔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七十二 试探 打发走了陆家人,安郡王妃毫不轻松。 陆家好说,可是王家,还有昱王妃那里可不是好蒙混的。到时候怎么跟王家交代? 如果消息能瞒住,等亲事办过生米煮成熟饭了,让陆应贞给正室端杯茶,她捏着鼻子也得认下来,王家总不能把已经嫁出门的姑娘再接回去。 问题是能瞒得住吗? 这一兜烂摊子还没收拾完,李思容又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这几天王府里出奇的安静,有如一滩死水,连人走路都有意把脚步放轻了,生怕惹着什么麻烦上身,主子们心气儿不顺,只有躲着走的份,哪有傻乎乎往上撞的? 唯一例外的就是李思容。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府里头出了什么事儿。 一来这种男女之事,不宜告诉姑娘家。二来,其他人都会悄悄打探,唯独她大小姐,整天想的不是打扮就是吃食,要么就是等李思敏回来的时候再和她争斗。说实在的,这几年和李思敏吵也好闹也好,甚至想动手厮打也好,她从来就没有占着过便宜。可是越这样,她越是不服气。 “娘?” 安郡王妃正在心里筹划。 怎么想这件事都还是觉得抹不平。尤其让她心中不安的是,她不知道李思谌还会有什么动作。 上一次她计划了那么久,自认为方方面面一点岔子没有,可是在床上捉到的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让安郡王妃长久以来的信心一下子被击垮了。就象现在,她一个人坐在屋里,连伺候的人都没在跟前,可她却觉得心里很不踏实,总觉得似乎有人在背后盯着她看一样。 这种感觉让她忐忑难安,甚至真想转过头去看一眼才能安心。 李思容唤了一声没见安郡王妃理她,顿时不乐意了,大声喊了一声:“娘。” 安郡王妃给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一看是她才缓过神来,可心还是扑通扑通的直跳。 “你做什么大呼小叫的?”安郡王妃皱起眉头呵斥了一声,李思容可没受过这样的重话,她顿时也不乐意了。 “娘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喊您两声了都不理我。”李思容自己挤了过来,挨着安郡王妃坐下:“上次我和您说的那落云梨花的料子,您给我找了没有啊?” 那块料子她一开始在李思敏那儿看见,一眼就相中了,可是却没有抢到手。她就不信了,凭什么李思敏能弄到的东西她就弄不到了?就算是贡品,也不会只有那么一块,在京里找,到宫里托人问问,准能弄着,说不定比那块还好看。 安郡王妃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给她找布料这种不当紧的小事,随口敷衍她两句:“要是得了,一准马上让人给你送去。” 李思容可不会被这么模棱两可的话给蒙了,抓着她的胳膊摇晃着问:“娘,你到底有没有打发人去问啊?别是给我忘了吧?” 还真是给忘了,不过要是这么说,这小祖宗能炸了锅。 “我吩咐过管妈妈了,怎么会忘了呢。” 李思容马上跳起来:“那我去问管妈妈。” 正说着管妈妈就进来了,李思容一见了她就两眼一亮:“管妈妈,我有事问你。” 管妈妈苦着一张脸,脸上的皱纹熬的更深了,原本挺富态圆胖的脸庞,现在仔细看,腮上的肉都要耷拉下来了。 这几天她一个好觉也没睡好。 本来听看守的婆子回报说,陆姑娘已经不闹腾着要死要活,开始吃药吃饭了,她还松了口气的。这姑娘家失了清白身子,要是不闹一闹,那还奇怪了呢。不过闹归闹,到底还是小命儿最重要。王妃不是已经答应了吗?等二公子娶了正妻过门,就给她个名分,往后过的也是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好日子啊。她闹过那个劲儿也就好了。 可是眼下的事情,让管妈妈本来轻松的心情又沉的坠了下去。 她匆匆向李思容问了声好,凑到近前禀报:“王家打发人来了。” 安郡王妃现在听不得一个王字,一听见王家两字就象被针扎了一样:“他们怎么派人来了?来做什么?” “王妃,”因为李思容还在一旁,管妈妈也不能把话说明了:“您忘了,这不是上回丈量好屋子了,王家那边也要预备东西嘛,打发人来送单子了。” “哦,哦是。”安郡王妃回过神来,不管王家打发人来做什么的,都不能让女儿在一边听着。 李思容可不会看人眼色,她从小到大,只有旁人看她眼色的,连安郡王都宠着这个小女儿,旁人就更不用说了。 “管妈妈,你帮我找着衣料子了吗?” 管妈妈哪里想得起来衣料这档子事儿,又不能不理她,只好随口应着:“新送来的料子,姑娘那儿没得吗?我这就去问问管库的人,哪里都能误了,您那儿可不能漏下。” “我不是说那些。”李思容不乐意了:“上回我特意说的那两样找着了没有?一样是梨花样的缎子,一样是海棠红的绡纱料子。” 安郡王妃心里被事情塞得满满的,又在这个王家打发人来的当口上,哪里有时间跟她这样夹缠。 “什么料子不料子的,我这里多少正事要办,你别在这儿吵吵个不停,快点回去。” 李思容可没想到安郡王妃对她这样不耐烦,一跺脚:“娘你说话不算话!那会儿你明明答应了我的,可是一转眼就把我的事抛到脑后去了。正事正事,有什么正事比我的事还要紧?” 管妈妈心中焦急,这也不能让王家打发来的人一直等着啊。别说现在她们心虚,就算是平时,王家也是亲家,寻常来往也不能怠慢人家。 “姑娘,姑娘别生气,王妃这儿确实事情多,忙二公子的亲事,修房子,打家具,做衣裳,确实是忙的一刻都不得空” 李思容瞪了她一眼:“反正什么事儿都比我的事要紧对吧?我不求着你,我去和我爹说。” “哎呀!”管妈妈真是急的想抽自己。 去找王爷?王爷那儿也不会好脸色的,到时候这小祖宗还不得倒回头来加倍的折腾? “别管了,由她去。”安郡王妃叫住 管妈妈:“王家打发了什么人来?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来了两个管事妈妈。”管妈妈忙的都要晕头了,赶紧定定神回安郡王妃的话:“一个姓张,是王家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姓龚,她倒是不大听说过,可她男人是王家外院的大管事。从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来,那龚妈妈还满脸是笑。她们没说来意,就说是被打发来请安的。” 安郡王妃心一沉。 寻常送礼绝用不着这样资历的人出马,这肯定是来者不善。 而且,如果来个寻常的管事媳妇,安郡王妃见不见都成。见是给面子,不见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什么小虾米来了王妃就要见她? 可是这回来的竟然有王家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人,这就让安郡王妃推脱不得了。 “请她们进来用茶说话吧。” 管妈妈应了一声去了,安郡王妃重新梳妆更衣,照镜子的时候她也发现自己脸色色看起来不大好,整个人显得很疲惫,看着象是一脸病容。 这样见客可不成。 她让人开了粉匣子,又重新匀了一层脂粉,看起来觉得不错了,才起身出去。 王家打发来的两个管事妈妈果然不同一般。一个头发都白了,身上也是穿金戴银的,看起来落落大方,十分气派。要是不知道的人见了,准以为她是哪家安享尊荣的老太太,怎么能猜着她其实是伺候的人下人? 另一个年轻些的女人则是一脸精明相,头发梳的纹丝不乱,站在那儿背挺的直直的,一看就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人。 见着正主进来,她们二人一起向安郡王妃问安。 安郡王妃硬是挤出笑容,招呼她们二人坐下说话,又问:“天气这么热,府上老太太和太太身体可还好?上次打发人送的果子,吃着还合口?” 那张妈妈侧身坐了,恭敬的说:“谢王妃记挂着,我们老太太还好,就是天气热了不爱动弹。我们太太打发我二人过来,是听说府上二公子身子不适,遣我们送了些东西过来,也看看二公子的病况怎么样了。” 安郡王妃心里发紧,脸上倒还是如常的笑着说:“他也没什么病,就是晚上贪凉,所以有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亲家老太太和太太还特意打发人来看他,他哪里当得起。” 王家这是听着什么风声了?这是投石问路?安郡王妃在心里盘算。王家可能已经知道什么了,就是这样的事情没有凭据也不好声张,所以打发人来探问究竟。也可能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是有太医出入的事情传到他们耳朵里了,打发人来就是单纯的探病—— 如果是后一种情形当然最好。 可是如果仅仅是来探个病,犯得着连王家老太太身边的人都出动了吗? “不知道二公子这会儿得不得闲?要是方便的话,我们和张妈妈想过去给二公子请个安,回去了也好象我们老太太和太太交差回话的。” 人家的话说的合情合理的,不让探望的话安郡王妃当然说不出口,不让探病的话,岂不更落人口实了?哪怕对方本来只是有一两分疑惑,这一下也得变成个七八分。 “我让人去他那屋瞧一瞧,不知道他这会儿服了药没有。”安郡王妃一面说,一面打发人去。 好歹让人先通个气儿,仝妈妈也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只是希望炘儿千万要稳得住,不要在王家人面前露出什么马脚。 他的病是早好了,现在只不过是在装病。安郡王妃现在倒是庆幸起来,因为怕安郡王发现儿子装病的事,她交待儿子务必卧床静养,药也要一天三四回次次不落的煎上,王家这两个人过去,应该发现不了什么。 就是怕她们看出点别的来。 安郡王妃心中没底,过了一会儿丫鬟进来回报,说二公子这会儿正好服了药刚睡下了。 安郡王妃忙说:“可是不巧,要是他醒着倒是能陪两位妈妈说说话。” “不打紧的。”张妈妈不紧不慢的开口:“我们过去看一眼就成。王妃要是怕我们扰着二公子养病,我们不进屋也成,就隔着窗看看。王妃是个大度的人,想必也能体谅我们老太太的一片慈悲心肠。她老人家最是怜爱小辈的,平时提起二公子来都是赞不绝口的,这一听说二公子病了,一颗心就悬在那里呢。今儿早饭都没有用什么。要是我们就这么回去了,只怕我们老太太心里不踏实,晚饭也用不好了。” 她这么把老太太抬出来,安郡王妃也只好说:“应该的,老太太这样体贴惦记着炘儿,也是他的福气。” 安郡王妃让仝妈妈陪着王家的两个人过去探病,料想这二人也掀不出什么大风浪来。 府里头一拨一拨的来客人,阿青也听说了。 不是她有意打听,而是郭妈妈在府里头几十年下来,耳目众多,府里大小事情可就没有能够瞒得了她的。 所以陆家人来了又走了她知道,王家打发人来了她也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 阿青虚心向郭妈妈请教:“王家这时候打发人来,总不会是碰巧了吧?” 郭妈妈笑着说:“夫人这么聪明的人,哪里还用得着我来说呢?这世上的事儿哪有那么多可巧?王家这是来者不善哪。” “那依妈妈看,王家会怎么做呢?” 郭妈妈把问题反抛回来:“如果换成夫人,会怎么做?” 郭妈妈这问的,有点考校她的意思,但是更多的却是在点拨、磨练她,让她自己学会思考和权衡,将来遇到这样的事情也能应对自如。 “如果是我的话出了这种事,脸上就象挨了耳光一样,丢面子是肯定的。可是这事儿不能闹大,闹大了王家也会面上无光,为了这个要退亲的话那也不行,王家姑娘已经年纪不轻了,退了这门亲事再找,她等不起的” 不能退亲,又咽不下这口气,王家肯定是要在维持这门亲事的前提下,想法出这口恶气,要是能为自家姑娘争取到更多的益处就更好了。 不过王家会怎么做,阿青可猜不到了。她自家的情况不一样,不能以此类推。 要是她遇到这样的事,亲事是一定要退的,而且吴叔和小山肯定会给她出气,把人揍个半死都是轻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七十三 收拾 郭妈妈赞许的点了头:“王家是不会退亲的,可是也不能装聋作哑把这件事情认下来。今天打发两个人来,就是投石问路来的。” 看来安郡王妃得有好长一段时间顾不上找菊苑的麻烦了。 郭妈妈笑着岔开了话:“刚才听桃叶说,夫人要收拾出门的东西?” 阿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世子说,这个月可能要出去避暑。” 李思谌的原话是,府里头怕是要闹腾一段日子了,只怕耳根不得清静,索性出去避暑也好。一来他的庄子上有汤泉,又清静自在。二来咳,比较私密的那些话当然更不必向外人提起了。 郭妈妈有些意外的问:“哟?可是真的?咱们万岁爷可有好些年没出去避暑了。这一回要是真去,那京里可得有不少人家要跟着去吧?这可是大动静。” 阿青从吴叔那里也只知道皇上去年不曾出京,至于往年皇上有没有出去避暑、秋猎,她就不得而知了。 琥珀在一边好奇的问:“那皇上为什么不去啊?” 珊瑚瞪她一眼:“你就多嘴。” 郭妈妈摆手说:“你不用训她,这也不是什么不能打听的事儿。提起咱们万岁爷,这京里京外头没有人不夸的。这京里闷热,尤其是三伏天里头,那真是放个鸡蛋在地上都能给烫熟了,但凡是那爱享受想过舒服日子的,都会寻个机会出京去避避暑。可皇上要出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一来,皇上去了,那后宫娘娘们去不去呢?这一去就得多少人了?还有啊,皇上出了京,那天天要办的正事儿怎么办呢?是让文武大臣们都跟了去?还是让他们一天两趟的来回折腾呢?这人力不说了,这避暑行宫还是前朝建的,每年都得修。皇上要是不去,那就可以省一笔开销了,皇上要去,自然得好生修一修,怎么着也得个几十万银子啊。所以为了这个,皇上登基前些年,才一次都不去啊。” 郭妈妈到底见识不凡,阅历也广。别看这道理说起来简单,可是一般外头男人都未必能明白的道理,郭妈妈却能说的这样明白。 阿青心中对她的敬意又添三分。 皇上刚登基的时候,京城简直不象个京城了,十室九空的。宫里头也给折腾的就剩个空壳子了,连登基大典听说因为没有钱,都是大事简办的。连皇上登基都没有钱使,那其他的事情当然也是能省则省了。修缮宫室,避暑、秋猎这些不当紧的消遣,当然是能省则省。 从皇上登基日子过的就简朴,这些年来已经养成了习惯了。纵然国库内库渐渐充裕起来,皇上也还是维持着旧日习惯。所以这一回要出去避暑,着实算是一件大事情。 李思谌把郭妈妈特意请来,绝不是只为了管管小丫头,帮阿青点小忙的。自从郭妈妈来了,阿青可跟她学了不少东西了。府内的不用说,就是府外头的事情,郭妈妈也少有不知道的。 珊瑚机灵的说:“郭妈妈来看看我们收拾的东西,刚刚我们正犯愁呢,这东西要多带吧,又怕路上不便。要少带吧,又怕到时候短了什么没处找寻。妈妈帮我们瞧瞧,看看我们收拾的怎么样?” 郭妈妈点头应下来:“也好。说起来,我以前倒是常帮着世子收拾出门用的东西。” 阿青也好奇了:“世子出门都带些什么?” “男人出门省事得多了,最起码他们不用扛个梳妆匣子吧?这衣裳也不用天天翻新着换,你们想想,最大头的一去,剩下的还有多少?” 郭妈妈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她们预备收拾的东西。 现在先确定了要带的是两样。 一样当然是衣裳,一样就是书本笔墨这些东西了。其他的零碎东西一时还没有开始收拾,桃叶想请教郭妈妈的也正是这些。 珊瑚和桃叶商量了一下,把想带的东西列了一张单子,就怕到时候收了这忘了那,误了事就麻烦了。上头茶叶、熏香,常用的药丸甚至一些糕点吃食等等都写上了。 “这就很全面了,不过也不用带的太多了。”郭妈妈说:“免得到时候大包袱小行李的,又用不完这么些,等要回城的时候还要一样一样再收拾带回来,实在不够折腾的。就象这个熏香,夫人平时又不爱用这个,就算是怕屋子长久不住人得熏一熏,带一点点也就够了。” “您老人家说的是。” 可不是么?带的太多了,不但去的时候费事,等回来的时候要是用不完的话,扔了又可惜,再一样一样收拾了带回来?那可真是自找麻烦。 “茶叶也是一样的。一般出去避暑,也就是半个多月,顶多也就是一个月,不会在那儿待的太久的。茶叶大可不必带上好几罐子,路上要是碎了、洒了,反而糟蹋了东西。糕点之类的就更不必了。在家天天都吃这些个,出去了正要尝一尝当地的东西换换口味,还巴巴的带着这些去,到了地方也不新鲜。” 听郭妈妈这么一说,顿时省了不少的功夫。 还有预备带的衣裳,郭妈妈也让她们省一些,把其中比较华而不实的几套去了,加上几件厚实的,还要带上骑装。 带骑装桃叶是理解的,可是为什么要带厚实的衣裳,这个她们几个就都有些不明白了。 “避暑的庄子可是在山里,不象京城里这样。一早一晚的山风可大着呢,尤其是泡了温泉出来,要是没两件厚实点的斗篷,人会吹病的。” 这个绝对是经验之谈了,桃叶她们赶紧按着郭妈妈说的办,而且把件事牢牢记住。 虽然夫人还没说留下谁,带谁同去,但是既然山里头气候变化大,那跟去的人少不得也得多预备上厚衣裳,免得到时候现抓瞎。 阿青却想着,要不要打发人回娘家送个信儿。 皇上要出京,吴叔想必是要随行的吧?说不定他们父女还能见面说话呢。就是不知道吴婶去不去呢? 就她一惯的性子来说,吴婶多半不爱去。她一去,家里这一摊子事情丢给谁呢?还有小石头,这么大的孩子离不开人,留下他当然不行,带着他也十分不便。 如果一家子人都能去就好了。 阿青特别的想家,想家里人。吃饭时想,看书时想,有时候晚上躺下来了也会想。 菊苑里头忙得热热闹闹,安郡王妃的院子里却冷的象冷窖一样。 王家来的两个管事妈妈已经回去了。她们去看过了李思炘之后也没有露出什么异色,直接就告辞了。安郡王妃心里不安,不知道她们是否看出什么破绽来了。 送走了王家来的人,安郡王妃就把仝妈妈叫进屋里来,仔仔细细的问她刚才的经过。 这件事情上头仝妈妈也是加了一百倍的小心,半点儿不敢马虎。 “她们确实只在外屋站了站?”安郡王妃不放心的问。 “确实如此,奴婢和几个丫头眼都没敢眨一下,那张妈妈就在外屋坐了坐,龚妈妈连坐都没坐,总共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她们往里屋看了吗?” “就看了两眼。” 安郡王妃还是不放心:“她们有没有问什么?炘儿那院里有没有人多嘴?” “没有。”仝妈妈说:“奴婢记得清楚着呢,从头到尾她们就只问了那么几句。先问公子是不是吃了药睡下了?茑语说是才吃了药睡着了。张妈妈问公子什么时候病的?请的太医是怎么说的?这回奴婢回的她,说公子是晚上吹了些风受凉了,有些发热,并不是什么大病,太医来了也只开了些清疏发散的药。” “还说什么了?” 仝妈妈摇头:“就没说什么了。张妈妈就说,少年人常爱贪凉,图一时痛快,结果受罪的还是自己。还叮嘱奴婢好好伺候公子,盼着公子早早痊愈。” 听起来一切正常。 可是安郡王妃心里就是不踏实。 这会儿王家打发这么两个人来,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顺道探个病? 不过现在陆家已经安抚下去了,府里头她也下令都封了口,王家就算有什么疑心,也抓不着什么实实在在把柄。 “菊苑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这话问的仝妈妈没辙了。 菊苑那边她们安插的人没什么能为,被看的死死的,轻易传不出什么消息来。就算有消息,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不当紧的小事,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起先还是能打听着一点事情的,可是自打郭妈妈一去,清理了两个敢冒头的之后,菊苑现在整治的铁桶一样,连只苍蝇都别想轻易飞进去。世子夫人又很谨慎,让她们寻不着什么破绽。 可是她不能如实跟安郡王妃说自己什么也查不着,同样的话,换一种方式来说会好得多。 “菊苑大门紧闭,这两天都没见他们的人出来走动。也没听着传什么闲话。” 这是明面上人人都能看见的事,菊苑的人确实关起门来对外头的事情不理会。 安郡王妃并不放心。 她到现在都没有问出来,究竟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把李思炘身边的人关起来了一大半,尤其是那天在小书房里服侍的守门的婆子和李思炘平时得用的小厮,都关了起来。还有厨房整治酒菜的人,也没有漏下。 可是问了问了,查也查了,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问题是出在哪儿。 小书房院门上的两个婆子都说明明是看见世子爷走进去的,她们又不在屋里伺候,又没见他出来,怎么能想到屋里的人好端端的会变成了二公子呢?李思炘身边伺候的人就更问不出来了。李思炘平时就不是好脾气的人,他要上哪儿,伺候的下人哪里敢多问一句? 一点线索也找不出来,这竟然成了一桩无头公案了? 安郡王妃心里说不出的憋屈。 明明知道这事儿是李思谌从中捣鬼,但是却完全抓不到他的把柄。 如果再想查,就得查到管妈妈和仝妈妈身上了。她们两人伺候了安郡王妃多年,一家子人也都在王妃手底下,安郡王妃相信不会是她们俩有了异心。 府里有多少人已经暗里投靠世子了?这群见风使舵的东西,墙头草两边倒,看着哪边得势就忙不迭靠过去。 不知道是哪一个泄露了她的安排,让李思谌反而倒过来把她算计了。 仝妈妈在一旁看着安郡王妃的脸色,嘴上不敢多说什么,心里却在嘀咕。 这会儿又是张罗着给公子煎药,又给表姑娘请郎中,王妃自己真该请太医来好好诊诊脉,这脸色怎么看着都不象没事儿的样子。 可安郡王妃这会儿正急躁不安,仝妈妈琢磨这话就是说了也白说,落不着好,没准还得挨顿斥骂。 她和管妈妈两个互相之间明争暗斗也有好几年了,互相别苗头下绊子的事也有过。但是这几天,在这件事情上头,两人难得的站到了同一立场上。 从王妃掌管了府里大权以来,这件事情算是最大的一个难关了。 这一关要过不去,没准她们得陪着王妃一起翻船。眼下这种时候,且顾不上往日的磕磕绊绊了。 但愿此事能大事化小,顺顺当当的过了这道坎。 且不提王家如何,后半晌阿青这儿却来了客人。 大妞来了。 阿青简直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莫不是午睡还没醒透?把梦里事当真了? 一直到大妞进了菊苑的门,阿青揉了揉眼,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更没有看错。 真是大妞来看她了。 阿青这一刻浑忘了什么规矩,快步走下台阶,大妞一抬头看见了她,笑着喊了声:“阿青姐。” 两人的手握在了一块儿,阿青又是惊又是喜,还满心的纳闷。 “你怎么来了?事先也没和我说一声?” “婶儿让我来跑腿给你送东西。”大妞笑眯眯的打量阿青:“看你气色还满好的,都说姑娘出嫁成了新娘子,会越来越漂亮的,看来这话果然不假。”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七十四 相见 见了大妞阿青满心满眼都是笑,旁的事全顾不上了,连大妞这样打趣她,她都乐呵呵的笑的合不拢嘴。 “这院子真漂亮。”大妞还是头一回来。之前她也在阿青那里看过这院子的布局图,可是看那抽象的图画,可亲眼看见实物,那是完全不一样的。靠墙有一株很高大的合欢树,叶子成双成对,果然不负合欢之名。这会儿正是花开的时候,那股甜蜜蜜的醉人的馨香将整个院子都笼罩起来了。 大妞啧啧称奇。从前她也不是没见过合欢树,这种树很好栽活,到处都有生长。只是以前见过的那些树都没有长的这么茂密的,花开了一树都是,以前觉得很清淡的香气简直可以用霸道二字来形容了。 “你要是喜欢,就留下住两天。”阿青是真心实意的留她。 她可想家里人了,现在好不容易逮着一个,那是抓住就不想松手了。 “哎哟,我可不会那么不识相。你们新婚燕尔的,我在这里杵着,象什么啊?” 大妞刮着脸羞她,阿青伸手捏她脸,两人嘻嘻哈哈的挤在一起。 郭妈妈这些日子伺候她,觉得夫人很是稳重。现在一看,倒觉得她象是十几岁的人了。 阿青拉着大妞一直到进屋坐下都没松开,桃叶她们自然不用等人再吩咐,赶紧着就去倒茶拿点心。小厨房里正好有刚做好的冰酪。世子和夫人的份例中都是有新鲜牛乳的,冰也足足够用。这冰酪做的清凉可口,世子和夫人都爱吃,今天小厨房觉得天气炎热,也做了两份出来,正好让桃叶她们端了来。 果然大妞一看见冰酪就是两眼一亮:“哎哟,我正走的热了,你这儿真有好东西啊。” “你喜欢就吃吧。”阿青笑着看她吃:“你还没说呢,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一般来做客,总得提前知会一声,而且过了午一般不是做客拜会的时辰。大妞这会儿来,阿青高兴是高兴,可是也怕她是有什么事才突然过来的。 “今天没多少事忙,我爹去出诊去了,我就先关上门,顺路来瞧瞧你。大门口的人还真是有意思,起先可能是看我穿戴的一般,还想撵我呢,等我说了是来找你的,他们马上换了张脸,殷勤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不要同那样的人一样见识。” “我才不同他们一般见识呢。”大妞自打在药铺子里做,三教九流的人见多了:“大富大贵的人我也不是没见过,人家待人都可客气了。倒是这样的人,沾着主子的人光,就会横行霸道。” 大妞一勺一勺的吃的欢快,阿青不时的说:“吃慢些。” 大妞抹了下嘴,凑得近些小声问:“这屋里都是你的人吧?” 她这是真有事? 阿青点头:“有事你就说。” 这屋里除了桃叶她们就是郭妈妈能进来了,都是信得过的人。 “你们府里出了事吧?”大妞认真的打量她:“有没有牵涉你和姐夫啊?” “你听说什么了?” “是我和爹要好的一个郎中,姓岳的,他过来和我爹说的。因为他常和我爹在一块儿喝酒说话,所以得了消息就特意赶来知会了一声。” “他说的什么?” “他说,郡王府请他悄悄的进府给一个姑娘看病,那姑娘是上吊未成喉咙受了伤的。他只打听着这姑娘是和府里的少爷公子不清白做出不才之事,旁的也不清楚了。” 阿青明白了。 这是给陆应贞看病的郎中吧? 要说京城大,那也真大。住在同一座城中东西两边的人,可能一辈子都碰不到面不会相识。可是要说小,那也真小。最起码,这个被请来的岳郎中,就和张伯是颇有交情的熟人。 “是府里出了事吧?”大妞说:“这事儿婶子还不知道,我想先过来瞧一瞧,看看你需要不需要帮手。” 不过现在一看,大妞就放心了。阿青姐这儿看起来和乐太平,完全没受什么影响。要真是姐夫和其他姑娘有什么事情,阿青姐哪会象现在这样浑若无事? 阿青小声说:“是你姐夫的二弟出了点事。” “哦。”大妞好奇的眨巴眼:“他不是也定亲了吗?那姑娘又是谁?” 这事儿确实很出乎人意料,阿青也不是没有八卦的**的,就是平时没得人可以一起聊这个。 好不容易大妞来了,她还已经从别的渠道听说这件事了,阿青也不瞒着她。 “是郡王妃娘家的姑娘,接来在府里住着。前几天的晚上郡王妃领了一帮人去前院小书房捉奸,捉到了自己的儿子和侄女儿,偏巧那天晚上我不在府里头,没看到这个热闹。” 大妞听到这个大八卦果然很兴奋,就是一边兴奋一边迷糊:“这不大对头吧?她怎么会领着人去捉自己的儿子呢?对了,青姐你那天晚上怎么不在?” “文安公主邀我们去赏花,那天晚上我住在公主府了。” 原来是这样,可这事还是说不通的啊。 阿青笑而不语。 大妞也不笨,很快就想通了点什么:“她她是不是想给姐夫下套没成,反而把自己套进去了?” 这样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这事偏偏在阿青姐不在府里的时候发生呢?这不明摆着是冲着姐夫去吗? “是不是姐夫”大妞小声说:“给她来了个调包计?那姐你事先知道不?” 阿青摇摇头:“他没和我说起。” 大妞倒是挺理解李思谌的,点头说:“没说也是他的一片心,王妃这种老娘们玩起不要脸的手段来,别说看见了,就是听听也觉得脏耳朵。” 呃 姑娘,看您现在这兴高采烈的样,一点也不介意耳朵脏不脏啊? “那表妹姑娘干嘛要寻死啊?”大妞又不明白了:“这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吗?” 要真是那么贞烈,一开始就别做这样的事啊。 想到陆应贞,阿青也笑不出来了。 被人这么当众捉奸在床,哪个姑娘能受得了呢?安郡王妃之前不知道是怎么哄骗这两个姑娘的,但尹素梅机警,陆应贞却自己一头热的撞了上去。等到好梦惊破,她发现事情完全不是自己之前想的那样,自己付出了一个女子最珍贵的一切,可是却落得如此不堪的结局,安郡王妃做事这样绝,一点都没给她留余地,只把她当成打击利用的棋子和工具,完全不在意她的死活。 她明白被自己信任的姑母出卖了。 听说安郡王妃还把安郡王也叫去了现场,还是安郡王去掀的被子。 那时候陆应贞是个什么情状? 纵然阿青不在现场,也想象得出来。 被安郡王妃和仆妇们目睹就已经够了,安郡王也亲眼看见了,这换成是谁,也要受不了啊。陆应贞不寻死,以后也没脸抬头做人的。安郡王、王妃,那天晚上所有到场的人,都看到了她最不堪的丑态 “岳郎中有没有说,她的伤要不要紧呢?” “说是于性命无碍,不要紧的。”大妞不认得陆应贞,所以关心也有限,说起来她来口气很轻松:“不过这些日子估计只能喝点汤水了,饭菜不能吃。”大妞又想起来一句:“哦,不知道以后说话会不会有影响。” “会有影响吗?” “这个我不清楚,岳郎中没说啊。”大妞说:“要是真伤着嗓子,说不定以后会有影响吧?唉,管她呢,我还以为这事儿牵扯到你呢,急急的跑了来,知道你没事儿我就放心啦。那我回头和婶子说呢?” “还是不说吧”可是阿青也不确定。毕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倔那天晚上郡王妃搞那么大阵仗,为的是出李思谌的丑,可是现在却把自己的亲儿子坑了。那么多人看见听见,想瞒得住不大可能,这种风流韵事又是外头人最喜闻乐见的,不但要议论,只怕还得添油加醋呢。要传到吴婶的耳朵里,大概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要是她从别人那里听说个已经传的变了样的版本,还不如老实和她说呢。 “要不,还是说吧就是你说的和缓些,别让娘受了惊吓。” “我知道的。”大妞有点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啊?只要不是你出事,婶儿就不会惊吓着,她可不是那种一惊一乍的人。” “这也是,我娘是女中豪杰嘛。” 大妞有些无语的看着阿青姐。 打小阿青姐就只听婶子的话,看来现在还是这样啊。 都嫁了人了,提起亲娘来仍旧如过去一样。 大妞一边腹诽,一边又忍不住羡慕。 小时候她不大懂事时,因为总在吴家生活,还以为吴婶是自己的亲娘呢,后来渐渐长大了才知道不是的。 那时候她可伤心了。 为什么吴婶不是她的亲娘呢?那姐姐也不是自己的亲姐姐了? 现在她仍然羡慕的不得了。 “对了,小山前几天写信来,说他们有一次比试。” “真的?”可是阿青接到的信上并没有写啊。 “已经比了吗?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比的?他会不会受伤?” “没有受伤。”大妞笑着说:“他觉得挺丢人的。单以武艺论吧,他倒是拔头筹呢。可是一考什么韬略武经,他就不行啦,排名都跌到二十开外去了。”大妞捂着嘴笑的止不住,眼泪都笑出来了:“人家以前没念过书的,到山上学两年就比他强多了。他还是从小念书识字的呢,居然被比成那样儿。” 好吧,这么看来小山身上是没受伤,但心灵估计很受伤了。 “这是什么时候比的?” “就是他才回山上没几天的事。”大妞说:“他一开始没说,大概是憋着想夺个魁首,好跟咱们夸夸口呢。没想到比成了这样,所以也不好意思说了。” 是啊,最近写来的一封信上都没提起呢。 不过他和大妞一向不和啊,两个人吵闹不休,按说这样丢人的事,小山应该最不可能告诉大妞了,一定会被她嘲笑的啊。怎么这回偏偏告诉大妞了呢? 不过两人见面她高兴还高兴不过来,这念头不过在心中一掠而过,完全没有去在意。 “你晚上住下吧?” “那不行啊。”大妞摇头:“我哪儿能在你这儿住。” “我这儿怎么不能住了?” “反正我得回去,不过我晚上在你这吃饭,你给我做个好菜。”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不想留在王府。 大概这里让她觉得不自在吧。 虽然见到阿青很高兴。 可是王府那些人,看她的时候让她觉得不自在。 不管是一开始的傲慢无礼还是后来的毕恭毕敬,都让她不舒服。 这院子再漂亮也打动不了她,她还是喜欢自己的家。 人家的地方就是人家的,怎么都没有自家舒服。所以人常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 这儿很漂亮,别人可能会觉得能进王府,住在王府多体面多值得羡慕,但大妞可不喜欢。 “好吧,那晚饭咱们一块儿吃。”阿青也知道要留下她不大可能,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但她真是舍不得大妞啊。 “给你做鱼吃,好吗?” “好好,多烧点汤进去,还要贴喝饼子。” “行,给你贴。” 喝饼子一般用不发酵的面来做,贴在锅边上,浸着菜汤,菜好了饼也熟了,这种死面饼虽然不如发面饼易消化,但是口感特别筋道,嚼着特别的香。 “还要吃炒鸡蛋。”大妞毫不客气的点菜:“用瓜菜心儿炒,炒的嫩嫩的那样的。有没有虾?跟虾仁一起炒也好,鸡蛋也有一股虾子香。” “虾也有的。” 阿青换了衣裳,挽起袖子亲自下厨,不但做了鱼和虾仁鸡蛋,还做了一道蒸菜,两道凉菜。大妞陪在一边给她打下手,馋的不断的咽口水。 郭妈妈想来回事,就见夫人特别娴熟自在的混在锅碗锅瓢之间,想了想,又转身退了回去。 反正这事情也不当紧当急,就让夫人多乐一会儿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七十五 姐妹 李思谌还没进院门,就知道世子夫人那里来了客人。 从他刚进府门的时候就听说了。 他一进菊苑的大门,就感觉院子里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以往井然有序——当然不是说现在就是乱成一团,而是显得很有干劲儿似的。 隔着重重花木,李思谌听见了笑声。 欢快的,无拘无束的笑声。 大妞这姑娘还真是开心果。 原本想往前走的脚步停了下来,李思谌站在了原处。 阿青一定很高兴,她不说自己想家,而且在努力的适应着郡王府的生活。 但是她的笑容没有以前多了。 以前她在吴家的时候,多轻松自在,头发可以随便挽一下,衣裳也捡最舒适自在的穿,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是在这里,她明显拘束得多了,这儿连个可以陪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别说没有亲近的人,出了这个院子,外面几乎全是敌视的目光与议论。 李思谌早就发现了,他甚至想过,要不要自立门户? 难得她这样高兴,自己要是进去,大概她们俩都会拘束起来的。 李思谌这么想着,就不往里走了。他站在原地不动听了一会儿,默默转身又出了门。 阿青并不知道李思谌回来了却过门不入,她正和大妞一起用晚饭。 大妞边吃边说:“石头可逗啦,许妈妈哄着他睡午觉,他以前不爱睡就闹,硬顶着就不睡,为这个婶儿还气的揍他一顿屁股。现在他可学精啦,贼精贼精的。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他会装睡了!许妈妈哄他的时候他就闭上眼装着睡着了,许妈妈哪里想到他会装睡,把他放下坐了一会儿就去外间做针线了,他就从床上自爬下来了。” 呃好狡猾。 阿青听的嘴巴半张,两眼圆睁:“真的?他怎么学会的装睡?” 大妞往嘴里填了一块儿虾仁:“这谁知道呢?谁可能教他?八成是天生就会的吧?” “后来呢?”阿青急着追问。 “他爬下床,又爬出屋,许妈妈做了一会儿针线想进屋去看看,一看床上没人,吓得嗷一声叫,这会儿他都爬出院子了,急得人一通好找。” 阿青能想象得出来当时的场面,实在是忍不住,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小山小时候也不老实,我记得以前他也曾经午睡的时候爬出去过呢。可是他那也是先睡着了,后来醒了才爬出去的。装睡这门手艺,他可不会。” 小山可是直肠子,哪里会装睡这么高妙的招数呢? “是啊。”大妞深有同感的点头。 做为和小山光屁股包尿布的时候就战斗在一起的伙伴,她对小山的了解可谓是十分透彻全面,真是不能再全面了——连小山屁股上有没有胎记,胎记的位置大小颜色她都一清二楚啊! 呃,当然也有可能,现在人长大了胎记也会长大吧?也有可能会消失?听说有的胎记是那种真胎记,长大之后会慢慢消失不见的。 不过她现在当然看不到小山的屁股啦 大妞赶紧把“屁股”二字从自己脑海中赶开,用力的扒了一口饭 。 “别吃那么大口,当心噎着了。先喝点汤吧。” 大妞端起汤来喝了一大口,汤里材料不少,不过她没有全都尝出来,反正汤很鲜,也很好喝。阿青姐煮的汤肯定不会油腻,喝起来挺爽口的。 “找着石头之后怎么样了呢?” “能怎么样啊?许妈妈吓的差点儿没厥过去,抱着石头去婶子跟前请罪,婶子二话不说,又把石头按住揍了一顿屁股。不过石头也没哭。” “没哭吗?” “嗯,就跟知道自己做错了似的,往常旁的事就会哭的叫破房顶,可是那天他就没哭。”大妞说:“不过揍是揍完了,可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谁也不能保证他就听懂了大人话里的意思啊。谁知道这次揍过了,下次他还跑不跑呢?” 这个真没准,确实谁也不能保证。石头这孩子才将将一岁半,又好动,又不懂事,就算现在对他说教,或是给他尝尝竹板子的厉害,他八成也记不住教训。 真够麻烦的。 “婶子还说啊,石头要是再跑,下回睡午觉就把他锁屋里头——要不就用布条子把他脚拴上。” 好吧阿青略囧的想,吴婶应该是在说气话。又不是小狗,这是个孩子,哪能拴着他呢? 男孩子本来就顽皮嘛,现在正是要人费心看顾的时候,真是片刻不敢疏忽啊。 大妞吃饱喝足,阿青才惊觉自己吃的也比平时多得多。 大妞抹抹嘴:“那姐,我先回去了啊?你还有什么话让我捎给叔和婶子?” “也没什么” 想说的话太多了,可是这会儿阿青只能跟大妞说:“平时多看着他们些,多保重身体。” “我知道,我天天盯着哪。” 桃叶已经收拾了几个大包袱,她不愧是阿青身边的头号心腹,阿青平时说的每句话她都不会疏漏。阿青可能进过,这种茶吴婶可能喜欢,那样点心吴叔可能爱吃。刚才桃叶忙得脚不沾地,收拾打点了好些东西,预备让大妞捎回去。 “夫人再过过目,奴婢怕想的不周全。” 大妞一看那包袱的大小,诧异的说:“桃叶,你这想的是不周全啊!这么多的东西,你是要把郡王府搬空啊?再说了,这么多,我也扛不动啊。我可就自己两条腿走着来的。” “当然不能让你自己再走回去了。”阿青白她一眼。 好歹她也是个世子夫人,连辆车还打发不了啊? 大妞笑笑:“这不好吧我要是抱着这么多东西出门,让你们府里的人看了,会说你闲话的。” “什么闲话?”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当了王府的媳妇却往自己娘家倒腾东西之类的,反正不是好听的话。 “算了吧。”阿青当着大妞的面一点不用端着什么世子夫人的风度:“王妃贴补自己娘家手面更大呢。” “真的啊?”大妞顿时觉得心理平衡了,还有心情翻看东西:“都带的什么?给叔和婶子的吗?有没有给我的?啊,肯定得有给石头的吧?” “有,都有。”桃叶笑着给她解释:“这一包是衣料,不是那种缎子绸子,都是细软的棉布,做**、被里都好着呢,特别软和舒服。这是两双鞋子,是夫人闲的时候做的,给老爷和夫人在家随便穿穿,本想趁着有空送回去,可巧姑娘来了,就给带回去吧。这边是茶叶和补品,您瞧这鹿茸,新鲜着哪” 大妞打断了她:“这个我比你还懂呢。” 桃叶笑着说:“是是,我可是在姑娘面前班门弄斧啦。这盒子里是山参,也是别人送的好东西。这里边儿是几样玩意儿,当摆设也行,拿着玩也好,姑娘和石头少爷一人一半分了吧。” “我也有份哪?”大妞先是笑,后来又摇头:“算了吧,我跟个一岁的娃娃抢玩具传出去太丢人了。”看了看这些东西,大妞有些纳闷的问:“没有给小山的?” “有,不过已经托人送上山去了。”桃叶忙说:“是夫人亲手做的衣裳、一双鞋,还有肉脯和菜干,两套书,还有一把好弓呢。” 大妞也意外:“哪里来的弓?”哦,她马上明白了。世子这么大本事的人,别说一把良弓,十把八把的也不成问题啊。 以前大妞还小不懂,现在就知道了,弓这种东西不是谁家里头想有就能有的,乡下猎户打猎自己随意弄弄的那种竹弓木弓没有人去管,可是真正的军中用的良弓,平民私自持有那可是违禁的。 还是有靠山好啊。 大妞虽然不指着青姐现下的地位去作威作福仗势欺人,可她也不傻。自从青姐定了郡王府的亲事,自家父女俩在那条街上明显就人缘更好了。青姐这一出嫁之后,那更不用说,几乎没遇着过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以前药铺刚开,偶尔还会有些麻烦,街面上自然有各种势力,连那些衙差、巡街也不能得罪了。更不要说同行之间自然会互相较劲拆台之类的事了。 但现在一切不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简直象是有仙人变了戏法一样。以前那些大爷似的巡丁,现在见了他们都乐呵的象多年亲戚好友一样。 这都是因为吴叔、因为青姐。 权势这东西,怪不得人人爱它,人人想要它。 可是大妞觉得这不件什么好事。 现在有权势,一切都顺当兴旺。可是哪一天没有了呢?那些人大概会立刻变一番嘴脸吧。 不是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啊。 大妞回去的时候当然是坐车,阿青一直送她上了车,看着车驶动。 大妞扒着窗户探头喊:“你快进去吧,别送啦。” 阿青站在那儿,抬起手来挥了挥。 大妞缩回头坐好。 车里被大小包袱塞的满满的,她只有一块可以坐的地方。靠着一个包袱,倚着另一个包袱。 阿青姐虽然嫁了一个显赫的人家,可是她平时一个人多闷哪,连门都不能随便出。 虽然不喜欢郡王府这地方,不过大妞还是决定以后常来来叔和婶子就算想闺女也不能随意登亲家的门,自己是小辈,又是姑娘家,要过来串门做客方便得多。至于王府那些人的脸色,她只当看不见就是了。 阿青站在台阶上,夜风吹过来,头顶灯笼垂下的穗子也在晃,影影幢幢的。 “怎么站这儿不动。” 阿青转过头来,李思谌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 “你几时回来的?” “回来一会儿了。”李思谌一直等着大妞走才过来。 “刚才大妞来了,刚刚送她走。” “我知道,我听见了。”李思谌挽着她的手:“咱们在园子里走走吧。” “你晚上用饭了吗?在哪儿用的?” “用过了。” 不过吃了什么他也没多少印象了。反正不跟她一起,不是她做的东西,吃什么感觉都一样。 “还要不要再用些点心?小厨房里还有汤,不腻的,要不要回去喝一碗?” 李思谌握着她的手,心里软软的:“好啊。” 阿青晚上比平时活泼得多,话也多,把小石头装睡偷跑事件详详细细又向李思谌转述了一遍,一边说还一边笑。 李思谌也跟着笑:“真是人才。我看哪,小石头将来长大了会有大出息的。” “但愿是这样啊。”不过阿青觉得,有小聪明的孩子就怕做事不踏实 唉,虽然是弟弟,可是年纪差得多,阿青心里是把小石头当成一个晚辈来看的。这做长辈的就是有操不完的心。孩子太老实了,怕长大木讷被人欺负被人骗。孩子显露出聪明天份来,又怕他将来长大后华而不实,卖弄小聪明却不认真扎实的学习上进。 “对了,今天王家还来了人。” 李思谌点头。 这个他也知道,而且详情比阿青知道的还要多得多。 安郡王妃对王家这门姻亲寄予厚望,指望着儿媳妇进门后会成为自己的助力,王家会成为儿子的助力,最终目标还是要得到郡王府。 可惜出师未捷先输了一仗,同盟还未正式缔结成功,盟约就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陆家表妹的存在,成了横在王家人心头的一根硬刺。这将来就算女儿嫁了进来,还有个表妹贵妾在,那对王妃来说,是儿媳妇亲,还是自己侄女儿亲?可别自家一番忙活,最终全是为陆家女人做了嫁衣啊。 王家会有什么要求,李思谌不用想也知道。 想要婚事继续,那什么陆表妹就绝不能进门。 但安郡王妃已经答应了陆家,允许陆应贞进府。要不然陆家娘俩也没那么痛快就打道回府的。 或许最后安郡王妃能想出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不过李思谌现在关心的不是她的事。 “圣上的行程已经定下了,十二那日就动身出京。你的东西收拾得如何了?” “都差不多了,幸好有郭妈妈帮忙。”阿青忍不住要问:“你见没见着我爹?他去吗?家里人还去不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七十六 “岳父大人自然要随驾的。”李思谌口风轻轻一转,就从“吴大人”改口成了“岳父大人”。之前话没出口之时,他还觉得这口不好改,肯定叫不出口,可是现在挺顺口的就叫出来了。 他之前还见过别人家的女婿特别亲热的管丈人叫爹这个他就真的办不到了。连他自己亲爹他都没这么称呼过,只管他叫王爷。 “那家里其他人去吗?” “还没来得及问。”李思谌说:“我今天遣人去别庄收拾打扫去了。就咱们两个人,收拾出一个院子来也就差不多了。不然明天你打发人回去问一问,说不定其他人也会跟着一同去。” “对,”阿青点头,看看外面天色。 今天实在是不早了,不然她都恨不得今天就打发人去问。 汤端了上来,阿青替他盛了一碗,自己倒了杯茶,坐在旁边陪着他。 李思谌用调羹在碗里轻轻搅了搅 ,端起来几口就给喝下去了。 晚上吃的没滋没味儿的他现在是真想不起来都吃了什么了。 可是现在这碗汤,却香的扑鼻,喝到嘴里是又鲜,又暖,从喉咙到肠胃一路下去都说不出的舒服熨贴。 “好喝,再盛一碗来。” “好啊,汤有的是呢。” 给他用的汤碗本来就个头不算小,两碗汤喝下去,李思谌也不再添了。夫妻俩坐在西侧间书案边一边翻书一边说话。 虽然天气热,不过阿青觉得晚间屋子里有风,还是挺凉爽的,就没在屋里摆冰。 “今天在家里头都做什么了?”李思谌仔仔细细的替她裁开一张洒花笺纸,那认真的架式要是让赵增文等人见了,准会下巴都惊掉。 “今天和郭妈妈说话来着。”阿青说:“郭妈妈还寻来了几本府里的旧账本给我看。” “什么账?” “一本是田庄账,一本是库房账,还有一本根本不能算是账本啦,是厨房采买的簿子。”说起这个阿青就笑了。 因为厨房的账素来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本烂账,不管是采买还是厨房管事的,一来都有心揩油,二来受教育程度都不高,能识几个字,认得自己名字,会算个简单的加减算数就已经很难得了。所以那账本简直比阿青以前看过的专业账簿难得多了!简直象是一本天书。 “你笑什么?” “厨房的人也挺有意思的。”阿青说:“账记的有点乱,而且好多字他们不会写就会找个熟悉的替代。最方便的一个替代就是鸡蛋。鸡字不好写,蛋字笔划也多,于是他们就画个圈替了这个蛋字了,一看那簿子上记的都是某年某天买四百圈等这些,某天领用五十圈这种,看着挺逗的。” 李思谌也跟着笑了:“是吗?那是什么时候的账了?” “都有好几年了。” 虽然离现在有些时日子,但是看这些东西,阿青心里多少是有点数了。 因为府里头有定例,象田庄、库房、人情往来和采买这些事情,即使有变动也不会变动太大。郭妈妈拿来这些账本给她看,对阿青帮助很大。 这些账绝不象郭妈妈自谦说的那样“陈年旧账不顶事”,“看看解闷打发打发时辰”。不是这样的。 看完这几本旧账,阿青对安郡王府的大致情况已经有一定了解了。 王府的田庄铺子有好几处。靠田庄的出息,想要给维持这府里豪华奢侈的生活只怕还不够。至于宗室所给的俸禄,那就更不用说了。 王府的主要收入其实还是在那些铺子上头。 另外库房的管理,从账上看来是有很大漏洞的。领用与归还记录混乱不明,毁损丢失也不见有什么明确的奖惩管理办法。这太方便挖墙角了,管理这样松驰混乱,不偷摸揩油简直对不起自己。 采买这一块就更不用了,简直没有什么标准和考量办法,这个阿青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最简单的一点,冬天和夏天的菜价怎么可能一样呢?肉、鱼、禽、蛋这些的价格也都有不少水份哪。 虽然阿青当过家管过事儿,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可这王府的水都已经不止是水浑不浑了,简直象是洗墨的池子一样黑不见底。 安郡王妃平时还标榜自己劳苦功高,在阿青看来,她实在是越管越糊涂了,而且上面的主子带头损公肥己,下面的人肯定都跟着有样学样。 这样下去,就算安郡王府是株大树,迟早也会让这些虫子全都蛀空。到时候如果她来接手,这摊子烂的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收拾。 “不用着急,慢慢来。”李思谌安慰她:“谁也不是念一天书就考上状元的,说得总得走几次弯路,跌了跟头,才能走的越来越稳当。” “我知道。” “要是有什么不会的,你就同我商量。” 阿青侧着头看他,唇角有些俏皮的笑容看的李思谌心里直痒痒。她笑着问:“同你商量?难道你也会算买菜扯布打发月钱的细账不成?” “虽然说没干过这些活计,可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嘛,我总能帮你出出主意,查缺补漏什么的。” 阿青忍着笑点点头:“说的也是呢。看人家外头人做官,都得请一班子师爷,那你也给我做个钱粮师爷吧,每年我给你开二十两银子,外加四季衣裳各两身,你觉得怎么样?” 李思谌一本正经的配合她往下演:“二十两这是哪年的行情市价了?现在请个秀才坐馆,一年都不止这个数呢。” “二十两可不少了!”阿青杏目圆睁:“你又不是人家做熟了的老手,新手还想狮子大开口?你且要踏实认真的做,做得好了,以后自然也会给你加钱的。” 两人嘻嘻哈哈的挤作一团。 阿青今天见了娘家人,高兴过了头,困的也比平时要早了。李思谌搂着她厮磨一阵,看她今天确实没有精神,也没再进一步讨要甜头。阿青很快睡着了,李思谌却没有多少睡意。 他侧过身来认真端详妻子沉静的面容,想起晚上在院子里听到的那欢快的笑声。 她在他面前,好象很少能笑得那么开怀。 李思谌把手横过她腰间揽着,两人靠的更紧了一些。 大概是他手劲儿大,阿青不舒服的挪动了一下。李思谌于是把手劲儿放轻一些,阿青继续踏实安稳的睡下去,李思谌也对两人现在相隔的距离很满意,这一回是终于消停的歇下了。 而隔了不多远的月桥巷亿吴家,现在吴叔夫妻两个还没有睡呢。 吴叔拿着闺女给做的鞋,那嘴都咧的合不上了。 闺女给他做的鞋啊! 把她嫁出去的时候,还想着这辈子大概是不大再有机会穿上姑娘做的针线了,可是现在一看这鞋做的,工工整整,那么仔细精致,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你就乐吧。”吴婶白他一眼:“真没见过世面。” 吴婶当然也高兴,可是到底是做母亲的人,高兴了没有一刻就马上开始各种担心。 闺女这刚嫁过去,事情一定不少,这是怎么挤出空儿来给他们做针线的?别是硬熬着硬撑着做的吧?那身体吃得消吗? 再说,大妞说的那件事,也让吴婶心惊肉跳的。 大妞回来跟她说了之后,吴婶就拍着桌子把安郡王妃大骂了一通。 陆家的姑娘就那么下贱,人家看不上居然连灌酒下药硬栽赃的招数都使出来了!还要脸不要? 怎么说她是个堂堂的郡王妃,行事这样下作!这样行事就算面子功夫做的再好,旁人心里哪个不是一清二楚的?谁能看得起她? 所以当听到安郡王妃设计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时候,吴婶乐的眼泪都笑出来了:“该!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可惜了,我可真想看看她捉奸在床那时候的脸色,想必一定是精彩的不得了啊。” 满心欢喜得意以为奸计得逞,却发现陷阱里套着的是自己的亲骨肉,当时安郡王妃的感觉肯定是五雷轰顶一样吧? 吴婶是越想越高兴,简直恨不得拍手大笑。 太解气了!虽然不能亲眼看见那场面,可是想象一下已经能够猜出个七八分来了。 这脸抽的啪啪直响,给她抽肿抽烂。 高兴一阵,吴婶现在还是担心。 这一关算是暂时过了,可是安郡王妃会吃了一次亏就此收手吗? 绝对不会啊! 她下次要用的招数说不定更无耻更毒辣,也更难防备。 女儿简直是置身于虎狼窝里,这让吴婶怎么能放心得下? “世子是个精明的人,阿青也一向谨慎周全,你不用太担心。你看这次,她婆婆计划周全的事,却把她自己连着儿子一起坑进去了,世子的手段明显高她不止一筹,你不用太担心了。” 安慰开解了她一番之后,吴叔和妻子商量事情:“再过几天我就得出京,你一个人在家里成么?” “有什么不成的。”吴婶说:“家里也没什么大事,再说行宫也不算远,快马一天就到了,真有事我不会找你吗?” “你真不跟我一块儿去?” 吴婶想了想,还是摇了头:“还是算了。这会儿那么多人盯着你,咱们还是小心些的好。家里的事情也丢不开手,小石头这么点儿大,带出去不便,更不能留下他自个儿。” 吴婶说的也有道理。 春天的时候耿将军已经递了折子告老乞休,皇上按例是要挽留的,不过后头一个月里,耿老将军又上了两次折子,言辞恳切,皇上已经准了。 耿将军卸任在即,但是下一任指挥使会是谁,到现在还看不出苗头。盯着吴叔的人也不少,这种时候最需要的不是高调而是稳当。 “以前也没听说皇上出去避暑啊?怎么今天突然就说要去行宫了呢?况且,要避暑的话,早去不更好吗?怎么这会儿才想动身?”吴婶也要预备给丈夫收拾行装。这次出去,只怕最少也得半个月,要是皇上在行宫待的舒服高兴了,说不定会一直待到立秋的时候才回转京城,那需要预备的衣裳和各种东西就更多了。 吴叔没有回答妻子这句话。虽然是夫妻,但是他却很少提起公事。 吴婶也不是真的问她,只不过是自己纳闷自言自语。要和丈夫分别月余,吴婶心情多多少少都会受些影响。 “对了,阿青会去吗?” 吴叔点头:“世子也在随驾之列,我猜着他们亲婚夫妻恩难舍,多半会一起去的。” 哎呀,这样说起来,要是她也去,就能见着自家女儿了。出了京,女儿不住在婆家,那自然就没有那么多规矩挡着她们母女不能相见了。 这一刻吴婶还真想随吴叔一同出京。 可是她手里这摊子事儿也实在是丢不开啊。小石头这几天肚子不太好,不知道是贪凉乱吃了什么,还是晚上没有盖严实。这个大妞在阿青那儿没说,一来是张伯说小石头不碍事,二来告诉了阿青,她白白担心又不方便回来探病,该有多难受啊。 儿子还小,出门实在太不方便了。要是他再大个两三岁也好,身子比现在更壮健,也比现在懂事些,不会整天净惹祸,让人跟着担心。 不过女儿女婿恩恩爱爱,这次还一起出京去了,这让吴婶也觉得很欣慰。 出去也好,留在府里头跟安郡王妃大眼瞪小眼的有什么意思?小夫妻俩能亲亲爱爱的单独相处这是好事嘛。 安郡王妃听说阿青要离府去避暑这回事的时候,已经是阿青要动身的前一天了。 这些天她心力交瘁,菊苑的事情是根本顾不上了,听说阿青会和李思谌一起随驾出去避暑,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关起门来咒骂发泄了。阿青去请安的时候,安郡王妃不是待她冷淡了,是根本就没让她进门,管妈妈奉命出来传话,安郡王妃的原话很不好听,可管妈妈没那胆子原话照传。事实上,她还挺客气的说:“世子夫人先回去吧,王妃身子不爽利,想清静清静。” 是觉得见了她更堵心吧? 阿青微微笑着:“不知道王妃是哪里不舒坦?请太医看过没有?是不是要用药?” 她当然也不是真心关切,不过现在名份上两人是婆媳,她得做出这个关心孝顺的姿态来。 “王妃说歇歇就好,养养神。”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进去扰王妃的清静了。” 管妈妈麻利的一躬身:“世子夫人慢走。” 阿青欢喜的等着出门的日子,整天待在王府里的日子实在太闷了,能有机会出去避暑实在是值得期待。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七十七 路上 出门的那天一早将将四更天,菊苑里外就灯火通明了,预备好的行李已经都装上了车,阿青替李思谌理好腰带,又把荷包等物替他系上。 “要坐一天的车,肯定要受点罪的,怎么也没有在家舒坦。”李思谌当然要随驾,不能和阿青一起走。 虽然说是夫妻俩一同出门,可是还得各走各的。 阿青倒并不介意:“我坐在车里挺好的,太阳也晒不着。倒是你,顶着大太阳还得骑一天的马呢。荷包里有清心丸,你也注意着点,要是太热了就停下来歇歇, 多喝点水。” 她说什么,李思谌都点头应了。 可是阿青知道他未必能照做。 随驾这差事听起来光彩,可是一定辛苦。歇息的时辰也由不得自己,想喝水说不定都找不着空子。 反正阿青是打定主意今天一天都要少喝水了,实在不行就含一口水润润。她也不是头一次出门了,知道这出门在外,男人还好些,女人的种种不便之处实在是一言难尽。就拿这个方便来说,她要么在车上用恭桶,要么就得等到能歇息的时候再说了。为了不为难自己,适当的少喝点水也不觉得有多么难熬。 李思谌本来担心她要坐一天车时间难熬——实在是想多了。阿青这边出门,那边就有人在府门前等着她了。 李思静前两天就打发人来送东西,告诉她自己也要跟爹娘一起去避暑的消息。那天送的东西真是挺稀罕的。 不是别的东西,是荔枝。 要说这东西在阿青的前世真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事,虽然说比别的水果要贵那么一点点,可是街头巷尾都有得卖啊! 可是在这个时候,能弄到南方的新鲜水果荔枝,真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受运输、贮藏条件的限制,荔枝在这个时候,只有宫中才能见着,可是珍贵的贡品哪。其他的东西,宗室中人的份例中还能摊着点,可是荔枝这东西实在太金贵,宫里头有名有姓的贵人主子们都未必能分得着,真不知道李思静是从哪里弄来的。 不过这荔枝也不多,就十来颗的样子,盛在一个漂亮的绿竹枝编的小篮子里,下头垫的也是细细的嫩竹叶,红绿相映,看着就让人心里喜欢。 送东西是其次,李思静主要是问她去不去避暑,打算几时出门动身。 这不,得了消息之后,李思静就撇下了自家爹娘,跑来找阿青做伴了。 有时候阿青也觉得人和人之间的缘份当真奇妙。有的人见多少次也都不熟悉,可有的人就能一见如故。 李思静挥手打发自己的丫头到后面车上去,自己则一点不客气的坐到了阿青的车上。 天还没有亮,车子走走停停的。 李思静笑着挨着阿青坐了:“我撒了好几天的娇,我娘才答应让我过来和你一路呢,我多不容易啊。” 阿青也挺高兴有个说得来的同伴一路同行的,要不然这一路的时光也不好打发。“你以前去避过暑吗?” “去过一回。”李思静一脸的期待:“我们家的庄子上有个特别大的池子可惜上次我去的时候还小,我娘不让我下水,就是坐在池子边玩了一会儿水,然后我好象还生了病,等我病好就回来了,实在是太亏了。这两年我还想着去庄子上玩呢,可我爹娘不得空,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去,幸好今年皇上决定出京去避暑,我们才能跟着沾光啊。” “那你知道行宫什么样子吗?”阿青可是从来都没去过,很是好奇。 李思静想了想:“我也就去过一两回,不太记得了。当时就记得台阶很多,树很多,花也很多。哦,听说行宫里的温泉池子可好啦,有一眼泉叫长寿泉,据说常洗那温泉,可令人百病全消,益寿延年呢。” “真的?” 李思静点头说:“传言可能夸大了些,不过太医院的人也这么说,想来好处总是有的。那眼泉可是皇上独享的,连皇后、嫔妃们都不能去呢。” 可以理解。 阿青对那眼神奇的长寿泉也没有太多好奇心,两个人说起行宫周围有什么好景致,又有什么好吃的。李思静也知道的不比阿青多太多,阿青因为事先翻过有关的书,对当地的传说什么的比她知道的还多一些。 车出城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阿青透过窗纱往外看,天幕正渐渐亮起,星月渐渐隐没。高高的城墙从这里看过去,象匍匐延绵的巨龙的身躯。 李思静也凑过来,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一同看:“城墙可真高啊。” “嗯。” 李思静这年纪最不禁饿,早上起的早,也没有认真吃东西,刚出了城不远她就抱着肚子喊饿。 阿青虽然没打算在路上胡吃海喝,可是车上当然备了点心和茶水。 李思静笑眯眯的把点心匣子接过去自己打开:“我就知道嫂子这儿有好吃的唉,你要是我亲嫂子就好了。” “咱们两家离的不远,你要是喜欢,天天来找我也行啊。” “我娘现在不好说话了。”李思静掰开一块马蹄酥,阿青给她斟了杯茶让她就着吃。酥点很可口,就是吃着容易口干。 “这茶味挺特别的,这是什么茶?” “是从南边来的一种新茶,我挺喜欢的。” 李思谌知道她就爱好这些吃吃喝喝的事情,所以格外会投其所好。这种新茶茶汤碧绿澄澈,口感清香绵长,回味泛甘,阿青非常喜欢。再说了,绿茶还抗老化呢。 “味道确实不错呀。”点心酥酥脆脆的,甜甜的,但配着这茶一起,一点都不腻。 点心匣子里共有四格,也不光马蹄酥一样,还有阿青独方秘制的肉脯。李思静掀开这一层就看见了,高兴的眼睛都笑眯起来,很豪爽的直接用手抓。 “小心点,别把衣裳弄脏了。” 虽然两人都带了替换衣裳,可是在路途中一切都不方便。 “水也别喝多了。我可听说了,要到中午的时候才会停下车歇息,你要是急着方便,半路上可够折腾的。” “我知道。”李思静说归说,可是一点都没少吃。 看她吃的香,阿青也吃了两块点心,毕竟路还长着呢。 李思静活泼的象小鸟,看着路边的样样东西都新鲜,深感两只眼睛都不够使了。她印象最深的是看见了路边的两人,应该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夫妻,看那小女人发式穿戴就能判断出来。她骑着很矮的一头驴子,驴身上搭着一床褥子,前面牵驴的应该就是她的新婚丈夫了。 虽然两人没有半分亲热的举止,可是阿青自己现在就处于新婚之中,当然能看得出来。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是不一样的,丈夫有两三次回过头来看妻子,妻子娇羞欢喜的样子,这都让人不会错认。 李思静的关注点却在那头驴子上。 “这驴子真矮,驮着个人还能走得动么?” 人家走的挺好的,看样那驴子虽然矮小,但是很顶用。 中午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她们也没有下车,在车上用了午饭,天渐渐热起来,一坐在车里头胃口也不太好。阿青想,车走起来是有些颠簸的,可是走起来多少还是有点风的,这一停下来,车帘又不能掀开,感觉特别的闷热。 等到车子再上路,李思静也没了早上的精神头,毕竟昨晚兴奋的过了头,睡的有些晚,早上又比平时起的太早。 “困就靠着养养神。” “嗯我不困” 说着不困的人,脑袋已经一点一点的象小鸡啄米一样了。 阿青看着好笑,给她拿靠垫垫上,让她能舒服一点,可别打个盹醒来发现自己脖子扭了,按李思静的脾气,非得急哭了不可。 瞌睡也是会传染的,看着她睡的香,阿青也觉得眼皮发沉。 她靠着车壁,心里还在琢磨,不知道李思谌中午吃了什么? 天气这么热,骑马一定更晒得难受吧? 中午停下的时候,阿青本来还想着,他会不会能有空过来看看她,两人说说话不过到现在也没见着人。 她刚迷迷糊糊的有点睡意,就好象听见有人在说话。 如果是别人的声音,可能就这样被困意给淹没了。 可是这声音不是别人。 阿青精神一振,睁开了眼睛。 车窗上的纱帘被挑开了一角,李思谌正在马车的外头。 “你怎么过来了?”阿青又惊又喜。 “前面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李思谌当然也看见旁边打着小呼噜的李思静了:“我还怕你闷,看来你还找了个伴儿呢。” 他骑着马,保持着跟马车一样的前行速度。阿青有些心疼的看着他脸上的汗迹还有头上衣裳上的灰尘。 这时候赶路,风尘朴朴四个字绝对不是夸张的形容词,而是绝对传神真实的写照。本来路上土就多,车轮再辗轧过,马蹄再踢腾过,扬起来来的土那真是烟尘滚滚。阿青坐在车里,隔着纱帘子还觉得土气有些呛人,更何况李思谌这么骑着马的人呢? “热不热?中午你也抽空歇息了没有?” “歇了一会儿。你不用担心我,今天这天气还不算太热呢。” “你自己多当心。” “知道。你到了庄子上先梳洗安置,好好歇息,我多半得晚回来一些。” 阿青连忙多问一句:“还回来用饭吗?” 李思谌在心里略一思忖,点头说:“能回来,就是要晚些。” 晚些不怕。 阿青说:“那我等你。” 就这么简单的四个字,李思谌听起来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话语了,一时间连燥热疲惫全都忘了个精光。 “好。” 他不能久待,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催马向前头去了。 阿青掀开一角纱帘,也只能看见他远去的背影。 “咦”李思静不知道是被吵醒,还是自己睡醒过来的,迷迷糊糊说:“嫂子,你刚才和谁说话?” “没有什么。” 她话是这样说,可是脸上的神情却骗不了人。 “我明明听见了。”李思静揉揉眼睛,努力回想了一下刚才恍惚听见的只字片语,脸上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了是思谌哥过来了对不?” “他也就是经过,问了一句。” 李思静才不会信她呢?:“他在前头队里,怎么会从我们车旁边经过呢?肯定是特意折过头来看你的。哎哟哎哟,真是恩爱啊,连分开这么半天都不行,还要特意过来看一趟。” 阿青觉得血都要涌到脸上去了——肯定不是她脸害臊,是这天太热了的缘故。 “你一个姑娘家,哪来这么多话啊,有的没的也要说一大车,老实睡你的去。” “我不困了。”李思静现在睡意全无,她又朝阿青这儿挤了挤,也不嫌挨得近更热:“嫂子,你和思谌哥可真算是郎才女貌啊。哎哎,我听说你们府里前些天出新鲜事儿?” 阿青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这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阿青一点都不想谈论这事,也不希望别人把这件事情当成什么热门话题。说到底,这是安郡王府的丑事,这件事固然是安郡王妃居心不良咎由自取,可是说到底李思谌也会被牵累进去,被旁人当成谈资。 更何况,事情总归是越传越离谱的。就拿阿青还在七家镇的时候见过一件事来说吧。当时她可是亲眼目睹的,有个姑娘上桥的时候因为石阶滑,摔了一跤,腿磕破出血了。可是等到这个消息从镇西传到镇东头时候,已经完全变了样。据镇东头的人说,那姑娘在桥边流产啦,血流了一地啊 哪来的血流一地啊!而且姑娘家名声多重要啊!就算后来澄清了这是无稽之谈,那姑娘听说后来嫁的人家也不如意。 谁知道安郡王府的事,在别人嘴里又会变成什么样? “哪算是什么新鲜事。”阿青轻声说:“家中不和,只会让旁人看笑话。” 李思静看出来阿青不想说。 她虽然好奇的心里直痒痒,可是毕竟不是那种骄纵不讲理的人。 反正她还可以找旁人打听嘛,思敏这次陪着三公主也一起出宫了,到时候去问她也是一样的。(。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请到m.。)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七十八 花香 到达行宫的时候已经日暮时分了,一天时间全耗在路上。 太阳已经落入了群山之中,然而天际的霞彩还没有散去,瑰丽绚烂,那情景难描难画。 桃核扶阿青和李思静下车,庄门已经大开,庄上管事领着一众仆从分两列跪倒行礼。 “恭迎世子夫人。” “起来吧。” 领头跪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又叩了一下头才起身:“小人是庄上管事朱长义,夫人一路赶路辛苦劳顿,院子已经都收拾妥当。” 阿青点点头:“有劳朱管事。” 朱长义躬着身:“这是小人份内之事。” 站在门边向里看,就能发现这别庄虽然乍一看并不起眼,连大门都不算是十分气派,可是内里却是别有乾坤。 一重重院门齐齐敞开,院落深深,灯笼都已经点亮,那些齐齐的灯盏一处向深处延深。 朱长义是大管事,但是这伺候世子夫人的活计可不归他,另有两个管事婆子过来,磕过头之后通报了名姓,一个姓陈一个姓石,看着都十分精明能干。 逸郡王府的人已经过来要接李思静回去了。逸郡王妃能放着女儿和阿青同路,但是要是李思静连自家也不想回,那就说不过去了。 李思静还依依不舍,再三跟阿青说:“那我明儿再来找你啊。” 阿青笑着点头:“好,我让人备好你爱吃爱玩的东西等你过来。” 这话说的深得李思静之心,得了这么一句保证,她才终于肯松开手上了自家的车。 院子房舍是早打发人收拾好的,阿青还没进院门,就闻到了一阵清新的花香气。 “这儿栽了花树?” 石妈妈恭敬的说:“回夫人的话,这院子里的忍冬开了花。” 阿青点点头,迈步进了院子。 进了院子之后花香愈发清晰,晚风吹过,香气时有若无,十分动人。阿青抬起头就看见了栽在院中的忍冬树,,藤曲叶茂,院落中昏黄的灯光映着一树星星点点的细碎花朵,就象缀在天上的星子一样。 阿青挺喜欢这树的。 石妈妈和陈妈妈两个看夫人这神情,应该不是不满意,也都各各松了口气。 世子夫人新嫁进来,还是头一次到这庄子上来。要是郡王府里别的主子过来,那脾气性情她们都算了解,可是这位主子她们一点儿都不了解,既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也不知道她讨厌什么,可以说是茫无头绪,一切都只能试探着来。 世子夫人披着一件淡雪青色的长斗篷,衣袂翩然,裙幅迤逦,她们跟在后头只能看见这么一个背影,已经觉得十分惊艳。 先前就听说世子夫人十分貌美,堪称是绝代佳人,果然闻名不如见面,真人比传说之中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青在车里困了一天,这会儿身上觉得哪哪儿都不自在,也没有好好赏景的心情。 庄子上的人办事确实很周到,说是请夫人先梳洗歇息,这儿可不是象在京城一样,洗浴都是在特意备下的浴桶之中。 石妈妈引路穿过一道门,连桃叶都微微吃惊。 纱幕垂掩之后,赫然是一个泉池。 泉池砌成了弯月型,水雾弥漫,水面上飘浮着零星细碎的的忍冬花朵。 石妈妈完成了引路的使命就识趣的退了下去,桃叶和琥珀两个则忙碌开来,服侍阿青入浴。 “夫人,这就是温泉啊?” 阿青点点头:“我也是头次见着。” 她弯腰伸出手撩了一下水,水温不冷不烫,正正合适。 阿青注意观察了一下,看到了在池壁一侧雕成鱼形的水口,温泉水还正沿着鱼嘴流出来注入池中。但是池中的水并不见满溢,显然另有排水的装置。 阿青痛痛快快快的泡了一回温泉,忍冬花香被热气一熏,和在院子里闻到的并不一样,显得更加浓郁馥郁。以至于阿青洗完的时候,觉得自己从头到脚好象都染上了一层花香气。 “吩咐一声,让厨房先预备着吧。”李思谌和她约好了晚上会回来用饭,阿青琢磨着他的口味,想着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必定会十分焦渴,吩咐做两个凉凉酸酸的爽口菜,汤也是不能少的。 桃叶记下了在心里又默诵了一遍,又问:“夫人现在不饿吗?让厨房先送些点心来垫垫吧?” 要是世子回来知道夫人一直饿着等她,当然不会因为这个责备夫人,而是会怪她们伺候不周了。 “行,让他们送两样来吧,不要那太油腻的。” 阿青也觉得有点饿了,不过这会儿肯定不想吃那些油炸的甜腻的糕点。 点心很快送来了,两样糕点,两样是水果。 阿青没动点心,倒是觉得那甜瓜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今天一天在车上喝水都很少,这会儿不想吃别的,倒是觉得这瓜不错。 甜瓜应该是在井水中一直冰着的,吃起来既凉又脆。阿青拿着小银叉子,一口一口的吃的开心,不知不觉那盘瓜差不多都进了她的肚子了。 桃叶可不敢让她再吃了。阿青被她一提醒,这才发现盘里的瓜都去了三分之二了。 “咦?”她都没什么感觉,竟然吃了这么多吗? “夫人先歇一会儿吧,想来世子爷这会儿还回不来。”阿青靠在窗边的凉榻上闭目养神,桃叶和琥珀就领着小丫鬟收拾东西。 阿青并没有睡着,而且闭上了眼睛,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倒是显得更加清楚了。 她能听到风声。城外的风和城里完全是两个样子的,树动叶摇,听起来让人觉得很安心。 还有远处的声音。 虫唧蛙鸣,这些声音让她觉得很亲切。还有山里的其他各种声响,丰富多样,层次分明。 这儿好象和王府是完全不一样的另一片天地。 空旷,寂静。 李思谌回来时朱长义更加恭敬的迎上去:“世子爷回来了。” “嗯,”李思谌归心似箭,翻身下马就快步往里走:“夫人到了吧?” “回世子,夫人已经到了。” 远远看见那院子里亮着的灯,李思谌就顿时把身上的疲倦不适都忘了。 阿青已经听见动静,从屋里迎了出来。沐浴过后她头发还没有全晾干,只松松一束,穿着一件荷叶领的月白衫子,下面则是一条素青的挽云纱裙子,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清雅的香气。 李思谌脑海里一下子就跳出了“软玉温香”这话。 他握着阿青的手,脸庞凑到她的颈畔深深一嗅:“你好香。” 他说话时的鼻息喷在脖子上,阿青痒的往后缩了一下:“是这儿的花香。你瞧,这忍冬花开的真好。” 李思谌却对花没有兴趣:“花哪里有你香。” 两人这么手拉着手进了屋,阿青跟着他到屏后风后去,帮他拿换替换的衣裳。李思谌洗完收拾好出来,晚饭已经摆上了。 “你也一直没吃?” “我刚才吃了一盘子瓜。”不过一看到他,阿青也觉得自己饿了。 夫妻俩坐下来用晚饭。 堂屋的门敞着,隔着细细的一挂湘妃竹门帘,堂屋里不用放冰也觉得很凉爽。 “这儿真舒服。一点暑气都没有,觉得就象是已经到了秋天一样。” “所以这里才是避暑的地方啊。”李思谌给她舀了一颗丸子,阿青也给他夹了一块炒鸡蛋。 “明儿我可能抽不出空来,后日吧,后日我应该没事情,陪你到外头看看。对了,三公主她们这回也一起过来了,说不定会请你去行宫里头玩。” 虽然行宫不是皇宫,可是肯定规矩也不小,阿青摇摇头,小声说:“我可不想去。” “不打紧的,行宫里景致很美,要是她请你,你就去玩玩。因为这里有温泉,气候和别处不同,很多南边儿的花木这里都有栽种,养的还格外好,一年四季都有开放。” 饭菜撤下去,茶端上来,夫妻俩靠坐在一起。 “这里附近景色很美,想出去逛也行。” “嗯。” 阿青其实对于出门并不是那么渴望,她就是喜欢这里的这份安静。不象在京里头,事情太多,心里总定不下来。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这一晚阿青是在一片花香中睡去的。第二天她醒来的也比平时晚了一些,李思谌已经起身走了,帐子里头只有她一个人。 阿青眨了一下眼,帐子上绣着一片片的海棠花,晨光透过帐子,那些花朵看起来象是漂浮着的一样。 阿青坐起身来,把帐子挑开一角。 琥珀看见了,忙走近前来:“夫人醒了?” “世子走了?” “是,走了一个时辰了。”琥珀说:“世子说您昨天赶路累着了,让我们不要吵着您,让您多歇一会儿。” “不睡了越睡人越懒了。” 阿青起身梳洗,刚洗罢脸,头还没梳好,外头就有人来回禀,说是有客来了。 “一大早谁来?” 石妈妈带着笑意回话:“都是贵客呢,三公主也来了,还有咱们府上的大姑娘和逸郡王府的姑娘。” “哎呀。”阿青现在还披头散发呢。 可那几位不见外的客人已经不请自入,登堂入室了。 “咦,嫂子你还没有起?”李思敏故做吃惊:“真是的,一离了王府你就开始偷懒啦,这都日上三竿了你才起身。” 阿青把手里的梳子一放,故意板起脸:“你们这说好了一起来看我的笑话来了?” 三公主她们三人都穿着骑装,尤其是三公主,骑装是鲜艳的正红,简直象是一团火扑进了屋子里头,把屋子都照亮了。 三位不速之客进来了也不见外,压根儿不用阿青招呼,各自捡了舒坦的地方坐了,阿青示意桃叶加快速度替自己把头发梳好。 她今天本不打算出门,梳的是简单又随意的垂花髻,戴上一对簪子就成了。至于妆她根本就是一张素面,连眉都没描一下。 “你们出来这么早,都用过饭了没有?” “正等着在嫂子这儿蹭一顿呢。”李思敏笑嘻嘻的说:“咱们一块儿吃。嫂子带了骑装吧?吃完饭咱们一起出门逛逛啊,这附近景致可好着呢,平常不得机会来,既然这回来了,可得好好玩个尽兴。” 好吧看来今天想静静的歇歇是不成了。阿青原来想着今天不出门,就在庄子里头转转。庄子大得很,说不定一天还转不过来呢,就是没想到她们一早就堵上门来了,李思静最是个好动的,三公主也是个有主意的,说不得今天得豁出去了舍命陪君子。 “你们都比我熟悉,我可是头一回来。”阿青把一碗粥喝完:“那去哪里玩,怎么玩,你们说了算。” 李思静先说:“我想去看百兽园。” 阿青好奇的问:“百兽园什么地方?” 三公主替她回答:“在行宫后头,养了不少珍禽异兽呢。我就记得百兽园里头有白孔雀和仙鹤什么的,养猛兽的那里我也没去看过呢,平时都是锁着的。” 明白,就是皇家的动物园呗。 李思敏非和她唱反调不可:“百兽园有什么好看的?要我说,咱们去长音苑吧?听说他们演练了新的歌舞,可下了功夫呢。我想听那个别号黄莺的双双唱新曲。” 三公主自己说:“切,那里有什么意思,唱曲在宫里头也能听。不如咱们去游湖骑马吧?” 这三个人三种意见,完全不统一啊。 看来在出门之前,她们仨得先掐一架,才能决定今天的行程。 不过李思静的提议最先最否决了,三公主和李思敏都说去看鸟兽那是小孩子的消遣,无聊的很。 阿青倒是也想去看看白孔雀,也想听听李思敏说的那有名的伎人唱的新曲。 不过她一点也不想去骑马。昨天坐了一天车,今天还没缓过劲来呢,要再去骑马,后头几天恐怕她想爬起床都困难。 争了半天没个结果,阿青出主意说:“这样吧,取骰盅来,咱们猜大小吧。” 这个提议所有人都赞同。 既然嘴上官司打不赢,那就来赌赌运气好了。 琥珀赶紧把骰盅取来,三公主抓了两枚骰子,把桌上的人都看了一遍,笑着说:“那愿赌服输,看谁的手气好点子大喽。”她朝骰子上吹了一口气,才往桌上掷。两枚骰子在桌上翻了几番,很快就停了下来。 三公主掷了一个一点,一个五点。 加起来才不过六点,赢面不算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七十九 长音 三公主的这个六点马上就被超越了,李思静掷一个三,一个四,七点!不算大,可是整整好比三公主多了一点。 要是换成个别人家的孩子,这怎么敢赢公主呢?就是赢了也不能高兴啊。可是李思静不是一样啊,她可是逸郡王府的宝贝大姑娘,逸郡王夫妻俩真是能把她惯到天上去,她从来就没有过我要让着谁的概念,一看自己点子大,马上欢呼起来:“百兽园,百兽园,咱们去百兽园。” 李思敏白她一眼:“你起开,我还没掷呢。” 李思静有时候真是傻,起码李思敏就没见过谁这么给三公主没脸。 可是三公主一点儿也没生气啊。 李思敏拿着两颗骰子在手心里晃晃,也掷了出去。 一个五,一个滚了滚,还是个五。 加起来就是十。 得,她的点子最大。 李思敏虽然看见点子比三公主大的时候心里也扑腾了一下,但是她也很快就变的高兴了。 这是纯是运气啊,又不是她有意的。 阿青笑着说:“那这么看,咱们今天得听曲去了?可那个长音苑远不远啊?咱们去方便不方便?” 三公主也乐了。她以前总是遇着别人让着她,顺着她的,今天这可是完完全全公公平平的,没谁让她,谁让她自己手气不好来着?就算李思敏没掷个十点,思静也比她大一点呢。 “不远的,就在行宫里头。”三公主说:“那咱们就去听曲。” 要去行宫里头,除了阿青有点紧张,其他人都不当回事。三公主和李思敏是不用说了,本来就住里头,李思静也没把去行宫当回事儿。阿青想了想,也不紧张了。 她现在也不是平头百姓了嘛,好歹也是个世子夫人,去趟行宫真不是什么大事。昨晚上李思谌还说呢,说可能会带她进宫请安去,顺便让她看看行宫的花园是个什么样。 阿青虽然没见,可是也很笃定的说:“一定比宫里的美。” 李思谌笑着问她:“为什么?你还没见着呢。” “这里和城里不一样啊,这宽敞。”而且宫里头的一花一草都是人栽出来的,可是行宫直接是依山而建,这里更天然,花草也肯定要比宫中那样雕琢堆砌出来的要美。 没想到李思谌还没带她去,先跟着三公主一起来了。 三公主是骑马出来的,还带着几名侍卫。别庄上也有马,但是阿青对它们完全不熟悉,她的骑术也没有三公主她们这样精熟。更不要说还有一个李思静,这更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逸郡王夫妻俩怕她碰着磕着,总不敢撒手,她的骑术还不如阿青呢。 四个人就坐两辆车去的行宫。 一进行宫的门阿青就发现了这儿和京城里的皇宫大不一样。 最不一样的就是,皇宫那些院子可都不栽这样的树。又高又直的松柏树,绿荫森木遮天蔽日,车子一走到绿荫下,顿时就能感觉到一阵清凉。 李思静笑嘻嘻的说:“长音苑我也没去过,今天去看看热闹也不错。” 阿青有些好奇的问:“这些伶人也是宫里跟着一起过来的?” “有几个是从京城带来的,不过行宫这儿本来就有人。”李思静想了想,她对这些事情并不是太关心,也就是在别人谈论的时候听到一些:“不过这地方的人可能年纪都不轻啦,万岁不怎么常来,他们这一年一年的等着伺候也挨不上。” 呃也是。 想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这些伶人都是为了伺候主子准备的,可是行宫里哪有主子?皇上不来,他们可不就得干等着空耗青春呗? 想想其实也挺残酷的。 本来阿青还想着,他们几个人,就三公主最有底气,还怕人家长音苑的人不买账,不搭理她们,但是现在看来不会这样。 果然阿青料的一点都没错。 三公主一露面,管着长音院的那位尚宫就喜的见牙不见眼了,腰弓的恨不能头都触到地上去,殷勤万分的迎她们进去。 长音苑的周尚宫是真欢喜,绝不是装出来的! 她在这儿已经熬了有九年了!九年啊!来的时候她还抱着能回京的念想,可是就算她再有本事,把这些人调教的再好,皇上不来,一切都白搭。 皇上可是几年都没有来避过暑了!有一年倒是来过,可并不是避暑,只是经过,只住了两晚就走了,正事还办不完,哪里能想得起听曲消遣? 周尚宫马上让人去预备着,自己亲自领路陪侍伺候着,恭恭敬敬的说:“公主要听曲看歌舞的话,长音苑里有好几处地方。金钟台、荷花台、长香楼,都是好地方。” 三公主习惯了被人逢迎,她在皇上那儿得宠,宫里头没谁不开眼的跟她过不去。 “我们就四个人,也不用多大的地方。” 周尚宫马上接上话:“是,是,小巧点的地方也有。玉泉亭就很好,地方不大不小,在水边又凉爽,一边听曲一边赏景,最合适不过了。” 三公主矜持的一点头:“好,那就玉泉亭吧。” 阿青跟在后头。 这长音苑里景致也很不错,阿青还以为进来了就能看见一院子的人,吊嗓子练水袖的什么的呢,想象与现实的差距真心太大了。长音苑就象一座幽静精致的园林,周尚宫说的玉泉亭就建在湖上,四面临水。说地方不大,可也不算小。亭子前有一片小小的平台,想必就是为了表演歌舞而设。 四个人进了亭子里头坐下,茶点陆续呈上,周尚宫打开一只如意套匣取出一本薄册子递给三公主。 三公主接过来一翻,上头就是曲牌什么的,跟戏单是一样的东西。 “不用看了,我也不知道哪个好。”三公主说:“你们有什么拿手的,新鲜的,捡几样给我们演演就行了。”想一想又添一句:“不要那吵吵闹闹锣鼓齐躁的,要清静点儿的。” 周尚宫一口答应:“是,公主请稍侯。” 周尚宫当然认得三公主,在宫里少了什么也不能少了眼色。李思敏是三公主的伴读,她当然也知道。这边的两位中阿青看服饰打扮可不是姑娘了,但是周尚宫还一时没弄清楚她的身份来历,总之这两位也是贵人。 三公主原来想去湖边,可是绕了一圈又回宫里来了。不过她也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和讨厌的人在一起,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别说去湖边了,就是去天宫那也高兴不起来。可是阿青和李思静两个都不讨人厌,三公主还满喜欢她们的。李思静天真活泼,阿青更是温柔大方。这两个人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机,和她们相处,最起码不累。 听听曲也不错,在宫里头也不是想听就能听的,在行宫规矩没那么大,到底自在多了。 几名乐师已经在外头台子边坐好了,三张琴也架了起来。 琴弦叮咚声响起,声音并不大,听起来就象是泉水滴破水面时发出的动静。 一滴,再一滴,声音渐渐紧密,仿佛落了一场细雨。 确实一点都不喧嚣,让人听得心旷神怡。 阿青也觉得确实很享受。 吃着茶点,和要好的同伴一块儿,听听曲子看看歌舞什么的,可比出去骑马之类的强多了。行宫这边再凉快,骑一会儿马,也非得弄个满身大汗,灰头土脸不可。 这一首曲子弹完,接着就是舞了。六个苗条袅娜的身影走近前来,向她们先行礼。这些伶人穿着白色的舞裙,长长的水袖却是大红绸子做的,这红白相映,白的显得更皎洁,红的显的更浓丽。 六个人站了三排,最前头的那一个显然是领舞。她生的不是特别美,但是五官很柔和协调,综合起来就是一个词“耐看”。 乐声响起,她们在平台上翩然起舞。 跳的当然是好,不好的周尚宫也肯定不会叫她们出来献艺了。阿青对这个不懂,也说不上来哪里好,反正就是看得人欲罢不能。人家那姿势怎么就那么美?那腰怎么就那么软?李思静还拉着阿青小声说,她们那腰里真的长骨头了吗? 骨头自然是长了的。阿青想想自己,她的腰肯定也没那么软。 一支舞三公主也笑着说:“很好,有赏。” 四个人都不缺钱,连阿青也觉得应该额外给些东西表示赞赏。 伶人们平时没有多高的待遇,就指着着技艺挣缠头。 又听了一支曲,再来是两个乐匠,一个弹奏琵琶,一个吹奏笛子。这两人年纪都不轻了,吹笛的那一个更是白发满头,而弹琵琶的那一个,两眼看起来与常人不同,是一个盲乐师。 这两人奏的曲子,更是美妙动人。笛声幽宛缠绵,琵琶声声入耳。阿青听着那笛声吹到低回之处,人还坐在这儿,可是心神却已经跌入过往的回忆之中,等乐声已经停了,她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 “好。” 这一声赞确实是有感而发,可是却不是发自亭子里头。 三公主有些意外的转头去看,然后意外之极的站起身来:“父皇?” 皇帝来了? 阿青她们被三公主这一声父皇吓的可不轻,阿青转头看的时候,亭子外的曲桥上可不是站着人吗? 皇帝穿着一身常服,那打扮简直不象个皇帝,脸上带着笑,看着亭子里的几个姑娘。 三公主领头,几个人赶紧行礼,阿青比人慢了一拍,没等她跪下,皇帝已经摆手说:“又不是在外头,都起来。你们今天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三公主和李思敏两人常见皇上,三公主笑嘻嘻的说:“天怪热的,本来想去湖边玩,结果没争过她们,所以还是回来听听曲。” 皇帝微笑着坐下,问:“你怎么没争过她们哪?” 呃掷骰子这样的小把戏好象拿到皇上面前来讲不好,但三公主不想讲不是因为她们玩骰子耍戏,而是因为她掷的点子最小,妥妥的垫底,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她不说,皇帝转移目标问:“敏丫头,你说。” 思敏在皇上面前也颇为自在,并不拘束:“我们掷骰子定大小呢,看谁点子大就去哪里玩。” 皇帝一下子就明白了,拍着案子哈哈一笑,非得问个明白:“那你们谁掷的最大啊?” 李思敏抿嘴笑:“我掷的最大,十点。”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三公主:“那你是多少?” 三公主扯着袖子,垂着头小声说:“只六点。” 皇帝十分公允的说:“那你确实怨不得人了,既然定下来了规矩,就得按着规矩办。” 挺轻松的事,到了皇帝嘴里怎么听着也轻松不起来。 果然身份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吗? 在场的人如果说谁最激动,那是非周尚宫莫属了。 听到皇上要来避暑,行宫开始预备接驾的消息时,她的一颗心就在胸中霍霍的跳起来了。 皇上不来,她有再大本事也显不出来,皇上只要来,总得有需要丝竹乐声消遣的时候。 今天三公主来,周尚宫也没敢怠慢,谁不知道三公主得宠啊?皇上子嗣不丰,活着的公主里头三公主已经是最年长的一个了。倘若讨好了三公主,也自有好处。可是没想到今天惊喜不断,不但三公主来了,皇上也来了! 多年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她精心调教的一拨人也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周尚宫强压着心头的兴奋劲儿,悄悄把手心里粘糊糊的汗水抹在袖子里。 皇帝又看向了李思静:“这是哪一家的孩子啊?” 李思静只是天真却不是傻子,见了皇上,她自然而然的表现出了逸王府嫡女的好教养:“拜见皇上,我父亲是逸郡王,我名字叫思静。” “哦,”宗室子弟一年年都在出生,皇上不可能个个见过,不过逸郡王独宠爱女,皇上是知道的:“你是随你父母亲一同来的?” 李思静笑着点头:“是,我爹说等皇上忙过这几日,就递贴子求见呢。” “是要见见的。你回去告诉你爹,只管来。” 李思静替父亲谢了恩。 皇帝的目光移到阿青身上。 呃? 看皇上这神情,好象一时没想起来她是谁? 阿青琢磨,她也得做个自我介绍吗?可皇帝又没问她。 三公主巧妙的插了句话:“这是思敏的嫂子。” “朕知道。”皇帝说:“就是思谌那小子见了朕也没说他携了家眷啊。” 李思敏笑着说:“皇上您那么忙,正事都办不完了,哪能有功夫理会这样的小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八十 相象 周尚宫大着胆子上前来禀报:“皇上,这玉泉亭地方小了些,皇上与公主不如移驾荷花台?正好荷花都开了,也可以赏一赏荷花。” 皇帝点头说:“那也好,这儿地方是小些。” 一听皇上允了,显然是打算在这儿消磨段时辰了,周尚宫激动的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她一边吩咐人去把荷花台预备好,一边亦步亦趋的跟着伺候。 皇帝来了,那茶点只有更精美,歌舞水平也完全不一样了。一行人在荷花台坐下,阿青就发现荷花台的地面并不是普通的石板,而是嵌了彩色的琉璃与瓷瓦,红绿青黄并映,拼成了一副巨大的荷花图,红花黄蕊绿叶青波,在日头照耀之下显得格外华丽绚烂。 阿青只看一眼就能判断出这肯定不是当今皇帝时候修盖的。虽然加上这回阿青也只见过皇帝两次,但是当今皇帝连避暑都觉得劳民伤财而数年都不肯到行宫来,又怎么可能让人在行宫里劳民伤财修筑如此华美奢侈的歌舞场呢? 应该是先帝时候所建吧?听说先帝人到中年就渐渐荒废政事,一味沉溺于声色犬马。不但在宫中大兴土木,行宫这边也设了一个长音苑。 到了当今皇帝这里,这些虚华热闹一概不要,这荷花台也好,长音苑也好,都只能冷落空置了。 周尚宫精心准备了多年,终于等着在皇上来了,头一个上来的就是百花舞。 那些舞伎穿着绚烂的舞衣,手中都捧着各式花朵,舞姿翩跹,看起来真叫人有一种分不清是花还是人,总之,好看是好看,就是阿青看着,感觉还不如在玉泉亭看的那一段水袖舞。这人太多,阵容过于豪华,舞台又这样大,让人看着就想起“乱花渐欲迷人眼”,哪里静得下心来细细欣赏,不过瞧个热闹而已。 李思静大概也有同感。她本来就不是兴趣太大,一开始的初衷是想去百兽园看鸟儿,刚才她们四个凑一起,听听曲说说话还有意思,现在皇上一来,连悄悄话也不能说了,歌舞又不好看,还得坐的端端正正的,哪里是来玩,根本是受罪来的。 三公主小声问李思敏:“你说要听的那个曲,是要点谁唱的来着?” 她声音虽然小,皇帝也听见了:“要听什么曲你们只管点,别因为朕在这里就拘束了。” 李思敏笑着回答:“我也是听旁人说起的,说长音苑有一位歌伎别号黄莺娘子,唱的曲可以把鸟儿都引来,今儿是慕名而来的。” 皇帝点头说:“名气都传到京里去了?既然这样,就传了来听一听。” 可是一直机灵殷勤的周尚宫这回却犯起了难。 这可真是不巧! 别号黄莺的双双今天偏偏病了。早上和她要好的紫艳才来替她告过假,还讨了几丸药去。说若是吃了药歇两天不见好,那只好烦请周尚宫替她找郎中来看看。周尚宫管着长音苑这几百号伶人乐师,不管是请医也好延药也好,都须得她点头。 当时周尚宫就觉得她病的实在不是时候,皇上昨儿到了行宫,她们这些人正得时刻预备着奉迎伺候,谁成想双双病的这么不巧。 周尚宫也想着,双双这病会不会另有蹊跷?长音苑里头的这些人都是有才艺的,平时为了掐尖争胜也没少龃龉争斗,不过因为皇上不来,他们再争也是白争,所以大面上还算是平静的。 双双天资出众,也有小有名气,别人要是怕她太出风头而对她暗中下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周尚宫在宫中摸爬滚打也快三十年了,什么事儿没见过?伶人之间的争斗虽然不见刀光剑影,也着实让人惊心动魄。有在别人鞋里藏钉子的,有在热茶里头下哑药的,把衣带偷偷割坏,把琴弦故意拧崩这种事更是屡见不鲜了。 周尚宫本打算今天要查查这事的,谁成想今天皇上就来了,而且还点了双双的名。 这要说她病了不能伺候,那不是扫了皇上的兴? 短短一瞬间周尚宫出了一身的冷汗。 可皇上问话不能不答,周尚宫极小心的措词:“回皇上,黄莺娘子这几日身子不适,叫了她来怕扫了皇上的兴。擅唱南曲的还有几名,其中一个喉咙动人,并不比黄莺差,不如叫了她来?” 皇帝看了一眼三公主,三公主笑着说:“既然说是不比她差,那就叫来听一听。” 周尚宫抹了把汗,心说还好皇上和公主今天看来心情好,并没有因此怪罪。 从三公主一来,周尚宫就已经叫人都预备着了,这会儿吩咐下去,不多时就有个伶人怀抱琵琶缓步上了荷花台。她穿着一身红,在日头下那颜色浓的象是能烧起来一般。 她先行礼,然后抱着琵琶在台子中央坐了下来。 弦索一动,唱的不是新曲,而是一首差不多人人都听过的采莲曲。 她歌喉的确如周尚宫所说,十分动人。把新曲唱的好听并不算出奇,难的是把人人都听过的旧歌唱出与众不同的动听之处来。 一曲采莲唱完,三公主先轻轻击掌赞了句:“唱的好,以前总听人说余音绕梁,总觉得言过其辞,这曲采莲唱完了,我觉得耳边仿佛还有那歌声呢。” 唱曲人起身向三公主盈盈下拜。 皇帝也点头说:“唱的确实不错,正合此情此景。” 荷花台建在湖中,一池荷花盛放,这曲子唱的确实很贴切。琵琶声若流水,歌声就象萦绕不去的花香,柔缓曼妙。 皇上说了一声赏,周尚宫侍立在一旁,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总算没砸了场子。 李思静打量着那唱曲的伶人,有些好奇的扯了扯阿青的袖子:“嫂子,你瞧。” 阿青不解的问:“瞧什么?” “她生的有些有些同你有几分仿佛。” 阿青有些意外,她刚坐的这位置只能看见个侧脸,加上琵琶一遮,阿青还真没看见这伶人的长相。 三公主也听见了:“真的?”唤那伶人说:“你近前来。” 那伶人往前走了几步,这下阿青也看见了。 大概自己看自己和旁人看自己是不一样的,阿青仔细打量那伶人,除了觉得她脸型同自己差不多,其他的倒是真没看出来什么。 李思敏打量了她几眼,摇头说:“我看不象。” 李思敏和她抬杠习惯了,正要分辩几句,李思敏已经转过头来,对她瞥了一眼。 那一眼淡淡的,和她们平时嬉笑玩闹时的神情大不相同。 李思静一怔,原来要说的话就咽了回去。 她并不傻。 伶人说到底,也是乐籍,那是什么身份?阿青是世子夫人,将来的郡王妃,怎么能拿她和一个伶人比? 李思静深悔自己失言。这会儿她可想起来了,安逸王妃平时也叮嘱过她,不要冒冒失失的什么话都说,说前先要想一想该不该说能不能说。可是她左耳进右耳出,根本就没听进去。 这会儿她觉得娘说的是金玉良言啊,她果然不该这么冒失的。 李思静有些惴惴不安的转头看阿青。 阿青倒不觉得这是什么羞辱贬低,她心里头并没有觉得伶人就一定低贱不堪,当然也不会觉得李思静说这话是对她的冒犯。 她只是单纯的没看出来有哪里格外象。也许应该找面镜子来比照着看,说不定就看出来了。 皇帝倒象是没有注意一样,待那伶人接了赏退下,皇帝转头向园门处看了一眼。 三公主也跟着看了一眼,因为离得远,日头又大,她眯着眼看了个仔细,笑着说:“真巧啦,今天怎么长音苑人气这样旺。” 她这样一说,其他人也都转头看。 阿青看着那正穿过曲桥朝这边来的人,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李思敏用扇子掩住笑,促狭的说:“我怎么看着象是哥哥来了?” 阿青看着也象! 可李思谌怎么会这时候过来了? 是有正事寻皇上? 总不能是来寻她的。 等人走近了,果然就是他。 他身上穿着一件天蓝便袍,腰间扎的围带是阿青亲手绣的。 这下不光李思敏和李思静,连三公主都转过头来瞅着阿青笑,其中意味就不必说了。 阿青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李思谌又不是来寻她的,她干嘛要不好意思? 李思谌进来先向皇帝行礼问安,皇帝说:“起来吧。可巧,今儿你妹子和你媳妇都在这儿,你来了也好,回头午膳一处用了,也热闹。” 李思谌点了下头。 那个抱着琵琶的伶人正要退下去,正从李思谌身边经过。她垂着头,脚步显得有些匆忙,李思谌转头看了一眼,似乎并不在意,从袖中摸出一本折子:“这是前日皇上问的两件事,已经有眉目了。” 皇上唔了一声,折子呈到手边也没有翻看,倒是问三公主:“午膳有什么想吃的没有?说了让他们去坐。” 一旁听到这话的人不少,周尚宫先是被李思静那句话吓了一跳,幸好这事并没惹出什么麻烦。 细细想,刚才唱曲的抚馨倒是和世子夫人眉眼间有几分相象。 不过她赶紧在肚里头啐自己一声,把这个念头抛开。世子夫人那是什么品貌?什么身份?抚馨这丫头怎么能和世子夫人相提并论?就算有那么一点点儿象,搁在世子夫人身边,也一下子就比出来了。一是牡丹,一是野草,哪里赶得上? 等李思谌一来,周尚宫一看他玉树临风的模样,和世子夫人倒称得上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虽然没能让皇上、公主在这儿多留一会儿,可是多年心血总也得了几句赞,几样赏,周尚宫也心满意足了。皇上在行宫还要待些时日呢,以后总还有出头露脸的机会。到时候她再寻旧日相识走走关系,想调回京里去应该不是难事。 送走了皇上圣驾,周尚宫把刚才有份露脸的人都唤来,将他们各自得的打赏分给各人。这些赏赐无非都是衣料、首饰、荷包等物,不管价值几何,这都是难得的荣耀。将来出去,说是得过皇上赏的人,那身份顿时就不一般了。 周尚宫着重夸了抚馨几句:“没辜负我的一番苦心,还有你几位师傅的调教。将来要是有了出息,可不能忘了他们。” 抚馨虽然今天出了风头,但是并没有得意忘形,依旧谦柔小心:“我能有今日,全靠了周尚宫和各位师傅提点教诲,这恩情一辈子也不能忘了。” 看她这样,周尚宫倒觉得让她得了今天这个头采也不错。双双那姑娘是犯官之后,才气是有,天资在长音苑也是拔尖的,但是就性子不好,太清高,又锋芒外露。如果她平时做人再圆滑点,多向抚馨学学,说不定今天在台上为皇上献唱的就是她了。 “对了,双双的病怎么样了?” 和双双住一个屋的姑娘回话说:“烧还没退哪,药喂进去了,水也给喂了,人烧的迷迷糊糊的。” 周尚宫想,要是她的病再不好,也麻烦。御医是请不动的,外头的郎中现在也不可能进来,要不就再给她找点药吃吃。 让这些人散了,周尚宫刚倒了杯茶想润润喉咙,外头小宫女进来禀告:“尚宫,外头有两位公公找你。” “是谁?” 小宫女摇摇头。 “请进来。” 周尚宫一看进来的这两位,脸上的笑容又堆起来了:“王公公,您老怎么这大中午的跑来了?” 来的这两人,一位她不认得,但另一位是行宫里有名的王公公王通源,周尚宫是要在他手下讨饭吃的,焉敢怠慢。 王通源也笑呵呵的,对周尚宫说:“这位是马公公,昨儿才到的。” 一看穿戴就知道品级不低,昨天才到,说明是随驾来的。 周尚宫脑子里叮的一声响,立马执勤的让座上茶。 马公公不象王通源那样笑容满面,脸上冷冰冰的,坐下来也不喝茶,先问:“长音苑现在一共多少伶人?来历可都清楚?” 周尚宫对这个倒是烂熟于心:“一共三百一十人,来历都是清清楚楚的。”她不知道这马公公想问什么,顿了一下说:“马公公可要看名册?” 王通源催她:“既然有名册就快去取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八十一 周尚宫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刚才得了皇上赏赐的得意劲儿被马公公和王公公两人的突如其来,一下子就打散了,有如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周尚宫不放心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别处,名册之类的都收在自己房中。她从床背后的柜子里把名册取出来时,手克制不住的直抖。 上一回,上一回也是这样。她以为自己时来运转,马上就能出人头地的时候,却毫无预警的从云头直跌下来。 这一回双是这样。她觉得自己刚看见了点希望,可是马公公和王通源现在明显是来意不善。 那马公公看人的目光,让周尚宫本能的畏惧,不想接近他。 他看人的时候,眼里依旧那样阴冷,一点波动都没有,就象在看一件无生命的死物。 被这种目光看着,只会让人不寒而栗,就象被蛇盯上一样。 “名册就在这里。” 周尚宫和王通源更熟,名册也是递给他的。 王通源接过来,直接递给了马公公。 马公公翻开名册,上面有长音苑里头每个人的名姓、生辰、籍贯,何年入的教坊司,又是什么时候到的长音苑,一样一样写的清清楚楚。 周尚宫惴惴不安的想,难道今天出风头真惹出祸事来了? 是唱的曲不对,触了贵人的忌讳,还是人不对? 曲没什么不对,今天根本没唱什么新曲。 那就是人不对了。 问题会出在谁身上呢? 马公公看了册子,合起来又还给了周尚宫。周尚宫非常识趣的说:“名册一式两份,一模一样的。要是马公公有用,这一份就取去用着,待用完了我再让人拿回来好了。” 马公公点点头就站起身来,王通源也跟着起身:“周尚宫一向细心,这长音苑上上下下都打点的周到。” 周尚宫连忙说:“不敢不敢。” 好不容易送了两尊大神出去,周尚宫在屋里转了两圈,小宫女絮儿站在门口,一脸怯生生的不敢进来。 这孩子是周尚宫带出来,从她刚到行宫起,周尚宫就把她带在身边,挺细心,也聪明,就是胆子小。 “站在那儿干什么?有话就说。” 絮儿战战兢兢的说:“王公公带了人走。” 周尚宫一惊:“带了谁走?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抚馨姐姐,还有芫珠姐姐,还有翟姑姑,都被带了去了。” 还真是人出了问题? 周尚宫两腿一软,身子往后一歪,幸好后头就是椅子,要不她非得摔在地上不可。 絮儿赶紧过来扶她:“周姑姑,你没事吧?” “只带了人走吗?还说了什么没有?” 絮儿摇头:“我没敢近前头去,他们带了不少人来,把着院门的。翟姑姑走时嘴是堵着的,两个人把她架走的。” 翟云兰肯定是犯了事儿了。 话说回来,抚馨那个丫头平时也确实跟她走的近。 絮儿心里发慌,看周尚宫一脸是汗,脸色煞白,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没事”周尚宫缓过口气来:“给我倒杯水。” 絮儿赶紧应了一声,心里发慌手也在抖,倒一杯茶倒泼了大半杯出来。 周尚宫也顾不上旁的事了,接过水来喝了几口,胸口仍旧怦怦乱跳,不过人总算稍微镇定下来了。 “这事儿都有谁看见了?” “就守门的两个小太监,还有果儿,她也看见了。” “把果儿叫来还有,那两个小太监,告诉他们,今天他们什么也没看见,谁来问也不能透露一个字出去。” “是。”絮儿赶紧应下来。 出了这样的大纰漏,出头争赏是压根儿不用想了,但求别因此获罪就好。 毕竟再多的荣华富贵,没了小命又有什么用? 阿青觉得这顿饭吃的特别不自在,跟皇帝一起吃饭,估计没几个人能吃的舒服自在的。 席上的御膳做的都十分精美,荷叶粉蒸肉这道菜就很见功力。这道菜并不算名贵,就是寻常百姓也是吃得起的,但是人人会做,可人与人做出来并不是一个味道。 这道荷叶粉蒸肉就肥瘦适中,因为是裹着荷叶蒸的,所以吃起来带着一股荷叶的清香味儿,香而不腻。 可惜了,这是在行宫里头。要是在自己家里,阿青自己就能把这一小碗全干掉了。 在宫里吃东西哪能有那么随便。 再说,她在外头也没有在家那么好的胃口。当着皇帝、公主,光想着不要出错,哪里还有食欲?更别说殿里殿外那么多伺候的人,也够让人不自在的。 用过午膳,皇帝就没有再同她们一起了。送走了皇帝,三公主又邀阿青和李思静去她那里坐坐。 阿青摇头推辞了:“出来大半天了,带来的行李还没收拾妥当呢。” 三公主也没多留她:“那好,昨天赶了一天的路,你回去好好歇歇,有空的时候咱们再一处玩。” 快拉倒吧,阿青是再也不想这么受罪的玩儿了。 今天这与其说是散心来,不如说是受罪来的。阿青这么待个半天就已经觉得难受了,要是天天过这样的日子,饭也不好吃了,觉也睡不着了。一想到这儿,阿青就心疼李思敏。 她进宫做伴读也有好几年了,真不知道这些年她都是怎么过来的。她进宫的时候有十岁没有?肯定没有!那么小的孩子,独身一人待在深宫之中,肯定是如履薄冰,举步维艰,肯定吃了许多的苦受了许多的罪。 三公主这一二年只怕会议亲了,那思敏这个伴读当然也不能再做下去了。她回郡王府也好,怎么说现在有自己和李思谌两个人在,安郡王妃不能把她怎么着。 就算郡王府有诸般不好,比起宫里还是好多了吧。 李思谌就在园门处等着她,阿青一见他,硬忍住了笑容,可是脚步还是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你不去忙吗?” “我陪你回去。”李思谌睁眼说瞎话:“下午也没什么差事要办了。” 这样正当值的时候开小差早退真行吗? 李思谌笑着说:“没事的,咱们走。” 好吧,他说没事就没事吧。 因为李思谌事忙,夫妻俩也真难得有这样闲暇独处的时候。 走在浓荫下头,日头晒不到身上,听着远处传来的蝉鸣声,一点都不觉得聒躁,反而让人觉得心神宁定。 “今天怎么去了长音苑?” 阿青微笑着,把上午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李思谌听到她们掷骰子定行程的时候,也笑了:“这法子倒也算是公平。你呢?你没有掷?” “我对这儿又不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李思谌不赞同的说:“你就是脾气太好了,昨天一路劳顿,今天原该好好歇着才是,她们要拉你出来,你也不用事事依着她们。” “平时也难得能见着面啊。” 而且李思敏还是李思谌比较关心的妹妹,阿青做嫂子的,总得多照应小姑子一点。 思静天真直爽,没有什么弯弯绕的心思,阿青也是拿她当个小妹妹看的。因为相处起来觉得她有些象大妞,不知不觉的也就同她更要好了。 更不要说还有三公主。就算年纪小,好说话,公主毕竟还是公主。公主既然都找上门来,她能大喇喇的说不去吗? 不过她今天确实精神体力都不怎么跟得上,上午还好些,到了午间就越来越困倦,李思谌也发现她有些神气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两人出了行宫的门上了车,阿青靠着他的肩膀,一下就睡了过去。 李思谌爱怜的扶着她调了个姿势,让她能靠的更舒服些。 车到了别庄的门口,李思谌吩咐直接将车赶进去,一直驶到院门前,他才下了车,把阿青从车上抱下来,一路把她抱回屋里去。 阿青平时睡觉没有这么沉,但是今天他这么搬动她都没有醒。 李思谌心里有点慌,伸手在她额上试了试。 并不热。 他提着的心还是没有放松,唤桃叶过来问话。 桃叶一五一十答的很仔细:“夫人辰时过半醒了,三公主她们来的早,夫人梳洗之后就用了碗粥,看着胃口不如平时好。” 李思谌转头看了一眼,阿青的脸色看着也不似平时红润。 李思谌出了屋,叫了小武过来,嘱咐他去行宫请田太医过来。 小武二话不说骑着快马就去了,等他已经将太医请回来,阿青还没有睡醒。 李思谌看着阿青并不象是生病,但是她这胃口不好,精神不振,确实与平时不同,不请太医来看一看,他心里始终不踏实。 若是真的有什么病,那就趁着病势轻的时候诊治。要是没有生病那就最好,也可以让太医看看有什么可以调理注意的地方。 田太医已经来了,可是阿青还没有醒 在唤醒阿青和请田太医再多等些时候这两个选择之中,李思谌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后者。 让她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阿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在路上她就觉得挺困的。今天这困劲儿来的就更凶猛了,眼皮就象抹了胶一样,总是要往一处粘。 难道是前些日子太热太乏了? 桃叶替她将帘子打起来,珊瑚已经把水捧起来服侍她梳洗。 阿青摸了一把头发——她就记得自己出了行宫上了车可是现在她却是床上醒来的。 是怎么从车上到床上的,她都不用多问了。 “夫人,世子请了一位太医来。” “太医?” “说是替您请个脉,调理调理身子。” “这人真是”她又没生病,好端端的请太医,不够折腾的。 可是心里头还是欢喜的。 阿青这边收拾好了,李思谌就陪着田太医过来了。 这看郎中,世人总是喜欢找那有年纪的。有年纪的代表经验足,医术高啊。李思谌在这一点上也不例外,他请来的这位田太医胡子都已经白了,依常理来说,那田太医的医术肯定是了不得。 因为田太医这把年纪都够做阿青的祖父还有余了,也不用讲究什么男女之防。 田太医乐呵呵的带着笑,看起来十分可亲,倒不象是来瞧病诊脉的郎中。他问了几句阿青平时的饮食起居,关于这一点,桃叶说的十分仔细,李思谌还在旁边时不时的补充两句。 不说不知道,一说起来,阿青发现她精神不好食欲不振都快半月了。在府里的事情事情多,一件赶一件的,实在消停不下来。再加上天气炎热,大多数人到了这个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有这些小毛病,她也没当一回事。 田太医诊过脉,依旧笑呵呵的。李思谌看他仍然带笑,心先放下一半。如果真是病了,田太医必然不会还这样轻松从容的。 “恭喜世子,恭喜夫人。”田太医摸着胡子说:“夫人这是有喜了。” 夫妻两个一起愣住了,倒是桃叶她们反应快,马上一个个笑逐颜开,乐成了一朵花。 李思谌表情十分严肃:“敢问太医,这有多长时间了?” 田太医行医多年,世情百态全都见过,这头一次当爹的人什么奇怪反应都有。有傻乐的,有大哭的,还有冲出门去象脱缰的野马一样撒欢的,世子这反应实在不算什么。 “快有两个月了。”田太医说:“算来得赶在来年二月出生了。夫人身子没有什么大碍,药也不必吃。这头三个月该多歇息静养着,可不要劳累了。” 李思谌得了准信儿,转过头来一脸严肃的看着阿青的肚子。 阿青也低下头看看。 当然现在什么也看不出来。 一个来月现在小东西应该只有豆粒大吧?顶多是颗大豆粒。 那她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着?真是,越急越想不起来。 李思谌依旧板着一张脸把田太医送出去了,幸好桃叶提醒了一声,不然李思谌准会连谢礼都忘了送。 等他再回来,夫妻俩坐在那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慢慢把这个喜讯给消化了。 李思谌还是盯着她的肚子看不停,阿青则嘴角一直想往上弯,怎么克制都克制不住。 “你看什么啊。” 李思谌十分谨慎的问:“我能摸摸吗?” 摸摸应该没事的 “那你摸呗。” 李思谌小心翼翼的把手凑过去,谨慎的轻轻贴在她的肚子上:“是这儿吗?” “应该是吧。”阿青的手盖在他的手背上:“我居然一点儿都没察觉” 要是早知道,她可能就不敢出来避暑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八十二 傻气 要知道一路坐车颠簸,很可能会有影响的,要是早知道有孕了,她绝不敢冒这个风险坐一天的车出来避暑。 而且今天要不是因为李思敏掷的点子大,她们很可能会跟三公主一起出去骑马。 骑马! 这活动多危险啊。 就算是平时,摔一下也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更何况现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庄子上的马她又不熟,而且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骑过马了。 想一想真是觉得后怕。 还好今天没做什么有危险的剧烈活动,只是坐了会儿车,去长音苑听了一会儿曲子。 “你快,躺着吧。”李思谌有些手足无措:“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一说这个他又想起来:“不该让田太医走的,应该问问他现在吃东西有什么要避讳的没有。” “明天再问也一样的。” 李思谌哪里还等得到明天,立马就吩咐人骑快马再去找田太医。人是没有再追回来,不过田太医给写了一张禁忌食单子。 阿青本来以为就算有什么需要忌口的东西,也就是少少几样,没想到田太医足足写了三张纸,看得阿青目瞪口呆的。 “有这么多?”阿青摇头:“我娘怀石头的时候,也有忌口的东西,可是哪有这么多?” “田太医可是很有名气的。”李思谌认真的把三张纸都看了一遍,一边还在默念,阿青怀疑他把上头写的什么全都背下来了。 肯定是宫中太医谨慎惯了,小心过了头。 阿青以前翻看张伯的医书,也没有见着有写到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吴婶怀小山的时候家里头没什么吃食,根本讲究不起来,小山不是一样长的结实聪明吗?至于石头那就更不用说了,吴婶虽然比怀小山的时候要讲究多了,可是也没有到这种草木皆兵的地步。 可是现在李思谌显然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 “明儿再请位太医来瞧瞧,再讨张单子来看吧。” 阿青连床都不能下了,晚饭端到了床边来,要不是她极力坚持,李思谌恨不能端起碗来一口一口的喂她吃饭。 就算她争取到了自己吃饭的权力,可是这顿饭还是吃的挺曲折的。 李思谌端着碗,就坐在床边看她。 他脸上的那笑容呃,阿青从来没见他笑成这样过。 李思谌专注的,柔情脉脉遥看着她,好象看她吃饭比自己吃还要香,还要顶饿。 阿青实在受不了,用筷子那一头敲了敲他的手背:“你也吃啊。” 李思谌笑着说:“好,好。”然后胡乱的往嘴里填了两口饭 。 阿青被他看的都快食不下咽了。 “饭不合胃口?”李思谌问:“有什么别的想吃的?让厨房去做。” “我饱了”她说的是大实话。 确实是吃饱了。原本她的饭量就不大,最近一段时日胃口更是大不如前,天气确实是热,而且,也许和她怀了身孕也有关系。 李思谌接过碗来劝她:“再喝口汤。” 阿青有些为难的摇头。 “就喝一口。” 汤匙都递到嘴边了,阿青张开嘴,勉为其难的喝了一口。 李思谌自己也尝了一口:“是不是汤太烫了喝不下去?我帮你吹一吹。” 他哪里会吹凉,一勺下去舀得太满了,一吹又太使劲儿,吹洒了近一半,再递到嘴边的的时候那匙里也就一半的量了。 阿青觉得一向精明睿智的丈夫突然间智商狂跌到了正常标准以下,简直象是被人调了包一样,全身都冒着傻气。 就这么不知不觉被他又喂了半碗汤下去,还吃了两口鸡肉,阿青终于回过神来,这回是说什么都把嘴闭上不肯张开了。 李思谌只好失望的放下碗,让人把饭桌撤了。 “你不吃?” “我也不饿。” 李思谌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 桃叶端水过来,他亲手拧了巾帕给阿青擦手。等屋里终于只剩他们俩了,李思谌还是显得坐立不安。 “你别乱动了,陪我靠一会和。” 李思谌有些迟疑:“能行吗?” 阿青都要气笑了:“有什么不行的?快过来。”她往里移了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李思谌小心翼翼的脱了鞋子,再小心翼翼的在床外侧卧下。 “有没有哪儿不舒坦?” “我没事。”阿青还得反过来安慰他:“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不饿,也不头晕头疼。”这才刚刚诊出怀孕,后头还得好几个月呢。李思谌要是这么一直紧张下去,日子可没法儿过了,阿青怀疑他可能撑不到自己瓜熟蒂落的那一天就得先一步病倒。 李思谌轻轻揽住她,让阿青靠在他的身上。 “这孩子得来年出生了?” “是啊,田太医是这么说的。” 李思谌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她还平坦的小肚子上:“不知道是个小子还是个姑娘” 呃,好问题。 阿青也挺想知道的。 这会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呢? 会长的象谁?脾气好不好?性格会象李思谌还是象她? 没想到会这么快有孕。 两人没有刻意求子,也没有做什么避孕的措施,只打算一切顺其自然。 阿青本来还想着,也许今年不会有,可能她的身体还没有成长到适宜受孕的年纪。也可能他们的缘份还没有到。 所以田太医说恭喜的时候,阿青真是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 不过有也好,没有也好,既然孩子来了,那就好好的对待他,做好充足的准备迎接他降世。 “热吗?”李思谌的手在她颈后轻轻蹭了一下,感觉到一点潮潮的汗意。 其实屋里不热,不过两个人挨得近,阿青琢磨这汗应该是捂出来的。 不等阿青说话,李思谌有些紧张的安慰她:“你现在不要用冰了,热的话我帮你打扇吧。” 他不只是说说而已,是真的从床边矮几上拿过不知谁扔在那里的扇子给阿青扇凉。 “嗯,明年咱们就变成一家三口了”李思谌一边扇,一边乐滋滋的向往未来:“你说让他住在哪里好?把厢房收拾出来?” “行。” “嗯,厢房是好不过将来要给他添了弟弟妹妹,只怕就住不下了要是往后挪,那又远了些吧?” 阿青真要给他跪了!老大还没生出来就想着老二老三了?世子爷您想的有点太远了啊! 再说再说,怀孩子生孩子累的是她,他又不用受罪,上下嘴唇一碰说的倒是轻松。 李思谌虽然忙着畅想美好未来,也没忽略阿青的反应,看她象是有些不高兴了,赶紧嘘寒问暖:“累了?渴不渴?吃点果子?” “我想喝口水。” “好,好。”李思谌一迭声的应着,让人倒水。 水端来了,李思谌盯着她喝,等阿青喝了几口,摇头示意不喝了,他直接把剩下的半杯水都倒进了自己嘴里。 阿青光觉得李思谌怪异,其实人总是这样,光看着别人了,从来都会漏了自己。 她和平时其实也不一样。 李思谌要端茶递水,嘘寒问暖的,换做平时她肯定寒毛直立。现在虽然也有点不适应,可是心里也隐约有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她也在享受着他的关切,他的殷勤。 两人成亲以来的确是够恩爱的,可是因为毕竟是刚刚在一起生活,有很多细节上还都在适应、试探。在心理上,阿青也很难一下子就完完全全接纳他。 但是现在好象最后一层栅栏也被拆掉了,两人之间最后保持的那点距离被这个共同孕育的孩子彻底消弥了。 要换成昨天,他要给她喂水,给她打扇,阿青铁定不肯。 但现在他要喂水,要打扇,阿青不说坦然接受吧,心里也没有多少别扭。 “你说,给孩子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好呢?” 李思谌的思绪现在有如天马行空,完全让人捉不着规律。 就这么会儿功夫,已经跳到取名字上头去了。 “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怎么起啊?” 李思谌笑着说:“那就男女都算上,先起几个放着,到时候再挑,省得一时想不起来反而手忙脚乱的。” 乱不了,还有好几个月呢,够想的了。 两人躺在那儿都没有睡意,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 阿青问:“那我现在还能泡温泉吗?” 李思谌不敢大意:“明天我再去问太医。”又觉得这样跑来跑去的问既琐碎又不便:“干脆请一位太医来,就住下,想请教、想诊脉这都方便。” “用不着的,”阿青说:“我在张伯那儿也看过不少医书,我娘有孕的时候我也在一旁陪着,不用太医总守在家里。” “那怎么能一样呢?看人挑担和自己挑担能是一回事吗?再说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在岳母那儿适用的,在你这儿不一定也能用。” 好吧,他说的也有道理。 阿青毕竟自己没经历过,旁人那里得来的经验,也不知道是不是合用。 她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她醒的也比平时晚,懒懒的翻了个身,就看见李思谌站在床边,看样已经是梳洗过了,正张开手臂用一种母鸡护雏的怪异姿势守在一旁。 象是怕她会掉下床似的。 阿青渐渐清醒过来,想起了昨天的事。 她露出了一个慵懒的,甜蜜的微笑。 在晨光中,李思谌看的清清楚楚。 他的心都要暖化了。 这是他所爱的人。 她有了他们的孩子。 李思谌替她把额前散乱的头发拨开:“醒了?” “你今天不用出去?” “刚打发人告了假。”李思谌说起这种明目张胆的躲懒摸鱼浑不在意:“又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呃,这样真没问题吗? 李思谌的殷勤还是让阿青觉得吃不消。他非要替她穿衣梳洗,这活儿他做的实在不专业不熟练,衣带缠成了一个疙瘩,越扯越紧,阿青有些忧虑的想,这还能解开么?需要不需要拿把剪刀干脆绞断? 等她要穿鞋的时候,李思谌干脆一膝跪于床前踏脚上,捧着她的脚认认真真的替她把鞋套上。 好吧,虽然技术方面有欠缺,可是人家态度是够端正的,心意可嘉。 说起剪刀,阿青梳妆的时候就发现妆台抽屉里昨天带来的两把小剪刀没有了。 那是用来剪指甲、剪绣线的。 阿青纳闷的问桃叶:“这里的小银剪哪儿去了?” 桃叶笑着答:“一早世子爷吩咐了,这屋里的剪子、锥子、绣花针什么的,全都收起来了,一样不许留。” “一早?” 桃叶补充说:“那会儿夫人还没有醒呢。” 好么,这人提前起床还真是没闲着呢。 不但针线剪刀都没有了,阿青再仔细看,发现屋里还少了东西。 记得案头昨日摆的还是个细颈长身的美人瓶,瓶里插着芙蓉花,现在却换成了一个十八股缠玉竹骨编成的圆盘,盘里还盛着两个大香瓜。 还有那隔架上头,但凡易破易碎的摆件一件不剩,换上的全是摔不碎打不坏,断不会于人有损伤的东西。 阿青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等早饭端上来,更教人无语。 拢共两个人用饭,这满满当当一张桌子都没摆下的东西,是打算喂猪还是要填鸭? 李思谌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在桌边坐下:“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就让厨房见样都做一些。你看看,哪样合胃口?” 一看这么一大桌就没胃口了。 可阿青已经能预见到,如果她真这么说的,李思谌真能让人把这一桌撤下去,再重做一桌完全不同的端上来。 “那个” 不用她再多示意,李思谌替她夹了一个葱油小花卷,盛在小碟子里递给她。 阿青尝了一口,还行,咸香的,应该是刚刚出炉,喧腾腾的。 “喝口粥吧?” 光粥就有不下五六样儿。南瓜粥,绿豆粥,枣儿粥,菜粥,肉丝粥 “要南瓜粥吧。” 李思谌又赶紧替她盛粥,盛出了又觉得粥烫,细心的替她一边搅一边吹凉。 “你也吃吧。” 李思谌头也不抬:“等你吃完了我就吃。” 阿青只好说:“你也吃,我一个人吃饭不香。” 这话终于劝动了李思谌,他也给自己夹了个花卷,一边嚼,一边柔情又深情的看着阿青。 她说的就是实话,一个人吃饭是不香甜。 可看他现在这表情,好象听到了什么甜言蜜语一样 天知道他把这话理解成什么意思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八十三 消息 早饭没有吃完,琥珀进来禀报:“赵先生来了。” 赵增文其人,阿青见过两次。虽然这个人一副文士打扮,看起来更象是哪家书塾的教书生先生,但是既然知道自家男人是干什么行当的,阿青就不会以为那人真的是个简单人物。 赵增文她拢共见了两回,一回是李思谌带她出门的时候,顺便在外头见的,当时阿青就猜这个赵增文必定是李思谌的头号心腹。一次是赵增文去郡王府的时候见的。 这一大早的突然来找,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那你快去看看吧。” 李思谌稍一犹豫,点头说:“那你自己用饭,想吃什么就说,可千万别饿着自己。”“我知道。” 赵增文不是外人,李思谌也不去另换见客的衣裳,把鞋穿好就出去了。 阿青想了想,叫桃叶过来:“世子还没用饭,赵先生这么早过来,就怕吃了大概也没吃好,你让厨房送几样过去,让他们在书房垫垫肚子吧。” 桃叶应了一声:“是。” 厨房从半夜就开始忙活了,这些人消息灵通着哪。夫人有了身孕,世子特别问了好几回厨房的事,厨房的人可不得甩开膀子使出浑身解数来伺候?要是夫人吃得好了,他们准能得赏。 退一步说,要是夫人吃的不好,那他们说不定就要受皮肉之苦了。 所以阿青一早起来,看见的早饭才这么丰富得惊人。不夸张的说,南北东西的都有了,想吃哪样儿的都能找着可口的。 而且这还不是厨房一早上张罗的全部成果呢。所以桃叶这边去吩咐一声,厨房的人忙不迭的应承着,转头就往书房也送了一桌。 赵增文还是头次来别庄,李思谌进来两人才坐下,茶还没喝呢,一桌子早饭就端上来了。 李思谌一看就知道这是谁吩咐的,不过他也确实没吃东西,从昨晚高兴到现在,精神太亢奋了,食欲睡眠这些生理需求就都被忽略了。 “增文兄也没吃吧?一块儿用。” 赵增文笑着说:“这是我来的不巧了,世子还没用饭就让我搅了。” “平时我可不是这个排场。”李思谌拿起竹筷递给赵增文,赵增文微微欠起身双手接过去。两人又不是头一回在一块儿用饭,但是这么丰盛确实不多见。 “昨天有一件喜事。”李思谌说起来脸上都是笑容:“我夫人有喜了。” 赵增文吃了一惊,连忙放下竹筷,起身向李思谌道喜:“恭喜世子,恭喜夫人!” 李思谌连忙说:“别这么见外,快坐下。因为她这些天胃口都不好,厨房才张罗了这么些东西,来来,你随便用些,咱们边吃边说。” 赵增文也是满面笑容。从两人的交情来说,李思谌这要添丁,他自然为之高兴。而且李思谌是宗室,是郡王世子,传承后嗣乃是他肩膀上的第一要务。要是迟迟没有喜讯传出,只怕窥视世子之位的人又要蠢蠢欲动。 “增文兄一早过来,是为了昨天长音苑的事?” 赵增文点头:“我去的慢了一步,被人捷足先登了。” 李思谌一顿:“是谁?” 其实他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 果然赵增文说:“是马先运。” 果然是 这必定是皇上的意思。 “人和名册已经被他提走,我只打听到一点旁的细碎。”赵增文也不是吃闲话的,虽然事涉宫禁,他办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多有不便,可是也并非一无所获:“那唱曲的抚馨今年十八岁,是犯官之后。原姓陈,名玉娥,其父陈谭洛当初是吏部郎中,因卷入了长泰四年的河堤案而被查办,陈潭洛死在流放途中,家眷为官奴。抚馨原在教坊司,两年前到了行宫。” 李思谌点了点头。 既然这伶人的身世如此清楚明晰,那就不可能与当年的东平侯府扯上瓜葛了。那么她与阿青相貌有那么几分相似应该纯属巧合。 赵增文显然不只是查到了这么一点东西。 “抚馨前后有三个教习师傅,有一个从京城同她一起来到行宫,此人姓刘。安置照应她的是长音苑的管事尚宫,姓翟,这几人也已经被马公公一起带走了。另外,本来长音苑里拔尖的黄莺娘子,突然间病到也并非偶然。” 李思谌又点了一次头。 “此事不要在明面上追查了。” 赵增文应了一声,咬了一口那水晶皮儿三鲜馅儿的蒸饺。这饺子晶莹剔透,小巧玲珑,正好一口一个吃的畅快。咬破外面薄薄的一层饺子皮儿,内里的三鲜馅儿鲜美无比,恰到好处的烫热更让人吃了一个还想下一个,哪怕赵增文这样不重口腹之欲的人也觉得这饺子实在做的用心。 关于这件事,他肚里的疑问不少。 这个叫抚馨的伶人据说生的有几分象世子夫人,世子去查她的身世底细这还说得过去。毕竟夫人身世也坎坷波折,这个抚馨要是巧不巧的,与世子夫人有亲戚也说不定。 但是马先运为什么会插手此事?而且比他去的还快。 这伶人生的与世子夫人相象,难道还触动了皇上的什么忌讳? 赵增文心中的疑问一个叠一个,昨天李思谌交待他这事的时候,赵增文还没有觉得这事会有什么难办之处,也不觉得会有多么重要。 可是现在一看,这事显然不简单。 明面上是不要查了,但是这件事并不算到此就完结了,他还得继续在此事上用心。 “你一大早过来,就为了这件事?” “也不是。” 要只是为了这事,赵增文也不至于一早就赶上门来。 “今早接着京里来的消息,霍府昨天入夜之后拿了霍相的牌子开了府门,请了太医。” “请了谁?” “黄、李二位。”赵增文眼里都是红丝,看来一夜都没有睡:“黄太医给霍相施了针,开了一副方子,今早霍相醒了。” 李思谌手指在案上轻叩,不用更多的线索,这两句话就足够了。 “霍相不成了。” 进了这个夏天,霍老大人就一直没有上过朝了,只露过一次面。就算霍家瞒得再紧,这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 霍相这一次病发必然已经到了危急关头,施针再辅以虎狼猛药,绝不是把他的命救回来了,只能够再令他延寿几日。 赵增文补了一句:“也就在三、五日间了。” “尹通那里呢?” 这正是赵增文接着要说的:“尹通这些天动作频频,尹府大门紧闭,可是后门却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霍党的领头人物要倒了,而尹通做为霍相一手栽培起来的得意门生,他要没有动作才是怪事了。 可是尹通与霍相虽然情同师徒,行事作风却是大不相同。霍相是个做事的人,而尹通是个做官的人。霍党如果到了他的手里,绝对会气象一新——但却绝不是往正路上走。 如果是为了这事,赵增文一大早即赶来找他也就不意外了。 外头的事情阿青并不知道,她这里也来了客人。 刚用过早饭,李思静过来了。 逸王府的别庄离这儿不远,哪怕走过来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李思静倒不是空手来的,她带了一篮子从自家庄子上摘的瓜果过来。苹果和桔子都还是绿的,看着倒是青翠可爱,但是阿青只看一眼就能断定,这些青果子绝对能把人的牙都酸掉。 “嫂子,你这屋里”李思静昨儿已经来过,虽然她在细节上头不怎么用心,也能看出这屋子好象和昨天不大一样。 阿青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桃叶笑着上前一步,把好消息说了出来:“昨儿太医来诊过,我们夫人有了喜了。” 本来就是大好事,完全不用藏着瞒着。再者说,桃叶对这位活泼好动的思静姑娘可有点不放心呢。她平时爱动爱跳的不打紧,现在阿青可经不起什么折腾,万一身子有了防碍,世子回过头来能把她们这些伺候不力的人全生吃了! 对此桃叶毫不怀疑。 所以这事儿还是早早说出来的好。 李思静吃了一惊,盯着阿青的肚子:“啊?真的呀?” 桃叶说:“可不是,都是我们这些人蠢笨,夫人这阵子胃口不好,也不大有精神,我们都没往那上头去想,还是太医来过了,诊过脉了我们才知道。” 李思静笑逐颜开,拉着阿青的手说:“恭喜你呀嫂子!有多长时间啦?什么时候能见着孩子啊?” 阿青有点不好意思,她现在身形毫无变化,李思静却目光灼灼盯着她的肚子,恨不得从那儿看出朵花来。 “太医说,总得来年二月里呢。” “还得这么久啊?”李思静可是个急性子,要是想着什么事,那是一刻都坐不住的。这一听到好消息,马上就盼着抱上小侄子侄女儿了。可旁的事还能速战速决,这怀孩子生孩子的事,这这怎么急也不可能今天怀明天就生啊。 桃叶她们都在一旁忍笑。 都说十月怀胎,谁家不都是一样的?这个急也急不来。 “那嫂子你得好好养着。”李思静虽然说不太懂得人情世故弯弯绕绕,可是怀孩子生孩子有多不易,她却是深知道的。因为逸郡王身子不好,子嗣艰难,逸王府到了她这一代简直就是“人丁凋落”的真实传神写照。 “哎呀,早知道的话,不该出京的。”李思静说:“这一路颠簸劳顿的,多险哪。再说,你现在这样,回京怎么办啊?能经得起折腾吗?” “昨儿太医说,最好等过三个月再回京。”过了头三个月,就会稳当得多了。到时候车再走的慢些,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事。 “对对,应该谨慎的。”李思静连连点头:“那嫂子你好生养着,我有空就过来陪你说话。咱们不出庄子,就在屋里消遣也很好。” 她突然变的这么懂事,阿青倒觉得心里不安。 李思静是个多么活泼的性子阿青可是知道的,来的一路上她那计划简直把这趟避暑之行都排满了。要游湖,要骑马,要爬山,要进香总之那日程满的,真是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在车上她那么一说,阿青就笑着问她,那要赶上下雨怎么办呢?那一天的计划要挪到哪一天去找补? 可是李思静现在为了她意外有孕的事,竟然愿意放弃早就筹划好的出游计划,要陪她闷在院子里头,这让阿青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可是你也难得出一次京,别因为我,天天待在屋里倒把你闷坏了。” “避暑明年还可以再来嘛。”李思静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挣扎,在她看来,只要高兴,不一定就非得四处游山玩山才算好。她喜欢和阿青在一起,哪怕只在花园里逛逛,喂喂鱼,玩双陆,甚至连她最不愿意碰的针线,和阿青在一块儿的时候都不显得讨厌了。 和阿青熟悉之后,她学会了打络子,现在逸郡王的扇子、玉佩、襟扣这些都换了她亲手做的络子。 虽然说她的手艺和绣娘们不能比,可是逸郡王却是乐滋滋的十分得意,还时不时的向别人炫耀一下女儿有多么懂事孝顺。 这让李思静也觉得心里头特别的欢喜。不是得意,也不是图新鲜。而是 她突然发现,自己这么些年来,享受了父母无微不至的爱护与宠溺,可是从来没能回报他们什么。连这打的歪歪斜斜的络子,都让逸郡王这么爱若珍宝。 改变是从很小的地方开始的,而且一开始并不会很明显。可是慢慢的,李思静对父母的抱怨变少了,体谅则慢慢变多了。就象这次出城避暑,逸郡王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一起出来,李思静就想过要不要放弃出城,在京里陪伴父亲。 以前逸郡王妃对她管的很严,想要这样自由自在的出门机会是很少的。可是自从她认识阿青之后,她一点一滴的变化逸郡王妃都看在眼中,也乐得放宽了对她的管束,让她同阿青多多来往。 桃叶端茶过来。她现在是一边高兴,一边也更加谨慎了。夫人现在可是最娇贵的,肚里头可是怀着世子爷的头一个孩子啊。要是生下位公子,那夫人可就算是在郡王府站稳脚跟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八十四 关心 这个好消息很快传开,接着就是一些交好的人家纷纷送来贺礼。比如逸郡王府,虽然现在在行宫不如京城方便,但是逸郡王妃大手笔的送来了补品、衣料,药材这些且不说,礼物中最显眼的是一尊一尺来高的白玉送子观音。 据逸王府的人来说,这尊观音是特意从千年古刹请来的由高僧开光的,足见逸王妃的一番心意十分诚挚。 其他平时有来往的人家也各有表示,连皇帝也有赏赐。 宫中赏的是一柄金镶玉如意。 从皇上登基时算起,宗室里差不多每年都会有孩子出世,可是获赏最多的也不过是一些金器、玩器之类,这柄如意代表的意义远大于它本身的价值。 旁人听说了这赏赐,对于李思谌的圣眷又有了新的认识。 这些人看事情从来不会只看表面。 李思谌的亲事是皇上做的主,而且随即安郡王就替他请封了世子。现在世子夫人一有孕,连怀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皇上就赐了如意。 这说明什么?说明李思谌这世子之位是板上钉钉,稳固不可动摇的。 可最让阿青高兴的不是收到礼物,也不是接到这样一份意义复杂深远的厚赏。而是得知她有身孕,吴叔也把手头的事情全推到了一旁,特意来看她。 阿青来的时候就想着可以跟吴叔见一面说说话,只是没想到自己意外有了身孕,吴叔差不多是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赶过来了。 “爹。”阿青微笑着从屋里迎出来。 吴叔的态度却如临大敌般,十分紧张:“你怎么不在屋里躺着?出来做什么?” 阿青有些哭笑不得:“太医也没说让我非得躺着才成哪。爹你现在在哪里落脚?是住在行宫里头吗?” “是。”吴叔看着阿青迈过门坎,紧张的连眼都不眨了,答话也有些心不在焉:“你娘还让我给你捎了些东西来,她给你做了身儿衣裳,不过我今天来的匆忙,没有带过来。” “住行宫里,吃住方便吗?” “你就别操心我了。”吴叔看阿青要坐下,赶紧伸出手去扶了她一把,那架势象是生怕她坐不稳一样。 阿青几乎是贪婪的打量吴叔。 吴叔衣裳都没换,还穿着一身厚厚的官服,不过腰间的佩剑在进门的时候已经解下来了。 吴叔也是听旁人说的,说见过血的兵器有凶煞之气,最好不要让幼小的孩子见着。既然连小孩子都不能见着,那这刚怀上的肯定就更不能见了。虽然不知道这话有根据没有,但是搁在自己的宝贝闺女身上,吴叔是宁可信其有的,这种险不值得去冒。 吴叔好象又显得黑了一些人,天气炎热,他是骑马过来的,现在一身一头都是汗。 阿青赶紧吩咐人去备水,又让人去取了李思谌新做的衣裳过来。吴叔摆手说:“别瞎张罗,热点儿怕什么,又热不坏。你好生养着——我听世子说,你最近胃口不好?是天太热了还是身子不舒坦?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可千万别忍着,想吃什么要想什么你只管说。” “没什么想吃的”阿青的胃口确实不好,一半是因为天气,一半确实是因为身体不舒坦。以前夏天的时候就算会受天气的影响,可是没有哪一回象现在这样。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手脚酸软没力气,就想靠着、躺着,不乐意动弹。 哪怕这两天李思谌吩咐变着花样给她做吃食,可看着就不想吃。 “给京里报信儿了没有?” “原说今天就写信的。”结果吴叔就来了。 “那别耽误,快写信吧,你娘要是知道了,一定也高兴坏了。” 吴婶肯定是会高兴的。但是她肯定也会担心的。 这个阿青可以很笃定。 可她现在又不在京里,吴婶就算不放心她,也只是白白担心。 吴叔仔细打量闺女,看着精神是不大好,人好象也瘦了一些,心里难免担忧,还有些恼火。 担忧是对着闺女,恼火当然是冲着女婿。 他们夫妻俩有多疼爱这个女儿,别人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一开始没有回京的打算时,为了阿青他们就差点操碎了心,那穷乡僻壤中怎么给闺女寻着一门相衬的亲事?等回了京,担忧的就更多了。有段时间孙重延说的那个秦举人,着实让吴叔有些意动。他们可不想把女儿嫁进高门大户,就想让她嫁的近些,在他们夫妻俩眼皮子底下生活,绝不能叫她受一点委屈。 可是世上的事常不如意,女儿的亲事定下的突然又出乎人意料。从定下这门亲事,吴婶就一直在担心,怕她受委屈,怕女婿和婆家人欺负她。 虽然当时李思谌亲自上门来,言辞肯切,信誓旦旦的保证绝不相负,一定不会叫阿青吃苦,但是嘴上说的再好,日子终究要一天一天的过。 “你看着又瘦了。”吴叔心疼闺女:“这样可不成。太医就没说什么?” “太医说了一大堆话呢,可是我现在这情形又不能随便吃药,只好等这伏天快点儿过去,等天凉快下来,想必就能好了。” 可是这天儿起码还得热两个月呢,哪能就这么硬耗下去? 得想想别的招儿。 这太医看病,吴叔其实是信不过的。他可知道太医们都是什么套路。太医本职是要治病救人的,可是太医有了官职,对他们来说第一要务就不是行医了,而是做官。做官的八字要诀太医们也无师自通的掌握了,那八个字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不想着怎么把病治好,只想着躲避责任,万一出事别被追究问罪。 开的都是些太平方,温吞药,绝不肯多事,指望他们不大现实。 应该给京里写封信,大妞的爹那医术是没得说,又是自家人,这事儿托给他准没错。阿青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不怕他不尽心。 吴叔决定了,这信马上就写,着人连夜就送回京,快马不歇的话,明儿一早怎么也送到了。 “石头最近怎么样?”又有些日子没见他了,阿青心里很惦记弟弟。 “他啊”吴叔摇头:“我在家的时候少,你娘跟我抱怨,说他最近迷上金鱼了,总要人抱着他在缸边看。” 阿青连忙说:“哎哟,那可得看牢他。” 储水养鱼的大缸可深哪,万一他一个不小心滑进去了,凭他那一岁多的小身板儿不可能爬出来的。不然的话,司马小盆友就不会找石头砸缸才救出他的小伙伴了。 “要看牢的不是他。”吴叔摆摆手:“是那些鱼。这孩子八成上辈子是个猫,见了鱼跟着魔似的,两手又抓又掐,缸里的鱼让他祸害了不少呢。” 阿青吃了一惊:“他能抓着?” “能!”吴叔斩钉截铁的说:“没被抓着的鱼也受了惊吓,第二天水面上就翻起了一片白肚皮。” 咳好吧 小石头才刚一岁多的年纪就显现出了如此非凡的战斗力,阿青可以预见到他长到三五岁的时候,破坏力一定直追他亲哥,说不定会后来居上青出于蓝。 吴叔和吴婶可有得头疼了。 这么一说,阿青对自己的肚子也有些担忧。 不知道她将来生出的孩子会不会也这么淘的没边儿?那到时候怎么管教呢? 李思谌也回来了,客客气气的陪在一旁听他们父女俩说话。 吴叔看女婿怎么看都不顺眼。以前听同僚说起,女婿上门的时候被灌酒,醉成一滩烂泥,非看他出了丑,娘家人心里气儿才顺。当时吴叔不大明白那是为什么,现在他可算是明白了。 便宜都叫他占了,自家疼了十几年的闺女给他当媳妇,到他家去做牛做马。这还不说,十月怀胎,生儿育女,这些罪可不都是女人来受?男人倒乐得逍遥自在,这让老丈人、舅爷们心里怎么不憋气呢? 可是要揍他一顿也不行,真要揍坏了,苦的还是自家闺女,那只好灌酒了,在酒桌上灌倒他,多少也能出点恶气。 吴叔看着闺女的时候,那眼神儿别提多温柔了。可一转到女婿身上,就恨不得化成刀子,在他身上扎几个窟窿出来。 “叫厨房整治酒席,我陪岳父好好喝一盅。” “酒就算了。”吴叔说:“晚上怕还有事,万一喝酒误了差事不好。” 阿青也是这个意思。 可惜她现在身子不方便,厨房是肯定去不了,不然她肯定要去厨房亲手给吴叔做两个菜。 晚饭摆上来,阿青和李思谌陪着吴叔用饭。 吴叔的心思并不在吃饭上头,他现在和李思谌一样,注意力都在阿青身上。 闺女胃口确实不好。 以前她吃东西可不会这样挑剔别扭,腌菜心配着白饭都能吃的很香。可现在一桌子山珍海味精馐美食,她却有一口没一口的,筷子就没怎么见动。哪怕他和李思谌替她夹了菜,看她的样子也是硬着头皮才吃下去的,那样子可不象享受美味,倒象毫无滋味,只能勉强吞咽。 吴叔琢磨这样可不行。 这什么都不想吃,硬吃也一点都不香,时间一长身子肯定吃不消。更不要说她现在有了孩子,更是冒不起险。 用罢晚饭,李思谌送吴叔出去。 阿青固然是舍不得吴叔走,李思谌在一旁劝她:“在行宫这儿见面方便,以后见面的机会有的是。”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现在在行宫,不象京里那么多的规矩和忌讳,见面的机会确实还有不少。 她只能送到屋门口,吴叔和李思谌两人都不叫她下台阶,阿青只能站在那儿目送吴叔的背影。 吴叔看李思谌的目光不善,李思谌又不是傻子,哪里还觉察不到? 对于岳父的心情,李思谌也理解。 阿青现在受罪吃苦都是为了他,所以不管岳父给他什么脸色,或是再多的冷言冷语,他都他甘心领受。 “往京里送信了吗?” 李思谌摇头:“还没有。” 按说应该第一时间往安郡王府报信。之所以没有送信,原因也不必说,吴叔心里明白。 吴叔停下脚步,两人停在了门口。 “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你要记得你当时在我和阿青她娘面前保证的事。” 李思谌认真的说:“您只管放心。” 阿青觉得吃下去的东西都没消化,硬硬的一团堵在那,整个人都不舒坦。 本来不想吃,可是见了吴叔高兴,他给夹菜就吃了,硬咽下去的。 李思谌头了吴叔回来,就见她整个人懒懒的靠在那儿,手按在肚子上。 “怎么了?” “好象吃的不大服贴” 李思谌轻轻把手挪开,自己的手取代了刚才她手的位置。 他的手掌大,掌心也热,轻轻按揉让人觉得很舒服。 “多半是家里的厨子不好,明儿我去行宫借两个人来,咱们也换换口味。” 阿青现在听着吃的就觉得从里到外的不舒服。 “不用了,我真的不想吃什么,叫人听说了还不知道会如何议论。” “不会有人议论的,”李思谌浑不在意:“碍着他们什么?就算想说什么,也要看看皇上赏的如意,心里多掂量掂量的。” 隔了一天,三公主和李思敏都来探望。李思敏是真心高兴,她本来就健谈,现在更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到明年我就有小侄子啦。”李思敏乐滋滋的说:“哥哥生得好,嫂子更是大美人,将来我这侄子指定是个小金童,抱出去谁不得羡慕我?” 一会儿又说:“这小孩儿得多大才会说话?什么时候能学会喊姑姑?” 三公主在一边忍着笑,轻声问阿青:“之前一点都没感觉到吗?早知道前天不带着你又是坐车又是听曲的,是不是累着了?” “之前也犯懒 ,吃东西也不香,还以为是天热的缘故。当时家里事情多,顾不上。前天我拢共就走了几步路,也没有累着。” 三公主也说:“这不吃东西可不行,我看你这几天是憔悴了。行宫里厨子多的是,要不让他们来试试?兴许你就想吃了。” 但这个吃不下的问题很快就解决了。 吴婶来了。 她一接着吴叔的信,二话不说,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东西就直奔行宫。大妞也闹着要跟来,奈何铺子里收治了个摔伤腿的妇人她走不开。 吴婶带来了自家腌的小萝卜小黄瓜酸笋子和酱豆腐丁,坛子盖一开,阿青闻着那股熟悉的香味儿,口水立马就不受控制的下来了。 吴婶松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说她:“真是没口福,多少好的不吃偏馋这些东西。”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八十五 味道 吴婶厨艺也不错,虽然在阿青出嫁之前,家里的关于厨房的大小事宜都被阿青接手了,但是吴婶也有她比较拿手的几样绝活。 其中之一就是手擀面。 这个阿青虽然也会,但做的远不如吴婶。 和面擀面完完全全是一项要靠技术和经验的活计,用完全一样的材料,有人做出来的面条筋道美味,有的却吃着非常疲怠,那口感总归跑不了两个字,“粉”和“糊”,总之都不让人喜欢。 吴婶一到庄子上,都来不及坐下歇息,这就卷起袖子下厨,给阿青做了一碗面条,面条上的浇头就是她刚刚带来的腌菜,酱豆腐丁和肉沫一起翻烧爆香之后拌上面条,阿青连吃了两大碗!完全看不出来在吴婶来到之前她什么都不想吃也不吃不下,妊娠反应十分严重。 吴婶接到吴叔捎的信,知道阿青有孕,那自然是喜出望外。可是接下来就看到吴叔说,阿青从有孕起,就食欲不振,什么都不想吃,这让吴婶怎么能坐得住?别说是有孕的人了,就算是平常人,连续半个多月吃不香吃不下,那也会坏了身体的,阿青现在这种情况当然就更不行了。 “吃饱了?” 阿青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的放下碗,赶紧擦了一下嘴巴。 吃面条这种东西,就是难免会沾嘴,要知道吸面条的时候,还没有吃到嘴里的那部分总会乱甩的,阿青知道有的地方就管面条叫“打驴嘴”。咳,这说法虽然粗俗了一点,但是形容的挺形象。 真奇怪,吴婶来之前,桃叶还给她端了碗汤来,她一点都不想吃,总觉得肚子是饱的。就算勉强自己往下咽,也总觉得那些东西消化不了,一直梗在肚子里。 可是一闻到自家做的腌菜的味道,阿青就觉得一直堵在鼻子里喉咙里和肚子里的那道障碍消失了一样,她突然又能闻到食物带有诱惑力的香味,舌头一下子也恢复了知觉,更不要说肚子了,那种空前饥饿的感觉来的又快又急。 这简直不科学。可是这些改变发生的就这么快。 大概每个孕妇都有自己独特的妊娠反应,不可能和其他人完全一模一样。 “你这是心里的毛病吧。”吴婶和她是母女,说话可不用客气。 吴婶坐在阿青旁边,揽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头:“安郡王府里头除了世子,别人都居心叵测,你怕睡觉都不安稳。心里不踏实,那身子怎么能舒服呢?” 阿青鼻子有点发酸。 也许吴婶说得对吧。 她自认不是个情绪脆弱的人,可是刚才一见吴婶进来,就老觉得鼻子酸眼睛热,怪想哭的。 也许她就是想家了。 在吴婶跟前,她特别自在,觉得自己特别的安全。 这么一来,阿青觉得她有点难为情。 亏她这辈子打小就懂事沉稳,可是偏偏到了已经成亲、怀孕的时候,才开始想撒娇了。 “可是娘,你这么一来,把石头一个人丢在家里能行吗?” 吴婶满不在乎的说:“以前咱们在乡下,谁有功夫专门看着小山和大妞了?不一样长的好好的?我跟大妞说不带她来,顺便让她闲着的时候照看一下石头。大妞还跟我说,要把石头带去药铺子呢。” “啊?带去药铺?那不好吧,药铺来来去去的都是病人”小孩子抵抗力毕竟不能和大人相比,真染上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吴婶笑:“她就这么说说,她爹又不会跟她一起犯糊涂。” “也是。” “等你养好身子回京的时候,让张伯好好给你再把把脉。”吴婶说:“他还说这两天能抽出空就到这边来一趟看你,也不知道几时能来。” 阿青靠着吴婶撒了会儿娇,也不敢再拖着她陪自己,催着她去歇息。 从京城到行宫这一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吴婶坐了一路的车,来了之后又没有休息,肯定已经很累了。 “我不累。”吴婶替她捋顺头发:“我心里高兴哪日子过得真快,想想十来年前,我和你爹逃出京城,那时候你才是个奶娃娃,一转眼你现在都要生孩子抱娃娃了。” 阿青见了吴婶,一肚子的话要说要问。家里怎么样,大妞怎么样,石头怎么样。吴婶也问她不少事,从她在京里住的如何吃的如何,又问起郡王府的情形。上次郡王府闹的沸沸扬扬的“捉奸”事件吴婶已经听大妞和吴叔说了,阿青这会儿又跟她说了一遍。 “哦对了,”吴婶跟她说:“听说王家和郡王府好象因为有些事情没谈拢,婚期又往后延了。” “啊?”阿青诧异的坐直身:“我们出京这才几天功夫,来的时候还没有听说呢。” “虽然说是因为八字的原因才再择吉日的,其实就是王家知道了郡王府公子干的好事,不肯就这么随便痛快的把事情揭过去,一方面得为自家女儿着想,一方面也是要为自家的面子名声着想。这件事情,京里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连宫里头只怕都传遍了。王家就算想装成若无其事也不行。要是就这么闷着头把这事认下了,以后王家岂不是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哦,我还听说,昱王妃对此事大为不满,和你那个婆婆见了一面,结果不欢而散呢。” “娘你是打哪里听说的?” “你孙伯母,还有王夫人她们。”吴婶虽然不觉得累,却不想让阿青太费神了,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就赶着她去歇着。 阿青辩解着:“我不困哪,咱们说话吧。” “不困也闭上眼养养神。”吴婶不由分说,吩咐人服侍她躺下。 要说阿青最听谁的话,那非吴婶莫属了。 瞧,吴婶一来,连桃叶她们都倒戈了,倒把阿青这个正主撇在一边。 说着自己不困,可是阿青头沾上枕没一会儿就沉沉的睡着了,睡的那叫一个香。 吴婶爱怜的替她打了一会儿扇子,看她头上不再沁汗,才放下扇子出了屋。 桃叶殷勤的迎上来说:“夫人,您也梳洗歇息一下吧,屋子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 吴婶点了下头,桃叶急忙在前头引路。庄子里地方很大,桃叶让人收拾出来的这个院子就在阿青住的院子的旁边,中间只隔着一个假山和花圃。 吴婶一路劳顿,坐车坐的有些背酸。沐浴更衣之后她靠着歇息,桃枝替她按揉推拿解乏。桃叶也在一旁伺候,因为料到吴婶要问话,桃叶就一直守在旁边没敢走开。 吴婶喝了口茶,果然细细的问了一番。阿青的饮食起居大小事情都没有漏下。对于安郡王府的事情问的尤其详细。 桃叶一五一十老老实实的回答。 这位吴夫人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而且相比起年轻的世子夫人,而吴夫人在对待下人的时候手腕更强硬果决。可以这样说,世子夫人那里伺候的不好,可能申饬几句,重罚都不会有。但是要是让吴夫人知道了,只怕责打发卖都有可能。 从菊苑伺候的人来路复杂,到郭妈妈的得力襄助。从安郡王妃的漠视冷淡,到几位姑娘的各自不同的性情,总之,郡王府的大大小小上上下下,桃叶捡着重要的,把她知道的都说了。 吴婶点点头,看起来很平静。 可是她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只有她自己知道。 安郡王妃要是现在站在面前,吴婶上去撕她的心都有。 那场“捉奸”阴差阳错落到了她亲生儿子的头上,活该她自作自受。要是李思谌不是事先有了防备,手段又高妙,只怕真让她给算计了。到时候阿青再恶心,只怕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事。 既然她这样不安分,那阿青有身孕的消息一传回京,她指不定又要出什么馊招。 这么一想,吴婶倒觉得现在在城外也不是一件坏事。头三个月正是怀胎最不稳当的时候,可能小小一点疏忽纰漏都会造成终身遗恨。 在城外住个把月,听吴叔的意思,圣上可能会等到立秋时分才回京,到时候阿青怀孕也满三个月了。那时候要回京的话,也经得起路途颠簸。回京后要是真有什么事,起码危险性也小一些。 吴婶打了个盹,起来之后去给阿青张罗晚饭。晚饭是包的饺子,两种馅儿的,一素一荤。等这边包的差不多,那边阿青才睡醒。 一看天都要黑了,阿青也觉得意外。 她躺下的时候明明不觉得困啊 而且她也没觉得自己睡了多久,可是事实是,大半个下午都被她给睡过去了。 吴婶已经洗了手解了围裙进屋来,阿青睡觉睡的脸儿红扑扑的,头发也散着,一下子让吴婶想起了她才三五岁时的样子,心里真是爱怜横溢。 还是女儿好啊,象小山和石头那样的皮猴子,就是再疼他们,可是大半时间都在为他们生气和操心。 “醒啦?晚上吃饺子,都包好了,这就让人下锅吧。” “饺子?”阿青眼一亮:“什么馅儿的?” “荤素都有。” “那,咱们煮一点,再留些煎着吃怎么样?” “行啊。”吴婶当然一切以阿青为先了,只要她不是想生吃,煮着蒸着煎着烤着吴婶全由着她。 阿青话说出口了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这吃饱了睡,睡醒了又要吃怎么看怎么是养猪的节奏。什么时候她都堕落成这样了?就吃和睡这俩追求? 吴婶可不知道她在琢磨什么,扶着阿青起来,接过桃叶手里的梳子替她梳头:“世子一般都什么时辰回来?” “他这两天都告了假”阿青小声说:“八成是积了不少事情得办。不过他平时如果要晚归,总会打发人和我说一声的。” 如果不能回来用饭或是要晚归,李思谌一定不会忘了让人给她报个信儿,决不会让她空等。 既然没有打发人回来说,那就是说他应该会在正常时间范围内回来,不会回来的太晚的。 “你们能过的这样和睦,我和你爹也就放心了。” 吴婶替她把头发挽起来,饺子也送来了,先送来的是煮的水饺,配着调拌好的蒜泥和醋,辣椒酱麻酱什么的也有,但是吴婶不让她吃过于刺激的。 煎的饺子随后也送来了。 油煎的饺子更香,不过吃起来当然比水饼要硬。 阿青吃了两个煎饺,蘸着醋吃的,然后吴婶还是把煎饺的盘子移开,让她还是以水饺为主。 荤素两种都好吃。馅儿是吴婶拌的,阿青一吃就吃出来了。话说回来,这做菜是一个人一个味儿的,别人做的再好,阿青还是吃吴婶做的最合口最习惯。 “慢慢吃,喝口汤。” 阿青含糊的应了一声,连头都顾不上抬。 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包饺子终归是件麻烦事,谁家也不会天天做来吃。吴婶事又多,于是饺子并不能经常吃到。 不知不觉,一大盘饺子都进了阿青的肚子。 “行啦,一顿别吃这么饱。”吴婶示意人把饺子撤了,端了半碗汤给她:“留着劲儿明天接着吃。” 阿青叫她说的不好意思。 奇怪,她真吃了一大盘吗?怎么她自己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呢? 按她的饭量,吃这么多早该撑着了。 现在也就七八分饱的感觉吧? 不得了,她要一路这么吃下去,等到生的时候,怕不胖成个球啊! 吴婶自己吃的倒不多,油煎的吃了几个,水饺吃了几个。天气热,确实挺影响人的胃口的。 正说着话,李思谌回来了。 外头人刚说:“世子回来了。”话音没落他就已经大步进了屋,看起来真是归心似箭,已经迫不及待了。 吴婶刚要起身,李思谌连忙说:“岳母大人请安坐,您是长辈。”说话间他向吴婶行礼问安,又谢过吴婶特意从京中赶来照顾阿青。 吴婶一笑:“我照顾自己闺女,要你来谢什么。你还没用饭吧?我们刚刚吃过了,再让厨房给你备晚饭来。” “好。”李思谌转头关切的问阿青:“你吃饭了?中午吃的什么?晚上吃的什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八十六 阿青只好说:“娘给我做了面条,晚上我们吃的饺子。” “好吃吗?能吃得下?” “都能吃得下,面条我吃了两碗呢,饺子也吃了一大盘。” “太好了,这就好。”李思谌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又向吴婶道了回谢。 等晚间只有夫妻俩了,阿青才抱怨他:“你看你,娘还在,你问那么细” “那有什么,又不是外人。”李思谌一颗心终于落到底了。前几天阿青什么都不想吃,实在是让愁断肠了。果然还是丈母娘有本事,她一来,阿青这吃的也香了,脸上也都是笑。 外头的事再难也有办法,唯独这女人怀孩子的事,他一点忙也帮不上。 “我今天还带了人回来。” “嗯?”阿青有些疑惑的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跟皇上讨了个厨子。” “哎呀,你怎么”阿青很是不安,又有些难为情:“这种事情你怎么去和皇上说呢?” “那有什么关系。”李思谌说:“就算我去同姜公公或是管厨的太监说,最后皇上也是会知道的,倒不如一开始就跟皇上讨这个。又不是什么大事,皇上乐得在这样的小事上施恩的。” 外头的事情阿青不那么懂,但是李思谌懂,而且是非常懂。做事先做人,尤其是天子近臣,不是那么好做的。李思谌显然很懂得怎么揣摩皇帝的心思,所以他才能一路走到今天。 可是同一时刻,李思谌想的却与妻子恰恰相反。 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揣摩透皇帝的心思。 虽然按宗室中的辈分来说,他也可以称皇帝一声“皇伯父”,可是彼此间的血源关系其实早就已经远之又远了,早已经出了五服。李思谌倚小卖小,在皇帝面前也耍过赖。 但是皇帝未免对他太好,太大方了。他只想讨一个御厨,结果皇上不但从御膳监拨了两个人给他,还吩咐让这次随驾的太医院的沈院正明天过来替阿青诊脉调理。 这是多大的面子!这是天大的面子! 要知道霍相病成那样,皇上也没有让院正过去给他诊脉,指定的当然也是太医院里医术高绝之辈,可是这院正亲自出马,他的地位摆在那里,医术和医道反而要更靠后了。 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李思谌实在想不出来。 当然,这对他是有好处的,对阿青更是有好处的。皇上如此重视,赏了厨子又派了太医,就差没有明晃晃的把话亮出来了,可是这跟已经明发圣谕也没有什么不同了。 有这么一出,阿青就算回了京,安郡王也绝对会对这个儿媳妇以及未来的孙子另眼相看,绝不会允许王府里有人再出阴招动摇他的世子之位,更不会允许这个还未出生已经让皇上记住的孩子有什么闪失。 可是 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李思谌自认虽然这些年办差也是兢兢业业,出生入死,可是比他劳苦功高的大有人在,怎么没见旁人有这样的殊荣?皇上凭什么就这么看重他? 不实际上从前他虽然在皇上面前颇得信重,但绝没有现在这样,简直是烈火烹油之势。 变化就从他在七家镇受伤回京后开始的。 李思谌仔细回想。 他想到自己在两年前上元夜那一场筹划,皇上看到阿青的时候 当时塔上昏暗,只有提着几盏灯笼,他当时虽然在留心,可是皇上的神情他并没有看清。 那时候皇上有片刻的停顿。 李思谌以为皇上那片刻的失神是因为回想起往事。 他之所以安排那一次偶遇,就是为了让皇上念及往事,为此后他和阿青的亲事铺路。 可是皇上太配合了,甚至配合的过头了。 这其间必然另有缘故。 阿青这些天睡的都早,今天见了吴婶,激动惊喜又说了许多话,就算下午补了一觉,现在还是早早的就觉得疲倦困乏。 在七家镇,他昏迷醒来之后对吴、张两家都充满疑惑。这实在不象是两户寻常的乡下人家。尤其阿青,她的举止言谈,根本不象一个乡间姑娘,那样明媚娟丽,落落大方。 为什么长音苑的那个长相与她有几分相似的抚馨却一露面就被马先运带走?不但是那个抚馨,还有培养她的伶人,以及安排她在皇上面前露面的尚宫,全都消无声息的没了踪迹。他们消失的干干静静,无声无息,就象世上从来没有这么几个人一样。 显然,犯了忌讳的是抚馨,其他几个一同被处置的都是和她有关的人。 赵增文已经打探到一件事,翟尚宫虽然看起来并无什么背景,有背景的人也不会被离开京城来到行宫,这样的安排形同流放。但是赵增文的特点就是心细,就算翟尚宫这人已经早早被马先运带走,他也能从别处一点一滴抠到旁人往往注意不到的细节,拼拼凑凑把翟尚宫的背景凑了个大概。 翟尚宫入宫已经差不多要有三十年了,是经历过仁和末年动荡的老人,皇上登基之后,宫中人手与先帝暮年时比,简直是十不存一,所以她虽然没有什么太多过人之处,却凭借年纪与资历顺利的接掌了一定的权力,做了好几年训育管理新进宫人。重点不在这里,重要的是,她在宫外还有一个弟弟,据说靠着她的帮扶,做着小生意,日子过的很殷实。 只是赵增文的人找去的时候,他这个弟弟在数月前就举家不见了踪影,生意也盘了出去,街坊说他们家去外乡投靠亲友了。 生意做的好好的,有什么理由要去外乡?更何况翟家早没有什么亲友了。 翟尚宫很明显背后有人,她弟弟全家失踪也是个明证。要么就是被人控制了用来威胁翟尚宫,也有可能是翟尚宫发觉自己在做的事情很可能会牵连亲人,捎信让弟弟全家远走避祸。 无论哪一种,都可以证明,翟尚宫安排抚馨在皇上面前献艺此事大有蹊跷。那么抚馨的相貌与阿青有相似就更值得人去探究? 翟尚宫背后的人是谁?为什么要安排一个与阿青相容貌相似的女子在皇上面前献艺?难道背后的人认为这样可以谋求到什么利益? 李思谌还无法断定这背后的关连。 难道,还是与那个“石姓女子”有关系? 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吴婶一来到山庄,就把阿青的衣食住行都接管过去了,庄子上的人对她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违逆。 能混出点名堂来的管事都不是傻子,这可是世子夫人的母亲,世子的岳母,吴大人的夫人。没见世子在吴夫人面前都那么恭敬听话?那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对待侍奉吴夫人,还要人来提醒不成? 吴婶到了庄子上的第二天,就有下贴子。 阿青知道这事还是琥珀说的,因为她识字,那些收来的贴子她看到了。 阿青有些纳闷:“这些人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娘,你都要去吗?” “我才不去。”吴婶说的很干脆也很明白:“我是来陪女儿的,哪有心情的时间应酬这些人。” 阿青翻了看看,上面的人家确实也不是特别要紧,不去也不怕得罪了他们。 可她还是有些想不通。 吴叔现在也算位高权重,可是这些人犯得上这么急着跟吴婶套近乎吗?有些人家在京里的时候算是有些来往,下贴子还说得过去。可有的人家是素无来往的呀,他们这么急吼吼的又是打发人来,又是下贴子的,图什么? 吴婶轻声和阿青说:“我隐约也听说一点,说是耿将军告老之后,空出来的指挥使的位子,可能会由你爹来接任。” “不会吧?”阿青摇头:“我爹资历根基比其他两位都差得远了。” 吴婶看着她,不说话。 呃难道还同她有关? 这么说,好象也有点道理。吴叔虽然资历是浅,可是他的女儿嫁进了安郡王府成了世子妃,李思谌的圣眷在宗室里不说是独一份,也是极其少有的了。 或许别人觉得有这么一个世子女婿,吴叔的根基也不比另外两位差了。 “真的会吗?” “谁知道呢。”吴婶一摊手:“你爹也不说,我也不清楚这事的真假。”吴婶对丈夫的官位升迁并不如何关心,现在她心里的头等大事还是女儿。 娘俩坐在里屋说私房话。 “你现在有了身孕,世子那儿,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什么安排?我这个月肯定是不能是回京的,他说等入了秋再回去也行” 不过看了一眼吴婶,阿青就知道两个人说两岔里去了。 吴婶问的显然不是他们回京的安排。 要不然,她干嘛说的这么小声? “哦”阿青明白过来了。 虽然是母女俩,可是说到这个话题,阿青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老老实实说:“我没想过呢。” 换了别人在李思谌这个位置,绝不会老老实实只守在妻子一个人身边,就算不置下三妻四妾的,肯定也会有伺候的人。 但是李思谌在她之前没有,有了她之后也完全没有表现出对旁人还有意。 吴婶也不希望女婿另纳新欢,可是京里的风气不好,尤其是宗室之中,姬妾成群是很常见的。 “当初他来见我和你爹的时候,说这辈子对你绝不相负”吴婶承认当时这位准女婿的表态多少让她和吴叔两人心里踏实了许多。可是说归说,他是不是真的能说到做到?再说,纳妾在这个时候是常事,不冷淡慢待原配,在这个时候就能算得上是正人君子了。就连孙家,孙夫人那么精明,孙重延也有过妾。 吴婶的担心,阿青很理解。 因为这担心,她自己也有过。 这是个小三合法的时代,当然一夫一妻白头到老的也有。普通百姓人家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没有那个闲情闲钱去养妾。但只要能养得起的人家,能做到这一点的就不多了。他们在七家镇的时候,镇上那几家大户,比如程家,听说程家二房的老爷有四个妾呢,最年轻的一个只比他的孙子大个一两岁。 在这样的时代,李思谌的身份也曾经让她担心过。 他对她的心,能一直不变吗?他能一直守着她一个人不纳二色吗? 这是她在成亲前最大的担心。 可是后来她不再为这个忐忑彷徨了。 即使是在现代,谁能保证每桩婚姻都能白头到老呢?就在她穿越的那一年,她所在的城市民政局公布了一个数据,这一年中结婚和离婚的数字对比是三比一。 三对结婚的夫妻中就有一对离婚的。 可也不能因为怕离婚,所有人就都一直单身生活。 她的亲事是圣旨御赐的,由不得她不嫁。 那就不要总想着两人能好到那一天,而是认真过好现在的每一天。 说真的,对于安郡王妃前阵子安排的那件事,阿青其实并没怎么恼火。早知道她不怀好意,现在她终于出手,阿青内心中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松快感。 而且,安郡王妃在一旁虎视眈眈,这股外部压力反而让他们夫妻更齐心,更亲密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安郡王妃倒是做了好事呢。 吴婶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是她不愿意在此时和阿青再说这些了。 阿青现在的状况,最好就是平心静气好好养胎,每天过的乐陶陶的,那些烦恼的事情不要想不要管才好。 吴婶很快转开了话题,说起了给将出世的孩子做针线的事情。 阿青说:“倒不用现在急着做,石头小时候穿过的大都还在呢,又不破又不旧,用的都是好料子,拿过来接着穿。” “那世子能答应吗?” 郡王府这样的门第,能让嫡长孙用旧的东西? “有什么不好的?我看很好啊,石头长的这么结实聪明,从小到大都没生过什么病,穿他的衣服用他的东西,多半也能长的跟他一样喜人。” 吴婶也笑了:“那行,回头我就收拾一下给你送去,不过新的还是要做的,不能全用旧的。” 母女俩正说着,朱管事来禀报,说太医到了,问夫人现在方便不方便就请人进来。(。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请到m.。)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八十七 可能 吴婶连忙说:“快请进来吧。” 什么都能等,这郎中来了可不能等。 来的这位太医姓沈,看着也是一把年纪了。吴婶对老太医很是满意,老才说明医道精。 她这会儿还不知道这太医是皇上指派来的,更不知道他是此次随行太医之中地位最高的一位。 沈太医很和气,虽然看起来有些年纪了,但是气色很好,面色红润,双目有神。 沈太医问的话也和田太医差不多,问问饮食起居,言谈很是风趣。他在来之前显然就已经知道吴婶的身份了,见面寒喧时就很客气的称她吴夫人。 吴婶说:“她前些天都不想吃饭,我来了之后好了一些,可还是比以前挑嘴。就想吃个烙饼、面条,这些东西可不够补养啊。” 沈太医笑着说:“面条烙饼怎么不补养了?五谷养气血,能吃得下去就行,不必非得强求着吃鸡鱼肉蛋山珍海味才叫补养。敢问一句,这些东西是世子夫人以前常吃的吗?” 吴婶说:“是啊。她以前就爱吃我做的面条,我来庄子上那天就给她做了,她一下子吃了两大碗呢!” “那就是了,既然世子夫人现在想吃,这些东西以前也是常吃的,那吃下去肠胃熨帖舒服,吃的舒服了,人也高兴,这是好事。” “真的不要紧吗?”吴婶虽然自己也怀过孩子,可是现在紧张的好象没有过经验的人一样。 沈太医摆摆手说:“不要紧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爱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顾忌。再说,这口味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说不定过了两天,世子夫人就想吃肉了,再过几天,又想吃鱼了,吴夫人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吴婶一想,点头说:“对对。” 她自己怀孕的时候口味也变过,有阵子闻到鱼腥味儿肚里就翻江倒海的想吐。可是奇怪的是,就过了一天,她特别的想吃油炸小鱼和炸小河虾。就是那种细细的比筷子还细的小河虾,炸的酥酥的,特别的想吃。再过几天,还想吃虾,但又不是想吃炸的了,觉得油腻,想吃用葱花韭菜炝炒的,炒的嫩嫩的香香的。 吴婶命人打点了一份厚厚的车马钱,这看病从来都不是一锤子买卖,将来还得常来常往的,头一次打点的重一些,表明一下心意。下回再上门的时候就不用送这样的重礼了。 沈太医也没推辞,笑呵呵的接了。 他看出来了,世子夫人和吴夫人都不清楚他是皇上钦点来的,因此态度都显得很大方自然。要是知道他不是世子请来的,而是奉旨而来,回去还要向皇上上奏的,多半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比如吴夫人,这个吃面一下子吃两大碗这么家常的话,就肯定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了,如果他回去如实上奏,那世子夫人可是面子扫地啊。 吴婶送沈太医到门口,沈太医连忙摆手让她不用送了。 “吴夫人,老朽冒昧问一句,听说吴大人与张琥情同兄弟?” “啊,是。”吴婶愣了下。张琥是张伯的大名,但是很少用,吴婶都要过一下子才能反应过来张琥是谁。 “过去我与他伯父和父亲都交好一晃眼这么些年了。” 吴婶不清楚这前头的事,只能含糊的应了一声。 沈太医也没多说什么,朱管事送他出了门。 阿青的日子过的非常舒服,有吴婶在,简直连李思谌都可以扔到一边了——这不是夸张的话,是真的扔到了一边,沈太医来的那天晚上阿青就把李思谌给撵到前院去睡了,自己和吴婶母女俩挤在一起睡的。 娘俩好久没这么亲密了,吴婶心里也挺感慨的。 娘俩说起话来倒是不觉得困了,吴夫人说着说着想起来:“对了,今天来的这沈太医,认识大妞的爹呢。” “真的?” “我送他出门的时候他问起来,说和张家上一辈的人交情好,我还一下没想起来张琥是谁。” 这沈太医看起来挺了得的一个人,这么看来张伯的父辈说不定也干过太医这个行当。 张伯现在孑然一身,只带着一个女儿,而且只开一个小药铺维持生活。他是怎么从行医的世家子弟变成现在这样的,说起来想必也是一言难尽。 “对了娘”阿青已经有些睡意朦胧了,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天去行宫听曲的事:“那天去行宫,长音苑有个伶人,长的还有点儿象我呢。” 吴婶愣了下:“和你象?” “我自己没看出来,可是思敏她们都说有点象。” 吴婶有些好奇的问:“多大了?叫什么?家是哪里的啊?” “看着也是十几岁,肯定没有二十。名字好象是叫抚馨不过肯定不是原来的名字。教坊里头只有混出名堂的人才有姓氏,更多的人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嗯” 说完这个,阿青很快就睡着了。 吴婶却一时没有睡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旧事来了。 那时候她刚跟着小姐一起到了石家,薛家人口简单,家里规矩也没有那么大。可是石家就不一样了,那是侯府,而且因为太夫人在,侯府没有分家,四代人住在一座府里,平时的事也不是一般的多。 别说吴婶这样的小丫鬟了,就连小姐这样的新媳妇也得老老实实,处处恭敬谦让着过日子。 到了石家快一个月,吴婶才算把这上上下下几十号主子认全。 当时 当时除了自家小姐,还有二少奶奶,不过她的月份浅,算着日子,要比小姐晚好几个月呢。 不过二少奶奶听说当时在抄家时受惊过度,孩子已经没了,好象大人也没有多活几天。 要是那个孩子能生下来,不知道会是男是女。 这个长的相象的姑娘,应该只是碰巧了。 阿青能捡出一条命来,也是险之又险。要是吴叔再晚去两天,可能她的小命儿也保不住。 唉,要是当年那个孩子也能活下来就好了。 吴婶以前没有那种想法,她对石家的人又没有感情,她倒是经常想起薛家,薛老爷,薛夫人,还有那些旧日相识的姐妹。那些人可能还有活下来的,就是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这辈子大概见不着面了。 做了母亲之后,吴婶的想法也不一样了。现在想起当时石家还有没来及出生的孩子,心里觉得挺难受的。 记得好象除了二少奶奶,当时还听见有人说起怀胎的事,可是一来吴婶跟石家的下人还没混熟,人家多半不理会她,好些事也不会给她讲,所以她知道的不多。 母女俩这几天日子过的格外清闲,吴婶除了照顾阿青一天三顿饭,母女俩在一起也有说不完的话。更不要说吴叔也时常过来,一时间让阿青觉得好象又回到了出嫁前的时光,那么简单、无忧无虑。 李思谌对岳父岳母相当的恭敬周到。 他也很喜欢吴叔吴婶,一家人在一块儿高高兴兴吃顿饭,感觉这才是一家人。 没有互相算计、利用、陷害 在郡王府里那些,他连看一眼都觉得多余,可是又不得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那种日子只让人感觉度日如年。 和那些人在一起,吃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是和吴叔吴婶在一起,哪怕吃的是最家常的饭菜也觉得贴心合口,谈谈说说的,时间竟然过得飞快。 阿青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有这样一对父母,所以她的性情开朗豁达,对银钱权势看的极淡。 这时候的很多女婿与岳家的关系都不怎么样,除了过节做寿这样的日子,基本是不登岳家大门的。可李思谌从成亲以来,只要休沐时能腾出空来,总是愿意陪着阿青回月桥巷。 不单是为了陪她,他自己也喜欢吴家的气氛。 那里才象一个家。 这翁婿俩斟上酒,说的倒是挺投机。吴婶和阿青也在一张桌上,又都不是外人,大家在一起用饭也热闹。 “少喝一点吧,可别喝多了误了事。” 吴叔笑着说:“这一壶才四两,我们一人一半,这么点酒不至于误了事。” 酒是李思谌拿出来的好酒,可是这男人喝酒嘛,喝的什么酒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和什么人喝。 比如吴叔现在,和女婿喝酒,就喝得通体舒泰。 因为他发现李思谌实在是个非常知情识趣的人,女婿是半子,算是自家人,说话少了很多顾忌。吴叔说着说着,其实就忘了他是个晚辈,不知不觉就把当成一个平辈论交了。 两人在用饭的时候当然说的也不是什么军国大事。有时候说到吃,两人都能兴致勃勃的议论半天。 皇上到了行宫之后出去围猎过一回,行宫这边山上没有什么大的野兽,也就射了些锦鸡、獐子之类的。 他们桌上现在有一道烧野鸡,就是吴叔亲手射来的。 “当时我们还住在乡下,俗话说靠山吃山,家里头常常烧野味,比这个可要肥嫩多了。那会儿要逮着大锦鸡,我就把那尾巴上最好看翎毛留下来,阿青手巧,会拿这个做键子。她踢键子也是行家里手,那时候带着大妞一起出去,两个人能挑翻全村的小姑娘。” 李思谌转头看阿青。 阿青现在这样沉稳,真想象不出她小时候活泼好动的样子。 阿青都被吴叔说的难为情了:“爹,哪有挑翻了全村” “不是吗?反正我记得她们都没有你踢的好,当时战乱刚刚平定,市集还很萧条,有银子也买不着东西,连花布和头绳都稀罕。” 所以当时吴叔就算想把最好的东西给闺女也办不到。 那些锦鸡翎毛,也算不上是什么值钱的物事。 阿青只是笑笑。 因为她们两家是外面迁来的,她又识字,和当地的小姑娘们,一开始是完全玩不到一起去的。那些小丫头别看年纪不大,可是抱起团来排外。 被她们排斥阿青是不在乎的,反正本来心态年纪差得多,也玩不到一起去。可是其他人眼红她们有新衣,有肉吃,阿青年纪大些她们不敢惹,逮着大妞落单欺负过她。 这下阿青可不干了,大妞可是她妹妹啊!再说大妞那会儿又小,她们人又多,力量强弱悬殊过大,大妞当然要吃亏啊。 所以阿青就出面了,踢键子也好,翻花绳也好,这些小丫头都捆一儿也干不过她一个。而且阿青也不光会来硬的,她也知道要恩威并施。把她们收拾一遍之后,阿青还拿自家做好的键子借给她们一起玩。拉拢一部分,孤立一部分,打压一部分。那些还拖着鼻涕的小丫头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没几天就全被她收的服服贴贴了。 李思谌这会儿正在想,阿青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辫子统一条还是梳两条,小时候眼睛就象现在一样明亮动人吗?当然了,她小时候也一定特别漂亮可爱。 要是能看看当时的她什么样子就好了。 唔,要是她这一胎怀的是女儿,那生下来必定会长的象阿青吧? 到时候,他一定也要象吴叔那样,把最好的东西都弄了来给女儿。 气氛很好,吴婶也笑着说:“她小时候就懂事,别人家孩子还追猫逗狗的时候,她就会帮着我干活了。我洗衣裳她在旁边帮我舀水。我烧饭的时候她也非得要待在灶房里。还不比灶台高多少呢,踩个小板凳摇摇晃晃的,看得人揪心,生怕她一头栽进锅里去。” 李思谌也跟着笑。 他见过吴家的大锅是什么样的,一想到那么大大的一口锅沿边站一个小人儿,确实是让人觉得又暖心,又担心。 李思谌再三谢过吴婶,说她来这几天,阿青眼见着气色和精神都好起来了。由衷的夸了她一句:“您可比太医们强得多了。” 吴婶笑的直摆手:“别别,太医们有太医们的本事,我又不会瞧病,也就是阿青现在害口,幸好我做的饭她还能吃得下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八十八 慈母 吃完晚饭,吴叔和李思谌两人去了前面书房,泡上一壶茶,翁婿俩加上一个赵增文说起了闲话。 说是闲话,其实半点也不闲。 “今天霍相的折子送到了行宫。”吴叔说。 李思谌点了下头。 他接到消息更早。 霍相这一回醒来的时间很短,见过尹通一次,又交待了一下家中之事,自己想上遗折已经提不了笔了,这封折子是霍相的长孙代笔的。写完折子,霍相就又一次陷入昏迷之中。 这一次,大概是真的不可能再醒来了。 “其实当年霍侍郎是个好的,霍相也一向看重这个长子。可惜世事无常,霍侍郎倒走在了前头,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听说,霍相从那以后身子就不怎么好了。”赵增文说起来不无感叹。 李思谌点头说:“没错。当时霍侍郎病逝后霍相也跟着重病了一场,从那以后断断续续的就没断了药,挺结实的一个人,三五年间变得那么枯干削瘦。” “那尹尚书这几天有什么动静?他来没来行宫?” 吴叔其实对这些不是很关心,他是武将,女婿是宗室,和那些文臣天生就坐不到一起去。要不是霍相将死这件事实在太重要,吴叔也不会注意留心一二。 “尹通这些天在京里忙得很呢,那行事那作派,霍相还没死呢,他就已经当仁不让把自己当成新任相爷了。” 李思谌微笑着给吴叔斟茶:“皇上何等圣明,尹通自以为自己胸有韬略,智计过人,谁都不放在眼里,他那一套私下里折腾还行,根本不可能堂堂正正拿到朝堂上来。” 吴叔没有待多久,他去后头跟吴婶说了一声,就又折回头去行宫了。只剩下李思谌和赵增文两人在屋里头,把前天下了一半的棋盘取出来,两人边下棋边说话。 “今天见着姚尚宫了,带着人抬着好几抬东西往长寿泉那边去。”赵增文捏了一把棋子在手里头:“皇上这次来行宫,只带了几个低品阶的的妃嫔宫人,那些人从到行宫还没见过皇上的面儿。” 但皇上身边显然是有人服侍的。 在京里的时候皇上还算是收敛。到了行宫之后,李思谌感觉皇上象是已经没有太多顾忌了。皇上没有召幸随驾的妃嫔,姚尚宫抬着那些东西又是给谁的? 答案不言而喻嘛。 现在行宫上下,多半都知道皇上身边有那么一个人。 可是对这个人的身份,却没有几个能说的靠谱的。 有人还坚持说是御前的宫人,说的有名有姓的,就是姚尚宫教出来的那四个大宫女中的一个。有人偷偷说,那女人是有夫之妇,丈夫也是宗室亲贵,但是皇上赏的绿帽子,只能忍气吞声的戴。还有人说,那女子是先帝嫔妃,二王之乱之后宫里乱的很,说是死了,其实没有死,而是被当今秘密的又宠幸了等等诸如此类。 因为所有知道这事的人都会这么想——皇上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要宠一个女子何必要遮遮掩掩的?就算是皇后也没有理由拦阻这事。除非那女子的身份有不可对人明言之处。 呃,还有一种惊世骇俗的说法是,那女子是个尼姑。之所以皇上一直藏着她不让别人看见,就是要等她的头发长出来,好梳髻了再行册封之事,那时候就能见着人了。 这么一件事,倒有七八种不一样的猜测,可见众人心中对于皇家阴私八卦之事有多么热衷。 李思谌并不着急。 从到了行宫,并不只出了抚馨那么一件事,还有御前的两个小太监被打死,另外行宫里头也有一个副监悄然无声的不见人了,这也是马先运经的手。 有的人比他急,比如皇后的娘家承恩公府,现在煎熬的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但千方百计差人打探,还抛出了抚馨这么个精心准备的筹码。 李思谌并不着急。 虽然他只和那个叫抚馨的年轻伶人碰见过一回,还没有正眼瞧过她,但是她的出现和突然消失这件事情本身,已经告诉了李思谌太多信息了。 有人存心要让皇上那天到长音苑去,即使皇上不去,大概这个叫抚馨的伶人也会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皇上面前。 这些人凭什么这么笃定皇上会看上她? 也许她的长相不光与阿青相似。 抚馨与皇上身边那个身份不明的石姓女子,大概也有相象之处。 皇上对他的纵容,对阿青不同寻常的关切沈医正,还有那两个赏到别庄里的御膳监的厨子 这些从前拼凑不起来的事情,被这个叫抚馨的女子串了起来。 赵增文看他一时不吭声,也不落子,笑着问:“世子今天又要在书房过夜了?” 李思谌笑了:“没的事。”反正心思也不在下棋上,他放下棋子站起身:“也不早了,增文兄也早点儿回去歇着。” 赵增文点了下头:“我看明天我还是回京一趟。” 李思谌想了想:“也好。” 阿青已经躺下了,屋里的灯熄了一—还有一半亮着。 这肯定是阿青着意吩咐的,因为他还没回来,所以不能把灯全熄了。 李思谌先走到床边,轻轻掀开帐子。 阿青还没睡实,感觉到身旁有动静,眼睛微微睁开看了他一眼。 “你回来了”阿青口齿不清的问:“什么时辰了?” “快三更了。” “不早了啊,你也快睡吧。” “我去洗漱,马上就来陪你。” 等他洗漱完回来,他一上床,阿青就挪动身子,非常自然又熟悉在他怀里找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继续睡。 第二天天刚亮李思谌就出去了。 四更天的时候京城有消息来,霍相昨天夜里已经咽气。 阿青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她正催着吴婶回京去。 “家里头又没什么事,我急着回去做什么?” “谁说没事?小石头还小,从落地就没和你分开过,这些天还不知道在家里闹腾成什么样呢。我这里胃口这几天也好了,并没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娘你就先回去照看吧。” 要说不想儿子,那肯定是假话。 就象阿青说的一样,小石头从生下来就没离过吴婶,吴婶出门的时候他被许妈妈带着,还咯咯笑着跟吴婶挥着小肉手。大概他以为吴婶是和平常一样出门一会儿就回去了,可吴婶这都已经离家数日了。 “我这里真的没事儿。”阿青说:“世子从行宫找来的厨子手艺也好,我这里现在一切都好,你就先回去吧。反正我爹还在这儿呢,天天都能来看我,你就别担心了。” “他粗枝大叶的,哪懂得照顾人。你要吃不下饭他能给你做饭吃?还是你心里害怕的时候他会安慰人?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吴婶小声说。 不过她已经被阿青劝动了。 小石头确实太小了,就怕大妞管不住他。这孩子送她出门的时候还不懂得她要出远门,这几天都见不着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害怕和哭闹,饭有没有好好吃?觉有没有好好睡? 这么一想,吴婶也确实牵肠挂肚。 阿青也非常不放心,极力劝吴婶快回去。 “我再过些日子,身子好些了也会回京的,娘你不用为我担心。” 吴婶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但是在她的心里,女儿和儿子的份量是一样的。现在眼见着只能顾一边,这就让她两下为难了。 她甚至想着,要不是怕路远,天热,应该把石头一起带到行宫这里来的。 可是这孩子一来还小,二来又太顽皮,阿青现在正是不稳的时候,让这皮小子碰一下撞一下可不得了。 “我让人帮着收拾东西,明天就动身吧。” 阿青也舍不得吴婶,可是她更不放心小石头。她怎么说也是个大人了,身边有丈夫,还有一大堆人前呼后拥的伺候着,不但请了太医来诊脉,甚至厨房都用上了御膳监的厨子伺候。都这样了,她还要霸着吴婶不放这让阿青自己都难为情。她又不是小娃娃了,和弟弟争夺母亲的关注,这象话吗? 况且就算吴婶走了,吴叔也会时时来看她的,到了回京的时候还能一路回京呢。 吴婶来时就两辆车就来了,带了桃枝和玉纹两个伺候,另一辆车上装的都是给阿青带的东西。现在走的时候,行李足足多出好几倍来。别庄上但凡有的,车上都装了不少。 就连这一带比较出名的白玉瓜,都装了两大篓。这种瓜清甜多汁,以甘脆香甜闻名。还有给小石头捎的东西,给张伯和大妞也带了好些。 吴婶怎么都不让阿青出来送她,让她好生待在屋子里头,把自己养的安安稳稳的就是孝顺了。 她是这么说的:“难道孝心就在这些虚礼上头?难道你不送我一程就是不孝?好好养好身子,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外孙,这才是真孝顺!” 阿青让吴婶说的没脾气白胖的外孙什么的 朱长义恭恭敬敬的送吴婶上车,自己也翻身上了马。世子派了他这趟差事,他自然要把护送吴夫人回城这事儿办妥。 世子爷有多得圣宠,朱长义这些天可都看在眼里。世子爷交办差事那是给他机会,要是他差事办的好,说不定世子爷回京的时候能把他一起带上。再过若干年,他没准儿能象郡王身边的大管事杨得鹏一样,也那么风光体面,大权在握。 吴婶心里还是牵挂,回头看了好几次。 最后一次回头的时候,车已经过了桥,看不见那座别庄了。 “夫人还是牵挂着小姐啊。”桃枝劝她:“小姐说的没有错,老爷还在这儿呢,天天都能见着面,有什么事一定会马上给城里送信儿的,夫人不要太担心了。” “唉,这怎么能不担心。她这是头一回,人又年轻” 桃枝试着把话题转到别处去,好让吴婶别总是愁眉不展的:“小姐给咱们带了这么些东西,后头几车都装满了,刚才朱管事给了我这张清单,每车上装的什么都写清楚了。” 吴婶点头说:“那你先收好,回去以后给唐妈妈。” 桃枝应道:“是。” 本来是来照看女儿的,走时却带了这么些东西走。 吴婶想着回去以后的事情。 小山可能就快要回来了这些天常有人跟她提起小山的亲事,吴婶心里也很矛盾。 她也很想看小山早些成亲,娶进儿媳妇,家里她有了个帮手,也能轻松一些。可是这儿媳妇她又不想随随便便的说定,小山那个性子,一般人还真降住不他。要是娶来一个不对脾气的,那岂不耽误了儿子一辈子?再说这些人家说亲,都是奔着权势二字来的,吴婶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儿子结这样的亲。 再等等吧,丈夫也是这个意思。小山还小,用不着定这么早的亲,趁着年轻没有家累,多学点本事,挣一份前程出来。 桃叶说:“咱们来的时候走的快,这会儿多出了车马和这么些东西,天黑前不知道能不能进城呢。” “中午就不停下来歇了,随便对付着吃点东西就行,应该能赶得上。” 桃枝往旁边挪了挪:“路还长着呢,夫人靠一会儿歇歇吧。” “唔,你也歇一会儿。” 车子摇摇晃晃的,人容易犯困。吴婶有些迷迷糊糊的,感觉车子速度变慢了,最后停了下来。 桃枝掀起帘子看了一眼,正好朱长义骑马折回头来。 “朱管事,”桃枝很客气的问:“怎么停下来了?前头出什么事了?” “前头有人车坏了,一时挪不开,把路挡上了。” 桃枝往前看看,她是看不清楚什么,只能转过头来跟吴婶说:“夫人,前头有人车坏了堵了路。” 吴婶点了下头,想了想说:“请朱管事带人过去看看,要是能帮上忙就帮一把,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前面的人走不了,他们也不能走,吴婶也不想在路上耽误时间。 朱长义应了一声,又催马往车队前头去了。过不多时他又回来了,禀告说:“夫人,他们的车轴坏了,现在是修不好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八十九 偶遇 “夫人,前头车上那位夫人说,能不能搭一段车?她也是往东去,到三里渡就下车。” 吴婶记得来的时候路过三里渡,离这儿不远,也就半个时辰的路。 “出门在外都有不方便的时候,那就请她过来吧。” 吴婶车里只坐了她和桃枝两个,再坐两个人也是绰绰有余。 桃枝掀开一角车帘往外看,从前头过来两人,看打扮是主仆两个。 等她们走到跟前,桃枝已经给她放好了脚凳,客客气气的扶着她上了车,又对跟着她的那个丫鬟说:“这位姐姐怎么称呼?后头还一辆车,我陪姐姐过去吧?” 那个丫鬟连忙屈膝回礼:“姐姐不用客气,叫我莳花就是。姐姐不用送我过去,我家夫人还请姐姐费心照应一二。” 桃枝应道:“那是自然的。” 隔着一道车壁,上车的那位夫人正与吴婶寒喧招呼:“冒昧打扰,给您添麻烦了。” 吴婶含笑颔首回礼:“说哪里话,出门在外理当相互照应。” 来搭车的这位女客抬起手将帷帽的面纱向两侧掀开,吴婶正说:“车上没什么好茶”一抬头的功夫,她看见了客人露出来的面容。 还站在车旁的桃枝听见车里传来哗啦一声响,听着象是打翻了茶壶的动静。她赶紧问了一声:“夫人?”一面就准备上车。 “你不用上来。”隔着车帘,吴婶忽然急切的说了一句:“你去后头车上坐。” 桃枝心里有些疑惑——刚才那声音怎么一回事? 当然了,这晴天白日的,又在官道上,他们总不会是遇见了想要劫道的强人。 “你去后面车上坐。”吴婶又重复了一次。 桃枝惊疑不定的应了一声:“是。” 后头车上坐的是玉纹和这次跟着一起出来的罗嫂子,车里头还堆满了东西,桃枝请那个叫莳花的丫鬟先上车,自己跟在后头。玉纹和罗嫂子往左边挤了挤,余下的空也就刚刚能坐下后来的两个人,正好把那个莳花夹在了中间。 不管她们主仆想干什么,桃枝已经决定要把她牢牢看住。 那个莳花上了车跟她们客气的打了个招呼,就老老实实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桃枝试着跟她搭了两次话,她都巧妙的岔开了,关于她们主仆的来历一个字都没说。 这让桃枝愈发警惕了。 她忍不住又掀起一点车帘往外看,前面的车稳稳当当的走着,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妥。 三里渡并没多远,没有小半个时辰也就走到了。这里只是个小集镇,以前这里是个热闹的渡口,可是河道干涸之后,这里就渐渐荒废了。 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莳花同她的主子都下了车。 桃枝再上车的时候有些急,鞋尖在车辕处绊了一下,险些一头撞在车头上。 头是没有撞着,膝盖却撞的结结实实的,咚的一声响,半条腿都麻了。 桃枝顾不上腿,先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吴婶端端正正坐在车里,看起来是毫发未伤。 桃枝这才松了口气,拖着撞麻的腿有点不大灵便的坐下来。 “夫人?” 桃枝感觉到那对主仆来的有点蹊跷,吴婶看起来脸色也不怎么好,怔怔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夫人?” 这一时间桃枝想了很多,甚至猜着那个戴帷帽的女人是不是自家老爷在外面养的外室?夫人这是受惊过度还是怒上心头? 就在桃枝胡思乱想的时候,吴婶问她:“她们走了?” “是。”桃枝往外看了一眼,回过头来如实说:“路边有人接她们,已经上车了。”顿了一下,桃枝有点纳闷的说:“她们往回走了。” 没错,桃枝又探出头看了一眼,刚才那搭车的主仆,说是要去三里渡。现在到了地方,她们却又在往回走。 可见这个搭车只是个借口,她们的真实目的就是自家夫人。 吴婶好象对此并不太关心,她点点头:“我们也走吧。” 桃枝往外传了句话,她们的车继续往京城的方向行进。 一定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事,不然刚才夫人不会让她到后头车上去。 连她都不能知道 桃枝心里一阵慌,随即而来的是巨大的疑惑。 她看见脚下还有茶渍,坐垫上也湿了一块,默默的摸出帕子想再擦拭干净些。 吴婶的两只手藏在袖子下,两手紧紧的交握在一起,因为用力太大,指头已经都泛白了。 她心里乱糟糟的,刚才那个人说的话,和她多年前模糊的记忆交错在一起,乱纷纷的理不出头绪来。 “停下。” 桃枝愣了下,赶紧和外面说:“停下。” 可是车停了之后,吴婶却又不说话了。 桃枝等了片刻,没敢多嘴。 但是外头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停下,朱长义原来跟在后头押尾,这会儿怕是出了什么事,从后头赶了上来,隔着车壁问:“夫人有什么吩咐?” 吴婶长出了口气,打消了要折返回去的念头。 “没事,继续上路吧。” 阿青扶着琥珀的手,在园子里缓缓漫步。 来庄子上这么些天了,她还是头一次出院子。 沈太医说要安养为上,不过也要适当的活动活动,可以在院子里走走,所以阿青才难得的有了出来放风的机会。 琥珀格外小心,生怕她一个脚滑有什么闪失,走的比阿青可要紧张谨慎得多了。这还没走多远,她头上的汗珠都开始沿着脸颊往下淌了。 “你这是”阿青停下脚抬头看看。 今天太阳不大,更何况她们走的都是树荫底下,完全不会累成这样。 她随即发觉了琥珀一直很僵硬的手臂和步伐,很快就明白过来。 “你看你,不用这么小心,我又不是琉璃做的。” 琥珀扯袖子抹了一下汗。 夫人现在可比琉璃要娇贵多了。再说,打碎个琉璃瓶什么的琥珀倒是不怕,反正主子一向宽容,打了就打了呗。可是如果夫人有个什么万一,那她粉身碎骨都抵不了过错。 阿青也知道她紧张,这个自己就算开解她也没什么用处。 阿青回头招了下手:“桃核,你过来。” 跟在后头拎着个篮子的桃核应声走了过来。 “你站这边,扶着我。” 桃核老老实实应了一声,把篮子换了一只手拎着,然后和琥珀一左一右的扶着阿青。后头跟着的陈妈妈想过来帮她拎篮子,桃核冲她摇头:“我拎得动。” 这下可是双保险了,两人等于是把阿青挟在了中间,她就算想失脚来个意外都不大容易。 琥珀长长的松了口气,感激的向桃核投去一瞥。 桃核愣愣的看她一眼,压根儿没明白她的意思。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 有桃核在,琥珀比刚才要轻松多了。话说,桃核这力气真不是盖的,那篮子里装着茶壶茶杯点心褥垫之类的东西,琥珀自认没那把力气能一只手就把篮子拎起来。就算拎得动,也不可能象桃核这么举重若轻浑不当一回事。 琥珀是识过字的,还看过几本书。她以前看见过这么一句话,叫天生我才必有用。 现在看来这话真是没说错,可不是有用嘛。桃核这么傻乎乎的丫头却有这么大力气,现在可不就派上大用场了吗? “这是什么树?”阿青随口问。 亦步亦趋跟着伺候的陈妈妈可算逮着了表现的机会,含笑说:“这是栾树,庄子建成的那年移栽来的。” 琥珀也是头一回见着这树:“这树真好看,那红的是花吗?” 陈妈妈笑着说:“不是的,那是嫩叶儿。” 桃核也跟着插了一句:“那黄色的肯定是花了?” 陈妈妈摇头:“那黄的也是叶子。” 主仆三人都觉得新奇有趣,这一树上长三种颜色的叶子,着实很新鲜。 陈妈妈看见前面树下的石桌石凳,连忙说:“夫人,走了一会儿了,停下来坐一坐歇歇吧,喝口茶再走。” 阿青点了下头,陈妈妈赶紧领着人就忙开了。从篮子里拿出褥垫垫在石凳上,又把茶壶食盒一样样拿出来摆好,接着才小心的夫着阿青坐下。 茶壶一直包裹着保温,倒出来的时候还热气腾腾。点心做的精致,一口一个,吃起来方便。 蒸米糕每个上面都印着不同的字,阿青吃第一口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寿字,倒是来了兴致,倒先顾不上吃,把米糕一个一个从食盒里取出来摆齐,挨个看上面的字。重复的就吃掉,不重复的留下。 当然她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顺手递给一旁的的琥珀和桃核。 琥珀接一个,屈膝谢过之后并没有吃,就在手里托着。桃核才不管那么多,给一个她就往嘴里塞一个,吃的那叫一个香。 最后阿青把字集全了——五个字分别是福,禄,寿,喜,财。 满足了好奇心,阿青大方的把这五个米糕全塞给桃核,桃核一把就全吞下去了,连嚼都没嚼一下。 阿青和琥珀是早习惯了,陈妈妈和后面跟的几个媳妇、婆子是都吓了一跳。 这糕可是糯米磨粉做的,虽然说蒸的喧,那也是五个啊! “桃核姑娘,你你噎着没,赶紧喝口茶送一送?” 陈妈妈是真挺担心的。 这姑娘力气这么大已经让她们吓一跳了,这吃起东西来更是气势不凡。 桃核根本不在意,看起来一点儿不舒坦也没有。 陈妈妈心说这姑娘,怎么看着有点儿缺心眼儿啊?傻里傻气的。 世子夫人身边的其他几个丫鬟都挺拿得出手的,生的不错,又灵巧又能干。可是这个桃核夹在里头,实在是不大协调。 她要只是个粗使丫头陈妈妈也就不奇怪了,偏偏她还是大丫鬟,是世子夫人陪嫁丫鬟之一,拿的还是头等的月银。 难道世子夫人口味如此不同,喜欢这样粗笨的? 阿青回到屋里的时候感觉有些疲怠,但是出去走一走,确实比一直待在屋子里头强。园子里花团锦簇,往远处可以看见墙外的连绵青山,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就连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的胃口好象也变好了一些,尤其是先上来的开胃小菜拌三丝,都让她差不多吃完了。黄瓜胡萝卜和腐皮淋上清爽微酸的调味汁,吃起来格外的爽口。鸡汤上面的浮油已经被全部撇去,喝起来特别清爽。另外几道菜如素炒笋片,葱烧鲫鱼,也都吃了不少。 桃叶在一旁看她吃的香,心里也稍微踏实了一些。 本来想着今天吴夫人走,怕世子夫人胃口不好,这样看起来没受多大影响。 这就好,回来世子要问起,她们也好交差了。 用过饭,阿青歇了一会儿午觉。等醒来的时候屋里挺暗的,阿青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这是快天亮呢。 然后她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对了这不是晚上,应该是下午。 难道她一觉睡到了天黑? 守在一旁的桃叶连忙放下手里的扇子站起来。外面虽然下起了雨,但屋里的闷热却一时散不去,桃叶守在一旁替她打了好一会儿扇了。 “这是什么时辰了?” “申时过了一刻了。” “外面下雨了?” “已经下了有一会儿了。” 她扶着阿青起了身走到窗边。 雨虽然不大,可是看着下的也挺紧的。 “娘这会儿还在路上呢”阿青看看外头的天色,有些担忧的说:“这一下雨,今天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进城。” 而且雨天路滑,车和马都不能保证安全,雨幕又影响能见度,而且就算车上有雨篷,也不能这么在雨里淋着赶路,最好是停下来找个驿站什么的避雨。这样一来,肯定要耽误行程,今天想进城怕是赶不上了。 昨天完全没看出来今天会有雨,夏天里头天气真是变幻无常,上午还阳光普照呢。 “早知道今天会下雨,还不如留下再住两天呢。” 桃叶顺着阿青的话说:“可不是,谁能想到呢,这雨说来就来。” 远远的听着外头有人说:“世子回来了。” 阿青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问桃叶说:“你听见什么没有?” 桃叶也不肯定:“好象听见世子回来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九十 逗乐 李思谌大踏步的走了进来,跟在他后头撑伞的长随没他个高,举着伞几乎是一溜小跑。李思谌进了屋,他也算是松了口气,终归是到了。 阿青站在门口看的一清二楚,感觉李思谌这就是仗着腿长欺负人——不过欺负得好。甭管她现在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阿青当然希望他们正常继承发挥基因优势,绝不能长成小短腿。 虽然一路有人撑伞,李思谌身上还是淋湿了不少。阿青要帮他换衣裳,李思谌连忙挥手拒绝,让她只管一边坐着,怕身上的寒气激了她。 阿青觉得他有些过于小心了。 李思谌在屏风那边换衣裳,阿青就坐在屏风这边,她想跟他离的近一点儿。 哪怕两人就在一间屋里,就隔个屏风,她也觉得离的有点太远。 “晚上还出去吗?” “原来还有打算,下雨就都取消了。” 应该天天下雨要是下全天有困难,也应该每天傍晚下一场。 阿青抿着嘴笑,从桌上的盘子里头拿了一只桔子。 这是因为她的屋里不熏香了,鲜花也都撤了,所以端了些果子来用果子香熏屋子。 阿青挺喜欢桔子的香味,虽然这时候的桔子还青涩,但是桔皮仍然有一股浓冽的让人提神的香气。 “不知道我娘现在走到哪里了。” 李思谌系衣带的手顿了一下:“雨已经下了一会儿,我猜着,多半会在白沙驿停下歇息避雨,明天一早要是雨停再上路的话,中午也就能到京城了。朱长义办事很稳妥,你不用太担心。” 阿青算了算也差不多就是李思谌说的这样。 “晚上咱们吃什么?”李思谌岔开了话题。 阿青想了想:“我想吃红烧的菜,你呢?” “我和你一样就行。” 李思谌对吃真不是太讲究,尤其现在阿青这口味难调,对各种味道又格外敏感。那天上了一道油焖笋,原来这道菜阿青也满喜欢的,可是那天这菜一上桌她就受不了那味道了。 所以李思谌现在百分百依着她,她要吃什么就吃什么,按太医的话来说,只要她能吃得下就好。 晚饭是简简单单的四个菜一道汤,饭甑揭开盖子,上面平平的铺着切成薄片的腊肠。蒸饭的时候,腊肠里的油脂渗进饭里,所以饭粒显得格外油光晶莹,腊肠里面的肉腌到了火候,蒸熟之后香气扑鼻,瘦的部分火红火红的,肥肉则已经成了半透明状,绝无半分油腻口感。 阿青吃了一大碗饭,肉末烧豆腐也差不多都让她给吃了。 李思谌看她吃的香,自己也跟着有了胃口。前些日子她吃不下的时候,他也跟着吃不下。 阿青说她不觉得饿,虽然没吃什么东西,却觉得胃里有什么堵在那儿一样。说来奇怪,她这么说的时候,李思谌也感同身受。 这难道就是旁人说的心有灵犀?还是关心情切,所以才会如此? 现在看她吃的香,他也觉得胃口大开,感觉桌上的饭菜都香喷喷的勾人食欲。 “这牛肉羹也好。”阿青自己吃的香,还示意他也盛些尝尝。 李思谌也笑着替自己盛了一碗。 牛肉羹熬的稠稠,里头搁了胡椒,喝起来又香又暖。李思谌想起太医开的食单子,说牛肉对脾胃有好处。 现在阿青自己愿意喝,那当然好。 两个御膳监出来的厨子现在就在别庄,今天晚上这饭菜,就出自这两人之手。比别庄的厨子那当然是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李思谌以前对吃食不上心,提起御厨来,觉得他们多半做的都是些富贵菜,现在想来是他偏颇了。真正的好厨子,是会把家常菜也做出独特的风味来,大概这才是于平常处显功力的真正含义吧。 这饭蒸的香,菜做的好,羹也炖的让人喝完一碗之后意犹未尽。 李思谌琢磨着,是不是长久的把这厨子留住?这事儿应该不难。 人已经赏下来,虽然这两人还算是宫里人,俸禄也在宫里支。但如无意外,皇上是不会再开口叫他们回去的。御膳监那么大,那些人只愁没活儿干,绝不怕没人用。皇上可不会哪天想起来说,你借的两个厨子该还了吧? 这两人,日后就得在他这里长长久久的待下去了。 他想起刚才接到的消息,又看了一眼阿青。 她什么都不知道,专心致志的正在吃东西。 两腮撑的鼓鼓的,看来这道烧豆腐很对她的脾胃。 李思谌把那些杂事撇开,专心的陪她吃饭。 “这豆腐做的确实别具一格。”吃起来有一种绵厚黏稠,格外鲜美的口感。 “里面有肘子。”阿青可比他要内行多了:“这里头不是普通肉末,是剁碎的肘子。” “头次看见这种吃法。” “那是你没在意。”阿青喝了一口汤:“我记得就前些天,桌上还上过一道火腿焖肘子呢。” “是吗?大概真没注意。” 两人用过饭,外头的雨还下得紧。李思谌陪着阿青在西侧间消遣,看她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轻声问:“困了?” “没有,下午睡了很久呢。” “那我吹曲子给你解闷?” 阿青击掌称好:“好久没听了,你总是不得空。” 李思谌心中微微歉疚:“我以后一定常吹给你听。” “天天听就不稀罕了,你得闲时偶尔给吹那么几回就行。”阿青很理解他。那种在外面是精明无比的霸道总裁,还有大把宽裕的时间陪着爱人吟风弄月谈情说爱的完美男主应该只存在于里,现实之中可是很难找到的。 李思谌命人取了笛子来,试了试音,笑着问她:“想听什么曲?” “你想吹什么,我都爱听。” 李思谌想了想,微笑着将笛子凑到唇边:“我记得有支曲子听过一回,很是有趣,就是记不大全了。” 他开始吹奏,阿青听了短短一截,就露出了惊讶、好笑的神情。 这曲子不是那种高大上的,意境深远的曲子,却是她非常熟悉的,在老家一带流行的一首小调。 叫做骂情郎。 这是乡间小调,词阿青也记不全,很是轻松活泼。 阿青跟着他的调子哼唱“郎呀,看我举棒将你来打”还没唱完一句,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思谌吹了一段停下来,专注的看着她的笑颜。 阿青伏在椅背上笑,又不敢笑的太用力了——因为笑的时候肚皮会跟着颤嘛,在阿青想来,孩子是住在肚子里的,她一笑,不就相当于孩子的居住室地震了? 所以即使笑,也不能用力。 “你也会唱啊?”李思谌问她。 “没有,我不会唱。”阿青摇着手说:“我只是听见人家唱过,就会这么两句。你怎么会吹这个?” “在你家里养伤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人唱这个。” “那你就学会了?” “也只记得一点。”李思谌说:“好象还听见过另一首,我试试。” 他再吹的这一首阿青更乐了。 这是一首打柴歌,猎户樵子农夫几乎都会唱,连吴叔和小山都会。 说是砍柴歌,其实要阿青来总结的话,叫光棍歌更合适。 从头开始就在想妹妹啊,找妹妹啊,等妹妹啊以前小山在家里哼这歌还让吴婶训了一顿。 其实小山挺冤枉,他就是听人唱跟着学个热闹,可吴婶觉得他满口妹妹、妹妹的,这就是小小年纪不学好的明证。 “你真聪明,只是听听就都记得了。” 李思谌冲她笑笑。 她听的高兴,他就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值得了。 哪怕是荒腔走板的吹这种乡间小调,也高兴,也值得。 “以后孩子大了,你也可以教教他。” 李思谌的手慢慢伸过来,贴在她的肚子上。虽然那里现在还没有鼓起来,但他的神情显得很郑重,甚至有些虔诚。 “好。” 等孩子大了,他会教他,把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他。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孩子,出生,长大 这些对他来说,就象推开了一扇新的世界的门。 那门后的一切让他衷心的向往,他简直等不及了,真想明天就看到孩子的出生 然而还需要等待。 就象农人播洒了种子,也要经历艰辛耕作与等待,才能最终收获果实。 他也有耐心等待。 而且这个等待的过程,也是值得期待的。 隔着窗子,桃叶和珊瑚也听见了屋里头的动静。 世子和夫人还真是恩爱,下雨天里两人也这么会找乐子。 珊瑚小声说:“能听世子吹曲子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夫人一个了。” 桃叶笑着说:“现在是只有夫人一个,不过将来就难说啦。” 珊瑚先是惊讶,接着就明白过来她这个将来说的是什么意思。 朱长义是第三天才回来的,去的时候装了几车东西,回来的时候也没有少带。吴婶又给拾掇了好些她认为能用得着的东西,还有得着消息的交好的人家送的,比如孙夫人也送了好些东西来。还有一车就是从郡王府带来的。朱长义送吴婶进京,顺带也去了一趟郡王府。郡王妃是什么态度这个不得而知,但是安郡王表现的是喜出望外,他老人家大手一挥,送的东西既多且名贵。 不管这些东西实用不实用,安郡王大手笔的送了这么些东西,这充分表明了他的态度。 朱长义把单子交给桃叶,再转递到阿青手里。雨已经停了,这一天又是个响晴的天气,他奔波在路上,汗出了好几身儿了,阿青隔着帘子向他道了声辛苦,朱长义受宠若惊,连声称能替夫人办差事是光彩,一点都不辛苦。 这趟差确实没白跑,吴婶那里一份赏是不用说了,进府报了喜讯,郡王府当然也是一份儿赏。 到了朱长义这身份,钱财就不是最要紧的了。这趟差事下来,要紧的是他在安郡王面前也露了脸,回了话,又在府里打点了一番,借这个机会和几个老相识在一块儿坐了坐,喝了一回酒。 府里的情形,朱长义也借着这个机会详细打听了。 郡王妃和世子夫人不和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可是世子夫人有个得力的好娘家,现在又怀了孕,郡王妃最近日子却过的很不好。先是有那件被人津津乐道的“捉奸”,然后与王家的亲事又十分不顺。此消彼长,以后这府里究竟是说了算,各人心里都有谱。 所以朱长义现在在世子和夫人面前格外恭敬殷勤,比以前还多加了十万分的小心。 如果没啥意外,将来的主子就是这二位了,主子们来别庄这个大好机会一定要紧紧抓住,真要错过了,那要后悔一辈子的。 阿青看着这礼单也挺无语的。 她只是暂时住在别庄,可能下个月就要回去了,可现在收到的各种礼物,光清单就装了两大匣子了。等她回城的时候,这些礼物得用几辆车来装啊? 朱长义刚退出去,外头有人来禀报,说文安公主来了。 “公主来了?”阿青十分意外。 文安公主并没有随着皇上一起出城避暑,因为她早早就离了京城去太平观了,就在那一次赏花会的第二天,阿青比别人知道的还要清楚。 文安公主说要去探望乐安公主,把吃的穿的用的东西装了满满的两辆车,还说要顺便在山里住些日子。皇上出京避暑时,文安公主还没有回来呢。 也没有听说她到了行宫的消息,事先也没接着贴子,文安公主突然来了,让阿青十分惊讶。 惊讶归惊讶,阿青赶紧吩咐:“快请。” 她这一身儿打扮太随意了,要见客有些怠慢,还得重新拾掇一下。 她现在已经不用脂粉了,连眉毛都不画,衣裳也不再穿那些紧束的显腰身的。换了见客的衣裳,对镜子看看,头发倒不用重梳了。 文安公主正坐在厅里用茶,看阿青进来,笑着说:“恭喜恭喜,我一到这儿就听说你的好消息了。最近身子怎么样?” “挺好的。”阿青有些羞涩:“没听说您的消息,是几时到的?” 文安公主说:“就刚刚。”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九十一 客人 文安公主坐在阿青旁边,拉着她手说:“听说了你的好消息,就顺跟过来看看你。我住的离你不远,往后过来找你说话可方便着呢。” “公主不住行宫里头?” 文安公主笑着摇头:“住行宫里不自在,我一个人习惯了。” 她细细的问阿青这几天胃口如何,吃了什么,晚上睡的好不好,然后问:“我听说你母亲前些天也从城里赶来看你了?” “是,我母亲照料了我好几天,不过弟弟年纪还小,家里事情多,她也离不开,前天已经回去了。” 文安公主点点头:“你还年轻,这是头一回有孕,按说该加倍小心。我虽然自己没怀过孩子,可是总比你经的多见的多些,咱们住的近,你要缺什么,想吃什么,尽管打发人去告诉我,不要跟我客气。” 这些天来探望过阿青的人里头,几乎人人都会说这样的客套话。但是阿青听得出来文安公主这话不是纯客套。旁人可能会因为有所求而对她讨好殷勤,可到了文安公主这地步,她还有什么有求于人的?这些话当然不是因为客套才说的。 阿青心里也很感谢她,点头说:“好,我一定不同您客气。” “头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现在都要做母亲了。”文安公主感慨的说:“后辈们一茬一茬的出生长大,把我们这些人都催老了。” 阿青笑着说:“谁说的?您可一点儿都不老。” “老不老的,自己心里明白。”文安公主抬手摸了一下脸。 她的脸依旧鲜嫩美貌,但是历经坎坷,尤其是丧夫之后,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一下子就老了,再也找不回从前的心气。 “您这次在太平观待了好些天哪?”阿青打开小攒盒,文安公主在盒子里挑了一块盐津桃条。 “太平观那儿天气凉快吗?” “比城里要好得多。”文安公主说:“清静。一早一晚的时候山风特别凉,我头一天在山上过夜,早上起来穿了一件厚罩衫,还冻得受不了呢。” “可千万不能大意,万一冻病了吃药遭罪的还是自己。”阿青是在山里长大的,要说起山中气候变化她还是挺熟悉的。 文安公主说:“后来我就知道加衣裳了,哪会一直傻着挨冻。” 她去太平观主要是为了探望乐安公主,但是现在却对这件事只字不提,阿青猜着肯定这件事并不顺利。 文安公主没有多待,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阿青还要想身送她,文安公主按着她的手认真嘱咐她:“你还是安生歇着吧,坐了这么一会儿,说了半天话,你也该累了。我也是,原来想着说两句话,看看你就走,结果一不留神就说多了,让你劳了这半日神。” “哪有劳神,我见了您高兴,越说越精神了。” 文安公主笑了,笑完了说:“你这张小嘴真是会说话。你要是高兴见我,那我得空就来陪你。” 阿青虽然门也不出专心调养,但是她这里并不寂寞。李思敏、李思静两个是不用说了,隔三岔五就来陪她。最让阿青高兴的是,孙夫人带着孙颖和孙佩也来了一次。 孙颖定下亲事之后,就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踏踏实实备嫁。阿青原来还打算着等她出嫁的时候给她添妆,可是现在一有身孕,到时候避讳就多了,添妆大概是去不了了。要是孙颖不来见她,那直到孙颖出嫁,只怕两人都没有见面的机会。 阿青之前就想到了这件事,还为此觉得很是遗憾。 可现在孙夫人却如此善解人意,特意带着两姐妹来见她,这让阿青怎么能不喜出望外。 孙颖体贴大方,孙佩活泼好动,两姐妹性情完全不同,但是有一点倒是很一致,和阿青都很投缘。 孙佩一见阿青就忍不住了,快步走到她跟前又赶紧刹住脚步,生怕碰着她了——看来孙夫人一定没少耳提面命让她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阿青姐姐,真是恭喜你啦。”孙佩笑的象一朵花似的:“我就要当姨妈啦!就是不知道这个是小外甥还是外甥女。” 阿青笑着说:“这个我可也不知道。” 孙夫人怕阿青心里头不安,忙说:“男孩儿女孩儿都是一样好,我看世子肯定都会喜欢的。” 进了屋孙夫人说:“我听你母亲说,你现在得好好休养,别硬撑着陪我们。桃叶,快扶你们夫人靠着去,我们又不是外人,用不着讲究那套虚礼。” 孙佩连连点头:“对对,阿青姐姐你怎么舒服怎么来,不用招呼我们,我会自己招呼自己的。” 孙夫人心情很好,而且阿青这儿确实不是外人,也不会拉下脸来喝斥她没规矩,笑着说:“你看看你这厚脸皮,下次可不敢带你出门了,没见过这么不见外的。” 孙佩嘻嘻笑着,和桃叶一边一个扶着阿青在榻上靠着,桃叶又取了一床薄纱被来替她搭上。 孙颖没有妹妹那么爱说话,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听着。孙佩的话最多,叽叽喳喳的,先讲这几天京里出了什么新鲜事儿,又说来的一路上坐车坐的腿麻,下车的时候脚一沾地,腿软的站都站不住了,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地下。她眉飞色舞连说带比划:“阿青姐姐,托你的福我们也能松快些日子了。我今晚上就睡在水池子里头了!” 在城里可没有尽情戏水的机会,孙佩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看她说的那么认真,阿青都怀疑即使孙夫人反对,她说不定夜里也会偷偷爬起来去玩水。 “你看看你,一年大二年小的,一点都不稳重。”孙夫人果然朝她板起脸:“你这么跳脱浮躁,成何体统?” “我现在还不玩,将来更没机会了。”孙佩并不怕她母亲:“好容易来一趟行宫,您就依了我吧。” 孙颖笑着拉着孙佩起身:“行了,你在屋里吵吵的人头都疼了。别庄这么大,咱们出去逛逛吧。” 孙佩有点犹豫。 她也想出去逛,但是又想留下和阿青说话。 孙颖看出她贪心,手上加了一把力,把她拉出去了。 没有孙佩在这儿,孙夫人有话才好说。 毕竟孙佩还小,当着她有好些话是不方便讲的。 “郡王府这些日子可不太平。”孙夫人也没绕圈子,跟阿青说:“你得多长外心眼儿,自己注意提防小人。” “郡王妃近来怎么样?” “听说她病了。”孙夫人一句话轻描淡写的带过了,并没细说安郡王妃得了什么病。 “郡王府和王家的亲事谈的不顺。王家请昱王妃出面,说王家也不是那等小气不讲理的人家,亲事可以如期进行,但是陆家那姑娘不能进门,最好马上就给她另找户人家嫁了。” 阿青问:“那陆家答应吗?” “肯定不能答应啊。陆家还指望着放长钱钓大鱼,这样把姑娘随便另嫁了,就等于一颗重要的筹码被废了,他们怎么能答应。” 这件事不说人尽皆知,可是陆应贞的名声也已经毁了,怎么可能再找个体面婆家呢?陆家如果接受这个条件,要么就把她送的远远的,比如送回陆家老家,嫁个普通人家,这还算是好的。要是想在京城给她找人家,那绝不可能给她寻个好归宿。 在这件事情上,陆应贞自己并没有发言权,她只能任凭安排摆布。 “本来王家托昱王妃在中间调停此事,看起来还是想结这门亲事的。毕竟宗室子弟哪有不三妻四妾的?这件事虽然说来恶心人,但并不算是什么大事。但是你有孕的消息一传回京里头,昱王妃的态度就变了。” “难道他们想退亲?”阿青有点想不明白。 王家不至于因为她有孕就想退亲吧? 孙夫人看阿青自己还不太清楚,想了一想就明白过来了。八成是因为她现在怀孕月份尚浅,好些事情世子都没有同她说,所以阿青并不太清楚现在的情势。 皇上派了太医又赏了御厨,这件事已经传到京里头去了。安郡王大手笔的打发人送东西到行宫这边来,也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 要说以前王家还存着押宝的心思,想要再搏一把,现在那些念头也忙不迭的要打消了。 要是只是世子李思谌争一争,他们还有那个心气。毕竟他只是世子,还没当上郡王呢,这中间可能发生的意外太多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皇上的看重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们要争世子位,对手就不光光是李思谌夫妻了。 跟皇上顶着干,能顶得过?能得着什么好?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顺水推舟把亲事退了,省得押错了宝,白废了一个女儿不说,说不定将来还会反受连累。 原来王家提条件的时候,安郡王妃也没有一口答应,一是陆家不好安抚,二是她不能让新媳妇一过门就踩在了她和儿子的头上,先输一口气,将来还怎么压服这个媳妇? 反正王家姑娘年纪也拖不起,安郡王妃并不怕对方退婚。 这件事拖一拖,亲事终究还是会成的。 可是没想到在这时候传出了阿青有孕的消息,皇上还这样破格恩赏。这下看风使舵的人就更多了,不说外头,就连安郡王也赶紧行动,表明态度。 王家那边不再步步紧逼了,看样子反而想借势退婚,安郡王妃能不急吗? 她当然不想退婚了,这门亲事已经是费了不少力气才说成的,李思炘又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真退了王家的亲事,她上哪再给儿子找一门般配的亲事? “反正你心里要有数。”孙夫人话也是点到即止:“世子当然行事妥当,你自己也要多当心。现在头等要事就是养好身子,顺顺当当把孩子生下来。” 阿青点点头。 孙夫人也感觉到屋里气氛沉肃:“这些话呢,我来时也想过要不要说。说了怕你心里存着事不踏实,但是要不说,又怕背后有人抽冷子放暗箭,你会吃大亏。” 阿青感激的说:“您是为了我好,我明白,我也会多加提防的。” 中午饭菜异常丰盛,孙佩看看一桌丰富的菜色,好奇的问:“阿青姐姐,听说你庄子有御厨,这菜也是他们做的?” 阿青笑着点头,指着中间的几个菜说:“这几个应该都是他们做的。” 孙佩有些迫不及待的坐下:“我倒要尝尝御厨的手艺,赶紧儿回去见了表姐她们也好跟她们说,我也是尝过御厨手艺的人了。” 这会儿气氛好,又要用饭了,孙夫人也没有再管她。 这顿饭吃的确实是宾主尽欢,孙颖吃饭不挑食,尤其菜色精美讲究,她吃的那叫一个香啊。孙夫人尝过家常红烧鱼之后也忍不住点头赞许:“这鱼做的真好。” 没有一点腥味,鱼肉滑嫩,汤汁鲜美,连平时不爱吃鱼的人,遇到这道菜也克制不住。 她们几个人把整条鱼全都吃光了,孙佩不嫌刺多,把鱼尾巴都夹起来吮了,盘子里的汤汁也被她倒了出来拌着饭吃了。 这吃饭的劲头让阿青想起了大妞来了。 孙夫人也给阿青捎来了不少东西,有孙颖做的针线,孙佩也贡献出了自己特别喜欢的青水玉雕的葡萄摆件。这个东西还是以前她过生辰的舅舅给的,她特别喜欢,时常拿在手里把玩,这也就是阿青,换一个人她绝对舍不得把这个送出来。 阿青也知道这个是她喜欢的,打开盒子一看见就摇头推辞。 “跟我的妈妈说这个喻意好,吉利。”孙佩倒没有什么不舍得的:“阿青姐姐你一定会生个特别聪明漂亮的娃娃的。这个东西可是我做姨妈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来呗。” 阿青微笑着接过来:“那好,那我就收下了,多谢你的一番心意。” 孙佩冲她挤了一下眼:“我可是等着要当姨妈的,哪能小气是不是?” 孙颖送的东西里头有一个小兜兜,上头扎着石榴花,看着特别喜气。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九十二 下棋 看着这个小肚兜,阿青几乎能想象得到回头娃娃生下来穿着这个得有多么萌了。 吴婶在的时候,两人也商量着做小衣裳,不过李思谌很快就劝着她放弃了这个打算。 怕她伤了眼睛,怕她费神,怕拿剪子针线的会伤着她。好象一夜之间她的动手能力以及智商都跟着退化到了平均值以下一样。 可是不得不说,这样有人宠着你,想着你的感觉其实挺好的。 孙夫人提点了阿青很多吴婶没说的事。吴婶自己也没经历过什么真正的宅斗,她本身不会。她的生活经历其实一直算是比较简单的,薛家人口少,没什么妻妾之争嫡庶斗法,到了东平候府之后,这里原本应该是个很精彩的战场,但问题是吴婶没怎么在东平候府生活过,她只在那里待了几个月。 后来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宅斗这种事她就算没接触过,就算教给阿青也不过是一点皮毛。 但是孙夫人就不一样了,在这方面,孙夫人算是行家里手,绝对是要理论有理论要实践有实践的。 听着孙夫人的经验之谈,阿青突然想到了以前看过的电影。 那个电影里有句话,以前她没怎么留意,现在突然想起来了。 要斗败奸人,你得比他更奸,好象原话不是这样说的,但大致意思一样。 总之,孙夫人就把自己放到了奸人的位置上,把自己可能想出的种种算计都介绍了一遍,说的阿青都要不寒而栗了,着实庆幸自己的婆婆是安郡王妃而不是孙夫人。 如果孙夫人这等智商超群,能谋定而后动的人才成了安郡王妃的话,可能李思谌早就被她害了这么一想,阿青看孙夫人的目光就有点惧意。咳咳,联想太丰富了也不是好事。 孙夫人当然不可能害李思谌了。 再说李思谌也不是傻瓜,会坐等别人出招而无自保之力的。 斗智斗勇这种事嘛,大家的水平都会被渐渐逼着水涨船高的。 “你一定不要掉以轻心。”孙夫人话说的很透:“安郡王妃已经把你们夫妻得罪到家了,算是自己断了自己的退路。为了自己和儿女的将来,她必定会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不会回头了。你的孩子从还没降世就成了他们母子的绊脚石,为了世子之位,我看这女人活吃了你们母子的心都有。” 阿青点点头。 她自己也明白。 一开始她还想着,如果安郡王妃能收手,为了李思谌的名声和大局考虑,她也愿意与安郡王妃维持表面上平和。 但是现在她想她还是太天真了。 佛家也说,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听起来好象很简单,问题是这刀拿起来了就几乎不可能再放下了啊。已经习惯了做一个握刀的人,绝不会相信放下刀之后还有什么别的出路。 再说,安郡王妃要是能够认命,愿意接受李思谌成为世子,将来会承继王府这个事实,她从一开始就不会穷折腾了。 下药、挖坑、放火、挑拨离间、火上浇油,落井下石只要有机会,安郡王妃都会去做的。没有机会,她也会积极努力创造机会的人。 上一次她的算计没有成功,反而坑到了自己的亲儿子。安郡王妃绝不会想着“这事儿我才是始作俑者”而是会想着“李思谌恶毒狡诈害了我的儿子,此仇一定要报”。 看,这就是本质区别。 恶人永远都认为错的是别人。比如李思谌,他要早死了不就没事了吗?偏偏他不但不死,还活蹦乱跳。 当存在都成了原罪的时候,还有别的什么好说呢? 孙夫人看着阿青,比较欣慰的点了点头:“你娘哪儿都挺好,就是太护着孩子了。我想你是个明白人,旁人替你打算的再周到,总不及你自己能看得透,懂得防备来的更好。毕竟有此事,永远都只能自己来,别人替不了。” 阿青也由衷的谢过了孙夫人。 这样私密的事,不是至亲至近的人谁会这么教导?孙夫人讲的如此深入浅出,鞭辟入里,让阿青从中学会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孙夫人母女三人在行宫这边待了两天,然后不得不返回京城。 霍相一死,京里头的局势可以说是暗潮汹涌,孙夫人当然不放心在这个时候留丈夫一人在城中。 晚间李思谌跟她讲,孙重延可能要调任了。 “是吗?是升迁吗?”阿青有些紧张的问。 “那是当然的。”李思谌说,他正在陪阿青下棋,说是下棋,其实局势根本就是一面倒——阿青那点水平放在李思谌面前压根儿不够看,可李思谌敢赢夫人吗?尤其现在阿青是一拖二状态,正打沈医正说过要让孕妇保持愉悦的心态之后,李思谌的底线是一降再降,让子、输棋这算得了什么?哪怕阿青现在说想尝尝他的肉,李思谌也肯定马上脱衣袒肉让她随便挑,看中哪块儿只管咬。 所以这下棋,根本就是随便乱摆着玩儿。 “会调任哪里呢?”阿青对这些不是太懂,但她也知道,孙重延本身是很想去六部的。 而六部里头细分起来,部门繁而多杂,职权轻重有别。比如吏部,一提起来大家都肃然起敬,觉得那是掌管了官帽的头等要害部门。但是如果在吏部里做个管档案的,一年到头只是坐着冷板凳,那有什么出息?再比如工部,说起来大家觉得这儿活多且不易出彩,反而一有什么天灾人祸,工部总得背黑祸顶责任,总之是与劳苦二字脱不了干系。 但是要是在工部做一个管钱粮簿计和划拨的管呢?那手里的钱粮得多少人眼红啊! 所以关键得看是什么官,而不能单看是哪个部门。 以阿青对孙重延的了解,再加上吴叔对这位好友的评价,阿青直觉孙重延应该是想去吏部的。 孙重延和吴叔不一样,吴叔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心眼,但孙重延这人就连睡着了那个脑袋里只怕也装满了主意,与人斗其乐无穷这话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而且,阿青听说这位孙伯父与大句鼎鼎的有“储相”之称的尹通不对付,现在尹通真的有可能再进一步接管霍相遗留下的政治资源了,孙重延能坐得住才怪。 “那皇上的意思呢?”阿青谨慎的问。 “对皇上来说,当然不能放任一家坐大。” 朝堂上不可能只有一个声音,霍相细心栽培的儿子真的死于意外吗?尹通梦想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种局面真的能够到来? 李思谌生来就是宗室子弟,这个他看的很清楚。 皇上的心思与举措,两个字就可以概括。 无非制衡二字。 这个道理,孙重延明白,但尹通不明白。或者说,他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认为自己有那个实力崛起。再说了,他与依附他的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合,即使他不想去争,那些人也会为自己争,推着他不得不一步步向前走。 不进则退,退一步就是败落,尹通会退吗? 他不会退,他也退不了。 阿青想了想李思谌说的话,再看看他们面前黑白分明的棋盘。 世事如棋,入了局之后就由不得你不去拼杀了。皇帝大概就是那只下棋的手吧? “对了,倒是有个好消息。”李思谌说:“岳父大人又要升官了。” “真的?”阿青问。 “当然是真的。”李思谌看阿青已经不想下棋了,就扶她起来两人换到窗前去坐,顺便吃点心。御厨手艺不凡,蜜糕先蒸后烤还洒糖霜,这种看一眼就觉得会长肉的东西特别合阿青这几天的胃口。至于混在一起的黑白棋子——当然用不着他们俩去亲手收拾。 “其实原因很清楚,你再想想就明白了。” 阿青一开始是没想到。 王、齐二位要资历有资历要人脉有人脉,哪个都比自家老爹有实力。 但是再仔细一想,阿青反而觉得,这个位置即使老爹不坐,也不会落在齐、王二位的头上。 他们两人资历是够老了,人脉是够广了。京畿和禁宫交到他们手里,皇帝能睡得安稳吗?这个位置实在是太要害了,所以皇上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 吴叔恰好合适。 他能力有,没有什么背景,只能一直依着皇帝划好的路线走。在皇帝看来,忠心的程度应该更多取决于背叛的筹码够不够多。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李思谌没说。 吴叔能这样官运亨通,三年多就走完了别人要三十多年才能走通的升迁之路,这其中也肯定有阿青的原因。 这世上什么风最厉害? 答案:枕头风。 皇上身边那一位,与阿青是嫡亲的姑侄,这一点李思谌已经可以确定了。 想通了这一点,所以的疑惑就全都迎刃而解。 不管当年她和皇上是怎么一回事,两人之间的情分究竟有多深,但是李思谌可以确定一点,就是她对阿青的确是真的十分爱护关切。 否则吴叔不会这样青云直上,这其中必然有她的助力,这是她对吴叔夫妻俩抚养阿青长大的报偿。 吴叔当年把阿青带走了,最后给石家人办理后事的时候,阿青的这位姑母必定发现了这件事。但当时她肯定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查找侄女儿下落。吴叔与石家完全八竿子打不着一点关系,她不管是从石家的故旧还是从薛家的亲友去查,都想不到吴婶一个小丫头和吴叔这个变数的身上。直到吴叔和吴婶回到京城,并试探的找到了于夫人。 而同一时间,也许真的是他们之间的缘分,李思谌在七家镇遭逢追杀,遇到了小山和长根这对难兄难弟。 阿青告诉自己,马上就要睡了,蜜糕这种东西吃一个解解馋就行了。再吃的话,这高热量的东西消化不了,肯定会变成肉肉长在身上。 但是这个真的很好吃,尤其是趁热洒在上面的糖霜,介于颗粒与半融化这个状态之间,吃起来那种沙沙的口感,真让人欲罢不能。 要不要再吃一个呢? 好想吃 她这边在天人交战,那边李思谌还在蛊惑她:“没关系的,想吃就吃吧,要是吃不着,你晚上说不定从梦里醒过来都要爬下床去找吃的。再说,多吃一口也没事,兴许你今天想吃,明天又吃不下了呢,还是趁想吃又能吃的时候多吃点吧。” 这理由真是太充分了。 阿青半推半就的被他说服,然后乐滋滋的接过了李思谌递的蜜糕咬了一口。 李思谌当然不是盲目的想让她多吃,这确实是经验之谈。 阿青的口味多变。前两天想吃汤面,吃腌菜的时候还要多浇醋。可是这两天就改了口味想吃甜的东西了,对于蜜糕烤的有些酥酥的糖壳更是毫无抵抗力。 再说,她的胃口小啊,就算面前正好是她想吃的东西,她肚子里也装不下太多。她就算这么放开了吃,还没补回前阵子掉下去的肉呢。 就怕现在不吃,她很快会开始害口。李思谌咨询过了,知道这个情况是因人而异。有的人就完全没什么太大反应,吃嘛嘛香。也有人闻见一点儿饭味儿就吐个不停,一直吐到分娩的时候为止。 李思谌听的心惊肉跳的,但是别的事他都能替阿青办了,可这事儿他真替不了她。 吃完了蜜糕,阿青又喝了杯茶,心满意足上床睡觉。 行宫的天气比京里凉爽,其实住在这里养胎比在京城舒服得多。阿青虽然不便出门,但是却也不觉得寂寞。主要是三五不时就有人来陪她,还都是脾气相投的,能谈得来的人。再加上李思谌也千方百计的想让她开怀,种种温柔体贴小意那也不必一一详述。总之,连三公主都在惊呼“我将来要找驸马,一定要比着世子这样的找一个”。 和阿青过得顺当舒心不一样,文安公主收到了一封信,让她的好心情一下子全插上翅膀飞了。 信是她的好友,太平观观主写来的,乐安公主病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九十三 求情 阿青正在前呼后拥的散步 这么声势浩大,跟散步二字有点不太搭。但是如果没有人时刻陪伴左右,她连房门都出不了。 是闷在屋里无所事事,还是多带几个人出来走走,阿青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别庄地盘很大,单论面积,不比京里的郡王府小到哪里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是建筑规模不能比,多半是人手也不大够,后园看得出应该赶在他们出城之前整理过一次,但是杂草可以拔去铲掉,那些花木失于照管,却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回复元气的。园子里的花木不少,但是看起来都显得瘦仃仃的,一副营养不够,发育不良的样子,叶稀花小。同样品种的月季在郡王府里,花能开满满一株,朵朵都有碗口般大。在这里可好,花小的可怜,花瓣更是只有那么少少的几片。 桃核瞅着院墙那边不挪步,阿青问她:“看见什么了?” “那边儿树杈上有鸟窝。” 阿青也抬头看,确实能看见。 “行啦,走吧,难不成你还想去掏鸟蛋吗?” 桃核被她这么一说,抓抓手背,低着头跟着她往前走。不过这丫头就是闲不住,没走几步,就又蹲下来从草丛里揪了几枚野果子。 那野果子特别小,也就黄豆粒那么大,皮薄薄的,桃核把它攥手心里,用的劲儿大了点,就挤破了,紫色的汁水迸出来染了她一手。阿青坐下歇着的时候,桃核去把那几个野果子洗了,拿来给阿青:“夫人,你要不要尝尝?” 陈妈妈差点让她惊的背过气去,尖声说:“夫人可不能乱吃这些东西。” 阿青笑着说:“不要紧的,这个没有毒。”在老家的时候田间地头常见这个,她过去可没少吃。大妞也喜欢揪这个吃,有一次揪了特别多,两手合捧都拿不完,就用裙子兜回家了。这果子汁特别染衣服,到了家裙子都染成大花脸了,气的吴婶不行,大妞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提了水在那儿搓洗衣服。结果她心急手劲儿猛,没洗掉脏污不说,倒把裙子又扯出一条大口子,大妞急的直哭。 吴婶看她哭了也顾不得训她了,帮她把裙子补好,还把那一大碗洗好的野果子还给她。 大妞眼泪一干就把这事儿忘到脑后去了,晚间和阿青、小山一起围着桌子分果子,你一个我一个的特别认真。 不知道小山现在在哪里,今年他应该就能出师了吧?要是这两天吴叔过来,一定得好好问问小山的前程是怎么打算的。 这么一想真是感慨良多。 小山从落地时一个红红的肉团团长成现在,时间好象水一样,一下子就淌过去了。 看着桌上那几颗可怜的紫果子,阿青一颗颗拈起来,示意桃核上前,把果子都放在她手心里。 “你吃吧。” 她现在确实不敢乱吃东西,要是换个时间,桃核的这番心意她一定就欣然笑纳了。 陈妈妈见阿青拒绝了这来历不明的野果,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本来她觉得朱管事交办的差事好办,伺候主子精心细心忠心这她都不缺。可是眼下看来,主子太年轻,这些小丫头们也太不懂事,这份差事没有想象中好办哪。 上午趁着天气凉爽散了一会儿步,阿青觉得走一走精神倒好多了。 吃罢午饭李思敏来看她,扭扭捏捏的取出自己做的针线:“这个嫂子你看看行吗?” 阿青问:“是什么?” 她把李思敏递过来的活计抖开看——是一件浅绿色的小褂。 阿青先说:“你做的?” “做的不好”李思敏针线活做的实在马虎,平时不觉得什么,现在一到要用时,就觉得拿不出手了。 从知道阿青有孕的消息起,李思敏就想着,自己总得表示点什么吧可是送什么才能表达心意呢?别的东西别人都送的太多了,嫂子现在什么也不缺啊。 还是跟着三公主的尚宫姑姑提醒她,又不是外人,她可以给将要出世的小侄子做点针线啊。 李思敏对针线活不能说是一点不会,可是实在谈不上精通。她想做件小衣服,可是具体怎么做,她一点头绪也没有。 尚宫姑姑帮她找了纸样子,教她先用纸裁剪,练了几回再拿布匹过来动真格的,裁剪完了再缝纫,足足费了三四天的功夫,才做成了这么一件小衫。仔细看的话,两个袖子其实有点不一般长。 “做的很好啊。”阿青点头鼓励,对新手当然要以鼓励表扬为主:“比我头一次做出来的东西强多了。” “嫂子你头一次做了个什么?”李思敏好奇的问。 “我呀?我记得应该是帮弟弟妹妹缝了个沙包吧?就是用碎布拼缝起来,里面塞了沙子,用来投掷耍戏的。” “我知道,我在宫里头也玩过,不过里面一般装的不是沙子,而是豆子、粟米这些。” 阿青笑了:“那是宫里头富贵不缺吃的,普通人家爱惜粮食,哪舍得把好好的粮食塞进沙包里玩耍呢。不过装了沙子的沙包比较重,很结实,砸在身上那份量比装粮食的可要重多了。” 以前在乡下玩这个的时候,就有人被沙包砸到脸上,眼睛都砸肿了的事发生过。阿青有一回从旁边过,还被砸了后脑勺,当时“嘭”的一下,脑袋都要给砸晕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那嫂子当初缝的一定比我强。” “哪有。”阿青实话实说:“我一开始剪布的时候就剪斜了,疑的时候针脚又不匀,装上沙子之后看着鼓鼓满满的还象个样子,可是玩起来就不行了。一踢一砸的,沙子都漏洒出来了,弄的头上身上都是,还迷了眼。” 再看看手里这件小褂,阿青说:“这个做的就很好,等来年这个时候穿正合适。” 李思敏还是不好意思:“这个就算了吧,实在不太象样。扔了算了,我回去后再练练,做个好的再拿来。” “那怎么行呢?”阿青认真的说:“这是头一次做的,我要好好留着做个纪念。” 李思敏嘻嘻笑:“嫂子你是留着这个当把柄以后好笑话我吗?到时候我可不认哪。” 两人说笑几句,李思敏说:“对了,听说乐安公主病了,嫂子你听说了没有?” “我也听说了,就是不大详尽。病的厉害吗?” 李思敏伸出三根手指头:“光我就知道三种不一样的说法了,真真假假的分不清楚。” “三种?” “头一种是说,乐安公主在太平观遭人苛待,下人服侍不周,受了风寒染病。” 阿青听说的也是得了风寒,但是没有遭人苛待这一节。 “第二种是说,乐安公主这是心病,她给京中旧日相识差不多都写了信求告,可是连文安公主都不理会,旁人怎么可能去帮她向皇上讨情放她出来?她郁结于心,所以病了。” “第三种是说,她没病,就是放出风声来试探,想借机回京。” 不得不说,这三种说法都是有一定事实依据的,并非凭空捏造,所以李思敏才说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头一种不太可信。”阿青说:“乐安公主只是去‘休养’,总有出来的时候,又不会终老在太平观,就算太平观有那种势力小人,也不敢在此时就做出什么以下犯上的事情吧。” 李思敏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乐安公主又没被削夺封号,又没有明旨治罪,也就是在那里避避风头,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欺负公主。再说了,乐安公主那脾气,是一般人欺负了的吗?” 太平观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那些先帝遗妃们有的直接上吊、吞金,也不去太平观那里再受煎熬。 可能有的人据此推想,认为太平观的人手黑手辣,乐安公主在那里八成过的生不如死。 这个说法最不可能。 但是第二、第三种,说的有理有据,让人很难分出真假。 被经年累月关在太平观,乐安公主确实有可能郁结于心而生病。至于装病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 总之,乐安公主这病不管是真是假,她想离开太平观回京的心一定是真实而迫切的。 “要是文安公主这时候去向皇上求恳一二,说不定皇上也就顺水推舟,让她出来了。” 但文安公主并没有去,最起码现在还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晚间李思谌回来,夫妻俩说起这件事,李思谌点头说:“你都听说了?” “今天思敏来看我的时候聊起来的。乐安公主的病是真是假?”阿青好奇的问。 李思谌十分笃定的回答她:“她确实是病了。” “啊”阿青接着问:“病的重吗?” “并不是大病,就是着了凉之后发起热了。可是她自己想借这个病博人同情,所以有意不吃药,听说还晚上敞了窗子睡,这么一冻再一延搁结果病势就加重了。” 阿青懂了。 “那现在呢?” “现在要看文安公主的意思了。她在皇上那儿还是很有面子的,只要她去求情,皇上必定会答应。” 但是文安公主接到信到现在也有三天了,她并没有去求情。 “文安公主是指望她能修身养性,以后能安分、安静些过日子。现在看她这个折腾劲儿,明显还是原来那脾性作派,在太平观待的这一年完全是白费功夫了,她一点都没有变。让她出来,只怕她还会继续惹祸,说不定到时候局面会比上一回更加难收拾。” 阿青点点头:“文安公主思虑的也很有道理。”要是乐安公主回来了之后故态复萌,在花样作死的道路上狂奔不回,可能到现在文安公主也保不住她。 再说,在皇帝面前的人情是那么好用的吗?文安公主能求这一次,还有下一次的话,她也不好意思再到皇上那里去讨情了。 所以现在文安公主接到了信之后并没有向皇帝求情,她让人送了药材去,还请一位太医同行。 可是阿青觉得,她这样做,乐安公主也不会领情的。 乐安公主要的不是太医和药材,她要的是释放许可,这个她与文安公主两个人是心照不宣的。眼见着苦肉计都用上了,下的本钱实在不小,可是文安公主并不买账,只怕乐安公主心里会生出怨恨之意的。 “性情哪有那么容易改的?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就算再过个三五年,这事儿也不成。” “谁也没有指望她真的能改。”李思谌挨着阿青坐下,小心翼翼把她揽进怀中:“只要她以后行事能学乖觉一点,不要再授人以柄惹是生非,其实皇上的宗正寺也不会真的和她计较什么。” 就算她想养几个才子、美男之类的在府上,只要不张扬不生事,旁人才不会去多管闲事。 阿青忍不住笑:“可她就是学不乖,是不是?” 李思谌点头默认。乐安公主挑的时机也不对,正赶在霍相病故,新旧势力大洗牌的时候,这会儿上上下下京城里外谁有那个心思去关心她病不病?说句难听的就是她现在一病不起死了,这事也没有几个人会去关心的。文安公主就算有想要帮她求情的心,也不可能赶在这样一个当口。 一来皇上没有心情理会,二来乐安公主一头小辫子,她要是现在出来了,没准儿又会被什么人当枪使了,惹出更大的麻烦。 虽然这两位公主不同母,却是一起长大的,听说原来要好更似亲姐妹。可是两人站一起比比看,文安公主虽说也遭遇不幸,可生离死别非人力所能更改,并不是她不会经营生活。而乐安公主和她一比简直就是双商欠费,既没有头脑也没有责任感,说好听点象个没长大的孩子,说难听点就是专业坑亲友一百年。 李思谌可不想把宝贵的夫妻相处时间都拿去讨论乐安公主。 “你今天胃口怎么样?身上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坦?” “没觉得哪儿不舒服。”阿青倒觉得她比前阵子精神好些了,那种四肢倦怠无力的感觉正一天天的减轻,要不然上午她也不会主动要去散步了。 可是李思谌这种郑重和关切让她很受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九十四 “我今天在园子里散了一会儿步,后园墙头那儿有个鸟窝” 李思谌微笑着,听的很认真。 “桃核还摘了点野果子,我们老家管这个叫野葡萄,刚长出来象青豆粒,熟了以后紫黑紫黑的,甜甜的” “你也吃了?” 阿青有些遗憾的说:“今天没吃,以前常吃呢。不过那个东西颜色太深,吃完了嘴一张开,舌头都是紫的。” 李思谌看着妻子,很难想象出她伸出一条紫莹莹的舌头是什么样子。 真恨不得让时间退回去,在她还小的时候就认识她。陪她一起吃那个,嗯,野葡萄。 “思敏给孩子做了件小衣服呢,我拿给你看看。” 李思谌显然很了解自己的妹妹:“她做的?那能穿吗?” 阿青白他一眼:“怎么说哪?这可是她的一片心意。肯定能穿的”想想那长短确实不匀的袖子,其实阿青的底气也不是那么足:“就算不能穿,我也要好生收着,将来等孩子大了给他看,这可他姑姑亲手做的呢。”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梳洗之后阿青想看会儿书再睡,李思谌赶紧表态,看书太费眼了,实在想看白天再看。 “你要是想迟些再睡,我帮你念吧。” 阿青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李思谌点头:“当然。” 就是他翻开阿青递过来的那本书,愣了下,转头看看阿青。 阿青示意他没错,就这本。 “肉桂二钱,粳米四两,红糖适量,将肉桂择净,水煎取汁” 没错,阿青递过来的就是么一本食谱。 李思谌读过的书可以说是很不少,可是读食谱呃,这还是头一回。 阿青忍着笑听着,李思谌声音很好听,读的也非常认真,一篇死板板的食谱被读的抑扬顿挫,荡气回肠。 他声音越好听,越是显得读的内容有多么不搭。 等把肉桂粥读完开始念怎么做红烧狮子头的时候,李思谌可能是读出心得来了,越发投入:“肥瘦各半,斩成肉泥” “哈哈哈”阿青头枕在他肩上,笑的直不起腰来。 李思谌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把手里的食谱合上:“你看看你,要笑就笑,憋坏了自己怎么办。” “你还说,都是你的错。”阿青好不容易把笑止住了,可他一出声,她又想笑了。 虽然不是听到了什么绝世笑话,可是主要是反差太大了。 李思谌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是公认的翩翩佳公子,而且他的表情也是十分专注严肃,象在诵读圣人学问一样。可翩翩从他嘴里念出来的却是什么五花肉,姜蒜葱,如此认真的说出“斩成肉泥”,这让阿青实在是忍不住啊。 “行了行了,不要念这个了,我也不敢笑了。”她真怕笑出什么好歹来。 “换一本换一本。” 李思谌从善如流的把食谱放下,又在阿青常看的书本里翻出来一本。 “这本行吗?”这是泛舟集。 “好。” 阿青眯着眼,听着他明朗的声音,一字一句,就象潺潺流过的溪水。 李思谌念完一篇,侧过头看。 阿青已经睡着了。 李思谌轻手轻脚把书合起来放在一旁,扶着阿青躺好。 阿青有身孕之后,虽然睡的比以前多了,但是睡的却不如从前安稳了。 现在她既然睡着了,李思谌就不想吵醒她,免得她醒了之后想再入睡就不容易了。 读了半天书,李思谌下床喝了两杯茶才又躺下。 阿青睡的迷迷糊糊的,半夜里头醒了一次。 旁边的李思谌也马上醒了。 “怎么了?” “嗯?”阿青睡意惺忪的说:“吵醒你了?我想起来一下。” 李思谌唤人点灯,然后扶着她下床。 阿青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去就行了。” 她去了一趟净房回来,上夜的桃叶端了温水来让她洗了手,又倒了半杯水给她喝。 阿青挺不好意思的。 虽然说孕妇需要人照料,可是李思谌这也太夸张了,象是她失去了行为能力一样,除了吃喝拉撒不能替她,其他的事恨不得全替她做了。 再这样下去,阿青担心等她生完孩子的时候,是不是四肢就该退化了,整个人变的象条虫子一样? 以前吴婶有孕的时候,也只是在肚子大了行动不方便的时候才让人扶来扶去,她现在肚子都没有鼓起来呢 结果等她躺下了,李思谌也起身去了一次—— 他本来应该是不想去的,呃,不过据说上厕所跟打呵欠一样,也会传染的。本来不想去,可看别人去了,自己也有点蠢蠢欲动。 阿青攥着被角又打了个呵欠。 李思谌很快回来了。 “睡吧。” “嗯”阿青朝他移近了一些,握着他放在身侧的手——只握住了大拇指。 虽然别庄这里晚上挺凉的,可是要握着他整只手,肯定还是会闷出汗来的。 可是不握点什么,又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所以阿青试了几回之后,就喜欢握着他的手指了。 有时候是拇指,有时候是小指。 李思谌的手指在她的手掌中弯了一下,指尖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 “别乱动明儿你还出去吗?” “明天休沐。” 休沐真是太好了 阿青嘴角含笑的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毫不意外的,两人一起起晚了。 其实他们醒的并不晚,阿青大约五更天的时候就醒了,李思谌也跟着醒了。可是外面天都还没有亮,起这么早做什么?夫妻俩喝了口水,小声说了几句话,就毫无心理压力的一起赖床了。 然后又过了约摸大半个时辰,李思谌先起来了。 他起来的时候阿青还睡的香呢,脸儿红扑扑的,睡前梳齐的头发睡了一夜之后也揉乱了一些。 李思谌去打了一趟拳,练了一路剑法回来,阿青才刚刚醒。 天已经大亮,太阳都出来了,照得窗上新糊的窗纸金灿灿发亮。 “醒了?” 李思谌弯腰伸手,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 “别闹。”阿青皱起眉头。 李思谌顿时紧张起来:“不舒服吗?” “没有” 就是有些恶心。 阿青算是比较幸运的那一种孕妇了,她的妊娠反应并不算很严重,早晚也有恶心的感觉,但是比较轻微,并不影响进食和日常生活。听说有人喝水都哇哇吐,躺在那儿虚弱的站都站不起来,怀孕后不但体重没增加,反而掉了十来斤,那才真要命。 李思谌扶着她替她轻轻按揉胸口,阿青就这么靠着他待了一会儿,等这恶心劲儿过去。 等精神好些了,感觉胸口也不翻腾了,阿青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里拿的什么。 “这是?” 李思谌刚才也忘了,阿青说他才想来。 他把手里花往前一递:“刚才在后园路边采的。” 是一把小野花。 这颜色很淡雅,浅些的偏蓝色,深些的偏紫色,花形有些象菊花,但只有指甲那么大。 阿青接过花朝他笑笑,唤桃叶拿了一只茶碗过来,注点清水,把这些小花插在里面。 没办法,花太小了,茎也很短,花瓶都太大了不适合,只好用茶碗来暂代一下了。 李思谌摘了一把,装在茶碗里倒是大小正合适,花瓣上还有没干的露珠,在阳光下熠熠闪亮,就象镶在花蕊上的钻石。 两人用过早饭,李思谌陪阿青在园子里散步,下棋。两人的心思都不在下棋上头,商量了一会儿怎么改造菊苑的房间和院子,又商量着怎么给孩子取名字。 朱长义差石妈妈进来回话,还拿进来一封信。 李思谌以为是给他的,不想石妈妈说:“这是京城来的信,给夫人的。” “给我的?” 阿青把信接过来。 是大妞写的。 阿青最近和大妞没见着面,不过上次吴婶来时捎来了一封大妞的信,吴婶回去的时候,阿青又写了一封信托她带回去给大妞。 吴婶说她俩怪不嫌烦的,有什么话让人捎一句就行了,还写来写去的,闹得跟隔着千山万水一样。 现在大妞的回信到了。 阿青一捏信封就笑了。信封挺厚的,说明里面内容一定不少。 不过一打开信她就变成了啼笑皆非。 信是挺厚的,信纸也有好几张,可是上面的字写的那么大,一张纸上写不了几句话。看着是厚了,但内容却没多少! 太狡猾了。 阿青急着想看信,李思谌看着太阳快升到头顶了,劝她回屋去再看,在这里晒着等下必定眼晕。 阿青急不可耐,只想快点儿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就几步路,我们到回廊下头看也行。” 到回廊下确实不远。 阿青迫不及待的样子让李思谌都有些吃味。 不就一封信么至于让她高兴成这样。 阿青靠坐在围栏边上,从头开始看。李思谌也不客气的探头过来一块儿看。阿青把他的头推开,他又再转回来。再推开,他还是坚定不移的表示要一起看。 看就看吧,反正上面也没写什么他不能看的话。 大妞先是问阿青近日身体怎么样,太医看过了怎么说,然后问她打算几时回京。看到第二页上的时候,大妞问阿青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个到店里来找张伯的寡妇。本来她已经很久不来了,当时大妞为了那女人还和张伯闹了好一阵别扭。可是大妞前日却撞见她了。 阿青看到这儿皱了一下眉头。 大妞没有多写,只说恍惚看到那个女人在药铺门口晃了一下,她出去看时却找不着人了,或许是看错了也说不定。 后头倒是没有再写什么,大妞挺高兴的,说要不是因为最近药铺实在脱不开手,吴婶又不带她,她上回也要跟着一起去行宫那里看阿青。要是不知道她有孕还好,知道了之后难免心里总记挂着,又叮嘱她一定要好生保养自己,等阿青回了京,大妞说她差不多算是可以出师了,一定能保着阿青平平安安怀孕产子。 阿青看了这句话觉得好笑,李思谌却非常认真。 女人生孩子可险的很,就他打听着的,十个人里头倒是有一半不顺当,还经常听说有妇人因为生子而落下了一辈子的毛病。 大妞守着个医术高明的父亲,已经学了这么几年,还在药铺里看过不少的病人,怎么也得比那些不懂医理的产婆们要强得多。 而且大妞是阿青的妹子,她绝不会被人收买做不利于阿青的事情,在这一条上,没人比她更可信了。 “你不给她回一封信?” 信就这么短,没多会儿就看完了,阿青舍不得放下,从头又看了一遍,这遍看的更详细了。看完了信她才想起来问:“对了,送信来的人是谁?” “朱管事已经安排人下去用饭了,赶这么远的路也没顾上吃饭。等吃完了叫过来你再问话吧。” 阿青想家,娘家打发人来送信儿,当然想多问问家里的事情。 阿青转头瞅他有时候她感觉李思谌真是钻到她肚里去了,她想什么他总是能猜着。 李思谌微微一笑:“要是你现在写信,我来帮你磨墨如何?” 阿青也笑了:“我可不敢使唤世子爷给我磨墨,还是叫丫头进来吧。” 两人说笑着,到底还是李思谌帮她伺候笔墨,连信笺纸也工整的铺好了,将笔递到手边,李思谌还躬身学着戏词儿里的腔调说:“夫人请” 阿青一本正经的点头:“伺候的不错,赏。” 阿青和大妞可不一样,她可不会把字写的大大的,多多的写满几张纸来充数。写字对她来说又不象对大妞那样是一件为难的事。大妞忙着药铺的事,空闲时间也没有她这么多,阿青现在却是一心养胎,闲的身上都要长蘑菇了,提起笔来就滔滔不绝。 告诉她行宫这边山有多美,花开的多好,温泉水有多神妙,还有这边的吃食、特产,有些京里也见不着。 虽然阿青信里说的全是这边怎么怎么好,自己如何如何开心的话,可是她这么夸,未尝没有希望大妞听了之后心动过来看她的意思。 这份小别扭,可能阿青自己都没觉察到,李思谌在旁边却全都看出来了。 还是因为寂寞。 毕竟别庄这里人生地不熟,她白天大概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九十五 好一会儿没听见他出声,阿青一转头就看出来他有心事。 “怎么了?” 被她的手轻轻拉着,李思谌觉得整颗心都给牵住了。 “没事”李思谌俯下身,将下巴轻轻搁在她肩膀上:“嫁了我,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你想多了。”阿青可没觉得日子过的有多么委屈。但他这样说,还是让人觉得心里很熨贴。 “行啦,我信还没有写完。” “要是你闷得慌,叫大妞来陪你住段日子,正好她懂医理,也可以照顾你的身体。” “我真的不闷。”阿青笑着说:“难得这么清闲大妞是真的脱不开身,她要是能来,上次就和我娘一起过来了。你也知道女医多么难得,大妞慢慢有了名气,天天来找她的女病人多的她都看不过来。我这里又不缺人,太医隔一天就来一回,还有这么多人专门围着我转,何必把她叫来呢。” 阿青这话一点都不夸张。太医隔一天就来替她诊一次脉,这真是细心到家了。她身边有石妈妈陈妈妈这两个经过事儿的管事妈妈,这两人一心想趁热灶,巴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围着她转,恨不得把桃叶她们的差事都给顶了。 再加上屋里屋外十几个丫鬟,厨房里甚至还有两个从行宫要来的御厨,她根本不缺人照顾,可是大妞很重要,药铺和那些病人更需要她。 这时候的女人太命苦,得了病连瞧个郎中都很困难。如果请个郎中,问一些私密的话她们也答不出口,诊个脉都艰难,更不要说解开衣裳让郎中能查看触碰了,那绝不可能。所以药铺生意渐渐变好,大妞的名声也是一传十,十传百,甚至城外很远的人都特意赶到京城张家药铺去找大妞。 人家为的什么?不就为了能好好治个病吗?有真材实料又可靠的女医实在是太难找了。 不夸张的说,大妞的生意比张伯都好。因为男的病者即使不找张伯,京里有名堂的郎中也还有不少,可女医就凤毛麟角了。 这种扭曲的环境造就了大妞生意的火爆,并不是一件值得人高兴的事。 大妞压力很大的。 有好些病,其实不算大病,但是拖的太久了。她有次说过,有个女人腰间生疮,因为不敢看郎中,就自己胡乱找些药涂上,病越拖越重了,才出来寻医问药,皮肉都腐烂的很严重了,即使能治好,以后也会落下毛病,这样的情形不是一例两例。 亏得大妞天天乐呵呵的,换个人可能早就被这些沉重的苦痛压的喘不过气来了。 所以说,大妞说药铺忙,肯定不是推托之辞,那是真的忙。 被打发来送信儿是吴府的长随魏良,以前也见过阿青的。他吃过饭,又被领去掸了灰洗了脸,才过来给阿青磕头请安。 阿青叫他起来,问他家里情况怎么样,药铺怎么样。 “府里一切都好,就是小少爷前几天顽皮,把腿磕破了。” “啊?”阿青关切的向前探身:“怎么磕的?” 魏良连忙摇手:“没大碍,就是伤着点皮,小少爷真格是好样儿的,真不愧是大人的儿子,奶娘和丫头听说都吓得直哆嗦,他连哭都没哭一声,自己就爬起来了。” 大妞这才放心:“这孩子是太淘了。” 魏良接着说:“来时夫人让小人带了些新鲜瓜果,有庄子上的,还有府里自己栽的葡萄。葡萄可水灵了,来时才刚从藤上剪下来,个个都甜。” 阿青笑着说:“我这里又不缺吃的,娘也真是,还特意从城里捎来。” “药铺里头生意怪好的。”魏良是吴家的下人,不过张家和吴家等于就是一家,药铺的事情他也知道:“因为暑热的缘故,最近生病的人特别多,听二姑娘说铺子里那解暑散、三花汤什么的药都卖脱销了。” 阿青点点头。 这时候又没有空调,大多数人家也用不起冰,还需要卖力气讨生活,所以中暑之类的病症也就跟着暴增了。 “我给家里写了信,还预备了些东西,明儿你都捎回去。这么热的天让你城里城外的跑,也辛苦你了。” 这个辛苦当然不只是口头上这么表扬一句,还额外有打赏。 魏良知道这趟差不会白跑,自家姑娘现在可是世子夫人,出手肯定不会小气。 别看天热,可是这趟差事府里头还有人盯着要同他争抢呢。想出头的人多了,热点儿晒点儿算什么? 第二天魏良动身回城,阿青则继续她吃饱睡,睡够了玩的日子。桃叶她们也是怕她闷,变着法儿的逗她开心。阿青也很会自得其乐,下午没事的时候,她在园子里散步,看花,逗鱼。每天练字与看书也一直坚持没有放弃。 就是石妈妈她们不让她动针线,这一点挺让人郁闷的。 也不知道怀孕的女人不能动剪子这些说法哪里来的,可是针线都不让她拿也实在过份了一点。她想给李思谌做件里衣的,本来打算亲手做,可现在只能口头指导一下,让别人来做了。她还想做些小衣服、小鞋子这些。以前吴婶怀小石头的时候,她还给做了不少东西呢,手艺完全过关。偏偏现在身边这些人生怕她累着了,连太医都说,最好是再等段日子再说。 既然太医都这样说了,李思谌又下了严令,身边这些人当然不敢阳奉阴违,世子爷可不象夫人那么好性。在夫人这儿犯点小错,或是不顺着她的意思,夫人都不会计较,可是在世子爷那里就不行了,想蒙混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过了午天阴了下来,眼看着有一场好雨下。阿青看看外面天色,有些担忧,不知道下了雨的话,李思谌回来会不会受影响。 有可能看着要下雨,他会提前回来——也有可能因为下雨而延迟回来。 桃叶和石妈妈没有闲着,一面吩咐人关窗子,查看各处门户,还有晾晒的东西也得赶紧收起来。 “夫人,这是今儿收的贴子。”桃叶从前头过来就顺便一起带过来了。 阿青说:“放桌上吧。” 如果不是现在有孕不便,她的交际应酬实在也不算少。宗室勋贵的女眷们自有一个圈子,阿青是板上钉钉的安郡王世子夫人,和三公主、文安公主、还有李思静等人都交好,也早就被这个圈子所接纳了。 到了行宫之后,这些贵妇闺秀间的活动也很多。今天赏花,明天游湖,后天开个诗会什么的,阿青这里天天都能收到一堆贴子。 她现在有孕,大家也都知道。但是递了贴子你表示不能去,和人家根本想不起来请你,这意义是全然不同的。 所以阿青天天拟好一张回贴之后,每天换个称呼和落款,内容完全不用换了。 无非是多谢盛情,承蒙记挂和特意相邀,但是因为身体原因她无法赴会,好意心领留待来日这种套话。 不过看贴子也是很有意思的事。这些贴子多半都是请客的东道主亲手写的,从贴子上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来。 比如用的纸,各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有人喜欢极尽华丽的笺纸,有人用的纸张却素净婉约。三公主在这上头也挺讲究,她用的笺纸是洒金刻花的,上头写的字是簪花小楷,用的那墨据说掺了珍珠粉,对着光看确实那些字象是会发光一样。 还有那墨里调金粉的,调香料的,掺了某处的名泉的,还有一种叫什么五彩墨的,写出的字随角度不同会变色,把一封简单的请柬都玩出花来了,可见大家的生活都是一样的无聊。 所以阿青说李思谌完全不用对她感到抱歉。因为大家过的生活全都一样啊,除了想法子拉拢男人打击女人攒点私房钱,空余时间大把大把的,要不然能这么挖苦心思鼓捣这些不当吃不当穿的东西吗?美其名曰:风雅。其实就是吃饱撑的没事找点事干。 主要是女人能做的事情太少了。象大妞那样能抛头露面做出一番事业的,是极少数。而且大妞现在事业是有了,可亲事却让吴婶犯大难了。 大妞已经说了,不嫁人,要成家的话就招个女婿,将来生下孩子也姓张。可是但凡能过得下去的人家,哪会舍出儿子给人家招女婿?吴婶又不愿意随便找个歪瓜裂枣的让大妞将就凑和,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啊。 大多数女子都待在一个固定的院子里,过着这种半圈养式的生活。 阿青从刚到京城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甚至比这更早,从她的渐渐长大,出落的越来越清丽动人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 如果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就老老实实低调生活,起码不给家人招惹是非。 想到这儿,阿青又有些期待。 她的手轻轻按在肚子上。 虽然没有明显的鼓胀,可是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 原来平坦的柔软的地方,现在变得很硬实,以前手指按一下会凹下去,现在可不会了。这中间的区别大概就是空口袋和装东西口袋的区别。 再有几个月,他会越长越快的。 他会长什么样子,会更象李思谌还是象她呢? 阿青现在天天专心在养胎,不敢冒一点风险。她怕因为自己一个疏失,会给孩子造成什么遗憾和缺陷。 这些贴子里头,有熟面孔,常来往的,也有新贴子,不是宗室勋贵这一系统的,看起来应该隶属于武官一系,这肯定是因为吴叔的原因想和她拉关系的。都知道吴叔疼爱这个长女,吴叔那里门路不好走通,这些人就打着曲线救国的主意。 对这些人的礼收或不收,阿青和李思谌商量过,那种价值高的贵重物事不收,寻常茶果之类拒绝了反而伤人颜面,收下倒也无妨。但是那些人是一个都不见的。反正阿青现在有个最大的挡箭牌——肚子,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不用掺和这些杂事。 在别庄的日子其实比在京里还顺心。没有让人心烦的安郡王妃、李思炘李思容他们,也不必象在京里一样时时小心处处防备。这些天她缓过劲儿来了,除了早晚会犯恶心,其他时候照样吃嘛嘛香。 而且她的几位知交好友象约好了一样,隔一天来一回,而且是穿插着来的,比如前天李思敏来过,今天可能就会是李思静来,再隔一天三公主可能也会偶然路过一次。 阿青可不相信这是偶然的。 要么她们商量好了,要么 可能是某人特意和她们商量过。 这个某人是谁,答案真是毫无悬念。 不过今天来的人倒是阿青有些意外。 文安公主来了。 她披着云青色的斗篷,还带了一位同伴,也是阿青认识的人。 杨夫人。 杨夫人还是老样子,穿着一身素色衣裳,戴着一层灰色的面纱。这面纱透着隐约的银色。说真的,阿青觉得杨夫人这层面纱一戴,倒让人凭生无限好奇,更象知道她面纱下面的五官是什么模样。 不过虽然到现在阿青还没有看见过她的真容,但是也十分笃定,杨夫人必定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 气质还好。 请这二位进偏厅里头,阿青也陪着一起坐下。 有个常用的词儿叫蓬荜生辉,这个是夸张修辞。但是阿青觉得,有时候客人长得很美,真的把屋子都照亮了。本来今天是个阴天,屋里比外头要暗得多。可是文安公主她们一进来,屋里好象是变亮了。 “我俩今天是不请自来。”文安公主微笑着说:“听说你这儿有好茶,快让人沏来尝尝。” “不是什么名茶,”阿青也笑:“就是尝个新鲜。话说,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消息一向灵。”文安公主轻轻托着她的脸朝向窗子:“看你脸色比前两天要好看得多,胃口可还好?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说起来阿青还有些不好意思:“今天突然想吃豆腐饺子。” “吃了吗?” “中午就让厨房做了,我吃了整整一盘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九十六 礼物 阿青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有时候赶着想吃,就象饿了好几顿一样,吃起来都不知道饱了。 不过身边的人都说这没什么,说这时候大人胃口变怪完全是孩子闹的,孩子想吃什么了,就非得要吃到不可。 “能吃得下是好事,”杨夫人轻声说:“除了饺子,还喜欢吃些什么啊?” “说不好,口味挺常变的。有两天特别想吃甜的,蜜糕上还得再洒上糖粉,这样都吃不腻。过两天吧,又想喝热热的肉汤,里面放了胡椒,上面再洒一层青葱,喝一口就会出汗了。”阿青觉得吧,文安公主和杨夫人一看就那种特别有气质的大才女,谁能想到她俩一聊起天来也挺接地气的,净围着吃喝穿用打转了。 正好茶端了上来,杨夫人不知想起了什么,望着袅袅的茶烟出了会儿神,柔声说:“我当年有身子的时候,也有阵子口味特别的怪。” 文安公主还是头次听她提起这事,好奇的问:“你那时候都吃什么了?” 杨夫人笑了:“嗯,我记得有一次端上来的菜里面有一道红焖肘子。你也知道,我平时不吃那种大油大荤的菜,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见那肘子就口水止不住的往外淌,连皮带肉,连筋都啃的干干净净的,把家里人都吓坏了。” “哎哟,真的?”文安公主都被逗笑了。 阿青不了解杨夫人的身世来历,只知道她一个人孤零零住在万佛寺旁边的庵堂里,虽然看得出来她生活优渥,可是却显得十分孤独,举止气韵中都透出一股小幽怨。 她的丈夫多半是不在了,那孩子呢? 这个阿青也不敢多问。 “还有阵子总觉得嘴里没有滋味,吃什么都觉得淡的很,一点儿都不香。那会儿我的陪房妈妈亲手下厨给我做了两个小菜,那个酸辣黄瓜实在是太好吃了,现在我都记得那个味儿。” 说到这一点阿青也深有体会。她前阵子刚查出来有孕的时候,也是食欲不振什么都不想吃,还是吴婶带来的自家腌菜才让她胃口大开的。 隔了一段时日没见,阿青看起来和上次不一样了。 虽然她说自己吃的下,但是杨夫人还是觉得她的两颊能够看得出消瘦了不少,整个人也显的更加柔和,特别是那双眼睛,水汪汪的,象笼着一层薄雾一样。 就象在短短的时日之中突然长大了好几岁,整个人的气质更加沉静了。 怕阿青发现自己的目光太过专注,杨夫人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开:“太医常过来吗?世子有没有说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阿青说:“我们商量过了,想等过了这头三四个月再说。” 文安公主问:“那中秋呢?不回去了?” 中秋可是团圆节,皇上必然是在中秋之前起驾回京的。 “只怕得在庄子上过中秋了。”毕竟从行宫回城这路也实在不算近,更重要的是,回京之后就没有这么安静省心的环境了。别庄是冷清一些,可是胜在安静没有人来打扰。要是回了京,安郡王府一帮子不省心的货还指不定在她身上打什么主意呢。 这个孩子对他们夫妻来说很珍贵,很期盼,可是京城郡王府里,肯定有不少人盼着她和孩子一块儿消失才好。 不回去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阿青也要尽量把身子养好,等胎相稳固了之后再回京。到时候就算对方打什么主意,她也不会轻易被算计了。 杨夫人点头说:“多住些日子也好。现在天气还炎热,你现在的身子不宜奔波。回到京里又不象在行宫这样凉爽,你现在的身子又不敢用冰,回去肯定会受罪的。” 阿青点头应是。 “白天世子不在,你一个人都做些什么呢?” 阿青笑了:“快别提了,这段日子他们看我跟看管犯人似的,什么都不让我做。我想看几页书吧,他们说伤眼。我想去厨房看看吧,他们又怕我被油烟呛着。想出去走走吧,前前后后得有七八个人跟着我,好象我现在连路都不能走了似的。更过份的是连剪刀、针线都给我收了去,想做几针活计都做不了。” 文安公主好奇的问:“什么都不能干?那你白天的辰光怎么打发?” 阿青两手一摊:“吃了睡睡了吃呗。就连想拉几个人一起抹牌都没有意思。” “抹牌你不喜欢?” “喜欢的可他们总是让我赢。” 这样玩还有什么意思?以桃叶、陈妈妈为首,全都让着她。阿青玩牌又不是图输赢和那点钱,知道对方有意相让,玩什么都索然无味了。 杨夫人含笑问:“总让你赢?她们哪来那么多钱输给你?” 阿青摇头不说话,文安公主把疑惑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服侍的桃叶。 桃叶有点为难,阿青摆手:“说吧说吧,这也没什么好瞒的,我早知道了。” 她这么说,桃叶也就老实坦白了:“输的钱,世子都让朱管事补给我们了。” 文安公主实在忍不住,举起绢扇遮着脸哈哈大笑:“世子给钱让你们输给夫人?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杨夫人也忍不住笑了:“世子这是周到的过了头了。这玩牌和下棋一样的,哪可能长胜不败的?乐子就在于有输有赢上头,他这么一闹,还让人怎么玩?” 阿青十分赞同杨夫人的话。 就是这么个理啊。 李思谌这是周到细致的过了头,变成过犹不及了。 他平时办事何等精明呃,也许轮到她的事情,就关心则乱了,完全失去了一以往的水准。 “只要身子不累,在园子里走一走也是有好处的,赏赏花,看看鱼,比总闷在屋里强,太医也说了要晒一点太阳吧?” 杨夫人说的又体贴又亲近,一点都不见外,就象个要好的朋友,或者说象个和蔼的长辈。 这种被关心的感觉挺好的。 “太医是这么说了。”就是跟着她的人生怕她有点疏忽,每次出去身旁的人都对她虎视眈眈,紧紧盯着她一步不敢落下。她们这么紧张,让阿青也没法儿尽情自在的散心了。 其实阿青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娇气。刚一开始怀孕的时候,确实身子不适。可她身体底子是不错的,以前可是常做家务,不是那种四体不勤,风吹吹就倒的娇小姐,平时也很少生病。在乡下的时候,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照样要做各种家务,有的甚至还下田劳作。 聊了一通孕妇的日常生活,阿青终于能缓过神来关心一下杨夫人了。 “有段日子没见您了,上次去公主府上也没遇见,您现在还是住在山上吗?” “也没有,我在京里也有处,这一年多就没回山上去。” “您也是来过来避暑的?什么时候到的?” “我到了有些日子了,听说你有喜了,早想过来看看你。”杨夫人声音柔和似微风,说着说着,让人心里不自觉的就安定下来:“现在看见了,我也能够放心了。” 文安公主含着笑坐在一旁,看看阿青,又看看杨夫人,表情显得有些惆怅,又有些释然。 文安公主她们当然不是空手来的,文安公主自不必说,杨夫人也送了她礼物。 那是一块羊脂玉牌,触手生温,阿青一看就赶紧摇头:“这太贵重了。” “东西不算什么。”杨夫人说:“这个是我打小就戴在身上的,也是长辈所赐,你戴着它,希望它能陪着你顺顺利利的一直到生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阿青只好收下。 “我还做了几件针线”杨夫人显的有些不太好意思:“就是我这人性子懒怠,好几年没有做过什么东西了,这突然想捡起来,手艺都荒的差不多了,做的实在不好。” 阿青连忙道谢。 这和送玉牌还不一样,一般不是亲近的关系是不会赠自己做的针线的。杨夫人能和文安公主交情莫逆,想必也是身份不凡,这样一来,这亲手做的针线就愈显难得了,其意义也不比那块玉牌要低。 杨夫人话说的谦逊,可是做的小衣裳拿出来,并不象她说的那样粗疏简慢。正相反,那两套小衣裳针脚细密,剪裁得体,完全不输给专业绣娘的手艺了。 “让您这样费心,我实在过意不去。” 杨夫人真心实意的说:“要真过意不去,你就好好养着,旁的事情不要多想,回头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那比什么都强。” 文安公主岔了一句:“本来我是想给你捎几本书来的,可以给你解闷,但是后来想想,又怕你会伤神,所以干脆没带。等你自己方便的时候,直接去我那里,想看什么书尽管挑。” 阿青连忙道谢,文安公主这话说的可算是深得她心,想到那一楼的书,阿青就觉得有点心跳加快口干舌燥,简直象是想起了情人一样。 好吧她想她对那些书确实很动心,很牵挂。 “对了,我可听说啦,”文安公主笑着说:“世子还给你念书解闷来着?” 阿青诧异的问:“您打哪里听说的?”这事儿她又没有到处乱说,难道李思谌自己说的?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你说,有没有这事?” 阿青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是晚上,他说灯不够亮,怕我伤眼。” 文安公主乐呵呵的说:“行啦行啦,不用多说了,知道你们小两口是够恩爱的。” 其实以前驸马还在的时候,也给她念过书。 那会儿她病了,天冷,外头落着雪,头晕的厉害,驸马就坐在她身边,给她念书听。 那天其实她病的有点不大清醒,他念的什么她根本没有听清,就记得他的手当时轻轻搁在她的头上,烧的烫热的额角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他手指带来的清凉。 所以在他走了之后,文安公主再也没想过另嫁他人。 因为不会有人象他一样,不会了。 文安公主和杨夫人坐了不多会儿就告辞了,因为天气越来越阴沉,倘若下雨的话,她们要回去就更不方便了。 阿青再一次只送到门口,文安公主就劝她回去:“你快回去歇着吧。这些天可能没法儿再过来陪你了,我要去趟太平观,明天就动身,今天来看看,我走的也放心。” 阿青有些意外:“要去太平观?” 文安公主点点头:“是啊,我想去看看乐安不然我总是放心不下。” “乐安公主病好些了吗?” 文安公主的神情唔,看上去很复杂:“她不吃药,再拖下去只怕不好。” 呃 乐安公主真是下了大本钱啊,这样做风险真的不低。小病转成大病,就算最后能治得好,只怕也要元气大伤。 正因为如此,文安公主才要赶过去吧?太平观观主纵然精通医术,可是病人不配合,自己一心的作腾,郎中高明顶什么用? 乐安公主现在摆出一副“不放我出去我就死给你们看”的架势来,她毕竟是公主,太平观主总不能眼看着她死在自己的地盘上吧? “那您路上要当心,天气毕竟太热。”伏天还没有过去,这样的天气里赶路实在很受罪。文安公主自己身子也不是特别好,入了夏她也清减了一些,听齐尚宫说,文安公主打小就有苦夏的毛病,吃不下也睡不香。 文安公主笑着说:“你只管好你自己就是了,我还用不着你这孩子来操心。” 杨夫人挽着阿青的手,又叮嘱了她几句话,才轻轻的把手松开。 她们也才就刚出门,雨就落下来了。 风大,雨也来的急,檐瓦被急雨敲打的声音响成一片,桃叶和她说话时候,两人站的那么近,阿青愣是一句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桃叶不得不提高嗓门又重复了一次。 这次阿青听见了。 “陈妈妈摔着了?伤的厉害吗?”阿青也差不多是在喊了。 “奴婢也没有见着,只听说摔的很重,人已经站不起来了,是石妈妈找了人把她抬回屋里的。现在雨大也不能请郎中,只能等雨停了再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九十七 代价 雨直到天黑也没有停,李思谌回来以后事情倒是有了转机,他让小武过去看看陈妈妈的腿。 “小武还会看病?”阿青很是意外。对小武她也算是熟悉了,要知道在七家镇的时候,李思谌是在大妞家里养伤的,小武才是一直住在他们家里,小武和小山挺说得来,但他那时也没有说自己会治病啊。 “治病不会。”李思谌笑着说:“但是跌打、骨伤这些懂一点。” 明白了,职业需要。练武的人肯定不可能不受伤,大伤找郎中,小伤也许就自己对付一下了,久病成医说的就是这个。 晚饭摆了满满一桌,阿青要去掀汤盅的盖子,李思谌忙说:“放着我来。” 这话让阿青笑了半天,李思谌完全不明白这短短四个字到底哪一个出了错。 一揭开盖,被闷了半天的腾腾白气一下子就顶了起来,随即就是弥漫的香气。 “御厨真是有一手。”李思谌笑着说:“怎么一样的材料,有人就能炖出豆腐渣来,有人做出来的就是珍馐美味?” 阿青拿长柄勺先舀了一勺汤盛在浅碟子——这样汤凉的快,然后尝了一口。 “味道也好,很鲜,很清淡。”阿青把碟子递给李思谌:“你也尝尝。” 浅碟里装的汤也就是几口的量,李思谌两口把汤喝完,点头说:“确实不错。” 两人坐下用饭,外头雨还下得紧,阿青忍不住转头往外看。 “怎么了?” “要是明儿雨还不停,公主就没法儿动身上路了。” “文安公主?” “今天她来过,我听她说,明天想动身去太平观。” 李思谌夹菜的手顿了一下,不过阿青正低头吃饭,也没注意到他那一刻的失常。即使她看见了,大概也不会想太多。 “你们都说什么了?” “哦,公主还带了一位客人来。”阿青微笑着说:“你记得吗?我和你提过,去万佛寺的时候偶遇了一位夫人,后来在公主府还曾经见过她。虽然说不算太熟悉,可是挺说得来。” “哦。”李思谌给她夹了一片芋头。这芋头和肉一起蒸出来的,软糯鲜香,吃到嘴里头舌头可以感觉到芋头瓤那种沙沙的口感,还透着一股肉香,但是又没有肉的油腻。 阿青觉得李思谌说的真没错,御厨之所以是御厨,确实是有自己的高招的。起码自己就没有做过这样的菜,也没有想到过。 “杨夫人还送了我几件她亲手做的小衣裳。”阿青吃完一片觉得不错,又夹了一片芋头,笑着说:“做的可用心了,还送了一块平安牌,真是一份大人情。” “嗯,这也是因为你们投缘。” 用过饭阿青把白天收的礼物拿出来给李思谌看。 小衣裳做的本来就小,以阿青专业的目光来看,这大概就是给刚落地没满月的孩子穿的。要知道小孩子长的奇快,就拿小石头来说吧,他出生的时候七斤一两,可是到满月那天已经十二斤——完全长变样子了。而且不象大人可以吃很丰富的食物,人家是只靠吸奶水长的,一点干货没吃啊。 针脚又细又密,布边全都细心的摺到了内里,摸不到任何不平整的毛边和线头。选的颜色也好,正是阿青喜欢的。不是一般人会选的那种大红大绿,而是看起来就淡雅的象牙色、天蓝色,男娃娃能穿,女娃娃穿也一平顶合适。 不得不说这想的真周到。 现在大家都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大多数人都往好处说,说一定是个儿子。据说有把脉高手可以摸出孩子的性别来,但对于现在还很年轻的世子夫妻来说,儿子很好,女儿也不错。 “瞧。这袖子收的很好。” 李思谌对这个是外行,当然他能看出这衣裳做的不错,就是无法从更专业更实用的角度做出进一步评价。 他看着这几件小衣裳的心情也更复杂。 “这个你打算给孩子穿吗?” 之前不是没有收到小衣服这种礼物,不过出于安全考虑,一般他们这样的人家都不大会穿外面人做的衣裳。阿青有孕到现在,收到这种礼物也不多,吴婶送了那是当然的,她可是孩子的姥姥。孙夫人和两个女儿也送了,这也算是阿青娘家人的范畴之内,应该的。李思敏也送了亲手缝制的小褂,她是小姑子,和阿青也交好。不过说句实话,她的心意很让人感动,就是实物嗯,还有待进一步改进提高,还是更适合留着做个纪念,真给孩子穿那还是算了吧。 其他人呢,要么关系不够亲近,要么就是因为阿青怀孕时日尚浅,还没来得及送这样的礼物。 阿青捧着那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小衣裳,也不免想到这个问题。 杨夫人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有孕的?这几件衣裳看起来不象是随便缝缝的成品。她传孕的消息也没有大面积传播,杨夫人难道是第一时单就知道了?然后就开始替她预备这些吗? 外头小武来回话了。 雨还下的急,小武虽然撑了伞,衣裳还湿了大半,鞋子更象是在水里趟过一样,因为这个原因他不肯进屋。 世子夫人可有孕哪,万一被他身上的寒气冲着了怎么办?他身上脚上的泥水要是滴到地下了那多不合适。 他就上了台阶站在廊沿下回的话。 比较幸运的是,陈妈妈的骨头没摔断,但是伤仍然不轻,按小武的经验来判断,起码半个月下不了床,除非她单脚跳。就算过了头半个月伤开始渐渐好转了,那只脚也不能使力。 “真是不巧。”李思谌问:“她是怎么摔的?” “说是绊着一根扫帚把了,连脸都抢破了一块,看起来摔的很结实。” 阿青听着都替陈妈妈觉得疼。 这就是年轻人这么摔一下也受不了啊,更何况陈妈妈都年近五十的人了。这时候人的平均寿命也就五六十岁吧?营养、体质还有医疗水平等种种条件加在一起,摔一跤真不是小事。 “和朱管事说,这段日子就让陈妈妈好生歇着养伤吧,从账上支五两银子给她算做汤药费。告诉陈妈妈一声,伤没好之前可别下地,落下毛病不是闹着玩的。” 小武应了一声去了。 而这会儿倒霉摔了一跤的陈妈妈,正和她石妈妈坐在灯下说话。 “啧啧,你这搞不好就摔断骨头了。”石妈妈替她上着药:“得亏世子爷善心,让小武大人过来替你看伤。” 陈妈妈脸上也糊上了药。她脸上的伤看着挺吓人的,抢掉了一块皮呢,虽然说养好后未必会留疤,可是现在看着半边脸都泛着青紫,都肿起来了。 陈妈妈说话都有点不清楚了,因为脸伤的原因。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几乎一字一顿的把话说出来:“不下点本钱,怎么能自圆其说呢?” 石妈妈把装药膏的瓶子放到一旁,不过她手上也沾上了药,单擦也擦不干净,在一边的水盆里用力搓洗。 “不过你说小武大人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这一点陈妈妈也不确定:“他就摸了摸脚,问了下怎么摔的没再多说什么。” 陈妈妈不知道这一招是不是瞒过了所有人。 一听到城里头侄媳妇托人给她捎的那个隐蔽的口信儿,陈妈妈就决定了,自己决不能趟这混水。 陈妈妈也可以说是安郡王府的家生子,她的爹娘、她爹娘的爹娘,都曾在安郡王府里头当差。她男人也是一样,两家人加起来,关系网错综复杂到象团成团的烂麻绳。 所以陈妈妈的消息可以很灵通,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不管郡王妃想让她干什么,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这事做好了未必有赏,反而十之七八有可能会被推出去顶缸背锅。办砸了呢,那就更不用说了,幕后主使不会承认自己主使了,她仍然是一只替罪羊。 更何况陈妈妈十分确定,在世子爷眼皮子底下,这事绝不可能成功,反而可能把自己,以及自己的家人儿女亲戚好友全赔进去都不够抵罪的。 所以不管郡王妃让她做什么,她都不能做。 但是郡王妃现在也不能得罪啊。 那就不能去干,根本不能接下郡王妃的密令。 赶在京城来人之前,她给自己找了一条退路。 摔的不算重,骨头没事。也不算轻,起码现在不能下地了。等她的脚能走动,大概世子夫人该回城了。 石妈妈没有她的这一重担心,因为她夫家姓石,娘家姓杨,她的堂哥就是郡王身边的大管事杨得鹏。 所以这个要命的指派不会落到她的头上。 当然了,郡王妃很可能会再找别人,庄子上总会有糊涂人,想拼一把谋个富贵。 但那和杨妈妈就没关系了。郡王妃要做什么,她可以自己躲开,但她没那本事去拦阻。 俗话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神仙还没有真打起来,她已经先得把自己折腾受一回伤了。 石妈妈擦干手坐到她旁边:“你好好养着吧,明天雨要停了,我去请个跌打郎中来给你好好看看,别真落下什么毛病来。” “不会,我心里有数。”这样的大雨天让两个人说起话来也少了一些顾虑。别人很难在雨中来窥探什么,而且她们的声音又低,再被雨声一盖,就算外面有人把耳朵在门上大概也听不见什么。杨妈妈还是下意识的把声音压的更低了一点:“你说,郡王妃还能不能” 她没有说完,不过石妈妈完全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没有多少犹豫,摇了摇头:“不会。” “那也说不准啊。” 石妈妈伸出手往东面指。 杨妈妈下意识的跟着转头看,当然她只能看见自己屋里的炕。 “谁家的世子夫人怀孕,有太医隔一天看一次的面子?厨房里那两个人,你没看出来?那两个可不是被人排挤的混不下去才到咱们这儿来的。” 东面就是厨房的方向。 “皇上看重,这比什么都要紧。”石妈妈已经想的非常清楚了。要只是世子和郡王妃相争,那还可能胜负难料。可是世子有皇上的看重,独一无二的看重。郡王妃有什么? 和只想着保全自身和家人的陈妈妈不一样,石妈妈现在想的是,她等的机会终于来了。想在主子面前有所表现,就得抓住机会。遇事只想着怕,只想往后躲,那出头的机会也会被躲开。 第二天一早雨过天晴,天气也很凉爽,阿青早起看见窗子上的阳光,模模糊糊想到,今天文安公主说是要动身去太平观的,现在八成已经出门了。 就是昨天夜里雨那么大,不知道路是不是很难走。 那是一定的吧,就算都走官道,也难免泥泞湿滑更何况去太平观,还有一大段山路呢。 可能文安公主不会今天出门的,再等个一天半天,路晾干一些硬实一些再走比较好。 不过中午她就听说了,文安公主还是动身了。 也许在其他人看来,早半天晚半天的没有区别,可文安公主象是下定了决心,一刻也不想再拖延下去了。 阿青想想昨天会面时的情景。文安公主在要走的时候提起这件事,好象这件事情并不重要一样。 她应该早就做好了打算吧?乐安公主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谁知道再拖延下去,她会不会病势加重,苦肉计做的太逼真,没准真会出人命。 说真的,阿青很厌恶乐安公主这种做法。 感觉这种“不答应我我就不吃药,我就死给你们看”的做法,就象一个十岁孩子的把戏。乐安公主麻烦缠身,而京中正值权力洗牌的多事之秋。霍相去世给朝堂带来的就象一场大地动,而这个时候耿老将军也告老了。能安安稳稳待在太平观避开这股动荡,这是一个多么稳妥的安置。阿青相信文安公主在太平观的时候,应该会同她把这个道理讲明。 但再明白的道理,也得能听进去才行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九十八 押注 阿青把自己放在文安公主的位置上想一想,文安公主和乐安公主,倒有点象她和大妞。 呸呸,大妞才没有那么任性狂妄呢。更不会象乐安公主那样,一心只有自己,从未替他人考虑着想。 不过看看她们的过去,不同母,但是一起长大,曾经如同亲姐妹一样。虽然两个人的性格相差很大,可是在少女时代这些不算什么。阿青和大妞性格也完全不同,但她们和亲姐妹也差不多。 只是人都是会长大的,年少时候的感情未必经得起岁月的消磨。 要阿青看,乐安公主已经众叛亲离了,只有一个文安公主还愿意顾着她,再这么折腾下去,连文安公主也彻底心寒撒手不管,她也就折腾到头了。 桃叶进来回话:“杨妈妈的腿请了跌打郎中来看过了,郎中也说没伤着骨头,就是好生养着别挪动就行了。” 阿青点点头。 桃叶把装着酥果的盘子移过来:“夫人,要不要尝一口?” 阿青这两天对甜食又没有什么偏爱了,看着就觉得胸口一阵翻腾,一点不想闻见那股甜味。桃叶一看她的表情,得,啥也不用说了,赶紧麻利的把盘子远远挪一边去。 “石妈妈说有事想回夫人。” “什么事?” 桃叶说:“是庄子上人手安排的事。” “那让她进来。” 阿青和石妈妈她们不算多么熟悉,虽然陈妈妈和石妈妈两个卯足劲儿的讨她好,但是阿青身边已经有郭妈妈了,没有她们想要的位置,可这也不影响她们的热情。 石妈妈进来满面带笑的行了个礼问安。 阿青客客气气的问:“石妈妈有什么事情?” “原是小事,不该拿来让夫人过问的。不过想着也算是件喜事,说不定夫人一高兴,也愿意赏个体面。”石妈妈很会说话:“在门上伺候的孟家的二小子已经十七了,他爹娘给他看中了一门亲事,也是咱庄上的姑娘,叫梨花,今年也十五了。两家商量过了,想赶着中秋前就把喜事给他们办了。” 原来是这么件事,确实是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了。 这样的家生子之间结亲事实在是很常见,有的是到了年纪批量集体成婚,一次好几对,解决了大龄单身男女的终身大事。当然了,这个大龄和现代的大龄完全不是一码事,用阿青的标准来看,明明应该算做是未成年才对。 还有就是主子指的,象阿青身边这些体面的大丫鬟,亲事当然是由阿青来替她们张罗。另外,就是石妈妈说的这样的,两家自己已经看好了,然后一起来求主子做主。一般情况下这种喜事主家也都愿意成全,多半还会有一份儿赏赐,比如赏点银子,或是赏两件衣服一样首饰什么的。 阿青以为石妈妈过来也是这个意思,吩咐桃叶说:“给石妈妈拿二十两银子,让他们添置点儿东西” 石妈妈忙说:“夫人,他们两家不是想讨赏的。世子和夫人能允肯他们的亲事,这就是难得的体面了。” “我知道。”阿青笑着说:“不过谁叫我正巧在这里,就赶上喜事了呢?这哪有不凑个份子的?就算给他们添点儿喜气了。” 石妈妈乐呵呵的说:“那奴婢就替他们两家谢过夫人的厚赏了。” 她过来当然不只是为了说这一件事的,这事儿不过是个引子。 “杨妈妈的脚,这个月里怕是好不了了。这眼看离过节也没多少日子了,事情反比平时要多,奴婢怕一个人料理不过来” 这个也是当然的。阿青看得出来陈妈妈和石妈妈两个都各有所长,陈妈妈心细,石妈妈精明,两人平时分管的事项是完全不同的人,各自都把各自份内的事儿料理的清清楚楚。 而过节确实和平时不同,事情会多出一倍不止。而这时候偏偏陈妈妈受伤不能料理了,石妈妈一个人确实有些费难。 “要找帮手?”阿青问她:“要找什么人,你自己心里头肯定有数。” 石妈妈马上恭维了一句:“夫人真是明白人。今儿一早就有人来找奴婢了,一个是管库房的郑嫂子,还有一个是马嫂子。马嫂子还给奴婢塞了点儿好处呢。” 石妈妈说的轻松诙谐,一旁站的桃叶都忍不住关心起来了。阿青也露出微笑:“看来这好处挺不少吧?” 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份儿暂时过度的差事,等杨妈妈腿脚养好了,自然还会把自己的差事拿回去。 但是这里面的事儿啊,谁也不能说个一定。万一人家做的好,主子发句话,以后还能接着干下去呢?又或者借着办这个差事露个脸笼络住人,可能这事之后就能另谋一件不错的差事。 不出头露脸,想指望好事儿从天上掉下来正正砸自己身上,那是做白日梦呢。 “石妈妈你不会是收了两家的钱吧?”桃叶忍不住笑着说了句:“一女二嫁可会招人骂的。” 石妈妈笑着说:“哪会呢,奴婢这点儿小机灵还是有的。奴婢打算把杨妈妈的差事拆成两半,她俩人一人干一半,就不争也不抢。再说,她俩以前没管过这摊子,全交给她们哪一个,只怕都办不周全。两人互相帮着看着,肯定能少出些错。” 阿青也让石妈妈逗笑了,转头对桃叶说:“听见了没有?快学着点,这可是个左右逢源的好法子呢。” “当然瞒不过夫人了。”说笑之后石妈妈还是正正经经的说:“奴婢一开始就想着安排两个人,如果不这样,她俩里头哪一个也没有杨妈妈那份儿细心周到,杨妈妈当差几十年,论起来她俩绑一块儿都抵不上她一个。” 这个阿青相信。经验与阅历是一笔花钱都买不来的宝贵财富,一个新手就算再卖力也不可能短短几天就能象已经在这行当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手一样应裕自如。 而且石妈妈也实在是太精明了,这些事儿她就算不说,主子们难道心里就没数了?她说出来,还显得她坦荡无私忠心可嘉呢。 不过这件人事安排和前一桩锦上添花的喜事性质不一样。阿青对庄子上的这些人都不了解,也不想在此时贸然插手干预。 “这事儿你和朱管事商量着办吧,世子那里也要回禀一声。” 石妈妈心里一凛,躬身说:“是,奴婢记下了。” 夫人虽然年轻腼腆,但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好糊弄啊。 这样好,这样更好。 跟着个糊涂虫主子,虽然一时能得利,但是那就象坐上了一艘漏水的破船一样,不定什么时候就跟着一起沉下去了。而跟着一个精明的心里有谱的主子就不一样了。 石妈妈想到自己娘家堂兄,他跟着郡王爷几十年,现在在郡王府的地位那是无人可以撼动的。 自己把注押在世子夫人身上,就算不赚,也不会蚀了本钱的。 石妈妈有这个信心。 石妈妈又说了一件事,这件事也不算大事。就是关于库房里收到的那些礼物,多是阿青有孕之后相熟不相熟的人家派人送来的,需要分门别类登记成册好方便存放取用。 石妈妈笑着说:“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得夫人指派位姐姐来过过目。” 石妈妈今天好象 阿青心里有所感觉,桃叶当然想法就更多了。 石妈妈之前也很殷勤,但是今天的表现特别贴心贴腹好象是想和她们变成自己人似的那样。 可到了夫人这个身份,根本不缺捧着赤胆忠心想投效的人哪。 阿青什么也没有说,既没有询问什么,也没有表露别的,只是说:“记得前两天看见张礼单,上头有青鄄墨,桃叶你陪石妈妈去吧,顺便把这墨找出来我看看。” 桃叶应了一声。 她心里正嘀咕,陪着石妈妈出了门,两人说的倒是挺热乎,脸上都是笑眯眯的。 石妈妈指望着靠一点小殷勤就能让夫人信任看重她?这肯定不现实啊。夫人又不会在庄子上长住,最多也就是中秋之后就该回城了。石妈妈要是没点什么能真正让夫人看上的,那她现在献多少殷勤也是白费蜡。 石妈妈看着不慌不忙的,一点都不心急的样子。 她有什么没亮出来的好牌? 说是要帮着理东西,其实杨妈妈摔着腿之前已经都带着人理过了,东西分门别类的都已经放好,桃叶不费什么力气,石妈妈说了一声,夫人点名的青鄄墨就被找出来了。 一盒墨份量不轻——主要是外头盒子就沉甸甸的。桃叶打开来看了一眼,其实她也不大看得懂这些。 石妈妈说:“这一盒子怪沉的,姑娘看是先取几块拿回去,还是我叫个人帮着姑娘把整盒搬走?” “劳烦石妈妈了,那就叫个人帮我搬一下吧。” 墨的好坏她是不懂,不过这墨闻着有点竹子的香,应该是好东西。不然的话,帐房里用的墨怎么总是有一种焦臭味儿呢?那肯定是便宜无好货。 桃叶到了门口把盒子接过来捧着,放到阿青的面前。 “取来了?” “是。”桃叶打开盒子盖:“闻着挺香的。” 阿青看了眼:“我之前也没有用过,回头等世子回来了一起试试,看看合不合用。” “那这个先放哪里呢?” “搁到西边架子上吧。” 桃叶把盒子放好,实在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夫人,您看石妈妈今天这是” “不用急,慢慢看。” 阿青拨弄着面前晶莹的玉石棋子。这套棋子不是从城里带来的,她又不怎么会下,用不着特意带着这个出门。这是庄子上前院书院里取来的一套,玉石白里沁出淡红来,颜色就象年轻姑娘们娇嫩美丽的面庞。 昨天小武来回过话,阿青就在想,杨妈妈怎么摔着的?怎么看她也不象是个冒失的人。都说她是最细心妥当的,这样的人却偏偏自己把自己摔了个起不来。 是别人想把她摔下去?还是她自己有什么旁的打算? 随即就是石妈妈突然的示好。 这其中应该有什么联系。 不是阿青要用阴谋心计去揣测别人,她只是不敢小看这些人。 而且她也从来没有放松对安郡王妃的提防。 如果要说谁最不愿意看着他们夫妻顺利诞下孩子,安郡王妃一定是头号人选。 即使现在安郡王妃麻烦缠身,阿青也没有掉以轻心。从京城到行宫才多远?安郡王妃大概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要算计她。 “对了,刚才那盘点心呢?” 桃叶连忙说:“奴婢这就端过来。” 那股恶心劲儿已经过去了,阿青也实在拿自己这一会儿一变的口味没辙。 刚才看着就觉得厌烦的酥果,现在看着却一个个玲珑可爱,焦香甘脆,阿青抱着盘子一个接一个的往嘴里放,一盘酥果本就不多,没多会儿功夫被她吃的精光。 文安公主并没有在太平观久待,第三天她又回到了行宫这里。 阿青听李思谌说,文安公主已经向皇上求情,乐安公主终于心愿得偿,可以离开太平观了。 想必乐安公主是高兴坏了。 阿青有些好奇的问:“那她出来之后住到哪儿呢?是留在京城了还是打算再回南边去?” “她还在太平观没有出来呢。” “是要等皇上的旨意?”阿青揣度着问。 “是为了养病。”李思谌语气平淡,但是阿青和他同床共枕这么些日子了,对李思谌的了解也在日渐加深。 他这口气是很不屑的。 “病去如抽丝,她不吃药,小病拖成了大病,大概还得再养上个把月才适合上路。文安公主去皇上那里讨情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不管乐安公主是不是真的改过了,这都是最后一次。如果她改过了,那以后文安公主当然不用再为了她费心伤神。如果她没改过,以后文安公主也不会再管她的事情。” 但是估计不管是皇上还是她,心里都非常清楚,乐安公主的脾气禀性打小就是这个样子,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是不用指望她能改变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李思谌说:“她在太平观,也是这么对乐安公主说的,说再帮她这一次,以后就再不管了,乐安公主一点不在乎,马上就答应下来。” 说真的阿青对乐安公主也没有好印象。 到了这一步,连文安公主都放弃她了,她却还满不在乎?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九十九 留下 这是两人成亲的头一个中秋节。立秋过后,皇上一行人已经起驾回宫了,行宫这里陡然冷清下来。阿青能感觉到,不光是被留下的人精气神儿象是被抽走了三四成一样,连腰杆好象都不如皇上在的时候挺的那么硬实了,做事似乎也不如前些日子那么有劲儿。 这不是说虚话,确实如此。 皇上在此时不光光是一个人,一个统治者,更是一种精神象征。有皇上在的地方,大家似乎都跟加足了油的车一样,跑起来都不觉得累。自豪,自傲,觉得日子有奔头。其实对于皇帝而言,这些人什么也不是。他们一辈子也见不到皇上的面,也不可能和皇上说上一句话。但是哪怕跪在街边看皇上的车驾过去,还不能抬头,都让他们象打了胜仗一样,那个得意,那个舒坦。 行宫伺候的那些人更加不同。他们在行宫待着,皇上不来,全体都象没上发条的木偶一样,恨不得天天躺在那儿死过去。可皇上一来,那个个象打了鸡血,恨不得玩出命来的表现,让上面的人看中自己,最好能离开行宫调任到京城的禁宫里去当差。 在这儿就等于一个养老衙门,皇上不来,他们这些人形同流放。 到了京城哪怕要比现在干的活儿多,地位要低,挣的也少,他们也削尖的脑袋愿意去钻营。就象阿青她们去长音苑的时候遇到的那位周尚宫,她是多么渴望得到贵人的赏识,三公主夸赞一句,她都能激动的眼圈泛红。 打个比方说,人人生下来都是要死的,这是不可更改的铁律。那人们活个什么劲?为什么不躺着等死算了?因为人们活的就是这个过程啊。 在行宫的这些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争什么?拼什么?在行宫就等于躺着等死,没几个人甘于这样一生。 不说别人,就连阿青自己也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逸王府一家走了,李思静当然也跟着回去了。换做别的时候,她可能会跟逸郡王妃撒个娇多留几天,可是回城就得预备着过中秋节了,这是团圆节,断没有一个人留在外头,甚至在别人家里过节的道理。 李思静现在可不象从前那么任性了,换在以前,她要想做一件事儿,那撒泼打滚不吃饭也得做成。但是这一年多来,她的变化很大,逸王妃为此可是偷偷掉了不少泪。 养孩子有多不易?大家都知道不易。而且逸王府比别人更不易,别人生孩子容易,烦恼更多的是养。他们连生都困难,好不容易得了李思静这个女儿之后,真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不说对她百依百顺,那也是重话不敢说一句的。孩子性子刁蛮任性,这个逸郡王夫妻俩如何不知?可自己又不可能下手来管教,再说这事儿是严厉管教就能成的吗?棍棒下也不一定就能出孝子了。 李思静和阿青、李思敏走的近之后,改变了很多。不那么任性了,会给父母送自己的针线活儿,平时那些不大合理的要求提的少了。甚至就在前不久,她还抱着逸王妃,动情的说逸王妃怀她生她太不容易了,她很感谢母亲。 逸王妃当场就哭了。 女儿能体谅到母亲孕育生养不易,知道感谢这份恩情,这怎么能让一个母亲不感动? 这肯定是因为和世子夫人走的近才会变化的。世子夫人现在有孕,需要静养。可能因为年岁还是小了一些,而且又是刚成亲,有孩子当然是好事,可是孩子来的有点儿早了。 逸郡王府多年求子,逸郡王养病多年,关于这件事儿上,逸郡王妃比别人了解的都清楚。什么坐床喜,三年抱俩,说起来都是大吉大利的好事,但事实上这些事情赶在谁身上谁知道,并不就是喜庆吉利的事情。宗室里有一位年轻夫人就是这样的,她就是“三年抱俩”的典型例子。头生是女儿,第二次是儿子,一女一子,正凑了个好字,不知多少人说她有福气。可是逸郡王妃知道,她生完第二个孩子时才刚刚十七,落下了腰病和女人病,这都调养了好几年了也没有完全好转,更不要提再开枝散叶了。 所以有时候,有的事情是不能急于求生的,不然就只能象拔苗助长一样,落得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所以世子夫人现在怀胎未满三个月,不敢挪动,才只能留在城外过中秋节,逸郡王妃对此是赞成的。 什么都没有身体要紧,应该静养的时候就好好养着,其他一切事情都得靠边站,以后再说都不迟。就算这是她入门头一年,头一次在郡王府过团圆节,这事儿也得给肚子里的孩子让道。 李思敏倒是留了下来陪着她。反正她回京了,也得回郡王府去过节。可是李思谌夫妻俩都不在,她一个人回府去和郡王夫妇,和李思炘李思涵李思容他们大眼瞪小眼去吗? 不够闹心的。不光她闹心,想必府里那一摊子人也不想看见她,何必硬要回去大家相看两相厌呢? 再说了,李思谌特意和她说了,让她留下来陪伴阿青,等过了节之后再一起动身回京也不迟,她哪能不听世子大哥的话呢? 从她自己的本心来说,她也愿意留下来陪着阿青。 行宫这里,人走的差不多了,阿青平时该多闷?指望这个哥哥整天留在庄子上围着嫂子转?嘿嘿,做白日梦哪。 虽然她们待在庄子上,不过李思敏消息素来灵通,天天都有新的消息和八卦拿来解闷。女人嘛,嘴里就不能闲着。不吃点东西,就得说点东西。现在她俩的嘴巴就不闲着,既有两个御厨领着庄子上的一班人天天翻着花儿的做各种美食,又有源源不断的各种新闻八卦下菜,日子过的一点都不闷。 今天厨房做的是干果仁儿。好几种果仁儿杂锦在一块儿做出来的,干脆酥松,不腻不硬,吃上了就停不上来。不过这个东西吃不多,因为是干货,得就茶,两杯茶一把果仁儿,肚子都撑饱了,自然吃不多。 “听说这次皇上回京的时候,行宫有几个人跟着一起被提拔回京了呢。”李思敏在这方面的消息是得天独厚的。 阿青好奇的问:“有几个人?都是干什么的?” “说起来好象挺不了起,不过其实只有一个人是见过皇上的面,算是伺候过的皇上的,其他的都不是。一个是针线房的,一个管园子的,还有两个是马监的。” “肯定都是活计特别出众的吧?” 这回她没有猜错,李思敏点头说:“确实是。那个针线房的听说是二十出头年纪,绣的百花图简直美不胜收。我是没见,本来还想去见见呢,结果圣驾说走就走,没能赶上。” 另外几个人也都属于技术工种,活计比较出众,才被尚宫和大太监们提拔的。养花的那个倒是面见过皇上回过话,据说他有一手旁人没有本事,能让春天的花夏天开,夏秋的花冬天开。不但如此,据说有一盆松树山石盆景儿做的别提多好了,皇上正是看了这盆景儿才知道的这个人,他也是这次被带走的人中间唯一一个见过皇上的。 这些人能出头真是不易,行宫伺候的人据阿青粗略的估算一下,肯定是个四位数。这些人的人生目标职业目标都是伺候皇上,可是谁能抢得上?一来要有本事,二来要能钻营,三来,还得看运气。 这三样缺一不可。没本事的话,机会来了也抓不住。有本事却没运气的人也不在少数。 四位数的人里头,只出了这么四个幸运儿,比率简直残酷的让人想去死。 那位崔尚宫这次大概很失落,她肯定想回到京城的教坊司去,长音苑那些伶人这次一个出头的也没有,多年的辛苦努力仍然没有得到赏识。 “嗳,还有个旁的消息呢。”李思敏挨着阿青坐,悄悄同她咬耳朵:“皇上来这一回,不光有得了看重的人,还有被处置的人呢。” 怪不得她要小声说。 阿青也压低了声音:“是什么人啊?” “心比天高的宫女儿呗。”李思敏说起来带着几分不屑。不怪她这样想,她不会看不起想出头的人,可出头也得选对路,不能一条死路走到黑吧? 想靠美色出头,指望皇上看见个浓妆艳抹的宫女就晕了头了,这种事儿在先帝的时候行得通,可在当今圣上这儿,还一个先例都没有呢,也不知道这些姑娘都是怎么想的。要真是貌如天仙也不说了,明明长的也只能说是有三分姿色,还搔首弄姿故作聪明,让当时远远陪着三公主经过而恰逢其会的李思敏都不忍心看。 怎么能这么丑呢?那头上戴的绢花,嘴上抹的红脂,还有身上穿的裙子,大概是这个宫女最贵最好的东西了,可是看起来那么不协调,那么生硬和粗俗,丑人还这么多做怪,自以为又美貌又风情又聪明,让人看着浑身不自在。 “真的?她就那么真到了皇上面前了?” “哪能呢,隔着挺远的呢就让太监给拖走了,真让皇上看见了,受罚的就不是她一个人了。” 可怜吧,连皇上都见不着,精心的准备全落了空不说,更重要是尚宫和管事太监们会觉得她犯了规矩,险些带累他们一起,肯定饶不了她。 这个宫女的下场,阿青不想问了。 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就这两样。 这对一个满脑子幻想,并没有要危害别人的年轻姑娘来说是太残忍了。但是现实就是这样的,走错一步就是死,没有第二次从头再来的机会了。 李思敏很快想到这话说的不太合适——嫂子心软,而且现在还怀着小侄子呢!说这干嘛?吓着人娘俩她赔不起啊。 不过李思敏反应很快,在宫里头她可不会这样不走心的说错话,还是跟自家人在一起松懈了。 “嫂子,咱们怎么过节?”李思敏还没有过过只有三个人的中秋节呢。以前哪一年不是一大帮子人一起过。可是和那些人不但没什么情分,仇怨倒是结了不少,坐在一起也是各怀鬼胎。今年虽然只有三个人,还是在远离京城的别庄里,可是身边的人却和以往不同了。本来只是想转移话题才问这么一句,问完了之后,李思敏还真的非常期待起这个中秋了。 “中秋还有什么过头?摆个供桌,祈福拜月,然后吃点好吃的呗。”阿青笑着问她:“你想怎么过?” 李思敏想了想:“我也没什么想的,这样过挺好。好吃的多弄一点儿就行了。” 要说过中秋的花样,李思敏经历过不少。她在宫里过节的时候,宫廷乐舞年年看,有一年还在船上过的中秋,据说那年是皇后的安排,说是既能赏天上月,又能赏湖中月。不过那年皇上就没给皇后面子,宴上用过三杯酒就走了,压根儿连船都没上,白瞎了皇后的一番安排。 听说那年她让人扎了许多花灯放在水上呢,花费的银子和心思是不少,结果皇上压根儿一眼都没看,让皇后气的不轻呢。 搞那么多虚热闹根本没有必要,三个人过节也挺好的。 “厨房这几天就要做月饼了。”阿青说:“我以前在家的时候,家里人口味不一,总得多做两种口味的。” “那嫂子你自己喜欢什么馅儿的月饼?” “我啊?”阿青想了想:“我没什么太大的偏好,不过我不大爱吃咸味儿的。” “我也不爱吃咸的,总觉得怪。”李思敏说:“我喜欢桂花芝麻糖馅儿,多多的芝麻,皮儿薄薄的,糖也不要多放。” 阿青点头说:“好,那今年就让他们多做桂花芝麻月饼。” 李思敏看着她笑了。 她以前都不会提这样的要求,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块月饼。从前也没有人关心她爱吃什么,想吃什么。和三公主在一起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可是她对三公主的各种习惯好恶了如指掌,三公主对她呢? 比如她爱吃什么样的月饼,三公主就不知道。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 中秋 自打庄子上来了两位御厨之后,原来的管厨房的和灶上的大师傅统统都被抢了活儿。可人家地位摆在那里,御厨啊!庄子上这些人哪有跟人叫板的底气。再说人家手底下确实有真本事,这做饭是看手上功夫,做的好就是好,做的不好众人也一尝就知道,半点做不了假。 这次月饼和中秋家宴,就是这二位挑头,月饼馅儿做了三种,咸的是火腿月饼,甜的就是李思敏点的桂花芝麻月饼和最普通不过的豆沙月饼。 阿青喜欢豆沙味儿的,李思谌怕她吃了甜的过不多久又犯恶心,有意和她争着吃,两人分着把一块儿月饼吃了个干净。 就三个人同桌吃饭,自然不用碗碟罗列,山珍海味的使劲儿往上凑。正相反,连凉菜带热菜一共才六个,不过这六个菜却把三个人的口味都顾着了。 阿青尝了一口汤,抿起唇笑笑:“这汤真好。” “好就多喝点。”李思谌替她盛了满满一碗。 李思敏瞅了一眼——好歹她虽然个头儿不大,可总归是个会喘气的大活人。这哥哥嫂子恩爱的要命,全然视她如无物。 这真让人憋气。 不过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在这儿有点多余。 好在阿青没有疏忽大意忘了小姑子:“是不是闷了?咱们人少,也没叫班乐舞什么的来助兴。” “不用不用。”李思敏摇头,眼珠一转,笑着问:“大哥的笛子吹的就很好,一般人是比不上,让他给咱们吹一段儿吧?” 这话换个人,换个地方说,李思谌准翻脸。可是李思敏就瞅准了他在阿青面前从来都是温和体贴的好丈夫,肯定不会反驳她的话的。 李思谌能说什么呢?一个是现在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妻子,一个是现在越来越不怕他的妹子。 “好,那我今天权充乐工,给二位献艺解闷。”李思谌微笑着说:“要是觉得伺候得还成,还盼夫人与小姐打赏一二。” 李思敏含着一口茶,闻言差点喷出来,硬咽下去之后被呛得拼命咳嗽。阿青还好,没象她那么失态,可也忍笑忍的两肩直抖。 桃叶从屋里把笛子取来,李思谌不忙接笛子,又吩咐她:“这会儿入了夜,风也凉了,给夫人取件斗篷来。” 阿青说:“我不冷。” 可她的意见没人采纳,很快斗篷也被取了来,桃叶替她系上带子,才退到一旁。 李思谌取出笛子,笑着问阿青:“想听什么曲子?” 李思敏抢着说:“我来点我来点。今天是过节,先吹个应节的听听。” 李思谌点头说好。 他吹了一曲秋月。 月亮已经升了起来,遥遥挂在墙头边树梢尖。 李思敏已经吃了个八分饱,拿着半个石榴在手里抠着玩。听他曲子吹的宛转轻扬,拿起牙箸敲着盘边打起拍子。 夜初色苍然,夜深光浩然。 叮,叮的敲击声清脆明朗,就象岩下流泉,水滴声声。 稍转西廊下,渐满南窗前。 阿青托着腮看着这对兄妹。 他们长的并不相象。李思谌五官异常精致,眉峰眼角仿佛丹青妙手细心勾画。夫妻俩夜半无人私语之时,阿青曾经和他开玩笑,说他如果生成女儿身,必定是个绝色美女。 笛声悠宛缠绵,阿青着迷的看着他。 况是绿芜地,复兹清露天。 晚风吹过,树影摇移,可以感觉到那拂在脸上的仲秋凉意。 一曲吹罢,余音袅袅,阿青和李思敏一起击掌叫好。 李思敏笑着说:“托嫂子的福,今天我的耳朵也过了个好节。” 李思谌把笛子放下,阿青已经替他斟了一杯温过的玉露酒。李思谌接过来喝了,指了一下李思敏:“这曲不能白听,你的琴呢?上次还从我这里坑了一把琴去,学的怎么样了?” 李思敏顿时皱起了一张脸:“我我怕惊着人,万一嫂子回头被我吓着可不好?” 她一面说一面给阿青使眼色,盼着嫂子替她解围。 可要不说夫妻才是同林鸟呢,阿青在这时候坚定的站在了李思谌那一边:“弹的好不好不要紧,反正又没外人,咱们自己图一乐。碧莲,你快去把你家姑娘的琴取来。” 碧莲很识时务——世子和夫人都这么说了,自家姑娘再挣扎也不过是负隅顽抗,成不了气候的。 很快李思敏的琴也被取来了。 这琴比寻常的琴要短一些,阿青虽然不太懂,可是看琴身古朴雅致,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便宜货色。 李思敏洗了手,有点别别扭扭的坐在了琴凳上。 “真要弹吗?” 阿青比了个催促的手势,李思谌瞥了她一眼,那意思是赶紧识相的弹琴别废话。 李思敏苦着脸她要琴的时候是觉得这琴看着有趣,就刚拿到手的时候还学了几天,后来就没了兴致,这琴也就束之高阁在那儿放着落灰用。 “弹呀。” “呃弹个啥?”李思敏觉得腿有点儿颤。 “来个拿手的。”知道她估计就是个半瓶水,李思谌也不指望能点歌了,自由发挥吧。 拿手的? 拿手的 李思敏手弯如鹰勾,用力的拨了一下弦。 阿青和李思谌面面相觑。 这音色有多么生硬哪,而且听不出个调子来,忽高忽低,忽尖忽哑,简直比他妹的弹棉花还难听。起码人家弹棉花的还有个节奏感呢! 一旁站的桃叶、碧莲和其他伺候的人,那表情都起了变化,看起来仿佛有人往她们嘴里硬灌了一口醋,这醋里可能还撒了芥末和臭腐乳,个个那表情都难以形容。 “咳,你这弹的什么?”李思谌感觉她这琴曲都能驱鬼了,此曲一出,连鬼怪都得给吓得退散。 “阳关三叠”李思敏极其心虚。 “哪一家的阳关三叠是这调儿的?”虽然她已经停下来不弹了,李思谌还觉得那魔音犹在耳边回荡,震得他一边脑袋都跟着隐隐作痛。 “我谱忘了。” 阿青笑着打圆场:“我不太懂啊,不过听着怪热闹的。” 原谅她吧,她实在无法违心的说出好听二字来。 “嫂子,你来一个吧?”李思敏赶紧祸水东引。 “我?”阿青失笑:“我可没学过这些。” “不要紧不要紧,不会奏曲,唱一个也行。不会唱的话,讲个笑话也行。” 总之只要把大家的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走就地。 今天过节,高兴。阿青点点头说:“好,那我也讲个笑话。” 她讲的是一个吝啬鬼的笑话,很老套了没什么新意,可是李思谌兄妹还是很捧场的都笑出声来。 酒足饭饱,吃了吃了,乐了乐了,李思敏识趣的先一步告退,说自己困了想先回去睡,体贴的给人家小两口留出空儿来。 碧莲也早就把她的斗篷取了来,她一起身赶紧给她披上。 碧莲挑着灯笼,扶着她往前走,还不忘嘱咐:“姑娘脚下当心,这石子路不平。” 李思敏回头看了一眼,哥哥也正扶着嫂子起身,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别提多殷勤了。 “姑娘?”碧莲等在一旁,轻声催促。 “走吧。” 今天过节是冷清了些,可是比从前过的舒心、自在。 就是看着哥哥嫂子这样恩爱,她心里有一点发酸。 她也想要那么一个人能不离不弃的守在一起,快乐时可以一起欢笑,疲惫时有人可以扶她那么一把。 “这还是咱们头一次在一块儿过中秋呢。” “是啊。以后每个中秋,咱们都一块儿过。”李思谌的手小心的放在她的肚子上:“明年咱们家就多出一个人来了。” 月亮又大又圆又亮,象个银盆一样高悬空中。月光皎洁明亮,四周星月都相形失色,黯然无光了。 是啊,明年这时候,他们的孩子也已经来到这世上了。 “晚上咱们在窗户底下睡吧?”阿青看着月亮有些着迷的说:“咱们晒着月亮睡。” 晒着月亮睡 李思谌毫不犹豫的点头:“让她们在这儿铺床,咱们就在这儿睡。” 阿青只是说说,没想到李思谌答应的这么痛快,根本没有反对的意思。 “我在野地里住过。”李思谌并不觉得想晒月亮睡觉是什么大事儿,又不是没晒过:“幕天席地的胡乱对付,出门在外就不能挑剔。” 阿青有点心疼他,想想从前的事儿又笑了。 “我也在月亮底下睡过的。” “什么时候?” “还小大概八岁?”阿青说:“那年夏天天特别的热,在屋里怎么都睡不着,就跑到屋外去睡了。把席子往青石板上一铺,拉条被子,感觉比屋里好些,没有那么闷。” “睡的舒服吗?” 阿青摇头,很诚实的说:“不舒服。青石板太硬了,外头还有蚊子,一直在耳边嗡嗡嗡嗡的。没捱到天亮,只好又回屋里去了。”阿青比划了一下:“但凡露在外面没盖严的地方都被叮起了包。” 李思谌不厚道的哈哈哈大笑。 现在的条件当然不是阿青过去在乡下能比的,床榻用最快的速度铺陈好了,阿青和李思谌并头齐肩躺着,正好能看见那一轮大大的月亮,虽然隔着了一层窗纱,望去加了一层柔光似的。 真好这样赏月多省劲儿啊。 不管站着赏坐着赏走着赏反正都不如躺着赏的舒服。 “这几天看你精神好多了,胃口也还好。” “嗯,我觉得再过几天,咱们就能动身回城了。” “这不急,等太医来看过再说。我让人把车里铺陈的再舒服些,毕竟路可不算短。” “那也不算长啊,咱们可以把路分成两天走,那就不会赶的太匆忙了。”两人枕在一个枕头上,起先还躺的挺直板的,渐渐就走了形,阿青的头都枕到李思谌的肩膀上了,李思谌也侧过身,展开手臂揽着她。 过了中秋之后连着几天阴雨,不过太医带来了好消息,阿青现在身体状况回城完全没问题了。 那剩下的就是预备收拾东西回城了。 出来一趟,行李多出好几倍来,除了庄子上的物产,剩下全是这段时间别人送的各种礼物。李思敏的行李也不少,这么一来光是要装行李的车就得多预备出好些辆。 当然了,她们可以乘车先走,行李倒不急,慢慢跟在后面就是。 陈妈妈的脚还没好,石妈妈这些天忙里忙外,郑嫂子和马嫂子这两人也不白给,差事上手很快,替她分担了不少差事。郑嫂子本来就是管库的,在心细这一点上和陈妈妈颇为相象。马嫂子的男人是管车马的,她自己原来身上并没有什么要紧差事,这一回为了得着差事,还给石妈妈塞了一包碎银加上一对包金的镯子,这本钱下的可太重了。 要知道虽然现在暂时能得着肥差,可陈妈妈伤一好,自然还会把自己的差事拿回来,马嫂子下这么大本钱,到时候却两头落空,既不能长久的捞着差事,又损失了这么一大笔钱。 看起来这是铁定赔本的买卖,马嫂子又不是蠢人,就是不知道她图的是什么。 石妈妈一刻没放松的盯着她。 夫人眼见着这几天就要动身回城了,她要真想干点什么事,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要说能做手脚的地方,最容易被盯上的就是吃食这一块。 但是厨房里有两个御厨在那儿盯着,那两人不愧是在宫里拼杀出来的,粘上毛比猴儿都精,厨房被这两人把持的滴水不漏,一点儿破绽都寻不着。世子夫人如果常出门,那还可以算计。可她出门很少,即使出来散散步走动走动,前前后后跟从的人有一大拨,想要弄点什么意外、突发事件出来也是很不容易的。 还有就是往衣裳,往屋里做手脚了。 这两样她都盯得紧,一点不敢懈怠。 但是马嫂子从领了差事,操持过节,一直到现在节都过完夫人要回京了,她并没有什么异动。 石妈妈有点疑惑,难道她真的判断错了,马嫂子其实没问题?或者她只是个烟幕,真正动手的是别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零一 回京 马嫂子被一根绳从头捆到脚,两手反绑在后,嘴里严严实实塞了一大团的生麻。生麻这种东西又扎又辣,攥手里都娘刺得慌,何况是塞在嘴里。 嘴闭不拢,象是被塞了一团火似的,眼泪鼻涕口水一起淌,叫不出来也动弹不了,马嫂子先前还呜呜的想发出声音,还想往窗子和门边挪动一下,但是被捆的时间越长,身上先前还能感觉到疼,后来连疼都感觉不到了,她也彻底动不了了。 门被人朝里推开,马嫂子被人从地下拽起来拖出门。 她眼睛睁开条缝,被阳光刺了一下,生疼。 已经干涸的眼眶里连泪水都流不出来了。 她被扔到了一辆车上。 这车上不光有她,还有她男人马癞子,她闺女小丫和儿子马蛋儿也都在上头,和马嫂子捆成这样不同,他男人趴在那儿一动不动,闺女和儿子两个人被捆在了一起,嘴也被一根绳捆着,就象平时牛马牲口戴的嚼子一样。 马嫂子的心一下子凉了个透实。 本来她还指望这事儿要是一旦败了,不会牵连到家里人身上,虽然她觉得不一定就能查出来是她,可是前两天她还是借着走亲戚的借口,把两个孩子送到了他们姑姑家里头。 到了现在她才明白,不管这件事成不成,她一家子人一个也跑不了。 两个孩子见着亲娘,嘴里呜呜的哼唧,又急又怕努力想挪到她跟前来。 马嫂子心里的后悔有座山那么高了!她悔自己不该为了那二百两银子,还有那看不见也不摸不着的许诺动了心。她自己自作孽,落到这一步她是无话可说,可是两个孩子不该啊!她作的孽现在把男人和孩子都连累了。 有人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马嫂子没看清他是谁,车帘又被放下,外头赶车的响鞭响了一声,车子就往前挪动了。 不,她有话要说!她知道郡王妃在庄子上还安插了旁的人手!那些人和她不是一路,各干各的。她被逮着了,可那拨人还在!他们还会下手的!她要把这些说出来!说出来之后世子爷可能会对她一家开恩的! 她不求自己能富贵能活命了!她只求她说的话要是有用,能饶了她两个孩子的命。 马嫂子身上陡然生出一股子力气,她用力朝车门那里挪动,就象一条奋力挣扎的虫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或者说母爱的力量确实超乎人的预料,马嫂子终于蹭到了车门边,她用力喘着气,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 她用力蹬了一下车板,上半身从车门处滑了出去,整个人斜着打马车上滚了下来,头上身上撞了好几下,重重摔在地下。 马车停了下来,两个人过来把马嫂子拎了起来。她没有挣扎,可是喉咙里却发出了迫切的乞求的声音。 那人揪着绳索,一手已经高高扬起,看到她这副情状,好象是犹豫了一下。 马嫂子眼泪淌的更急了,眼中全是哀恳之色。 可是她嘴里塞的这些东西让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人把她扔到一边,转头问:“赵先生,这婆娘好象有什么话想说。” 赵增文抬了下手,那手下弯下腰,把马嫂子嘴里塞的一大团生麻给抠了出来。 马嫂子剧烈的干呕了一阵,五脏六腑好象都被抠出来翻腾了一遍。 她又呛又咳,可好歹是能说话了,虽然说的含糊不清:“车,夫人的车” 赵增文不急不慌,站在那儿等她慢慢倒顺了气。 马嫂子可不敢失去现在这个机会,她舌头还不大听使唤,简直是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夫人回京的车被动了手脚,是马房的郭石头几个人干的。” 因为世子夫人现在身怀有孕,她回京这一路上需要小心再小心,世子特意吩咐人将车里铺陈的更舒服安全,这中间可下手的机会就多了。 赵增文没出声,马嫂子不敢错过这个机会,抓紧时机说:“求求这位大人,我知道自己敢对夫人下手死罪难逃,可我两个孩子还小,什么也不懂,求大人饶他们一命,给他们一条生路吧。” 赵增文嘴角动了一下,那表情象是笑,又象是不屑。 “郭石头昨晚就被押起来了。”赵增文摆摆手,他的那名手下就要再把马嫂子的嘴塞住。 马嫂子心里一凉。 郭石头也被逮住了?那岂不是说她供出来的这消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不不!不能这么就死。 她一定得给孩子挣出一条活路来。 突然间马嫂子脑子里灵光一闪,她赶紧大声喊了出来:“我愿意替世子爷作证,郡王妃给的银子我都埋着,还有府里头来跟我传话的人,我也能指出他来!求大人给我的孩子一条活路吧。” 赵增文心说,这女人倒还不算笨啊。 其实本来也没打算现在就灭她的口,她自己肯替世子出把力,那当然更好不过。 马嫂子心提到了嗓子眼,眼都不敢眨一下的盯着面前这人。 赵增文示意旁边的人把她身上的绳子松了一截,捆太久了也得让她活活血。 马嫂子感觉到身上的绳子一松,先是愣神儿,接着就是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先带走。” 这回不用堵嘴,马嫂子也绝不敢多吭一声。 两个孩子都在人家手里头,让她活她就活,让她死她也心甘情愿即刻就死,只要能换得孩子活命,就算现在让马嫂子拿刀把郡王妃去杀了她也二话不说就会下杀手。 宽敞气派的马车停在门前,阿青迈出了门,忍不住转过头去看。 这院子住了快两个月,都住出感情来了。 她喜欢这里的清净宽敞——这里感觉更自由,有时候清晨醒来,听见远远近近的鸟鸣声,她还会恍惚觉得自己象是回到了七家镇一样。 李思敏看她有些不舍,安慰说:“嫂子要是喜欢这儿,来年咱们再来避暑,到时候早些来,可以多住些日子。” 阿青点点头。 李思敏扶着她上车:“当心,慢着些。” 现在阿青身子最金贵,可不能有一点儿闪失。 等她上了车坐好,李思敏也挨着她坐下了。这辆车从外表看也只是比平时乘的那辆要宽一点,高一点,但是坐上来了才知道内里别有乾坤。 首先车子肯定有什么特别的减震措施——阿青原先在乡下,后来才到京城,可以说是本朝的各种交通工具都搭乘过一遍了。印象里最深的是有一次搭着邻家的板车去赶集,一路上她都紧紧闭着嘴抓紧了栏杆。抓紧栏杆是为什么不用多说,那为什么要闭紧嘴呢? 不闭上的话,怕牙会被颠掉啊。 这话是有些夸张,但真的不敢张嘴的,因为有人坐车时一不当心,车颠了一下,导致咬伤了舌头。还有车上放的粮食口袋,一路上颠下去了好多回呢。 进了京之后当然要好得多了,路平坦,车子也不是乡下的板车能比的,但是短途还行,坐车时候长了,还是不舒服。 如果是平时 ,这点不适不算什么,但是阿青现在珍贵无比,李思谌为了让这车更稳当,甚至从行宫的马监拉了两个人来干活。皇上一走,行宫的人闲的有劲儿没处使,这一个小活儿他们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的,不敢说比龙辇还舒服,但肯定比皇后、妃子们的都不差什么了。 李思敏妙语连珠,是个绝佳旅伴。而且她还心细,阿青有什么需要都不用说出口,她就先一步给办到了。 阿青起先还有些诧异,然后是感动,接着就觉得心酸了。 同样是郡王的女儿,李思静大大咧咧的,来的路上还得阿青照应她。可是李思敏却眉眼通透,特别的会察颜观色。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勉强,也没有半分生疏,应该是平时就做惯了。 她和三公主在一起,说是伴读,可是她只是郡王府里一个小庶女,三公主却是皇上宠爱的女儿,两人相处之中,李思敏的身份说穿了,还是半客半仆,其实后者的成分还要更大一些。 这样一想,阿青更想让她早点儿卸了这个伴读的身份回府住了。 车走的慢,中午停下休息的时候,李思谌让人收拾了干净的屋子,让她们姑嫂俩能下车歇歇,好好儿的吃了饭,再喝口茶。阿青趁机和李思谌说了她的打算。 李思谌点头说:“我也早就有想法了,不过暂时还不行。” 阿青表示理解。毕竟现在府里头郡王妃总是不消停。 李思谌说的比她想的更深入一些。 “三公主这一二年怕就要指婚了,定了亲之后,伴读当然也就不再需要了,得开始备嫁。到时候让思敏回家正相宜。” “你说的是,是该有始有终。”李思敏突然间回去,只怕别人会往坏处想。如果三公主定了亲她再离开皇宫,就合情合理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安郡王妃没操纵成李思谌的亲事,但李思敏的亲事她有可能还想插手,这样一来李思敏就不宜现在回府了,再在宫里住一段时日对她来说更稳妥。 “车怎么样?”李思谌问。 “很好啊。”阿青笑着说:“坐着非常舒服,一点都不累。” “那就好。”阿青觉得舒服,李思谌就觉得辛苦也值得了。 “这车是新的吧?”来的时候不是这辆。 “也不是新的,车架子是原来行宫车马监就有的,我让他们找了出来再改一改就行了。” 李思谌没有说的是,他当时让人找了不是一辆,而是找了两辆相同的。一辆就在行宫由车马监的人加工,另一辆带回了别庄来掩人耳目,结果还真的钓出了大鱼。而这一辆是昨天晚上才从行宫送过来的,李思谌只看了外表,自己并没有上车去试坐,所以对这辆车是否舒适还不太确定。 和阿青的一无所知不同,李思敏多少知道一些庄子上的事情。她一点儿都没有奇怪,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释然。 安郡王妃绝不会坐看嫂子生下孩子。如果嫂子这一回顺顺利利的生下儿子,那哥哥的世子之位将更加稳固。 时间一天天过去,安郡王妃母子想谋取世子之位的希望也越来越小了,无怪她会使出这样的手段来。 安郡王妃一再让步之后,和王家终于谈妥了条件。陆应贞还可以入王府,但是什么名分都没有。什么二房、贵妾是没指望了,连个姨娘都称不上。对王家这也勉强交待得过去,总之没让他们借这机会把亲事退了,李思炘还是能够在今年娶上媳妇。 李思敏猜着,安郡王妃对陆家一定也做出了很大让步,很可能是钱财,也有可能陆家又会借着安郡王府的名头行事。 这件事情上头,郡王府、王家和陆家算是勉强达成了一个利益协议。 而利益被牺牲最大的就是陆应贞。 李思敏虽然和陆应贞毫无交情,觉得她落到今天这一步纯属自找苦吃。可是看到她从“捉奸”事件后的遭遇,也难免对她有那么几分怜悯。 真落到那地步,还不如死了的干脆。 李思敏还听说,陆应贞现在处境很不好,从前对她逢迎讨好的人现在都换了一副脸孔,除了还有顾忌不能把她作践死之外,其他事情可以说是能做的都做了,全都在落井下石。 而和陆应贞一起住进王府的尹素梅听说却过的还好,亲事都定下了,是一户破落勋贵家的幼子,亲事好象是定在明年。这门亲事可以说是皆大欢喜,各取所需。尹家攀上了勋贵,给自己家的门面刷了不止一层金漆,尹素梅的父亲拍板决定,掏出上万的银子给女儿办嫁妆,这让心存不满的尹夫人也不好反对了。而对男方来说,家里穷的就剩空宅子了,给子孙张罗亲事还是要以实惠为上,毕竟到了山穷水尽这一步,面子也只好拿来换饭吃了。 吃过午饭歇了一会儿,一行人继续赶路。一天的路分做两天来走,今晚肯定要在外头过一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零二 考量 桃叶乘的车先到了驿站,下了车小武在前面已经打点好,桃叶直接领着人把驿站的屋子又布置了一番,手下人力充足,她只要发号施令就可以。把不合适的移开,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铺陈好。小武看她从院门到屋里反复了走了几趟,有些纳闷的问她:“桃叶姑娘,这是做什么?” 桃叶很认真的回答他:“我怕地下的砖不实。” 小武顿时明白了,还主动帮她去检查桌椅板凳,就差没让人躺床上去试睡一下了。 这边刚齐备,后面的车队也到了。 李思敏先下车,然后小心翼翼的扶着阿青下手。而李思谌则是站在脚凳的另一边守着,看那就是四个字:蓄势待发。 好象时刻准备着她会掉下去一样。 这种近似国宝的待遇让阿青感动之余也有些啼笑皆非。 她的不适只是在最初那些日子,最近感觉已经好多了,除了偶尔会有的反胃和挑食之外,基本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他们的人不多不少,占了驿站位置较靠后的两个大院子,里里外外闲人都已经清干净了,明显是刚刚又打扫过的,洒在地下的水迹还没有干透呢。 他们自带着御厨,驿站提供了鲜肉菜蔬这些就够了,倒省了他们的事。 晚饭丰盛又不铺张,阿青吃的不多。她最近也给养成了挺奢侈的习惯,一顿不吃太多,免得引起反胃感。但是厨房是时刻准备着,一天里哪怕想吃十七八顿都能随时端上来,就算三更半夜也留着灶眼,有人伺候。 在驿站这一晚睡的出奇的踏实,感觉似乎还做了个梦,应该是个好梦,因为阿青睡醒之后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只是完全记不得梦里的经历了。 虽然今天就要回到郡王府了,又得跟那一帮子皮笑肉不笑,各怀鬼胎的人打交道,但是阿青精神抖擞,一点都不怕。 她又不是吃素的,再说,她还有个这么英明的相公呢。 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马车直接进了府门,到了二门处才下了车换了软轿。 阿青小声问李思谌:“不用去给王爷、王妃请安?” 怕有人会借此挑理。 “放心吧,你就赶紧回去歇着,谁还能挑你的理。”李思谌微微笑着说:“好些日子没回来了,也不知道院子里头现在什么样儿,屋里落灰了没有。” 阿青也笑了。 落灰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们不在,也有人天天在打扫。 不过确实是离家好久了,原来以为就出去避暑洗温泉,玩个一二十天就回来的,没想到在外头待了将近两个月之久。而且出去的时候他们是两个人走的,回来的时候呃,好吧,现在也不能算是三个人,顶多算是两个半吧。 阿青摸着肚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不过菊苑里确实有变化。 首先,夏天的花谢了之后,秋天的花儿开了。假山石上的绿绿青藤结出了珊瑚子一样的红果实,叫不出名来,可是看着累累结结,好不丰硕。 夏天有夏天的热闹,秋天也有秋天的斑斓。 阿青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迈步进屋。 坐了半天车,人肯定会觉得疲累。阿青换了衣裳,靠在那儿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李思谌可没有她那么好命,他的事情还多着,里里外外都要忙。 “晚上我回来用饭。” 阿青欠起身问他:“让小厨房做两个你爱吃的菜——今天想吃点儿什么?” “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吃什么都香。” 阿青笑着目送他出去。 李思谌都到了门外又折回来,阿青以为他忘了东西,结果李思谌只是来嘱咐她,下午不要睡觉了,免得睡醒起来之后胃口不好晚饭又吃不好,现在天凉,睡的不好还容易着凉。而且下午睡了走了困,晚上要再睡就困难了。 这么唠唠叨叨和他的画风真不搭,怎么看这也应该是一位安静的美男子啊!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快去吧。” 把他送走了,郭妈妈也来了。 阿青离京去行宫的时候郭妈妈因为年纪大了没有随行,当时想着是只去短短数日就回来,郭妈妈也不用跟着再奔波一趟。可是谁能想到阿青到别庄之后就诊出有喜了呢?郭妈妈那个懊悔,跟着悬心不已,就是怕他们年轻不经事,有了孩子也不知道要好生保养,当时恨不得赶到别庄去好照顾有孕的世子夫人。 虽然后来没能赶去,可是郭妈妈操的心一点儿不少。 这会儿夫人一回来,郭妈妈也就过来了。 阿青本来靠在那里眯着眼养神,琥珀怕她眯着眯着真睡过去,在一旁小声说话引得她听,也算是给她提神儿。 郭妈妈一来就被请进屋,阿青坐起身来,微笑着说:“郭妈妈坐。” “夫人快躺着吧,可别动弹。”郭妈妈可不敢让她动,赶紧抢上前一步扶着她靠在软垫上,然后退了两步,笑容满面的屈膝向阿青道了喜,这才在床前的凳子上头坐下了。 “这些日子府里头倒没有旁的事,二少爷的婚期定下来了,房舍差不多收拾齐全了,王家的东西抬过来不少。”郭妈妈又说了几件事,有府里的,也有同别家的人情往来,总体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 还有一件事就是旁人送的贺礼了。虽然阿青人不在京中,但是得知她有喜,京里也收到了不少礼物,郭妈妈把厚厚的一迭子礼单呈上来,看得阿青头疼。 又得好生整理,用不上的占多数,但是别人既然想着你,也送了礼来表示善意,你也不能轻慢了人家,将来人家家里有什么婚丧嫁娶的事,也少不得要随礼,麻烦的很。人情关系的圈子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复杂,还不能出点差错。 可是郭妈妈说起这件事来却是与有荣焉,觉得自己脸上都有光彩。 旁人送礼过来,不管是看着李思谌的面子,还是因为在行宫皇上的格外恩赏,总之这些礼物不单单是礼物,主要是表明了送礼人家的态度。 这代表着阿青世子夫人的地位进一步稳固了,得到了更多人的承认。人脉人情这是一笔多么重要而又宝贵的资本哪。 说完了这些,郭妈妈开始关心阿青的身子和肚子了,问题又多又细致,当然这些不用阿青自己回答,一旁桃叶就代劳了,和郭妈妈说的那叫一个热闹合拍。 郭妈妈也不是没眼色的人,知道阿青这赶回城来坐了大半天的车,精神确实不好,并没有多待就从屋里出来了。 桃叶特意送她出来。 郭妈妈的话还没问完呢,两人在假山石边的回廊拐角处坐下,郭妈妈十分严肃的问桃叶:“夫人有孕之后,世子晚上歇在哪儿?” 桃叶有点脸红:“还是歇在夫人房里头。” 郭妈妈眉头皱了一下:“庄子上头石家的就没劝劝世子?” 桃叶忍着羞意开口:“石妈妈倒是说过,不过世子没挪地方” “那上夜的都是谁?” “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外屋上夜。”桃叶虽然觉得不好意思,还是把话说的很清楚:“世子和夫人睡的很安静,依奴婢看,世子就是不放心夫人的身子,非得亲自看着才放心。” 郭妈妈松了口气。 李思谌也是她看大的,她也相信李思谌不会是那种只顾一时之欢贪恋美色的人,这头三个月里最怕出意外,年轻夫妻新婚恩爱,要是一个把持不住不过现在看来,世子一点儿都不糊涂,这让郭妈妈总算是放心了。 可既然世子没有挪出去住,那也就是说,并没有安排房里伺候的人了? 郭妈妈刚才已经打量过这几个跟着出去的丫鬟了,看起来世子是一个都没有收用。 这也好。 虽然郭妈妈觉得世子这样未免有委屈了,可是这是世子夫人头一个孩子,十分紧要。 想想李思谌的从前,他对女色也并不看重,不然的话,郡王妃安排的那些妖娆的丫头早就被收用了。 郭妈妈决定在此事上不多说话。世子如果真有那个心,不用旁人安排自己也会按捺不住的。可是世子自己既然没这个打算,不管他是为了名声、为了子嗣,还是为了世子夫人的身体心情考虑,郭妈妈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多事。 须知道,还有个郡王妃在一旁虎视眈眈呢,郭妈妈觉得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盯紧了郡王妃,不能令她的谋算得逞。 桃叶乖觉的说:“我们都年轻,经得少见得少,还请妈妈多多费心指点。要是我们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妈妈尽管说只管罚。” 郭妈妈露出了笑容。恭维话人人会说,桃叶这个姿态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让郭妈妈感觉非常舒服,有面子。 “都是为主子尽心,只要小主子平平安安的出生,咱们肯定都少不了赏。” 珊瑚拿来了账本,是阿青不在的这两个月,她陪嫁产业的一部分收益。秋天正是一年里庄子上出产最多的时候,铺子这两个月的收益也很不错。阿青陪嫁中的铺面,有两个租出去了,有一个是吴婶原来自己想做一点生意的,但是后来因为有孕,生子这些事情捆在身上,实在分不出手脚,后来也赁出去了。 到了阿青这儿,也是一样的问题。本来打算租约到期后,就收回来一个店面自己做点生意看看,可是她现在也分不了心神去打理了。 计划再好,也顶不住这样接二连三的“意外”来打断。 珊瑚当初在吴府说话的没有一分夸口,她把账理的清楚明白,一目了然,阿青看着毫不吃力——哪怕换个远不如她,丝毫不懂账目经济的人来看,也能看得懂。 珊瑚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阿青也认识到她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理财好手。只做个庄子账目的核对统计和铺子租金这种小账实在太屈才了。 可是这个年月能给她做的活计,貌似也只有这样了。据说珊瑚最佩服的人是赫赫有名的“铁算盘”刘景榆,从一个小乞丐一到天下第一票号总号的大掌柜,堪称白手起家的传奇典范。 可惜她是女儿身。本朝成功的职业女性阿青真数不出来。倒是听说江南有个织锦大户东家是女的,可人家是因为只有一个独生女,才把家业传到了她手上。而且这位东家招赘之后也不再抛头露面了,生意多数是由丈夫和掌柜们在打理。 阿青翻着账本,对珊瑚的工作成果点头表示嘉许。 这会儿厨房也打发人来,问夫人晚上想用点儿什么。 阿青想了想:“有什么新鲜的让他们看着做吧,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吃点清淡的。什么煎炸烹炒就不要上了。” 珊瑚应了一声出去传话,厨房的人满口答应了。说起来世子和世子夫人是很好伺候的,听说世子夫人自己本身厨艺就十分高超,绝对不是个外行。菜经过了几道工序,里面的主要佐料她都尝得出来。俗话说货卖识家,伺候懂行的主子,也让厨房的人格外的有干劲。 伺候别的主子伺候好了,也有打赏,但是在夫人这里,这打赏更让人心里舒坦。比如说,夫人吃过了之后说了句,今天豆腐刀功不错,这一句话比打赏的银子还让厨子热血沸腾。辛苦一两个时辰拿豆腐雕出了花,这功夫可没白瞎啊。 简单来说,物质奖赏很重要,但是自我价值得到肯定更让他们觉得有意义。 李思谌出府了一趟,快天黑时回来,先陪阿青一起用了晚饭,发现她胃口还好,并没有因为长途乘车而显得食欲不振,他总算松了口气,不过还是叮嘱明天让太医过来把一下脉。 用过饭之后,他去了前院书房。 安郡王想见儿子,还得等着他腾出空来。可是安郡王现在一点脾气都没有。儿子离京多日,自然有正事要办。回来以后也总得填饱了肚子才好过来说话,这都是理所应当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零三 父子 李思谌进门的时候,安郡王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身子,脸上的表情也有点怪:“坐吧。” 李思谌觉得他是等久了心里不自在。 安郡王自己才清楚他是怎么一回事。刚才看见人进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起身相迎,脸上也差点儿就要挂上客套的笑容了。 幸好他没有真的站起来,就想起了这不是请来的贵客,是自己的儿子。 所以他赶紧又坐了回去,借着换姿势把这一点失态给掩饰过去了,就是脸上的表情硬要憋回去,所以显得很不自然。 “下午你进宫了?” 李思谌摇头:“牌子递进去了,明天一早再进宫。” “好,好。你这回是有点太懈怠了,皇上回京你也该随驾一起回来才是,又多盘桓了这些天,只怕误了不少正经差事。” 这种话李思谌直接当没有听见,他慢悠悠的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扁盒,放在桌上,朝安郡王面前推了一下。 安郡王十分纳闷:“这是什么?” 李思谌示意他打开盒子自己看。 这盒子扁扁的只有半寸厚,看起来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安郡王打开盒子,更奇怪的是盒子里是薄薄的脆纸包着两块糕。 总不能是儿子从外头买点心来孝敬他?安郡王往那个方向去想,觉得不大可能,可万一是呢? 或许儿子现在也要当爹了,知道当爹的不易了,所以想对他委婉的表示一下孝心? 又或者,这是什么新奇的、用大补材料做的点心,想贡给皇上? 安郡王把点心拿起来,闻了闻,好象就是一般的糕点香味。 “要尝一尝吗?”李思谌淡淡的说,就在安郡王真想咬一口的时候,李思谌不紧不慢的又补了一句:“这是王妃特意差人到别庄去,给我的妻儿预备下的糕点。” 安郡王一惊,手一滑,那块糕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外面的包纸摔破了,点心渣从里头滚出来散在桌子上。 “王爷不尝了吗?” 安郡王死死盯着那块糕点,目光又移到李思谌的脸上。 他突然注意到自己手上也沾了一些点心渣,安郡王本能的急切的搓了两下,把这渣子搓掉。 “您看您,怎么怕成这样?”李思谌嘴角微微弯起,这样毫无温度的笑容看得安郡王心里直冒凉气。李思谌自己捏起了剩下的那块点心:“这个吃不死人,又没有加砒霜鹤顶红,不过是有孕的女人吃了会滑胎而已。” 安郡王冷汗都出来了,他力持镇定,可是脸能板得住,声音却在抖:“胡闹!荒唐!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您不信?”李思谌把手里那块点心递了过来:“那您就赏个脸,把这个吃了吧?” 就算里面没加砒霜鹤顶红,安郡王看着这点心也觉得浑身发毛,碰都不敢碰一下,更别提说让他吃了! “你你这话是从何说起?王妃她王妃”安郡五有点结巴。 他还真就没法儿斩钉截铁的说一句,王妃没问题。 他不能给王妃做这个保。 李思谌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是相信的,只是不承认而已。 “点心不算什么,小东西不起眼。”李思谌把这块点心扔回盒子里,擦了擦手:“王妃真是有韬略,堪称女中豪杰,连兵法都用上了。一边儿支使人往点心里下药,其实不过是障眼法。还有一拨人在回京要乘的车上动手脚,真是下了大本钱。”李思谌问面如土色的安郡王:“车就在外头,王爷要不要过目?” 安郡王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憋得他眼珠都往外凸了。 “你住口!这种话岂能乱说?”安郡王想要端起做父亲的架势来,可在李思谌看,他不过是色厉内茬而已。 “王爷觉得我是乱说的?我不光有物证,我还有人证。王妃打发人去庄子上传话的人,事先给的赏钱,下手的人都捆好了,您想从哪一个问起?” 安郡王猛的抬头,死死盯着这个陌生的儿子。 他一直有听到些传闻,说儿子干的不是什么礼部的闲差,而是内卫司的实权人物!对此安郡王一直半信半疑。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儿子干个礼部闲差为什么需要时常的出京公干,一去就是数十日甚至数月不见人影?为什么他手下的人看起来总是那样同旁人格格不入?为什么他能得到皇上这样异于寻常的器重? 最后一点最让安郡王疑惑。 他早就想问李思谌一句,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都没有问。 可是现在看着李思谌的模样,安郡王想到的是皇上身边的马公公,想到的是那个象个平庸书生一样的赵增文。 已经不用问了。 安郡王的手在袖中蜷了起来,紧紧攥成拳。 他心中既恐慌,又茫然。 他的儿子,怎么会干上这么一个行当?那些人都是两手沾满了人血,杀人不眨眼,做的事情全见不得光的! 在安郡王想来,不是亡命徒,不可能走上这条路。 李思谌是他的长子,堂堂的郡王府的嫡长子,他怎么会 难道是因为自己迟迟没有为他请封世子的缘故吗? 安郡王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理。 因为他迟迟没有给李思谌请封,所以李思谌不知通过什么人加入了内卫司,干上了这刀头舔血的绝户勾当!他肯定干的卖力,干的比旁人都狠绝,不然的话,凭什么让皇上器重他? 如果如果自己没有递上给他请封的奏折,会不会他就要自己动手来抢了? 或许有一天他不明不白的就暴毙了,他的其他几个儿女面对李思谌也绝无还手之力,这下一任安郡王,板上钉钉就是他。 这想法让安郡王惶惶不安,他过去竟然这样傻!居然有一把剑,就横在他的脖子后面,可是他却一点儿都不知道。 再看向李思谌的时候,安郡王的目光几乎是惊惧中带着憎恶的。 李思谌毫不在乎安郡王想怎么看自己。 父子二人对视了一会儿,安郡王的目光先是质疑,愤恨,渐渐的,弱下去了,最后他先示弱般的移开了目光。 李思谌对此毫不意外。 他太清楚安郡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除了安逸与享乐,安郡王的生活中没有旁的内容。生为宗室郡王,生下来就注定了锦衣玉食的一生,他这辈子,大概从来没有一件事情需要付出艰辛毅力去得到。 现在两人的关系是父子,可是安郡王对着长大的,强势的儿子,毫无反击还手之力。 “你想怎么办?”安郡王声音有点无奈。 他没那个底气,也没那个本事和儿子叫板。儿子已经长大,羽翼丰满,能谋善断,手下有一帮要命的亡命之徒,更重要的是,他背后有皇上。 安郡王凭哪一点跟儿子争?刚才那短暂的对视时,他甚至想到了如果惹翻了面前的人,自己说不定明天就会“暴病”而亡。 他不愿意让自己去想那可怕的两个字,可是这俩字就象在他脑海里扎了根一样,怎么都抹不掉。 弑父。 这样十恶不赦的逆伦大罪李思谌他肯定不敢的。 可是,被人发现的罪恶才是罪,万一没有人发现呢?安郡王绝不肯豁出去试一把李思谌的胆量。 “王爷想怎么办?”李思谌反把问题抛给了他。 安郡王一阵茫然,又是一阵为难。 这是逼他表态啊。 安郡王妃有没有真的做这些事安郡王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八成了。 他并不傻。郡王妃从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她早先几年一直拦着他不让他给李思谌请封。还有,从她嫁进来之后,府里头除了她的儿子,再没有别的男婴能够养活长大。 再加上这一二年的事,安郡王看的更明白了。 郡王妃不是软弱的人,更不是两手清白无辜的人。 她只想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承继郡王府,为此她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 安郡王起先想说,这事儿张扬出去不好,有损颜面,反正郡王妃想下手又没有能成,李思谌不是已经当了世子吗?他的孩子不是还好端端的在世子夫人肚子里吗?不如大事化小 看着李思谌的脸色,安郡王的情商终于及时上线,阻止了他把这些话说出来。 李思谌这样子绝不是想要“大事化小”的样。 他真要是象安郡王想的那样顾全颜面顾全大局,想着一家人当以和为贵,就不会把这些事儿当着他的面揭个底朝天了。 这话他肯定不答应,不用说安郡王也知道了。 必须得给他一个交待。 可是安郡王又不能让这事被掀出去。 真张扬出去了,他一个“昏聩”的罪名跑不了,治家不严妥妥的。安郡王妃干的这些事儿,往重里说就是谋害宗室后嗣,这是重罪。 她要是入罪,那下头思炘思涵思容可怎么办?思炘的亲事就在眼前了,思容是姑娘家,有这么一个母亲,对她的影响只会更大。 安郡王左思右想,有些底气不足的说:“王妃最近身子不爽利”这句话是大实话,安郡王妃真病加装病,跟王家和陆家博奕斗法快三个月,她生病的名声是早就传出去了。安郡王看了一眼李思谌的神色,接着说:“等你二弟成亲之后,就让她去养病吧?” 李思谌没出声。 安郡王心里一咯噔,难道这样还不行? 他想了想,认真解释:“你二弟的亲事还是昱王妃保的媒,王妃这阵子和王家也时时折腾,这门亲事到了现在不成也得成,王妃总得过了这桩亲事再去休养吧?府里的事情不能没人管着,我看,就交给你媳妇吧。” 这是安郡王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不损伤王府的名声,对几个儿女来说,亲娘去养病总好过亲娘身败名裂。而且安郡王觉得,这对李思谌也是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了。安郡王打算把她送出京城,如无意外,这几年里就不会让她再回来。等到再过些年,郡王府该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时候,李思炘他们必然要被分出府的,到时候他们兄弟可以把母亲接到身边奉养。 这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解决办法啊。 再说,这个管家大权交给李思谌夫妻俩,安郡王认为这个筹码很重了,足以打动李思谌。 看李思谌还不出声,安郡王有点急了。 难道李思谌还想要她的命不成? 虽然李思谌从来不叫一声母亲,可郡王妃毕竟还是继母,他怎能如此咄咄逼人?就算郡王妃先出手,先是书房的捉奸事件,接着是想搞掉世子夫人的肚子,可她不是都没成吗?捉奸事件反而把李思炘陷进去了,想算计李思谌夫妻的子嗣也被拦阻。既然没成,照安郡王看,这罪就不重。 李思谌看着安郡王这表现,只觉得好笑。 意料之中的事,毫不意外。 安郡王会怎么想,打算怎么做,李思谌在进门之前都料到了。 对李思谌来说,这些远远不够。 差得太多了。 安郡王实在是拿这个儿子没辙。 如果是寻常父子之间,他做到这个表态应该是足够了。可是李思谌不一样,他既然是内卫司的人,那么即使安郡王不同意,他也有本事把郡王妃拉下马来踩在脚下。 安郡王想跟他说,不看郡王妃,也要看着李思炘他们兄弟和李思容,都是亲手足骨肉,他也得替他们考虑一二。不过再想想,李思谌哪怕有手足之情,也只是对李思敏和李思雯,对安郡王妃和她的三个儿女,根本谈不上一点情分,要说有仇怨还差不多。 不能从手足情分上打动李思谌,安郡王顿了顿,换了个一个说法。 “你也得替你自己想想。你媳妇现在怀着孩子,总不能孩子还没出生你先为了他们娘俩大开杀戒吧?给大人孩子多添些福寿总比多造杀孽的好。这个事儿,你回去再想想,再好好考虑考虑。” 不得不说,安郡王最后这句话,倒是触动了李思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四零四 处置 阿青玩了一会儿填色图解谜,没等到李思谌回来她就已经困了。毕竟是赶了一天的路,精神体力都支撑不住。 李思谌回来的时候,阿青已经睡下了。不过她睡也睡的不大老实。可能是因为从庄子上回到城里,又睡到了阔别近两个月的床上,一时还有点不习惯——不过更大的原因是身边少了一个陪睡的。 平时两个人有时候嫌挤,肩挤着肩,腿压着腿的。可是只有自己的时候,那是平着也不自在,侧着也不自在,总觉得手脚放的不是地方。 李思谌撩开半幅帐子看了一眼,阿青的头发分做两股散在枕上,显得一张脸庞格外小巧。 他还看见在床前没有收拾的完成了一半的填色图。 李思谌的心慢慢的一点点软了下来。 他拿起填色图看看。阿青的习惯是先填中间。如果是一副花鸟图,那先着色的就是人的脸,鸟的头。这一张图也不例外,人脸和衣饰都已经填完了,但背景还是一片空白。 李思谌替她把填色图收到一旁,自己也洗漱了之后躺下。 这边头刚沾到枕头,阿青就象八爪鱼似的缠上来。 李思谌还以为她醒了,转头仔细看看,其实没有醒。 阿青这下终于睡的踏实了。 早上她倒是醒的比平时早,李思谌起身梳洗,她也迷迷糊糊的跟着睁开眼了。 “什么时辰了?” 李思谌一边把擦脸的面巾放到一旁,一边转头和她说:“快五更天了。” “你起的这么早?” 阿青欠起身来靠坐在床头,抱着被子看他。 “今天要进宫面圣回话。”李思谌柔声说:“你再多睡一会儿吧。” “不睡了。”阿青也披衣起身,桃叶和珊瑚急忙上来伺候。 天还没有大亮,从敞开的半扇窗里可以看见外头晨曦微露,秋凉随着轻风漫进屋内。 李思谌已经收拾停当,因为怕进宫之后不方便,他没喝多少汤水,把饼和肉吃了之后,只喝了两口粥就放下了碗。 阿青给他理好腰间荷包与佩玉,送他出了门。 整个院子的人差不多都起来了,整座郡王府的人也都差不多醒来了。 郭妈妈一家人住在郡王府后头街上,这里住的差不多都是郡王府中的下人奴婢,郭妈妈家的院子是这里头较宽敞的一户,房舍也是前几年娶媳妇的时候刚翻新过的。家里人勤快,里里外外都收拾的齐整。 郭妈妈一家早年已经已经脱了籍,自家有两家铺子买卖,儿子娶的媳妇是个秀才家的女儿,称得上是知书达理,对待郭妈妈这个婆婆一向孝顺周到,还很争气的给郭家添了一个大胖孙子。 郭妈妈醒来穿衣梳头的时候,她儿媳妇徐氏就掀帘子进来了,接过梳子替她梳头挽髻。 郭妈妈笑着说:“你不用过来了,我这就收拾停当要出门了。” “娘是要到府里去?” 郭妈妈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你有旁的事?要是想出门的话你就只管去,反正还有奶妈子在。” 徐氏压低声音说:“娘,东面几家好象出事儿了。” 郭妈妈脸一沉,坐直了身。 “什么事?” 徐氏看看门口,接着小声说:“昨天夜里头小丫头起夜,就听见东面有声响,有人声,车轮声,门响声不过她当时人是迷迷糊糊的,解手回来就睡下了。刚刚曹嫂子过来和我说,那几家里头都空了,一个人都没有了,门上都是大锁头锁着。” 郭妈妈经过的事情多了,连当年二王之乱的动荡都曾经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并不能让她惊慌。 “是哪几家?” “管家仝家,张家。除了他们这几家,好象还有。”就是一时消息没有打听全。 徐氏不傻,她很明白这件事绝非小事。管家和仝家那在这条街上是数得着的人家,盖因为这两家都是郡王妃的陪房,这些年郡王妃掌管府中大权,管家和仝家跟着鸡犬升天,个个都混上了体面又有油水的差事,平时那耀武扬威的架势,得理不让人的作派,没少被人背地里咒骂。 徐氏说完了自己知道的话,就站在一边老老实实等婆婆吩咐。 她从来不敢因为婆家一家曾在王府为奴,就自恃身份看不起人。在京城土生土 长,她打小就听过宰相门人七品官这句话。再说婆婆为人精明,性情却很宽厚,为人处事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她现在还在世子夫人跟前特别有体面,将来说不得一家人的前程都还要靠着世子提拔呢。 “约束好家里人,不该说的话别说。” 徐氏连忙应了一声,可她心里头实在是有些憋不住。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蹊跷了,昨天她抱着孩子出门,还见着管家的媳妇和她小闺女。两人还打招呼说话,笑着看两个孩子在一起玩。当时可看不出来什么征兆,一点儿苗头也没有啊。可是一夜之间这些人就象被大水卷走了一样,消失的干干净净。 郭妈妈也看出来儿媳妇好奇。 到底是年轻人,她是头一回见识这样的事情,也怪不得她。 不告诉她是为她好,但是她这么想知道,说不定会忍不住再去打听。 “你想想,他们家都是郡王妃的人吧?” 徐氏点点头。 这是当然的,人人都知道这个啊。 “那什么人有本事,连问都不问,一夜间将他们全都处置了呢?” 徐氏几乎没用多少时间就明白过来了。 他们是王妃的人,那除了王妃和王爷,不会有人能对他们下手的。 可是王妃当然不会这样处置自己的陪房,她又没疯,不可能自己斩断自己的臂膀。 那就是说,是郡王爷派人做的? 徐氏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刚才她还敢猜一猜,现在连句话都不敢说了。 郭妈妈看到她现在的反应,倒是放心了。 知道轻重就好,知道轻重就不会去做不能做的事,当然也就不会给家中招惹祸患了。 郭妈妈站起身来,徐氏赶紧把帕子拿了递给她,送婆婆出门。 “娘可是王爷为什么”要这样做啊?徐氏实在不明白。郡王爷和郡王妃还算是恩爱的,两人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呢,郡王妃地位很稳当的。就算是大公子做了世子,郡王妃的声势比之从前是不如,可也不至于此啊。 郭妈妈摸摸头上戴的绒花:“这里头的事不该我们管。” 徐氏连忙噤口不言。 “你是还年轻,日子长了你就明白了。” 徐氏连忙点头。 其实她还有一件特别想知道的事。 那几家人,现在身在何处呢? 是被发卖了?还是被灭口了? 这个想法让徐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郭妈妈走的是和平时一样的路。往东走,再折向南,从角门进府。 她经过了管家和仝家,这两家门上确实象刚才听说的那样,都挂着大锁头,一点声息也没有。 郭妈妈跟没看见一样就从门前走过。 除了他们这几家,还有没被牵连进去的人家,也都大门紧闭,看来都已经得着消息了,这是怕惹祸上身,比平时都小心谨慎起来了。 还有人偷偷在墙角那里探头看了一眼,没等郭妈妈看见是什么人,又飞快的缩了回去。 看来这件事情牵连不小,使得现在人人自危。 这消息肯定也已经传进府里了,起码郡王妃是肯定知道了吧? 就是不知道郡王妃要怎么应对这件事? 想必她脸上的神情一定很精彩,可惜不能亲眼瞧瞧。 阿青对这场变故是毫不知情的。郭妈妈到了就发现了,她神情如常,面带笑容,见着郭妈妈还笑着招呼她:“郭妈妈来了?快来帮我把把关,我挑的眼都花了。” 郭妈妈笑着上前:“夫人这是做什么呢?” “我想挑几块料子。”阿青也不瞒她:“我有个要好的姐妹快要出阁了,我想给她挑几块好看的料子算做添箱。” 郭妈妈随即也想到了:“是不是孙大人家的颖姑娘?” 阿青笑着点头:“没错。” 郭妈妈也就把一肚子的话牢牢把住,坐下来陪阿青一起挑料子。 丫鬟又搬了一批锦缎布料进来,屋里一下子摆满了,象是卖布的一样,堪称琳琅满目,确实会让人眼都挑花了。 “这块怎么样?”阿青问。 郭妈妈点头说:“这是今年春天宗正寺才送来的贡缎吧?送出去也确实很体面。” 阿青想了想,又放下了:“她平时不大喜欢这种鲜亮花哨的料子。” 郭妈妈笑着劝:“那是以前,这做新娘子以后就不一样了,可不能象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一样。这料子又华贵又喜气,就算颖姑娘自己不穿,再拿去送人也体面啊。” 呃,说的好有道理 阿青点头说:“那也好。” 桃叶赶紧把这一匹抱到一旁。 郭妈妈还真是一句惊醒梦中人。这衣裳嘛,大多数时候还是穿给旁人看的,孙颖以前不爱穿,以后做了人家媳妇,少不得要改改穿衣打扮的风格。而且郭妈妈关于的很有道理,这料子是贡缎,自己不穿拿去送人也非常合适。 既然已经不拘泥在“她喜欢不喜欢穿着合适不合适”这个范围里,那挑起来就很快了。除了料子,阿青还准备了一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首饰,打算一起差人送过去。她现在有孕在身,按着常理,孕妇是不能去送亲、迎亲这样的场合的,说是不相宜,会冲克。 阿青不相信有什么妨克之类的,但她觉得不让孕妇去人多吵闹的场合也有道理,免得有什么冲撞刺激,那才是大问题。 除了给孙颖准备礼物,阿青还把从庄子上带来的东西让人理一理,准备分送出去。珊瑚这些事儿相当让人省心,不过给月桥巷送的东西,阿青还是想自己过目。 结果她的东西还没送出去,大妞来了。 这次大妞来郡王府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就是有一点挺奇怪,门上的人听说她是世子妃的亲戚之后那作态够怪的。头一次还前倨后恭,这次却象是有点怕她一样,殷勤是够殷勤了,就是那战战兢兢的样让她不习惯。她能感觉到一路上经过的地方,那些人都偷偷摸摸的在打量她。 有什么好看的?她又没有多长一个鼻子一只眼! 大妞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她帮她搬抬东西的两个婆子赶紧低下头。 这府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大妞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可是她就是觉得郡王府和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 “青姐!”大妞抓着阿青的手,笑得眼眯成了一条缝:“我一听说你回城了,就跑来瞧你。你身子怎么样?赶这么远的路回程还吃得消吗?” “我挺好的。”阿青拉着她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你怎么过来了?我娘知道吗?” “那还能不知道?你也不看看我带的那么一大堆东西。”大妞夸张的甩了甩手:“婶子还真当我有三头六臂哪,使唤我就一点儿都不心疼。” “你都带什么来了?”阿青两眼亮晶晶的:“有吃的吗?” “有。”大妞差遣桃核把外头的包袱提盒都拿进来,大妞小心翼翼的解开系绳,把里面的匣子取出来。 “这是婶子昨晚亲自下厨做的。”大妞打开匣子:“刚出锅的时候那个香啊,连石头缠着要吃,她都没给呢。” 匣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吴婶亲手做的米糕,粉白粉白的,看着就特别喜人。米糕上面洒着芝麻,点缀着碎果仁和葡萄干和蜜饯,一打开匣子就能闻见一股甜甜的香气。 阿青拿了一块递给大妞,自己也拿了一块。 大妞两口就把糕吃了——就是这是在郡王府做客,不然她还想把沾了糕屑的手指也吮干净。婶子可有好久没有下过厨了,单论手艺,婶子做的不见得就真比家里的厨娘做的好,到底人家才是靠这门手艺吃饭的。可是婶子做的这个味儿是打小时候起她和青姐两个人就喜欢的,当然不一样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零五 亲情 大妞告状说小石头想趁刚出锅抢糕吃,却把自己当时围着锅台转圈儿被吴婶喝斥的细节略过了。从前她也在阿青面前这么告过状的,不过当时和她争食儿的是小山,两人势钧力敌,打起架来你抓一把我挠一下的。 现在一代新人换旧人了,大妞一点儿都没觉得和一岁多的娃娃争吃的有什么丢人的。 就是大妞看了一眼挺高兴的阿青姐,把原来想说的一句话咽了回去。 婶子从城外回来的那天就病了,自家看着个高明的大夫,瞧个病倒不用舍近求远。 大妞问张伯婶子怎么病的,张伯只说是风寒。 端汤送药的活儿大妞全包下了,张伯开的确实都只是些治疗风寒和安神温养的方子。 大妞觉得,婶子有心事。 这心事还和阿青姐有关。 而且吴叔,还有自家那个不靠谱的爹,他们似乎都明了内情的。 这种被排斥在秘密之外的感觉让大妞觉得有点委屈。 要是旁的时候,她一定就会对阿青姐和盘托出了。可问题是这秘密很可能和阿青姐有关哪,她现在这情况简直是吹吹风都怕吹坏了,金贵的不得了。 大妞毫不怀疑,要是阿青姐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出了什么闪失,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姐夫能把自己活拆了。 不但不能说那个秘密的事,连婶子生病的事也不能说。幸好阿青姐也没有细问,她光顾高兴了。 说起要给孙颖的添箱,大妞一点儿不用操心:“婶子给我预备好了,是首饰。到时候会帮我一起给了。”她嘿嘿笑着冲阿青伸出了狼爪:“快快快,我要给你把脉。” 阿青忍着笑把手伸出来,大妞的手要按上来的时候,阿青往回缩了缩,有些狐疑的问:“你现在的水平到底怎么样了呀?” “啊?”大妞瞪圆了眼:“你居然怀疑我的水平?你知道我这个月一共接生了多少回吗?” 一旁桃叶被这句呛得咳嗽起来。 “放心吧,旁的病我不敢说,这女人怎么生孩子我已经门清儿了。”大妞把她的手薅过去,不由分说的就开始把脉了。 阿青微笑着看着她。 说真的,这种感觉还挺奇妙。 大妞小时候光屁股的样子她可没少看,甚至她还给大妞换过不知多少次尿布呢。结果现在她就坐在自己面前,正正经经的替自己把着脉。 “怎么样?” “挺好的。”大妞看起来还有点遗憾。 阿青看她那样,忍不住逗她:“怎么你还希望我有点不好?” “哪有啊。”大妞赶紧解释:“我才不会那么想呢。就算平时我给人看病也不会那么想的。为了多卖药多收诊金就把人家的病往坏了说往重了说,那样的人丧了良心,肯定没好下场。” “那你怎么看起来还不高兴?” “不是不高兴。”大妞老老实实的说:“我来之前就听吴叔说了,你这里隔一天太医就会来一次的。有太医看着,你这一胎肯定是顺利的。我是想,我的水平跟太医比,那差得远了,也许这辈子我都撵不上去。” “可是你能干很多太医干不了的事啊。”阿青给她打气:“我听说现在药铺里头你的生意比张伯还红火呢,怎么样,张伯什么时候升你当坐堂大夫?” “我早就坐堂了。”大妞咯咯笑着说:“不过我不是在前堂,我是在后面院子里有一间屋。我还把桃花也带去了给我打下手。不然我一个人好多时候忙不过来,得让桃花帮我招呼一二。姐,桃花可聪明了,现在抓药煎药的活她都能干,替我省了好些事呢。” 为什么要在后院里看病,这个阿青理解。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要看妇科病的话,得脱衣服,这当然得需要一个相对隐蔽安全的地方啊。 不过桃花也能跟着帮手,这让阿青听着还是挺意外的。 大妞狠狠的表扬了桃花一番:“她比我聪明,还肯花力气。她跟着我不是也识字吗?我屋里那些医书她也在看,白天晚上的只要有空闲,就把我以前抄在纸片上的方子拿出来读。那些纸片我以前记下来之后还觉得没有用了呢,结果她都一张一张的细心收着,现在不管她懂不懂的,她都已经背下来七八成了呢。” “那真不简单。”阿青这回是真心佩服她了。 桃花这个姑娘别看长的妖娆,名字又这么花一样的让人浮想连翩,但事实上这姑娘从来就不想靠脸蛋讨生活。她的女红原先在吴家就是数得着的,现在又开始抓住机会跟大妞学医术。 兴许这姑娘将来也能和大妞一样做个女医啊。 “说真的,我觉得桃花关在家里头只干点洗涮缝补伺候人的活儿太可惜了。”大妞认真的说:“她比我会说话,有时候和病人打交道她比我在行多了,照顾人也细心。而且因为她生的好看,还有人治病的时候跟她打听她有没有什么秘方呢。” 阿青好奇的问:“那她怎么说?” 大妞拍桌大笑:“她说有!而且还真的给人抓了两个方子。不是内服的,是让人外用的。还别说,她这买卖还做成了呢,这两天居然有回头客再来买,说那药面儿涂了半个月之后,好象脸是变白了呢。” 阿青诧异的问:“真的那么有效?那是什么方子?” 大妞笑的捂着肚子都直不起腰来了:“哪有什么好方子啊,就是白芷,珍珠粉什么的掺一块儿让人涂一涂。我看这东西用处不算大,就是现在天凉爽了,太阳也没夏天那么毒辣了,原来晒的脸发黑的人到了天凉快的时候都会变白一点儿的。跟涂什么抹什么关系不大。” 阿青也忍不住笑了:“你们可真是的,也不怕人回来找麻烦说你们卖假药啊。” 虽然大妞说是桃花卖给人家美白药方,但是阿青心知肚明。桃花多么谨慎啊,根本不可能自作主张。这事儿是由桃花生得漂亮引起的,但是卖药的背后肯定是大妞在操纵安排,这个可瞒不过阿青。 看她这么高兴,这么意气风发,阿青很羡慕,也替她高兴。 大妞陪着阿青一起用了午饭才走,阿青依依不舍,一再叮嘱她得空就来串门。 大妞笑着说:“我肯定得了空就过来。” 她来时大包小包的,回去的时候也不是空着手的。这么一来,去药铺又有些不方便了,还是先回去把这些落撂下再说。 这只是理由之一。另一个原因是大妞还想早点回去看看吴婶。虽然不是大病,可是吴婶总是提不起精神来,看着心事重重的,大妞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她回头望了一眼,已经走过半条街了,安郡王府已经看不清楚了。 阿青姐要是知道婶子生病,非急坏了不可。所以这会儿不能告诉她,婶子再三叮嘱了,不让她说。 说等病好了再说。 大妞又不是小孩子,病好了婶子也不会说的。因为就算说的时候已经好了,阿青姐肯定也会难过自责的,婶子这是打定主意要瞒到底。 父母为了孩子是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的。孩子要是病了,要割自己的肉入药父母也会给的,可是轮到自己生病,却瞒得死死的根本不让孩子知道。 大妞把阿青姐给婶子捎的东西挨样看。 准备的东西很用心,阿青姐一向贴心又孝顺。 大妞想,要是她的亲娘还活着,肯定也会对她一样好,她也会象阿青姐一样孝顺的。 她心里有点酸酸的,把怀里的东西放到一边不想再看了。 阿青姐处处都比她好,可是她羡慕的就只有这一点。 阿青姐有亲娘。 车上装的东西不少,走的也不算快。大妞从车窗往外看。 街边不少卖吃食的铺子,婶子这几天吃的不香,不知道买点街上的东西她爱吃不爱吃? 虽然说吴婶现在是诰命夫人了,可是口味还是相当平民化的。她不喜欢那种米粒雕花的精致风格,还就喜欢一些街边巷子里头卖的吃食。 月桥巷附近有一家卖蹄膀的就很不错唔,但是得了风寒还没痊愈的人,蹄膀过于油腻了。 那买点儿什么呢? 大妞琢磨了一会儿,敲了敲车壁。 车子放慢了速度,在路边停了下来。 “姑娘?” 大妞一撩裙子,利落的从车上跳了下来。 “我去前头买点儿东西,你们先回去。” 她在街上来回逛了两圈儿,可就没瞅着一样感觉好吃的东西。 要是婶子吃东西觉得没滋味儿,酸酸的蜜饯她可能会喜欢吧?但是铺子里卖的怎么看都觉得让人看不上,还不如自家制的酸梅什么的呢—— 对了。大妞突然想起来,刚才阿青姐给她捎来的东西里头,好象也有蜜饯吧?是从别庄带回来的,听阿青姐说没用糖渍,吃起来一点儿都不腻。 那就把那些给吴婶尝尝试试? 车比大妞先到,车上的东西都已经卸下来了,唐妈妈领着两个丫鬟都给搬到了大妞屋里头。她们这一番折腾搬运刚算干活,大妞后脚也进来了。 “哟,姑娘回来啦。”唐妈妈笑着说:“咱们家姑奶奶身子还好吧?这大包小包的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大妞一看也笑了:“怎么都搬我屋里来了?这又不是给我一个人的东西。”她进屋倒了水喝:“阿青姐挺好的,就是我来的时候一劲拉着我不松手,恨不得把我留在那儿不让我回来了。” 唐妈妈点头说:“这是姑奶奶想娘家人了。虽说郡王府离的不远,可是哪怕就隔一道墙,也是旁人家的媳妇了啊。” 所以说,嫁人有什么好的?她就一点都不想嫁人。 可是这两天在铺子里还有人缠着她要给她做媒呢。 如果是那种为了挣钱的媒婆,那大妞大可以不理。可要给她做媒的,差不多都是找她瞧病的人啊。瞧病的时候,人家常常会和她攀谈,问她多大啦,许了人家没有,她总不能不理吧?可是一说自己没有亲事,那些人十个里有八个都主动表示可以帮她说一桩亲事,简直让大妞哭笑不得。 先前她还有功夫一个一个的解释,说自己并不想现在成亲。结果话出口她就后悔了。那些大嫂大婶大娘们的口水差点儿把她给淹了。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样的话磨的她耳朵都要起茧子。后来大妞也学乖了,别人再说什么给她做媒的话,她就含糊应付,实在问的紧了就说这事儿自有父母做主,省得这些不相干的闲人跟她瞎叨叨。 果然一抬出父母来,这些人就不烦她了,摩拳擦掌的打算去劝动张伯。 好歹大妞是松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在行医这条路上是可以大步走下去了,但是这个终身大事实在让人头疼。她自己都不急,别人却一个个急的要命。 可她能敷衍那些外人,却没法儿抵挡吴婶啊。吴婶现在也为她的亲事发愁 大妞从那堆包袱里找出来阿青捎给吴婶的那一份,还有那一包特意从城外捎来的果脯,一起抱着去找吴婶。 她没走前面的门,从后头过去更近。 吴家的下人可没有郡王府这么多,每道门户都有人传话伺候,大妞琢磨着,郡王府里的下人,少说也得二百?不,肯定不止。就算不把主子们贴身伺候的人算近去,大概都得超出这个数了。一年里光下人的月例就得一大笔银子开销,实在太费钱了。相比之下,吴家的下人少的简直有点不成体统。 可大妞觉得这样挺好的,要那么多人干嘛?其实活儿就那么多,郡王府的下人得有一多半白吃饭的,或者每天要干的活儿就那么一点,其他时候都闲着。人一闲就要生事,不光白耗钱粮还凭添是非。 大妞走到回廊下的时候,听见屋里头有人在说话。 是吴叔和吴婶的声音。 吴叔今儿回来的倒早啊。 大妞脚步顿了一下——既然吴叔回来了,那她现在进去怕是不合适吧?万一人家夫妻正在说什么私房话,那她这会儿打扰多不合适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零六 秘密 大妞放轻了脚步,正打算悄悄溜走晚些时候再过来,就听见屋里头吴婶说了一句:“你说她会不会和阿青相认呢?” 大妞愣了一下。 这话没头没尾的,她本来觉得自己不该在这儿,怕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可是现在屋里头传出来的声音跟她想象的不大一样。 听到阿青姐的名字被提到,大妞就挪不动腿了。 “不会的。”吴叔声音很沉稳:“你不要胡思乱想,放宽心早些把病养好。” 大妞有点紧张的放轻了呼吸声,她怕吴叔听到。练武的人耳目可比一般人灵敏得多。 “可是那天在车上,她也没说不会相认。”吴婶心里很不踏实:“阿青现在有孕,所以她才不说。可是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呢?” 隔着窗子,吴叔扶着妻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顺手把药碗端过来要喂她吃药。 “我不吃。”吴婶把脸一转:“又不是什么大病。” “小病也不能轻忽了,这是大妞的爹开的方子,他的医术你还信不过?” “那他也说了,这药吃不吃的都不打紧。” 虽然两人已经是老夫老妻,孩子生了也不止一个了,可是吴婶这么一使性子,依稀还是两人初相识时的娇模样。 吴叔也不勉强她,药不吃就不吃吧,反正她这病也不在乎吃药不吃药,还是因为心事。只要她能想得开,那这病就算好了。要是还想不开,那吃仙药也没办法。 “其实我心里也乱得很。要说老实话,我是不愿意她和阿青相认的。阿青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却是我们抚养长大,在我心里头她就是我亲生的!凭什么我把孩子养大了,东平侯府突然又冒出来一位姑奶奶,说她才是阿青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外头大妞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袱,被这句话震的脑子里头一片空白。 阿青姐不是婶子亲生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云朵被染上橙红的霞彩。大妞觉得自己象是在做梦一样,脚下踩的根本不是实地,软的一点都使不上力气。 吴叔没有劝她,他知道妻子心里乱。让她说出来,总比憋在肚里好。要不是心里烦乱,自己为难自己,她怎么会病这么久都不见起色? “可是我又忍不住想,我们是把闺女养大了,可是她身上毕竟是流着石家的血。要是她知道这世上还有她的亲人,说不定会很高兴的。我要瞒她,可能到最后也瞒不住。等她知道了内情,说不定反而会怨我” 其实她的两种担忧,内里的意思是一样的。 一句话,吴婶怕失去女儿。 “不会的。”这一点吴叔回答的很坚定:“咱闺女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和她这姑姑相认了,咱俩永远都是她的爹娘,她不会看重别人胜过咱们。” 吴婶有些茫然的点点头。 她也相信自己养大的闺女不是那种人。 但她心里真的不踏实。 这不安的来源,就是那天她在回城的路上见到的,那位请求搭车的夫人。 她上车后掀开了面纱。 看到她的那一刻吴婶就明白了。不用任何凭据,也不用旁的人证,她只要站到阿青面前,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就一目了然了。 “她们生的那么象” 这一点让吴婶很不安。 “你看你,这不就钻了牛角尖了?”吴叔轻声安慰妻子:“阿青现在有孕在身受不得惊吓,她今年肯定是不会说的。等阿青生了孩子,她如果想和阿青相认,咱们也阻拦不了。到时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闺女永远是咱的闺女,她顶多也就是个姑母,多门亲戚也没什么不好。” 大妞看见桃枝和玉纹进了院门,急忙快步离开。 等出了后门,大妞停下了匆忙的脚步。 她有点儿晕,站在那里呆了好半晌,想不起来自己要往哪儿走,要去做什么。 阿青姐她,她怎么可能不是吴家女儿呢? 大妞朝前挪了几步,一屁股坐在路旁的石凳上。 刚才听到的那几句话,简直把她的整个世界都给颠倒过来了。 吴叔吴婶,阿青姐和小山,他们是多好的一家啊。在老家的时候,谁不羡慕他们家儿女俱全,母慈子孝?吴婶有多偏疼阿青姐,这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小山都得靠边站。如果要让那些认识、知道吴家的人来猜一猜吴家哪个孩子不是亲生的,十个里有十个要猜小山才是那个抱养的。 可她刚才听的真真的,不会有错。 阿青姐是那个什么东平侯府的孩子,不是吴叔吴婶亲生的,是他们从小抱养的,现在那候府里有人找了来,还想和阿青姐相认。 大妞觉得一阵恐慌,又感到气愤。 吴婶说的没错,阿青姐和他们才是一家人,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候府算个屁啊。 原来吴婶心病的根源在这里! 她抱着包袱发了一会儿呆,天已经彻底黑了,有人打着灯笼走到了她面前,轻声唤:“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坐着呢?” 大妞茫然的抬头,桃花关切的看着她,灯笼的光亮映着大妞的脸,她脸上那种好象迷了路一样的表情让桃花心里很不安:“姑娘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哦没什么事”大妞本能的把心事藏起来。虽然她和桃花感情好,没拿她当丫鬟看,可是这件事实在太紧要了,她不能说。 “姑娘是给夫人送东西去的?” 桃花听小丫头是这么说的,所以才从这儿过来寻人。可现在眼看要送的东西还在姑娘怀里头,看来姑娘这根本就没到夫人屋里去? “我到门口了,因为听见婶子和我叔说话,就没进去。” 桃花一下子就懂了。 那确实是不合适进去。 可是肯定另外还有什么事吧?要不然姑娘怎么会这样失魂落魄的待在这儿? “咱们回去吧,东西晚上再送也不迟。” 大妞没什么胃口用晚饭,就吃了一点儿东西。她去吴婶那儿送东西,谢天谢地吴婶已经睡了,不然她一定要拉着大妞问东问西,打听阿青和郡王府的情形。 送完东西回来大妞好象比刚才心事更重,这让桃花更加担心了。倒好了茶,桃花借着做针线为由,就守在大妞跟前。 大妞把针线篮子里的东西拨拉的乱糟糟的,目光呆呆的,任谁来看都知道她有心事。 大妞忽然站起来,桃花吃了一惊,针险些戳到自己手上。 “姑娘?” 大妞没看她,直接扔下一句:“我去我爹那儿,你不用跟着我。” “姑娘,姑娘,外头黑,你拿盏灯再走。” 反正又没几步路,大妞现在哪还顾得上打灯笼,大步流星的已经走远了。 张伯正在翻白天写的医案,大妞风风火火的连个招呼都没打直接就闯进门来,张伯眉头一皱:“你瞧瞧你,这么大姑娘了还这么莽撞。” 大妞转过身把门关上,这会儿她的步子快不起来了。关好了门,大妞慢慢挪到张伯跟前,拉了张凳子在他旁边坐下。 “你怎么了?”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大妞的脾性习惯张伯是一清二楚的。桃花都能看出来大妞有心事,张伯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大妞张了下嘴,发现自己嘴唇干的都要和牙齿粘在一块儿了。她舔了舔唇,小声问:“爹,你知道不知道” “什么事?”张伯还是不动声色,但是手里刚才翻着医案已经合了起来。 “就是,”大妞觉得这话要出来特别艰难:“你知道不知道阿青姐的身世?” 哦,原来是这事。 张伯自己都没察觉,他在听到大妞的问题时,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会问这个?” 她肯定不是心血来潮,必定是听说些什么了。 今天她去郡王府了,难道是在郡王府听说了什么流言? 不,郡王府的人应该不清楚这事。 “我今天听见我叔和我婶子说话。他们说,阿青姐不是亲生的” 大妞观察着她爹神情的变化。 她相信,这件事她爹一定是知情的。 “这事儿是真的,对吧?” 张伯平淡的嗯了一声:“是真的。” 大妞蹭的站了起来,愣了一下,又慢慢的坐下了。 “她是那个东平候府的小姐?” “这也是你偷听到的 ?” “什么偷听?我不是偷听”大妞这话说的有点心虚。 好吧,她不是有意偷听,但是确实是“偷偷”听到的。 “没错。”张伯简单的解释了一下:“你婶子以前是丫鬟,你知道吧?” “我知道。”大妞点点头,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吴婶从来也没有打算掩饰美化自己的出身。 “她是陪嫁丫头,到了东平侯府之后没两年就遇上了二王之乱。东平候府被牵连进去,家破人亡了,你婶子他们带着个孩子逃难离开了京城。” 张伯的话虽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不过对大妞来说,事情已经解释的很清楚明白了。 原来阿青姐真的不是亲生的。 “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张伯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她:“我一开始就知道了。他们两人当时又没成亲,这孩子当然不可能是他们亲生的。” “那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 张伯反头号她:“告诉你干什么?” 呃 也是。 大妞紧接着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那阿青姐她自己知道不知道?” 她紧张的要命,盯着张伯看。 “她应该知道。”张伯说。 大妞嘴张的能塞进一个鸡蛋了:“阿青姐自己也知道?” “知道又怎么了?” 阿青姐竟然知道可是她和吴叔吴婶也很亲近啊,特别的孝顺贴心,只要认识的人家,哪个不夸吴家的女儿好? 说他们其实不是一家人,谁听了会信啊? 起码大妞就觉得这事儿真是阿青姐是怎么知道的呢?她知道了这件事,怎么还能把婶子和叔当成亲爹娘,把小山当成亲弟弟呢?吴家一家人好的都让人嫉妒,谁能相信阿青姐其实不是吴家的女儿? 合着他们都知道,单瞒着自己大妞扁着嘴低下头。 不对,等等。 她猛的抬起头来,用力过大差点抻着脖子筋:“小山知道这事儿吗?” 张伯实在受不了,往外哄她:“去去去,你哪来这么多话?东打听西打听的。” 大妞勇于抗争,坚持要一个答案:“你跟我说啊,他知道不知道?” 张伯把她揪到了门外头:“你说他知道不知道?” 门在她面前砰一声被关上了。 大妞冲着门扇恶狠狠的龇牙。 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 小山肯定不知道。 这一点,大妞很有把握。 没什么理由,她就相信自己的判断。小山那么笨,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他当然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这么一想,多少让大妞觉得心里舒服多了。知道小山比自己还笨,不由得油然而生出一股优越感来。 虽然她被瞒了这么多年,可是还有个小山给她垫底呢。 再说,这个亲生不亲生的,现在想想其实也不算太重要。不管现在有没有人跳出来认亲,阿青姐和她的姐妹之情都不会改变。 而这时候的安郡王府,则安静的有些诡异。 府里凭空少了那么些人,而且消失的这些人全是郡王妃的人!前一天还风平浪静毫无征兆,就过了一夜,那些人就无声无息的全不见了踪影,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消失的这些人全是些“位高权重”的人。可是一早起来,他们的差事都已经另有人顶上了,从外面看,府里仍然一切正常,没出什么乱子。知道内情的人都闭紧了嘴,不知道内情的也不敢乱打听。 一时间安郡王府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天黑之后,甚至有人不敢一个人回屋,找了各种理由留在值房里,跟其他人待在一块儿。他们生怕自己也步了昨晚那些人的后尘,怕自己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了。 郡王妃这一天竟然也一声没吭,这太不寻常了。 菊苑里头倒还是一切如常,郭妈妈把那几个妖娆不安份的丫头看的牢牢的,其他人就算听到了什么风声,也都知趣的没有多透露半个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零七 夫妻 安郡王妃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屋里也没有掌灯,黑漆漆的一片。 她觉得今天一天她都象活在恶梦里头,从一早起来得知管妈妈仝妈妈他们全家都不见了踪影开始,到发现她的贴身丫鬟被叫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这些事一件接着一件发生,都不象是真的。 过去几十年里头,她何曾受过这样的惊吓和屈辱。 如果说这些都没有打倒她,那么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 安郡王妃发现自己连院门都出不去了。守门的人很脸生,腰圆体壮的,安郡王妃想出去,她们一点儿不给面子的拦住了她。 “王爷吩咐过了,王妃最近身子不好,就在院子里静养不要出去了。” 安郡王妃死死盯着她们,但是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根本不为所动。 “我要见王爷!” “王妃请回房吧。” 折腾了半天,安郡王妃站都站不稳,两个丫鬟赶紧把她扶回屋去躺着。 三顿饭一顿不拉的都送了来,她一口都没吃。 为什么? 难道是前些日子她让人干的事情泄漏了? 可是那件事根本就没成,更何况她相信绝对没有什么凭据能牵扯到自己身上。 凭什么?她是明媒正娶的堂堂的安郡王妃!她生了两儿一女,操持偌大一个王府这么些年,没有功营也有苦劳!凭什么这样对她? 就算前些日子那些事情砸实了是她主使的,安郡王也不应该这样对她! 居然居然把她身边的人全处置了,把她象这样软禁起来! 他不能这么对她! 她也不能就这么认命。她要是真这么被关了起来,她的孩子怎么办?思炘,思涵还有思容他们去靠谁?思炘马上就要成亲了,思容还小,他们该怎么办? 安郡王是打心眼儿里不想进这个门,可是杨得鹏禀报他说,安郡王一天什么都没吃,只说要见他。 终究还是不能就这样让她饿死。 安郡王对自己说,要不是看在那三个孩子的面子上,他绝不会再踏进这个院门。 有多久没过来这个院子了? 有几个月了吧?也可能更久。现在站在院门口,看着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样陌生。 院子里静悄悄的,就一个小丫鬟守在门口。 安郡王没让人跟着,自己接过灯,掀起帘子进了屋。 屋里有一股不怎么太好闻的气味,安郡王皱了下眉头,还是走了进来。他把灯放在桌上,郡王妃还是面朝床里躺着一动不动。 他知道她醒着。 “你自己干的事儿,自己心里清楚。”安郡王不想和她多费口舌:“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哪一件能摆到台面上说?我现在这样处置已经给你留了脸面了” 安郡王妃突然翻身坐起,抓起枕头朝他扔了过来。 安郡王赶紧歪过身闪躲,枕头没牵着他的头,不过还是砸在他的肩膀上。 疼倒是不算疼,就是一下子让安郡王的怒火也烧起来了。 “你还觉得你委屈了?”安郡王觉得自己这趟根本就来的多余!她干的好事,让他在李思谌面前跟着丢脸让步。要不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他何苦为了他在儿子面前低三下四再三恳请? 结果面对他努力争取来的这个结果,她还一点都不领情。 “凭什么!”安郡王妃声音又干又尖,象一把刀子似的刺得人浑身难受:“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做错什么了?” “你干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安郡王声音也跟着提高了:“我现在这样做已经是在尽量保全你的体面和名声,也是在保全儿女们和整个王府了!” 安郡王妃喘息又急又重,她深吸了几口气,把声音放低了些:“王爷,王爷你听我说。我什么也没有做过,我是冤枉的,这肯定都是世子的安排,他早就看我们母子几个不顺眼了。我早先就跟王爷说过,世子爷容不下我们娘几个。你看现在在?我说的没错吧?” 安郡王只是冷冷的嗯了一声。 安郡王妃披头散发的从床上下来,扯着安郡王的袖子哀恳:“王爷不能单听他的一面之辞,王爷,咱们夫妻二十来年,难道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 安郡王觉得今年听到的话,就数这句最荒唐了。 是啊,夫妻二十来年,她的为人,他真的清楚吗? 刚成亲的时候那个怯生生的姑娘去哪儿了?曾经她连替他宽衣的时候都羞的恨不能转过头闭上眼,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可是一转眼这么些年过去,安郡王真的想不起来,究竟她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另一副嘴脸。 也可能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认识自己的枕边人,根本也不了解她。 安郡王妃继续哭诉着:“我这么些年来过的什么样的日子,旁人不知道,王爷难道还不知道?我嫁进来的时候世子已经记事了,待我从来就没有一句和气的软—话,连一声母亲都没有叫过。我就是满心里想对他好,也是有力使不上啊。” 她哽咽了一声,说的更加可怜和恳切了:“王爷难道都不记得了吗?我头一个孩子是怎么没的?要不是因为我不是要告世子的状,可是世子恨我,恨他的弟弟妹妹,这王爷也是知道的。王爷怎么能这样狠心,管妈妈她们从我在陆家的时候就伺候我,我嫁到王府来她们也一直跟着我服侍我” 她要不说,安郡王真没想起来。 安郡王妃在生李思炘之前,确实曾经流掉过一个孩子,当时所有人的说法都倾向于那是李思谌的错。 安郡王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是那样一个阴毒的人,安郡王妃小产之后又那样楚楚可怜,痛不欲生。可她还主动替李思谌解释,说他肯定不是有心的云云 当时安郡王相信这事儿就算不是儿子故意的,也肯定与他脱不了关系,从此对这个桀骜难驯的儿子更加不喜。 现在郡王妃自己提起这件事情来,安郡王也想起那件事情来了。 可是与过去不同的是,他现在却站在了另一个方向来看这件事。 当时他怎么会那样深信不疑,觉得就是李思谌对继母心怀恶意,甚至能对她下杀手呢? 李思谌从开蒙读书之后,就一直待在前院,跟安郡王妃照面都很少。而安郡王妃当时怀着头一胎,太医明明交待她要好生静养安胎,她却一反常态的主动去找李思谌,说是亲手为他做了汤 现在想来这件事真是从头到尾都十分荒唐和蹊跷,可当时为什么他就那么相信了她的一面之辞? “王爷,管妈妈她们” 安郡王打断了她的话:“他们都已经灌了哑药发卖了这辈子,他们也不可能再活着回京城。” 安郡王妃握着他的手顿时僵了,下头要说的话也哽的一下子说不出来了。 “你能保住一条命,就该谢天谢地了。”安郡王突然觉得特别累。听她喋喋不休的说那些话,让他心里觉得憎厌和疲惫:“等炘儿成了亲之后,你就去安河的庄子上好好养病吧。这对你,对孩子们都好。” 安郡王妃象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我不去!王爷,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不是跟你商量。”安郡王声音很平淡,刚才踏进这个门的时候,他还想过安郡王妃会怎么辩解这件事,他还想着自己可能会宽慰她几句,告诉她为了郡王府,为了儿女们,他也会尽力保全她。现在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他要不动手,李思谌肯定会动手,到时候事态就更难控制了。 可现在他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他就是觉得夫妻这么多年,自己却根本不知道枕边睡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昨天他在李思谌面前替她求情的时候,他还在想着或许这些事情里头有什么误会,她不是真的那样恶毒阴险。后来看了那些确凿的凭据,他也还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是因为李思谌成了世子,她才想为自己为儿女争取。 真可笑。 “王爷,我一个人怎样都无所谓,可是孩子们怎么办?孩子们不能没了亲娘啊。世子他跟我没有母子情分我不怨他,可是炘儿他们毕竟和他是兄弟,他也毫无手足之情。等我万一不在了,他会怎么对待炘儿他们兄妹?王爷总得替他们想想啊” 是啊,她说的也对,没了娘的孩子肯定会吃苦头的。 可李思谌的亲娘没的更早,他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安郡王站了起来:“你要是安生一些,那炘儿成亲的时候你还可以看着。要是你非得这么折腾,那我也只能早早把你送走。” 安郡王妃没想到说了半天都跟白说一样,刚才强装出来的温柔和哀婉也装不下去了:“王爷你不能这么做!我是冤枉的!你这样做想过别人会怎么在背后议论郡王府吗?消息要是传出去了宗正寺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你要是会顾念王府的名声,就不会做出这些事情!”安郡王实在没有兴致和她多费唇舌,用力甩她开的手大步往外走。 安郡王妃愣了一下,一边喊他一边往外追。 到了院门口她就被拦了下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安郡王走远了。 安郡王觉得他这一趟实在来的多余,反而让他觉得自己荒唐而且,愚蠢。 过去她说过多少谎?这样的事情她是不是已经做过许多次? 在点心上下药,在车上动手脚 安郡王想到了过去那些没有机会降生的孩子,还有即使生了出来也没能养大的儿女 四周的黑暗中仿佛隐藏了许多看不见的东西,安郡王拢了拢衣襟,觉得身上和心里一样突然发冷。 “王爷?”杨得鹏默默的跟上来。 王爷站在这儿不走又不动,杨得鹏这会儿摸不透王爷的心思,只好出声提醒。 “哦,走吧。”安郡王往前走了一段,杨得鹏发现这不是回前院的路,也不是去哪位姨娘的住处。 这是好象是去春水居的路? 没错,是春水居。 那是已故的前郡王妃的院子,从她故去之后,王爷只去过那么一两回——从娶了新王妃陆氏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去过。 杨得鹏默默跟在安郡王身后。 春水居里没人居住,前后的院落也都空着。明明是在王府里头,却让人觉得十分荒凉。 安郡王过去推了一下门。 门并没有上闩,一推就开了。 看院门的婆子八成是吃饭去了,整个春水居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虽然很多年没有人居住,但是因为世子的吩咐,这儿还是天天有人在打扫,院子里花池中栽着不少花草,也有人精心打理。 安郡王闻见了桂花香。 对了,是有那么一株。 他想起来了,靠屋头东头窗子下头栽着一株桂花,他和妻子还恩爱的时候,两人曾经依偎在一处,看着窗外头那一树花在秋风里弥散着香气。 多少年前的事了,居然还记得,而且还记得挺清楚。 杨得鹏挑着灯笼陪着安郡王到了屋门口。 过去的记忆好象一点一点的拂去积尘,露出了久违的本来面目。 春水居很宽敞,单论大小来说,比现在的郡王妃住的院子还要大一些。里面的家具、陈设,也都要更胜一筹。 当初决定续娶陆氏的时候,下头人来请示,问是不是就在春水居娶新人,要不要重新修缮。他当时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想的,大概是觉得原配就是在这儿咽气的,这院子不太吉利,所以没有答应,最后是选定了离这儿距离很远的西面的一处院子,也就是现在的安郡王妃的住处。 好象新人入门之后不久,有一次陆氏还跟他问过春水居。那话里的意思,好象是觉得这边更大更好。 不过那时候陆氏还没现在这么胆大,提了一次他没答应,也就没有再说起。 站在门前,安郡王有些不敢进去。 杨得鹏轻声说:“王爷,要不小的先去把灯点上?” 安郡王嗯了一声。 灯一盏盏点想,黑暗被一点点驱散。 安郡王站在门口看着,感觉就象这屋子从沉睡中一点点醒过来了。 昏黄的灯影下,屋里的一切看起来和记忆中都一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零八 闹事 安郡王还记得新婚的时候,她总是赶着他不在的时候先洗漱完,两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也总是瞅着他吃,自己吃的很少。 后来他问她,是不是王府的饭她一开始的时候吃不惯? 她说是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张嘴。 不过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并不多,那时候她头上有婆婆,一天照三顿饭的让她伺候着。 她的身子其实也就是那么一点一点的都熬坏了。 不知道今天怎么就想起来了,明明从她走了以后从来不想的。 屋里灯都点起来了,他就迈步进了屋,先在正屋门口站了站,站了一刻之后又想起不会有人从屋里再迎出来,就慢慢迈步去了西侧间。 这屋里的东西一点都没动过,还有个绣花绷子扔在桌上,上面绣的是白猫戏彩球。老些年的东西了,上头绷的白绸子都泛黄了,彩球的颜色却还挺鲜亮的。 安郡王捧着绷子发了一会儿呆。这个明显是没有绣完的,猫只绣了半只。 他在东侧间门口站了站,才走进去。 这些年除了李思谌会过来拜祭、悼念亡母,也就只有下人会进来打扫,安郡王一次也没来过。 死过人的屋子嘛,总是觉得有些晦气的。 但是现在看起来,并没有那种让他觉得望而生畏的感觉。帐子虽然也旧了,但是在烛光下看着,也不那么明显。床前的脚踏上甚至还有一双鞋。 鞋子也旧了。 安郡王站了半天了,就势那么一斜身,在床边坐下了。 杨得鹏默默的站在外间。 他是跟着王爷的,王爷十几年没进过这院子,他自然也没进过。院子里种了几竿竹子,风一吹飒飒响。 杨得鹏胆子可不小,但是这会儿灯影昏黄,风声幽咽,莫名的让他身上也有点发毛。 头一位王妃除了性子太硬了些,不够和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就是命不好,和老王妃斗了几年,自己生孩子伤了身子,没熬多久就去了。 这人再要强,强不过命。 安郡王在屋里一个人不出声待了半晌,快三更时分才出来。看院子的婆子诚惶诚恐的把他们送出来,然后自己去屋里熄灯关门。 安郡王在院门口回过头,看着刚才还亮着暖融融的屋子灯一盏盏灭了,又变成了黑洞洞的呃,空屋。 其实杨得鹏想说,看着真象一座坟。 怪不得人总说,房子也有气,这气得看人。有人住着,闹哄哄的,破屋也看着喜庆。没有人住,鬼气森森的,哪怕皇宫看着也象乱坟岗。 安郡王倒没想的象他那么多,他就是看着看着,想起了一句话。 人走灯灭。 刚才坐在屋里的时候,有那么挺短的一会儿,他还以为自己还坐在过去。 现在当然是清清楚楚的认识到,人死了就是死了,活不过来了。就象这屋子一样,空荡荡的,再填不满了。 菊苑之外的事情,阿青被瞒的结结实实的。按李思谌的意思,这些事儿又不算大事儿,没得说了让她跟着烦心。 要换做以前,她还要给郡王妃请个安什么的,现在一有孕,直接就省了,连院门都不怎么出。 不算大事?听听这口气,把郡王妃都软禁了还不叫大事。 但是郡王妃还有儿女呢!李思炘去找安郡王,差点儿挨了板子,李思容想去见安郡王妃被拦住,娇千金撒起火来,连安郡王都头大。 不但如此,李思容还认定,这事儿肯定是李思谌两口子挑唆的,准没有错! 阿青听见外面的吵闹声时,确实是吃了一惊。 这可是郡王府,不是什么临街的车马店,怎么可能听到这样的动静?好吧,别说是郡王府了,就是算是她娘家,那也是深巷大院很幽静的好吧? 李思容吵也是白吵,菊苑看门的婆子可不白给,就算她上脚踹用手挠,人家根本不理会。 当然了,和主子动手这些人是不敢的,但是李思容领的丫鬟也不敢上去给她帮手。 这可是世子爷的院子! 世子夫人可是有孕的! 这两条一亮,谁敢上去送死啊。 安郡王妃厉害不厉害?她都把自己给折腾到那地步了。管妈妈仝妈妈她们过去何等威风,现在根本死活不知下落,这些小杂鱼哪有那个胆子往上冲。 所以没有帮手,李思容单靠自己根本没戏,踢人踢的自己脚趾生疼,想抓人吧,指甲差点弄掰了。她就算在外面叫嚷,屋子里也只能听个隐约大概。 阿青站在窗边听了听,她和李思容压根儿不熟,也听不出她的声音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 其他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还是郭妈妈老到,扶着她先坐下,含着笑说:“夫人不用多理会,反正不是什么要紧事儿。” 阿青也笑了。 别人堵着她的门叫骂,这不要紧哪? 郭妈妈于是避重就轻把事情说了一遍。 就算她说的简白,阿青还是听的一愣一愣的。 安郡王妃的手下都被发卖了。 安郡王妃被静养了。 李思炘和李思涵两兄弟在安郡王门前长跪不起替郡王妃求情。 还有就是李思容跑过来找他们两夫妻的晦气。因为李思谌不在,所以现在 嗯,情况大致就是这样。 “那就让她在外头这么闹?”总觉得不是个事儿啊。 郭妈妈说:“这又不关夫人的事儿,她也就闹腾这么一会儿,累了就会走了。” 当然不能放她进来了!夫人现在何等金贵,别说让她碰一下推一下了,就算是被她那杀鸡似的嗓门惊吓了,菊苑上上下下的人也全得不着好,哪怕郭妈妈想一想那个后果,都觉得头皮发麻。 可以说她在这郡王府里,只用伺候阿青一个人,只用向世子一个负责,别的人哪怕是安郡王来了她都不怵。 有靠山就是这么硬气。 至于李思容,嘿嘿,郭妈妈还真不怕她。 但是这么晾着她,好象也不太好。 郭妈妈想了想,目光在桃叶、珊瑚、琥珀和桃核四个人身上晃了一下,决定得选一个出头的。 桃叶不行,阿青身边的事儿大小她都管着,少了谁也不能少了她。 至于桃核虽然也领着一等的月例,可她完全指望不上。 那就珊瑚和琥珀这姐俩了。 郭妈妈没怎么困难就指了一下珊瑚。 “夫人现在身子不舒坦,你去同容姑娘解释解释。” 珊瑚愣了一下,她马上明白了郭妈妈的意思,马上应了一声:“是。” 郭妈妈还想嘱咐她自己机灵点儿,不过看她的模样,也用不着自己多说了。 这个丫头是个心里有数的。 珊瑚很明白郭妈妈的意思,她到门口的时候,李思容正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珊瑚走到跟前屈膝问个安,轻声说:“姑娘不要动怒,我们夫人确实是身子不爽利,太医上午才来过” 李思容总算逮着了一个出气筒,抬手就是一巴掌呼了上去。 珊瑚这一下挨的结结实实的,耳朵里听着啪的一声响,那声音特别闷。 脸被打的感觉是什么样?她觉得,就象走路没走稳当,撞在了门上那样。 从到吴府她就没有挨过打,连重话也没有听过几句。到了郡王府之后,也一直过的算是体面。 这是头一回。 而且还是自己凑上去找打。 珊瑚的头发披下来一绺,嘴角微微沁血,半边脸又热又涨——并不怎么觉得疼。 可能是麻了。 嘴破了。 珊瑚自己尝到血腥味了。别的没什么感觉,脸应该没什么大事。 这一巴掌当然不是白挨的,刚才那些杵在一旁好象白给的婆子丫头们一拥而上把她和李思容隔开,七嘴八舌的乱开了。 有的说:“容姑娘快别打了,快消消气。” 有的说:“珊瑚姑娘你没事儿吧?哎哟我看看这脸,出血啦!” “快拿药来!”“打水来!”“快叫郎中!” 咳这一巴掌没到天黑,就传得府里该知道的全知道了。说什么?无非是说李思容跑去找孕妇的晦气,还把人家贴身丫鬟打了,打的那个惨啊 安郡王觉得脑子忒疼。 杨得鹏不好劝。要是外头的事,他是责无旁贷要出谋划策的,可眼下这事儿怎么说都不对,包青天来了都断不明白这家务事。 安郡王共娶了两任妻,生了十几个儿女,长大成人的只有六个。李思敏和李思雯是庶出就不提了,其他四个都可算嫡出。 杨得鹏看的真真切切,李思炘兄妹三个捆一起也不是李思谌一回合之敌。没了郡王妃,他们三个只怕自己吃饭都不会了。而世子世子他连王爷都得避其锋芒,不得不向他妥协,其他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再说世子夫人吧,这看起来倒是个好脾气的主,架不住郭妈妈黑啊。按说姑嫂间有了龃龉,说破天嫂子都得让着小姑。李思容找上门去菊苑连门都不让进,这就说不通了。 但是且慢——嫂子不让进门,小姑子就动手打人,这风头一扭,又变成李思容的不对了。须知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世子夫人身前得脸的人,说打就打了,这不跟打了嫂子的脸一样? 就冲这,李思容就没得着好。她出生之时,因为安郡王那会儿连接没了两个孩子,所以对这个女儿就比旁的孩子要多看重一些。再加上她是郡王妃所出,和李思敏、李思雯两个庶女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李思容也被禁足在萱楼里了。但是她被禁足,性质和安郡王妃那不一样。安郡王妃那就是明明白白的处置,可是李思容并不算犯下了什么大的罪过,这个人人心里都明白,姑娘还是王爷的亲闺女,过了这阵子禁足还是要解的,而且她还是要风风光光说门亲事嫁出去的。 所以那些人敢得罪郡王妃,不敢往狠了得罪李思容。郭妈妈有世子这座大靠山,还得扔出个丫鬟让她打一巴掌才好说理呢,其他人哪有那个胆子。 李思容被禁足那天,李思雯屋里就被砸了个稀巴烂。 没错,就是李思雯屋里遭了难。 据萱楼伺候的丫鬟说,李思容被禁足不能找别人的麻烦,只能拿李思雯撒气了。不过李思雯这气也没白受,第二天杨得鹏吩咐人给她屋里上上下下换了一套新的。 阿青呢,她且得慢慢消化这几天发生的事。 郡王妃曾经想要算计她?这个不新鲜,从去避暑之前她就没消停。虽然被算计的人是自己,但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这些事儿已经全被摆平了,让她连点后怕的感觉都寻不出来。 这感觉怎么说呢?就跟做梦似的,她睡醒了,人家把饭菜也做得了,她只管闷头开吃就行了。 也不是不好,毕竟她现在状态特殊嘛,自己也不敢冒丁点风险。 就是觉得就是觉得自己好象跟圈养起来了一样,日子过的傻乎乎的。 阿青听完郭妈妈的描述之后也没问她什么,这让郭妈妈松了一口气。 阿青留着问题等李思谌回来。 李思谌本来以为阿青会有很多问题,可她就问了一句:“郡王妃这个病要养到什么时候?” 李思谌一笑:“唔,我也不是郎中,这个说不好。不过到李思炘成亲的时候,多半得有点起色吧?” 阿青表示怀疑:“真的?” “唔,不过郡王妃也有些年纪了,京城里头其实不利于静养。王爷的意思是,等过阵子看看,要是不成的话,就送她到京城外头去好好养病。” 郡王妃有什么不年轻的?四舍五入也才刚四十岁啊,这就叫有些年纪了?说这话也得有人信哪—— 但是李思谌这样说,连安郡王都搬出来了,也就代表着这件事情他们已经达成共识,郡王妃必须病,也必须走。 这样也好。 阿青绝没有圣母病。人家都想让她一尸两命了,她还设身处地的替对方着想打算,还同情怜悯她?是不是脑残? 送走了好,大家都省心。 不过 阿青看了看李思谌。 被看的人还一脸无辜的问:“看我做什么?” “没事。” 总觉得这不是他的作风。 虽然没见过他的职业风格,可阿青总觉得,如果真是他来出手,安郡王妃不可能还有去养病的好待遇。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零九 再来说说珊瑚。 珊瑚这一巴掌挨的重,可是接踵而来的补偿却足以抵消这份儿伤害了。 阿青看着她肿起来的半边脸,赶紧张罗让人给她上药,还要叫郎中来看。珊瑚自己说话有点不利索了,赶紧拦她:“夫人,奴婢这脸不要紧的,涂点儿化淤膏,顶多两天也就好了。这要是叫郎中,事情传出去了,难免越闹越大。” 说话功夫化淤膏取来了,这是张伯给配的药,一盒子里装了六小瓷瓶,阿青自己倒是一次没用过,空掉的那一瓶子是桃核用掉了。 药效是没得说,涂上之后没多会儿就不那么红了,肿好象消了一些。更重要的是,珊瑚自己也不觉得怎么疼了,涂了药的半边脸凉凉的,比刚才舒服多了。 看药确实对症,阿青也放心了。 “她打你你不会躲躲啊?”虽然郭妈妈和珊瑚的用意阿青也明白,可是小姑娘漂漂亮亮的一张脸,万一真打坏了、划破了,落下一辈子的遗憾怎么办? 就算要使苦肉计什么的,也可以避重就轻嘛,造成个挨打的假相就可以了,非得挨这么结实。 看着珊瑚的脸,阿青挺纳闷的说:“你说她个子也不大,怎么打人这么有劲儿?瞧这巴掌印子,这得使了多大劲儿?” 郭妈妈忍着笑,她可听说了,萱楼那边儿请太医了——李思容打人的时候倒是挺痛快,回去以后不知道是用力过大还是怎么着,说浑身酸疼,请了太医去,又没诊出什么毛病来,气的安郡王说她是装病。 阿青赏了珊瑚药膏和一副耳坠,让她这两天好生歇着养伤。 等回了屋跟前没别人了,琥珀赶紧捧起珊瑚的脸对着光细看:“姐,疼吧?” “刚才有点儿,抹了药就不疼了。”就是说话还有点不得索。珊瑚把她手拿下来,轻声安慰妹子:“你看你,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什么重伤。” “早知道郭妈妈是要找个人去挨打,应该让我去才对。” 可她没有桃叶和珊瑚那么精明,郭妈妈当时说话的时候,琥珀压根儿没反应过来她话里是什么意思。 “说什么傻话呢。”珊瑚说:“郭妈妈这安排没错儿,你呀,火候还差点,这事儿交给你,别说郭妈妈了,连我也不放心哪。再说这巴掌又不是白挨的,你刚看见桃叶的表情了没有?她还想挨这个打呢。” 是吗? 琥珀想了想,刚才她一心都在珊瑚身上,完全没注意到桃叶的表情。 这挨耳光还要抢? “这个呢”珊瑚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自己好好想清想吧。” 琥珀还真就认真的去想了。珊瑚因为脸上带伤也不方便出去,琥珀给她把饭端进屋来吃。 “姐,夫人赏菜了。”琥珀笑眯眯的进来,打开食盒把里头的菜碟一样一样往外拿。平时夫人份例的饭菜她们也总能得着尝鲜,但是今天这不一样,这是夫人特意让厨房给做的。 “说是让你吃清淡的,浓油赤酱的菜对伤不好。” 珊瑚笑了:“夫人心善呢,可我这也不是什么重伤。你吃了没有?这么多菜我一个也吃不完,咱们一块儿吃。” 琥珀应了一声好,盛了两碗饭,两人一起坐下用饭。 琥珀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了。这个替夫人分忧挡灾的活儿,一般丫鬟确实轮不上呢。瞧现在就明白了,姐姐被打了这一巴掌,那些小丫鬟、婆子们的态度都不一样了,连带着对她都更殷勤更热络。 这巴掌真不白挨,这说明姐姐受重用,是夫人的心腹啊。 夫人又赏银子又赏药,还多赏了菜。刚才她去提饭的时候,厨房的人一脸是笑,非要帮她提着食盒送到门口不可。 这么一来,琥珀也就明白了。 这挨打啊,有时候也是难得的好处啊。所以姐姐说桃叶恨不得把她推开自己顶上呢。 鸡汤里头的豆腐和白菜都特别清淡鲜美,很合珊瑚的口味。 姐俩边吃边聊天。 “刚才我去厨房的时候,正好大厨房的人送新鲜鱼虾过来。我在一边等他们给我装盒子,听他们说了几句闲话呢。” “什么闲话?” “说郡王妃耗了两天,今天开始吃饭了。” 珊瑚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郡王妃又不是那种刚烈的性子,她不吃饭那是为了让郡王去见她,装可怜博同情的,又不是真的受了冤屈想把自己饿死。现在发现她绝食也没有用,就算她饿死,安郡王只怕也不会把她从院子里放出去,当然就开始吃饭了啊。说到底,她也舍不得自己的性命。 再说,她还有三个孩子呢。 “姐,喝口汤。” “对了,夫人今天胃口怎么样?” 珊瑚有些担心经过这一出闹腾,夫人怕是没了心情和胃口。 “夫人今天点了菜呢。”琥珀笑着说:“我来的时候厨房里正忙着。夫人今天看来胃口不错,要了三四个菜,还说想吃枣泥芋头饼。” 珊瑚塞了一口饭:“真的?那就好” 阿青今天胃口确实不错。听说厨房有鲜鱼,琢磨着是红烧是清蒸还是做个汤——琢磨了片刻之后决定,还是红烧吧,红烧的香。另外来个清炒莲藕,还要了一个溜丸子。 红烧鱼的汤汁被阿青浇在饭里头拌一拌吃了,吃的还特别香——可是鱼她一口没动。莲藕被她吃了半盘子,丸子也吃了两个。听起来两个不算多,可是那得看看个丸子的头儿啊。这丸子一个做的快有拳头大了,再多真的是吃不下。 不过这丸子是真香啊,软嫩不腻,咬一口满嘴都是肉香。 李思谌瞅着她是吃饱了,自己才动手收拾残局。整条鱼,还有那大丸子,都让他给包圆了。 吃完了饭喝茶的当口,阿青捧着茶杯靠窗坐着,李思谌从盘子里摸出一个圆澄澄的大橘子来,一点一点的替她剥皮。 阿青其实不喜欢吃橘子,哪怕是当做贡品的蜜橘,也总觉得有一股隐约的酸味儿。但是她喜欢橘子的香气,尤其剥完橘子之后,手指上会沾到一些黄莹莹的橘皮油,闻起来清新醒神儿。 李思谌把一瓣橘子递过来,阿青摇摇头。 真的不想吃这个。 李思谌挺坚持的继续往前递,都堵着她的嘴了。 阿青被迫张开嘴吃了一瓣。 还是觉得有点酸。 看她的表情确实不享受这味,李思谌也不敢强迫她了,剩下的一骨脑都填进自己嘴里。 “你干嘛一直瞒我这事儿?” 在李思谌开口之前,她又问:“郭妈妈说你是不想我担心。”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李思谌说的很简短:“那阵儿你身子不舒坦,我实在不想你听了这些事再存在心里头,对身子不好。” 阿青也承认他说的有理,就是被蒙在鼓的感觉不好。 “以后我什么事都不瞒你。”李思谌老老实实保证:“今天身上没有不舒坦?我听说她在外头吵吵了半晌。” “其实没听见仔细,模模糊糊的能听见一点。”阿青这会儿倒好奇上了:“她都在外头嚷嚷什么了?” “这种话有什么好打听的,别人听见了也要当没听见,你倒好,还反过来打听。”李思谌把剥下来的橘皮放在筐里——虽然两人过日子时间不算太长,可是他知道阿青喜欢橘皮的香味儿。平时不说了,这段期间她一早一晚的恶心难受的时候,闻闻这个香味儿可以缓解不少。 为什么不能打听?以前她在乡下的时候,大妞可没少拉她去看热闹,尤其是人家吵架的,大妞最感兴趣。有一回两人趴草垛上,居高临下的看墙那一边儿两个婆子吵嘴,那真叫一个旗鼓相当,势均力敌。一个词汇丰富,一个声如响雷,两人先吵嘴,后来干脆撕打在了一起,大妞看得那叫一个目不转睁,直说比看戏精彩多了。 其实李思谌不说,阿青也多少能猜出来李思容在外头嚷什么。无非是颠倒黑白倒打一耙,说他们陷害郡王妃呗?相骂无好口,那肯定说的好听不了。 阿青摇了摇头。 安郡王妃好办,能关起来,也能远远送走。可是李思炘李思容兄妹三个就不可能这样比照办理了,只怕将来的麻烦还多着呢。 安郡王府这一通闹腾,消息倒是捂得严严实实的。到了李思炘成亲那天,安郡王妃倒是装扮一新的露了面,旁人看她干瘦干瘦的,脸上涂的脂粉完全遮盖了原本的脸色,一左一右两个丫鬟扶着她,象个木偶一般受了新人的叩拜,又匆匆被搀入内堂。 阿青没能亲眼看见,听的是琥珀的转述。她叽叽喳喳象小鸟似的,喋喋不休的描述着刚才看见的热闹。 “新娘子看着个儿不算高,盖头上绣的是鸳鸯戏水,那莲花扎的挺鲜亮的。”她小声说:“我和桃核姐姐还悄悄去看了一眼嫁妆。” “你看见了?” “看见了,都在后头新房的院子里。”琥珀用手指比数:“奴婢数过了,三十二抬。听守门的婆子说,是杉木箱子。” 比阿青当时的嫁妆少了一半呢。 “新娘子长什么样子你见着没有?” 琥珀诚实的摇了摇头:“这个奴婢没瞧见。桃核姐姐挤前头去了,她应该见着了。” 好吧,桃核论体力绝对完爆琥珀,可是论起她的表述能力还是拉倒吧。 就算她看见了新娘子,她也描述不出来。 阿青对新娘子王氏也有些好奇,不知道王氏是什么样的人,脾性如何。好歹还是要生活在一起,他们住的又近,就前后院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倘若是个好相处的人,那大家都能过的顺当点舒心点。 要是个不好相处的,虽然阿青也不怕她,但是总会觉得膈应。 虽然名义上今天进门的王氏是弟妹,可是论年纪,人家还比阿青大呢。阿青在同龄人里,算是嫁的早的。而王氏妥妥是晚婚的典型,比李思炘都大。 琥珀把桃核叫进屋来,阿青问她见没见着新娘子。 桃核诚实的点头:“见着了。” 桃核不管是在吴府还是在菊苑,都算是个异类。阿青身边难得有这么呃,单纯的姑娘。其他人比如桃叶、珊瑚,那都是八面玲珑善解人意的人物。象琥珀和其他几个丫头呢,就属于脑袋聪明,但是阅历和悟性都差一截的。 而桃核,她就是有一把子力气,干起体力活来一个顶仨,但是相对来说,她的脑筋就跟聪明完全不搭界了。一见着她,阿青就忍不住要去想“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句话。 就象现在,阿青问了一句,她就只答三个字,就不会趁势多说两句,把阿青打听的事先一步说出来。 阿青对桃核这样可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新娘子长的好看吗?” 桃核马上点头:“挺好看的。” 又是短短一句话回答。唔,好歹比上一句还多说了一个字呢。 阿青试着再问了一个问题:“那你看二公子高兴不高兴?” 这回桃核的回答出人意料的长,她一边摇头一边说:“二公子都没笑,好象死了娘一样。” 阿青和琥珀齐齐吓了一跳。 不是被李思炘吓的,是被桃核吓着了。 琥珀赶紧拉了桃核一把。 而阿青则是有些苦笑不得。 这个桃核啊,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才好。虽然在吴府的时候就跟唐妈妈学过规矩,到了郡王府郭妈妈也没少管教,别人都学会了,就她左耳进右耳出的,这些东西在心里压根儿存不住,到现在还是不会说话。 今天这李思炘娶亲的大喜日子,桃核却用死了娘来形容他。这这让人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幸好跟前没别人,要不然这话传出去,桃核准落不下好。 好歹阿青从她的话里找着了重点。 新郎脸色肯定不是一般难看。 这桩亲事一波三折,女方仗着有昱王府撑腰,还没进门就先提了一大堆的要求,比如不能给赵应贞名分,嫡子之前不能有庶出的孩子落地,如此这般,可算是把李思炘给牢牢捆住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一十 虽然府里办喜事,难免嘈杂纷乱。不过阿青这儿还是挺安静的,就象一处小小的世外桃源。外头的糟乱被院墙都挡在外头了,李思敏、李思静偷空就跑到她这里来了,李思静一进门就嚷渴,阿青赶紧让人给她端茶来。 不是茶叶冲泡的,入秋之后阿青经常喝的是各种水果熬的茶。比如这两天因为李思谌有点秋燥上火的缘故,所以熬的是冰糖梨汁。 温温的,略有些软稠,梨汁盛在白瓷盏中,呈现中清澈的藤黄色。 李思静端起来咕咚咕咚几口喝完了一盏,一抹嘴:“再倒一杯来。” 李思敏看来也渴了,不过她喝水的架势可没有李思静那么豪迈。捧着瓷盏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喝。在她看来,口渴的时候不该喝水喝那么急那么快,不单单是觉得那样不雅。而是觉得喝太快了,嘴里的渴还没解,肚子倒水被撑涨了。 就象李思静现在这样儿,一盏不够还得再来一盏。两盏茶倒下去,那等下点心怎么吃? 虽然过来的次数不算太频繁,可是李思敏已经养成了进了菊苑一定要吃点儿喝点儿什么的习惯了。不同的是,以前阿青还会下厨给她亲手做东西,现在只能让厨子们做了。 “你们在前头连茶都没喝吗?”阿青有些诧异的问。 两人一起摇头:“没有。” 李思静补充一句:“今天那么多人,谁知道那茶碗刚才是不是给别人用过。” 李思敏说:“那茶也不是什么好茶,人一多,茶沏的也糙,根本一点儿香气都没有。” 小姑娘们总是有些洁癖的,这个阿青理解。平时也就算了,今天确实是人太多了,下人们干活儿也难免毛糙,茶盏端下去再端上来的时候,谁知道上一个用这杯子喝茶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茶房的人有没有把杯子给洗干净,很可能是直接又倒满就端回来了。 这么一想根本喝不下去啊。 “你俩不去入席吗?” “不去。” “人太多够烦的。”李思静的反感比李思敏还要强烈一些:“今天我已经被四五个人问有没有许人家了!她们说话就不会换换样!” 咳,这个嘛 阿青本来不想笑的,可是没忍住。 李思敏也笑了。 她有同感。 最近三公主也因为这事儿有点暴躁。 好象一夜之间生活就发生了变化。以前总是被人当小孩儿看待,这种事都不会当着她们的面说。 总是被人说“你还小”这事儿特别的闹心。 可是也说不好从哪一天开始,父母长辈们好象突然间发现,哎呀,孩子都长大了。 然后日子变的更闹心了。 三公主现在也特别不待见别人总在她面前提这事儿。 阿青很理解姑娘们这种心情,因为她自己也是过来人啊。甭管熟不熟,也甭管是在什么场合,只要她们这些待字闺中的小姑娘们一出现,话题总会神奇的拐到说媒上头去,百试不爽。 “我们过来吃小灶。”李思静很理所当然的说。 外头席上那些大碗大碟的菜半凉不热的有什么好吃?还是阿青姐这里好,地方清静,园子漂亮,茶好饭菜也好,还没有那么些讨厌的人总说些不招人喜欢的话。 阿青点头:“好,你想吃什么自己点。” 李思静一时又想不起来要吃什么,桃叶叫了厨房里的一个婆子过来,那个婆子不大能轮着到主子面前的差事,有些受宠若惊,过来之后说今天厨房里头各种新鲜菜蔬,肉、鱼都有。 “因为前头办喜事,采买们忙的觉都睡不上,大厨房买的东西,菊苑的小厨房也都能领一份儿。” 李思静乐了:“那这么说,小厨房也能摆出一桌前头那样的喜宴来了?” 那个婆子陪笑说:“姑娘只要想吃,咱们就能做。不是奴婢吹嘘,前头那些厨子手艺算不错了,可是做大宴的时候一赶工难免粗糙,小厨房可就不一样了,一班人专伺候世子和夫人,那活儿可精细着哪。” 李思静乐孜孜的说:“那就照着前头大宴做,也给我们摆一桌。” 李思敏扯了她一下:“你别光图好玩哪,叫那么多你吃得完吗?再说,这屋里可没有那么大地方,你想把席设在哪儿啊?” 李思静想一想也是,她也不是真想吃席,就是图一乐。那个婆子却是很想显摆一二,在主子们面前卖个好:“姑娘说的是,不能全做,就捡那最精细的好菜做几道来,就摆得下了。” 李思静张口就想答应,李思敏还是给她拦了。 “嫂子现在不比平时,不能闻那些杂七杂八的菜味儿,万一吃不下怎么办?”李思敏看了那个婆子一眼——真是不机灵,怪不得都这岁数了还没怎么混出头。现在是显摆菜多厨子好的时候吗?当好差的第一要素就是知道主子要的是什么,找对了方向才好使劲儿。不然的话,用的劲儿再大,一头撞南墙上撞不死你。 那个婆子本来还兴奋过头的求表现,被李思敏看了这么一眼,顿时好象当头被浇了一盆凉水,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刚才还热过头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不少! 大姑娘说的对啊!要是真让世子夫人吃不下饭,世子回来一准儿饶不了自己。 要说府里头现在谁最有权威,郡王妃绝对早就是过去式了,郡王虽然是王爷,可是也坐不上头把交椅。 最有权威的那还是世子啊! 那婆子半个字都不敢再多说了,她怕自己自作聪明的后果自己承担不起。现在府里没人提起郡王妃的那几家陪房,还有府里受她重用被她提拔起来的几个人,就象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万一自己哪天也无声无息就没了,家里人连自己的死活都不知道 那婆子赶紧退下了。 李思静也看明白了,那婆子最后简直是落荒而逃。 李思敏怕她误会自己是不让她吃好,拉着她去西侧间消遣,阿青就坐在靠窗的地方看着她们。 “咦?这是?” 李思静看了一眼桌上那张半展开的卷轴。 “这是大小美人。”李思敏认识画上主角:“是嫂子在娘家的时候养的猫。” 画上两只猫正拿爪子扑棱一朵蝴蝶花。没错,是蝴蝶花,不是蝴蝶,画的活灵活现,两只猫顽劣的模样跃然纸上。 因为没能把猫带来,阿青只好看看过去给猫画的画了。不过这画还是去年秋天画的,大小美人现在又长大了一些。 今天她就是整理东西的时候把画拿出来看,没顾上收,就让李思静发现了。 李思静也去过吴家,但是可能不凑巧,她去的时候俩猫未必就在跟前。再说了,猫也不是狗,不是那种会在主人身前跟前跟后卖蠢讨赏的脾性,她只听说过吴家有猫,但确实自己没有见过。 “原来它们长这个样子。”李思静眼睛一亮:“嫂子画的也好。” 李思敏比她想的更深一层:“嫂子是不是想猫了?” 她更想说的是,嫂子是不是一个人总待在院子里寂寞了? 想也是啊,又不让做什么事,又不方便出门,平时也没有人来陪她说话解闷,不寂寞才怪。 所以嫂子才格外想念自己养过的猫吧? 但是据太医说,这怀孩子的时候,是不能养猫狗的,原来养的最好也给抱开。李思敏想,多半是因为猫狗身上不干净,而且怕它们抓着、碰着孕妇,万一出什么事那可后悔莫及。 府里的事情,李思敏就算不在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李思容跑来菊苑挑衅打人,结果自己反被禁足的事情她也听说了。刚才在前面喜堂她还看见李思容了,脸色确实很难看,身边一直有两个婆子跟着,走到哪跟到哪,看来是怕她惹是生非。 三公主如果出嫁的话,李思敏就可以出宫回来了,怎么说她在府里也可以陪着阿青解闷。 宫里最近的气氛不太对劲。 皇后一直病着,连面都不露了,中宫笺表也早就停了。现在打理后宫的是两位嫔妃,陈妃和颖妃,两人之间明争没有,暗斗不断。后宫暗潮涌动,有不少人都在私下里说,皇后无子,现在又彻底失了宠,只怕是要被废了。 如果皇后被废,那新后会是谁呢? 有人说是陈妃,有人说是颖妃,还有的说是岳昭仪——虽然她份位不如前两人,可是她的儿子是最年长的。这母以子贵,皇后无子,那么长子的地位不言而喻。岳昭仪很有可能凭借儿子而一举登上后位。 可还有人说,以上这些都不对。皇上现在有一个新宠,那份量只怕后宫所有女人加起来还比不上。很可能皇上就是为了她才废后的,日后再登上后位的可能就是她。 这说话也有很多人信服。 因为皇上确实很久没有召幸过后宫嫔妃了。从前皇上不是这样,虽然也甚少在后宫流连,更没有格外偏宠谁,但起码众人还有些盼头。现在可好,一点盼头都没了。 龙体既然康健无恙,那皇上晚上都同谁过夜的呢? 李思敏实在不想被卷进去。皇上要立谁为后同她又没有关系,反正不可能是三公主的母妃就对了。三公主又没有同胞兄弟,她自己在皇上那儿还是很得宠的,可是也仅此而已了,就算皇后被废,中宫之位虚悬,无子又无宠的妃嫔也不可能被册立为后。 李思敏琢磨着,不然的话还是想个办法提前出宫吧,三公主这一两年间不知道能不能定下亲事,可宫里的情势现在如此纷乱,令人着实不安。 府里头人是不少,但是扒拉一遍再比较之后,发现能陪伴阿青的人还真挑不出来几个。李思雯是个谨慎的人,她和她姨娘就算想巴结世子夫妇两,在这个敏感时期也不敢凑上来,就怕没得着好处反而惹祸上身。 这不能说她们凉薄,李思敏一点儿都不怪她们母女。 在这个府里,她们没人可以依靠。指望安郡王?嘿嘿,还是趁早算了吧。 既然没有人能够保护她们,那么她们遇事也只能先想着自己保护自己了。 李思静的心思却都在那两只猫儿的身上,拉着阿青问个不停。它们多大了?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它们平时吃什么?它们平时都做些什么 阿青一一的耐心告诉她。 逸郡王府是没有养猫狗这些宠物的,甚至怕鸟身上不干净,连只鸟雀都没有养——满打满算,也就缸里的鱼算是解闷逗趣的宠物。李思静以前也不觉得猫狗有什么好的,可是看着阿青画的双猫戏花,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你要喜欢这画,就送给你好了。” 李思静可不是原先那样做事只顾自己高兴了,画她喜欢,画上的猫也喜欢,但这猫是阿青心爱的,画肯定也是。自己要是真拿走了,那就太不懂事了。 “不用不用,我看看就好了。”李思静摆手说:“我就是拿回去了,也没几天就忘了。” 她还是挺了解自己的。她喜欢的主要是猫,画的话,她的兴趣不太大。 李思敏笑着说:“你要喜欢这画,自己临一张也行啊。” “我画的不好。”李思静很老实的承认了:“我娘倒是给请了师傅教课,可是一上那些课我就困的慌,怎么都学不进去。就一首最简单的曲子我到现在还是磕磕巴巴弹不下来,画画也画的不好。” “反正今天没什么事,要不我帮你临一张?” 李思敏的画技是连文安公主的赞赏的,阿青觉得她的水平比自己的可要高明。她要照样子临一张的画,应该不会同原来的相差太多。 李思静眼睛一亮:“真的?那你帮我照这原样画一张出来吧。” 阿青这里画具颜料纸张都齐全,李思敏挑好了纸笔,就照着阿青原来那张照样临摹。李思静原来可是个坐不住的脾气,这会儿为了她的画,也不吵不闹安安生生的在一旁等着。 到用饭的时候,画已经完成了快一半。用过饭歇一会儿之后,李思敏继续画画。李思静看的眉开眼笑。猫眼睛,猫耳朵,还有那一看就显得特别灵动的尾巴,都和那张原画上的一模一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一十一 认亲 阿青当时画了不少猫戏图,还有大小美人趴在缸边盯着鱼看的,有大美人玩线球的,有小美人扑蜻蜓的。要是有个手机就好了,想怎么拍就怎么拍,然后不管过了多久,随时都可以拿出来看。 以前也不会觉得一个手机有什么珍贵的,果然是越没什么越想要什么。 因为总画猫,所以阿青的画技虽然说远达不到专业水准,但是唯独画猫的时候总是超水平发挥,画的堪称形神皆备,活灵活现。 李思静看的很入神。 画上的猫儿太过可爱了,她都想自己也养这么一对小猫。 只要她开口,逸郡王夫妻俩是一定会满足她的。 但是想到逸郡王的身体,李思静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她是没有什么本事孝敬父母,可是起码可以让他们省心省力,不提过分的要求,不给他们找麻烦。 画完这张画,逸王府的丫鬟找来了,李思静小心翼翼的把画收好,笑着说:“回去我就让人裱了挂起来。” 李思敏也顺势告辞:“我也该回去了。” 宫里规矩大,回去晚了总是不妥。往日还好,可现在宫里头人人都绷得紧紧的,就象一个塞满了火药的大桶,有点火星说不得就会炸开来。 无论如何李思敏可不想现在做出什么授人以柄的事。真的被人揪住什么把柄借题发挥,她自己自不必说,只怕还会把三公主和丽妃拖下水。 阿青送她们到了门口,上了车之后,碧莲象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摸出一只扁盒:“姑娘,这是刚才桃叶给我的,说是世子夫人给您的。” 李思敏接过盒子,轻轻推开盒盖,里面装着一把约摸七寸长的沉香木折扇,一打开盒子就能闻到一股清清甜甜的香。 不过既然是嫂子给她的,就不可能只是把普通扇子。 李思敏顺手从碧莲头上拔下簪子,在盒子底敲了敲,从边角处一拨再一挑,盒子底被她给揭了起来,下面有个薄薄的夹层。 夹层里都是一张一张折起来的银票,面额大小不等。 看来这是嫂子怕她在宫里不方便,特意给她预备的。怕别人发现了生事说闲话,放的很是隐密。 碧莲也看见了,有些兴奋的压低声音说:“世子夫人还真是周到——姑娘您瞧,这些都是散碎的,用起来方便。” 李思敏穷吗? 肯定不穷啊。 她在宫里头,不说一切比着三公主来,可是基本上皇上和丽妃要赏三公主什么,总不会拉下她那份。 可是那些东西基本都不能变现的。摆设玩器,珠宝首饰,绸缎衣料和文房四宝等等这些。可是她在宫里头也需要花钱的。金银锞子她也有,银票呢,世子隔三差五也会贴补她。不过那些有点太整,用起来不便。李思敏还想着要找人把那些找人兑开了用呢,结果阿青让人给了她这么些散碎的,省了不少事。 “嫂子这人是挺周到的。” 以前离府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浓烈的不舍的情绪。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郡王府还是那个模样,但是她已经盼着能早点儿回到这里来。 李思谌回来换衣裳的时候,就见着桃叶她们送了客正收拾残局。 阿青想近前来帮他更衣,李思谌哪肯让她动手,反而退了一大步:“我喝了酒,别冲着你了。” 阿青也闻到酒味儿了,不过淡淡的并不算浓,还没到让她恶心反胃的地步。 可是这事儿也说不准。 阿青把替换衣裳拿出一套来,李思谌把沾了酒污的衣裳脱下来,珊瑚手脚麻利的把脏衣裳都收走了。 换上干净衣裳,李思谌漱了口擦了脸,又喝了半杯酽茶才过来挨着她坐下。 “前头可热闹?没有人灌你酒吧?” “我又不是新郎倌儿。”李思谌的指头轻轻蹭过她柔嫩的面颊:“今天人多嘈杂,没有吵着你吧?” “没有。我中午歇了一会儿,思静和思敏来过,我们一块儿用的饭,她俩也刚刚才走。” “新郎倌今天倒是没少被灌酒,王家来送亲的几个人存心要他好看,变着法儿的灌他。”李思谌看他走路都不稳了,两眼发懵,只怕晚上能不能圆房都成问题。 可那又关他什么事?李思谌也没有说出来这些事儿让阿青分心。 不过,王家这么咄咄逼人,听说这个新妇在娘家时也不是什么和软的性子,怕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新房就在菊苑的后头,可是距离并不算近,前些子修整院子,那动静能传到菊苑这里来,现在只是成亲,倒没有多大动静了。 阿青晚上做了梦。 她梦见了自己成婚的时候事。李思谌拉着她的手迈进喜堂,然后就是拜天地 在梦里她的头上没有罩着盖头,她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的脸,他的表情。他在朝她笑,两个人一起跪下,叩头。尤其是最后一拜的时候,他含笑看着她,让阿青真有一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飘飘然然,整个人说不出的欢喜与愉悦。 奇异的是,她知道自己在做梦,而且十分投入和享受。 一转眼,那些宾客们都不见了,满眼的红绸红花喜字喜烛也都不见了踪影,他们俩手拉着手在河边漫步,依稀就是月桥巷吴家后面的那条河。 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还抱了一个娃娃,白胖白胖的。阿青一面疑惑自己的孩子几时生出来了?一面又确信无疑的把孩子抱的紧紧的,还想看看这娃娃究竟是什么性别。 可惜这时候她就醒过来了。 哎呀,没有看成。 阿青有些遗憾的想,再多那么一刻钟——不,再多几秒钟也行,让她看看孩子是男是女啊,现在这样蒙在鼓里感觉实在很好奇。 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的梦。 阿青还伸手去摸了一下肚子。 原来紧实的小腹现在已经微微鼓起,并不是很明显。 孩子正在一点一点的成长。越往后他长的越快。听说到最后两个月,肚子会象吹气一样的鼓起来。 真想早点看见他啊。 第二天一早是认亲。 就象阿青当时经历过的一样,李思谌的二叔三叔一家子也早早就赶来了。不过李思炘和王氏少了进宫谢恩这一步骤,早早也就到了。 阿青坐在那儿正和三叔家的女儿说话,有些好奇的转头看新娘子。 王氏的脸妆化的一丝不苟。脸涂的粉白均匀,两边腮上还搽着圆圆红红的胭脂。眉描的挑起来,嘴唇中间涂了一小块圆圆的朱红色。 这妆容让阿青想起泥人娃娃 好吧,新娘子就流行画成这样,喜气。 阿青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成亲的时候。除了出阁那天之外,后头她都不记得自己的脸化成什么样了? 呃,很有可能那时候她画的和王氏一样,顶多没有她的妆那么浓。 真是不堪回首,也不知道这样的妆有什么好看的,千人一面,都跟套了个泥娃娃面具在脸上一样。 不过传统如此,怪就怪点吧,总比让人议论特立独行要好一些。 新郎倌也是一身大红,鲜亮的服色与他阴沉的神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知道的说他这是新婚第一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奔丧呢。 从他脸上怎么看也不出“新婚愉快”来。 郡王妃也露了一面,她看起来精神不好,眼皮耷拉着,似醒非醒,好象没有睡足的样子。 阿青忍不住要猜疑,她是不是吃了什么药? 很有可能。 以郡王妃的脾气,她昨天和今天好不容易有露面的机会,不该会如此安分守己才对。 有人不愿意让她节外生枝,所以很可能事先给她吃了什么安神药之类,安郡王妃看起来浑浑噩噩没睡醒似的,当然也不会找什么麻烦了。 一样脸色不好看的还有李思涵和李思容,这兄妹俩都显的很沉默。 对于他们居然没有闹事,阿青还是挺意外的。 不知道是李思谌事先做了什么预防措施,还是安郡王的严格管教终于有了效果,李思涵一直低着头不吭声,身旁的人和他说话他也不理会。李思容则是和李思雯两人坐在一块儿,揪着一截手帕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思炘和王氏先向安郡王和郡王妃拜倒行礼。安郡王按例说了几句话,最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了句:“家和方能兴旺,你们要谨记在心。” 这话听起来似有深意,也不知道李思炘和王氏有什么联想没有,总之两人都恭敬的应了下来,安郡王妃身边站的丫鬟将一只首饰盒子捧出来交给王氏,这是给她的见面礼。 接着拜见的是李思谌的二叔二婶和三叔三婶了。他二叔看起来脸色不好,脸上干瘦干瘦的,简直象是皮包骨头,一点肉都找不着了。而且他眼窝深凹,看起来整张脸就如同一个骷髅似的,看的人暗自心惊。 同上次阿青见他时候相比,他的变化不仅仅在脸上。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精神看起来也比上次差了很多,说话有气无力,阿青坐的离他远一些,差不多根本没听清楚他都说了些什么。二婶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富态,说话声音宏亮中气十足。 李思炘夫妻再向三叔三婶敬茶。 三叔和三婶同上次见面的时候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这对夫妻的画风一如既往的不搭。三叔穿着一身儿浅紫的袍子!浅紫色!当然了,他那长相气度,就算给他穿一身儿屎克郎的行头他也一定能穿的神气得意,风流洒脱。可是一个大男人穿这样的颜色,简直就象把“不正经”三个大字錾在了脑门上一样。而三婶穿着一件宝蓝绸缎衫子,别提多么刻板和老气了。这夫妻俩站一起,就象不良学生和教导处主任一样那么突兀。 虽然不是头一次见面了,阿青仍然觉得这对夫妻搭配的神奇。三叔负责貌美如花,三婶负责挣钱养家。甭管大家看得惯看不惯,人家日子过的还挺顺当,孩子也生了这么多。 长辈们见完就是平辈了。 阿青才做新妇不多久,这会儿又轮到别人来向她见礼了。 李思炘的声音僵硬,动作也僵硬。这兄弟俩之间的不融洽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在场的人没一个不知道的。反正安郡王也不强求他们非做出兄友弟恭的样子来,只要走个过场,大面上大家都过得去,让这场认亲顺顺当当的进行下去圆满结束,他就谢天谢地了。 李思炘看着李思谌的眼睛里头带着惧意、憎恶和怨毒,脸上神情看起来略微扭曲。这哪里是兄弟见礼?简直象是杀父仇人狭路相逢。 如果是外姓仇人,那干脆的打杀处置了也不是难事。偏偏彼此间还有一层兄弟关系,做起事捆手捆脚的,永远不可能丁是丁卯是卯,也无法与其切断这一层血缘关系。 至于王氏,她的举止言谈倒也挑不出什么错儿来。不过两人见礼时,阿青觉得她打量自己的眼神有点怪。 那神情,怎么说呢? 好象带着点估量,带着点较劲似的,目光甚至还在阿青的肚子上快速的掠过去。不过也就那么一眼,她很快垂下眼帘,看起来仿佛害羞了似的,再没有和阿青那么对视。 阿青感觉这个弟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安郡王妃苦苦寻到这门亲事,就是打算着给儿子寻一门助力,好从李思谌这里把世子之位夺走。从一开始阿青就没想过能和这个弟妹和平共处,因为她们的地位注定了她们天生就只能是对头。 认亲一结束,李思谌就小心的搀扶着阿青出门。要按着他原来的意思,他根本不想让阿青离开菊苑,跟这么一大帮各怀鬼胎的人待在一间厅里头。 看阿青好象并没有受多大影响,回来以后还嚷饿。虽然没到午饭的时辰,她还是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加餐。豆腐皮卷着鹅肉香菇和笋丝上笼用茶叶薰蒸烹熟,那味道别提多么鲜美丰富了。还有米糕,怕她积食,糯米粉的比重有所减少,蒸出来的糕松软香甜,又没有糯米糕那样稠重难以克化,小小巧巧正好一口一个,阿青自己吃了半盘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一十二 用过饭阿青歇了一会儿午觉,等她睡醒,发现李思谌出门了。桃核端着水服侍她洗脸。 “刚才有客来过。”桃叶拿着布巾等在一旁。阿青一有孕,香露什么的全都不用了。不光她自己不用,身边服侍的人也都不敢再用。郭妈妈说的得好,越是讲究,越容易让人做手脚。喝茶就不如喝白水,香露香粉这种东西更容易出事。 一开始桃叶还有些不适应,现在也习惯了,不熏香不涂脂粉,清清爽爽的觉得更自在。 “谁来过?”阿青在镜前坐下,桃叶替她把头发梳顺挽了个髻:“二夫人和三夫人来过,带了些补品过来,三夫人还送了两套小衣裳。” 二婶和三婶来过? 阿青在镜子里看了桃叶一眼:“长辈过来,为什么不把我叫醒?” “奴婢也想把您叫醒来着,可是二夫人和三夫人非拦着不让。”桃叶赶紧解释。当时二夫人和三夫人过来时,她是一面让人招呼着,一面想进屋来把自家夫人唤醒的,可是二夫人拦着,说她们已经预备回去了,不久待。再说夫人现在有孕,就应该多睡好睡,不用叫醒她了,等醒来之后说一声就成。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还是要先叫醒我。”阿青嘱咐一声,并没有多责怪桃叶的意思。 “是,奴婢记住了。”桃叶赶紧应下来,接着说:“除了二夫人和三夫人,思雯姑娘和二少奶奶也都来过了。” 阿青顿了一下,把手里的耳坠放桌上,忍不住笑了:“你这说话怎么一截一截的?还有谁来过,你一次说完吧。” “宫里也有人来。”桃叶赶紧补上:“是三公主和敏姑娘打发来的,送了一篓梨,一篓葡萄给您,喝了杯茶就走了。” 三公主她们打发人不提,李思雯怎么和王氏一起过来呢? 桃叶说:“好象是思雯姑娘陪着二少奶奶来认门,思雯姑娘还送了一对如意荷包来,二少奶奶送了一方圆石砚。” 送砚台?这个倒是很希罕。 “砚台在哪里?” 桃叶赶紧去把礼物取了来,砚台装在一个竹制礼盒里,石砚上有着天然的纹彩,看起来细腻滑润,砚的上端刻着平字,下端则有一个安字。 倒是一方好砚台。 可是阿青也没打算碰它。 旁人送的东西,再好,她现在也不能用。 “收起来吧。”阿青把盒盖原样盖上。 其他人送来的东西阿青也都一一过目了。不能用归不能用,但是送东西的人身份不同,都可以算是郡王府自家人,总得看上一眼,下次见面的时候好谢谢人家。万一到时候话说的根本对不上谱,那就丢人了。 李思雯送来的一对荷包做的非常用心,一只荷包上绣的是一挂葫芦藤,另一只上面绣的是一对胖娃娃,男娃娃梳着锅盖头,女娃娃扎着两只小辫,看着就让人心里喜欢。 桃叶捧着荷包让阿青看的,根本没让她沾手。 “怪不得府里头都说二姑娘的女红好,您看这绣的真精细啊。” 一看这荷包就不是什么随便做,随便送的。光看这上面的绣图,没个三天五天的绣不出来。 桃叶心说,这思雯姑娘是有心讨好啊。也是,郡王妃眼见着是翻不了身了,以后这府里世子和世子夫人说话才最顶用,这是看着风向转了,赶着来抱大腿啊。 桃叶有点看不上这位二姑娘。自家夫人嫁进来这都快要一年了,她现在才想着来讨好,赶热灶。不用想也知道,别说她送荷包,就是送金银送珠宝,自家夫人也不可能待她和思敏姑娘一样。 二夫人和三夫人送的就中规中矩了,一些补品,料子。二夫人另送了一对虎头鞋,三夫人送的则是小衣裳。 就是这衣裳,看着不是新的。 阿青怕自己看错了,特意再仔细看看。 确实不是新的,虽然并没有破损脏污,可是穿过洗过的衣裳和新的仍然可以很清楚的分辨出来。 “三夫人说了什么没有?” “三夫人说这是他家两个孩子都穿过的衣裳。”桃叶又加了一句:“三夫人倒是挺实在的人。” 阿青点点头。 这时候的风俗就是这样。有的人家想求孙子,就去讨别人家男孩儿穿过的衣裳,拿回来了让女人抱着睡,据说没怀孩子的,更容易怀上。怀了孩子的,更容易生男胎。 三夫人送这套小衣裳来,怎么看都是一番好意。 不过阿青是用不上她送的衣裳。因为早在阿青还在别庄的时候,吴婶得知她怀孕的消息赶去照料她的时候,就给她带了两套小石头穿过的衣裳去。 要论亲疏,自家弟弟当然更亲近。要论福缘,小石头从落地到现在活泼健壮令人咋舌,吴婶连生两胎都是儿子,这福缘更是没得说。 所以阿青现在枕头下垫的就是小石头曾经穿过的衣裳。 “三夫人有心了,这个也好好收着。” 虽然是用不着,但下次见了面,总得好好感谢一下,免得让人说她不知礼数,寒了亲戚的心。 扰扰攘攘的一天总算是过去了,喜事办过了,光收拾还得忙活好几天。从库里拿出来的东西用过了又要一样一样的清点入库,大到桌椅条案屏风,小到烛台杯子茶碟,都得按照当时领用的清点归还。 事情一多难免出错,其中难免有扯皮推诿的事。虽然不关菊苑的事,但是府里消息传的快,尤其菊苑现在地位特殊,想打听什么都方便的很。 很多事情原来是郡王妃的陪房管着,突然间那些人都被处置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留下的事情虽然也都有人接了手,毕竟不是一直管着的,交接间麻烦不少,首先就有不少账和库对不上的。这一样还没料理清爽,这办喜事,领出去的东西还回来,又有损坏和丢失的。管库的人不敢马虎,和还归还器皿的打起了口水官司。府里头这些天都闹哄哄的,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不断。 桃叶还听说了一件事。 陆家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郡王妃被处置他们不敢出头声张,二少爷这边娶妻,他们倒是急着陆应贞的事,赶着要把她送到二少爷的院子里头,生怕慢一步郡王府就不认账似的。 那种下作的嘴脸真让人看不起。 桃叶心说,虽然自己也不太记得家里是什么样了,但是家里穷的没饭吃这个她记的很清楚。象陆家这样,难道他们是穷的吃不上饭非要卖女儿换粮食活命吗?他们要真是穷的只能卖女儿糊口,那桃叶也不说什么了。 珊瑚听她一说,也十分诧异:“这么说,陆应贞现在也住咱们后面院子里?这个倒没看见。” “摸黑过去的,走的小门,就为了不让人看见。”桃叶说起来也是既鄙薄,又有些同情。都是年轻姑娘,看见陆应贞落到现在这一步,没个名份,不能见光,连她们这样的使唤丫头都不如。要有个名分,有娘家能撑个腰说句话,那多少还好些。可是陆家摆明是靠不上,郡王妃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如果新少奶奶王氏要整治她,整死了她都没有人管。 “哦,二少爷兴许会对她看顾一二吧?”琥珀也凑过来说了一句。 桃叶和珊瑚看了她一眼,都懒得说她。 男人能靠得住?再说,李思炘和她那次在书房是怎么回事儿,王府上上下下都清楚,还能指望他照顾? 几个姑娘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处。 真落到陆应贞这一步,真是活受罪,也怨不得她曾经寻过死,死了说不定还倒干脆些,一了百了。 新房里头王氏正对着镜子拆下首饰。 一整套赤金镶宝头面坠的整个头都沉甸甸的,一拆下来,整个人都松快了。 她的贴身丫鬟丁香走过来小声回话:“姑娘,那边安置好了。” 她是陪嫁丫头,一时还改不了口,王氏听着皱了下眉头,不过她也知道丁香在别人面前还是挺谨慎的。 “你平时多注意着些,看看她缺什么少什么就给添补些,”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别让人太作践她。” 王氏太明白这些宗室王府里的事儿了,她唤昱王妃一声姨母,虽然不是亲姨母,但是她也常往昱王府里去,王府的事儿她没少听,甚至自己也亲眼见过。 丁香就不明白了:“姑娘,凭什么对她这么好啊,她”丁香毕竟还是个姑娘,太难听的话她也说不出来。 “你照办就行了。” 丁香应了一声出去,王氏继续摘下耳坠。 这个陆应贞已经没有任何名声和靠山了。如果郡王妃还在,王氏就绝不能容她。但现在情况不同了,郡王妃现在什么情势,王氏已经看明白了。既然如此,陆应贞留着倒还有用处。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露出了讽刺的笑意。 应贞,应贞,这名字起的倒是挺好,可惜人却衬不上名字。 天还黑着,安郡王府的角门开了,两辆车一前一后的驶出王府,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看门的两个人重新把门关上,一个打着呵欠说:“再回去猫会儿?” “不睡了,再睡怕误了时辰,我去打水去。” 快要入冬,一早一晚天冷的很,说话都往外喷白烟。 一个小声说:“王妃这一走了,还能回来吗?” “你小声些,看让人听见。”另一个赶紧喝斥他。可是隔了一会儿,他也忍不住念叨了一句:“你说别人不来看一眼也就算了,两个少爷一个姑娘也不来这可是亲娘啊。” 这回轮到另一个喝斥他了:“行啦,你也少说话,主子的事儿轮到咱们管吗?” 曾经高高在上,他们这些人连边都靠不上的郡王妃,就这么悄没声息匆匆被送出了王府,形如流放。其实连这两个看门的人心里都清楚,只要世子爷在府里一天,郡王妃就甭想能回来。 郡王妃就这么悄没声息的被送出了王府,除了李思容哭闹了几回,李思炘和李思涵都没有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李思容的难过不单单是因为安郡王妃被送走,而是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日子开始过的不舒坦了。 不是有人苛扣她,当然没有人干这样的事。郡王妃原来手里的家务被杨得鹏吩咐人先接了过去,按说郡王妃不在,这个家理该由世子夫人来操持。可世子夫人现在有孕在身,没看太医准点儿的隔天就来请脉么?这天大地大也没有世子夫人的肚子紧要,杨得鹏找了几个帮手,先把这一摊子事儿暂时顶了起来,小事他就决断了,大事再请报给安郡王。即便如此,也把安郡王烦的头疼。 别看家务事儿不多,可是天天有事,天天不得闲,管一天两天还觉得新鲜,多来几天就让他觉得难受。 李思容就是这时候吵吵起来的,说厨房的人苛扣她。 安郡王出去了不在,杨得鹏亲自过问这事儿。接管厨房的人是新手——厨房这样肥的差事原先当然是郡王妃的心腹在管,现在则是杨得鹏安排的管事婆子,夫家姓李。 她很规矩的回话,说姑娘的饭菜点心全是按份例来的。 李思容身边的丫头尖声说:“你别胡沁!姑娘吃的燕窝粥你们也敢扣!” 李婆子有些委屈的辩解:“姑娘的份例里没有燕窝这一样,燕窝也没放在我们厨房里头,每天要用都是开了条子现领的。这没人开条子,我是领不出来的。” 杨得鹏一听就明白了。 李婆子说的确实没错。李思容以前每天吃的燕窝粥,那是不在公中份例里的。因为如果在份例中有,那就每个主子都得有,包括庶出的李思敏和李思雯,安郡王妃当然不会给她们天天吃燕窝。 所以李思容吃的燕窝,其实是安郡王妃给她亲生闺女开的小灶。以前管厨房的管库房的全是郡王妃的人,自然不用吩咐就把这差事办好了。但现在这些人全换了,而且还在清理前任留下的烂摊子,李思容想吃燕窝,他们谁敢松手说给吃?吃了的话,回头账怎么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一十三 冬至 让王府的堂堂大管事来管这个吃不吃燕窝的小事,杨得鹏甚至感到挺丢人。 也就郡王妃把女儿惯成这样,一点轻重都不懂。 “怎么这么不懂得规矩?”杨得鹏沉下脸来训斥李婆子:“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李婆子赶紧跪下认错。 李思容和丫鬟在一旁得意洋洋起来。 在场除了她俩,其他人都听出杨得鹏话里意思来,偏偏这两个一点儿听不出来,还觉得杨得鹏全是站在她们一边儿。 “赶紧把她处置了!”李思容指手划脚的倒替杨得鹏安排上了:“换个机灵懂事的人当这个差。连碗燕窝粥都做不了,留着她干什么?” 杨得鹏实在不想再对牛弹琴了,只想赶紧打发她走。再折腾王爷回来看见了,那就更不省心了。 有人能说得通话,那才值得花费辰光跟他说。对这种说不通话的,根本就不用跟她磨矶。 杨得鹏一个眼色,两旁等着回话的管事就明白了,门外头呼啦啦进来好几个婆子和管事媳妇,一边哄一边推,把李思容和丫鬟两个人几乎是脚不沾地的给撮走了。杨得鹏看了李婆子一眼,李婆子打个哆嗦:“大管家,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是错了。”杨得鹏瞅她一眼,要不是最近调派人手事情太多,厨房这一摊子事儿也轮不到李婆子接管:“为这一点小事闹的鸡犬不宁,你这差事能不能当了?” 李婆子痛哭流涕表示自己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当差,恳请大管家饶了她这一回。杨得鹏盯着她看了半晌:“你自己明白就好。” 李婆子连连磕头应了,一出了院门,她闺女听了消息赶紧过来扶她。 李婆子磕头磕的脑门都紫了,晕头转向的,这会儿觉得胸口一直翻腾光想吐。她闺女吓得半死,赶紧扶着她回屋里躺着,又要给她请郎中。 “请什么郎中!别添乱了。”李婆子脑门上压着一块浸了凉水的湿手巾,躺下之后她觉得自己比刚才已经好些了。 这肥差刚到手,差点就给折腾没了!还害得自己在大管家那儿磕头认错丢尽了脸! 李婆子可知道这账要跟谁算! 郡王妃现在可不在了,没人罩着,哪怕李婆子是奴婢,李思容是主子,这小姑娘遇到老狐狸,也得不着好儿。 让人吃了亏又说不出来的法子多着呢,来日方长,咱们有账慢慢算。 虽然只过了短短一个月,郡王府的情势却是大不相同了。郡王妃离开,却多了一位二少奶奶王氏。王氏进门之前已经把郡王府里的事情都打听过了。 昱王妃先前保媒的时候,还说李思炘很可能夺到世子之位的。可是从定亲到现在,一个又一个的变故令人目不暇接,对王氏来说,一个好消息都没有。 先是闹出什么“表哥表妹酒后乱性”这件事,让王氏关在屋里好几天都没有出门见人。接着是世子夫人有孕。 最大的坏消息就是安郡王妃犯了大错,已经被安郡王秘密送走了。 这门亲事一波三折,最终还是没能够退婚。王氏觉得自己简直是跳进了一个大坑,毫无再脱身的希望。 丈夫她现在已经有些了解了,除了发牢骚,摆架子,喝花酒,屁点本事都没有。没了母亲,他就象个突然断奶的孩子。他要真有勇武有谋略,甘愿卧薪尝胆的去夺世子位,王氏也敢跟着他拼一把——现在看,还是算了吧。 世子她也见过了,虽然没说上话,可是一看就是个很有城府的人,让人捉摸不透。对手是这样的人,十个李思炘捆在一块儿也拼不过人家。 想夺世子之位这条路不可能走得通,那就是条死路。 既然如此,就得为将来另做打算了。 做为安郡王的儿子,虽然不是原配所出,但好歹也算是嫡子,现在在府里头锦衣玉食的不用担心生活,至于将来分家的时候怎么也能分个两三成吧? 象安郡王的两个弟弟,日子过得各有各的难处,老二病歪歪的看着就剩一口气,老三则是老婆当家,把他管的严严死死。他们都是庶出,王氏估量着将来他们怎么也得比这两家过的好。 现在要紧的是,不能同世子夫妻修好,也不能再接再励的得罪人。 王氏是有心同世子夫人交好的。这个嫂子进门早,家世好,嫁妆比她丰厚了数倍,而且现在还怀有身孕。拿出来比,样样都比王氏强。王氏心里想到这个也确实觉得酸,不得劲。但是这也有好处。既然人家强势,那想必对自家这样弱势的一方不会太心存忌惮,自己想攀交也不难。 就是她现在有孕,倒是不便去亲近。王氏可不愿意羊肉没吃着倒沾一身骚,有身子的女人娇贵着呢,这段时候还是远着些的好,免得真出什么事说不清楚。 至于府里的其他人,王爷是公爹,她一个做儿媳妇的平日里根本见不着他的面。下头的人就都是平辈了。刨去世子和夫人,剩下的全比她小。三个姑娘有两个庶出,一个小叔子倒是丈夫的亲兄弟。 这几天王氏和两个小姑子倒还算和睦。李思雯这姑娘看得出来是外柔内刚,看着随和,却不是没主见的人。李思容要想让她高兴也容易,一味捧着哄着就行了。 至于大姑娘思敏,她常住宫中,只偶尔回王府来一趟,暂时还熟悉不起来。 和别人打交道都容易,就是和自己丈夫打交道实在是太头疼了。 生活习惯共同话题这些都在磨合也就罢了,王氏发现新婚丈夫花钱实在是个大问题。 王爷的儿子还缺钱花吗? 按一般人想,这肯定不缺啊!王府多有钱哪,那肯定是天天吃山珍海味,天天穿绫罗绸缎,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 没错,他们天天吃的确实不错,都是公中的这个不用掏钱。穿的也都是按份例来的,四季衣裳一件儿不少。可是在钱方面,就远没有那么如意了。 按公中的例,李思炘一个月只有二十两的零花钱,成了亲之后涨了,翻了一倍变成四十两。 四十两少不少?按王氏看,不多不少。 要是按着一般中等人家的花法,四十两过一个月简直就象天天过年。可是按着李思炘的过法,四十两简直还不够一天的花销! 以前郡王妃在的时候会贴补儿子,简直是敞开了纵着他花。现在没有经济来源了,去账房支钱也不好使,李思炘可没有妹妹李思容那个脸去闹腾让杨得鹏给他支钱,因为他比自己那个妹妹还是多点心眼的,知道就算他去了,杨得鹏也不会买他的账。 他琢磨了一番,和新婚妻子开了口。 王氏愣了半天。 她没想到李思炘特意跟她温存了半天之后,开口是要钱。 她不是舍不得钱。 既然嫁了人,夫妻俩就荣辱与共了。 问题在于这钱要花到哪里去。 如果丈夫有心上进,要花钱打点,送礼疏通关节这些事,王氏绝对支持他。 可问题李思炘要钱就是为了挥霍! 这王氏怎么能同意?钱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呢,给了他能落个什么? 可是两人现在这样,王氏也不能一口拒绝。不然的话,这夫妻情分岂不荡然无存? 她一边在心里飞快的盘算,一边有些为难的说:“我嫁来的时候,压箱的现银不多。” 李思炘有些焦急,甚至在催促她:“有多少先拿给我。” 王氏心里一紧。 为什么要钱要的这么急?他是在外头欠了花账?还是赌账? 不管是哪一样,都让王氏觉得一阵难受。 她先想法子应付了过去,说先给五十两。五十两已经不少了!可是看李思炘的样子,这五十两他只是勉强收下的,远远不算满意。 晚上两人背对背着睡下,李思炘要到了钱,早早就进入了梦乡,王氏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却迟迟的睡不着。 她感到绝望。 刚才应付丈夫的时候,她心里是难受,可是很多事她还没有想清楚。 现在夜深人静的,她想的就多了。 她相貌不怎么出众,别说比不上世子夫人那种天姿国色,连人家身边儿的丫鬟都比不过。她见过住在后院里的陆应贞,虽然陆应贞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但是她的长相还是十分标志的。 李思炘对她的相貌看不上眼,两人虽然是新婚,亲热也并不频繁。女人都是敏感的,男人对她是真上心,还是敷衍了事,王氏分得出来。 今天他耐心了一些,却是为了从她这里要钱。 这个男人,真的指望不上。不但指望不了,还得防备着他。 她得护好自己的钱。女人这辈子能指望什么?除了丈夫,儿子,那也就只有钱了。 是的,儿子。 至少她得有一个儿子。在她怀孕之前,还得哄好李思炘。 天气说冷就冷,阿青的肚子渐渐隆起,新做的冬装送来之后,阿青试了试,只觉得这些新衣裳有一件算一件,穿在身上都似一口钟,毫无款式匹别,只是花色面料有所不同而已。 冬至那天吃饺子,郡王府一大家子人终于聚到了一个厅里,男人一桌,女人一桌,中间隔着个屏风。 阿青左手边是王氏,右手边是李思雯。不知道这个位置是不是特意安排的,李思容坐在了桌对面。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李思容那嘴撇的啊 屏风那一边则是安郡王带着三个儿子。 厅里灯火通明,安郡王看看手边的三个儿子。 差别真是太明显了。 李思谌服色鲜亮,气宇轩昂。更不要说他的相貌,外头人夸他玉树临风,卓尔不群,好听的词儿不要钱一样往他身上砸。 而往下数,李思炘差了不是一截。两人虽然差着几岁,但是李思炘也是过二十的人了,已经成家立业,按说与李思谌在年龄上的差异并不太明显。 可是他挨着李思谌坐着,看着简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先看脸,这是天生的,比不上也不能怨他。再看看两人做的事这个不是天生的,李思谌的成就完全是自己拼搏出来的,而李思炘在宫学念书时就得过且过,从来没有上进心,安郡王对此心知肚明。两人坐一起哪里象兄弟?李思炘精神萎靡,无精打采的,眼睛里带着血丝,眼睛下面还有黑圈,趁人不注意还打了两个呵欠,一副酒色过度纵欲的样子,让人看他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至于李思涵,他的精神劲总比李思炘要好些,挺着胸昂着头,象是一只小公鸡似的,仿佛生怕别人看不起他。 这种自以为是的举动落在安郡王眼里,只有两个字的评价。 幼稚。 这俩儿子都没什么出息 安郡王不费吹灰之力就下了这个结论。当然在下结论的时候,他压根儿没想到自己其实也是个没出息的纨绔子弟这个事实。一辈子一事无成,完全是靠着祖荫,靠着郡王的爵位生活。 他俩既然自己挣不着前程,那将来难免得靠长兄生活。 这么一想,安郡王也想调和一下儿子们之间的关系。虽然不同母,说到底还是亲兄弟啊。 说是吃饺子,当然席上少不了饺子这个主角,好几种馅儿呢,鲜肉的,三鲜的,羊肉的牛肉的和素馅儿的。除了这些常吃的饺子之外,厨房的人还别出心裁的准备了甜饺子。 当然大家都吃不惯这一样,不过是咬一口尝尝鲜。阿青吃了一口豆沙馅儿的,当然厨子们精心料理出来的不可能难吃,就是吃起来很不习惯,觉得怪怪的。 还是传统点吧。阿青吃了一口鲜肉的,筋道的饺子皮儿里一包肉汁,咬一口就能感觉到鲜美的肉汁在嘴里蔓延开来,真是让人上瘾的美味啊。 三鲜的也很不错。 除了饺子,席上还有别的菜肴。一道状元及第,里头有虾仁干贝香菇鹿筋,上头点缀着切碎的碧绿的青葱粒,一看就让人忍不住口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一十四 夜宵 阿青现在吃什么东西,得由郭妈妈先看过,首肯了才能行。这席上的美食是不少,但是郭妈妈认为干贝鹿筋这些东西不好,应该少吃,最好是不吃。 所以阿青只能望着这道好菜流口水了。 好在席上还有其他好吃的东西,不吃这状元及第,还有别的好菜。有一道羹也非常美味,阿青尝了两口,口感稠而软滑,一点都不腻。 她现在饭量不大,象这饺子,一碗盛了大概七八个,她吃完了也就饱了。 她们这边吃完了,那边才刚刚喝上。阿青借着肚子当借口,理所当然的提前退席了。主要不是她累了,而是桌上四个人,三个都不熟。两个小姑子一个弟媳妇,在桌上说的话题都是干巴巴的,勉强保持不冷场。 她一起来,郭妈妈赶紧上前,把厚厚的斗篷给她裹上。厅外头,两人抬的软轿已经候着了。 这么大的排场,有人看着眼热,有人看着眼红。 眼红也是白搭,人家又不是无缘无故摆这么大的谱,这不是有孩子了么?要是生下来是个儿子,那就是世子的嫡长子,郡王的嫡长孙啊。 所以说,这不单单是一个孩子的事儿,再小心都不为过。 阿青先回去,看了一会儿书,又写了两页字,李思谌才回来。他喝了几杯酒,不算多——起码以他的酒量来说,这点酒毫无感觉。 但是酒呢,得看是和谁一起喝。 和安郡王以及那两个倒霉弟弟一起喝,一点酒兴都没有,酒喝的干巴巴的,安郡王还想极力替他们兄弟弥合关系。 还是省省吧。 早干什么去了? 要是早个十年,不,起码得早个十五年做这件事,那没准儿李思谌还能回心转意。可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兄弟之间不说有着血海深仇,可是也绝无亲近的可能了。前有安郡王妃屡屡出手,后有李思谌狠绝反击,兄弟之间这么些年更是大小摩擦不断,暗潮涌动。现在还能坐在一张桌上不掐个你死我活,一半是安郡王坐镇,一半则是李思炘李思涵兄弟俩知道不是对手,暗暗犯怂。 所以这酒有什么好喝的?一桌上也是四个人,一个对他心存忌惮,两个多半在琢磨着怎么弄死他。 李思谌听着妻子已经离席走了,自己却只能耐着性子多应酬一阵子。席散了安郡王还把他单叫去说话。 话里话外那意思,就是让他不计旧恶,毕竟是骨肉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把关系处好了,将来做事儿总有个帮手,有个可商量的人吧? 总之,就是那套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之类的废话。 说到后来,连安郡王自己都觉得没劲。 儿子是个有主见的人,和兄弟之间闹成这样,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郡王妃想弄死他的老婆孩子未果,被李思谌反手给报复了。 安郡王也不指望他们能和和乐乐了,只要不互相咬个你死我活的,他也就心满意足。到死的时候,他也算是能闭眼了。 今天看那俩儿子,确实是不争气,安郡王自己看着都觉得他俩实在没什么招人待见的地方。老二就会卖弄个嘴皮子,老三还不如老二呢。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癞痢头儿子也是自己的好,总不能撒手不管他们吧? 因为世子让长子做了,安郡王总觉得对不起老二老三。 可这关李思谌什么事?他有今天安郡王没给他一分助力,全是他自己一步一步把路趟出来的。可是安郡王口口声声那意思,他是占了天大便宜了,理当照料那两个窝囊废。 气的他都笑出来了。 回来的路上他还在想,他也要有孩子了,就是不知道这一回会生个儿子,还是生个闺女呢? 要是个闺女,一准象她娘一样懂事、聪明、大方。阿青就是长女,看她把下面的弟弟妹妹带的多好。嗯,小姑娘一定特别可爱,打扮的香香的美美的,得把他手下那一票老光棍都羡慕死。 要是个儿子呢,那就是他的长子了。他可绝不会娇纵孩子,溺子如杀子,这话真是至理明言!看安郡王府的那俩窝囊废就知道了,活生生的例证。 一定要严加管教! 他站在门口看着坐在书案前的阿青,看的出了神。 阿青写完那一页字,这才抬起头看他。 刚才她就听见有人来了,可是还剩一行没有写完,不想中断。有时候写字也要讲究一股气势,一气呵成写出来的,和中间截断了再接续上的,那明显不是一个味道。 她可不知道李思谌盯着她这会儿,脑子里都快写出一部“世子家训”来了。 “站那儿做什么?” “怕吵着你写字。”李思谌走过来站在她背后:“字写的不错啊。” “瞎写的。”阿青把笔搁下,以前她自己收拾这些,现在琥珀干活儿特别细心周到,一点儿后顾之忧了也没有。 “晚上吃饱了吗?”李思谌比较关心这个。大厨房的东西,他是不大想让妻子多吃的。虽然说现在府里头没人有那个胆子弄鬼,可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厨房的饭菜从做出来直到上桌,中间至少也得经五六拨人的手,想想就叫人不放心。还是小厨房好,有两个绝对可靠的御厨看管,吃起来放心。 “饱了”阿青摸摸肚子,感觉了一下:“可是现在好象又饿了。” “想吃什么,让小厨房做点儿。”不说不觉得,她一说,李思谌觉得好象自己晚饭也没吃饱,甚至不记得吃了什么,就记得喝了那几杯冷酒。 “嗯”阿青琢磨了一下:“还想吃饺子,要吃煎饺。” “好好好。”李思谌连声应是。 “还想吃点热烫甜香的要个拔丝苹果吧?” “行行行。” 饺子馅儿现成,小厨房早就预备着。这边传话过去,那边就把饺子包好上锅煎了,至于拔丝苹果做起来也不费事,熬好了糖,苹果进去打个滚就得。 端上来的时候煎饺油香四溢,拔丝苹果金灿灿亮晶晶的,一看就馋得人口水滴答。 拔丝这种东西,吃过的人都知道,得趁热,夹起来上面的糖液会拉出长长的丝,赶紧蘸一下凉水入口,就是得小心别烫着嘴。蘸凉水是为了让外表的糖壳和糖丝迅速冷却不粘牙,但是里面还是挺烫的。这个如果不快吃,就会黏成一大团,甚至牢牢粘在盘子上,糖一变冷变硬,那再想吃就只好用刀来劈开了。 李思谌自己顾不得吃,先端一碗水专心伺候老婆,夹一块喂她一口。不过怕她吃多了不舒服,没敢多给。阿青自己也有分寸,吃了几块苹果,开始转攻煎饺。 这煎饺就是比水饺要香,煎的油汪汪黄澄澄的,贴着锅的那一面焦脆,朝上的一面还是软嫩嫩的,蘸上一点调好的辣酱汁,咬上一口 唔,太享受了! 阿青招呼李思谌:“你也吃啊,这煎饺趁热才好吃。” 李思谌看她吃的舒服,自己也陪着一块儿吃。 和妻子在一起,他也特别的有食欲。 前两天赵增文还说他,说他从成了亲,仿佛人变胖了一些。 李思谌自己也有点感觉,可是没想到变化都明显的让人看出来了。 不过赵增文哈哈笑着说,这男人成了亲,多半都会长一点肉的。他以前太瘦了,现在这样正好。 为什么成了亲就会长肉呢? 难道是因为终于娶到了媳妇成了家,一颗心总算尘埃落定,所以就心安理得的开始往身上囤肉了? 唔,心宽体胖这个词儿,是不是说的就是这种情形? 那岂不是说,瘦子个个都心不够宽吗? 夫妻俩把满当当两大盘煎饺吃的精光,拔丝倒是还剩下了一半。主要是吃着吃着它就凉了 吃完了马上安歇也不好,两人又多消磨了一会儿辰光。 李思谌揽着她站在窗前,晚上倒也没有风,不算冷。天上一轮弯月,显得静谧而清冷。 “明儿我休沐,陪你回一趟月桥巷吧?” 阿青有些惊喜,也有点意外。 “真的?” 李思谌点头:“当然了,咱们早点去,早饭嘛可能是蹭不上了,不过中午和晚上还是可以蹭上两顿的。” 阿青顿时喜笑颜开。 要说每个出嫁的媳妇,差不多都会有一项持久的,热爱的活动项目。 回娘家! 不管是小门小户,还是象阿青嫁的这样的宗室王府,人嫁出去都等于水泼出去,想回个娘家一般都得去求许可,即使有许可,常回娘家还会被人戳脊梁骨。到了阿青这儿,之前有郡王妃在她不能太随心所欲。现在郡王妃不在了,她身子又不方便,一堆一堆的人跟前跟后,生怕她金贵的肚子有个什么闪失。 包括郭妈妈在内的菊苑里的这些人都明白一件事,要是世子夫人、还有夫人的肚子出了什么意外,她们这些人可以把最好的衣裳拿出来穿戴齐整,洗干净脖子等着世子来揭她们的皮。 能回娘家这让阿青心情好的很,张罗着要带东西回家。 给吴叔吴婶的,给张伯和大妞的,还有给小石头的。 至于小山那个不靠谱的弟弟,早已经结业了居然没回家,跟着他的方师兄、曹师弟那一帮人跑到外地去了。 虽然阿青也知道,象小山这么大的年轻人,是最不乐意待在家里的,拴都拴不住,外面的世界太广阔太精彩时刻在召唤他,尤其是跟着一帮子师兄弟一起,年纪相当又有共同语言,那还不可劲儿的撒欢啊。 阿青不是生气他跑远了,而是生气他居然结业下山后都没回趟家,直接就跑了个没影儿。你要远游,好歹也先回京城一趟,让家里人看一眼好放心哪? 至于他不回来的原因,也不难猜到。 不就是怕回来了家里拦着不让出去呗。为了怕家人阻挠,所以根本连回都不回来了,就托人捎了个信儿。 这么不靠谱的弟弟,还给他带东西? 阿青想到这个就来气。 可是东西都预备了,不带去白搁在这儿也没用。 那就先一起收拾,明天看车上方便不方便装。要是不便带,那就不给他。 看阿青张罗的这么起劲儿,李思谌本来还想催她早点儿安歇的,也打消主意不劝她了。 难得看她这么高兴。 而且刚才吃了不少夜宵,马上就睡也怕积食。 穷折腾了半宿,第二天阿青醒的并不晚! 开玩笑,什么事儿都能误,回娘家可不能耽误。 她不但没有起晚,还比平时起身的时辰早了一点点。 起来之后梳洗穿衣用饭,李思谌陪着她出了门。 王氏这会儿也醒了,听着前面隐约传来的动静,感觉有点儿奇怪。 菊苑这一大早是做什么?小动静他们这里根本听不见,肯定是折腾出了点大动静。 “回二少奶奶,”丁香轻声说:“听说世子今儿休沐,陪世子夫人回娘家去看看。” “哦。” 王氏没再问什么,梳妆之后早饭也摆上了。 李思炘用过饭只说了一声:“我出去了。”就甩手走了,去哪里,几时回来这些一个字都没交待,更不用说多陪一会儿妻子了。 比比人家,再看看自家。 王氏对这个丈夫本来也没抱多大希冀,所以现在失落感也没有多强。 她已经想好了,现在还得笼络好他,什么时候自己生下儿子站稳脚跟,到时候 阿青坐的车走的很慢,很稳当。 都出了门了她才想起件事来。 李思谌昨晚突然说要陪她回娘家,那他之前给月桥巷打过招呼没有?一早他们就出来了,自己也没想起打发人先回去说一声。 不会这次回娘家又成了突然袭击吧? 车到了月桥巷的巷子口,吴家府门前的两个人就已经看见了! 一看这车他们就明白了。 一个人就赶紧喊人出来迎接世子姑爷和自家姑奶奶,一个飞奔去里头报信儿。 阿青心说,下次再回娘家,还是事先说一声的好,总不至于让娘家这么人仰马翻的的忙不过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一十五 团聚 吴婶一边笑呵呵的把闺女迎进来,一边暗自庆幸的想。 幸亏这两天她已经好转了,要是她还病歪歪的躺在床上,闺女这么突然回来看见了,还不得担心死啊。 阿青进了屋解开斗篷,跟吴婶一起坐在炕沿上,原来在炕的那头玩的小石头朝这儿看了一眼,然后他手脚并用,飞快的朝这边爬过来。 阿青看着弟弟!小孩子一段时间不见变化真是惊人。小石头可不是原来那软趴趴的的小模样了,他动作很灵巧,而且看得出来手脚都很有劲儿。 阿青一看见他就想起了小山。 小山小时候也是这样的,特别的活泼好动,力气又大。吴婶不在的时候,阿青当然也得给这小子换尿布,那时候她也是小胳膊小腿儿啊!换一次尿布简直象拆房子那累。 首先得把放在炕上,把包被、弄脏的衣服和要换的尿布取下来,这过程中他还算配合,但接下去就不行了。小山特别不喜欢束缚,新尿布要裹上就很费劲儿,再想给他穿衣服包上包被,他就会翻滚,踢腾,又抓又挠还会噗噗的吐口水——阿青想,她当时往这小子屁股上招呼了两巴掌绝对不是故意的,完全是气蒙头了。 现在小石头完全和他哥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阿青熟门熟路伸手想把他抱起来。 呃,小石头中途被拦截。 “不行,不能让他闹你。”吴婶说的斩钉截铁:“他要往你肚子上一撞你说那怎么办?” 好吧 力气大的小孩儿破坏力确实惊人,阿青现在又确实处在一个敏感阶段。 她不能抱小石头了,只能有点儿遗憾的点眼馋的看着吴婶抱他。 可吴婶也很快抱不动他,她现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小石头又不明白为什么吴婶要限制他的行动,他不乐意的开始挣动。 吴婶只好把许氏叫过来,让她带小石头出去玩。 “怎么今天回来了?也没提前打个招呼。” 屋里没孩子了,母女俩才能好好说话。 “世子今天休沐嘛。” 李思谌在礼部任职——咳,不过吴婶和闺女心知肚明他另有公干。他的休沐时间也不象别人那样固定,完全是哪天闲了哪天就休,没规律可循。 所以阿青也没法儿事先通知吴婶了。 “你最近怎么样?太医怎么说呢?最近吃饭还合口吗?” “我挺好的”阿青一样一样回答吴婶:“太医隔一天就来一回,前天他来时还说,闭着眼在我们府里逛都不会迷路了。他说我样样都挺好的。我最近胃口挺好,三顿饭之外还想吃夜宵和点心。对了,我们王妃被送了。” 吴婶也听说了,吴叔一得到这消息立马告诉妻子了。 “谢天谢地。”吴婶觉得这真是个好消息。 郡王妃要是不被送走,吴婶真恨不得自己抄起把刀找她拼命去! “你那个弟媳妇怎么样?”吴婶也挺关心这个。 那个王氏可是有来头的,虽然王家不算太显赫,但是昱王妃好歹是个王妃,有她撑腰,那王氏没准儿就要兴风作浪。 “和她不太熟。”阿青不大出院子,王氏来她这里两回,不过是说几句闲话就走,但是看得出来,王氏不是蠢人,阿青能感觉到她在释放善意:“说话倒算是和气。” “不能掉以轻心,”吴氏经的事多:“表面上跟你和气的人没准儿就会抽冷子的在脚底下绊你。” “我知道。”阿青乖乖的点头。 吴婶看着面前的女儿。相比怀孕之前,她的变化不算大,不象有些妇人那样,有了身子之后就象吹气儿一样胖起来。 看着她的面容,吴婶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个搭车的女人。 她和阿青生的挺象,这让吴婶对她也讨厌不起来。 可是也绝对不会喜欢她。 吴婶在这一刻忘了自己从前只是丫头,是薛家和东平侯府的奴婢。既然阿青被托付给了她,她也尽心尽力的把阿青抚养长大了,她不愿意女儿和她生分。 说她自私也好,忘本也好,总之她做不到。 李思谌把空间留给了她们母女俩,有他在,可能会让岳母觉得拘束。 桃枝匆匆从外面进来,连行礼都没顾得上,有些气喘的说:“夫,夫人,少爷回来了!” 吴婶一时没回过神来:“谁?” “大少爷回来了!”桃枝脸上红扑扑的,笑容满脸:“和世子正在门口说话呢!” 吴婶蹭就站了起来。 阿青也要站起,一边的桃叶赶紧扶着她,不让她太过激动。 吴婶走到门口这十几步的功夫里头,李思谌已经陪着小山进来了。 小山看起来还算是齐整,阿青把他从头到脚迅速打量一遍,嗯,看起来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 知道他连家都没回就出去乱跑,阿青最担心的就是他在外头受伤。 小山到了吴婶跟前,看来他也有点紧张,嘴唇干干的有点脱皮。 他站在吴婶面前呆呆的说了句:“娘,我回来了。” 吴婶二话没说,抄起不知道谁放在台阶旁边的竹撑子,啪啪的打得小山跳起来乱躲。 “娘,娘,别打了!” 吴婶恶狠狠的在后头撵他:“你躲!你还躲!翅膀硬了是吧!你再跑啊,跑啊!” 阿青不负责任的站在一旁看笑话。 要不是场合不大对,她还想拍手给吴婶叫两声好。 打的对! 这臭小子就是欠揍。 一声不吭家也不回,就出去乱跑,也不想想家里人多为他担心。 要不是自己现在不方便,阿青都要上阵去亲手揍几下。 李思谌没怎么见过吴婶这样教训儿子,站在一边颇有几分手足无措。 是上去劝解,还是为了避免尴尬先退避到一边去? 李思谌看了下妻子。 阿青看得正津津有味,脸上那表情还有点跃跃欲试。 她可有好久没看到吴婶收拾小山了,真是久违啊!怀念啊! 李思谌看着她那表情就顾不得吴婶和小山了,他赶紧走到妻子跟前去,拉着她的手。 她可别一忘形真上前去了,要知道她现在可不止是吴家的女儿,更是他老婆,他孩子的娘。 小山被吴婶教训了一通——其实对他来说吴婶打的不疼不痒的,就是有点丢人。跑了半个院子,看吴婶已经有些气喘,明显跟不上他了,小山就停了下来,站在水缸后头说:“娘,你消消气,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你回来干什么!”吴婶把手里的撑子一扔:“我这儿没饭给你吃!你爱上哪儿野上哪儿野去吧。” 小山嘿嘿笑着:“真的?你让我去的?那我可走了啊?” 阿青捂着嘴偷笑。 李思谌也发现了,小山这么跑啊躲啊让吴婶敲打,无非也是想让吴婶快点消气,看来这一出他们一家人都特别熟了,吴婶打的乐在其中,小山躲的轻车熟路,就连看戏的老婆都表现得非常有专业水准。 吴婶一回头,看见了女婿—— 呃,刚才看见自家不急气的臭小子,她完全把女婿在场都忘了,从头到尾没想着要维护一下体面,全让他看见了。 吴婶不自在了一下。 不过她马上想着,看都看见了,也不用多说什么来解释了。反正女婿也不是外人,这也不算是什么家丑,看就看了吧。 吴婶很大方的抚了抚鬓角,又坦然的理了一下裙摆,若无其事的招呼:“进屋吧,外头凉。” 李思也得体的点头说:“倒是有些口渴了,上次在这儿喝了一杯白露茶,挺香的。” 女婿真是敞亮。 刚才的一切就象根本没发生过,吴婶挺得意的说:“那茶你上次说不错,我就留着哪,这就让人沏上。” 小山也泰然自若的把自己衣裳拉的平整一些,挺起胸站直了,朝阿青一笑:“姐,恭喜你了。” 现在嗅觉变得比较敏感的阿青根本没打算回应弟弟的善意,她捂着鼻子退了一步:“你多少天没洗澡了?” 小山愣了一下,这问题真把他问倒了。 “有” 阿青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想听到确切答案,她摆着手象赶苍蝇一样说:“快回去洗澡换衣服,你身上都要馊了!” 这天气幸好是冷了,要是热天,阿青怀疑他身边都会嗡嗡围着一群苍蝇上下飞舞。 小山把胳膊抬起来,歪头闻了闻自己腋下,这动作让阿青又是一阵恶心。 小山讪笑着退了两步:“我这就去,这就去姐你帮我和娘说一声。” “去吧去吧。”阿青挥手驱赶他。 不是她对弟弟不友爱,实在是她现在受不了怪味。这些天都挺平稳的,并不怎么想呕吐,可是小山如果继续站在她面前,她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吐出来。 小山小跑回自己院子去换衣裳,阿青则扶着桃叶的手进了屋。 吴婶看只有她进来了,还奇怪的问了一句:“你弟弟呢?” “他去洗澡换衣裳了。”阿青实在不想多说:“等下他收拾停当了就过来。” 被她这么一提醒,吴婶也想起来,刚才小山那衣裳好象脏的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还有他那个头 吴婶也不想再去回想了。 幸好刚才是抄家伙揍的他,没有亲手上。要不然她现在就不能坐在这儿喝茶了,她得赶紧去洗手。 小山洗澡更衣的速度很快,头发还湿淋淋的滴水时他就折回来了,吴婶一看他那样就又想发火,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女婿硬忍住了。 “你这湿着头就过来了?小心吹了风受寒。” 小山目标明确,直接就把桌上的一个点心盘子抱起来:“我饿死了,都好几顿没好好吃了。” 吴婶瞪他一眼:“那是你活该。” 话是这么说,吴婶当然不能看着他这么狼吞虎咽的往下塞点心:“别吃那个,又不顶饭。厨房里有饭,让人给你送来。” “没事儿,我先垫垫。” 反正这点儿点心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接下来就是给他满满一桶的饭他也吃得下去。 吴婶只好转头向女婿再抱歉的笑笑。 反正丢脸是一定的,多一点儿少一点儿没多大区别。 桃枝进来问饭摆在哪儿,小山一点儿没客气的说:“就端进来吧,我就在这儿吃。对了,桃枝姐你让人去我屋里,把我那个灰色的包袱拿过来。” 桃枝应了一声去了。 厨房的人送了一桌饭菜过来,小山吃饭的方式也让几个人都呆了。他直接把几盘菜拿起来和那一竹桶蒸好的饭倒在了一起,用力搅和几下,然后开始扒饭。 如果饭和菜分开,那太影响速度了,还得吃口饭,再去夹一次菜,哪有这么吃省事。 李思谌也有过在外面办事饿肚子的经历,可他就没象小山这么,这么“痛快”的吃过饭。 阿青则是一瞬间想起了曾经看过的西游记里面那位曾经的天蓬元帅,后来的净坛使者,他吃饭的风格就是这样的。直接饭菜全倒在一起,然后往嘴里填。 以前看电视的时候,阿青还不太理解这种吃法。直到后来她穿越了,看到旁人是怎么喂猪的 猪食就是么做的,豆饼、糠、还有一些绞碎的菜叶什么的,全和在一起加热完,倒进食槽里就行了。 所以天蓬元帅的扮演者,一定是去猪圈旁边体验过生活的,才能演的这么传神。 那小山又去哪儿体验生活去啦?把自己饿的跟猪一样。 桃枝也很快回来了,她没差遣别人去,自己跑了一趟,把小山说的那个包袱给拿回来了。 “这里头什么啊?” 包袱脏的都快看不出原色了。 “我捎的东西啊。”小山把嘴里的饭咽下去,端起汤咕咚咕咚灌了一气,抹了下嘴,自己把包袱解开了:“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 包袱里面一堆零碎。 阿青也好奇的探头看。 小山在那堆东西里头拨拉了几下,拿出一样来递给李思谌:“姐夫,这个给你。” 阿青没看清那是个什么——好象是根大的木榫? 下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搞岔了,那不是个木榫,只是外面套了一截木壳,壳里面是金属。 李思谌抽开了一点点,这是一把匕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一十六 礼物 吴婶觉得这礼送的有点寒碜了。 要是送自家人,哪怕送块土坷垃,那也挺好。可是女婿嘛,说是一家人,但毕竟还算是娇客。闺女嫁给他了,你能不捧着人家?这送根四不象,实在不太象话啊。 李思谌却看的很仔细,抽出来左看右看,冒出一句来:“这是文君匕?” 小山由衷的夸了一句:“还是姐夫识货啊。” 在这方面,吴婶和阿青都是外行。阿青轻声问:“文君匕是什么?” 说到这个小山就得意了:“是我在南州的集上淘的,那儿有个古董店,遭贼抢了,我们替追了贼,店东家非说要谢我们,我说不要钱,他说让我在店里挑一样儿。别的我也不懂哪,我就瞅他店里的几件兵器,把这个挑中了。” 李思谌抬头说:“文君匕不大有名气。兵器要有名,就得跟了明主儿,要么就得惹出什么大事来。文君匕和断水剑都是出自朱大师之手,但是断水剑就有名气,文君匕是朱大师给自己女儿铸的剑,所以就不为人知了。” 一听说这剑是名家手笔,还是古董,刘婶倒也不说小山乱来了。就是跟着就纳闷了:“那这个剑,怎么这么寒碜?连个鞘都没有?” 因为朱大师晚景凄凉,去世时孑然一身,他女儿更是早早去世了。不过这些话说出来,难免让吴婶扫兴,李思谌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几百年前的东西了,经过多少回战乱,也没遇着识货的人吧。”李思谌说:“起码那南州的古董店老板就不识货。要不然给它配个鞘子,再把这名气一扬,肯定早就卖了个高价了。” 吴婶点点头。这说的也对,再好的东西,遇不着识货的人,那说啥也白搭。 小山说:“本来我也想给配个鞘子的,不过回来的急,没顾上。姐夫你回去找人给收拾一下,拿着赏玩呗,要不送人也行。” 李思谌点头说:“谢了。” 阿青悄悄问他怎么认得这东西,李思谌想了想说:“书房里有本名剑谱,上头有提到,还有图形。” 阿青释然,但接着又问:“小山也看过这个?” “他应该是听他师傅们说起过,可能也看过类似的书。” 小山送给吴婶的东西是他自己在山上捡的石头。阿青也不知道那是水晶啊还是石英什么的,反正看起来挺剔透的,拳头大的一块石头,外型不规则,坑坑洼洼的,长的真不算漂亮。可是石头挺好看,里面有一团白色象云雾样的东西。 用小山的话说:“换着边儿看,那东西显的不一样。从这儿看,跟松树似的。要从另一边儿看,又象条鱼我当时捡了好几块呢,有比这个大的,但是太重了,背在包里爬不了山了都。而且包袱不禁磨,石头有棱有角的把包袱都扎破了,还硌后背。最后只挑了这一块。” 吴婶一听就心疼起儿子来了。想也知道啊,背着沉甸甸的大石头,还是有棱角的,那能不扎的慌? “没硌破皮吧?” “没事儿,就是紫了一块,早就好了。” 还有给其他人带的东西,一样一样的,谁都没拉下。 给阿青的也是块石头,不过这块石头看起来圆圆的,象鹅卵石。可是上面又有半边儿黑黢黢的,象是在灶头的烟囱上燎的。 “这是什么?” 这块石头怎么看着也没有吴婶那块儿漂亮,还这么脏。 “这个是在云安跟人求的。”小山摸摸头:“那儿的菩萨听说特别灵,求子的人特别多。这个是庙里的石头,我跟那老和尚求个平安顺产符,结果他顺手拿了这个给我我琢磨着这个在菩萨跟前供着,受了那么多香火,肯定更灵,就给拿回来了。” 阿青十分感动,握着石头说:“那姐就收下了。” 收礼物的时候是挺感动的,可是回头把石头一放下,就发现手心里被染的一团黑 就算这是供佛的香火,也只能哭笑不得的让人打水来给洗手。 中午的时候吴叔回来了,一回来就瞅着闺女稀罕不够。阿青一嫁出去,家里只剩俩儿子,显的阳气太壮了。就算还有个大妞吧,可是大妞脸晒的黑,又不打扮,跟个假小子似的,一点儿不象小闺女。 碍着阿青在这儿,吴叔没现在就拿儿子开刀。但是这个不打招呼就跑出去的账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吴叔看了小山一眼,小山心里也有数。等姐姐姐夫走了,自己可得预备好挨审,没准儿还得挨揍。 可是小山一点儿都不后悔。 这回出去,没有长辈护着,没有长随、护卫跟着,没有小厮跑腿打点,他们遇着过山匪,遇着过在黑店里设套儿的,还遇着过河的时候摆渡的船漏水,最后挣扎着游水救人的事儿 有高兴的,有气愤的,有无奈的,也有让他说都说不出来的好些事儿。 出去这么一趟,感觉自己长大了好几岁,和出去之前的他,完全是两个人了。 吃饭的时候小山就捡上路上有意思的事儿说:“我们上路的时候,村里的人就跟我们说,山里有强人。我们走了一路吧,倒是遇上两拨,不过都远远的探看,没过来。山挺大的,晚上也走不出去,我们还遇着一家山里的小客栈呢,晚上就在客栈里住了。” 阿青有点纳闷的说:“这样的山里还有客栈?” 小山嘿嘿一笑:“我们也猜出来啦,这店八成就是黑店。” “那你们真住了?” “住了。”小山说:“茶里有蒙汗药,店里的老板娘还想给我们用美人计。哎哟喂,就她还美人,那脸黑的哦,她要待在屋里头不点灯绝对找不着她,就算点了灯,那也得寻摸一阵儿才能看见人在哪儿呢。” 吴婶笑的都快呛着了,赶紧把嘴里的饭咽下去,用筷子点着他说:“你就胡说八道吧。”不过细一想,吴婶却觉得不轻松了。 儿子这趟出去,还遇着施美人计的了? 自己孩子,总是对他的成长不是太敏感。以往总觉得他是小孩儿,现在一看,小山这高头大马的,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放在乡下,那也妥妥是要成亲的年纪了啊。 这个美人计的饵他吃没吃呢?要说没吃,吴婶也信。那种乡下黑店里的匪婆子,相信自己儿子还不至于。可是他这一路,肯定也会遇着别的姑娘吧?有没有心动的?有没有嗯,干点儿什么大人的事儿? 心里揣着这个念头,吴婶饭都吃不香了。 这臭小子出去野了一圈儿倒是没什么,哪家的儿子能拴在家里呢?可是万一出去一趟给她鼓捣出别的事儿来,那可就糟糕了! 总不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给她整出个孙子来吧? 一想到这个吴婶整个人都不好了,简直是惊悚! 不行,吃完了这顿饭,高低得把他审清楚了,可不能让他这么不明不白的就混过去了。 小山还说的眉飞色舞的,完全不知道自家爹妈都憋着劲儿要给他来个男女混合双打了。 再说就算知道了,按他的性格,那也不会为了将来的事儿发愁,眼下且顾高兴就行。 小石头自己占了一张椅子,他还不懂哥哥在说什么,可是席上这么多人已经够他兴奋的了,小巴掌乱拍乱挥,嘴里嗷嗷的叫着给小山助兴。 吴婶头疼的要命这兄弟俩真是一对泼猴啊! 头疼归头疼,吴婶心里还是高兴的。 儿子终于回来了,全须全尾的,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能放下了。吴婶听说他们没到七月就走了,现在都入冬了才回来,在外头野这么久,也不知道钱够不够花。看着人倒是还精神,但是也黑了,瘦了。 出去这一趟虽然让家里挂心,可是吴婶也知道儿子的脾气,又不是那种读书当秀才的人,将来也少不了往外跑,自己还是先习惯习惯吧。 唉,还是想生个闺女啊。 虽然说闺女是给别人家养的,但就是比臭小子贴心省事,知道心疼爹娘。 吃过午饭了大妞这才回来,桃花头上包着布帕跟着她,两人看起来都十分疲惫。不过看见阿青,大妞还是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姐。”大妞挨着她坐下来,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靠着阿青坐了好一会儿。 阿青想起了以前的事。七家镇冬天的雪会很大,有时候连着好些天,外头都是冰天雪地,出不去门,那会儿她们就在屋里,在炕上消磨时间。姐俩挤在一起玩翻绳,剪纸、做针线,烧花生芋头吃玩累了就一块儿蒙头睡。 这样的日子,以后大概也不太会有了,阿青也真想念它。 不过阿青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大妞的状态不太好。 “你怎么了?”阿青轻声问。 他们夫妻俩一到吴家,吴婶就打发人去药铺里叫大妞了,跟她说要是不忙就早点儿回来,还能一起用午饭呢。结果大妞愣是拖到这会儿才回,都下半晌了。 “上午太忙了,累的很。”大妞索性把头也枕在了阿青肩膀上。 阿青觉得她应该说的不是实话,但是她不肯说,自己硬问也不好:“别太拼了。” 如果姐妹还住同一屋檐下,那有多少话都可以慢慢说,细细说。可现在她们算是两家人了唔,要不回头再给她写信? 同住一座城,往来吴家和郡王府只要小半个时辰,还要写信联系这也是挺有创意的。 不过,信里可以说很多见面反而说不出的话。 “这开药铺跟别的行当不一样。”大妞轻轻的吐口气:“我今天要是卖旁的东西,卖布,卖鞋,卖茶叶卖别的,都不用这么干。可是这开药铺医馆,就得抢命似的干,慢一慢,可能就耽误大事。” 她这么说,阿青更笃定,今天药铺里准有事儿。 但是直到她回去,大妞也没说。 李思谌那里打听到了,晚上临睡之前和阿青说了一句:“今天药铺里有病人死了。” “啊?”阿青一惊,已经躺下又坐起身来:“是什么病?药铺是不是惹上麻烦了?” “你别担心,不是药铺的责任。”李思谌跟她解释:“是个女人,病了有段日子了,可家里头人没给好好治,看着今天病的不好了,才打听着张家的药铺里有女医,给抬了来。其实抬到地方人已经不行了。” 哦 阿青还算松了口气。 一听到有病者死在药铺,她头一个想起的就是麻烦二字。以前这种事也有过,而且摊上这样的事儿,不管是不是药铺的责任,总归是惹上了麻烦,少不了得破财消灾。至于张家的药铺,因为医术高明,药也实在,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背景硬。这么几点加起来,让张家药铺一路起来还是比较顺当的。这成功的三个因素都挺重要,没前两点,那开药铺纯属要坑死人的。但是在京城里做买卖没个靠山,那也难成,光是同行使绊子天天就应接不暇了。 “怪不得大妞看起来心情那么不好。”阿青可以理解。她在穿越之前,朋友里有个护士。虽然说在医院工作对生生死死算是司空见惯了,可是每回她负责的病人如果走了,她心情还是会不好。 阿青决定了,这信啊,真得写,明早一起来就写,怎么也得安慰安慰她。 今天拿回来的那块石头,虽然看起来太寒碜了一点儿,但是这毕竟是呃,沾过菩萨的仙气的石头。琥珀看见那块石头的时候,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这要不要擦洗一下?” 郭妈妈拍了她一巴掌:“净胡说,这怎么能擦洗?那不把吉祥都擦掉了?” 可是不擦吧,看着真别扭。 郭妈妈可比她们这些年轻姑娘虔诚多了,既然这石头亲家少爷说是人家住持亲手给的,那说明这石头绝对不一般啊!这石头都烧的这么黑了,肯定受了很多年的香火熏陶,绝对比什么平安符都管用多了。那必定得好生对待。 “去,缝个荷包、布袋也成,把石头装起来。” 琥珀一拍脑袋,说的是啊,自己就没想到。觉得这个难看,装进袋子里不就看不见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一十七 安慰 大妞从厨房端了两盘凉点心,还拎了一壶茶。 中午没怎么吃,阿青姐和世子走了之后她被桃花哄着睡了一会儿,现在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早上就喝了一碗粥,到现在她粒米未进呢。 睡了一觉她觉得好多了。 在入睡之前,她一直都能看见那个气息奄奄的女人在眼前,她已经说不了话了,渐渐喘不上气来,眼神里先前还能看出一丝哀恳,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还记得握着那个女人的手的感觉,真是皮包骨头,又硬,又凉。 真奇怪,明明刚刚咽气的人,按说手还应该温热。 可是她的手那时候就是凉的,僵硬的。 就象死亡是从身体的边缘开始的,手脚、腿,胳膊,最后,是眼。 她不恐惧,就是就是总忘不了那感觉。 哪怕是后晌到家,她靠着阿青姐坐着的时候,自己的身体也是麻木而僵硬的,就象她也被死亡传染了一样。 不过睡完一觉,她觉得好多了。 点心有点凉了,不过幸好茶还烫热,嚼一口点心,再喝一口茶,在嘴里这么一搅和再咽下去。 吃了两块点心,有个人悄猫的走过来,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了。 大妞一点都不意外,她看了一眼小山,又向他示意了一下点心盘子:“你吃吗?” 小山也不客气的拿起一块扔嘴里。 “药铺死人了?”在大妞转头看他时,小山补了一句:“振武和我说的。” 杨威话少,振武话多。要是小山去问,肯定不会是杨威说的。 “你想开点。”小武不大会安慰人,不过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妞这么着。饭量挺大的丫头这会儿没滋没味儿的干噎点心,这事儿可不算小了。 “我也见过死人,真的,死人没啥。”小武左右看看,小声说:“这趟出去,我还杀了几个人呢。” 大妞慢慢的扭过头看他。 小山以为她不信,接着说:“真的。我们在黑店里宰了几个人,连那个黑不拉叽的老板娘一块儿。本来我们不想杀女人的,可是她也不是个好东西,我们在那个黑店里头找着好些东西,还有很小的小孩儿的鞋。”小山伸出两手比划了一下大小,看起来那鞋应该和小石头穿的鞋差不多大:“后院里埋着好多”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决定还是不细说好多后面的内容了。 大妞并被吓着,她现在很少会被什么事情吓着了。 “黑店里那个女人,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全是从被他们害死的人身上扒下来的东西,她也杀过人。那山里头有十来个强人,可能还要更多,我们在黑店里干掉了几个,守在店里又等来了一拨。” 大妞问:“你们没想把这些人捆到衙门去吗?说不定还能得些赏银呢。” “没有,干不了。”小山挺直白的说:“十好几个呢,我们就三个人,哪里顾得过来?” 还有一个理由小山没有说。 那就是,那穷山僻壤的地方,官府的衙差保不好都和这些强人有瓜葛,真送去了,还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 “杀人,你怕不怕?” 小山摇摇头:“那有什么可怕的。” 他是真的没觉得害怕。从小在山里长大,还曾经跟方师兄有过一次生死历练,完全不会对那样的事情有什么怕。而且他都没觉得自己杀的是人,干出那样的事情来的还能算是人?杀他们的时候小山感觉跟杀山里的野兽一样,没有什么想法。至于在打斗时杀死的,那就更不可能有什么想法了,那种时候哪还会想那么多? 大妞又往嘴里填了一块儿点心。 小山看看她,不怎么熟练的劝了句:“吃这个不成,厨房应该还没封炉子,让人给你弄点热饭热菜。” “没事儿,这就行。”大妞吃了个半饱,精神也比刚醒过来的时候好多了。她的手在腿上蹭了两下,把沾的点心渣子蹭掉。 “我是想说”小山确实不怎么会劝人,而且劝的还是从小到大总和他不对付的大妞。两人实在太熟了,熟到小时候光屁股睡一个炕,为了谁尿床这种事互掐。有时候太熟了,好多话反而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说。 “我是想说,是人都会死的,不用太在意。再说,这人是被自己家人耽误的,不是你的事儿。” “我知道。” 道理她都明白,这其实也不是头一次。 就是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这次的感触特别的深。 一开始张伯不让她干这行,说这个行当不好干。 当时大妞只是觉得张伯是门缝里瞧人,忒小看她。她不算特别聪明的那一类人,可是也不是特别笨。尤其她从小也见着张伯用药给人瞧病治伤的,怎么着也不算两眼一抹黑。再加上她还识字,就算起步晚一点儿,总不会象张伯说的那样,什么也干不了,只能成为一个一事无成的窝囊废。 现在她好象多明白了一些,张伯说这个行当不好干,还有别的意思。 有的病能治好,有的病治不了。大妞给产妇接生过,见过孩子是怎么艰难的来到这世上的。也有象今天这样,看着病人在自己面前咽气的。 她觉得每有一次这样的经历,自己身上就象是少了些什么,又象是多了些什么。 这感受她也说不清楚。 难受的时候居多。 这种难受还说不出来,一次一次,都憋在心里头,心都要被撑炸了,感觉特别的沉。 “要是难受,你在家多歇几天也成。”小山这会儿真是急的恨不得抓耳挠腮,他觉得他能明白大妞的难受。 可是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明白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能让她觉得好受起来。 要是姐姐在,她肯定更有办法,她细心,而且大妞一向最服她,听她的话。 可姐姐现在已经嫁出去了,还正怀着孩子,别说他不能这会儿去拿这事烦她,就算他想去,姐夫那关都过不了。 这么一想,小山还觉得心里头酸溜溜的。 “歇不了。”大妞说:“一入冬,生病的人比上个月多了。昨天一天我都忙的找不着鞋了。一上午好几个来请我上门出诊的,可铺子里还有一堆事儿扔不下。” “都有人请你出诊了?”这个小山可没听振武说起。 “名声传出去了,有的人家不愿意家里女人来药铺跑一趟,就想叫去上门出诊呗。” “那你现在生意比张伯还红火啊?” “象青姐说过的呗,物以稀为贵。再说郎中生意好有什么可高兴的。” 京城里的女医忒少,宫里头听说倒是有尚宫们也精擅医道的,但是民间极少。所以大妞尽管论起专业水平来差得多,可是她的性别却成了一大优势。 小山咂巴咂巴嘴,有些生硬的转了话题:“我还给你捎了东西呢,想给你送去的时候,桃花说你睡了。等会儿回屋的时候,你到我那院站站,我把东西给你。” “也给我捎了?谢谢你还惦记我呢。”大妞问:“家里其他人都有吗?” “都有,我给姐也带了,是一块佛前受过香火供奉的石头。” 听他说起姐,大妞愣了一下。 “嗯?”小山有点纳闷,被她这么盯着看,有点不自在:“什么事儿?” 小山还不知道,青姐不是亲姐姐。 以前这个家里,就她和小山不知道。 现在她也知道了不知道的人就只剩下了小山一个了。 这种感觉也够奇怪的。 虽然说大妞觉得青姐是不是吴家亲生,他们都是一家人,亲的。可是这种大家都明白就一个人被瞒得彻头彻尾的时候,总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 可大妞又觉得,如果就这么告诉他,好象更对不住他。 哎呀,还不如那天啥也没听到呢。 这事儿可让她纠结了好多天。 要知道以前她就学得,再没有比吴婶和阿青姐更好的娘俩了,从小到大她都羡慕的要死,恨不得自己也是从吴婶肚里生出来的就好了。 可是突然间知道青姐也不是吴婶亲生,这让她觉得,怎么怎么心里就这么怪呢 原来好不好的,不在于是不是亲生。 过去这么多年,吴婶待自己和阿青姐也不差多少,她一直在心里偷偷别扭,现在想来真可笑。 “那走吧。”大妞站起来:“你给我带了什么?” “吃的。”小山赶紧端着两个空盘子一个空茶壶跟上。 “对了,你这也不用学艺了,将来打算干点儿什么?” “还没想好呢。”小山琢磨着,可能他爹会给他安排个差事,职位肯定不高。 “要这几天没事儿,明儿跟我去铺子里一趟?明天要进药,活肯定多,杨威和振武怕是忙不过来。” “我又不懂看病。” 大妞白他一眼——不过现在天挺黑,也就小山才能看见在黑夜中丢出来的白眼了。 “谁让你看病去了?都说了要进药,这搬抬扛运清点入库的活儿你总有一样能干的。” 小山想了想:“就是让我去出苦力呗?行,这我会。” 这话他说的还挺自信啊? 小山大妞带了两包桂花酥糖,一大包里有八小包,都是用油纸分包着。 “这个是吃的?” “用热水冲着喝的。” 闻着倒是甜甜的。 小山献宝一样说:“我给你冲一碗尝尝?” “冲两碗,一块儿。” 小山虽然不爱甜的,不过这会儿也按她说的,把酥糖分倒在两个茶碗里,再拎了茶壶往里冲水。 “看着象炒面嘛?”大妞看出点门道来了。 “我也觉得象。” 炒面以前吴叔进山的时候就常带着,里面也会加糖一起炒熟,喝的时候拿水一冲,又暖又甜,又能解渴又能充饥。但人家这个做的更精细,里头还加了香油啊桂花啊饴糖啊好些东西,冲出来稠乎乎的,甜蜜蜜的,喝起来口感确实不错。 虽然说穿了这个就相当于加糖的精制炒面,不过千里送鹅毛特意从别处捎来的土产,大妞还是挺领情的。 “哦,对了。还有个东西,也是给你的。” 酥糖喝完,大妞要出门的时候,小山突然想起来,回头翻了翻,又拿出个小布包:“给。” “这又什么啊?” “就是路上顺手买的。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吧,不早了。明儿你去药铺的时候想着过来叫我一声啊。” 大妞接来布包掂一掂,轻飘飘的,捏一捏,好象是细棍儿。 她抱着酥糖回了屋,桃花还在一边做针线一边等她。 “姑娘回来了。”桃花把酥糖接过去:“这什么?” “哦,小山给我捎的点心。放西屋吧对了,先掏出两包来,明儿带去铺子喝喝。” “好。” 桃花捧着酥糖去了西屋,大妞坐在炕沿边,把手里的布包打开来看。 里头居然是枝钗子。 是银钗,钗头是只小蝴蝶,挺小的,也就拇指头那么大。 嘿,小山居然会想起送她钗子。这样的钗子哪儿没有卖的啊,还说是从远地儿特意带的,保不齐就是回了京之后在哪个小店里随手买的。 大妞下地走到妆台前坐下,着钗子在头上比划比划——还别说,虽然看着塞酸,可是这么插着还挺合适的。要是换个大点儿的,她要平时戴就不合适了。她有好些首饰呢,可是平时一样也不爱戴,连耳坠子都嫌麻烦,要不是吴婶儿盯的紧她才不戴呢。 看着大妞这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桃花去打热水的时候也放心多了。今天她看着姑娘的样儿,心里也揪得慌,又不敢乱长方脸,就怕自己说不到症结上反而越劝越严重。 看姑娘现在,象是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第二天一早,在院门口一碰面,小山就瞧见大妞把那根钗子给插头上了。 还别说,看着挺顺眼的。 小山回来的路上就想着大妞戴这个一准儿合适,这么看起来他想果然没错。 不,比他想象的还合适。 “你瞅什么啊?”大妞也有点儿不自在,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钗子:“是不是挺怪的?我就戴不惯这个。” “不怪,不怪,你戴着挺好的。” 总觉得有点怪 大妞不客气的把手里的布包递给他:“帮我拿着,咱这就走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一十八 药铺 他们出门的时候天还没彻底亮起,刚才饱饱的吃了一顿早饭,刚烙好的面饼切一刀,里面塞的是在灶上小火咕嘟了一夜的卤肉,肉和脆生生的青椒一起剁碎,塞进饼里面,再浇进一勺子卤肉的汤汁,大口咬着吃,还有稠稠的烫烫的热粥,喝得人脑门上后背上都出了一层热汗。 出了门被冷风一吹,这股汗劲儿才慢慢削下来。 小山骑的马,大妞看看一边儿的车,没怎么犹豫就扭头换了方向走向小山了:“我不坐车,咱俩一块儿骑马。” 小山二话不说,拉着她手往上一带,大妞顺势就骑上了马背,坐在了小山后头。 桃花站那儿愣了下,自己一个人坐车上了。 小山脚轻轻一磕马腹,骏马迈开四蹄,轻快的向前小跑起来。 “别别!”大妞赶紧扯着他的衣裳:“这又不是在外头,城里头哪能跑马,又不赶时辰,慢慢走过去就是了。” “哦一时没想起来。” 马速慢了下来,后头车也赶了上来。大妞松口气,有点好奇的问:“你在外头是不是马都骑的特别快?” “也不是。”小山说:“这回出去身上就没装多少钱,外头骡马市上买不着什么好马,都是驴子、骡子多。有马也是那种有了年齿、不堪重负的居多。我这回出去骑的就是匹驽马,跑是跑不起来的,就算强催着跑几步,后头的路还怎么走?” 大妞忍不住笑了。 到了药铺,小山帮着张罗开店,不过指望他干活儿那太不现实了,他不添乱就够好了。一整条街上的铺子都陆陆续续的打开了门,杨威和振武两个干活儿熟练又麻利,药铺里暂时没有多请帮手。他俩扫地抹灰,桃花把昨天没拾掇完的东西一一归整。大妞翻出一本厚厚的大册子来从前往后逐一翻看。 “账本儿?”小山也探头看。 “不是,是我记的病人的医案。” 小山看了几眼,不是太看得懂,大妞又嫌他站在这儿碍事。 天渐渐亮起来,店门前的这段街面儿都已经让杨威扫完了,洗了手抹了汗,他们前天进的药已经送到了。 大妞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有约好来复诊取药的病人,也有新上门来求诊的人。这一忙起来连喝口水都顾不上,好不容易等着没人的空档松口气,一抬头,居然天已近午,太阳都升到头顶了。 桃花捧了茶过来:“姑娘快歇一歇,喝口水吧。” “你也歇会儿吧。” 桃花点点头,就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了。 大妞不得闲,桃花当然也不可能比她轻松,脸红扑扑的人,额头发际处隐见汗迹。 大妞一口气把茶灌下去——茶肯定是桃花刚才抽空倒好的,算准了时候端过来。要是刚倒的,肯定会烫。要是倒的早了呢,那到现在早就搁凉了。现在这茶不凉不热正好入口,喝起来特别爽快熨帖。 大妞忍不住夸了她一句:“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哪。” 桃花笑了,小声说:“没有我也有别人,我已经算是笨的了,家里头桃枝姐姐她们都比我强。” “你不用瞎客气,我看你就很好。”大妞刚才写的方子和医案拿出来趁这会儿理一理,现在是来不及誊抄,就先夹在薄子里。简单的誊抄整理这样的活儿,桃花也能慢慢接手帮她干,让大妞确实轻松了不少。 “对了,前头怎么样了?” 桃花老老实实的摇头:“奴婢不清楚。” 她刚才往前头跑递方子拿药都是来去匆匆,没顾得上多看几眼。 大妞站起身来,伸伸懒腰,活动活动脖颈:“走,看看去。” 一般不是急症,这会儿就不大会有人过来了,平时都趁这会儿功夫吃口饭。 出门一瞧,大妞乐了。 前头倒是不忙,张伯出诊没回来,振武也跟去了。小山和扬威两个守在前堂没事儿干,杨威正翻着医书皱着眉头念念有辞,多半在背张伯给布置的书。小山外面套的一件夹袄已经脱了,就穿着件单褂子蹲在药铺大门口,眯着眼看着外面阳光下人来人往的街市。 “蹲这儿干嘛?”大妞笑着用脚尖碰了一下他的腿:“从后面看跟个猴儿一样。” “谁象猴儿啊?”小山不怎么认真的反驳了一句,指着街对面:“那铺子里卖什么?” “那是卖南北货的。” “那旁边儿呢?” “那是茶楼,咱们中午在这里包一顿午饭,每个月到底给他们结账。”大妞抬头看看天色:“你是家去吃,还是在这儿吃呢?要是在这儿吃,就去跟他们说一声,再加两个菜。” “我就在这儿吃,也看看你们每天都吃的什么。”小山不回去还有个缘故他怕一回去被吴婶揪住,想再脱身出来就不易了。 嗯,在这儿混顿饭吃,吃完了还可以出去逛逛,到傍晚再回来,跟张伯和大妞一起回家,这样他娘也挑不出他的错儿来。 “那成,我去说一声——你想吃什么菜?” “我都成。” 大妞想想他平时爱吃的好吧,其实想投小山所好也不是难事,给他肉、肉、肉就行了。 大妞过去跟茶楼的人打了招呼,添了两个都是肉菜。 等张伯带着振武回来,茶楼的伙计也把他们的饭菜送来了,装在一个大提盒里,看他拎着怪吃力的,一看就知道里头装的饭菜份量不轻。 振武机灵,一般张伯去出诊都是带着他去。他机灵,会来事儿,嘴也甜。杨威比他沉稳,但是同人打交道的机变本事比振武是差远了。 把饭桌支起,饭菜都摆齐了,不分主仆都围着一张桌子坐下。大妞忙活一上午早饿了,端起碗来先扒了几口饭。 张伯夹了菜给她放碗里:“别光顾扒饭。” 大妞含着饭嗯嗯了应了两声。 事忙的时候有时候都不顾不上吃饭,就是吃,也是狼吞虎咽的赶紧对付几口,有时候就顾不上吃菜了。 “还以为你们这个点儿去出诊,人家会留饭哪。”小山好奇的问张伯:“结果你们还赶着回来吃。” “那一家倒是留饭来着。”振武解释:“先生很少在人家家里用茶饭。” “为什么呢?” “先生说,人家家里头有人生病,家里上上下下都不自在,何必再给人添乱呢?” 小山点点头:“说的也是。” 外头茶馆包的饭,当然不能和自家的饭相比。吴婶原先不乐意他们在外头胡乱混饱肚子,都是打发人从家里送饭来。张伯怕她麻烦不肯,两人还为这事儿争执过。后来为什么吴婶退让了,这个大妞都不清楚。 豆腐干炒肉干,老茄子烩肉,面筋炒豆芽,酸辣白菜外头的菜,当然没有家里的菜好吃,油盐都不舍得多搁,感觉火候也差着远远一大截。倒是挺舍得往里头放酱,哪个菜里头都少不了,这么一来不管是炝的炒的焖的,全是一种烂糊糊的酱味儿。 张伯他们平时都是这么吃的,早就习惯了。大妞瞅了一眼小山,怕他吃不惯。 结果小山吃的比他们还香呢,一点儿不挑菜,稀里胡鲁的一通塞,加上杨威振武他们也是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瞧着今天这饭菜不但剩不下,好象还有点儿不够。 小山在山上吃的肯定还不如这个,出去这段日子,听他说的那意思,多半也是餐风露宿,有一顿没一顿的。 说起来吴叔现在好象又升了官儿,越发是位高权重,小山大小也是个衙内,可是看怎么他还都象当年在七家镇的时候一样,一点儿都没变过。 吃完的碗碟再回食盒里头,茶楼的伙计自然会来收去。小山蹭了顿饭,脚底抹油就溜了。 张伯眯着眼看他去了后院,没多时就听见牵马、开门的动静,就知道这小子没那耐性在药铺子里耗着。后院也有扇门,当初寻这一处铺面,就是看中了前面店堂宽敞,后头院子安静,还有两间屋子,一间现在大妞用了,一间做了储药的仓房。 大妞下午倒还好,只来了一位病人求医,病也不算重。大妞连方子都没开,就让她饮食清淡一些,不要吃鱼虾等发物,另外就是吃完的桔皮不用扔,晾干在火上烤过,用来擦在脸上和身上发痒的地方,效果就很不错。 那个妇人原先还觉得这肯定是大病,来时心情颇为不安,哪成想连药都不用吃,银钱也省下来了,没子的道谢,把大妞夸的象一朵花儿似的。 她走了之后,大妞总算得空歇了一阵,手头该理的事情都整理了一下。 也不知道小山跑哪儿去了,这半天不见人影。就知道他不是真心想来铺子里帮忙,就是打着这个幌子好溜出门,要不然婶子才不会这么痛快放他出来。 “姑娘,”桃花挑起帘子,又有病人来了。 大妞洗过手重新坐下来,新进来的两个女子看穿戴象是主仆,而且年纪很轻。 大妞不是没给年轻姑娘看过病,但是很少有小姑娘家自己过来看病的,一般都有母亲、长辈陪着来。 那个丫鬟看起来十四五年纪,穿着鸭蛋青的长夹袄,她扶着的那姑娘应该才是今天来看病的正主。她头上戴着顶帷帽,看举止姿态,应该是一位很有身份教养的大家闺秀。 桃花引着她坐下,轻声招呼:“请不要拘束,有哪里不舒坦就只管说。” 药铺打开门做生意,大妞当然不可能挑病人,她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到她这儿来瞧病的,也有富家的千金,小官家的闺女。但是象今天这一位这般,并不多见。 “姑娘身上倘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同我说说。” “我”隔着纱帽,大妞听到她说:“我这些天夜里总是睡不着觉,胸口闷的难受,有时候还觉得头晕。” 这声音听起来脆生生的,很悦耳。 看不见脸,光这么听着挺笼统的,单听她这样说,判断不出来具体她可能是什么病。 但是看她身形步态,听她的声音气息,应该不是大病。 大妞心里那一丝怪异的感觉更重了。 诊过脉之后大妞也没有发现她脉相有什么不妥。大家小姐们吃的少,动的少,不少都有些娇弱之症,这种病完全犯不着特意跑来找人瞧病诊治。 这病让大妞怎么说呢? “姑娘身子没有什么大碍,近来气候突然转冷,岁时不和,温凉失节这也是有的,不是什么大毛病。” 旁边的那个丫鬟替她主子问:“真的?我们姑娘明明身子不爽利,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诊不出来?是不是你学艺不精” 那小姐喝斥了她一句:“云儿,不许无礼。”又对大妞说:“丫头无礼,还请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回去我自当好生管教。” 虽然被人质颖了,可是大妞这一天天的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早历练出来了,哪会为了这样的一句话就生气。 “不打紧。虽然说我从脉相上确实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也许确是我学艺不精,这诊费和药钱我当然不会收。姑娘要是不放心,还可再请高明的郎中再替您看看。” “张姑娘无需妄自菲薄,放眼这京城里,象张姑娘这般年纪就有这样声名的女医,也称得上是独一份了。我看张姑娘年纪和我差不多,可比我要强多了。” 大妞可不会实打实的把人家的客套话当真。不过这小姐和丫鬟态度倒是完全相反。丫头看着有些刻薄嚣张,但这位小姐又客气的有些过了头。 “不知道张姑娘许了人家没有?” 大妞愣了一下。 这问题她不陌生,有时候一天就会被人问好几回呢。可是问这些问题的,都是些婶子大娘那辈的人,有时候甚至是奶奶辈。被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问起,这感觉真叫怪。 难道这个年轻姑娘也想替她做媒不成? 大妞近来为了怕麻烦,怕别人总是热心过头的要替她做媒,现在对外头的说法已经改了,统一口径说亲事已经有了着落,这样可以免除麻烦。 “家里头已经替我看好一门亲事,这一二年就要定下来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一十九 提亲 那姑娘又问:“不知道定的是哪一家?张姑娘这样好的一位郎中想来定的也是家风清正,家境殷实的好人家。” 大妞忽然有种感觉,这姑娘好象根本不是来看病的,她说自己身上不舒坦的时候满不在乎,语气轻飘飘的,听着就象是漫不经心。可是问起她的姻缘来,却这么上心,这么郑重。 大妞心里隐约有点猜测,只是这种事不好讲明,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又问:“姑娘取笑了。不知姑娘贵姓芳名?府上住在那条街上?要是姑娘身上还有别的不爽利之处,不方便来我们铺子里瞧病,待这里不忙时,我也能到府上去,不敢说能替姑娘请脉治病,也能陪姑娘说说话解解闷,打发打发辰光。” 大妞一直不觉得自己算是郎中。人家行医,怎么不得学个十年八年的?她这才学了多久?连门坎都没摸着,硬是给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顶上,其实来求医的许多人也明白她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行医的水平到底有几斤几两。但是大妞背后有个名医父亲,这边的脉案送过去请他把关,这么开了一个头,名声才渐渐传开了。 送走了这有些诡异的主仆俩,大妞纳闷的问:“你知不知道她们什么来路?” 桃花摇头:“领她们进来的时候我问过,人家也没说。姑娘,这是哪家夫人看中了你,想给你做媒吧?” “猜不出来。”范围实在太广了,隔三岔五就有人热情过头的跟她提起,自家的子侄啦、亲戚啦、熟人啦 但是象今天这位姑娘如此年轻,这个作派,还是头一回。 “八成她是听家里人说起过,图新鲜,所以过来瞧瞧姑娘吧。”桃花把茶碗收拾了,揣测着说:“保不齐是她家的兄弟没娶妻呢。” 可能是吧。 连桃叶都能看出这姑娘根本没病,找上门来就是为了问那么几句话。 这事儿虽然奇怪,不过大妞也没往心里去。 天快黄昏的时候,小山回来了。他不知道上哪儿去兜了一圈儿,头发显的有些乱,带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 “你这是买什么去了?” “没买,是姐姐给我的。” 大妞有些意外:“你去郡王府了?” 小山点点头。 “你怎么不声不响的自己去了?要去你早说啊,把我也叫上一块儿啊。” “我也不是有意去的,走到那附近,顺路进去看看姐姐。” 大妞笑着指指他身上的包袱:“所以空着两手去了,背着个大包袱回来?你也不怕别人说你是去郡王府打秋风的。” “爱说说去。”小山才不在乎那些。 大妞把包袱打开,里面是两身儿衣裳,还有一双鞋。 大妞翻着随意看了一下:“这鞋好象是青姐跟前那俩丫鬟做的吧?不过这衣裳看着倒是青姐的针线。”阿青的针线她可不会认不出来。 青姐现在这情形,多小心都不为过,居然还给他做衣裳!这小子有什么招人喜欢的地方?明明自己都一件没捞着,凭啥给他做啊。 桃花一看就知道大妞在嘀咕什么,这几年主仆相处下来,大妞不用说话,桃花也能摸准她的心事。 肯定是看着这衣裳眼热了呗。 对于这方面,桃花是行家里手。 她把衣裳提起来抖了一抖,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微笑着说:“少爷,你看咱们姑奶奶多惦记你,这衣裳肯定是刚入夏的时候就开始做了,断断续续的做了大半,不过最后这袖儿看着不是大姑奶奶缝的,毕竟她现在身子重不方便了。” 桃花不说,大妞还没有看出来。被她这么一提,大妞也看出来,不同的人做的针线能看出些不一样来。看起来青姐应该是在小山还没出师的时候就想给他做件秋天的衣裳了,那会儿小山还在外头,山上天冷的早,一早一晚的比城里凉得多。结果做了一大半,青姐有孕了,就不能接着往下做,后头上袖这活就由身边的人替她做完了。 至于为什么给他做,那是因为那时候他离家在外嘛。要是自己不在家里头住着,青姐肯定也会这样心心念念的牵挂着自己,给自己做针线的。 想到这个,大妞心气也就平了,为了这么件衣裳吃醋,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你在青姐那儿吃饭了没有?青姐现在怎么样?” “看着挺好的。” 小山也是因为回来之后听说了郡王府的种种传闻,对姐姐的处境实在放心不下,才跑到郡王府去兜了一圈儿,可不是什么顺路走到那附近的。 那附近除了宗室勋贵,别的住家儿可没有,商铺子什么的更是一家也不见,怎么逛街也逛不到那边去。 这个连大妞心里都明白,就是大家不用把话说的那么清楚就是了。 这女人出了嫁,虽然算是婆家的人了,可是遇着事儿,娘家得给她撑腰做主才行。小山想的很清楚,父母总有老的一天,他要奉养孝顺父母,给姐姐撑腰帮忙他更是责无旁贷啊。 郡王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谁包藏祸心也不会摆在脸上。没了郡王妃,还有郡王妃的三个儿女呢!谁能担保他们就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小山去一趟,一是让郡王府那些人看看,姐姐也有兄弟。二来,他还把郡王府前前后后的地势什么的看过了一遍,知己知彼嘛。退一步说,要真到了逼不得已的那一步,他要找人算账也不会摸错地方。 小山也就松快了这么一天,第二天他就被吴叔钉在了家里——没关也没打,就让他抄书。 好久没尝到闭门抄书这一招的味道了,小山再不情愿,也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屋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抄书。 可以说,家里不少书他都抄过。原先在乡下的时候,阿青姐教他练字的时候,那会儿写的是三字经、诗经、千字文那些。吴叔让他抄过各种兵书,连吴婶儿都支使他抄过佛经。 这么抄抄抄的日子过的他苦不堪言。连上山学艺之后,本以为是脱离苦海了,结果山上师傅也会这一手。罚别的这些愣头青都不怕,就是一罚背书写字的事儿,个个都变成苦瓜脸。 小山琢磨着,是不是因为他们越怕什么,爹妈和师傅就越罚什么? 俗话说,蛇打七寸,他们就这么个毛病,天天被揪着打,躲都躲不了。 小山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把抄好的那一张小心的放到一旁,又把茶盏挪的远了些。要是被溅上水晕了墨,那这一张的功夫就白花了。 大妞也是,昨天回来一点儿不客气,直接就对吴婶说他出去乱跑,整个下午都在外头,根本不是在药铺帮忙。 小心眼儿,不就是因为青姐给他做了衣裳吗?她没得着衣裳,就告小状。 还以为这丫头现在大了,懂事儿了呢,现在看着她干的这些事儿,还跟五岁的时候一样!一有点儿什么不痛快,就跑去告状,然后看着他被收拾,她在一旁还乐呵呵的笑,就会兴灾乐祸。 他屋里有两个小厮,没用丫头伺候。幸好还有人帮着磨墨裁纸,搁在山上这些活儿全得自己干,现在有人打下手伺候着,抄书抄的也快些。 站在门边伺候的长全看茶盏碍了事,过去把茶盏先撤了端到一旁,长启一溜小跑沿着墙根过来,隔着窗子轻声喊他:“长全哥。” 长全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看少爷没什么旁的吩咐,这才出来找长启说话:“少爷正写字儿呢,你别这会儿瞎吵吵。” 长启凑过来小声说:“刚才我从前面过,看见有客来了。” “那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我听见人说,来的人是给少爷提亲的。” 这话让长全也吃了一惊:“你没听错?” “保证没错儿。” “姓什么?提的哪家啊?”长全一琢磨,摇头说:“不会,你八成是听岔了。少爷前儿才到家,连左邻右舍都不知道咱们家少爷回来了,哪家能消息这么灵通,今天就堵着门来提亲?” 长启被他一说,也有点儿不确定:“哪家我不知道,可是咱家就这么一个少爷啊,既然说是给少爷提亲,那总不能是给小少爷吧?” 越说越离谱了,二少爷才那么点大的娃娃,都没断奶呢,提什么亲哪。 “你再去前头看着,多打听一点儿。”长全看了一眼屋门,怕误了事儿,不敢再跟他多说:“最好能打听出来名姓。” 长启干脆的应了一声,又一溜小跑的去了。 他俩在外头说话,虽然声音小,但小山耳力比一般人灵敏很多,在屋里也听了个大概。 他倒没有两个小厮这么关心这提亲不提亲的事儿。 给他提亲的事儿这不是头一遭,以前也有过。不过吴叔和吴婶在这一点上还是比较坚持的,他是长子,亲事不可能随便将就,小山自己也没有想要早早成亲的念头。 成亲有什么好?他最烦那些婆婆妈妈的琐碎唠叨。家里头三个女人,娘,姐姐还有大妞,个个他都招架不了,可不想再多一个麻烦捆在身上。 他有那么多想去的地方,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呢,可不想现在就被捆住。和方师兄和小曹这回出去,小山觉得真象是在眼前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外头的天地那么广阔,小山不象象身边的这些人一样,一辈子困在这个小小的城池之中消磨志气。 再说了,他现在不过是个白身,前程的事儿还没影儿呢,这会儿说什么成亲啊? 长启机灵,他去了没多久又回来了,跟长全说他又打听来的消息。 “我想跟桃枝打听,倒被她教训了几句。客人已经走了,咱夫人没答应,不过也没一口回绝,说是要等老爷回来之后商量。” “这是当然的。夫人要是一口拒绝,那不岂不是做不了亲反而结下仇了?”只要不是棒槌的人,都不会犯这样的错。 “就是名姓我没打听着。”长启有点沮丧的说:“刚才被赵妈妈瞅见我了,差点儿落一顿好训。” 长全叮嘱她:“唐妈妈赵妈妈其实都是好心,赵妈妈平时对你怎么样?训你也是怕你闯祸。就拿刚才的事儿说,你听听你说的这话合适么?桃枝也是你叫的?那可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叫一声姐姐你能委屈了不成?” 长启也知道赵妈妈好,半大小子,一天三顿饭都混不饱肚子,他时不常的去厨房那转悠,赵妈妈见着他,十回里有八回都会多塞一点吃的给他。长启就算再不懂事儿,对于给自己吃食的赵妈妈也是相当服贴的。 小山已经抄完了一篇,站起身来活动筋骨。长全和长启进来服侍,长全把写好的字儿收起,把笔拿出去涮洗。长启又添了一回茶,把点心也端了上来。 “少爷,刚才我在厨房看见赵妈妈把肉糜团成丸子蒸着哪,中午有好吃的。” 小山捏起块点心放嘴里:“说说,你刚才都打听着什么了?来提亲的人是谁啊?” 长启其实没有看见人,他只是听门上和二门处的人说了几句,又去夫人的正院儿门前张望了几眼。 当着小山他可不敢自己胡编,老老实实说:“小的就听说来的是个官媒婆,不知道提的是哪家儿,少爷回头见了夫人自己问问?” 小山笑着虚踢他一下:“我去问?我才不找这个麻烦呢。” 反正他自己现在没这个打算,吴婶那里又没有答应,小山才不会多此一举去打听这件事儿。 中午有道菜是清蒸狮子头,还有小山爱吃的另外两样儿。赵妈妈的手艺那是没得说,小山又是才刚到家,赵妈妈可不得使出浑身的力气来好好给他补补? 小山擦了手,把沾了墨点子的衣裳换下来,跑去玩弟弟。 小石头一点儿不认生,哥俩儿在一块儿玩的那叫一个疯,看的许妈妈在一旁提心吊胆,不住的说:“大少爷,您当心着点儿。” 小山乐滋滋的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真是他弟弟,胆大、有劲儿,摸着这骨架,将来也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二十 猜测 一通瞎打胡闹,兄弟俩全都是大汗淋漓。小石头叫的嗓子都快破了,平时可没有人这么陪他玩,玩的这么刺激痛快。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们既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力气。吴叔倒是有力气,可他在家的时候少,小山能把他背起来扛起来拎起来甚至带着他上窜下跳转圈圈。这么兴奋,运动量又这么大,不出汗才怪呢。 小山在外头的时候,黑店也住过,破庙也宿过,哪有条件热水沐浴啊,可是他体格好,打桶凉水都能冲洗。现在在自己家里,吴婶当然不会放着他们这么随便应付,让人备了热水来,让小哥俩儿好好洗洗。 小山也没有自虐的癖好,既然有热水,当然还是泡热水来的舒坦。 他爽快的把汗湿的衣裳全扒掉了一甩,条条跳进了桶里,嘭的一声溅起的水都迸到房梁上去了。 “石头!来,哥带你洗澡。” 许妈妈隔着屏风听着,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小石头嗷嗷怪叫着砸进了热水里。哥俩光溜溜的在水里头嬉闹厮打,不亦乐乎。 结果呢? 吴婶简直气的咬牙,不过回过头也觉得是自己安排的欠妥。 俩儿子倘若不凑一起各洗各的,那顶多是溅点儿水,拖延点时辰,没什么大事。可这俩熊孩子凑到一起,屋里就遭了大灾,哪里是洗澡,干脆就打起水仗来了,床上地上墙上反正最后满满的一大桶水,只剩下了一小半。剩下的都哪儿去了? 要只是祸害了屋子,吴婶绝不心疼东西。可问题现在不是三伏天哪!小石头也不是十岁八岁啊!他还没到一周岁哪。为什么现在的人家普遍孩子生下来不取大名?为什么总要到启蒙读书的年纪才开祠堂将他们记入族谱? 不但民间如此,就连宫也是这样,三岁以下的孩子名字是不可能上宗正寺掌管的玉碟的。 因为孩子太娇弱,怕养不大。在七家镇的时候,吴婶记得很清楚,不远处有户人家,生了五个孩子,最终只成了两个。京里头孩子的存活比率要高一些,但也不能保证每个孩子都能平平安安熬过灾病长大。 尤其现在这种天气,家家户户把孩子捂的多严实都不为过,自家俩孽障倒好,居然还打起水仗来了! 于是香喷喷的肉丸子没吃上,小山和石头俩人先一人被吴婶按着头灌了一碗驱寒的姜汤下肚。 小山还好,早喝惯了,一仰脖子就下去了。小石头却对这个又烫,又辣的东西敬谢不敏,还没喝就让浓浓的姜味儿熏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被硬灌了一口,那种感觉谁喝谁知道啊。 小山是过来人,当然明白热姜汤下肚的感觉,那就跟从嘴里到肚里都着了火一样啊。 他是大人,当药喝,小孩儿可不乐意喝这东西。 小石头力气大,他一不配合,什么你也喂不下去。 小山把姜汤端过来——小石头这碗和他那碗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他这碗小的很,而且也没有小山喝的那么烫了。 毕竟小孩子食道肠胃远不如大人这么糙嘛。 吴婶就不信了,她和许妈妈都没喂下去的姜汤,小山还能给喂下去? 结果人还真给喂下去了,肯定不是硬灌的,因为小石头虽然苦着脸皱着眉,但并没有哭闹折腾。 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平时家里头除了吴叔,真没别人治得了这臭小子。没想到小山这个哥哥倒是不白给,管教起弟弟来还挺有一手儿的。 这碗姜汤也没影响兄弟俩的胃口,小山是不用说了,小石头今天都发挥的特别好,把一个大肉丸子都吃光了,还吃了不少饭。 能吃能玩精神十足,看来两个人都没有着凉。 吴婶这才稍稍放心。虽然说她也知道自己生的两个儿子都随了他们爹,身子骨壮壮的,可是一个做母亲的人,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会对孩子的健康和安危放不下心的。 吴叔没回来用饭,就他们娘几个。可是小山没回来的时候,不算小石头,饭桌上就吴婶和张伯父女,屋里,这个家里,都静的要命。可是现在小山一回来,哪怕他坐着一声不吭呢,光他那生猛的吃饭戏头儿,好象就凭空让大家都跟着染上了几分鲜活劲儿。 更不要说他和大妞总是吵不完的嘴,逗不完的笑。 吴婶觉得,小山回来这么短短两三天,自己笑的比过去一个月里都多。 吃完饭,张伯习惯是出去走一走散一散步,大妞有时候会回房去继续看医书,整理脉案记录,有时候会陪着吴婶儿说话、做针线,哄小石头。 小山本来吃完饭就想拔腿开溜的,却被吴婶叫住了。 小山抱着胖乎乎的十分结实的弟弟,坐下来听吴婶有什么话说。 “你”吴婶觉得这事儿应该先和丈夫商量,但是丈夫今天并没有回来,而吴婶心中又实在太纳闷了,所以想现在就问问儿子:“你和梁国公府的人认识?” 小山被问的一愣。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自己往来的人,还有在山上学艺时关系较亲密的同窗都拿出来了想了想,摇头说:“不认得。” 他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除了孙家,吴叔的几位同僚家的子弟,认识的也就是在山上的同窗们了。 吴婶难以置信,又确认了一次:“梁国公府薛家,还有他们家走的近的亲戚,你都不认得吗?” 小山这回很确定的摇头:“真的不认识。娘你也知道,我在家的时候少,从来到走在家里待不了几天。山上又没有外人,我确实不认得什么梁国公府的人。” 那就奇了怪了。 难道梁国公府差人来提亲,只是因为耿大人告老之后的局势变动吗?为了同自家攀亲才联姻? 吴叔现在虽然还没有正式得到圣旨确定,但已经实际上掌握了龙武卫指挥使的实权。 可是听那媒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自家儿子应该也有这个意思。 儿子什么时候能认得国公府的姑娘? 要说儿子在外面打架惹祸和人结了仇,都比这个可信度要大。吴婶了解自己儿子,他一天打十回架都不奇怪,可是要说他会对哪家的姑娘有心思,这 这有点太难为他了。 那是有什么误会? 再说这提亲,哪有女方赶着男方的?就算两家都有这个意思,也要先通个气儿,有了默契,再由男主遣媒人上门去求娶才是。 这别是姑娘有什么不妥吧?别是个有病的、残的、麻子、或是有什么旁的不足,梁国公府要是看着他们家没什么根基想骗婚,那就打错了主意! 吴婶以前没少听说骗婚这事。议亲的时候说的很含糊,让人以为娶的是好姑娘。可是等真成亲时却发现送来的新娘子成了西贝货。要么是以庶充嫡啦,要么是姑娘名声有瑕,或者是身上带着什么麻烦 天上可不会掉馅饼,哪有美事儿会自己长脚找上门来呢? 又或者,他们是看着安郡王府世子之位稳固,世子前程光明,图这个才想和自家结亲? 吴婶觉得自己这几个猜测,都比那媒人说的要靠谱。 自家这个儿子明明还跟个木瓜一样没有开窍。要是他开窍了,真的在心里头装了哪个姑娘,绝对不会藏着,他也藏不住。 第一时间跑到自己跟前来请自己央媒去女方家提亲,多一天都不愿意等,那才是她儿子会干的事。 想通了这一点,吴婶就不担忧了。 只要儿子心里没有那姑娘,那这事儿她和丈夫就可以权衡利弊,处置起来没有后顾之忧了。 今天的事也给吴婶提了个醒。随着吴叔地位步步高升,看中自己儿子的人肯定不止一家两家。 如果今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总不能也象现在一样一再拒绝。 “行了,你别老逗你弟弟了,今天都玩儿疯了。你今天的字可都写完了吧?”吴婶问完了话就赶他出去。 小山也不介意吴婶轰他,他本来就在屋里待不住。 他跑了吴婶不介意,可他把小石头也抱走了! 吴婶顿时觉得屋里空落落的,静的让人难受。 唉,大妞这丫头吧,要是再文静点儿就好了要是阿青还在家,就可以陪着她聊天商量事情,同她做个伴儿。 也不知道阿青现在在做什么,吃饭香不香,身子有没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 安郡王府。 珊瑚捧着一迭子账本,在廊下和桃核走了个对脸。 “珊瑚姐,你从哪里捧来这些书册子?我帮你搬吧?” “不用,几本账本儿我还能拿不动?”珊瑚问她:“你去哪里?” “桃叶姐姐让我厨房说一声,夫人晚饭用的不多,可能过多半个时辰还想用点儿点心,我去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准备着。” 珊瑚点了下头。 其实就算不特意去说,小厨房里就算是半夜也不会熄炉子的,盖因为孕妇想吃东西那是不分时候不讲道理的,说了想吃,就得让她赶紧吃上,不然那脾气够古怪的,连世子都不敢去抗。 象那天晚上突然想吃拔丝苹果就是一例,此外还有五香蚕豆啊,炸小鱼干啊,糖栗子啊,小馄饨啊总之,各种古怪,完全让你猜不透今天胃口会偏到哪里。 但是小厨房的人却说,夫人的胃口还是顶好伺候的,要的都是家常东西,王府里大小厨房、库房都不白给,阿青只要不想吃什么龙肝凤髓那种没地儿寻摸的东西,其它的都不算事儿。 珊瑚先进了屋,然后又转身进了西侧间,把手里的账本放下,轻声说:“夫人,账本取来了。” 阿青把笔放下,拿起一本账册来翻了翻。珊瑚在她之前已经看过了这账本,按着阿青说的法子做了一张表单,把账本里的各项重要数据汇总归集到了一块儿,看起来一目了然。珊瑚试着做了一次之后,就感觉这法子大好。不管是呈给夫人过目,还是她自己想留存一份底档,这法子都很得力。今年一旦过去,账册都要转结清账,明年再另立新账册。这样如果想再翻查旧例的话,就不用把已经装箱存起来的账本挨本拿出来翻,只要看表格就可以了。 阿青翻看了一下账本,又看看珊瑚做出来的统计,点头说:“写的不错。” 珊瑚忙说:“奴婢不敢居功,还是夫人教的这法子好,只用来算田庄的账和咱们院儿的开支、库藏什么的,有些大材小用了。” 将来夫人要掌管郡王府的管家大权,这法子的用处就可以进一步扩大了。一府内外从上到下的大事小情都叠加在一起可不算轻松。但是珊瑚觉得,这事儿也难不倒自家夫人。 这两天夫人心情显然不错,肯定和昨天小山少爷过来有关系。原先听说他在外头不着家,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头也肯定很挂念。现在小山少爷总算回来了,夫人也放下了心事。 阿青把几本账册都翻过,也把统计的表格看完了。 今年算是风调雨顺,田庄上收成不错。本来阿青还打算的挺好,想着头一年自己得好好打理,若是能出得门,最好去庄子上看一看。 不过现在这些计划全泡汤了,她只能坐在家里看账本,琢磨一下吃穿这样的小事,但凡需要费力气、费脑子,有风险的事情,一样她都不能沾手。 看着已经变鼓起来的肚子,阿青真心觉得有些无奈。 她觉得她没有那么娇弱,在乡下的时候,挺着大肚子的妇人仍然要做各种各样的活计和事情,肚子里揣一个,背上再背一个,做饭洗衣甚至下田劳作的都有。除了挑水劈柴这样的活儿干不了,其他都和旁人一样。阿青就记得,应该是大前年吧?镇西头卖猪肉的刘屠户家的儿媳妇生孩子,十六岁的小媳妇,又是头一胎,可是人家怀孕期间什么活儿都照做不误,等分娩的时候,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生完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二十一 阿青现在觉得不出院子就能逛花园也不错,小池塘里的残荷都已经拔去了,空荡荡的水面显得十分萧瑟凄凉。 池塘边的柳叶也落了大半,枫叶转红,倒是竹子、冬青、桂树不受季节冷暖变化影响,叶子依旧青翠。 旁人不喜欢这种万物凋零的季节,但阿青还是满喜欢的。 因为在乡下的时候,这时节是收成的季节。各种丰收的庄稼和蔬果,吃的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丰富。而且在忙碌的秋天之后,整个冬天差不多都是农闲期了,吴叔在这个季节也不会总往山里跑。家里存贮了足够过冬的食物柴炭之后,一家人热热乎乎的待在一块儿,那时光特别的快乐。吴叔会和张伯两人凑在一块儿,吴叔削竹子做箭头,编套子,张伯喜欢一边说话,一边捻掉蚕豆皮,吃的美滋滋的,偶尔再就上一口酒。酒有时候是去镇上沽的,有时候就是自家酿的米酒。阿青跟吴婶学会了酿米酒,很快青出于蓝,酿的比吴婶还好。吴婶酿的米酒,有时候过甜了,有时候过稀了。可是阿青酿的,从来都是特别适口,味儿很正,让人喝一碗想两碗,放都放不下。 一年四季家里都会常备米酒,夏天的时候可以在井水里冰了喝,冬天的时候可以在热水里烫过再喝,各味迥异。 那日子别提多惬意了。 这个季节也是缤纷多彩的季节,一年中最美的时候。蜡梅、玉兰都已经吐露蓓蕾,杏水杉叶子变成了灿烂的金黄,枫树火灿灿的象是一片红锦,还有许多四季长青的树木交映在一起,那绚烂的色调就是丹青国手也调染不出来。 相比之下,城里的冬天到来,显得就单调多了。府里从上到下都换了冬衣,有不怕冷的,穿的还很单薄,李思谌身边小武和齐胜几个人,穿件夹衣还不系扣儿。有象桃叶这样比较怕冷的,现在薄袄都觉得不够暖,已经穿上厚袄了。 不过这也是因为还没有开始烧炕烧地龙取暖的缘故。等到各屋里炭盆都摆上了,反而不必穿的那么厚实。 府里花房送了好几盆花儿来,因为是花房里养出来,并不受季节所限,茶花开的娇艳,兰花则看起来淡雅怡人。因为世人总把兰花称为君子,阿青虽然不知道这花最早究竟是怎么和君子扯上关系的,可总是在画上见到兰花,现在看着兰花,莫名的觉得这花还是出现在画上更顺眼,摆在案头怎么看怎么别扭。 当然,她屋里现在基本也不放花,不熏香。这花她赏过之后,让人搬到李思谌前院的书房去了。 李思谌回来之后问她:“怎么把花送到我那儿去了?” “你要觉得碍眼,就让人搬走呗。”阿青说:“花房的人托了郭妈妈,郭妈妈说不好不给面子,免得寒了人的心。但是收下来之后摆在哪儿那就随我的意了。” 李思谌一笑。 他明白最近府里头的风气大变,从前以郡王妃为首的一帮子奴才已经被收拾的清光,原先那些摇摆不定观望风向的人,现在纷纷使出浑身解数跑来讨他们夫妻的好。花房的人会这样做,李思谌丝毫不觉得意外。 “我让人给王爷送去了一盆,还有两盆转赠给增文兄他们了。”李思谌也不习惯在屋里摆花,有香味儿没香味儿的都不喜欢。 好么,这花这两天功夫里头,已经转了好几手了。 李思谌还没吃饭,阿青赶紧让人摆饭,陪着他又吃了一点儿。有一道老鸭汤炖的火候恰到好处,用筷子夹起来抖一抖,酥烂的鸭肉已经可以轻松的从骨头上脱落了。汤鲜而不腻,下火又滋补,再合适不过了。 李思谌用这汤泡了米饭,连肉带汤带饭一起,吃的特别香。 阿青还给他夹了两回菜,凉拌的蘑菇和豆腐皮,非常爽口,且荤素搭配,这样吃也比较均衡。 “我今天倒还听说一件事。”李思谌放下碗筷,满足的抿了一口茶。 “嗯?” 阿青看着人收拾,把饭桌抬了出去。 “有人托了媒人去月桥巷提亲呢。” “给谁?”阿青马上又问:“给小山?” 李思谌点点头。 “是哪家?”阿青特别好奇:“姑娘如何?” 李思谌笑了:“听说是梁国公府,至于姑娘如何,这个我可没让人去瞎打听。” 其实要打听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可是李思谌在妻子面前当然不会说什么让她心里不畅快的话。 “梁国公府?”阿青有点纳闷。 梁国公府和吴家没什么来往,众所周知梁国公府是怎么起家的。二王之乱的时候他们家很有些说不清楚,但是靠着送进后宫的妃嫔,也算保住了富贵,这几年也元气渐复。 “原来我还听说,他们家是打算再送一位姑娘入宫的。先前入宫的薛家女儿虽然封了妃,可是只诞育过一子,还早早夭折了。薛家担心富贵无继,所以预备再送个年轻的姑娘进去博宠。” “年轻的姑娘?和宫里头那位娘娘是姐妹?” 李思谌觉得妻子有时候真是天真的可爱:“怎么可能是姐妹,那年纪差的也太多了,是姑侄。” 呃,好吧 虽然姑侄要共侍一夫听起来挺那个的,但要是放在皇家,又一切皆合情合理了。 那薛家是放弃了送新人入宫,转而要和吴家攀亲? 那么他们主推的人选,不会是同一位吧? 如果不是同一位,也没有放弃送新人入宫这打算,一面又打算和吴家做亲家,那小山真娶了薛家女儿,和纳了薛家女儿为嫔妃的皇上会变成一种什么关系呢?连襟? 咳咳,真不能这么算,实在是乱哪。 阿青倒不担心吴叔吴婶会答应,因为他们早就说过,不会早早给小山定亲的。就算现在要定亲,也不会定下这样的人家。 靠裙带关系维系富贵,一次不够还想再来一次的人家,感觉就象一个无底大坑,谁知道跳下去之后还能不能爬上来? 在阿青心里,自己弟弟是最好的,他将来要娶,也必定会娶一个最好的姑娘,这靠卖女儿为生的人家虽然说他们家的女儿可能美若天仙,但是摊上这样的岳家,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坑了。 给大妞的信已经让人送去了。 看来还要给小山写一封。 李思谌说这件事儿本来就是为了给妻子解闷的,现在看她果然精神大振,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噙着笑跟进了西侧间,帮她磨墨铺纸。 “梁国公府” 阿青提起笔来顿在那儿,李思谌已经把墨磨好了,她却迟迟没动笔。 “梁国公府,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之前在哪儿听过? 也是跟小山有关。 阿青放下了笔,她觉得自己早该想起来,在听到梁国公府提亲的那一刻就该记起来的。 难道真是怀孕了人也变的迟钝了吗? “怎么了?”李思谌轻声问。 “小山应该认识梁国公府的人,我在家门前见过一辆梁国公府的车。不过当时我就问过他这事儿。” “他怎么说?” “他说那天来找他的是一位同窗,和梁国公府没什么关系。” 她真应该刚才就想起来的,这事儿当时她还很纳闷。 李思谌放下墨条,搓了下因为沾了墨而染黑的手指头。 这事儿有点意思。 “你不用担心,明儿我去找小山问问。”李思谌说:“总之不能让他稀里胡涂被别人算计了。” 他说的,正是阿青担心的。 小山的品行,阿青信得过,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吴叔吴婶没空的时候,是由她教导的。 但是小山和从小在这京城里长大的同龄人不一样,他以前的环境太单纯了,别人要是使什么阴招,只怕他看不出来,也躲不过去。 李思谌叫小山出去骑马,可把他给乐坏了。在家里憋两天他觉得骨头缝都要生锈了,再不让他出去活动活动,吹吹风晒晒太阳,他觉得自己都能憋出病来。 李思谌对这事儿很上心,为了腾出半天时间,他不得不把手头的事情都往后延。 小山这事儿可是目前的首要大事,为了让老婆安心,就得尽心尽力的解决小舅子身上的麻烦。 李思谌可不愿意见着岳家被人算计,这种麻烦不是一锤子买卖。真要把不该娶的人娶进门来,那可是后患无穷。 小山见了他,乐孜孜的喊了声“姐夫”,下句话就问:“我姐呢?” “她在府里,这几天都挺好的。”李思谌说:“回头你跟我回郡王府用饭,你姐也惦记你呢。” 两人骑着马一路往北,绕过宫城之后就到了旗山。这一片可以算做皇家宫苑,山上有不少珍禽异兽,当然这些都是有专人看护喂养的。山上的景致也是相当不错的。 “以前来过旗山没有?” “没有,就远远经过看过一眼。” 两人跑跑停停,后头跟着的长随们也骑着马紧紧跟随。 小山痛痛快快的跑了一路,停下来的时候还有些担心马跑脱了力。可下马一看,马儿身上是有汗了,可是看样子还意犹未尽,毫无受伤脱力的迹象。 八成这马也天天圈在马厩里头,早就憋得够呛了。 李思谌从后面赶上,也翻身下马。 小山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佩剑,忍不住说出一句憋了好久的话:“姐夫,什么时候你有空,咱俩比划比划,你也指点指点我,看我现在身手还有哪些不足。” 虽然在七家镇的时候就已经相识了,小山那时候就知道小武哥主仆两个身上有功夫的,可是并没有真见他们和人动手,当然也没有找到向他们讨教的机会。小武哥当时就教过他不少,他话里话外对自家公子爷又特别推崇,令小山一直也心痒痒的想看看李思谌究竟是什么水准。 “成,有空咱们去北校场,到时候想怎么比怎么比,前面就是且住亭,咱们过去歇一歇。” 李思谌和小山坐下来歇息,随从张罗着摆上了茶点。 李思谌招呼小山:“喝口茶,我听说前两天有人去月桥巷给你提亲了?” 小山嘿嘿笑:“姐夫,你消息倒是够灵通的,不过我娘根本就没答应,这事儿跟我也没多大关系。” “我觉得,还是有点儿关系的。”李思谌替他把喝空的杯子再斟满,小山赶紧把茶壶接过去:“姐夫你放下,我来倒吧。” 李思谌替他倒了茶才放下壶:“你认识一个叫江雪的人?” 小山点了点头:“认识一个。” 虽然说只做过差不多一个月的同窗,但是小山记性挺好,江雪这人脾气怪,惹过的麻烦也不少,想把他忘了也没有那么容易。 “你们还曾经同室而宿?” 小山摇摇头:“不算是同宿。我们当时在山上的时候,一间屋从中隔成两间,每边住两个人,我和方师兄住这一边,另外那边两张床都是空的,他住了其中一张。而且他这人挺怪,吃饭洗漱安寝都避着人,习练的时候有人碰着他他都不依,没住几天他还换到了别的院子去一个人住。” “他在山上待了多长时间?” “有一个月吧?”小山想起来印象也有点模糊了,应该是有一个月。 李思谌点点头。 这样说来,事情不算严重。 他就怕的是,在山上的时候江雪和小山住在一间屋子里,就算小山说屋子从中隔断,其实不能算是实际意义上的同宿,但是这种事情向来是说不清的。 但现在既然屋里还有第三个人,那这事儿就好说了。梁国公府多半自己也不敢踢爆这件事,因为他们更怕这件事解释不清。 之所以放弃了再送人入宫的打算,多半他们也在心虚。自家孩子有这么一桩说不出口的经历,真把人送入宫被皇家翻出来,那梁国公府一家子都得给葬送进去。 没错,那个江雪不是男子,她也不姓江。她姓薛,名姜芝,就是梁国公府这一回想用来和小山结亲的那个姑娘。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二十二 送礼 看来小山这傻孩子一点儿都没看出来,自己曾经的同窗是女儿身。 这真是让人想不到,说真的,李思谌也想不到,简直跟戏上唱的一样,国公府的小姐女扮男装去书院。 哦,不对,戏上的小姐人家去的是书院,这位小姐是上山去学武了。 真是 李思谌觉得自己这几年也算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是这样的事儿,也还是头一次碰见。不是他对女子有什么偏见,而是现在这世道就是这样的。姑娘家要学的东西,和男子全然不同。 比如吴家,远离京城流落乡野,但他的丈母娘却高标准严要求,努力把阿青往大家闺秀的路上培养,且成效显著。 那京城的姑娘们所要接受的教育的规矩那就更不用说了。 尤其梁国公府这种人家,女儿、孙女就是他们富贵的保障,晋身的阶梯,那肯定会下死力的栽培管教,看管姑娘比看管金库还上心。 就这样还能让姑娘不知怎么的扮了男装,不知怎么的就拿了一封荐信上山拜了师 要说这其中没有其他人帮忙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最起码,即使梁国公府的人一时不察让她跑出去,可是小山那一帮师傅们难道看不出这是个扮男装的姑娘? 必定是有些缘由才会收下她的。 揪着这条线查下去,肯定还有好戏看。李思谌中间隔了一天才来找小山,这一天的功夫已经足够他查出薛姜芝的真实名姓和身世了。 她是梁国公府二房的庶女。平常人一听到庶女二字,往往会觉得无足轻重,肯定是被轻忽慢待长大的。在别的人家或许是,在梁家可不是。嫡女和庶女在梁家是一般看待的,吃穿用度都分毫不差,从小到大所受的教养也都大致相同。她上山时持的荐书倒不是假的。 “江雪不是真名,你这位同窗其实姓薛,是梁国公府的人。” 小山有点纳闷:“哦”虽然说交情不算深,但是对方连真实名姓都不说,总归让人心里不舒服。他略过这一节,问:“那梁国公府提亲,提的是他的姐妹?” 同窗变姻亲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光小山知道他们这一拨交好的人里头就有两例。男未婚,女未嫁,觉得对方人品能力都不错,想给自家姐妹找个好归宿牵个线,再同师傅说一声,双方父母也不反对,这亲事就成了。有了第一例之后,很快有人有样学样的也照搬了一回。 这么一想小山就释然了。这位同窗要是不认可他的人品,想必也不会想着把自家姐妹跟他凑一起。虽然说自己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对方也是一番美意,下次见着他把误会说开就好了,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李思谌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小山根本没把事情往深里想。 小山的阅历和城府,和他现在的地位实在很不匹配。不过这不是他的错,是他在成长过程中就存在的问题。 但是小舅子遇着了麻烦,他这个当姐夫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不光因为小山是阿青的弟弟,也因为他心里对小山也很喜爱赞许。在七家镇的时候小山要是不把他和小武主仆救了,他这会儿坟头长的草都不知道长多长了。 “这些天有什么旁的安排没有?” 小山老老实实的摇头:“我爹还没说,我娘把我拘在家里不让我出来——说我前阵子跑野了,得关在家里好好收一收心。” 李思谌笑着说:“你想不想去兵营里待些天?” 这句话一抛出来,小山两只眼象小灯泡一样,“叮”一声就亮了起来。 “想想想!”小山连连点头,满脸热切。李思谌都有种错觉,仿佛他背后有一条看不见的尾巴正在讨好的不停的摇:“我真能去吗?” “不是什么难事儿,岳父那里我去说,你收拾一下,明儿一早我让小武去接你。” “去哪里?能待多久 ?”小山好奇的要死。 “去哪里暂时不能告诉你,至于多久你要是愿意,可以待到腊月。” 小山乐的走路都发飘了,回去的路上一直不住的傻笑。 李思谌看他乐成那样,嘴角也露出似有若无的笑容。 小山心性单纯,容易被人利用。梁国公府行事要是卑鄙一些,没准儿还真让他们赖上了。与其跟小山摊开了说其中有多少龌龊,倒不如釜底抽薪,直接让小山离开京城去别处待段时日,梁国公府连人都找不着——至于腊月以后的事,想必到时候梁国公府到那个时候就没多少精神折腾这件事了。 想想在七家镇时候那个一刻都安静不下来的顽皮孩子,现在居然成了许多人眼中乘龙快婿的大好人选,时间过的还真快啊。 现在安郡王府里头倒是为着另一件事在忙碌。 世子夫人的生辰将至,这可不是件大事吗? 以前府里这样看重和操办的,只有安郡王妃和李思容的生辰。可现在这母女俩一个被养病了,另一个最近还常在穷折腾,可是声势却大不如前。现在这府里地位最高的女子,已经悄悄的换人了。 世子夫人为人倒也厚道,平时也不铺张奢费。这生辰要怎么庆贺,一开始郭妈妈就请示了。 阿青其实觉得这个生辰没有什么好庆贺的。她具体生在哪一天,连吴叔吴婶都不知道,只是大概估了个日子。据吴婶说,她生母有孕的时候,请脉的太医给推算了一个大概齐的临盆的日子,但是这孩子几时生,可由不得谁说了算。孩子提前或是延后几天出生,都有可能。 再说,阿青也不觉得生辰有什么大操大办的必要。更不想请一屋子根本不熟悉也没什么交情的宾客来吃吃喝喝收礼看戏。她就想清清净净的过,吃碗寿面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郭妈妈心说,有时候当主子的行事也不一定就真能随心所欲。就算世子夫人想省事,不发请柬邀客,别家却不能当成不知道这事,就算人不来,礼物也一定会打发人送来,都说送礼是门学问,可收礼同样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阿青倒不清楚郭妈妈在想些什么,她即使想借着过生辰的名头请一二亲朋友好友来见一面说说话,她想请的人也不多,两桌席估计也就打发了。 娘家人,孙夫人和孙颖孙佩,这是一定要请的。还有思敏、思静、三公主、乐安公主,这些都算是交情很牢靠的亲戚了,也可以请。 除了这些人,其他那些不怎么熟悉的就算了吧。而且就算是这请的这些人都同她亲厚,可是这些人相互之间却并不一定就熟悉。她娘家人和婆家这边宗室一系的人,估计就说不到一块儿去。 还有一个人,其实阿青也曾经考虑过。 就是杨夫人。 虽然说两个人来往不多,但是阿青觉得,白发如新,倾盖如故,这话挺有理。她和杨夫人认识的时候是那么个尴尬的时机,后来几次见面,阿青觉得和她很投缘。更不用说在别庄的时候,杨夫人知道她有孕,还特意同乐安公主一道来看望,还送了那么精心准备的礼物。 但是阿青连杨夫人现在住哪儿都不知道,总不能把贴子送到万佛寺后头的庵堂去。 也许可以请乐安公主代为转交但是阿青又想,兴许人家不方便来。 毕竟,到现在阿青也没有见过杨夫人摘下面纱,杨夫人也没有给她留下一个有效的牢固的联系地址。 她肯定是有什么不能诉诸于口的为难之处吧。 阿青很快把这些想法抛开,她更愿意多想想高兴的事儿。孙颖已经出阁,借着自己生辰的由头,孙颖也可以过来探望她了。 她现在活动是越来越不方便了,因为肚子越来越鼓,也一天比一天重,她现在走路姿势和以前都不一样了,挺肚凹腰的,两脚也不自然的有点往外岔,看起来有点嗯,确实有点象鸭子。 不是她想这样,而是为了保持平衡稳定重心,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这样。 郭妈妈也同意她的意见,不打算大肆操办。但是她的理由和阿青不一样,郭妈妈倒认为,如果不是因为阿青现在身怀有孕,她在安郡王府的这个生辰更应该办的隆重热闹才是。因为很多事不是为自己做的,而是做给旁人看的。阿青自己想省事,但是旁人却会误会她在安郡王府是受冷遇,被慢待的。这样一来别说外头的人了,就算是府里头的下人只怕也会看不起她。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阿青有孕,现在这身子有多金贵不用郭妈妈说其他人心里也都明白。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安郡王妃屡屡出手,可没坑着阿青倒把她自己陷在坑里了,现在更是被远远送走离开了京城。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卯足劲儿想着怎么巴结讨好,阿青现在已经不用通过这种方式来竖立自己在郡王府的权威了。 现在一切都要求稳,她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才是目前郡王府的头等大事。至于生辰,难道今年不大肆操办,旁人就会因此看轻她了吗? 没人会蠢到那么想。 郭妈妈跟阿青一起商量:“夫人,纵然咱们把这个意思透露出去了,人家也都识趣不上门来讨寿面吃,可是这礼总是要送的。” 阿青点点头,这个她也有心理准备。 定下来要请的客人之后,阿青写了一份名单。上面人名不多,就分了两列,简单概括,这一列里写的是她娘家会来的人,另一列里则都可以归纳为婆家人。象李思敏、李思静、三公主和文安公主她们,全都可以归为婆家人。数一数,正好凑成两桌。 “我想分成两天请客。”阿青没打算把人都凑在一起,大家不熟悉,没话说,坐在一起还要顾着客套应酬,那不是她的本意。反正她到底哪天生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没必要非固定在某一天过这个生辰。她可以提前一天请娘家人来,隔天再请婆家这一边的人来,这样大家应该都会觉得自在、放松,想说什么也不用有顾忌。 小山要去军营里的事情,李思谌晚间回来的时候告诉了她。 “这合适吗?”阿青有点不放心:“有打发人去月桥巷说这事吗?我爹娘是什么意思? “岳母有些舍不得。” 阿青点头,吴婶不舍得那是理所应当的。小山前些日子在外头东游西荡,连封信都没有捎回来,就只托人捎过一次口信。现在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可是还没在家里待上几天,也没有多陪吴婶说说话,就又要离家出门了。 这真去了兵营,不管是哪一个,肯定是不能天天回家了,也不知道要被安排去哪里,吴婶岂有不担忧的?别看小山在她跟前的时候一天照五顿的骂,可是冷不丁他这么一走,吴婶心里怎么放心的下? 既怕他在外头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欺负了,又怕他仗着自己的身手好,反过来欺负了别人。一面怕他被不知道灵活变通,做事直来直去和人处不好,得罪人。又怕他出去一趟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人情世故圆滑利害这些了,反而失了本心,走上邪道。 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小山现在年纪不大,吴婶为他担忧个没完。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吴婶依旧会这样为他日夜揪着心,担忧的内容会与现在有所不同,但是担忧的心情是不会有变化的。 别说吴婶舍不得了,阿青自己也舍不得。 “离京城远吗?” “不远。”李思谌说:“你只管放心吧,有小武在,不会出什么事儿。现在天下承平,又没有仗可打,顶多是跟着一起练习出操步阵,打熬身子,学学刀枪箭戟这些战阵上用得着的功夫,对他只有好处的。” 阿青点点头:“那也好。他自己肯定乐坏了吧?打小他就喜欢这一套,削把木头剑绑在杆子上充当长矛,和邻家的长根他们玩打仗的游戏,玩的可上劲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二十三 李思谌对小山的安排,吴叔和吴婶都没有异议。事实上,即使李思谌不做这个安排,吴叔也不希望儿子现在闲下来。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了,不是小孩子,真有人故意引诱他,吴叔对儿子能不能抗住不是那么有信心。对方如果装可怜求恳,他会不会动摇也不好说。 既然如此,让他去军营里历练一下也不是坏事。反正现在又没战事,无非是每天操练。 小山高高兴兴的回去收拾行李,他收拾的东西格外简单,一个薄薄的小包袱就算收拾完了。小石头抱着他的腿赖着不动,小山也不在意,就拖着这么一个大累赘慢慢的往前挪步。 他还不懂事儿。要是他知道刚刚回家的哥哥马上又要离家,八成他现在就不会这么傻乐了。 吴婶坐在炕沿,把小山刚打好的包袱又解开了,翻看里头都带了什么东西。 “这也太少了”吴婶十分诧异的抬起头:“怎么就带了这么点儿衣裳?” 包袱里就装了一套换洗的里衣,另外就是一些小零碎,竟然一件袄子,一双靴子都没带。 这让吴婶简直要发火了:“你到那儿穿什么?” 小山觉得自己没少带:“到了兵营里,人家肯定会发衣裳给我啊。” 既然衣裳鞋子这些都能领到,一日三餐也有人管,带太多东西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反而挺碍事的。 “净胡说。那发的衣裳和自家的衣裳能一样吗?”吴婶不乐意:“我可听说了,那些营造处做的棉衣薄的跟纸片子一样,穿在身上根本不挡寒。” 可小山觉得吴婶有些言过其实了,那袄子就算没有家里做的厚实,可既然旁人能穿,他肯定也能穿。再说姐夫既然说让小武带着他照应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吴婶也不跟他多费唇舌,开了他的箱子取出两件厚袄,一件夹袄,还有一件灰鼠的坎肩,要都给他塞包袱里。 装了这么些件儿,包袱顿时鼓成了一大团。 小山心说,他要背着这么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跟着小武去,准让人笑话。 瞅了吴婶一眼,小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不傻,知道此时不宜和吴婶争论。 说到底他前阵子在外头游历不回家,刚回来没几天又要出去,娘心里不高兴那也是应该的。 小石头转头看看吴婶,又仰头看看小山,虽然说他不懂事,但是别人的情绪他懂。 小山拖着弟弟走到吴婶身边挨着她坐下:“娘,我这回又不去远,姐夫说就在京城附近,有事我随时可以回家来。再说,我也就去一个来月,腊月之前我就回来。” 道理吴婶也明白,可是明白归明白,她心里还是舍不得。 儿子又长高了,以前总嫌他淘气,在家里也总是惹祸,可是以后想看他在家里淘气也没机会了。 真快,从那么一点点刚会爬,好象一眨眼间就长这么大了。 吴婶转身抹了一下眼,转回头来又若无其事的说:“你爹也说了,让你出去摔打历练一下对你有好处,总养在家里过安逸日子,人都会养废了。你去了之后,可别动不动和别人闹脾气,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就多问问小武,千万别逞能,别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儿。你要真是遇着什么气冲脑门控制不住的时候,就想一想我今天和你说的话,记得家里头还有一大家子人等你回来。” 吴婶说一句,小山就点一下头。 “明天什么时候动身?” “小武哥一早就过来找我。” “行,那你早点儿睡吧。”吴婶抓着小石头,把他从小山腿上撕下来抱起,小山赶紧说:“我抱他回屋睡吧。” “快拉倒吧。”吴婶白他一眼:“你俩凑在一块儿除了瞎闹还是瞎闹,能老实睡觉才怪呢。” 呃,好象是这样没错。 他要去送小石头,肯定没那个本事哄他睡觉,反而可能两人又玩的忘了形。虽然说兄弟俩年纪差的有点多,但是小山觉得这个弟弟挺对脾气,不象一般的小孩儿,胆子又小又爱哭,小石头胆子大,很少哭闹,一逗就乐,越刺激的游戏越招他喜欢。 小山伸手逗逗他胖嘟哮的小脸:“哥哥明天要出门了,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玩儿的。” 小石头咯咯笑,抓着他一根手指头就不松开了。 吴婶抱着小儿子出了门,桃枝赶紧打着灯笼在前头照亮。 小山站在门口,看吴婶把斗篷拉高替小石头挡风,自己却好象没感觉到夜风有多凉一样。 长全悄悄过来:“少爷,热水倒好了,您这就洗漱安歇吧?” 小山点点头应了,长全赶紧去把盆端过来。 小山看着炕边放的那个包袱,刚才吴婶把包袱装好的时候他还想着,不能当面和娘顶着来,但是他可以等吴婶走了再把里头多装的东西掏出来,出门的时候小心些别让她看见就行了。 可是现在摸着那厚敦敦的包袱,他却打消了原来的盘算。 带着也不重,不会费什么事。要是他走了吴婶发现他一件都没带,肯定要担心。 小山有点别别扭扭的把包袱移到枕头边上,卷起袖子捧起热水洗脸。 总觉得好象忘了什么事儿? 小山抖抖手上的水,他想起来了。 他出门的事,没跟大妞说呢。 还要不要过去跟她说一声? 天也不早了,怕是她已经睡了。 可是要不去,又总觉得心里存着这事儿,老是觉得不踏实。 “少爷?”长全有点儿纳闷,他把洗脚水端过来了,可小山却把脱下的外袍又披在身上往外走:“我去去就来。” 这么晚了还去哪儿? 长全赶紧抓起斗篷赶上去:“少爷,当心别着凉。” 小山停下脚步,抓过斗篷胡乱一裹:“行了,你别跟来了,我去去就回。” 经过院子的时候小山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儿傻,没准儿大妞早睡了,他过来也进不了门。再说他走不走,大妞可能一点儿都不关心,没准儿还会鼓掌欢庆他终于走了。 院门还没落锁,守门的婆子看见小山,赶紧请他进去。 小山探头看了一眼,大妞窗子还亮着,屋里灯还没熄。 那个婆子赶着上前,提高声音说:“姑娘,大少爷来了。” 大妞在屋里头纳闷的问:“你说谁?” 小山原来想掀帘子直接进去的,手都碰着帘子了又缩了回来。 呃现在不比以前,一年大二年小的,吴婶还为这事儿教训过他,让他不能象小时候一样不管不顾的随便进出。 帘子从里头被掀开,大妞探出头看了一眼,吃惊的问:“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她的头发也放下来了,看样子也是准备要睡的样子,额角的头发沾了水,有一绺还沾在她的眉毛附近。她这么一探头,小山就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气味。有皂角,还有面脂的香味。 “有事?”大妞疑惑的问。 “哦有。” 就是一时间突然忘了怎么说,小山有点紧张的搓了下手。 “那进来说。”大妞往后退了一步,掀起帘子来请他进去。 小山赶紧摆手,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么有点慌:“不用进去,我就说一句话就走。那个,我明天要走了。” 大妞愣了下:“明天?去哪儿?” “姐夫说,让小武哥带我去兵营历练些日子,明天就走,要到腊月的时候回来。” 大妞也愣了。 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站在那儿都不出声,还是桃花提着灯笼过来,一看两人就这么站着,小山穿的不算厚,大妞更是只穿了一件贴身的小夹袄。 “少爷,姑娘,有话怎么不进屋说呢?”桃花赶紧上前来:“外头怪冷的,当心着凉。” “哦,不进屋了。”小山回过神来,赶紧说:“你们早点儿睡,我也回去了。” 这个时辰了他进屋好象有点儿不太方便。 大妞赶紧说:“你先等一等。” 等小山站住脚,大妞迟疑了一下:“怎么刚回来就走?要去的地方远吗?” “不远,就在京城附近。” “那你自己多保重。”大妞想了想:“你先等等。” 等什么呢? 答案很快来了,大妞进屋取了两只瓶子出来,三寸来高,都用蜡封着口。 “这是治外伤的药。”大妞把瓶身转过来,让上面贴的红纸笺朝着屋里的亮光:“这写着甲字的是外用的,乙字是内服的。路上小心别把瓶子给打碎了,要是不够用,再打发人回来说一声。” 小山把瓶子接过去,干巴巴的道声谢。 “这药是我试着配的可能不如我爹配的好。” “这就挺好的。”小山赶紧把瓶子收起来,摆了摆手:“我走了,你快进屋吧。” “诶,天黑,你拿盏灯走。” “不用了,看得见。” 这人走的也太快了,简直有点象是落荒而逃一样,一转眼儿就没影了。 大妞有些悻悻的摔了一下帘子:“跑这么快,有老虎咬你吗?” 不光小山觉得自己有话不知道怎么说,大妞本来也还想多问几句的。 她听说有人来向小山提亲可是刚才那么仓促,哪里还顾得上问这个。 可明天他就走了,想等他回来再问,说不定得再等一两个月之后了。 小山跟火烧屁股一样一路没停直跑回自己屋里,两只手里一手攥了一只小瓷瓶,本来应该冷冰冰的瓷瓶让他都给暖热了,就是手心儿里出了汗,也沾在瓷瓶上,有点儿黏乎乎的。 小山顺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心的汗,象怕烫手一样把瓷瓶赶紧塞进包袱里。 虽然说感觉有点别扭,可是不象刚才那样总悬心难受,跑了这一趟心里倒是踏实了。 小山不爱自寻烦恼,解决了麻烦这一觉睡的特别香。和他正相反,大妞这一晚睡的倒不很踏实。前半夜翻来覆去的,可能是炕烧的热,总觉得有些燥热,还觉得口口渴。起来倒了水喝,又解了手,再躺下的时候又觉得心里发空。 她这么折腾,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才睡着。晚上睡的晚,早上就比平时醒的要晚了一些。大妞一睁眼看见外面天已经大亮,一翻身坐了起来,赶紧拉着袄子往身上披。 “姑娘,姑娘别急,还不晚呢。”桃花忙掀帘子进来伺候。 “什么时辰了?” 桃花说:“辰时一刻了。” 大妞哎哟一声,急急穿衣梳洗。可等她出了门到了吴婶那里,玉纹正领着人收拾饭桌。 “婶子吃过了?小山呢?” 吴婶没好气的说:“走了!真是不知道儿子是给谁生的,成月成月的见不着人,这回可好,连去了哪儿都不知道,想捎信捎东西都不知道往哪儿捎。” 还真是,昨天忘了问他的去处,以后写了信,往哪里递呢? 阿青生辰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京城落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一早天就是阴沉沉的,吃罢午饭就开始下雪珠儿了。郭妈妈裹着斗篷,身旁小丫鬟扶着她,另一只手撑着伞替她遮雪,雪珠打在纸伞上沙沙声响成一片。 “郭妈妈您慢着些,可别踩滑了。” 郭妈妈两手焐在一个兔毛缝的手焐子里头,笑眯眯的说:“我还没老到那地步,看你们一个两个小心的。” “哪能不小心啊。”小丫头说:“听说后头看门的宋妈昨晚上起夜就摔了一跤,可当真摔的不轻哪,郎中说她起码一个月是下不了地了,这不小心哪行?您老要是也摔一记,夫人那里我们可怎么交待啊。” 奉承话人人会说,但是要把话说的好听这本事就不是人人都有了。这个小丫头显然就是那种会说话的,话里话外捧的郭妈妈通体舒泰。 阿青站在门边往外看,地下渐渐被雪盖上了一层白,雪渐渐下的更紧,地下的白色也越来越重,将青砖地完全遮盖住了。桃叶和琥珀站在廊下说话,离的远,阿青听不见她们说什么。可是她们嘴巴张张合合的时候,白气就会从嘴里逸出,看起来就象两个烟囱。 “夫人,雪这么大,您就别站在门口了,当心着凉。”桃叶扶她往屋里去,顺口说:“这雪看起来且有得下,可能明天也不会停。这雪也会赶巧,明儿正好宴客赏雪。”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二十四 赏雪 夜里雪下的更紧,阿青躺着都能听到窗纸被雪珠打的飒飒作响。 “还没睡着?” “嗯”阿青小声问:“小山该到地方了吧?兵营里有没有火盆?” “火盆应该是没有。”李思谌笑着说:“不过一屋子里睡二三十个人,不会冻着的。” 阿青笑了。 “那倒是不冷了。”挤挤更暖和嘛,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彼此互相取暖。但是那屋里的气味肯定好不了,想想嘛,那么多臭脚丫子臭鞋臭袜子都在一间屋里,还门窗紧闭的,要是在里面待久了可以闻不见,突然进去的人非得熏个跟头不可。 “一日三餐吃的好吗?” “不犯错的话,应该能管饱。” 李思谌实话实说,并没有为了宽她的心特意把小山的处境一个劲儿往好了说。 嗯,能吃饱,也不受冻,也不应该再要求太多。 “明天宴客,要不要我早些回来?” “你回不回来都一样。”阿青的手摸啊摸,摸着他的手握在掌中:“你在又不能陪着我们闲聊,反而让人更拘束。” 李思谌轻声笑:“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晚点儿再回来。” “行,那你就晚点回来。” 屋里静了一会儿,阿青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雪这么大,你明天出门多加小心。” “我知道,你放心。” 第二天雪下的小了些,零零碎碎的下着。一早吴婶和大妞就过来了,桃叶迎到门外,笑着说:“我们夫人提前好几天就念叨今天的生辰宴了。” 吴婶扶着她的手往里走:“你们夫人怎么样?” “夫人好着呢,吃得好,睡的也好,就是这几天下雪,只能闷在屋里头,连院子里也少去了。” 吴婶点头说:“少去好,这天儿冷的很,还是待在屋里头稳妥。” 阿青站在檐下,一手扶着珊瑚的手,一手轻轻扶着腰,正翘首以盼。一看见吴婶她们进了门,忍不住一面笑着一面朝她们招手。 她身上裹着一件香云锦面子的狐裘,被风帽罩着的小脸儿看起来只有巴掌那么大。 吴婶走到跟前,拉着她两手左右上下打量:“怎么一点儿肉都没长?” 阿青觉得吴婶这纯粹是睁眼说瞎说,她怎么能没长肉呢?明明长了不少呢,连脸都比早先看起来要圆润了。 但是在这种话题上和吴婶争论是不明智的,阿青笑着说:“怎么没长呢?我一天要吃五六顿呢,这是天冷衣裳穿的厚,所以看不出来胖了。” “要吃好,一定要吃好。”吴婶拉着她的笔进屋坐下,大妞挤到阿青的另一边,看着阿青除了斗篷之后,看起来已经圆滚滚的肚子。 “青姐”大妞差不多天天都能见着有孕的妇人,可是这是青姐,和别人不一样。她瞅着阿青的肚子出了一会儿神,忍不住说:“让我摸摸成不?” 吴婶嗔她:“这孩子,这有什么好摸的。” 阿青也想笑,不过她大大方方的往前挺了挺腰:“摸吧。” 大妞伸出手,可是在碰着阿青的肚子之前又缩了回去,先贴在自己的脸上试了试,觉得手并不算凉,不会冰着阿青,这才重新伸出手。 “摸着什么了?”阿青问她。 “沉不沉啊?”大妞问。 “也不觉得沉,习惯了。就是晚上翻身的时候有些不方便。” 以前想翻就翻,是一种本能,根本不会醒。但是现在如果一个姿势睡的长了,就会累的醒过来,然后慢腾腾的翻个身继续睡。翻身的时候得扶着肚子,还需要手臂支撑一下身体。李思谌经常在这个时候醒来,然后帮着她翻身侧身。 “一定要当心,千万别大意马虎。”外头天寒地冻的,简直每走一步路都有危险,吴婶想一想那种可能都觉得头皮发麻。 “我知道。” 吴婶带的生辰礼打开来,让阿青看。 阿青看的很仔细,还伸手摸了摸。 “这是给我的?”她提着带子,把一个巴掌大的小肚兜给拎出来。 “这当然不是给你的。”吴婶理所当然的说:“这是给我外孙子的。” 好吧。 阿青把肚兜放一边,又拎起来一双小袜子,袜子是最细软的棉布做的,袜子做的精细无比,没有一个露在外面可能会扎着孩子的线头儿和布茬,就是长度嘛,只比阿青的手指头长一点儿。 不用吴婶再说,阿青自己先说:“我知道,这也是给您外孙子的。” 下面还有给外孙子做的小袄,棉裤、帽子、鞋子简直从里到外一套齐活儿了。 阿青转头问:“这里边儿,哪样儿不是给您外孙子的?” 吴婶眉梢挑了起来:“你都多大人了,还和小孩儿抢东西?这么不懂事。” 阿青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打小她就总被夸懂事、细心、结果现在她都要当孩子妈了,反而被说不懂事儿了! 这孩子还没生出来呢,她就全无地位了。 等孩子生出来,那吴婶儿眼里还能看见她吗? 大妞在一边捂着嘴忍笑,婶子这也太现实了。人家都说过河拆桥,可到了婶子这里,外孙还没生下来呢,就这么明目张胆的不待见闺女了。 “哪能呢,婶子忘了谁也不能忘了青姐啊,这礼物早就预备了。”大妞从桃花手里接过捧盒放在桌上,掀开盒盖:“这是婶子特意给你预备的,我也出了不少力呢。” 捧盒里是绣福字的小座屏,阿青乐呵呵的把小座屏从盒子里取出来:“这个好,我喜欢。” 摆在哪里呢? 摆在西侧间的书案上?还是摆在卧室的梳妆台上?都挺合适的。 不过绣工看得出来是吴婶的针线,这外头的屏风架子应该是张伯给雕的吧?张伯手艺还是挺不错的,在乡下的时候,两家的木工活儿都不用另外找人做,张伯和吴叔,带着小山打打小下手,里外就都给收拾的妥妥的。 那大妞说她也出了力,她是出了哪部分的力呢? 大妞主动解释:“我帮着拈线了。” 吴婶看了她一眼,点头附和:“真是出了大力呢。她指甲边缘劈了口子,把我理好的线都勾跑了。” 大妞毫不心虚,重点强调:“可我是真心帮忙的,青姐以前不是常说嘛,这送礼不在于轻重,心意最重要,我可是一片诚心的帮着拈线挑针的,还特意用香熏过手呢。” 阿青笑着点头:“说的没错,你的心意我领了。” 大妞顿时高兴起来,得意洋洋的一抬下巴。 小石头到了一个新地方也不认生,虽说他的个头儿还不比门坎高多少,但是扶着门框站的稳稳当当的,就是想挪步的时候人就开始摇晃。 屋里坐的几个人没一个想过去扶他一把的,看主子们这样,一旁的丫头婆子也不敢贸然过去扶。 屋里头地下铺着厚厚软软的织毯,就算摔着也摔不坏他,让他自己玩儿呗。 吴婶养孩子按别人看来是养的太粗糙了,好象这个当娘的对孩子根本一点儿都不上心。可是按吴婶看,孩子养的太精细了反而出问题。在乡下的时候左邻右舍的孩子天寒地冻的在外头疯跑打闹,就算哪个摔一跤,丁点事儿没有,自己拍拍腿又爬起来了接着跑,连哭都不带哭一声的。城里的孩子养的太精致了,经不得一点儿风吹雨打,半点苦都不肯吃。这样的孩子长大了有什么出息啊? 刚生小石头的时候,吴婶也曾经糊涂过,总觉得以前家里没那个条件,委屈了小山。现在家里又不艰难了,总不应该再让孩子过的抠抠巴巴的。 幸好孙夫人及时点醒了她。 孙家虽然也十分富贵,可是平时看孙家的衣食住行却是完全看不出来的,孙夫人一向检朴,孙家三姐弟也都大方坦荡,没一个有纨绔习气的。可见虽然人人都想要富贵,可是富贵对于子孙来说却未必尽是一件好事。 “咱们今天赏雪,我让人预备了锅子,人多吃着更热闹。” 说话功夫孙夫人母女也来了,孙颖已经出阁,改了妇人装束。新娘子难免被打趣,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逗得孙颖粉面通红,局促不安,干脆拉着阿青两人躲进了里间。 阿青这么多天都没有今天笑的多,脸都要酸了。 孙颖一回头就看见她也在笑。 “你也同他们一样不安好心。” “我怎么不安好心了?明明是你不识好人心。” 阿青迈着步慢慢走过来坐下,孙颖说归说,可是真不敢让她出点儿什么岔子,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坐了下来:“你这身子看着真是让人悬心。” “我没什么事,就是身边的人胆子小,总怕我有点儿什么闪失。” 孙颖挨着她坐下:“听说你们府王妃已经养病了?” “已经送走了好些日子了。连带她过去得用的那些人,也都被王爷一并处置了。” 孙颖两手合十诚心诚意的说了句:“谢天谢地,谢谢菩萨保佑,走了最好,她走了你也终于能睡个安生觉了吧?” 阿青点点头。 要说孙颖和她就是比较有默契,两人相互了解也很深。 安郡王妃还在府里的时候,她的精神状态确实和现在不一样。安郡王妃被送走以后,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松懈了很多。虽然还有李思炘三兄妹在府里,可是他们却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了。尤其是李思容,前两天还因为又跑到前院书房去找安郡王“主持公道”。她这样做不是一回两回了,安郡王早就没了耐心。这回不但没有依她的话,反而把她给训斥了一番,李思容的缠功闹功都不好使,只能灰溜溜的回了萱楼。 “你呢?你成亲的时候我也没能去送你,也不知道你夫家门朝哪开,你这些天过的如何?” 孙颖一五一十的跟她说:“相公人很好,就是脸皮比我还薄。我们俩待在屋里的时候,他说话都轻声细气的,闹得我也跟着压低声音说话,象是怕吓着谁似的。”“那你婆家其他人呢?” “婆婆这人和我娘颇有几分相似,都是很讲规矩的人。” 阿青跟着问:“那她对你怎么样?” “对我还挺好的,指点我许多不足之处。” 有人可能一听婆婆规矩大就心里发毛想打退堂鼓,但是孙夫人给女儿挑这门婆家,其实是经过再三权衡考量的。很多人一提起规矩就认为是一种束缚和迫害,但实际上,规矩很多时候也是一种保护。只要遇着肯讲规矩的人,那你按着规矩来,是绝对不会犯错的。 一是一,二是二,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会,这媳妇做的反而轻松。这就和进了一个新的企业要先摸清上司的行事套路是一个道理。假如大家一切都按规章制度来,那么出乱子的机会很小,即使有,也不会是大事。可是如果你的顶头上司极度情绪化,朝令夕改,让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做事没有一个明确的对错标准,那才会让人无所适从。 再说,换个性情活泼跳脱的媳妇或许会怕这样的婆婆,可是孙颖是孙夫人一手教养的,最不怕的就是规矩了,因为规矩二字都已经刻进她骨头去了,跟一个重规矩的婆婆正是天作地合咳,好吧,这比方打的不太妥。 但是孙颖跟婆婆肯定不会冲突,绝对能相处的很协调这是一定的。 丈夫不错,婆婆也不错,这就让阿青放下一大半的心了。家里头其他人也重要,但是最重要的两个人既然都能摆平,那其他的麻烦顶多能算毛毛雨,不是什么大事。 孙颖身上也有一些细微的小小变化。 嫁作人妇之后,看着眉眼似乎都显得更柔和了,脸上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喜乐之意。 而且,她的笑容好象也比以前多了。 这一桩一桩的,都是幸福的小小证据。 阿青真心替她高兴。 都说女人嫁人是第二次投胎,而且重要性还要胜过第一次呢。孙颖嫁得好,她又精明会打算,将来一定可以过得不错。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二十四 “这次就算了,下次有机会的话,我得和这个妹夫见见面呢。说起来咱们俩关系这样要好,我连你嫁了什么人都没见过,这确实有点儿说不过去。” “这事儿不急,”虽然孙颖也觉得应该见见,不过阿青现在身子不便,人放在那儿又不会跑了,将来有的是见面的时候:“等天暖和了,你身子方便了,世子也在的时候,我也邀你去我那里坐坐,总得认认门。” “行,那就说好了。” 到时候可以带着孩子一起去蹭饭 大妞掀开一角帘子,探进脑袋问:“你俩干嘛呢?” 孙颖看她的样子就好笑:“你这怪模样又干嘛呢?要进来就进来,要么就出去吧。” 大妞笑嘻嘻的掀起门帘闪身进屋:“我是这么想的啊,你俩要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我就外头溜一圈。你俩要是在偷吃什么好东西呢,那一定得见者有份儿,别想瞒着我偷吃。” “谁偷吃了?”阿青可不喜欢在卧室里吃东西,就怕到处弄的到处油乎乎的,而且冬天不方便开窗子透气,吃食的味道留在屋里好长时间都散不去。 大妞乐呵呵的进来,胳膊底下还挟着一边咯咯笑一边乱蹬腿的小石头。 “大妞的名气越来越响亮了,连我都听说了,看来你成为京城第一女医是指日可待啊。” “快拉倒吧。”大妞头脑清楚得很:“我那点儿水平别人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啊?纯粹是被赶鸭子上架的。那些妇人哭着喊着不让我爹看,非逼着我给看。我看了之后去问我爹,又回来告诉她们。” “我记得以前城里是有女医的我和妹妹小时候,好象都看过女医。” “是吗?是哪里人?现在还能找着吗?” 孙颖想了想:“别人我是不清楚,记的最清楚的是一位师太,是叫静虚还是叫静什么?她和那些让人喝符水的尼姑不一样,是真正懂医术的。” 大妞点头说:“我也听人说起过一次。” 干这行时间久了,总会听说一些同行的事。京城里也有女医,不过大多数只是有那么几个固定的方子,遇见对症的就治一下,遇不见对症的也能蒙一下。这位师太听说是有真本事的,懂医理,会把脉,能开方。 “有机会的话倒想见见这位师太,好生请教一番。”大妞托着腮:“也不知道这位师太在哪座庵堂,医术又是承袭自何人。” 孙颖凑近阿青小声说:“看她这样子,难不成她想给人当徒弟,也出家去当小尼姑?” 两人笑成一团,大妞不乐意的翻白眼:“你们又偷偷说我什么呢?” “我们可没偷偷说。” “偷偷说什么?” 这会儿溜进来的是孙佩。她这一年个子长高了不少,身形亭亭玉立。而且一段时间不见,这丫头终于不梳双丫髻了。两个揪揪的发型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稚气,可是一换发型,气质也跟着变了。偏梳的玉兔髻,上面簪着小小的两朵绢花,看起来不象小姑娘了,完全是个大姑娘的样子了。 而且阿青感觉她变稳重了。 也许是因为孙颖已经出嫁,现在孙夫人的大半精力都挪到二女儿身上来了。也可能是因为姐姐嫁了,孙佩也变的更懂事了,会懂得替孙夫人分忧,帮忙照顾孙哲。 就阿青看,应该是后一种可能。如果是因为孙夫人的管束而改变,她的精神和情绪应该不是现在这样。 真是懂事了。 和陌生人在一块儿,没话找话说,吃喝也提不起劲儿来,总觉得时间难熬。可是和娘家人、和至亲好友在一起,那感觉时间过的嗖嗖快,没说一会儿话就到了吃饭的时辰了。午饭吃的火锅,摆在亭子里头。亭子的四面窗子都敞着,外头雪还在纷纷洒洒的落,亭子里却热的象夏天一样,大妞吃的一头是汗,可吴婶不让她脱外面的袄子,只能折中一下,把扣子解开散散热气。 锅子准备是鸳鸯锅,阿青只能吃不辣的这一边,汤很鲜美,蘸料也有好几样,阿青喜欢吃芝麻酱调出来的蘸料。大妞最近迷上了吃辣的,辣的一身是汗,嘴唇也辣的红通通的,看起来都快肿起来了,结果是越吃越想吃。 孙颖左右看看,母亲,妹妹,还有阿青、吴婶和大妞。小石头早早就吃饱了,正趴在窗子边往外看。外头雪下的紧,他也看的高兴,还伸出手去乱挥乱抓,看样儿是想把雪抓住。 啊,是啊,这是今年头场雪。这孩子怕也是头一回见着雪。 可是雪哪是那么好抓的?就算抓住了,伸开手,也看不见雪,只能看见水迹而已。 抓不着他也不恼,再接再励,自己一个人玩儿的不亦乐乎。 真好 孙颖想,能象现在这样真好。 她对阿青说的话当然也不是假话。现在的丈夫和婆婆,已经是十分理想了,她不会再贪心的要求更多。可是婆家再好,终究那些人不是自己的父母兄妹,心里话没有人说,时刻不敢放松,生怕出了什么岔子。上一次象现在这样放松自在的享受时光,享受美食是什么时候的事? 孙颖格外珍惜今天这一回生辰宴。因为她知道,再待不了多久,她就得回去了。毕竟是新媳妇,婆婆准她出来就已经很大度,很给脸面了。自己也得懂事,不能出来一趟就玩得忘形,回去的晚了就算婆婆和丈夫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说不定也会有别的想法。至于家里其他人,孙颖更不愿意让他们抓着把柄。 吃过了饭,阿青善解人意的安排孙夫人到厢房歇息。孙颖多半有不少话想和孙夫人说,回娘家不方便,今天正好借着机会,也让她们母女好好说说话。 小石头早就玩的一身是汗,吴婶替他把外头的袄子脱了,擦了擦汗,放他一个人在炕上爬来爬去的玩。大妞拿着个七彩的面具,遮在脸上逗他乐。 吴婶陪着阿青坐在一旁说话。 “梁国公府有没有再遣人来?”阿青最关心这个。 “媒人又来了一回,我按着和你爹商量好的话回她,就说你弟弟命中不该早娶。” “那边儿怎么说?” “她还敢怎么说?”吴婶不甚在意的说。如果是梁国公府的人来,吴婶还要顾忌一二。被差来的一个官媒婆,这么说就足以表明吴家的态度了。 诸如不宜早娶、八字不合这样的话,基本就是拒绝时用的万金油。话是这么说,但是真正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就是不想结这门儿亲,说的好听一点儿罢了。 说的再委婉,拒绝还是拒绝,毕竟是伤颜面的事儿。 所以一般人家不会这么贸然的差人上门提亲。就象以前阿青还没指婚的时候,往来的人家看中她的可不少,但都是先试探吴叔吴婶的口风,含蓄的提起自家子侄晚辈。如果吴叔吴婶表示没有要将姑娘轻许的意思,人家自然知难而退,就当这事儿没有发生过,以后见面也没有什么尴尬的地方。 但是梁国公府这一下就算没结怨,以后见面只怕也没话好说了。 幸好两家以前就没有任何来往,倒不用想着以后如何应酬交际的问题。 说起来吴婶真是觉得挺奇怪的,梁国公府怎么就干出这种直接遣媒人提亲的事儿呢?他们哪来的那份儿自信,认为吴家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 这让吴婶还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家儿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儿,或者有什么把柄捏在人家手里了呢! 所以对于女婿把儿子送到京外头里去暂时待一段日子,吴婶也没有反对这个安排。 现在梁国公府的事儿也算是已经解决了,吴婶也正经打算替儿子相看亲事。 虽然说现在不打算给他定亲成亲,可是这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的好姑娘不会直接从天上掉下来,等到想成亲的时候,难道现寻摸人选不成?现上轿现扎耳眼儿也没有这么赶的。要是现在不先留心着,到时候肯定抓瞎了。先留心个一二年,好生打听着。等到给儿子定亲的时候,也有个挑选回旋的余地。 幸好儿子还是等得起的。要是姑娘,更得提早打算,下手晚了好人选全被别人家挑光了,女儿难道要搁在家里耽误成老姑娘不成?儿子嘛,男人在这上头不吃亏,多等几年也不算晚。 阿青抓了一把果脯递给大妞,大妞又拿着开始逗小石头,跟逗小狗似的。 对此吴婶毫无意见。反正在吴家,女人的地位那是无庸置疑的高,男性地位嘛咳,相应的就要低许多。张伯还时常取笑吴叔在外头是雄纠纠的英雄,一到家见了老婆就成了软脚虾了。小山不用说了,在母亲和姐姐面前那只有乖乖挨训的份儿,连大妞都可以随便压迫他。 现在看起来,小石头将长大了也改变不了这个局面。 大妞逗了他半天,才把一块果脯给他了,小石头的牙还没有长齐,靠着那几颗小米粒牙,想把果脯咬开就已经不容易了,咀嚼更是提也不用提。可这一点儿都不影响他的热诚和专注,就用那几颗小牙和光秃秃的牙床耐心的磨啊磨的,反正果脯带着天然的甜香味儿,嚼不动他也愿意这么含着玩儿。 不过含着一大块果脯嘴巴也合不拢,口水哗哗的淌,淌的一手一下巴都是。 大妞有点心虚的把他捞到怀里,回头看吴婶和阿青两人还在说话,没注意这边,赶紧扯了帕子给小石头把口水擦了。 小孩子皮肤娇嫩,口水淌多了,下巴和脖子可能会被腌坏的。再说,大妞发现他已经把果脯给又咬又磨的弄掉一块儿了,怕他含着含着给咽下去。这果脯可硬着呢,块儿也大,万一噎着他怎么办? 虽然这孩子皮的跟猴子似的,可是毕竟还是小孩子,该当心的地方一定得当心。 大妞抱着小石头,把他嘴里的果脯给抠出来。小石头也没哭闹,就是几颗小牙一起使劲儿,咬的大妞手指头还挺疼。 “你属狗的啊!”大妞拔出手指头来,使劲儿扭了扭小石头的鼻子。她欺负小孩儿毫不心虚。 她和小山是一年生的,小时候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她倒想欺负小山呢,可惜俩小屁孩儿实力差不多。事隔多年现在欺负一下小石头,让大妞有一种夙愿得偿呃,不太光彩的满足感。 看着小石头就想起小山来了。 今天她们娘几个凑在一块儿赏雪、吃火锅,说话,也不知道小山今天怎么过的。天这么冷,他带的衣裳够穿吗?有没有热饭吃?有没有热茶喝?晚上有没有热水能烫烫脚? 谁叫他总往外跑的,挨冻挨饿活该。 大妞已经知道有人来给小山提亲的事了。这事儿小山走之前居然一个字儿也没对她提。人家家可是国公!居然主动来他们家提亲,小山肯定和人家姑娘有什么瓜葛,这一点不用问大妞也十分笃定。 等他回来了,非得好好审他一顿不可。 菊苑的厢房内,孙夫人正关切的问孙颖:“你今天出来同你婆婆说了没有?她怎么说的?” “看您说的,我提前了三天就去婆婆那儿请示过了。婆婆倒没说什么,一口就答应了,还提醒我要备礼物,没有为难我,娘你就放心吧。”孙颖还有几句话没有说。 婆家上下现在对她更多的还是观望,平时相处不算疏远,可是也不算亲近。可是她说了自己要来郡王府做客之后,不是她的错觉,而是婆家上上下下的人,对她的态度都有了微妙的变化。不是说那些人马上露出了巴结讨好的嘴脸,而是笑容多了,主动的招呼多了,平时在一起寒喧说话的时候,也显得更亲近不见外了。 “你婆婆那个人我是知道的,这种脸面上的事儿她当然不会说什么。”孙夫人对女儿也放心不下。道理她全明白,可是女儿出嫁之后,她的心就象给剜去了一大块似的。从前她还劝过吴婶让她别太挂心,别多想,等事情轮到自己身上,才能真正明白那种日夜牵挂的感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二十五 煮茶 母女俩性情都内敛,心里有话却不会说出来。孙夫人有一肚子嘱咐,孙颖也很想向母亲撒娇诉苦,可是两人都说不出来。 倒是孙佩撒起娇来毫无顾忌,赖着孙颖坐着,挽着她一条胳膊,整个人好象没骨头一样。 “姐姐,我可想你了。路过你屋门口,还老想往那边拐。” 要换成以前,孙颖少不得教训孙佩几句,让她坐有坐相,别这么稀松歪斜的,又不是小孩子了,都成大姑娘了,让人看见不象样子。 可是今天孙颖没说什么。 反正妹妹在外头规矩一点儿不错,自家人在一起何必讲这么多规矩? 孙颖从小到大受的严格教养,让她虽然也十分想念弟弟妹妹,却只干巴巴的说了句:“我也想你。你这些天在家里没有淘气吧?” “我可听话了,不信你问娘。” 孙颖转头看孙夫人,孙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孙佩得了理,马上得意起来:“你看你看,娘都说我近日懂事了不少呢。” 孙颖点点头:“你懂事,我就放心了。我已经嫁了,爹娘身边就剩下你和弟弟了。弟弟心思重,身子弱。爹娘也有了年纪,你要是能替娘分忧,懂事听话,我也就能放心了。” 孙佩被她说的也有点难过了。 姐妹俩打小儿就一块儿长大的,她和姐姐特别亲近。孙颖这么一走,孙佩连着好些天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踏实。两人以前住在一个院子里,现在只剩下了她自己。晚上她总是习惯性的想往姐姐那边看。 以前就算她不过去赖着和姐姐一块儿玩一块儿睡,站在自己的窗前也总是能看到姐姐的窗子是亮着,现在那边总是黑的。 孙佩跟孙颖说了这事儿:“那天晚上吧,我怎么都睡不着。爬起来扒着窗户往你那屋看,黑洞洞的。我就让人过去把你那屋的灯点上,我看着灯亮了才又躺下睡的。” “真的?”孙颖听着十分心酸。 说真的,她也很想妹妹。见着一块料子也想着,妹妹穿着这个应该特别合适。吃到一道点心也想着,这点心甜酥适口,妹妹应该喜欢。 但是也只能是想想。 孙夫人笑着说:“怪不得胡妈妈那天早上来跟我说,大姑娘昨天屋里的灯又点上了。我猜着肯定是你。” “你天天都去点灯?真是,白耗灯油钱。” “不是啊,我就点了那一回。”孙佩解释说:“其实我心里明白,点了灯那屋里也没有人,所以后来就不去点了。” 母女三人静了一会儿,孙佩左看看右看看,好奇的问:“娘,我听说梁国公府向吴家提亲,这事儿是真的吗?” “你听谁说的?”孙夫人问她。 “大妞姐和吴夫人说话的时候我听见的。” “你可不要再对旁人说。”孙夫人是知道这事的,吴婶和她说过。不过在吴婶提及这事之前,孙夫人已经从丈夫那里知道了。 “梁国公府想招小山哥当女婿吗?真奇怪啊,他们怎么能看中小山哥呢?” “瞧你这话说的,小山有什么不好?品行好,将来前途也不差。你吴婶婶家家风清正,又没有那些乌烟瘴气的烦心事儿,可是难找的好人家。” “我当然不是说小山哥不好。”孙佩摆着手说:“小山哥是挺好可是梁国公府怎么看得上他呢?唉呀,我的意思是,我想说” 她急的都要结巴了,孙夫人和孙颖倒是都让她给逗笑了。 “行了,不用急,你的意思啊,我们明白。”孙夫人简明扼要的说:“梁国公府的人目光短浅,利欲熏心,就看得见实实在在的好处和富贵。真是要嫁女儿,人品、家风什么的这些东西他们是不会管的。”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孙佩点头说:“他们家人忒势力了。就说薛素萍吧,平时聚会的时候只跟家世好的人来往,家世比梁国公府要强的,她能笑成一朵花,好话说的别提多肉麻了。可要赶着别人家世不好,她不爱搭理不说,还说些不中听的,想着踩别人一头。况且她这人心术不正,别人比她好,比她强,她不想着取长补短,反而想着把别人坑了害了,她就顺理成章的上位了。” 孙夫人点点头:“这些话你心里明白就行了。其实谁也不是傻子,只耍些小聪明,就算能一时得势,天长日久也终究会遭人厌弃。” 比如宫中的薛妃,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就算相貌生的美,又会花言巧语惺惺作态,但是一天两天看不出来,一年两年下来,谁还会看不出来她的真实心性? 薛妃早已经失宠,膝下又没养大一儿半女的,梁国公府的人怕富贵不能长久,自然开始急着寻后路。他们家里头嫡出加庶出,适龄待嫁女儿可有好几个呢。除了孙颖她们认识的薛素萍,还有打算拿来和吴家结亲的这个,好象还有两个也正值妙龄。 孙颖姐妹俩都不喜欢薛素萍这个人,可是想到她生在那么一个家里,不想着儿女过的好不好,只想拿她们当筹码换富贵,也是挺可怜的。 那话怎么说来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果然老话都是有道理的。 看着雪虽然还下的紧,但风这会儿停了,吴婶看着天色也不早,总不能留下来再蹭一顿晚饭再走,好生叮嘱了阿青一番,就和孙夫人母女她们一块儿告辞了。 隔了一天阿青再次请客,这次来的也都是她熟悉且交好的人。李思敏是自家人,不能算做是客,还可以帮她安排招呼人。李思静、文安公主,三公主这几位客人都是她下贴子邀请来的。李思静是乐不可支,早早的就来了,看她的意思,连早饭也想在这儿一并用了。 三公主来的比她晚一些,可她不是自己来的,还捎带了一条小尾巴。 “这是”阿青没见过这姑娘。看来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头上扎了两个圆圆的小包包,颈上戴着一个黄澄澄的赤金盘螭项圈。 “这是我家小六。”三公主笑着说:“她早早就打我的主意了,今天要是不带她,连我自己都出不来了。” 原来是六公主。 虽然客人是多了一位,还是不请自来的。可是六公主还是个小孩子,在场的人都可以算是大人了,哪能认真和孩子计较? 六公主看起来还有点怕生,生的粉雕玉琢的,看起来确实十分可爱,并不象三公主说的那样刁蛮。 阿青虽然没招待过这个年纪的客人,可是哄孩子的经验非常丰富。精致华贵的东西,想必宫里头小公主肯定不希罕。倒是一些街上、民间常见的东西,八成她没怎么见过。 果然六公主进了西侧间,就对架子上的一些小玩意儿产生了兴趣。 阿青这屋里的摆设都是自己一手设计安排的,上次小山带回来的石头倒是没放在西侧间。李思谌听说是受了多年香火供奉熏陶的石头,非得要放在床头不可。幸好郭妈妈让人用布袋把石头盛了起来,不会让人一下就看到它脏兮兮模样。 六公主一眼就看中了架子上放的东西,她个子矮够不着,但她是公主,早就习惯了支使身边的人,很自然的指了指架子,三公主看了一眼阿青,看她并不反对,才伸手把架子上东西取下来递给六公主。 “可得当心点儿,碰坏了我可赔不起。” 阿青笑着说:“没关系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够稀罕了,全天下大概也就这么一个。” 六公主并非不懂事,听三公主这么说,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其实那真的不是什么特别昂贵的东西。 是一辆木头制的马车。不是一块整木头雕出来的,而是李思谌找了将作监的匠人,真的马车朋多少部件,就缩小了原样做出来,再拼成了一整辆车。要说贵,当然不贵,用的就是普通木料。要说不贵,这东西费的功夫可不少,所有的部件都是木匠一点一点的纯手工做出来的,李思谌让人把零件做好之后,自己拿了回来陪着阿青拼成的。 拼好之后两人都感觉十分有成就感,李思谌还用毛笔给车上了色,阿青给车缝了车帘等物。这车除了体格太小,已经与真车毫无二致,只欠匹马,套上就能走了。 六公主的身为公主,当然不会缺了玩具。可是这样的仿真马车,还真是头一次见。 “这车”三公主左右看看:“好象不是现在的车啊。” “不错。”阿青笑着问:“公主能看出是什么车吗?” “你这是要考我啊?”三公主仔细端详着那车:“这个,看起来有些象看到的前朝名画之中,当时的人常乘的越陵车?” 阿青点点头:“没错,就是越陵车。” 李思谌去将作监的时候,匠人为了讨好他,翻出一大本图样来,上面有几十种不同的马车图样,李思谌觉得太大太复杂的一来不好拼,二来拼完了放屋里不协调。越陵车古雅趣致,构件相对来说也更简单,李思谌想着阿青应该会喜欢,所以选择了这一款。 六公主左看右看,惊奇的发现这车的轮子可以转,车门车窗都能开关闭合,各处都与真车无异。 “真好。”三公主心说,她也算是会玩儿的了,可是跟人家这夫妻俩一比,总觉得自己玩的太粗糙太俗套。 “回头我也让人给我弄一套,自己拼着试试。”要是很贵的东西,三公主也不敢这么说了,毕竟她还是有顾忌的,怕人说她不知珍惜物力,动辄劳民伤财。但是这车用料十分有限,也不必动用多少人力,而且又这样有趣。 她的思绪发散开,觉得自己可以不光玩车,还可以让人给做船,做楼阁,做园子林景 越想越神往,三公主真恨不得现在就去张罗这事儿去。 不一样的人看见同样的东西,想的事其实也不一样。昨天吴婶也看见这辆车了,她一听阿青说这车是夫妻俩一起拼起来的,顿时大感欣慰。这说明什么?说明女儿和女婿的恩爱啊!夫妻俩要是互相之间除了吃啊穿啊的没别的话说,那可不是一件好事儿。现在两人能说到一块儿,玩到一块儿,女婿这么费心的给自家闺女找消遣解闷,对吴婶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现在不能去操办这事,三公主暗暗记牢,提醒自己可别忘记了,一回宫就让人去张罗这件事情去。她左右看看:“怎么姑母还没有来吗?” 李思静说:“文安公主还没到呢。” “姑母这脾气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李思敏过来听见这一句,笑着说:“兴许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也或许是下雪天儿路不好走。” 阿青让人把小泥炉都搬到了跟前,李思静看着炉子等水煮沸,然后非得要接手泡茶的活计,让桃叶大感为难。 倒是不怕她把茶叶糟蹋了,一点儿东西算什么啊? 可要是这位大小姐把自己烫着了,那可了不得了。 更不要说今天来了两位公主!这可是天家女儿,金枝玉叶啊。三公主还好,这位小小的六公主实在让人有点儿担忧。真让人家掉了一根头发,桃叶知道自己拿脑袋可能都赔不起。 “让她来吧。”李思敏说:“我听说这丫头这些日子在家可没有闲着,逸郡王没少当着人夸赞她,现在煮水烹茶针线活计说是都专请了师傅在教呢,正好今天赶上了,我们来尝尝你这泡茶的手艺究竟学会了没有。” 她这么说,桃叶也只好松了手。 李思静拿把小蒲扇慢慢的扇着火,炉中炭火旺,很快已经将一壶水烧开了。沸水在壶内咕噜咕噜的直翻沸。 六公主这会儿已经放下了小马车,又拿起了一只干草编的花篮,花篮里插着几束干花干草。不象外头卖的那样又熏香又染色的,干干净净的,六公主毕竟还是小姑娘,对花花草草的热爱远胜于模型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二十六 姐妹 沸水冲得茶叶疯狂的打旋儿,那一股清香随着热气弥漫四散。 茶香让人想起霁雨新收的山林旷野。那时候的山野间,就有这样一股特别清新的草叶林木的香气。 三公主笑着夸了她一句:“不错啊,有模有样的,比我强多了。” 李思静将茶水注入杯中,放下壶来甩了甩有点发酸的手:“我容易嘛,练的时候拎壶的这条胳膊都肿了。” “一次不要练的时间太久啊,一口气也吃不成胖子,每天练那么两次就是了。”阿青可是过来人。以前她刚上锅台的时候,端锅也端的手臂差点抽筋,第二天一起床,胳膊酸的举都举不起来,难受的她直哭。 那会儿还是吴叔给她按揉过,胳膊的酸疼才慢慢缓解的。 “我没练多久啊,我就练了一次,一次!”李思静伸出胳膊:“女先生就让我这么一手执壶,时间也不不长,可我胳膊酸的不行,中间停了两三回才算把一壶茶倒完,第二天胳膊就酸的要命。” 在座的都学过茶艺茶道,李思敏做为过来人,一句话就指出了她的毛病:“你别太绷着啊,越是想使劲儿,越使不上劲儿,反而把筋给抻着了。” 笑完了大家品茶。 茶叶好,水也好,连六公主都象模象样的跟着她们一起饮了这么一小杯茶。 喝完这一杯,文安公主来了。 外头又下起雪来,随行的侍女撑着油纸伞替文安公主遮雪。文安公主穿着一件天青色的长斗篷——她一向如此,阿青就没见她穿过鲜艳的颜色。 她的气质也压得住这些颜色。别人要是总穿着青蓝灰,看起来难免死板寡淡,甩不脱那一股子老气和暮气。但是文安公主穿这些素淡的颜色,却让人感觉“清水出芙蓉”,看起来淡泊、自然、清秀,楚楚动人。 她身份高,又是长辈,阿青她们一起到门前相迎,文安公主快走两步站到了廊下:“快别闹这套虚礼。阿青你有身孕,赶紧进屋坐下,别在这儿吹了冷风。” 李思敏一点儿不见外的接过丫鬟手里的掸子,替文安公主掸去肩膀、前襟的雪花:“我们都早到了,公主怎么却姗姗来迟啊?”再看看文安公主解下来的斗篷,李思敏接过来顺手捻了一下,感觉单薄了些,而且雪粒化了水,很快就浸进去了。 这不是下雪天穿的斗篷啊。 不过李思敏可没有冒失的这会儿就把话问出来,她把斗篷递给丫鬟,扶着文安公主进屋。 “你们在做什么?” “喝茶呢。” 文安公主这才瞅见站在书架边的六公主,她头上刚被三公主簪了一朵草篮里的干花,小小黄花虽然已经风干,仍然十分精致可爱。 “咦,小六也来了?”文安公主进宫次数不多,六公主年纪又小,两人只见过那么一两回,六公主跟她不相熟,站在那儿歪着头看她,并没往前凑。 三公主小声催促她:“小六,快见过姑母啊。” 六公主有模有样的行了个礼:“小六见过姑母。” 文安公主有很久没和这样粉嫩嫩娇滴滴的小孩子打过交道了,愣了一下才说:“别多礼,姑母差点儿没认出来,一转眼小六已经长这么大了。” 她恍惚了一下,看着六公主身上穿的红色锦袄,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来。 乐安公主小时候,也是这样粉雕玉琢,聪颖可爱的。她常常追着乐安公主跑,象是一条小尾巴。 李思敏正在外头招呼齐尚宫:“齐姐姐,过来烤烤火,喝杯茶暖一暖,刚才公主迟迟没来,我还以为雪大,你们今天不来了呢。” “哪能呢。”齐尚宫跟李思敏关系挺不错,尤其是春天的时候她得了咳疾,还是李思敏听说了,打发人给她送了药来。那药倒也真挺有效验的,吃完了那一副药,咳嗽就好得差不多了。 “快坐。”李思敏把一个烫乎乎的手炉递给她,齐尚宫把手炉接了过来,一旁丫鬟机灵的替她腿上垫了一小块锦垫,齐尚宫把手搁在腿上,接过茶盏喝了口茶。这茶水喝到口中感觉又软又暖,回味泛甘,确实是好茶。 “茶很好。” “那是因为水也好。”李思敏说:“我也是刚才喝了才知道的,我那个世子哥哥啊,对我嫂嫂真是上心,这喝的水也是特意从繁竹园取来的山泉水。这几天雪这么大,道路湿泞难行,也没误了运水。” “这是世子夫人有福气。”齐尚宫说起来也是有几分羡慕的:“象世子夫人这么有福气的女子,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来。” 刚才齐尚宫也看见了世子夫人,皮肤白里透红,眼神温软清澈,看起来日子过的确实很舒心。 由不得人不羡慕啊。 “今天公主怎么穿了这么件斗篷就出来了?万一伤了风怎么好?” 齐尚宫脸色沉了下来:“别提了。临出门时出了点事,衣裳弄脏了,差点儿来不了。” “怎么回事儿?” 出什么事连换件衣裳都赶不及? “车也备好了,正打算出门的时候,乐安公主突然去了。”齐尚宫把手里的茶盏放下,两手捂在手炉上头。 李思敏找她打听消息,她心里明白。 如果时间往前推几个月,推到乐安公主从太平观出来之前,齐尚宫顾忌着自家主子和乐安公主的情谊和乐安公主的名声,就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出去。 可是眼下不同了。 自家公主和乐安公主已然算是恩断义绝了,文安公主已经彻底心灰意冷,不愿再管乐安公主的事了,齐尚宫当然更不会替她妆脸面,替她把这些事情都瞒着。 今天这事儿本来就让齐尚宫窝火,还让文安公主来的迟了,就算李思敏不来问,齐尚宫都想找个人抱怨发泄一二,顺便替自家主子解释一下来迟的缘由。 可不是她们眼里没人,不把世子夫人放在眼里哪。 这边李思敏和齐尚宫咬耳朵咬的起劲,那边文安公主挨着阿青两人坐在一块儿,文安公主的打量让阿青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是不是又胖了?” “你?哪里有。”文安公主微笑着安慰她:“怎么?怕身段儿走了形,世子不喜欢?” 这话可把阿青的脸给说红了。 可是对着文安公主,人家是长辈,你总不能跟长辈顶着说吧?就是瞪她也不行啊。再说,文安公主守寡多年,难得跟人开个玩笑,阿青只能硬着头皮把憋出来一口血再咽回去,权当自己彩衣娱亲了。 幸好这会儿李思静过来了,笑眯眯把自己给阿青生辰预备的礼物拿了出来。 她送的是自己做的针线。虽然说做的不是很好,拿到外头绣庄去卖大概卖不上什么钱,可是这礼物让逸郡王和郡王妃都羡慕的不得了。 这可是独生女儿亲手做的针线啊! 李思静还是没有多少耐心,除了父母之外的人,也就阿青一个能得着她的针线活计了。这可比什么金玉玛瑙首饰古董可要珍贵得多了。 阿青拿起来那绣好的帕子,看上面绣的一大一小两只狮子,虽然说水平有限,但是母狮慈和,狮崽健壮,这两个特点是表现出来了。 李思静为了绣这帕子,可是足足干了七八天的活计,中间还曾经错针了,害得她沮丧了半天,以为要全部要从头再来,幸好逸郡王妃给她请的师傅技艺不错,只拆了那绣错的那些线,让她不必从头再返工一次。 再心疼一次她倒是不怕辛苦,就是怕赶不上在这时候送给阿青了。 三公主送的是一对联珠香熏球,熏球是用沉香木雕成,不必另外再行装填香料香草,沉香那一股清郁的香气,让人感觉到心旷神怡。 如果说李思静送的礼物很用心,那三公主送的这个就着实贵重了。沉香难得,一小块沉香价值赶得上等重和黄金。更不要说这一对香熏球浑圆精致,是有钱也没处去买的的好东西。 而且这对香熏球看得出来是经常把玩的,应该是三公主的心爱之物。 “咱们投缘,我想你肯定也喜欢,所以就送你了。你要真心觉得这个好,那等我生辰的时候,你也用心送我一份儿礼就成了。” 阿青只好谢过她把礼物收下了。 文安公主送的礼物是一套书。 这礼物甚合阿青心意。她不能出门的这些日子,可一直都在惦记文安公主府里的藏书楼。那一排排的、满架的书籍,真是让阿青都快害上相思病了。 可惜的是她现在身子不便,只能是空咽口水了。 文安公主微笑着说:“我还替旁人捎了一份儿礼过来。” 李思静和三公主觉得捎礼这事儿也平常,就是不知道文安公主是替谁捎的。 阿青心里微微一动,她觉得她大概猜着文安公主是替谁捎了礼物。 文安公主捎来的礼物是一双鞋子。 上次在别庄,杨夫人送的礼物也是她亲手做的针线。而鞋子做起来比衣裳又不同。一是鞋子费力又费事,二是得做的大小合脚。 这双鞋做的并不华丽,更不是时下外头京里流行的那种镂空高底鞋。那种鞋底一般是木制,镂空刻花,里面塞上香屑。走起来因为高底的原因,自然步态优美,而且香屑会从镂空的地方慢慢漏出,可以说是步步生香。 这是一双软底便鞋,就是在屋里头随便穿穿的那一种,除了鞋口的一道细细的万字长寿纹,就没有别的纹饰了。 文安公主轻声说:“来,试试看合不合脚。” 过生辰收到鞋子是很常见的礼物,但是阿青觉得她能从这鞋子上看出杨夫人的心意来。针脚细密,鞋底纳的又软又厚,还没有穿,只这么看着就已经觉得很舒服了。 阿青决定,即使这鞋有点不合脚,她也不会表露出来的。要不然,做鞋的人知道自己特意做的鞋子并不合脚,得有多失望啊。 桃叶半跪着替阿青试鞋。 脚一伸进鞋里,阿青先前的担心白费了。这鞋没有一点儿不合脚的地方,又软又舒服,前前后后没有一点儿夹挤委屈,不大不小的正合适。鞋底软的恰到好处,象是踩在柔软的云朵上面一样。 “怎么样,合适吗?”文安公主问。 “挺合适的,真舒服。”阿青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真好,公主回去烦请替我向杨夫人道谢,多谢她这样想着我。” 文安公主点点头:“放心,这谢我必定是给带到的。说起来,她找你鞋子的尺寸还是向我打听的呢。我给了她尺寸鞋样之后,她说你身有孕,脚应该会和从前不一样。现在看来她说的果然没错。” 听了文安公主这样说,阿青也发现了这一点。 她的脚,确实比怀孕前要稍胖一些,原来入冬时做的鞋子等做好穿上时就有些紧了。她现在穿的鞋子是现赶出来的,比原来放宽了一些。 杨夫人确实细心,连这一点都想到了。 李思敏那一边,她正仔细的听齐尚宫讲上午的事情,时而会插上一两句。 乐安公主养好了病离开了太平观就回了京城,住进了她自己的公主府。从她回来之后,文安公主从来没有和她来往过,就象当她不存在一样。乐安公主也没有一次主动上门去见文安公主的,两姐妹看来就象陌路人一样。 所以乐安公主突然间连知会都没有一声就找上门来,齐尚宫一见她就在肚里念一句晦气,知道她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准是带着麻烦来的。 齐尚宫从文安公主没出阁的时候就服侍她,对乐安公主也是了解颇深的,她猜的也确实一点儿都没有错。 乐安公主是来哭穷的,她说公主府的大多数房屋园子都已经数年未曾修缮了,因为下雪,连她日常起居的院落都受了影响,已经是不修不行了,张口就要十万两银子。 这话齐尚宫可不信。 公主府破败,这个有可能,毕竟乐安公主离京数年了。可是要说她得借钱修缮,这个齐尚宫绝对不信。 乐安公主也是有俸禄,有积蓄,有产业的。再说,王爷公主们几时要自己掏腰包修房子了?让人去宗正寺知会一声,宗正寺难道还敢说不给修?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二十七 败家 十万两如果真用在修缮房舍花园上头,就不能算是个大数目。毕竟修公主府有些钱省不了,规制摆在那里人,用的材料也便宜不了。再说花园,这要是真修起来,十万两扔进去可能连个响都听不见,别的不说,好的花草就贵的不象话了,甚至拿着钱都买不到。 可是乐安公主要修房子的话,宗正寺可以从上到下都包了,只要他们一点头,乐安公主就可以分文不花,只坐等着宗正寺给她修好她就可以住现成的新房子了。 所以乐安公主其实为的不是修房子,她就是要钱。 连李思敏一听就能察觉其中蹊跷的事,难道文安公主会听不出来?所以文安公主反问乐安公主要钱做什么。 这也很正常,突然有人来借银子,还用的是假借口,任谁都要多问一句的。 乐安公主就是不说,文安公主越发狐疑。眼看两人僵持住,文安公主还要赶着出门,于是起身要走。 这下乐安公主急了,一吵嚷起来就口不择言了。这也是齐尚宫特别窝火的原因之一。 文安公主这么些年来替她兜了多少烂摊子,用了多少次人情,乐安公主却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文安公主帮她从太平观出来的时候已经说过,以后不再过问她的事情,可是乐安公主这脸皮也厚的可以,跟没事儿人一样又上门来了,还张口就借钱,用的理由也就只能骗骗小孩子。文安公主不借,她还翻脸了! 谁欠了她的? 李思敏附和着齐尚宫也数落了两句,可是她并不象齐尚宫那样气愤。毕竟立场不同嘛。齐尚宫是文安公主的人,与文安公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想当然,乐安公主这样的作为,让齐尚宫也一同感到了羞辱气愤。 乐安公主那些抱怨了无新意,无非就是说文安公主绝情无义没有手足之情等等。更过分的话,早在她在太平观装病的时候也说过了。那时候她就说文安公主只知道保全自身富贵,对她偶然施舍一点小恩小惠的,不过是为了成全自己宽仁慈悲的名声,口口声声说文安公主坐视她被幽禁在太平观里受苦是心肠阴毒,虚伪卑鄙。 太平观的事儿李思敏还是头一次听见,主要那个地方实在是太封闭了,是个众人都不愿意提及的禁忌的地方。在那里发生的事,很少能够传出来被外人知晓的。 听到乐安公主当时骂的这些话,李思敏算是明白过来了,为什么文安公主会彻底心死,说从此后再也不管她的事。 这简直就是东郭先生那故事的翻版嘛,一片热心肠,怀中暖的却是一条永远也养不熟的蛇。 蛇的血是冷的,心肝也是冷的,无论暖它多久,它都不会变的温热。 换了她是文安公主,听到自己多年来的辛劳和付出换来的这样的谩骂和仇视,也绝不会再想理会这样的妹妹。 其实文安公主一开始就不该对乐安公主抱这样大的善意和期待。毕竟她们不是同母所出,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也不代表彼此间的情谊真能有多牢靠。 李思敏可是深有体会。安郡王府里三个姑娘,她是老大,李思雯和她不同母,也是庶出,李思容是陆氏所出。她和李思容就跟仇人一样,李思敏相信,要是杀人不触犯国法,李思容肯定愿意亲手掐死她。而李思雯呢,虽然说两人没有什么仇怨,可是同样也没有什么情分,只比陌生人好上那么一点。 “因为公主被茶水湿了斗篷,所以就匆匆取了一件前日披过的斗篷就出门了,没有再回去更衣。” 怪不得刚才来时文安公主穿的有些单薄,这斗篷一看就不是下雪天里穿的。 “那乐安公主最后也没有说她要钱干什么用?” 以乐安公主好逸恶劳又懒散任性的的一贯作风来看,她要钱无非也就是为了玩乐吧?吃喝嫖赌什么的,可都是糟践银钱的勾当,就是不知道乐安公主沾上的是哪样? 吃喝一来没听说乐安公主在这上头有什么偏爱,而且真是吃了喝了,借钱的时候这理由也不至于说不出口。 那难道是嫖赌吗? 齐尚宫顿了一下,李思敏一看这事儿显然还有内情。 “她是没有说。”齐尚宫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我们公主不理会这事儿,可是我倒听说京里头隐约有传言,说乐安公主府上近来常有些人出入” “什么人?” 齐尚宫看看她。 李思敏毕竟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虽然说在宫里头生活,不可能有真正天真无知的人,但齐尚宫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就是一些帮闲儿之类,听说也赌些玩意儿,勾着乐安公主砸钱。” 齐尚宫没说出来的话,其实李思静完全明白啊! 谁让乐安公主名声在外,就是耐不住寂寞呢?上回她进太平观,不也是在男人身上栽了跟头嘛。要勾着哄着骗她的钱,那就用美男计,肯定一骗一个准! 人家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可乐安公主这是只记吃不记打,伤疤没好就把疼忘了。 要是谁家养个这样的儿子,那肯定也是个破家败业的不孝子。乐安公主现在爹妈都没了,姐妹兄弟什么的也都要断绝关系了,可劲儿的作也没有人去管她,简直是打李家皇室的脸。 李思敏解了疑惑,也感到十分唏嘘。 这人要自己不肯学好,十头牛也是拉不回来的。 乐安公主怎么说也是当今圣上的妹妹,虽然不同母,可是皇帝怎么也不会苛待姐妹的,毕竟她们对皇权又没什么威胁。 乐安公主出嫁时的陪嫁与文安公主相比,应该是差一点,毕竟文安公主的亲娘肯定会多贴补自己女儿一些,先帝爷也更偏爱温柔、大方、博学多识的文安。可是想来差也差不了太多。 把自己的日子过成现在这样,乐安公主自己要负大部分责任。 文安公主平时除了书画,基本不怎么花钱。她的产业打理的也仔细,是一位非常殷实、富有的公主。 而乐安公主花钱如流水,对过日子根本没个成算,先前还有积蓄的时候还好,她自己也没有缺钱的感觉。 但是时日一长,她日子过的奢侈,打理产业的人又各有异心,渐渐坐吃山空。没钱了她就折变田庄铺子,只顾眼前快活,不顾明天的光景。 她现在究竟有多缺钱,才会跑到文安公主那儿去借? 说是借,其实任谁都知道,文安公主要是真给了,她也不会归还,也没那个本事归还。这不是借,这就是空手套白狼。 “其实,我猜着这事儿可能不止这样。”齐尚宫低声说:“要只是手里的钱花光了,她可能不至于急成这样。我怕就是,她被人哄着赌鸡赌球、没有钱了可能被人一哄,随手就签了借据” 李思敏眼睛一下就睁大了:“她还借了印子钱?” “唉,这赌钱与借债,总是不分家的。”齐尚宫摇摇头:“不说这个了,越说我胸口越憋得慌。” 李思敏亿却从这话里听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乐安公主前番惹事,就让御兄拿着把柄做了文章,把她关进太平观也是关给旁人看的。 她的为人京里没人不知道,她有钱没钱,稍一打听也能摸清底细。那些人既然在她身上下功夫放了饵,总得要钓着鱼才行啊。 没可能收回来的钱,那些人是不会往外借的。 要么他们觉得一定能收到钱,要么他们要的就不是钱,是别的。 这一刻她的心态变了。从事不关己的漠然,变成了和齐尚宫、文安公主站在了同一边。 乐安公主上次被人拿着把柄,整个宗室都差点儿被她拖下水。这一回如果 李思敏一想到这儿,就没再跟齐尚宫继续八卦下去,她找了个理由从屋里出来,叫过了碧莲,小声嘱咐了两句。 碧莲躬身应了,撑起一把伞快步向外走。 无数雪片纷杂无声的落下,李思敏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儿,听着西侧间里的欢声笑语,转身进了屋子。 暖烘烘的热气扑在脸上,刚才被风吹得绷紧的脸一下子松驰下来,能感觉到肌肤在这暖热之中变得渐渐柔软而又滋润。 西侧间里的人抬头看见她,露出笑容。 李思敏也笑了。 “你这半天躲哪儿去了?”李思静过来挽着她:“快过来,就等你了。” “等我干嘛?”李思敏边说话,边不着痕迹的注意文安公主。 临出门赶上那么一件糟心事儿,文安公主看起来并没有受多大影响,谈笑举止都一如往常。 要么她已经不在乎同乐安公主曾经的姐妹之情了,要么就是她掩饰功夫着实是好。 谁也管不了谁一辈子。 二王之乱过去快二十年了,文安公主失去了太多的亲人,她把自己所有的对亲人的期待和忍耐都攒在了一起,用在乐安公主身上。 事实证明,一味的付出换不来对等的回报。乐安公主把她的好视作理所当然,一旦她不再继续的付出了,以前的所有好处也都一笔勾销。 生辰宴吃的十分热闹,连六公主都干掉了一碗寿面,让三公主很诧异。 六公主是有名的挑嘴,一样的粥,旁人都能吃,还吃的挺香,她就不爱吃,还能挑出七八个毛病来。 米硬了,米烂了,粥稠了,粥汤了,粥用的米泡过了头种种毛病她都能尝出来,气得她亲娘宋婕妤都快把勺子掰折了。 可能世子夫人这里的东西就是好吃。比如那个丸子,真是滑嫩鲜香,到嘴里感觉不用嚼,抿一抿就能咽了,香的让人尝过一个就还想再来一个。 最后那一盘溜丸子一个都没剩下。桌上没几样凉菜,其中有一碟薄薄的卤豆腐干,刚吃第一口觉得太寡淡了些,可是回味却甘香绵长,六公主尤其喜欢这道,还说这个可以当点心吃。 不过,也可能是小六上午玩的太高兴,肚子饿了,所以吃什么都香。 三公主有体会。她跟父皇出去秋猎的时候,跑上半天马,回来就吃肉汤泡的硬饼子都觉得倍香倍香的。 客人们都十分有眼色,关系好归好,毕竟今天的寿星是个孕妇,用过饭没多久,也就一一告辞了。外头雪越下越大,地下扫的再勤也没有用,前面扫完,回头一看后头又落上了一层。 送走了客人,李思敏也披上斗篷。阿青有些意外:“这么大的雪,你还回宫吗?” “我不回去了,刚才已经和公主说过了。”李思敏说:“我去萱楼。” “你那屋子好些天没住人了,回去做什么?你要累了,就到厢房去歇着,我让人去把萱楼那边赶着再收拾一下。” 李思敏笑着系上斗篷的系带:“我就去看看,好些日子没见妹妹们了。” 阿青无语。 她只要和李思容见了面,那肯定又是一场是非。 可也不能拦着不叫她去。 阿青只能多嘱咐一句:“大冷的天,你要是去,坐坐就回来吧,可别闹气。” “我知道。”李思敏很干脆的应了一声:“我也不会跟小孩儿一般见识。” 她说的是实话。 安郡王妃还在的时候,李思敏一见李思容就是满肚子的火,大概是因为她奈何不了郡王妃,只能撩拨欺负一下李思容来纾解郁闷。 可是现在安郡王妃已经形如流放,这个郡王府后院里头是再没有人会护着李思容了,虽然有个王氏,可是她们姑嫂间一点都不亲近。 李思敏再想起李思容来,倒是完全没有旧时的意气怨忿了。 就象她说的一样,她跟小孩儿有什么好计较的?李思容不用她去踩一脚,现在日子也指定不好过。 刚才听齐尚宫说起文安公主姐妹的事,她再想想自己和李思容那点事,其实两人之间能有什么仇什么怨? 阿青打了个呵欠,桃叶领着人正收拾屋子,闻声赶紧过来。 “夫人歇一会儿吧?这大半天招呼客人一定累着了。” 阿青有点不好意思:“这两天睡的有点多。” 桃叶笑着说:“这阴着天雨雪下个不停,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二十八 萱楼院里院外格外的安静,雪下的大,站在院门往里都看不清门帘是什么颜色。 她有段日子没回来了,仔细想想,得有多半年了吧? 碧莲撑着伞跟了过来,李思敏往前迈步,轻声问她:“禀告过了?” “是。”碧莲将伞遮在李思敏头上,轻声说:“听说三姑娘病了。” “什么病?” “听说是风寒。” 李思敏的屋子还是天天有人打扫的,只是没人住,炕也没有烧过,一进去,屋里竟然显的比外头还冷。 李思雯披着斗篷站在自己的门口招呼她。 “大姐姐。” “你怎么出来了?” 李思雯微笑着说:“在屋里坐了一天了,想出来走走,正好听见大姐姐的门响了。” 今天世子夫人请客,李思雯也早早送了自己做的针线过去。听说今天三公主、文安公主都来了,李思雯不是不想去,能象李思敏一样结识公主,她做梦都盼这样的机会。 但是菊苑的人特别不好说话,郭妈妈里里外外把的那叫一个严。因为李思容生病,连带着李思雯也没让过去,就怕她和李思容一块儿住着,她要去菊苑,说不定会把病气带给世子夫人。 既然这样,李思雯只能错过了这次机会。 怪谁呢? 只能怪李思容。 她这病怎么来的,李思雯也知道。她得罪了好几个管事媳妇和有头有脸的婆子。别看她是主子,那些人是奴才。可是现在没有郡王妃护着,李思容简直就是人家砧上的一块肉。为了吃穿她闹腾过几次,有两次都闹到了安郡王面前。结果她没伤着别人分毫,倒把自己身边的人折了两个,被大管事说她们不会服侍,就都让人带走了,另换了据说“会服侍”的人来。这些人和她可不是一条心,也不敢和她一条心,生怕步了前任的后辙。 所以李思容越闹腾,就发现自己不顺心的事儿越多。 她这风寒怎么得的李思雯很清楚。当时她觉得事不关己,甚至还暗地里拍手称快。 要是早知道她的病连累的自己都失去了出头的机会,李思雯一定不会再那样兴灾乐祸了。 这几天她或多或少的关照一点,帮衬一点。她不想再因为李思容失去机会。 同时她也想明白了,那些人看着墙倒众人推,能这样对付整治李思容,对她这个庶出的姑娘也不会有太多敬重。唇亡齿寒,任由那些人嚣张下去,难保下一个被辖制的人不会变成自己。 想想挺讽刺的。以前她巴不得郡王妃和李思容倒霉,现在李思容真倒霉了,她倒还要反过来伸手拉她一把。 “我要去看看三妹妹,大姐去不去?” 李思敏倒是可有可无,她来之前倒是想去看看李思容的笑话。但是现在李思容落得这个地步,她再赶去踩上一脚也没有意思。 “我没什么准备。” “都是自家姐妹,不用那样外道。” 李思敏想了想,吩咐碧莲回屋去取了一盒茶叶来,探病总不好空着手。 李思容的屋子是萱楼里最好的,大小、朝向、采光,都比两个姐姐的屋子要强多了。但现在一进去,就感觉屋里旧了,矮了,暗了。这里头有下雪阴天的缘故,也有下人不尽心收拾的缘故。 屋子的主人一生病,整间屋子都透着一股沉沉暮气。 屋里头有个面生的丫鬟迎上来,圆脸儿,身材也有些胖墩墩的。姑娘们身边的丫头素来都是副小姐,且尊重着呢。这个丫头一看就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够大方,也不够机灵,行了礼之后就干巴巴的问:“两位姑娘是来看我们姑娘的吗?” “三妹妹今天怎么样?药吃了吗?” 那个丫鬟说:“我们姑娘才吃了药睡了。” 真巧,这个点儿不早不晚的吃的哪一顿药? 八成是不想见她们。 李思雯想了想,说:“那我们进屋看一眼就走。” 那个丫鬟也没劝也没说什么,就默默的撩帘子请她们进里屋了。 这要搁在以前李思容使惯的那几个丫头身上,绝对干不出来这样的事儿。 李思容应该不是真睡,就是不想见她俩,这丫鬟倒好,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就这么让她俩进去了。 屋里窗子关着,帘子放下了,又没有掌灯,黑的都快象入了夜了。只能看见李思容睡在那儿,身上盖着被子,人也不动。 这有什么好看的呢?根本看不见啊。 李思雯也发现了,她就站在屏风那儿看了看,也就陪着李思敏出来了。 “大姐姐今晚还回宫里吗?你的屋子好长时间没有住了,怕是太冷了。” “嗯,我晚上不在这儿住。” 李思敏和这个二妹也没有多少话说,客气了两句就告别了。 李思雯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头莫名的觉得有些委屈。 她没李思敏那样本事,攀得上公主。也没有李思容那么运气,投生在王妃肚子里。做老二就是这样,往往两头不靠。长子长女得倚重,幺儿老闺女得疼宠,就是夹在中间的,爹不亲娘不爱。 她有姨娘,自然不能无所顾忌。以前王妃在的时候,她为着保全自己,对李思容一向是捧着,对李思敏一向是冷着,根本没什么姐妹情。 以前的路不能倒回头再走一次,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她还没个头绪。雪片下的凌乱,她的心更乱。 屋子里头,李思容撑着坐起身来问:“她们走了?” 丫鬟老老实实的说:“都走了。” 李思容死死掐着被边,指甲勾破了被面上的丝,丝勒进肉里,她也没觉得疼。 李思敏这么来去一趟,因为没换靴子,鞋底踩雪有点湿了,寒气直往上透。碧莲周到,来的时候就带了整套的家什。衣裳、鞋袜、梳头洗脸的东西样样不拉,到屋里就能换了。 一到了院门口李思敏就发现不对。 “来客人了?” 她看见廊下站的人不是郡王府的人,那打扮看着又眼熟。 给她开门的婆子说:“乐安公主刚才来了。” 李思敏愣了,赶紧快走两步到了门口,门前站的人她没见过——乐安公主她本来就不熟,更不要说她跟前伺候的人了。 李思敏进西侧间的时候,就见阿青和乐安公主都好端端的坐在那儿。她还来不及松口气,目光移到一旁的桃叶的脸上,就见桃叶的神气古怪,简直象是被摄了魂一样。 李思敏心里就咯噔一声。 乐安公主和阿青不过一面之缘,素没有来往。早上乐安公主才失心疯一样去文安公主那里闹,现在又找到郡王府来,谁知道她是发什么疯。 早知道她不该出去,郭妈妈更不应该送完客就家去,不然她们俩只要有一个在,总不能让乐安公主这么进来。 现在怕是她想说,想闹,都已经施展完了,自己终究还是误了事! 看她进来,乐安公主倒是施施然的站起来,提着嗓门说:“不早了,那我也就告辞了。啊,对了,倒是忘了和你说一句恭贺芳辰。” 阿青一点儿异样没有,淡然有礼的说:“多谢公主今天特意过来,我身子不方便不能远送,思敏妹妹,你替我送送公主。” 李思敏转过头来盯着乐安公主。 乐安公主脸上的粉有些不匀,象是胡乱涂抹了一层,眼眶深陷,眼带红丝,越看越让李思敏心里头不安。 她要真是闹了嫂子,嫂子身子要真有什么万一,李思敏拿刀砍了她的心都有! 谁不知道她那世子大哥把嫂子和没出世的孩子看的比他自己的命都金贵,今天她要不在还好,她还在府里,偏让乐安公主来钻了空子,李思敏自己都悔的想撞墙。不用等李思谌来收拾她,她先自己来个痛快。 乐安公主两眼放光,脚步发飘,看起来整个人都反常的亢奋。她自顾自的出了门,浑不把李思敏放在眼里。 “公主怎么今天不请自到?你同我嫂子都说什么了?” 乐安公主抿着嘴,斜斜的看了她一眼:“敏丫头啊?你管的倒是宽想知道,你自己去问你嫂子去呀。” 她系好了斗篷,扶着身旁丫鬟的手就走进了外头的大雪里。李思敏紧紧攥着拳,朝碧莲看了一眼,碧莲会意的快步退开,然后一转身就跑了。 李思敏转身进了屋。 乐安公主肯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桃叶可能也听见了,不然她不会是那个样子。 但她说了什么呢? 桃叶吓的都快没魂了,一定不是小事。 任李思敏快想破脑袋,也一点儿都猜不着。 她进了屋之后,桃叶正扶着阿青倚在靠窗的炕上,李思敏赶紧捧过锦被替她搭在腿上,试探着问:“嫂子,是不是乐安公主说什么不知高低的浑话,气着你了?” 阿青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她目光澄静,神情平和,这种平和不是装出来的,这一点李思敏可以笃定。 只要嫂子没事就好 其它别的事,都可以算是小事,暂时不忙着去理会。 桃叶看起来也渐渐恢复了活气儿,起码眼神不再是一片茫然了。 “你不要多想,”阿青还得倒过来安慰她:“你先出去吧,我和思敏待一会儿。” “诶。”桃叶有些木然的屈膝,然后一步一步挪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阿青和李思敏两个人。 李思敏是满心的想知道刚才的事,可是又不敢,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不用担心,她确实是来找事的,没安好心。”阿青开口却是安慰她的话:“我不理会她,你也别想太多了。你哥哥那里,我会跟他说的。” 李思敏对李思谌有依赖有崇拜也有惧怕,这些阿青都感觉得到。李思敏怕她有事,怕和李思谌交不了差,阿青也明白。 但她真的没受乐安公主多少影响。如果乐安公主打算来蛮的,推她一把撞她一下,可能她还会怕,但是乐安公主只是想刺激她。 言语的恶意和破坏力,有时候远超过实际的行动。 只是乐安公主失算了,她的那些话并没有打击到阿青。 李思敏并没有因此松懈,她看着阿青,惊惶与茫然清清楚楚的写在她脸上。 阿青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今天你和齐尚宫在厢房都聊什么了?” 李思敏有些紧张的舔了一下嘴唇。 “齐尚宫跟我说,乐安公主去了她们府上,张口要借十万两银子,文安公主没借,所以她闹了一场,害得文安公主来的迟了。她听说乐安公主可能迷溺于赌戏,被放印子钱的盯上了。” 阿青点点头。 乐安公主今天来的本来就唐突,下人禀报的时候,阿青就觉得她来的古怪。 自己和她素无往来,今天的生辰宴请了文安公主而没有请她。她这个时间不打招呼就跑了来,让人第一时间就怀疑她的来意。 她毕竟还是公主,不好拒之门外。当看到文安公主的时候,阿青心中更加警惕了。文安公主的神情看起来怎么也不象正常状态,连桃叶都看出来了,紧紧盯着这位不速之客,看她的样子,要是乐安公主稍有异动,她可能马上会象猛虎一样扑上去。 乐安公主坐下来,没碰茶盏,张口就扔了个大雷:“我头一次见世子夫人就觉得面善,可当时匆忙没想起来。世子夫人不是吴指挥使夫妻的亲生女儿,这个你自己知道吗?” 桃叶当时都要吓傻了。 这种情况她总不能上去捂乐安公主的嘴,阿青就象也被惊呆了一样,两人就听着乐安公主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阿青回想着刚才乐安公主说话时那一脸快意和恶意的神情,回想着她刚才说的那些话。 就是有件事她不明白,乐安公主为什么会选择跑到她这里来揭破一切呢? 肯定不止是她在文安公主那里遭了冷遇的缘故。当然,跟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肯定是有关系的,但是这一定不是全部理由。 她想的,和李思敏想的,其实在这一刻重叠了。 李思敏也在想,乐安公主在文安公主那里没借到钱且闹了一场之后,怎么又跑到安郡王府来了呢?这其间还发生了什么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二十九 倾诉 等到掌灯时分,雪已经停了。 阿青坐在书案前翻看前日写的几篇字。 若使牡丹开得早, 有谁风雪看梅花? 因为沿墙的蜡梅已经长出了许多花苞,而这几天又是雨雪绵绵。整个园子都是一片萧索,梅花这时候能凌寒开放,阿青有所感慨,所以前几天才抄了这么篇字。 她现在要弯腰已经挺为难,甚至连坐直都不容易了,坐在椅子里的时候,也不自觉的腰向前挺,现在这形象真说不上好看,腆着个突出的肚子,活象一只气鼓鼓的青蛙。 即使这样腰也容易酸。 门帘被撩起,门里头昏黄的光照在门外的雪地上,与屋内柔暖如春不同,屋外是一个幽冷的冰雪的世界。下人们忙碌走动,桃核往手上呵了口气,用力搓着冰凉的手指。 桃叶有些茫然的看着她。 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秘密,就象一把刀悬在了头顶,生死一线。 桃核奇怪的看着她:“桃叶姐姐,你在这儿干嘛?外头冷,你进屋去啊。” 桃叶看着憨实的桃核,这一刻她突然羡慕起桃核来。 一直以来她看桃核都难免有点居高临下的心态。桃核傻,不够机灵,在主子面前伺候不上,都亏着自己照顾提点着她,她才能过的象现在这么舒服。 “没事。”桃叶也嘱咐她一句:“你也别忙着今天把活儿都干完了,这天都黑了,小心篾条扎了手。” 因为雪大,怕院子里的花木枝条被雪压断压折,得把花树上过厚的积雪扫落下来,顺便用茅草,撑杆把树捆上,好给花木保暖、支撑。 桃核力气大,这种粗活别人往外推还来不及,她却那么实心眼儿,扛着一大捆茅草和撑杆,在外头干了大半下午了。 “这借着雪光,还能看得见呢。”桃核说:“我把这两株绑完就去吃饭。桃叶姐你也快去吃饭吧。” “好。” 桃叶的饭厨房的人单给盛出来了一份,她把罩子揭开,饭菜凉了些,但是还能入口。厨房的人有意讨好,做的都是她爱吃的菜。辣椒炒的嫩嫩的鸡脯肉,清汤菜心儿,还有一道油塌老豆腐。 桃叶这会儿觉得饿了——中午那顿她就没顾上吃,到这会儿怎么会不饿? 她喜欢吃老豆腐,总觉得嫩豆腐吃起来跟咬了一泡水似的,一点儿滋味也没有。老豆腐吃着才香,尤其是用油煎过之后,外面一层皮煎成了金黄色,咬一口又香又韧。 桃叶特别认真的把晚饭吃完了。 小口喝汤的时候她在想,说不定这就是她在这世上吃的最后一顿饱饭了。 外头有人一声声传话进来。 “世子爷。” “世子爷回来了。” 桃叶赶紧起身,匆匆漱了口,把嘴唇擦干净,急忙出去赶到上房去伺候。 李思谌解开斗篷,进了西侧间。 他一眼就看见阿青坐在太师椅上,两手扶着肚子,微微垂着头。 李思谌心里一紧,脚步放轻,缓缓走近一步:“睡着了?” 阿青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浅浅的,初熟杏子一样的红晕。 她微笑着轻声说:“孩子在动。” 李思谌在她身前站定了,有些紧张盯着她的肚子,喉咙干咽了一下。 “动了?” “嗯。”阿青说:“前些天就有感觉了但是今天动的特别有劲儿。” 李思谌的手轻轻挨上去,他的表情无比敬畏,一点力气都没敢用,就怕压着她、挤着她。 “不要紧的,你摸摸。” 阿青拉着他的手,让他的掌心贴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 李思谌紧张的不敢用力往外呼气。 他觉得他感觉到了阿青的血管在他的手掌下规律的博动。 接着,他的掌心突然被碰了一下。 隔着阿青的肚子,他感觉到了。 象是一个好奇的试探。 与其说是捶打,不如说是碰撞。 真的在动! 李思谌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他抬头看了一眼阿青,阿青鼓励的朝他一笑,示意他把另一只手也贴上来。 但李思谌本能的,把脸贴了上去。 他好象听到了心跳的声音,风的声音,溪流汩汩流淌的声音。 这许多许多的声音交汇在一起如果非让他形容一下,那他只有两个字可以说。 天籁。 又一下碰撞,就在他耳边响起来。他的脸颊、耳廓,都清晰的感到了这一下震颤。“他在动。” 阿青微笑点头:“对,他在动呢。” 李思谌着迷的、专注的倾听。 阿青看着他的头顶,感觉到身体里另一个生命的舒展,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涨满了泪水。 小家伙大概是累了,动了几下,他就歇着了。 李思谌有些不舍的直起身,将阿青的两只手握在他的两只手里,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回过神儿的第一句话是问:“你会不会疼?” 问的没头没尾的,可是阿青明白他的意思。 她摇摇头:“不疼。” “那就好,那就好”李思谌连连点头。但是接着又想起了下一个问题:“动了多久了?都是什么时辰动的?晚上你睡着的时候他也动吗?那时候他要动,是不是就把你给拍醒了?” 真是难得见他这样失态。 阿青一个个回答他的问题:“好象是过了五个月之后,就有动静了,不过一开始感觉不大明显,一天里头可能有一回,也可能没有感觉。至于是什么时辰好象饭前饭后多一些。” “那晚上呢?” “晚上好象没有。”阿青笑了:“可能我睡的时候,他也在睡吧。” “他也睡啊”李思谌那语气仿佛在说一件举世无双的希罕事,好象肚子里的娃娃会睡觉,是非常了不起的丰功伟绩。 多新鲜哪,吃和睡这种生来就有的本能难道谁不会?还用得着学? 李思谌叮嘱她:“要是他晚上也动了,把你给闹醒了,你一定记得把我也叫醒。” “叫你?” “你一个人醒着,多不自在,我跟你作伴啊。” 阿青有些怀疑的看着他。 说的这么堂而皇之,打着给她作伴的幌子,其实是想给谁作伴这也不必细问了。 “吃饭了没有?” 阿青摇摇头。 “那正好,咱们一块儿吃。” 饭桌摆好,李思谌象伺候太后娘娘似的,小心翼翼扶着阿青的手臂让她慢慢落座。待阿青坐下了,他殷勤的盛饭、盛汤。检查芙蓉鱼片里的鱼刺有没有剔干净,还有那嫩嫩的刚从小蒸笼里端出来的什锦羹。什锦羹是用鸡茸、火腿丁、豌豆末还有莲藕末做的,阿青把什锦羹拌在饭里头,又鲜又糯的吃的很香。 阿青不喜欢摆着满满一桌子菜。人的肚子是有限的,摆出十几道大菜来,看着倒是琳琅满目,但是实际吃起来,也就是平时偏爱的吃上几口,其他的全都浪费了。所以他们两个人用晚饭时,一般也就是四个菜加一个汤,以李思谌现在的身份来说,这可是简素节俭到了极点。 看阿青吃好了,李思谌才赶着填饱自己的肚子。阿青在旁边抱着肚子看着他吃,不时叮嘱一句:“慢些吃,别噎着。” 李思谌吃着饭,肚里还在琢磨,等下话要怎么说才更合适,不会刺激到阿青。 他吃的快,让人把饭桌收拾了,李思谌替阿青端了一杯热热的果子露。这果子露一加热之后味道变得极酸,李思谌尝过一口,就抿那么一小口,感觉两排牙都被酸倒了。可是阿青却喝的津津有味。 她接过果子露小口小口的喝,李思谌挨着她坐下来。 “今天累了吧?” “也不算太累。”阿青轻声说:“多亏思敏妹妹今天帮我应酬操持,省了我好些功夫。倒是三公主,她把六公主一起带了来。” 桃叶端着茶盏,站在门口望见世子和夫人亲密的依偎在一起,她又转身退了出去。 “乐安公主听说近来行事疯癫无状,她过来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要是真的,你也别替她瞒着,我总得想办法替你讨还这个公道才是。” “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你不用放在心上。”阿青自己都没有生气:“你也说了,她现在行事疯癫,喜怒无常。和这样的人认真计较有意思吗?” 阿青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也没主动发问。李思谌原来想好的解释也在她的沉默面前也变得难以开口。 “我是有些事隐瞒了你。” 阿青点点头,等着他往下说。 “可是你得相信我,我并不是存心这样。你现在不能受惊动气,我不愿意冒这个风险,我没那个胆子去试,倘若有个万一,我也承受不了。刚才我回来的一路上,心里头就象塞满了乱草,千头万绪,刺刺喇喇的。我还请了沈医正一同回来,他现在还在二门处侯着呢。” “你把沈医正也请来了?” 李思谌点点头。 想的还真够周到的,这是怕她气出个好歹来,先行把太医给预备下了,如果她有点不妥,马上就可以叫进来替她诊脉安胎,真是想的周全。 阿青的安静让他心里有点儿没底。 乐安公主到底是怎么说的,李思谌还不知道。 阿青看着面前的丈夫,想起下午乐安公主那些不怀好意的话语。 “你不会真以为世子是看中了你这个人吧?女子的美貌才值几个钱?他看中的就是你的身世和背景。你还别不信。你自己想想,娶了你之后,他马上就被立为世子了,成亲第二天还得了皇上的恩赏可以进宫面圣谢恩” 要真信了她的这种挑拨,除非阿青是脑残症患者。 但是李思谌的确有事情瞒着她。 “你见过她吗?” 李思谌微微颔首:“远远见过一次,没有近前,也没有说过话。” 阿青低声问:“我,跟她长的真的很相象吗?” “照我看,也不怎么象。” 看阿青投过来的目光中带着疑惑,李思谌坦率的解释:“我觉得脸型相象,但是眉毛眼睛都不怎么象,她是她,你就是你。” 阿青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真的不象吗?” “或许别人看着象,可在我眼里头,你是独一无二的。” 阿青微微侧转脸,朝他微微一笑:“你再说多少花言巧语,我也不会轻易上你的当。” “这可不是什么花言巧语,这是我的真心话。” “那当年的事情,你现在了解多少?” “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吧?那回上元节我带你去长安塔,其实是存了想跟皇上不期而遇的心思。因为蒋太妃告诉过我,皇上还做王爷的时候,在娶妻之前曾经有过一个挚爱的女子,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两人被迫分开,各自婚嫁。可是告诉我这桩往事的人,并没有同我说起那个女子的身份来历,甚至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让我以为,那个女子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在长安塔遇到皇上,皇上当时果然注意到了你,我那时也是想的太简单了,只以为皇上是触景伤情才多问了那么一句。”他如何能想到阿青的相貌会是引起皇上格外关注的原因呢?后来他恳请皇上替他和阿青指婚,事情进行的那么顺利,皇上一口就答应了,可李思谌仍然没往别处想。 “乐安公主说,你能请封世子,是利用了我才达成了目的。” 李思谌神情不变,依旧从容而安静。 他问:“那你相信吗?” 阿青摇了摇头。 放着自己的丈夫不相信,却去相信那愚蠢的恶意的挑拨离间,乐安公主实在也太小看她了。 以李思谌的本事,他必能把世子之位抢到自己的手里,跟娶了什么样的老婆关系不大。也许他们的亲事让这件事情提前了,可即使没有她,相信事情也不会有太大的变故。 李思谌看着阿青的神情。 他知道乐安公主肯定不光只说了这些。 她一定还说了些别的话。 可是阿青不说,李思谌也没有主动开口问。 他不想给阿青压力。阿青想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如果她不想说,那就算他心中再焦虑不安,他也不会催促追问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三十 身世 在李思敏进门之前,乐安公主还问了阿青一句话。 李思谌看得出来,也许乐安公主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其中有的是真实的,有的只是恶意挑拨的言语,可这些阿青都没放在心上。 她似乎只对这一句话感兴趣。 “她问我,想不想见见我的亲生母亲。” 李思谌第一时间思绪就入了奇诡之流。 阿青生母薛氏早亡,乐安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请方士作法请鬼?不然的话怎么说是让她和生母见面呢? 这种事情十个里头九个是江湖骗子 不! 随即他明白过来,乐安公主决不是那个意思。 她的意思应该是说 “她是说,你的生母还活着?” 阿青点点头。 那么乐安公主说的,还活着的人是谁,已经毫无悬念了。 “她怎么会这样想?这也太荒唐了。” 可这句话还没有说出来,李思谌和阿青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了另一个更加荒唐,更加严重的问题。 阿青的生父和生母是谁,那是确定无疑的,就是已故的东平侯府公子石建裕和其妻薛氏。哪怕是现在就捅出去戳穿她非吴家女儿,可出身候府,还是正经的长房嫡孙女,这身世走到哪儿都能站的堂堂正正,说的响当当的,绝不会令她含愧蒙羞。 可是乐安公主竟然话头一转,说她的生母另有其人,并且还活在这世上。 生母既然换了人,那生父呢? 要按乐安公主的说法,那她的生父会是谁? 阿青起先没有想明白,是乐安公主走了之后她才想到的这个问题! 别说这个时代了,就算是人们口称“人权”,标榜“自由平等”的现代,一个人假如父不详,依然是被旁人视作一生抹不去的污点。 虽然阿青知道乐安公主说的这话只是她自己的臆测,可是旁人不知道啊!这件事如果传扬出去的话,后果难以预料。 因为流言,这是一样最不可控制的利器。很可能还没传出二十里地,就已经与事实真相大相径庭,甚至演义的面目全非了。每个人在讲述的时候都有自己喜欢的风格,不刻意也会往里添油加醋。 仅仅一个乐安公主不足为惧,但是就怕乐安公主不是一个人。 李思谌在进院门之前已经把人手撒出去了,估计到明天早上,乐安公主最近的活动、言行,她府中进出的人物只怕连她府里有几个耗子洞都会打听出来。 但李思谌之前并不知道乐安公主最后这句话。 这句话听起来轻飘飘的,阿青乍一听见的时候也只觉得这事儿荒唐。 但这件荒唐的小事,可能会掀起远超过人们预料的风浪。 石氏曾经嫁与蒌州杨刺史之子,但是她成婚不过短短一旬丈夫就意外身故了。据说杨刺史夫人,也就是石氏的婆母,对她非常凶厉,认为是她带来了噩运克死了儿子。一般人家,倘若儿媳愿意立志守节,婆家总得敬重一二。但是李思谌打听到的过往真相却是,杨刺史夫人暗中吩咐人磋磨石氏,发展到后来甚至想命健仆以绳结将她勒死悬于梁上,再对外言称她是殉夫而死,让她给自己的儿子陪葬。 事实上石氏以东平候府千金小姐的身份远嫁蒌州,本身就是一件不寻常的事。 这件事情真若是被人翻出来,简直可以做出无数文章。 阿青若真被人扣上石氏之女的帽子,那有几人会相信她的生父是那个薄命早死的杨少爷?石氏若被质疑不贞,连当初那个杨夫人想逼死她都成了有理有据的正义之举了。儿媳若是不贞,婆母为保全家声处置了她,别人还得给这个恶婆婆拍手叫好呢。 而石氏在被远嫁之前,曾经与一位皇子有情,只是后来两人不能结成眷侣,硬生生被拆散了而已。 那么就得有人想,石氏所生女儿,生父是不是这位皇子? 最要命的是,当初一个并不被人看好的皇子,却在二王之乱中最终登上皇位。 也就是说,阿青的身世岂不是被栽成了皇上的女儿?成了公主? 这么一来她也该姓李,是当朝公主,又怎么能嫁入宗室成为李思谌的妻子!!这简直是天大的丑闻! 说起来过程推想的似乎很复杂,但是在李思谌的心里头这不过就是一转念的事儿。 这事绝无可能!这种流言也绝不让它传出去。 这事儿绝不单是针对阿青来的,甚至不止是针对皇上现在独宠深爱的石氏而去的。 皇上同有夫之妇私并还生下一女,这一女甚至又嫁到了李家,旁人评价起来,丧德败行,悖逆伦常这个帽子就要扣在皇上头上了。 这个流言一传出去,包括皇上在内,整个李氏皇室都要颜面扫地。 李思谌心念急转,他站起身来,在屋里踱了两步,嘱咐阿青说:“我有事同增文兄商——去去就回。” 阿青也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点头说:“那你快去吧,不要耽误了。” 乐安公主那些话截头去尾,把阿青那位姑母说成是她的亲娘,这事儿的严重性阿青也渐渐明白过来了。 她还想起一件事。 乐安公主上一次回京的时候,她们曾经在文安公主的府上见过一面,当时阿青她们是赴文安公主的荷花会去的,乐安公主则是惹了大麻烦匆匆由外地赶回京中。 乐安公主当时就注意到她的相貌了吗? 阿青回想当时的情形,她能记得的是乐安公主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情举止,也没有对她的相貌表现出过多关注来。 兴许是那时候她麻烦缠身,所以虽然碰了面,却没有多想? 从那之后她就被送到了太平观,和阿青再也没有见过。 那她怎么会找上门来的呢?难道突然想起了当时初见的情形? 阿青觉得,八成是有人提醒了她。 但这人是谁,阿青就不清楚了。 她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仇人如果非说有,那她最大的仇人应该是郡王妃陆氏了。可陆氏现在被远远的发配到庄子上去养病了,翻不出大浪来。 不,也许不是她的仇人。这个人知道当年这样隐密的旧事,也许是她那位姑姑石氏的仇人? 那这范围太广了。 她现在和皇上据说又重续前缘了,皇上冷落、降罪皇后都是因为她,套一句大俗话。集宠于一身,也就集怨于一身,她的仇人可以说是整个后宫,这要从中寻出一个罪魁来,着实不容易。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旁人。 阿青掀开腿上盖的被子下地,桃叶连忙半跪着低头给她穿鞋。 下午桃叶就侍立在她身边,乐安公主那些话她也都听见了,想必这丫头一定怕的要命。 听到了主人家这样大的隐私之事,桃叶大概怕自己会被处置。 “不用害怕。”阿青轻声安慰她:“你服侍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看我可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 桃叶赶紧摇头。 阿青待下人是非常和气的,只要你懂规矩不犯错就不用害怕。 可是今天这事儿,就象飞来横祸正落在头上。要是早知道乐安公主会张口就说起这种吓人的话,那她哪里敢还待在跟前伺候? 可是她不在的话,又有谁能替代她呢?夫人现在身怀有孕,桃叶是绝对不敢放她一个人和乐安公主独处的。 可夫人虽然好说话,世子却是个眼里不揉一粒沙子的脾气。她当然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向人透露这个秘密,但是如果世子不相信她的品行,认为最稳妥的保密方法就是灭口,那她也是无力相抗的。 阿青看着桃叶,却渐渐明白心腹这个词是怎么来的了。 桃叶如果能一直这么机灵且忠心,那么她为自己的心腹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主仆在这个时代的关系何等亲近,阿青身边差不多所有事桃叶都能接触到,象今天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主仆共同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不能够再对旁人言,那么桃叶当然就成了她的贴心人了。 总不能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就再把身边的人处置撤换掉吧?伺候主人年深日久的仆人,会得知数不清的秘密,他们不但是旁观者,甚至大多数时候都参予其中, 与主人的关系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必然会全专全意的维护主人,因为那也等于是保全她自己。 阿青感觉得到桃叶心慌。 换了谁不得怕? 一晚上她都跟惊弓之鸟似的,连灯花爆开的动静都能吓她一大跳,简直是惶惶不可终日。 阿青可不想看着她变成这样。 “咱们自打到了一处,日子也不算短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也早就心里有数。” 桃叶双膝着地,在阿青面前跪了下来,叩了一个头说:“奴婢当然相信夫人仁善宽和,待下人一向都和气,从来不朝打暮骂的。奴婢现在当着夫人的面,也可以向皇天后土,向满天神佛发誓,绝不会泄露关于这件事的半个字。如果奴婢违了誓,情愿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阿青握着她的手,缓缓摇头:“不用发誓了,我相信你。” 要是连贴身伺候的心腹都信不过,那这世上她还能相信谁呢? 桃叶心里多少总算松了口气。夫人信得过她,世子那说不定可以替她解释转圜,保住命应该是没有问题吧? 李思谌回来的时候阿青等不得他,已经洗漱后躺下了。 李思谌坐在床边,借着烛光静静的打量她。 他回答阿青的问题时,说的是大实话,半点都不掺假。 他一点儿都没觉得阿青长的和杨夫人有多像。在他眼中阿青就是阿青,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子。 阿青没有轻信乐安公主的话,更没有被她挑拨成功,这让李思谌着实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心里头那种熨帖和感慨满满的翻腾着,就要溢出来了。 他并非从一开始刚刚认识阿青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娶她为妻的。是回到京城之后,又一次遭遇郡王妃的算计,意图掌控他的之后,突然间这个念头就跳进了心里。 既然他总归是要娶妻的,为什么不娶那个让他一直在心里牵挂的人呢? 这个念头就象一簇火苗落进柴堆里,轰的一声整个柴堆就都被点燃了,扑都扑不灭。 他置下了月桥巷吴家隔壁的院子,图的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房舍修缮完工之后,只要能挪出一点空来,他也宁愿去月桥巷。哪怕见不着她,只是隔着墙听听墙的另一边吴家有了什么动静,他就觉得心里莫名的踏实和欢喜。 但是因为阿青,他确实倔得到了皇上的另眼相看。 乐安公主说他娶阿青是存着利用之心,这话可以说是与他真正的相法背道而驰。 但是娶了阿青之后,事情确实进行的都还算顺利。不,更准确的说是从他安排了长安塔那一场不期而遇之后,他在皇上那里得到的器重就和从前完全不同了。她成千之后,安郡王还上了折子,把他请封为世子。更不要说两人成亲之后第二天,还曾经进宫面圣,被皇上留下款待茶点。 这种殊荣和看重,旁人可是从没有得到过。 乐安公主正是揪着这一点想动摇阿青与李思谌夫妻间的信任。 幸好阿青没有被这些挑拨的言语所打动,更没有让此事影响到夫妻间的感情。 阿青从肚子渐渐变大了之后,就不能够再平卧着睡了。一来不是太舒服,二来要是平躺着的话,肚子就沉甸甸的,紧绷绷的。大人固然不舒服,相信肚子里的孩子也舒服不到哪里去。 她现在就是侧卧着的。 李思谌轻轻抬起手,隔着被子小心的贴在她的肚子上。 现在确实没感到有什么动静,就象他今天曾经感觉到的动静都是错觉一样。 大概就和阿青说的一样,大半夜的她睡了,孩子当然也跟着一起睡了。 李思谌宽衣躺下,动作轻缓的把阿青揽在怀里。 他要保护自己的妻儿,绝不允许任何人来伤害他们母子,更不允许那些人破坏他现在所拥有的生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三十一 阿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李思谌坐在身边。 烛影摇曳,她声音有点哑:“什么时辰了?” “过三更了。” “回来的这么晚”阿青说:“快点睡吧,明儿还得早起。” “要喝水吗?” 阿青点点头。 晚上地龙烧的很暖,她的脸红扑扑的,难免会觉得口渴。 李思谌没有叫人进来,自己扶着阿青下床到屏风后头,等她好了再把她扶回来,倒了一杯温水给她。 阿青小小的抿了一口。 “水凉不凉?” “屋里头热,水要烫就喝不下去了。”阿青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 李思谌大概在屋外待了好一会儿,现在脸颊还是凉凉的。 “这么冷,该早点回来的。” 外头是珊瑚上夜,她已经吩咐人送了热水进来,李思谌等阿青喝完水,接过杯子,又替她掖了掖被角:“你先睡,我这就来。” 阿青这会儿反而不大想睡了,就靠着那儿看他洗漱。 李思谌洗漱的动静很轻,有点匆忙。阿青一边看着一边嘱咐他:“你把布巾拧湿了,耳朵后面也擦擦。” 李思谌回头冲她笑笑,很听话的依她说的,把耳朵脖颈都仔细擦了。 李思谌怕自己身上还带着凉气,可是他刚一躺下,阿青就偎过来。被窝暖热,她的身子也是又暖又热,软软的象要被烘融化了的麦芽糖。 “明天我不出门。” 阿青有些惊喜的转头看他:“真的?” “嗯。”李思谌小心翼翼的揽住她:“你想不想出门?要不要陪你去月桥巷?” 阿青想了想:“要是天气好,咱们就去。” “好。” 遗憾的是第二天天不作美,一早风刮的很大,吃早饭的时候,外头又下起雪来。 “今天冬天好象特别冷。” 李思谌替她夹了一个小包子:“七家镇冬天的雪也不小吧?” 阿青点点头:“对。尤其腊月和正月里,雪下下停停的。” “我记得在七家镇的时候,院子后头有个大菜窖。” 阿青笑:“你还真细心,连这也注意了?” “惊弓之鸟嘛,处处都提防留心着,就怕你们是坏人。” 阿青让他给逗乐了,赶紧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才敢笑:“你才是个坏人!当时我一看你和小武就在想,好人没多少机会受这样的伤,还想着要是你俩都伤重不治一命呜呼了,该把你俩怎么处理呢?” 李思谌十分好奇:“那你想把我们怎么处置?打算埋哪儿?不会想着把我们扔菜窖里吧?” 阿青冲他做了个恶心的表情:“净胡说八道,扔菜窖里,那我们家菜还能吃吗?” 什么事儿都怕联想,阿青只要一想想那场面,顿时觉得食欲全无,把秘子也放下了。 “别别,我错了。”李思谌赶紧赔罪:“是我不会说话,你这才吃了几口呢。饭不合胃口?让厨房再做点儿什么来?” 阿青想了想:“在别庄的时候,有次喝过一道芙蓉鱼米汤不错,酸酸的挺开胃。” 这道汤可不是早上喝的,但是天大地大,现在阿青的肚子最大。别说只是想在早上喝一道鱼米汤,就算她说想吃龙肝凤髓麒麟蛋,李思谌也得逼着厨子想办法去弄来。 这汤倒是不费事,话一传过去,厨房的人就各司其职忙开了。缸里头养着活鱼,怕鱼冻着,屋里有炉子,缸上捆着茅草,缸盖也是加厚的。一名厨子捋起袖子,揭开盖,伸手从缸里头把鱼捞上来按在砧板上,刀背顺势一敲,鱼就晕着不动了。 接下来破肚刮鳞,剔骨去刺。换了稍长的细刃的刀,零碎的有些泛红的鱼肉粒纷纷落进碗里。 一边灶上汤一沸,用蛋清和湿淀粉沾过的鱼米撒进汤里,汤一滚,鱼米就都浮上来。 前后也就一盏茶功夫,刚才吩咐的这道汤就端上桌了,果然一股扑鼻的酸酸的香气,引得人一下子就有了食欲。 李思谌也盛了一碗陪着她用,这回他可不敢乱说话了。 等到吃完了,阿青自己倒是又想起了刚才被打断的话题,笑着说:“你真想知道?” “想。” “我们家后面山里头多的是野兽,冬天它们也不好觅食,有时候还会来村里咬死家里养的家禽和牲口呢。当时我就想,要是你俩没挺过去都死了,就直接让小山拖出去随便找个地方一扔,要不了几天,嗯你明白的。” 他明白。 李思谌懂了。 要不了几天说不定骨头架子都剩不下了。 真是省事又便捷。 真没想到阿青看起来这么温柔,这么娇怯怯的姑娘,居然也有这么凶的一面啊。 后来小山还说,他就没见过吴家姑娘那么温柔的好脾气的姑娘了。 要是让他知道当时阿青心里想什么,不知道小武的脸会变成什么色的。 人知道的太多了,往往很难快活得起来。 嗯,这事儿就不用让他知道了。 吃罢早饭,风这么大,李思谌可不敢让阿青去外头散步。但是看她的样子挺高兴,又不想闷在屋里头。 “要不,我们去前头书房?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看的书,挑两本回来。” 阿青不大往前头去,闻言倒是很有兴趣。 桃叶赶紧过来伺候,把阿青裹的严严实实的,一面又让人传了软轿过来,就候在菊苑的院门口。 李思谌扶着她上了软轿,自己跟在轿子边上慢慢往前走。 书房这边得了消息,赶紧的又收拾了一番。因为书房里从前曾经因为下人不当心走过水,所以炭盆这样的明火不能摆进屋里。但是今天情形不同,世子夫人既然要过来,自然不能让她受了冻。炭盆也端了进来,上面已经另加了隔火罩。等李思谌和阿青到的时候,屋里头暖融融的,已经热的都穿不住袄子了。 阿青一进屋就感觉到一股热气直吹到脸上来,几乎熏的睁不开眼。 李思谌扶着她手,嘴上说:“当心台阶。” 风大,卷着雪花顺着门往里旋,放下帘子之后,不光雪被隔到了外头,风声听着也小了许多。 阿青取下兜帽,左右看了看,看到书案上瓷瓶里头插着一枝腊梅,梅枝横斜,上面的花只有疏疏几朵,但是香气却很浓,一屋子都闻得见这花香。 奇怪的是,这花香在冰天雪地里闻起来,那真是清雅无双,令人心旷神怡。可是移进了温暖的屋子里头被闷了起来,感觉却没有那么动人了。 李思谌看她瞅那花,马上说:“不喜欢?要不让人移到别处去。” “也不要紧,放着吧。” 这间书房是李思谌常待的地方,他在府里头,如果不在菊苑,那差不多就能在这儿找到他。 阿青有一种“跟着老公去上班”的新奇感。 虽然还是在自己府里,可是除了菊苑和一部分花园,阿青所去过的地方很有限,以前常去的是郡王妃的院子,连萱楼她都只去过一次,更不要说前院了。 桌案、书架,墙上挂的字画,还有刚沏来的茶,每样都让阿青觉得新奇。 她在书案前坐下,发现书案下面还有一个暗格。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暗格,说是抽屉也合适,抽出来之后发现里面空间不大,也就能放个两本书的样子。 阿青抽开暗格也就是好奇里头会装什么东西。 结果里面只有半张空白的纸页,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又起身去看书架上都有些什么书。 李思谌微笑着跟在她身后,对阿青这种好奇的象孩子一样的行为很纵容。只要她高兴,别说她乱翻乱捡了,就算她想放火把这间屋烧了,李思谌也坚决拍手叫好,在一旁替她添油递火。 经过昨天的事情他隐约的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相处,和之前又有些不同了。 之前他们也恩爱,也亲近,可也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 究竟缺了什么,他说不上来。 他对阿青隐瞒了一些事情,不想让她发现自己并不完美的那一面。阿青也没有冒然的想要探究这些事。 李思谌并没有听过那么一句话。 距离产生美。 阿青当然不可能没有听过。 两个人成了夫妻,可是之前就算没怎么相处过,互相了解也不算多。突然间成了夫妻,都在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走近对方。 这是一个试探的,渐进的过程。天下每一对夫妻都要过这么一关。 多半人都想在对方眼中显的更美好一些。 但是一天天相互熟悉,相互了解,最初就算觉得美丽,也会渐渐发现对方更多特征和性情。 今天可能会突然发现:哎呀,他脸上还有个麻坑呢。 明天可能又会发现,他腋下汗毛长的挺长 距离消失的时候,美大概也就跟着一起消失了。 但是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了解和依恋。 架子上没什么好看的书。 无非就是经史子集一类,哦对,还有兵书。 可是这些都不是阿青爱看的书。 “想找什么书?”李思谌体贴的问:“这儿本来就不是个消遣的地方,这些书多半也不合你的” 阿青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 书的外皮是长乡辑录,是一本没什么名气,而且看起来也没什么意思的地方志。 从外表上看,完全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但是翻开书之后就能发现,里面的内容和书的外皮一点关系也没有。 因为翻开第一页就可以看见,内页上写的书名是娆娘传。 咳,一听这名字就不够严肃。 阿青笑着瞥了李思谌一眼,再往里面翻。 果然不出所料。 这是一本嗯,春情盎然的话本。 李思谌赶紧解释:“这个我真的没看过。” “真的?”阿青把书在他面前晃了晃:“其实你就是承认看过也没什么啊,我又不能因为这个把你打一顿。” 她理解,真的。 搁在她以前生活过的那个世界,哪个男生没看过点儿画报,小片儿?这不能说明人品有什么问题。李思谌是个正常男人,又不是圣人,看看这种消遣小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真的没看过。”李思谌认真的说:“这架子上头好些书我连碰都没碰过,有好些是旧书房拆掉的时候直接从那里运过来的。从有这书房,我坐在这儿看书的时候并不多。你看这书象是有人翻看过的样子吗?” 确实不大象。 新书和常翻看的旧书分别很明显,这本书看来确实挺新的。 而且李思谌是个大忙人,细想想,他整天忙的不可开交,确实没那个时间坐下来翻闲书。 李思谌倒是又好奇起来:“你怎么会把这本书抽出来?” 架子上书挺多的,阿青却一抽就抽到了这本换皮书,难道真是有缘?还是她特别的心灵手巧? “我就是觉得这书摆的不是个地方。”阿青指着刚才这本书的位置说:“上下摆的都是史书,前面一本洛典,后面一本君述,就这本书插在这儿,不靠前不挨后的,觉得很怪异。” “说的是。”李思谌说:“当时整理书房的人多半识字不多。” 而等他开始使用这间书房之后,这里门禁很严,旁人不可能随意进——整理打扫了受了很大限制。 阿青习惯了把自己的书分门别类的摆放,不但看着觉得齐整,要找要用也非常方便。不但是书,其他的东西也都放在合适而固定的位置上。 所以刚才看见这么一本放错了地方的书,她本能的就觉得不协调,简直是破坏队形嘛。人家都是高大上的史典,一本薄薄的小地方志夹在里头算怎么回事儿? 没想到抽出来之后是这么一本书。 阿青好奇起来,这书肯定不会只有一本吧? 不知道会不会在哪儿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其他话本? 阿青兴致勃勃的象寻宝一样开始在书架上翻找,李思谌一眼就看出她打的什么主意,简直是哭笑不得。 阿青刚认识的觉得她特别沉稳大方,尤其是对着小山和大妞这一对弟弟妹妹时,很有长姐风范。 但是熟悉了之后发现,她也有很活泼灵动的一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三十二 夫妻俩在书房消磨了小半天,李思谌看她翻书架翻的不亦乐乎,慢慢回过味儿来了。 阿青这不是想找他的短处,好象是认真的很好奇。 一般女人可不是这样,这种书连听都不要听,似乎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都脏了她耳朵一样,恨不得捂起耳朵躲开八丈远,以示自己多么清白贞洁。 阿青这兴致勃勃的样子,好象 李思谌拉着她到一旁坐下,凑近了想说话。 话还没说,热气先吹到她耳朵上了。 阿青捂着耳朵往一边儿躲躲:“好好说话,不要闹。” 屋里就他们俩,何必非得咬耳朵?别人也听不见啊。 李思谌笑的很贼,非得咬着耳朵才肯说。 阿青的表情变成了愕然。 “真的?” 李思谌点头,又声了两句。 “那放在什么地方了?” 听李思谌说了地方,阿青抓着他的手拍了一下:“怪不得你这放心的让我翻哪,赶情儿好的你都藏起来了。” “你要看,我让人给找找,送过来。” “不急。”阿青说:“你这两天忙得很,这种不当紧的消遣我也不着急,什么时候送来都行。诶,真的能是袁大家画的吗?别是照着人家画风仿的吧?” 按阿青想,袁大家画人物是有名的,流传到现在的作品怎么也得上千两银子吧。这样的名人,怎么会去画春宫图呢? 李思谌乐了:“是真的,保证不假。我听说的是这么回事儿,这位袁爷本事是有的,人品据说也不差,挺仗义疏财的一个人,交游广阔。这么一来呢,手里老是存不下钱。后来有人请他去花舫上喝酒,他看中了一个弹琴唱曲儿的,那主家也知道他的名头,没给他漫天要价,就是恳请他给画几张有意思的,说就有客人喜欢这个。袁衡一琢磨,就给画了一套,一本一共十六张。他把这个给那画舫主人,那人不但把人给他,还多加上了一千两银子算润笔。这事儿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丑事,就算旁人知道了,也不过说两句才子风流之类的话。” “那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无意中弄到的。” 李思谌可不能说,这是抄旁人家的时候抄来的。不过他对这个也不上心,当时留下来也是因为听说这出自袁大家之手,拿来翻过一回就抛到脑后头了。要不是因为阿青现在提起,他还记不起这事儿来。 阿青嗯,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了。那种图册也是翻过看过的,但是觉得画的很是个闹心。颜色俗艳浮糙,线条就更不用提了。关键是人物那个比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象是个人,胳膊腿儿象面条一样软不拉叽忽粗忽细,那动作和体位看起来更是歪扭七八。 要把这东西当成艺术欣赏,那太糟蹋艺术两个字了。要是当成生理卫生教学,那又有误人子弟之嫌。 袁衡的人物画好,阿青还有一幅他的画呢,画上的人物可以说是形神兼备,意态风流,只是觉得和自己屋里的风格不大搭,没有挂出来。这样的丹青国手画的春宫秘戏图,真是让人挺好奇的。 刮了这么大的风,阿青回去的时候过穿堂,看见阶下有碎瓦。 连檐瓦都摔掉了,这风可当真不小。 阿青回到屋里头解了斗篷,先问桃叶:“前头穿堂那里好象掉了几片瓦,没有伤着人吧?” 桃叶说:“并没听见有人伤着。想来今天风大,人人都窝在屋里烤火躲懒,那瓦掉下来也砸不着人。” 阿青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出去问一声,要真有人被砸伤了,请医问药的事儿不要耽误了。” 桃叶应了一声,又问:“刚才厨房差人来问中午的饭食,写了张单子来,夫人看一看要增减什么?” 阿青把那张单子拿起来看。 御厨就是不一样。皇上赏的两个人里头,有一个秦师傅是读过书识得字的,菜单子一般都是他在写,字写的还很不错。 阿青看了看,因为李思谌今天在家里,所以单子上倒是有一半瞄着他的口味做的,当然阿青喜欢的上头也没落下。 “菜没什么,就是点心” 桃叶问:“夫人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去厨房要去。” 这样的冷天,阿青倒不馋别的,就是想吃糖炒栗子了。 桃叶一听就笑了:“厨房倒还真没听说做过这个,我让人去问一问,看他们能不能做。要是不能做,就打发人街上买去。” 阿青说:“要是能做就做,不能也不用特意买去了。” 主要是安郡王府是在光禄坊一带,这前后街上全是宗室王公们住着,做小买卖的可不会溜达到这里来,想买个糖炒栗子之类的小吃,得跑老远的路呢。 厨房的人只愁巴结不上,主子但有吩咐,他们必定拼了命也要做出来。 再说糖炒栗子也不难做,厨房的人一口应了,说做得了马上就送来。 糖炒栗子闻起来比吃着还香,那种焦糖的香气,热腾腾的一阵阵往鼻孔里钻。 李思谌把筐子拿了过去,数出五个栗子来,拨给阿青:“先吃这些。” 阿青眼睛睁圆了,看起来象只猫儿一般。 “这才五个,才五个!”阿青伸开一只手:“而且这栗子还这么小。” 这可不是那种一个都快有二两重的大板栗,而是只有拇指头那么大的俗称珍珠栗的,这也忒小了。 “这都不够塞牙缝的啊。” 李思谌脸一板:“胡说,你哪来那么大的牙缝?马上要吃饭了,零嘴怎么能多吃?回头看你还能不能吃得下饭?” 虽然义正辞严说了这么一番教训她的话,可是心里终究还是不忍的:“这给你留着,吃完饭再吃这个。” “那不都凉了”阿青还是想现在吃。这刚出锅热腾腾的多香多甜多好吃,一搁凉了,吃起来口感完全不同了好吗? 桃叶笑着插了句:“夫人不用担心这个,奴婢可以把栗子放在炉罩旁边,保证凉不了的。要不,奴婢这会儿先让人把栗壳去了?回头您吃起来也省事方便。” 阿青摆摆手说:“快别这么干,还是现吃现剥的好。” 这栗子终究到饭后也没有吃上。用罢了饭,李思谌陪着她赏了一会儿画——可不是刚才说的袁衡那画。李思谌虽然已经命人把一匣子画册送来的,但是这种东西白天看终究有点儿心虚,阿青把它收到了床头的隔子里头,打算等没人的时候再赏鉴。 看了一会儿画,阿青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困了吧?去歇会儿中觉。”他看了一眼外头天色,风还很紧,雪却不怎么大,也许风大倒是把阴云和雨雪给吹散了。 “我等下倒是要出去一趟。” “这会儿去哪里?” “去增文兄那里一趟。” 赵增文是以岗为家,虽然在城里也有个落脚的地方,却基本上是空置的。他没有家室,没有牵挂,平时除了下个棋,也没别的嗜好,阿青觉得他日子过的跟出家人似的。 既然李思谌说要去见他,那也就是有正事要办了。 阿青赶紧命人去取他出外要换的衣裳,李思谌握着她的手走到床边:“你先歇着,我看你睡了再走。” 这话声音低低的,说的那样认真。 阿青脸上微微发热,把头转向一旁:“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你哄着才睡。” “谁说我是哄你?”李思谌堂堂正正大大方方的说:“我是看你睡了,我才能放心的走。” 他替阿青移枕铺床,还蹲下去替她把鞋子脱了——阿青现在肚子已经挺圆了,要弯腰实在不方便。 李思谌扶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还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阿青本来想着,自己要是一时睡不着,那他岂不是走不了吗?这么一来岂不是误了正事?要不自己装睡一下? 可是兴许昨天晚上睡的不踏实,也可能是刚才吃的饱饱的人正困倦,头沾着枕头人就开始迷糊了。 李思谌还和她说了两句话,阿青只记得自己是应了,但是应的什么全无印象。 连他几时走的,也不知道了。 桃叶是得了李思谌的吩咐的,不让阿青下午的睡的太久,到了时辰她要是没有醒,也需把她叫醒才是。不过她瞅着铜漏,还没到时辰呢,阿青自己先醒了。 她现在身子重了,其实睡的不会太沉,想翻身的时候,一般就会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要是晚上呢,可能会接茬翻完再睡。要是白天,就没法儿再睡下去了。 外头天色阴暗,阿青问了声:“我睡了多久啦?” 桃叶应着:“没有多久,也就半个来时辰。” 阿青披着袄子坐起身来:“世子出去了?” “您睡下之后世子就出去了。”桃叶端水来给她漱口,又倒了水给她喝,帮她把睡的有些散乱的头拢好,一面去了西侧间,把阿青的栗子给端了过来。 因为一直在炉罩边上放着,栗子确实没有变凉,摸着还有些热热的烫手,闻着甜甜的香气也没有变。 看阿青打算自己上手去剥,桃叶可不敢就这么任她去。 虽然这栗子的壳很薄很脆,上头还已经切开了口子,可是这要一个一个去掰去抠,也很容易伤着指甲。 “夫人就别占手了,我给您剥吧。” 阿青本来想说的是“自己剥着吃才香”。别人剥的话,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似乎美味也打了个折扣一样。 可是桃叶这两天紧张惶恐,阿青要是不让她剥,大概她又会强迫症发作一样的紧张起来。 “好啊,那你给我剥的整一点,可别都掰碎了。” 桃叶笑着应了一声:“您只管放心吧,要是有一个破的,您就打我一板子。” 她洗了手来给阿青剥栗子,阿青吃的还没有她剥的快,不一时刚剥出来的金黄的栗子就堆满了小碟。 这栗子小小的,正好一口一个。 阿青嚼着栗子,那种又粉又糯的甜香让人有一种很舒坦的满足感。 可惜李思谌出去了,这么好的东西他吃不着。 唔,要是他还在家,估计这会儿桃叶的活也得被他抢了去干。 外头风这么大,不知道他是骑马走的,还是坐车走的? 以他的性子,肯定不喜欢坐车。 可是今天这风利的象刀子一样,就算穿着厚斗篷,只怕没一刻也都被吹透了。 对了,也不知道他回不回来用晚饭哪?要不要让厨房把他爱吃的菜也做好备着? 要是他回来的晚了呢,难免菜会过了火候啊。要是干脆不回来用饭,那又浪费了人力又浪费了材料。 她这么胡思乱想了半天,冬天午睡醒来精神特别不好,书看不下去,字也写的没有头绪。珊瑚进来送了一回茶,看她那么无精打采的,心说夫人和世子爷也当真是恩爱。上午世子爷在的时候,夫人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一笑起来人好象会发光一样。世子下午一走,夫人就象被从土里拔出来的花儿一样,蔫了。 几个丫头努力想让她高兴一点儿,结果她们三个机灵的要命都没办到,桃核傻乎乎的,却比她们都管用多了。 桃核只是进屋来送东西的,前阵子阿青说要做张小孩子睡的摇床,李思谌挑了几个样子送出去让人做了,正好今天做得了,那些人来送床,也是存着在世子夫人面前露个脸好巴结的意思。 现在这种时候桃叶可不敢让外头人随便进院子,正不要说放人进屋子了。但是摇床做的真材实料,已经拼装好了,份量着实不轻。 看看她们院子里,也就桃核一个有这力气,两手提着床栏,挺轻松的就把一架摇床给搬进了屋里,让阿青过目。 给孩子睡的,摇车上面一点多余的纹饰,一点可能刮伤碰伤他的毛刺节疤都没有,摸起来又光滑又扎实。同样的床一共做了三张,桃核先搬了一个让阿青过目,随后又把另外两张床也都搬了进来。 来送床的几个仆妇、管事媳妇瞠目结舌的看着她。 实在没想到菊苑会有这么这么力大无穷的丫鬟。她们来的人里头,也有曾经见过桃核的。只是平时觉得这丫头粗粗笨笨的,有点缺心眼儿。不过看着世子夫人和大丫鬟桃叶的面子,对她才客客气气的。不少人都奇怪,也不知道世子夫人怎么会带这么一个陪嫁丫鬟在身边。 现在看来,人家有人家的用处。起码这力气,整个王府的丫鬟仆妇里头没一个能比得上的。 领头儿的那个婆子不甘心,陪着笑说:“姑娘,这车用的木头,什么人打造,奴婢最清楚了,只怕世子夫人想要问一声,不如我陪着姑娘一块儿进去?也能帮你抬一抬搭把手。” 桃核压根儿不理她,也不需要人帮她一起搬抬。桃叶正好出来,笑着说:“这位妈妈和姐姐们辛苦了,这是夫人赏大家喝茶的,天儿这么冷,你们差事也就算办完了,都早点儿回去歇着,暖和暖和吧。” 桃叶手里拿的是个荷包,鼓鼓囊囊的,看起来份量肯定不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三十三 山雨 三架摇车大小略有差别,样式也差的不多。 阿青笑着拿了一把栗子给桃核让她吃:“你辛苦了。” 对桃核来说,赏她一把钱完全不如赏她一把栗子更让她高兴。赏了钱她也不会用,她不象别的姑娘们那样,把月钱攒下来捎家里去,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家了。她也不买什么布料、丝线、香粉,或是想把碎银子融了打成首饰。给她钱她就收着,桃叶觉得她不是为了将来在攒钱,而是她根本就不会用钱。 果然,得到一把栗子的桃核笑逐颜开,小心翼翼的捧着她那把栗子站到一边去了。 阿青把三架车抬个看过,感觉有点拿不定主意。匠人们不能在雕花这种精细出彩的活计上博功劳,憋着劲儿只能往别处使。 阿青特别喜欢中间那一架。 论样式它不是最新奇的,要说用料,也未必就比另外两架摇车更名贵。但是阿青就是看这一架特别顺眼。 架构巧妙,线条流畅。更重要的是它没有上漆,而上的应该是一种阿青叫不出名子来的油。反复的涂刷,一层干了之后再上一层,眼前这摇车色泽黄润,还能看见木料的纹理和材质。 不用漆太好了,阿青正想着用漆的怕对孩子有刺激呢。 “就这个吧。”阿青指着中间那一架。 桃叶没看出这一架有哪里好,但既然夫人看中了,那就说明它确实是好。 “先搁在厢房里头去吧。”另两架没挑上的就先收库里,说不定将来还能派上用场。 郭妈妈来了一趟,阿青见她进来,连忙叫人给搬凳子倒茶,珊瑚特意把郭妈妈的手炉接过去,倒掉了里面原来的灰,又夹了两小块炭放里面,才把手炉重新递给她。 郭妈妈也有年纪了,所以这几天下雪,阿青怕路滑摔了她,就让她别过来了。这个年纪的人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可郭妈妈怎么能放心得下,一天至少还是要过来一趟的,只是回去的时间提早了一些。现在白日短,再加上天阴的缘故,半下午天就黑的象晚上一样了,就是打了灯笼,路也不好走。 郭妈妈住在王府后头街上,一路走过来石板路易上冻,滑溜溜的听说一天有不少人在上面摔跤。 琥珀把茶端了过来:“郭妈妈喝茶。” 郭妈妈笑着点头:“瞧瞧你们这架势,都把我当客待了。” 阿青笑着说:“应该的。” 郭妈妈可是打小伺候李思谌的人,现在在府里身份地位当然不同。就连大管事杨得鹏见了她,也要客客气气的叫一声郭妈妈,可不敢得罪了她。 阿青一来是敬重她,二来也是有些感激她,在过去那样艰难的时期对李思谌忠心耿耿不离不弃。三来呢,她们也确实挺对脾气,郭妈妈并不倚老卖老,又办事得力。而阿青性子好,也很招郭妈妈喜欢。 “不来这一趟,晚上饭我也吃不下去。”郭妈妈笑呵呵的说:“再说了,我坐在家里头也没事做,心里净想着菊苑这边了。想着夫人今天吃什么了?这会儿在做什么呢?越想越不放心,总得来这儿转一趟,看一眼才好。” 珊瑚笑着说:“我听说郭妈妈家里头大孙子可聪明着呢,您在家里含饴弄孙不好吗?今天这么大风,您老真不该顶风冒雪出来的。这一来,您倒是放心了,可夫人跟我们倒该替您担心了。” 郭妈妈乐呵呵的,笑的眯起了眼。 她的消息十分灵通,阿青生辰请客并没有请乐安公主,但是乐安公主却不请自来——郭妈妈一听见这事儿,就感觉她只怕是来意不善。 她特意过来这一趟,也是为了亲眼看看。现在看阿青神色如常,说说笑笑的,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下了。 不管乐安公主是来做什么的,看来世子夫人都没受她的什么影响。 不过 郭妈妈倒是看着桃叶有点不一样。 平时桃叶的行事,要形容的话,郭妈妈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 霸道。 当然不是说她敢对主子霸道,而是她对自己的地位看得非常重,把夫人身边把的紧紧的,对珊瑚和琥珀姐俩儿严防死守,就怕她们会对自己取而代之。 可是今天看起来,桃叶话少了,态度也变得格外谨慎小心,就象受了惊吓缩回壳里的乌龟一样。 要平时,珊瑚和琥珀姐俩加起来也没有她殷勤,这些讨好的话、招人喜欢的事,她都会抢先说了做了,哪还会把机会留给别人呢? 看来影响还是有的,桃叶前天一早还是好好的,肯定经历了什么事情才变成了这样。 郭妈妈暗自警惕。 一定还是出了事。 她可不能象傻子似的坐着呆呆的等着变故到来,必须得有所警惕预备才行。 郭妈妈陪阿青坐了一会儿,说了几件新鲜事儿给她解闷。 “跟我们家隔了几户住的李家,昨晚上添了个闺女。白胖白胖的,听说生下来有八斤重,比小子哭的声儿还响亮。李家的人冒着雪四处敲门报喜,他们家已经有两个小子了,就想生个闺女,这下可算是如愿了。” 阿青点头一笑:“倒真是喜事。大人孩子都平安吧?” “母女都平安。”郭妈妈说:“还有宋家的二儿子,跟他舅舅学了两年木匠活,前几天不知道从哪里拉了一大块冰回来,差不多有快一人高了,雕了一个鲤鱼,雕的那叫一个好啊,活灵活现的。他爹敲了他两棍子,说他不干正事。可是敲完了呢又把那冰雕的大鱼摆在他家门口,让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看,显摆他儿子手艺好呢。人家要是一夸,他就连声说当不得夸,可脸上乐的都只见牙不见眼了。怕小孩子给毁坏了,中午饭都要端到门口去吃,生怕让人钻了空子。” 阿青喜欢听这些家长里短,郭妈妈说得又活泼,珊瑚她们在一旁听着,也笑吟吟的给捧着场。 郭妈妈注意到了,她说话的时候,桃叶看着象是走神了,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一屋里就她一个没笑。 阿青也注意到了。 虽然她也宽慰过桃叶,表示自己相信她,不会让她因为听到了这样的秘密而惹祸上身。但是一时间桃叶无法摆脱这件事的影响,也难怪她。 和阿青这儿的和乐融融不同,乐安公主府里头,现在却冷清萧瑟有如一座空宅。 不是说这儿没有人,乐安公主就算是坏了名声不招皇上待见,但是日常生活的排场还勉力维持着。屋里头地龙烧的很旺,案头的盘子里放着黄澄澄香梨和在这时节很罕见的半个蜜瓜。 可是屋里头静的让人身上发毛。 乐安公主身边也不缺伺候的人,只是 这事儿要说,就得从头说。 虽然不同母,但是公主们待遇都差不多,尤其是住处和人手配置上头,文安公主有的,乐安公主也都有。 文安公主身边诸如齐尚宫等人,是从她还未出嫁仍住在宫里时就伺候她了,尤其是齐尚宫,跟着文安公主出嫁,现在等于是公主府的大总管,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在她之下,还有好几个人都是如同她一般资历深的,各司其职,把文安公主伺候的无微不至,公主府也打理的井井有条。 乐安公主当时也是有这些人手的,她身边有夏尚宫和王尚宫等几人,但是能一直留到今日的,一个也没有。 夏尚宫是乐安公主自己厌恶她,想法子把她打发了。王尚宫倒是很会讨巧,乐安公主也有段时日很倚重她,可是王尚宫几年前生了一场大病也没了。其他的人,也是走的走,散的散,乐安公主被送到太平观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朱尚宫和两个丫鬟陪着。乐安公主离开太平观之后不久,朱尚宫也被她赶到庄子上去了。 虽然朱尚宫陪着她度过了太平观那段煎熬的岁月,可是一出来之后,乐安公主就觉得朱尚宫不识趣,说话也不讨喜,还想管束干涉她的事情,乐安公主终于是离了太平观那地方,哪里还愿意在面前放个人给自己添堵,远远的发配了,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她身边伺候的人当然都是合心意的,平时一个个嘴甜舌乖,可是这几天却都是大气不敢喘,甚至都躲着伺候的差事,生怕一不小心大祸临头。 乐安公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沏好送过来已经有一会儿了,按说不管她喝不喝的,丫鬟也该过来另换过一杯。屋里热,乐安公主也觉得干渴,可是这种干渴喝水没有用,喝下多少,那种感觉都依然还在,就象有把火在身体里烧,火舌隐密的蔓延,到处都感觉到一种难以缓解的干涩和灼热。 早上起来她只喝了半碗燕窝粥,一直到现在,除了一块儿点心之外,她什么也没有吃,可她也不觉得饿。 自从夏天里头她故意大病了一场之后,就一直觉得身体没彻底康复。尽管她请了太医来开方调养,精神体力还是感觉大不如前。 就是现在坐在这儿,头都觉得晕,腰背肩膀都没有力气,只觉得酸软。这种酸软不是皮肉筋络,而象是从骨子里直透出来的,她坐着不行,站着不行,躺着不行,哪怕让人来捶打按揉,拿热热的手炉来熨,都无济于事。 乐安公主唤了一声,站在门边的丫鬟赶紧应着走过来:“公主有什么吩咐?” “钱公子还没来吗?” “没有。”那个丫鬟头都不敢抬,小心翼翼的说:“今天风大,天儿实在是冷,钱包子可能不来了。” 乐安公主的手用力抠着袖口边沿的一圈绣纹,把那平滑精密的图案抠的象一团乱线,线头都抠散了,看这样子就算想补都不好补。 “把那个盒子拿来。” 丫鬟不敢耽误,赶紧把她说的那个盒子拿了过来。 打开盒子里头,可以看见里面分成一个一个的小格,每个小格里都有一个不大的小瓷瓶,一共六格。 乐安公主拿起一个瓶子来,一掂就发现已经空了。 再拿起一个,也还是空的。 她烦躁的把手里的空瓶扔出去,重重掼在地下。幸好榻前铺着厚厚的织毯,瓶子摔在地下也没有碎。 丫鬟赶紧跪下去捡瓶子,结果乐安公主第三回摸着的还是个空瓶,往下一摔,正好砸她头上。 瓶子幸亏不重,可是砸在头上那感觉也不轻松。丫鬟连呼痛都不敢,蹑手蹑脚的捡了瓶子,赶紧往后退。 一盒里,只有两瓶还有药。 乐安公主拔开瓶塞子,将里面的仙人散倒出一点来,用指甲挑了,小心翼翼的置于鼻孔中,急不可待的吸深吸了一下。 一股辣辣的象薄荷似雾气从鼻腔吸进来,乐安公主被呛的咳嗽了两声。这股辣劲儿过去,随之而来的是清凉和无法言喻的快慰。 刚才象笼中困兽一样的烦躁,那些驱不散压不住的酸涩,无力一瞬间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飘飘欲仙的,那种极致的轻松爽快,让她整个人都轻盈的没了重量,整个人象泡在温热的水里不,象是已经离地而起飘浮在了空中。 乐安公主唇边露出了笑容。 她往后一靠,尽情的享受起了仙人散带来的享受。 这是钱公子给她的东西,乐安公主头一回用的时候还有点头晕、恶心,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都会觉得晕眩。但是过了头两次之后,乐安公主彻底迷上了这种感觉。最开始可以隔几天一次,后来发展到一天就要用一次。可是现在乐安公主觉得,一天一次实在不够用。 盒子里这两瓶,只有一瓶还算是满的,刚才她用的那一瓶剩下的也只够盖个瓶子底了,只怕也就再够用一次的。 钱公子怎么不来也不打发人来说一声呢? 他要不来,自己的仙人散眼看就没了。 没尝过这种感觉的时候,外病的疲惫和不适还可以忍得住。现在她已经离不开这药,而且需求的量越来越大了。要是这时候突然断了顿,她真不知道这日子活的还有什么意思。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三十四 乐安公主遇着这位钱裕公子,并且两人一拍即合好上了,跟钱裕送了她这种奇药也有关系。服了这药,果然病痛全消,快活似神仙。 敢劝她的人,也就只有朱尚宫一个了。 要她只是再找个相好,甭管她找十六还是找六十的,朱尚宫决不会多说半个字。可是这药,打从朱尚宫头一次看到乐安公主用,就知道这不是个好玩意儿。 听说前朝从皇宫到民间,都服药成风,听说有人服了那什么所谓的神仙药,大冬天里往结冰的河里跳,还嫌水不够凉呢,折腾没半年就死了。还有的服了药之后,说是什么夜御十女。连天明都没撑到,鸡叫之前他就死了。这死法实在不够光彩,决不是正常的人干得出来的。 朱尚宫绝不能眼见安乐公主把自己也葬送了。不管以前怎么样,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也超过二十年了。就算不论感情、恩义什么的,就单从自身利益来说,朱尚宫也不能看着她死。她们这些人都是依附于乐安公主讨生活的,乐安公主要是一倒,她们不被牵连入罪的可能性很小。就算能侥幸逃脱问罪,没了主人的奴婢又能去哪儿呢? 可是这会儿乐安公主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从再一次回到京城,她的病根没除,日子过的一直不痛快。钱裕知情识趣,会哄她高兴,给她的这种奇药又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这会儿朱尚宫就是口灿莲花说下大天来,也说不动乐安公主了。正相反,钱裕轻飘飘的两句话,就让乐安公主下定了决心,把“倚仗过去情分”“想挟持架空”她的朱尚宫一下子就给处置了。 乐安公主在外头养病的几年,也在那边置下了一点儿产业,可惜一直都没有什么进项。朱尚宫被她远远打发去了庄子上,从此眼不见心不烦。 乐安公主觉得自己象是飘在云彩上,凌风御空,快活轻盈的象一只鸟儿。五彩斑斓的云霞环绕在身周 这样如梦如幻的沉醉中,别说身边的人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了,就算把她给拖走卖了,她都完全没有感觉。 过了不知道多久,乐安公主觉得自己总算是从天上慢慢落到地上了。 屋里头很昏暗,冬天就是这点儿不好,窗纸糊得厚,又赶上阴天,屋里黑咕隆冬的,不点灯什么都看不见。 “来人,倒茶来。”乐安公主懒洋洋的拖着声音唤了两声,没人理会。 用过这药之后,她都不觉得饿了,就是觉得口干,喉咙里尤其觉得干的难受,说话声音都沙哑了。 “朱尚宫” 哦,她想起来了,朱尚宫不在。 她已经离开京城了吧? 想到她,乐安公主空洞洞的脑袋里也觉得有点儿失落。 朱尚宫和她这些年主仆相得,给她出了不少主意,伺候起来也格外贴心合意。 要不是因为她这回变得这么不识相,乐安公主还是愿意把她留在身边的。 要不,等过了年再叫她回来? “来人。” 她声音提高又唤了两声,还是没有人进来。 乐安公主这会儿还没大从那药劲儿里缓过神来,倒还没有发火。她扶着床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自己摸到桌子边,提起壶来没往杯里倒,直接对着壶嘴喝了一气。 茶水已经凉了,但是她一点儿都没觉得凉。 半壶水下肚,乐安公主比刚才清醒点儿了。 奇怪,人呢? 她掀开帘子往外走,一边走着一边找。 外屋也没有人,门口也没有人。 她掀起帘子往外走。 风特别大,吹的厚厚的门帘一角翻过来打在她肩膀上,乐安公主站不稳当,被打的趔趄了一下,扶着门框才站稳。 院子里也没人。 人都去哪儿了? 乐安公主有点迷糊。 她记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吩咐过她们什么事,比如说,让她们都出去,让她自己好好清静清静? 用了药之后,她说的话做的事情,过后自己怎么都记不清了。 院门倒是并没有关死,还敞着半扇。 乐安公主没套袄子,也没披斗篷,她都没觉得冷,就这么摇摇晃晃的走到院门处,靠着门扇往外看。 大风吹得她头发乱舞,袖子和裙摆也给刮的要飞起来了一样,乐安公主看起来就象个疯子。 外头也没有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乐安公主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醒她现在可能还是在做梦。 “公主” 终于有个人了。 乐安公主看着那个从穿堂里抖抖索索露个头的婆子,她叫不上来这个婆子的名字,看着也脸生。 “我院子里的人呢?” 那个婆子象个受惊的鹌鹑一样把头缩了起来,没吱声。 乐安公主没得到答案,竟然也没有追问,她摇摇晃晃的又回了屋里,头重脚轻的一头栽在床上,一直光着没穿鞋的脚底沾了好些脏污泥垢,她自己也没有感觉到。 那个婆子探头往院里看了一眼。 她不过是个看门的粗使婆子,平时根本见不着公主的面。 也正因为这样,她才没有象其他人一样被内卫司的那些人给一起抓走。 乐安公主府的这些人全都被赶进了靠公主府后门的一个院子里,很多人都是直接从屋里被拖出来的,身上穿的特别单薄,被寒风一吹,冻得牙关格格作响。有几个挤在一起彼此挡风取暖,有的缩到角落里头,还有的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动,象是吓傻了一样。 然后又被分开来赶进屋里头。 好象哪一家都会有这样的地方,废弃不用的屋子,墙又高,窗子又小,把人往里一关门一锁,里头的人扯着嗓子叫喊外头也听不见,想逃路也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更何况,这里里外外都是内卫司的人,能跑哪里去?跑得出院子,跑得出公主府吗?跑出了公主府,能跑得出京城吗? 关进屋里风吹不进来,按说比在院子里挨冻处境要好一些。可是大多数人都更怕了,抖如筛糠。屋里头黑黢黢的,黑暗助长了恐慌气氛的蔓延。 门豁拉一声开了,内卫司的人进来把人拉出去两个。剩下的人愈发不安。再过一会儿,又有一人被带出去。 那些被带出去的人没有被送回来的。 他们去了哪儿?是被送到别处去了?还是 再下一回,乐安公主那院子里的粗使丫头福春也被人带出去了。 她怕的厉害,两腿软的象面条儿,根本站都不能站。内卫司的人显然遇到很多次这种情形,两人一边一个把她架起来拖出去。 她被带进靠近院门的一间屋里头。屋子里生着一个炭盆,比外头暖和许多。屋里有两个人,一坐一站,坐的那个看着瘦瘦的象是十分文弱,站的那个手按刀柄,一脸煞气。 福春都快吓尿了。 不是夸张,真是想尿。天冷,害怕,再加上她从刚才起就想去解手,到这会儿真的快憋不住了。 他们要问她什么呢? 万一问的事她不知道,答不上来,或是答的不让他们满意,是不是她就要被砍脑袋了? 她怕死。 她更怕她死了之后家里人受她的牵连,还怕他们不知道她的死活和下落,会四处寻找打听,不能好好过日子 “我,我都说。”福春费力了咽了一口唾沫:“钱公子给过我二两银子赏钱,朝我打听公主平时的起居作息。” 坐在那儿的那人看了她一眼。 还真是他还没问,这丫头就自己竹筒倒豆子说个没完了。不过她的话没有什么重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眉毛胡子一把抓。 “钱公子是中秋之后认得公主的,怎么认得的奴婢不知道,不过八月里头他就来过府里两次,一次用了茶就走了,一次是中午饭前来的,用过晚饭才走的。”福春拼命的回想细节:“后来就来的多了,前些天天天都来,有时候也和公主一块儿出去,每回公主出去也都回来的很晚。” 坐着的那人问她:“在府里留宿过吗?” “没有。”福春赶紧摇头,这个她还是清楚的:“钱公子从来不在府里过夜,有时候都赶着快宵禁了也要走。” 这和其他人说的倒是一样。 “他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福春认真回想:“三天以前。” 那天下雪,本来象福春她们这些人都觉得下雪天,多半钱公子不会来了,结果他还是过来了。 福春对钱公子是没有什么旁的想法,主要是她觉得钱公子脸白的没血色,瘦的看着风吹要倒似的,一点儿男子气概都没有。而且府里头不少人对这个钱裕公子私下里都没有好话,当着面恭敬是一回事,背过身没谁看得起他。 靠长相勾引女人,吃软饭,这样的男人在京里头有不少。 乐安公主的钱都花哪儿去了,估计府里头连扫地的婆子都知道了。乐安公主几乎每回他来都要送他点儿什么,字画、瓷器、有时候干脆可能就是一箱子元宝吧? “还听说公主跟钱公子出去,赌输了不少钱。” “在哪里赌的?” 福香摇头,这个她是真不知道:“这个奴婢也没有听说,真的。” 她知道的事情不算多,这已经把她记得的都说出来了。 福春再被带出去的时候,她更怕了。 她真的只知道这么多,再多她也不清楚了。 现在这是要把她带去哪儿? 一时间从前听过的那些事都突然间涌到眼前来。府里头那些婆子们晚上凑到一起的时候会说,什么人曾经被勒死,什么人被扔井里,还有的命虽然保住了,可是一张嘴,舌头没有了 福春两条腿拖在地下,然后地下除了拖曳出的印,还有淋漓的一道水迹。 她最后还是没有憋住。 相比乐安公主府里头的有条不紊,赵增文那头儿就有点忙乱,快天黑的时候,他手下的人抄了内城的一所宅院,把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钱公子”给揪了出来。 他们去的可以说是不早不晚,那钱公子已经收拾东西预备想要趁着关城门前赶出城去,屋里的火盆边还有零落的灰烬,看样子他刚刚焚烧了什么东西。 好险,要是再慢一慢,这人可能会成功的逃之夭夭了。 要不是确定没抓错人,连赵增文都可能认不出眼前这位就是他们要找的那钱公子。 他和公主府下人们口中说的模样完全不了。 在那些人口中,这钱公子白净、文弱,说话细气细气的,笑容也很讨女人喜欢。 可是眼前被他们抓来的这个钱公子,却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衣裳看起来也撑的有点鼓,看起来很敦实。 胡子当然是假的,贴上的。至于身上,抓他来的时候,内卫司的人一扣住他的肩膀就发现,他在衣服里面垫了东西。 赵增文一笑。 看样子是遇着专业的了。 挺好,这人没白抓。 李思谌过来了一趟,不过他只匆匆过来同赵增文打了个招呼,就去了后头。 今天赵增文抓了审了的这些人,都不过是小卒子,真正的大鱼还藏在水面以下。 就算那个钱裕,说起来算是一条大鱼,可是他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十岁左右就失去了亲人,自己一个人能够好好的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他的药哪里来的?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还是之前已经经验丰富游刃有余了? 给他药的人隐身在幕后,只怕连钱裕对他也没有多少了解。 赵增文一见着这个钱裕,就能看出来他本身并没有吃过那个什么仙人散之类的药,他把这种药献给乐安公主,自己却并没有用过这种药。 什么人把他精心培养出来的? 李思谌并不担心赵增文会撬不开他的嘴。 这对内卫司来说不是难事儿。在内卫司里当差的,要么是子承父业,要么是师徒相传,都是好几辈人的手艺了。可惜的是他们之中不是个个都识字,不然每个人把自己的一点儿心得写下来,都是多么实用而宝贵的经验啊。 会敢对乐安公主下手,连皇上的人都敢算计,这些人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三十五 夜色 谁会有这么大胆,基本不用猜。 满京里划拉一下,有这个本事,有这个胆子,还得有这么干的理由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 皇后家赫然是榜上有名。 就算他家没干这事儿,只要皇上觉得他们心怀怨望意图不轨,那这事儿妥妥他们也参予其中了。至于要凭证?那还不简单?内卫司只听命于皇上,跟外头刑部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系统。 要说皇后娘家承恩公府,先帝时也算是有实权的,可要说是京里头顶尖的那一拨,还差着点火候。他们算计了一圈,拿着自家姑娘奇货可居,最终下了注。这一注虽然险,还让他们瞎猫撞上死耗子,博赢了。 从皇上登基,承恩公府的气焰是一天更比一天嚣张,打着皇后娘家的招牌,能干不能干的事儿,全都沾了。 这似乎是一夜乍富的人都有的心理。赌赢了一大笔钱,既惊喜,又恐慌,指望着别人对他们赶紧的刮目相看,把威风抖起来。同时,他们心底又清清楚楚的知道这富贵不是凭本事来的,能富贵到哪一天也说不准,所以又要想尽一切办法去巩固,去抓住。 让他们更慌的是,皇后没有儿女。 承恩公府想了许多的办法,一开始是百般邀宠,后来寻医问药,甚至求神卜卦都试过了。 皇后自己没有孩子,也不愿意坐视别人的儿子养下来。宫里头这些年孩子就是不多,就象那荒地里长的小苗,撒了种不见得能长,长出来不见得养好。 没办法,他们想到了一招,过继。 可皇上现在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将将十岁,生母位份不高,这位大皇子也不聪明。说不清楚是先天胎里就有缺憾,还是生长过程中遭了旁人的黑手,伴读一天能学会的东西,他得十天。每个师父都不看好他,这一点皇上心里也很清楚。二皇子也有七岁了,倒是很聪明伶俐,可是身体又不好,一到天气转冷的时候,就没法儿出门了,整月整月的服药。 这两个皇后都看不上,但是没别的选择,她还是选了老大,打算收养他在自己的名下。 大皇子有自己的优势。在继承一事上,长子天然就比其他儿子有优势。 至于他不聪明这事,皇后也有自己的考量。虽然说这孩子窝囊没出息,看着就让她生烦。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想,他愚笨也会少了很多麻烦,好掌控。真是如皇后所愿,她将来能做太后,依大皇子的资质脾性,那这天下不就是她说了算吗? 这也是承恩公府的打算。 可惜这事儿才起了个头,就生出了变数。 吴家要回京了,于夫人走了一步昏招,为了掩盖过去的一些事情,她假意敷衍着吴婶,实际上打算把他们一家都除掉。 如果没有他,或许于夫人这事儿就真的办成了。 这件事石氏当然不会坐视不管,阿青是她亲侄女儿,东平侯府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在世,石氏把阿青看的比什么都重。 她在庵堂里住了这么些年,这两年才改变了主意回京。 为的什么? 要是为了曾经和皇上那段情,为了富贵权势这些,她早该回来的。 之所以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在阿青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她才决定回京 李思谌觉得自己没想错。 她对阿青的看重,胜过了她过去十几年的坚持。 要不是李思谌清楚阿青的身世,说不定他也会把这些人炮制的谣言当真,真以为石氏才是阿青的亲生母亲了。 她想尽自己的力量保护阿青,哪怕因此离开庵堂,离开她平静的生活,重新陷入这一团乱局中来。甚至在刚回来的时候她就遭遇了危机,与杀身之祸擦身而过。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 皇后是翻不了身了,这次的事儿,承恩公府肯定手上不会干净。 将来的宫中,会是什么局面? 赵增文从屋里出来,跟他一块儿站在这个风吹不着的角落里,掏出烟袋来给自己装好,点着火。 看他象个乡下老汉一样慢腾腾的吞云吐雾,李思谌的心绪也跟着慢慢平复下来。 “你怎么抽上这一口了?” “有人送了些上好的烟草给我。”赵增文眯着眼,因为天冷,他缩着脖子,一手掖在怀里,看起来更象个已经佝偻的老头儿了。 “里头怎么样?” “还审着呢,我出来透口气儿。”淡蓝的烟被他大口吸进去,又顺着鼻腔和嘴角逸出一些来。 这让他觉得身体里被烟弥漫充满了,那种粗糙、热烫、还有些辛辣的烟气彻底驱走了刚才在屋子里的那些压抑。鲜血、惨叫、绝望仇恨和恐惧 赵增文抽了一袋烟,在墙角磕了磕残灰,准备收起来。 李思谌有点好奇的问:“我看好些人在鞋底子上磕烟袋,那是为什么?” “鞋底本来就不干净,所以不怕沾上灰了脏。”赵增文指指墙角说:“在硬地方磕,烟袋难免会伤损。” “那你这也太不爱惜东西了。”李思谌难得跟他玩笑一句。 “我鞋底刚沾了血。”赵增文淡淡的说。 他又进了那扇门。 李思谌转头看着眼前的暮色。 他觉得,他也想试着来一口,尝尝那上好烟草的味儿。 不,不行。 他很警惕的很快抛开了这个念头。 他可不是那么软弱的人,自己的麻烦自己扛着,只要不死,总会有法子解决了。而寄望于外物的刺激和麻痹,那绝对不行。 那些东西可能让人逃避一时,但是终究是有害无益的,反而会让人沉溺上瘾。 那些借酒浇愁的人,还有乐安公主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例证。 那些药已经让她的思绪、神智都不清醒了,要是清醒的状态,她未必能干得出到郡王府去这件事儿。 无论她以前做了多少蠢事,但是起码从前的她并不疯狂。 赵增文再次出来的时候,拿了一份画过押的供状。李思谌问他:“人怎么样?” “给他上药呢。” 虽然这个人总归是活不了的,但是现在他还有作用的时候,就不能让他死。 画押的手印是殷红殷红的,看着不是印泥的色。 李思谌把这份供状很快看了一遍,和他预想中出入不大。 这个,还有另外几份都很快会呈递到皇上面前,今天夜里大概又是个不太平的夜晚。 “风比刚才小一点儿了。” “嗯。”赵增文说:“但愿晚上不这么冷。” 但就算天冷,该干的事儿也得干,总不能因为天寒地冻风太大,就可以推诿不去办差了。 “这边没什么事了,”赵增文说:“还有两个地方,我就可以吩咐人去了。世子要不要回府一趟?” “不用了,让人回去传个话,怕是今晚都不用回去了。” 话传到郡王府的时候,阿青并不多意外,摆了摆手说:“告诉厨房,传晚饭吧。” 桃叶连忙应了一声。 那么冷的天还在外头,事情想来是很要紧。 阿青很想等着他回来,让厨房预备着起码也要看着他喝一碗汤再歇着。 直到她困的厉害眼睛都睁不开了,李思谌也没有回来。 桃叶劝她:“世子多半事忙,已经这个时辰了,八成是在宫里歇了。” 阿青点点头,桃叶连忙服侍她歇下,自己将屋里的灯熄了,然后合衣卧下。 今天也是轮着她上夜。 天气是真冷。 桃叶想,可能一冬里最冷的就是今天了。 刚才出去一回,就在屋角处,她被狂风吹卷来的树叶砸在脸上,叶子干枯锋锐的边缘把脸颊都划出一道红痕,幸好没有破皮见血。 要是脸上留了疤,那可不能在主子身边近身服侍了。 其实刚才晚饭时,桃叶还听说了一个消息。 据说,因为年关将近,所以有部分家务可能会由**奶接手。 如果不是夫人现在有孕,身子越来越重,世子特别体贴呵护,现在掌家理事的应该是自家夫人才对。 这掌家理事的大权,谁不想要?**奶真是沾了手,还舍得松开? 只怕会有大麻烦。 她又翻一个身,注意听着屋里头的动静。 夫人晚上睡的浅,会翻身,会起夜,有时还会喝两口水,这都得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听着屋里没有动静,她才把头重新搁回枕上。 阿青太疲倦了,她心里还牵挂着李思谌,不知道他穿的衣裳够不够暖,身边有没有炭盆。晚饭他吃了吗?有没有记得多喝些热水? 今天这么冷他不会出城的吧?会不会去做那些特别危险的事? 她想起有一次和李思谌一起出门时,半途中李思谌曾经令车停下,指着道旁的一扇门说,那里从前是东平候府。 他还问她想不想进去看一看。 那天因为她还想去月桥巷,就没有下车。 东平候府被查抄之后,府第就空置下来。从紧闭的门上,就能看出这座宅透出的荒凉。 以前她对东平候府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更何况,那只是一幢空宅,里面已经没有石家人了。 现在想一想,还真有些好奇。那扇门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呢?以前吴婶也曾经在那里待过,虽然时间不太长。 迷迷糊糊的,阿青发现自己又来到那扇门前面。 门没有贴封条,也没有上锁,阿青走进了门。 府里头一点没有荒弃的样子,地下的的石砖格外平整,墙角处也没有一点杂草。砖缝中苔痕宛然,花圃里的花儿开的热热闹闹的。 只是这里很安静,没有人。 阿青继续往里走。她没有来过这儿,可是就象有人在牵引着她一样,她知道自己要往哪个方向走。 前面出现了两个人。 阿青认出其中一个人的背影。那应该是吴婶,她做丫鬟打扮,扶着身边那个女子。 那个是她的生母薛氏吧? 阿青唤了两声,前面的两个人都没有听见,反而越走越快了。阿青急急的快走几步,从后头赶上她们。 她看见了吴婶的脸,吴婶这时候当然是很年轻的,十几岁的样子。 她身旁的那个人 阿青心里知道她是她的亲生母亲,可是她看不清楚母亲的脸,就象有一片雾挡在她们之间,她的面容就隐藏在雾中。 一着急,阿青从梦里醒了过来。 桃叶正站在身边,有些急促的唤着她的名字:“夫人,夫人没事吧?” “没事”阿青一时还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的差异:“你怎么在这儿?” “我听见夫人在喊娘,怕您是魇住了。” “我在喊娘?” 桃叶点点头。 “没事”阿青发现自己额上有汗,在枕头边摸起块帕子轻轻拭汗。 “是不是屋里太热了?”桃叶问:“要不奴婢去端盆水来放在这屋里?” “嗯,也好。” 阿青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梦见那么奇怪的事情。 也许是乐安公主的话让她有所联想吧。 再躺下来又一时睡不着了,身上燥热,翻了一次身觉得不舒坦,再翻了一次。 她可不是自己一个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哪,都说大人的心情也会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她现在这么睡不着觉心里焦虑,不知道是不是也对孩子有坏处? 阿青在心里默默的数起羊来,数到二百开外初见成效,打了个呵欠。 再之后她就没什么印象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数到了多少,总之下半夜还算睡的踏实。 一早起的晚了些,外头风还在刮着,也许云都被风吹散了,天色不再象昨天那样阴沉沉的,难得的出了太阳,且阳光特别好。 阿青起来之后才晓得,原来李思谌回来过一趟了。他进屋看了她,然后洗漱更衣之后又出去了。 阿青很是懊恼。 他回来,她却没有醒,怎么睡的这么沉? “怎么不叫醒我?” 珊瑚轻声回答:“世子吩咐不让叫,要让夫人多睡一会儿。” “那他就那么走了?吃早饭了没有?” “厨房送了些糕饼来,世子用了一些才走的。” 好歹不是饿着肚子去吹风捱冻。 可阿青还是不放心。 他不会一夜都没睡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三十六 阿青猜的没错,李思谌还真就一夜没睡。 他进宫一趟,在宫门下钥之前又匆匆领命出宫。 这一夜简直兵荒马乱的,倒是不冷,也没觉得困。跑的地方也不算远,就在北城这一带。快四更天的时候,小武摸出个小酒壶给他。 这玩意儿京中禁兵一般身上不带,倒是边军、老兵们的身上常揣着,冬夜里滴水成冰,没一口酒还真撑不过去。 李思谌拧开塞子喝了一口。酒不是什么好酒,但是够烈。一口酒喝下,感觉喝的不是水,是火,那股辣劲儿让他也忍不住眯了一下眼。 还别说,确实很醒神儿。 早上他回了趟郡王府,门上值夜的那两人正是最困的时候,听见门响还迷糊呢,一问,说是世子。 世子怎么可能这时辰从外头回来呢? 那俩人还觉得自己八成没睡醒,一开门瞅见还是真人!吓的快给跪了。 李思谌回来洗脸换衣裳。阿青没睡醒呢,小脸儿比前阵子看起来,应该似乎,大概是长了那么一点儿肉,显得圆润些了。 要是叫醒了她,说不定她会闻到自己吐息间有酒气,还得追问他昨晚的事,替他悬心。 所以,还是让她睡吧。 阿青问:“世子留下什么话没有?” 桃叶诚实的摇了摇头。 其实搁在她以前,应该会主动问一声的。 世子有没有什么话留下?这么一问,世子多半会说个两句的,或是嘱咐,或是提醒,夫人听了之后总归会高兴高兴的。 可刚才她一点儿都没想起来开这个口。 她甚至不大敢往世子跟前凑。 有夫人在的时候,她还不觉得。刚才屋里头就她和世子两个人,桃核端着水在外屋,她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世子身上那股子劲就象一把开了刃的刀,稍微靠近一点儿就会被割伤。 不止是伤。 感觉会没命。 阿青有点闷闷不乐的梳洗,早饭用的也不多。 桃叶和珊瑚交换一个眼神。 对桃叶的焦虑,珊瑚示意她:看我的。 珊瑚的应对方式是:把账本搬出来跟阿青一块儿整理。 她早就发现了自家夫人有点轻微的强迫症,假如碰到一本乱账,非得一口气理好了才算完。要是理不完,那简直没有任何心情做别的事情。假如中间得吃饭了,那饭肯定也吃的匆匆忙忙。如果有出门的安排,那也会尽量取消和延后—— 总之,如果不把那些长在账册纸页上的杂草一把撸平,简直夜里觉都没法儿睡了。 一认真的干起活来,阿青就渐渐把心事抛开了。 琥珀都觉得自己姐姐实在是有能耐的。 虽然她俩是双胞胎,可是自己比姐姐就差远了。她做事,总习惯先问别人怎么做。假如没人告诉她,也没个样子让她照着做,她就完全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只会束手无措。她也不会管着别人,不会给别人分派活计,旁人如果说了什么恶意难听的话,她第一时间也听不出来,过后倒是可能回过味来,可是那还有什么用?又不可能让时间倒回去,让她再大方得体的反驳别人一次。 以前珊瑚还试图点拨她为人处世的要诀,但是这种本事,大概也是天生的。有人天生就会,哪怕是在蹒跚学步的年纪也能把身边一票孩子支使的团团转,俗称人精。而琥珀嘛珊瑚打小一直努力着想让妹妹变的机变周全一些,起码能护住她自己不吃别人的亏。但可惜了,琥珀在这上头纯属一块不可雕琢的朽木,也许她全身上下的聪明和灵气儿都长到鼻子上去了。 以前娘还在的时候,就说她长着狗鼻子。在她学会闻香辩香制香之前,她的这项天赋并没有被家里人重视,倒是觉得这孩子真是挺怪的。比如,她能闻出家里下人偷吃了仓房里的咸鱼。珊瑚特别奇怪的问她怎么闻出来的,因为那个仆人吃过后肯定洗手漱口了,据说还嚼了两口葱。 但琥珀就是很笃定:“她就是吃了,我闻着鱼腥味儿了。” 象现在这种情形,夫人不开心,琥珀也急,也想做点儿什么,但是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姐姐就不一样了,她总是知道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总是能在所有可能的选择中找出最好的那一个。如果不是姐姐,她可能早就在家境破落的时候死了。没有姐姐保护,她们姐妹也可能早就沦落风尘,或者根本命也保不住。 现在过的日子多好啊,就象又回到了小时候一样。吃好吃的东西,穿漂漂亮亮的衣服,每天要做的活儿少的很,琥珀想着,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就这么待在夫人身边,待在郡王府里。嗯,等夫人生了小主子,她也可以去服侍小少爷啊。 跟数字打了半天的交道阿青的精气神倒是比早上要好多了,午饭也恢复到了正常的饭量。 晚间李思谌回来,对自己昨夜里的行踪大略提了一句,说是和增文兄一起。换了别人家里,少不得老婆要怀疑男人是不是有外心,养外室。可是阿青心知肚明,他做的事儿且和风花雪月沾不上边。 男人干的这职业风险挺大,换成旁人可能还会十分羡慕他执掌大权,可是做为家人,妻子,阿青还是希望他能换个位置待待。也许现在不行,但是过个几年或许可以的。 “今天白天理了会儿账,看了会儿书。”当然这一天里不止做了这些,还有一些人情往来应酬走礼的事情处理。另外,**奶王氏差人来说事。快要过年了,杨得鹏请示过安郡王之后,一部分家务暂由王氏打理。王氏虽然是新妇,进门不到一年。可是奈何郡王府里现在这么个情形,也只好先这么将就了。郡王妃陆氏还在时,大事小事全自己把持着,不肯分一点点权力出去。 王氏也很精乖,她也知道自己这打理是暂时的。等世子夫人生了孩子,家事大权一定会回到她的手里。所以有的事情她就顺水推舟,有的事,她打发人去和阿青商量。这样一来自己落不下揽权的名声,二来真有什么事,也有个人拖来垫背。就算阿青一言不发,那王氏也可以得个知礼数懂进退的好名声。别人一说,她年轻刚进门,而且事事都先去请教世子夫人,那怎么着她也不会落下不是。 既然她只是暂代,何必强出头呢?又不是管自己的家当,调理自己的人,干得好了不过落两句夸,干的不好了那可不知道要在背后被人说道多久。 可是与王氏的淡定不同,她手底下陪嫁过来的那些人可都象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了,上蹦下蹿的都想谋个有实权的位子。 这些人不算什么,王氏要是连她们都压服不了,那她这主子也是无能了。 但是李思炘,她就有些无奈了。 李思炘觉得这是安郡王对他又重视起来了,王氏还没接手呢,李思炘就迫不及待过来指手划脚了。 真让人心烦。 是的,心烦。 别人都说新婚夫妻好歹也有个三年的恩爱吧?男人就算要起外心,好歹也会等新鲜劲儿过去。 可是李思炘和王氏,就似乎从来没有过恩爱。同床共枕那不叫恩爱,倒是同床异梦更适合形容他们。 王氏相貌平平,远不及李思炘原来房里的几个丫头们俊俏娇。而王氏呢,她是因为前面的亲事不顺利没了着落,才不得不嫁了李思炘,成亲没一个月她就把李思炘看透了。 无才无德,除了一张长的还算不错的脸,简直一无是处。 对这么一个男人,王氏怎么可能会心动呢? 有时候她甚至在心中憎厌替她保媒做中成就这门亲事的人。忘了在哪儿听到的,说那些做中人、做媒人的,死了都要下拔舌地狱的,因为他们自己也不记得这辈子说过多少谎话,坑了骗了多少人。 但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就算这饭一股馊味儿,也得想办法硬着头皮把它给吃了。 “那些事情你要想听就听,觉得心烦就一概别去理会。”李思谌给阿青剥虾。 这个时节可不是天天都有这么好的虾。阿青以前吃虾喜欢炝着炒着吃,觉得更香。但是现在她觉得那吃法儿有点腻。哪儿腻说不出来,总之就是脾胃不消受。所以现在吃法反而更简单了,白灼蘸着姜醋吃。李思谌但凡在,就肯定不让她自己动手。吃饭的时候就该吃饭,这剥壳砸骨头的事儿多耽误事儿?尤其冬天,三只虾没吃完呢饭和汤都要凉了。 所以阿青就应该吃现成的才对。 这歪理让阿青不敢用劲儿笑,怕影响肚子。 虽然太医说,笑一笑没关系的,她还是不愿意。现在但凡要笑,总是绷着劲儿的。 总之现在吃鱼他会给挑了刺,吃虾他先给褪了壳,阿青怀疑这么发展下去,哪一天吃饺子他也会先给饺子们宽衣解带,最后让阿青吃到的都是一颗颗肉丸。 蘸了姜醋的虾仁酸的她的口水分泌也好象多了一倍,可是越吃越想吃。一盘虾被她吃掉了一半,李思谌不给她剥了。 “别一次吃那么多,没有好处。喝点汤吧?” “你的饭都该凉了。” “没事。”李思谌毫不在意,只是有些温凉不热,又没彻底变凉。不过看阿青的样子,他识趣的把话咽回去,改说:“再盛碗热的来。” 吃过饭不知道阿青怎么就想起来,问他冷宫是什么样的。 因为她突然就想起前阵子听戏的时候,又重温了“打入冷宫”这话。 这冷宫到底是哪一宫? 总不会象某些不走心的古装剧一样,一间破屋,门匾上书冷宫两个大字吧? “冷宫啊”李思谌一时还真就被老婆给问住了。 其实打入冷宫这词儿,皇上从未说过,最起码李思谌从来没听皇上说过。 看着妻子期待的神情,李思谌只好耐心解释:“冷宫不是一个宫” “那是几个宫呢?” 呃这还几个 “你觉得这个冷宫是谁住的地方?” 阿青说:“就是那些犯了错的嫔妃被幽禁的地方啊。” 据说住在那里的人境遇挺惨的,有很多人死了,还有很多人疯了 李思谌忍笑忍的快内伤了。 “冷宫里有那么多人吗?” 阿青问:“没有吗?” 李思谌实在憋不住,转过头去捶着锦被大笑了一通,转回头来又变成了一本正经的严肃神情:“跟你说正经的吧,先帝时候宫里头妃子是多些,但是当今皇上登基之后,宫里的妃子满打满算也就这个数。”他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朝她比了一下,反过来又比了一下。 “十个?” 怎么可能这样少呢?照阿青看,后面起码得再加个零啊,不,也许还要再乘以三。 人常说,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嘛,是夸张了点儿。但是三百人总有吧? 可是李思谌又不会骗她。 皇上后宫十个手指不到就数过来了,只怕都不够用的,哪还有空余的往冷宫里装呢? “其实呢,这冷宫,也可以说是有的。”李思谌跟他解释:“象一些犯官家眷没入宫籍的,在宫中充役,一开始会羁留在长巷。而且当时如果有犯错的宫人,也会交由长巷主事发落处置,所以你说的那冷宫,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阿青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以前我曾经想向张尚宫打听的,可是又怕她笑话。” 那是一定会笑话的。李思谌心说,幸好阿青没问,不然这个人就丢到外头去了。至于他们俩,本是夫妇一休,阿青的问题就算再荒诞他也不会介意的。 “至于妃嫔其实倒没有多少会发到长巷去的。” 最起码有点儿身份的就不会。皇上的嫔妃贬到泥里去去任人践踏,这是很伤体面的事儿。更多的是象皇后那样,幽闭在自己宫里,她自己出不来,外头的人也进不去,皇上当然也不会去见她,就这样一直一直下去这样一来,不管原先住的地方叫做什么,其实也就等于成了一座冷宫。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三十七 年关 所以说,冷与不冷,全在皇上一念之间了。 就象皇后,现在仍然住在懿坤宫里。只要皇上一天没有下旨废后,她就仍然是一国之母。 可是现在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皇后已经和被废没什么两样了? 那懿坤宫也不再是令人艳羡眼热的凤后居所,那扇门里头一口活气也没有,只能这样一直圈着,圈到死。 所以承恩公府会出昏招李思谌毫不奇怪。他们当然不能放弃,哪怕还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放弃。 可是承恩公府素来眼空心大,昏庸无能。这出的什么馊招?以为皇上会畏惧悠悠众口而疏远石氏?会重新把皇后请出来做恩爱的样子给世人看?甚至愿意象承恩公府和皇后期盼的那样,让皇后收养大皇子,甚至顺顺利利再让他当上太子。 以承恩公府那种做美梦一样的筹划,说不定大皇子当上太子,他们就敢有胆子想着让当今圣上赶紧龙驭宾天,这样皇后就会成为真正的天下之母,而承恩公府的地位,那还用说吗? 皇上的震怒不单单来自昨晚,还有许多年前,发生在过往岁月中的事零碎的累加沉积着的,在昨晚终于破冰而出。 与心爱的女人被迫分离,娶了始作俑者的女儿,更何况这个女子自己无子,也不乐意见着旁人生出孩子。 就是普通男人摊上这样的事,就算能忍一时意气,也总有要出这口气的日子。 何况这是皇上。 李思谌觉得他就象是一点一点的捡拾着碎纸屑,渐渐拼成了完整的篇幅。 如果同样的事儿赶在自己身上了呢? 想一想,他那时的处境,和曾经的七皇子真的很象。 差那么一点点,他也就被人安排了婚事,与自己最爱的女子只能擦肩而过。 李思谌双手环抱住妻子——她也挺放心的整个重量都交到他手上了。 屋里头暖意融融,外头的风雪吹不进他们的世界。 他的妻子和孩子在哪里,他的家也就在哪里。 如果没了他们,他也就没了家,没了归属。 阿青还在跟他打听:“别人都说宫里人多,我听说前朝宫中内侍宫人加起来有万余人。可是禁宫又不算多大,那么多人个个都有差事不成?” “那是前朝嘛。”李思谌耐心的给她解释:“本朝没那么多人,不过数千也是有的。” “能用得着这么多人?” 李思谌笑了:“你猜呢?” 肯定不用了。宫里地方就这么大,哪怕每一寸地边墙角都让人拿布天天擦,也要不了这么多人手。 人多了,是非就多。 “其实不说宫里,咱们院子里人也多啊。”照阿青看,这院子里满打满算,十个人已经非常充裕了,里外完全照管得来。但是实际的下人数目呢?多出好几倍啊! 这么多人其实真正有活儿干的不多,安郡王妃塞来的那些刺头和妖娆丫头被郭妈妈狠狠收拾了几回打发了几个之后,其它的全都夹起尾巴来做人了。 可这么些人,白养着吃闲饭拌嘴生事没活儿干,想起来就让人头疼。 整个安郡王府也是这样。就比如萱楼吧,王府的姑娘每人都有四个大丫鬟,六个小丫鬟,可是院子里的打扫洗衣这些活计又不用她们做,一个个全都闲出一身富贵毛病来。 养闲人不怕,一年四季衣裳十二个月的月例银子不是出不起。但问题是人一闲了就要生事,一生事就难免互存歹心恶念,这是大事。 腾出空来一定得把这事儿梳理一下,耽误的时间越长问题越多。 这场雪之后,天气暖和了些日子。府里头忙忙碌碌的张罗着过年的事。 大妞偷空儿跑来看了她两次,一次陪她吃了中饭,一次是午后来的,晚饭前就走了,称得上是来去匆匆。 大妞以前曾经说过要服侍她生孩子,这话当时阿青也没有当真。 可是现在看来,大妞是当真的。 她还跟阿青说,等过了年,她就把铺子里的事情放下,专心管着阿青生产的事。 “姐,你放心吧,我肯定保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大妞拍拍胸脯保证:“我现在比那些稳婆可强多了!” 阿青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李思谌感觉她的肚子简直是一天一个样。 大的让他有些心惊肉跳。 如果可能,他真想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让她在自己的眼前,生怕有个眼错不见的她会出什么好歹。 女人生孩子有多不易,李思谌明白。 他的生母就是生他的时候坏了身子,打那以后就一直病着,后来终于一病不起撒手丢下他去了。 阿青现在仍然保持着每天固定散步、活动。李思谌也听从了太医的吩咐,知道多走动是对生产有好处。他当然不会再拦阻,只是对阿青走动时的安全是更上心了。 开玩笑,现在连他摸一摸她的肚子都小心翼翼的,要是磕一下碰一下的,那还了得? 不用他说,郭妈妈为首,桃叶紧随而上把着关,简直是把小心二字刻到骨头里了。院子里头怎么布置就不用说了,连阿青如果出门溜达,她要走的路也一定会让人在前头踩过,确定没有什么会滑着绊着磕着人的意外发生。桃核领了个挺要紧的差事,在这种时候她就得牢牢的陪在阿青身旁,因为这丫头力气大,手脚麻利。李思谌还安排了一个叫燕娘的女人过来,她看起来三十来岁,个子矮矮的,可是据说她身手也相当的好。 连燕娘自己都说,她个子矮就是因为她家传的功夫练的是下盘,她开始练的早,所以后来个头就不长了。 在场的人除了郭妈妈和阿青,其他人都对这种“江湖”出身的女子有着天然的排斥,感觉这就是一头骡子跑进了马群里头来了。 哦,还有个不觉得奇怪的桃核,这姑娘根本没那种苗条敏感的神经,也对别人的这种微妙情绪没有任何感觉。当然了,这也因为她自己本身也和其他人不大合群,属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型的。 阿青觉得桃核可能跟燕娘好象倒是更合拍。 都是女人,但是郡王府这里的女人都可以算是家养的,生活精细讲究,动心眼儿的时候比动手还多。而燕娘可以算是野生的——也不知道李思谌从哪里把这个人给挖出来的。虽然她不爱说话,行事低调,但是手底下一定有过人的本事。 郭妈妈对燕娘没有异样是因为她老人家历经世情,早就把这些事和都看透了。阿青是因为她两世为人,而且她早先是长在乡下的,对燕娘并没有排斥的感觉。 燕娘知道这里的仆妇们看不上她,可她一点儿都不在乎。 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她也不是头一见次。再说,她只要保护世子夫人母子的安全,等她平安生产之后就可以功成身退了,这些人怎么说她,她一点儿都不在乎。 她一家人性命都是世子爷救的,所以她愿意舍了命去保世子夫人母子平安。另外,郡王府的吃喝穿用都是最顶尖儿的,尤其是在世子夫人身边当差,那更是不用说。过年的时候本来有许多的事情要做,还得进宫。可阿青身子已经很沉重。到了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这都很容易造成早产。她的预产期就在初春,又是头一回,实在不敢大意。 不能进宫挺好的。 阿青一点儿都不想全副披挂上世子夫人的行头去宫时里头受累受罪。要知道那身行头多沉啊,尤其是头冠。而且衣服都是从前的,现在她挺着大肚子已经没法儿把自己塞进衣服里头去了。 比受累还让人不待见的事,就是要和那些根本不相熟也不了解的人应酬。应酬话其实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句,说天气、衣裳、首饰比较安全。如果时间还有富余,再扯几句打牌、针线之类的,妥妥的一整天都可以这么过来。 但问题是这么干坐一天多么枯燥乏味无趣。 怕惊了阿青,安郡王府过年连爆竹都没敢放。虽然说隔着重重门户,在外头放炮竹里头根本听不见动静,但是这些人就怕有什么事,到时候不是自己的过失,也得扣个罪名在头上,不如谨慎一点以保万全。当差伺候主子,第一条要诀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平平安安活的越长久越好。 阿青扶着椅子的扶手慢慢站起来,走起路来也是慢慢迈步子,身形有点摇晃。 孩子现在动的很频繁,有时候阿青觉得,是不是他在里面待的不耐烦了,急着想出来。 可是大妞又说,即将临盆的时候,孩子的动静会变少的。所以现在这样动,说明还不到时候。 阿青有点怕。 她跟自己说没什么好怕的,她身体很好很康健,孩子也很好。有大妞,有太医,还有李思谌早就找来预备好的专业人士,这个孩子一定会顺顺利利生下来的。 可道理是明白的,该怕还是怕的。 怕疼,怕死,怕未知。 她的牵挂越来越多了,所以越来越怕失去。 一无所有的人,大概是不会怕这怕那的。都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拥有的越多,就会越谨慎胆小起来。 有时候阿青看着库账都会觉得奇怪,很迷茫。 她们一家从老家来到京城的时候,就那么一点行李。她自己的东西大概也就装了几个包袱。可是现在她竟然有了这么多的东西,嫁妆,还有李思谌交托在她手里的,菊苑的库房里头满满当当的,已经要塞不下了。 现在她还可以看到安郡王府的库账。 这些东西将来也会属于他们夫妻。 可是人活着要这么多的身外之物干什么?阿青觉得真的是奇怪。这些东西吃不完,穿不完,要费心的清点保管打理人们为了积蓄更多的财物终日汲汲营营,就象拉磨的驴子,绕着一架固定的磨盘走个没完。 这段时日阿青一封信也没收着。 大妞没写那是正常的,她时间不多,如果有事,可以直接来找她。小山一封也没有写,也许是在兵营中不太方便。说起来,年关将至,他也该回家了。当时把他送去是因梁国公府的提亲有点儿尴尬,现在随着承恩公“生病”,梁国公府自顾不暇,小山的麻烦也就不再是麻烦了,随时可以回家。 这孩子到现在还没回来,肯定是他自己的原因。 是在军营里待得太高兴乐不思归了?还是他又借着这个由头跑到别处去游历了? 回来得问问李思谌才行。 出门归出门,可是过年都不回家,吴叔吴婶怎么能放心得下? 另外,孙颖从上次来做客之后,倒是给她送过一次东西,写了一短柬。 阿青也打发人给她回送了一次东西,当然,送东西的时候她也没有漏下孙颖的婆婆,给那位老夫人也备了一份礼。 这当然是礼物,也是应酬。 有郡王府的世子夫人这样一位好友,对孙颖在婆家立足总还会有些好——举手之劳能帮一帮朋友,这样的事情多做几回也无妨。 过年总要做新衣,打头面首饰的,这也是生活在后院里头的女人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过年的时候仆佣们总是能多得些赏钱,郡王府还会额外多赏赐些东西。所以尽管忙碌,这些人还是会在寒冷的天没有亮起的早晨勤快的爬起来,把墙角和台阶都扫的不见一点浮灰,拿抹布把栽在盆里的冬青叶子擦的碧绿油亮。窗子上假如有已经被风雪蚕食的窗纸就揭下来贴上新的,门帷椅袱倘有污渍破损也要从库里新支领出来更换。如果门窗要补漆,这个有些不方便,但是这些人也很会取巧,把颜色一样的彩纸先糊上,抹一点油,就看不出破绽了,是不是要翻修可以过后再说。 听说宫里头更加讲究,御园里冬天荒凉,但是宫里人会把彩灯和绢花扎在枝头,这样看起来花团锦簇,格外热闹,当然了,花费也是非常惊人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三十八 姐弟 阿青一点儿没猜错,燕娘和桃核格外对脾气,两人常常坐到一块儿去。 燕娘来时还觉得自己的差事一定非常忙,夫人要上香啦、出门啦,这里里外外她的事情可不少。可是现在一看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夫人除了一天两回散散步,基本没出过府门。 这种事稍有常识的都懂。要保护的对象自己坐在一个铁桶里头不出来,跟不老实的四处瞎溜达,这保护起来完全是两个概念的。燕娘他们这一次来的人当然不止她一个,她只是贴身跟着夫人的那个。 现在夫人特别配合不找麻烦,燕娘空闲时间大把,得了闲就指点桃核一下。 倒不是说要收她当徒弟练武,这时候收徒弟是一件相当严谨的事,但是指点一下桃核平时怎么干活省力,怎么不让自己受伤,平时怎么呼气吸气,晚上怎么睡觉,这些还是没问题的。桃核嘴笨,有点儿贪吃,但是最大的好处就是听话,学东西也不慢,教起来很有成就感。 桃核也没白学人家的本事,跑前跑后,洗衣端饭打水叠被这些话儿都叫她给包圆了。 燕娘头次在菊苑吃饭,就险些吃多了。 实在是看起来很普通的一道白菜素烧豆腐,吃起来就格外的鲜美滑嫩。燕娘知道人家这府里做菜讲究多,看着是普通的清汤上面连一点油星都没有,其实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山珍海味才熬炖出来的。 桃核跟她说:“咱院子里有两个御厨呢,人家手艺可好着呢,把素菜做的比荤菜还好吃。” “御厨?” “是啊。”桃核说:“我们夫人有孕的时候,世子去行宫要了两个厨子来。” 乖乖,这得多大面子啊。 其实饭菜好赖对桃核来说区别不大。饭菜好她也要吃三大碗。饭菜不好她也不会少吃一口。燕娘看看另一个大碗里的菜。里面装的是虎皮蛋,做法倒也不难,就是把鸡蛋煮熟,煎一下,再倒进肉汤里炖一炖就行了,外皮金黄多褶,咸香可口,里面的蛋白吃着有点脆生,蛋黄再蘸蘸汤汁,比肉还好吃。 燕娘打小的日子过的比一般人家好得多,但鸡子也不是天天都能吃得上的。现在这么一大碗虎皮蛋摆在面前,不说吃,光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里有一种奢侈的满足感。 以前年景不好的时候,整年的也吃不上一个鸡子。就算年景好了,这东西也绝不可能敞开了吃。当时家里人说,要是哪天能敞开了吃鸡子,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燕娘以前也进过富贵人家,可是这一回还是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 这不是主子的饭食,主子哪怕吃鹿筋吃熊掌那也不稀奇,这是下人吃的饭菜哪。 “菊苑吃的比外头的人好。”桃核说:“我们夫人还没嫁过来的时候,在娘家我们吃的也好,饭管够,隔三岔五的就能吃上肉。我们夫人自己的手艺就很好,做的那饭菜好吃的不得了,就是现在有了身子,不能象以前一样进厨房了。” 其实燕娘也明白,世子夫人在这府里地位是不同的,世子夫人的院子里头这些人的饭食也都打小厨房做出来,不是外头大厨房的饭。 可是日子过的这么富贵并不能说明这就是顶好的日子,要不然世子把自己弄进来做什么?在自己家里头住着都得战战兢兢的怕人暗害,这富贵日子也不好过啊。 再说世子夫人人家那是天生的富贵命,生的象仙女一样,自己也是女人,看她还能看呆了,那旁人就更不用说了。 好在二十八那一日小山终于回了京城。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几个月,天天操练不怠,听说还跟着出去剿过匪。阿青也不知道京城左近有什么山匪强人可剿的。 只要回来就好。 相信吴婶现在也和阿青一个心思。 小兔崽子,一出门就走丢了一样,这都已经年二十八了才知道回家!要不是过年只怕他还不回来呢! 小山回家的第二天和大妞一起来了一趟郡王府。这回见面和上回相比,个头倒是没有明显变化,就是人好象瘦了些。 阿青仔细打量他。 不是瘦,是更精悍了。记得进京之后,因为京城日子过的悠闲,小山脸上也圆润了一些。可是从他上山学艺那一点虚浮的脂肪又很快消失了踪影。 现在小山看起来虽然还带着些少年人的稚气,但是那股气势已经不一样了。 少年人的身板看起来总有些不均匀,给人的感觉常常是骨头挣的太快,皮肉还没有跟着长上——站着,走着总让人有一种没根基,不扎实的感觉。但是成年人就不同了,看上去就感觉稳重。那是体型的原因,也是气质的差别。 小山现在就跟一个成年人没什么大差别了。 “你还知道回来啊。”阿青一见小山就没好气!抬手却发现自己现在想站起来都不方便了。小山有点为难的左右看看,看屋子里头基本上都是熟面孔,一个生人没有,自动自发的弯腰低下头,把耳朵凑到阿青手边,方便她一把揪住。 屋里人顿时都笑了。 桃叶她们都是陪嫁丫鬟,知道这位少爷在家里是最不金贵的一个,和别人家正好倒过来的。自家夫人是长女,老爷夫人疼到骨子里了。石头少爷是幼子,那也是宝贝疙瘩。也就小山少爷,夹在中间了,上下两头都不靠着,他不受气谁受气? 阿青终究还是下不了狠手揍他,拧了一把就松开了手。 大妞在后头轻轻松了口气。 幸好阿青姐没下重手呃,她不是心疼小山,就是昨天小山一到家,就被吴婶拧了耳朵,还抄起根棍子撵着他揍了一圈,现在这耳朵是不大经得起二次伤害的。 毕竟这揪也不能单可着一只耳朵揪换换边平衡一下才对嘛。 大妞笑着坐到阿青身边来:“昨天晚上婶子才收拾了他一顿,回来的时候身上就一件薄夹袄,连个斗篷都没有,就这么一路骑马加来的,到家的时候那个手脚都僵的啊,暖了半天才过来。” 大妞这光正大的告他的状,小山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你的衣裳呢?” 阿青很是纳闷。这缺什么他也不应该缺了衣裳。且不说他走时穿的什么,营里有没有给他配发袄子靴子,后来自己还让人给他送过衣裳呢!更不用说还有厚袜子和手套。袜子是必需品,天寒地冻的时候脚尤其要注意保暖,一双还不行,替换不过来,总得多备两双才可以。 “送了人了。”小山老老实实的说:“我跟着出去了一趟,遇着被盗匪劫过的人,连身上的衣裳都被抢了去了,眼看得冻死,我就把袄子什么的送了人了。” 阿青真是拿他没辙。可小山从小就这样,也不用现在再为这个教训他,训也是白训。有人天生就吝啬,自己的东西烂了也不会给别人。可是有人天生就是均贫富的脾气,以前在七家镇的时候,有个邻家的姑娘,那真是憨厚的没边儿了,哪怕从家里抓一把咸菜条儿,也一定要分别人一半一起吃。 “那你就不怕冻坏了自己?”阿青说这话的时候,真是又恼怒,又心疼。 “我扛冻嘛。”小山笑呵呵的说:“再说我给袄的时候,已经离京不远了。” 看来他也不算傻到了家。 小山有些敬畏的看了一眼姐姐的肚子——在他看来,女人真是不容易,这十月怀胎真是每一天都不能疏忽大意,更不要说生的时候还要经一次生死关。 “姐,你知道这回能生男还是生女吗?” “我也不知道。”阿青笑着说:“你姐夫说有太医能断这个,起码有八成把握。不过我觉得也不用事先去问了,到生的时候就知道了。” 小山点头:“要我说啊,外甥挺好,外甥女儿也挺好的。我的礼物都预备好了,姐,你只管生,一定会顺利的,到时候娘和大妞都会来陪着你的。” 阿青点点头。 这话她听着确实心里踏实。 大妞能来她已经很高兴,如果到时候吴婶也能来陪着她,那她就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你这真是不象话。”高兴归高兴,阿青还是要训他的:“说了腊月回来,你居然都到了年关口了才回家。天这样冷,在外头想吃口热的喝点热茶都不是容易的事情。在外头可能确实自由自在的没人管束,可你要想一想家中人如何为你担忧。” 小山低下头一声不吭的听着。 阿青知道他现在是听着了,可能逼着问着他也会满口答应。可是转过身去他可能就会忘记,然后还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以前在七家镇的时候,他和长根两个半大孩子就敢在山上过夜了。要知道夜里的山林有多危险,就是成年猎户也不敢说自己就能在山上平平安安过一夜。 可小山和长根就敢。 这孩子好象天生就在家里待不住。 不过孩子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据说吴叔在遇到吴婶之前也是这么个爱浪迹天涯的性子,不过,后来他遇到吴婶,还有人把孩子托付给了他,被这样拴住了。 这时候的人都是这么想的,没成家的儿子总是在外头野,总觉得外头一切都新奇,充满了无穷的魅力。家中长辈实在悬心不已,总怕辛苦养大的孩子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有个什么万一。这时代的医药卫生也好,通讯交通也好,都实在是太不发达了,真就有那种家中子弟出去游历,一去再无消息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人连他可能在哪,是活着还是死了都完全不知道,这种煎熬不会中止,除非哪一天他们得知了确实的消息,确定了亲人的生死。或者,等他们自己死了,也就不会再煎熬了。 对这种情况怎么办? 人们的应对办法就是,给他成家。 娶个妻,生个子,家庭带来的责任感和充实,会让很多人老老实实的守在家中。退一步说,就算他不守在家里,他如果留下了子嗣,那么这个家的传承就不会断,家人的感情也有了新的依托。 不是做长辈的都有掌控欲,非得把孩子的终身大事也给霸道的确定下来。这也都是逼出来的。 阿青在这个时代生活的越久,就越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这时代人的想法和做法。 不说吴婶怎么想的了,连阿青都想给小山成个家了。希望成家之后他能更稳重,做事不冒撞,能多多考虑自己肩膀上的责任。 还有,再延续血脉。 之前吴叔吴婶也都觉得不必让小山早娶,可是现在吴婶的想法恐怕和当初不一样了。再说,小山这年纪,放在旁人家里,也正是议亲成家的年纪,压根儿不算早。 阿青心中迅速将自己认识的适龄的姑娘都在心里过了一遍。其中不相熟不了解的就不说了,相熟的、算是有些了解的那些里头,有没有合适的? 不过以吴叔今时今日的地位来说,小山的亲事就不仅仅是吴家的事,非常复杂。如果真找个象梁国公府那样的亲家,简直是人间惨剧。 吴叔和吴婶肯定在这方面有些打算。 再看看大妞,更发愁了。 大妞现在整天抛头露面的行医,又放话说绝不出嫁只肯招赘,这一下就等于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推上绝路了 咦,等等。 阿青发现自己这半天净想着给别人做媒了。 这怎么回事儿? 阿青一回过神来,顿时出了一头的汗。 以前,她还没成亲的时候,不是很厌恶这些整天想着安排别人终身大事的人吗?就在她刚成亲的时候,也没有成天琢磨这些啊。 怎么现在她的思绪方式跟那些她过去不喜欢的人一模一样了? 自己成了亲,就想着把单身全消灭了,最好全天下的人都成了亲才行。自己有了孩子,又整天会盯着别人的肚子,关切人家生男生女生多生少 她怎么变成这样的?是想的太多了?想的太窄了?还是就象一句名言说的,屁股决定脑袋,她的身份决定了她的立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三十九 有情 屋里暖的穿不住袄,可是阿青这一刻却觉得身上全是冷汗。 真奇怪,人怎么会变成自己曾经最鄙视讨厌的那一种人呢?是时间改变了一切吗? 她怎么现在天天想的都是这些事了? 小山挺认真的剥瓜子壳,剥出来的当然落不到他自己嘴里,盛了一小碟恭敬的先给姐姐。 阿青其实不是太喜欢这么吃瓜子的。吃这个就要自己嗑自己吃才香,光一把一把的把瓜子仁摁嘴里有什么乐趣?市面上不是没有卖那种瓜子仁的,可是人们也许偶尔尝鲜会想到它,最终选择的还是饱满完整带壳的瓜子。 可是现在是小山在出苦力,做为剥削他劳动果实的的胜利者,阿青还是挺享受这些瓜子仁的。 文艺点说,这吃的不是瓜子,是征服感。 小山在姐姐面前可没有什么被征服的不甘,老老实实的剥着瓜子说:“我跟着云副将一起出京的,五百多里路只歇过一次。” “这样赶路怎么吃得消?” “中途换过马。”小山说:“下马的时候我都不会走路了。听云副将说他们当年行军的时候,为了怕自己困乏都把自己捆在马背上,就怕一打盹从马上栽下去。我这回也真想把自己捆起来啊。” 阿青问他:“他们在军中多年了,你怎么吃得消呢?” “吃不消啊。”小山拍一拍腿说:“两条腿都磨破了。幸好我之前几个月在外头还算磨砺过,不然这回真撑不下来。” 大妞打岔说:“你们赶完路是做什么去的?” “去剿了一伙山贼。”小山看着姐姐的大肚子,觉得这事儿完全不用对她细说,就算姐姐胆子大不怕这个,可是万一吓着他外甥了呢? “为什么要你们跑这么老远去剿贼?当地当官的、当兵的是吃干饭的吗?你不是去京营历练吗?这点事也用劳动你们跋涉五百多里地?”大妞却是不折不扣的拗脾气,必得要问个明白。 “这中间有点缘故。”小山迟疑了一下。 阿青马上明白过来:“不方便就不用说了,这种事情肯定牵涉到不止一个人的身家性命,要是有什么隐密为难之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小山由衷的给阿青伸出大拇指:“姐,你真是好样的。” 大妞瞪起眼:“什么叫好样的?那这意思我就是孬货了?” 小山嘿嘿笑了一声:“你这人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什么都没说你就能给我扣黑锅。” 大妞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去了。 这种场面阿青看了十来年,这两位从不会说话起就是仇家,连把他们放一起睡午觉都不太平,总是以安睡开始,以撕打结束。 现在看着觉得真怀念啊。 等等,快打住。 人常说,开始怀念过去,说明你已经老了。 阿青自认自己可不算老,人不老,心也不老。 但是看着他们两个从两个小肉团团长到现在,还是不由得人不唏嘘啊。 “我们回来的时候,云副将要分我些东西,都是剿贼得来的,他说是无主之物。” “你收了吗?” “收了。”小山说:“就是在路上的时候,看着有人衣食无着,就散给人了。” “你不但把财物散了,还把自己身上的衣裳都脱了给人了,简直天字第一号大傻冒。” 这话让阿青觉得有点奇怪。 大妞不是这种性格,但是她说的这话怎么听着感觉味儿不对呢。 这种事情小山做出来阿青一点不奇怪,甚至就算大妞干出这种事阿青都不会觉得奇怪。她在药铺里常常不给人开药,或是只开一些很便宜的药替人省钱。如果她不是这个性格,当时她就不会把那个包家姑娘的私生子抱回家来抚养了。 那她现在这样说小山,只是单纯为了奚落他? 阿青看看小山,又看看大妞,心里掠过一点古怪的预感。 然而随即她就把自己的想法撇开了。 有点太荒唐了,不会的。 不过除了那件需要隐瞒的事情,小山还有许多的路上见闻可以告诉阿青。 他知道姐姐对这些感兴趣。 可能是因为姐姐不能随便出门,爹娘虽然特别疼她,但是从她差不多十岁的时候,就不让她随意的出门了。即使出去,也不能随便抛头露面。以前小山不明白原因,现在他大了,经的事多了,也渐渐明白过来了。 所以他能走的远,就会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新鲜事儿告诉姐姐,说的详细些,鲜活些,姐姐听的很入神。 就好象她也去过了,见过了。 “那馒头我也是头一次见。”小山一边笑一边伸手比划:“这么大一个。” 阿青和大妞都笑了:“真的?那倒顶饿。” “对,就是顶饿。我一顿能吃两个。” 在家的时候小山一顿馒头可不止两个,可是既然人家的馒头体积如此庞大,小山又是个从来不吹牛说瞎话的孩子,那这样的馒头,阿青觉得自己能吃下三分之一就不错了。 这么一换算,小山的饭量是她的六倍 真能吃。 阿青忍不住笑。 弟弟这饭量不愧是将门之后,一般人家要是儿子这么能吃,那真养不起。 嗯,小石头饭量也不小,虽然生的象吴婶,比小山要秀气的多了,可骨子里还是吴家人,不知道再长大些是个什么脾性。 都说外甥象舅 阿青摸了一下肚子,她有点拿不准,自己生下的孩子能象小山和小石头吗? 可能不会的。 虽然感情上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可是阿青也不能在这件事情上自欺欺人啊。乐安公主那回就说,她长的象当初的石氏,并以此推断出她应该是石氏的女儿。这长相和自己被什么人抚养长大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那她生的孩子会象谁呢? 嗯,象李思谌也不错。就是那张脸不是太有男子气慨。 燕娘今天没到夫人跟前伺候。她陪着桃核和琥珀两人屋里做活。不过夫人的兄弟进来时燕娘看见他了。 桃核问她:“我们家少爷怎么样?” 她这孩子嘴里还都是旧称呼。不过她是吴家陪嫁丫头,不能完全算是郡王府的人,所以这个我们家少爷也不算说错。 燕娘说:“很英武。” 这个英武不是说表面上的。要说表面上的花架子,燕娘见过许多。她老家那一带练武的人多,不过有的是真功夫,有的是假把式。那种一身鼓鼓的健子肉,手里拎着两把大铜锤的不见得就是勇猛之士。其实燕娘知道那个号称双锤黄旋风的锤子,是一对空心的。 刚才看见世子夫人的兄弟,那感觉是不一样的。步子稳健,站姿挺拔,明明还是个少年人,却隐隐有了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气势。 听说世子夫人娘家是将门,她父亲现在就是龙武卫指挥使,将门之后果然与常人不同。 “那你要是和少爷打起来,谁能赢呢?” 这问题要是换个人问,燕娘保不齐得觉得对方是挑事儿,至少也是看不起她。但是桃核和别人不一样,她问这句话就是想知道结果,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琥珀也有点好奇。 她是过来教桃核做针线的。桃核针线活做的不行,挺有劲儿的手就是捏不稳针,前几天她被子弄脏了拆洗晾晒之后现在该套被了,可她那手艺琥珀和桃核关系还不错,说是教她,其实等于就是帮她做了。 好不容易见着弟弟,阿青肯定是不会放他们就这么走了,这就吩咐厨房预备午饭,问他俩都想吃什么。 小山就笑:“以前天天琢磨着想吃新鲜的东西,现在嘛,就觉得家常饭好吃。出去的时候就想着吃家里的面条、饺子、烙饼,再来锅炖肉就更好了。” 大妞捂着嘴笑:“你是在外头好东西吃伤了吧?嗯,我想想我想吃点儿甜甜的东西,让厨房看着做吧。” 得,想做顿好的招待弟弟妹妹,他们居然就这要求。 不过想想也是,是自家人在一块儿,又不是请外人大宴宾客,确实没有必要讲面子摆排场。 “好,那我就让厨房看着做了。” 厨房的人没怎么费力就明白了世子夫人的意思,端上来的果然都是家常饭菜。尤其是那烙饼,完全没整什么高端花样,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常做法,顶多是在和面时揉进了一个鸡蛋,烙的时候亿放的油大概比一般人家要多一些。 小山拿起张饼撕成两半,一半塞嘴里,一半泡到了肉汤里。 泡了汤的饼比肉还好吃。 大妞也很满意,厨房做的是糖醋鱼,上面的糖醋汁儿亮晶晶的。另外还有一道她喜欢的菜。 呃这道菜更乡土,更平民化。 萝卜丸子。 就是把萝卜切丝和着面炸熟,技术含量咳,很低。但是这个真是很可口,外面炸成焦黄,脆生生的,咬开了里面则软嫩的芯,一股特别纯粹的萝卜香。 这种素丸子以前常吃的。刚炸好的时候吃最好不过,大妞自己能干掉一盘子。即使凉了之后没有那种焦脆的口感了,做丸子汤也好吃的。 看他们吃的都挺香,一点儿没有见外,阿青当然也就放心了。 她也喜欢家常菜。 当然了,不是说不喜欢吃那些山珍海味的好东西,可是那些东西偶尔尝尝觉得不错,天天吃的话可就不那舒服了。家常菜吃着最合口,养人,自在。 这顿饭吃的结结实实的一点儿没打折扣,小山和大妞胃口都超出一般人的好,可阿青现在远远达不到一般人的水平。因为肚子大,她现在一顿反而吃不了多少东西。再说,孩子大了可不好生,现在可不是胡吃海塞的时候。 小山还从大妞面前的盘子里扭走了一大块糖醋鱼肉,气的大妞直敲他的筷子。 小山把自己面前的炖肉往前移了一些:“你瞧你小气的,来来来,我请你吃肉。” “什么叫你请我吃肉?”大妞哼了一声:“真会借花献佛,这明明是青姐请我们吃的。” “可这个总是专门为我做的吧?” 阿青看看小山,又看看大妞,心里那种感觉是越来越重,也越来越鲜明了。 等他们俩要走时,阿青当然舍不得。 小山笑着说:“姐你放心,你生我外甥之前我都不走了,肯定常来你这儿蹭饭吃。” 阿青再不舍得也只好送他们走。 好在小山已经太太平平回来了,没受伤没出什么意外,而且看得出来,这些日子的磨砺对他来说确实意义重大。 月桥巷离安郡王府不算远,想要来往方便。 桃叶凑近前小声说:“夫人,咱回屋吧,外头冷。” 阿青点点头。 小山和大妞已经出了院门,看不见他们的人影了,阿青也只好转身回屋。 她越想这事儿,越是觉得难以释怀。 等李思谌一回来,就发现妻子似乎有心事。 白天小舅子来过,按说妻子应该高兴才是,会有什么心事才这么心事忡忡的?一句话跟她说了一遍,她没有反应。提高声音再重复一遍,这回她听见了,可是完全没有听清,还得再反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问你,怎么看着象是有心事?” 阿青觉得自己的猜想有点荒唐。 “也没什么。” 李思谌换好衣裳,把手放在铜盆里的热水中浸了一会儿才擦净手过来,将已经暖热乎乎的手掌贴在阿青的肚子上,轻声问:“是不是舍不得小山他们走?” “不是。”阿青向后靠在他怀里,声音也低:“他没在家的时候牵肠挂肚的,这一回来就好了。月桥巷离的又不远,想见他也方便。” 不是为这事儿? “那是为什么?” 李思谌观察力太敏锐,阿青又不是个很善于伪装的人,她的一点心事根本瞒不过他。 可是阿青觉得自己琢磨的这事儿,说出来李思谌肯定会笑话她。 “没事就是今天小山和大妞一起过来,还跟小时候一样斗嘴争执个没完,吵得我都跟着头疼。” 李思谌赶紧追问她是不是身子不适。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四十 过年 “你别瞎着急,我没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阿青舒舒服服的靠在他身上,李思谌赶紧调整了下姿势,争取让她靠的更舒坦一点。 “哦,今天有人跟我提了件事儿。”李思谌把阿青耳边的头发往后拨,但是没什么大用处,头发丝太滑,拨过去又回来,继续蹭得倔鼻尖痒痒。 “什么事?” “思敏的亲事。” 呃怎么好象一时间大家都到了要婚娶的年纪了,整天跟媒聘婚约撕扯不清。 “是哪一家啊?” “延阳侯府。”停了一下又补充一句:“那家老二。” 老二听起来有点怪。 不是书香门第,而是一向和宗室走的近的武勋世家。 阿青并不觉得意外。李思敏毕竟是庶出,世人总是挑剔这个。哪怕自家人不在意也总得在意身周的人有什么看法。 所以李思敏没有多大可能做长媳。嗯,除非她找个寒门出身没根基的夫婿。 不过阿青也不太看重这个,反正婆家已经限定在一个差不多的圈子里了,那重要的就是看人品了。 “品行如何?生的怎么样?是高是矮?有没有什么毛病?” 李思谌忍着笑回答她:“品行我在让人打听着,这个听旁人说往往不准。至于长相嘛,今年夏天的时候我在行宫还见过他一回,长的是没得说,他们兄弟几个都生的不象父亲,应该是更象延阳候夫人,都是瘦高个,骑射、读书,都算拿得出手。” “他身上有差事没有?” “有,”李思谌说:“就是差事有点怪。” “嗯?” 有多怪?是文是武?一般勋贵之后想办法谋个龙武卫的职缺很常见,混个三五年有了资历之后再图别的,但总体来说,都是武职。李思谌说他怪,难道这人以读书出身的? “他在刑部当职。”李思谌有点郁闷的说:“是司狱吏郎。” 阿青先是问:“几品啊?”对这个体系她当真是一点儿都不熟悉。 “八品。” “等等”阿青回过味儿来了:“司狱是个什么官儿?听着象牢头。” 李思谌无奈的夸了老婆一句:“没错。” 这个官职确实有点怪啊。 他年纪应该也就是二十来岁吧?想做到侍郎,都官,掌衙之类的官儿是不大可能,但是户判、司曹之类的应该没有多大问题啊。更重要的是这些官职要么算是管理档案文书,要么是后勤调配一类,都是很清贵很适合世家子弟混资历等升迁的好位置啊。 这位怎么会去看管犯人呢?哪怕不用他自己拎把大锁头带着铁鞭子给人上刑审讯,这监牢也绝不能算是个什么好去处。 “他怎么会进了刑部的呢?” “这个我听说过,是他自己的意愿。听说他打小就对这个感兴趣,还审过自家仆佣偷盗的事。” 这个,这个真是 一样米养百样人啊。有人喜欢念书,有人喜欢武枪弄棒,那么有人天生就对刑侦有兴趣那也不奇怪。 但是整天和犯人打交道,让人一听就不会往好处想。监牢能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实在找不着什么闪光点啊。 “侯爷和侯夫人对他也实在没辙了,而且这事儿多多少少有点影响说亲。侯爷跟我提这事儿的时候,倒都是实话实说。说他除了这点癖好,别的都好,房里到现在也没有侍妾通房之类,平素不贪杯不嗜赌,对父母孝顺,对兄弟手足也没得挑剔。不过他除了公事上头算是精明用心,别的事情都挺糊涂的,侯爷想替他娶一个大方聪慧的媳妇,管着他看着他一些。” 阿青有点想挠头。 听着其他条件都不错,就是这个职业有点 “不用想得太多。”李思谌安慰她:“侯爷也就是这样一说,成不成的人家并不强求。我这几天打听一二,反正适龄的好少年京里也不少,总能给思敏寻着一个合适的。” “嗯。你要是有什么看中的人了,先别张扬,悄的跟思敏说一声,看看她自己的意思。咱们看着好,不一定她自己就会喜欢,总要她自己能看得中能喜欢才是。” 李思谌说:“这个我明白,到时候自然会和她本人商量。你和她不是挺要好?有没有看出她有这方面的意思?” 阿青摇头。 李思敏身上完全看不出这些来。阿青和她聊天的时候倒是提到过这方面的话题,李思敏并不是个浪漫乐天的性格。因为成长经历和在宫中生活的关系,这姑娘非常的务实。在她看来出嫁之后生活安稳是第一位的,如果夫婿能有出息知上进,能撑得起整个家庇护妻儿就好。至于****之类的,她好象完全没有去想过。 “行,我先打听着,也不光要打听他一个,捎带着也看一下旁人家的年轻子弟。等有了结果,你叫了她来同她说一说,我又不好和她说这个。” “这是自然的,你和她怎么好说这些事。” 阿青也想象不出李思谌和他妹子怎么讨论这种事情。 说起来,李思雯只比思敏小一岁多不到两岁,她的终身大事也该提上议程了。 对李思雯阿青了解的不多,总体印象也就是安静顺从,挺懂事的。 不过她和李思敏又不同。李思敏和他世子哥哥一样,都走的叛逆路线,李思谌的婚事就是自己拿的主意,现在到了李思敏这儿,他这个长兄也完全能做妹妹的主,一点儿不指望安郡王。 但李思雯毕竟不同,她父母双全啊,安郡王活的好端端的,她还有个姨娘,她的亲事总不可能绕开这二人。而且李思谌跟她也没什么兄妹之情,面子上过得去而已,所以她的亲事么,想来李思谌是不会往自己身上揽的。 李思雯时常做点针线送她,上回和王氏一起来的时候那神态、语气都带着顺从与讨好,话里话外想和阿青更亲近。 嗯,她生母是个姨娘,安郡王妃现在又不在,将来要给她相看亲事,阿青身为长嫂也是有发言权的。没准儿安郡王对女儿不上心,就会把这事儿委给她呢。所以李思雯现在就来拉关系讨好,一点都不奇怪。 嫁人实在是太重要了,决定了她下半辈子过什么样的日子,拼命争取也不为过。 阿青并不觉得她这样做是势利又或是太过有心计。一个人自己都不为自己争取和奋斗,想着听天由命那肯定不可能过得好。 夫妻俩说一会儿话,亲亲热热的睡下。 除夕那日李思谌哪儿都没去,待在府里陪伴她。李思敏也从宫中回来了,又带来了宫里头的赏赐和三公主的馈赠,其中有几样是点名要给阿青的。 “这个彩糕看着好看其实不中吃。”李思敏把盒子里头三公主赠的糕点取出来,点心上盖着薄薄的一层白绵纸,揭开来就可以看见这彩糕的真容了。 彩糕彩糕嘛,当然是彩色的。这么艳的颜色肯定是染上去的。白青黑赤黄五色,估计又得往五德上靠。人们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福缘吉兆这种事,衣食住行哪一样都不会例外。彩糕上点缀着果仁果脯蜜饯,丰富是够丰富了,不过阿青不喜欢这样的。 问了李思敏,果然这糕又有名叫五色糕,五德糕。除了这个,还有一盒百寿酥。这个说起来就更没有技术含量了,就是把做好的饼胚压进寿字模具里,最后的成品就是一个个的寿字酥了。味道一般般,油和糖没少放,吃一个还可以,第二个就吃不下了,发腻。 另外就是首饰衣料,还有一支参。 “让公主费心了。”接了人家的礼物,怎么都得客气客气。 “客气什么,礼物也不是白收的。”李思敏把鞋子踢掉上炕,倚着阿青的大靠枕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一年里头难得有几天清闲日子,我非得睡到自然醒不可。” 想必她在宫里天天都得早早起身。夏天还好,冬天这样冷,起床的时候外头还是漆黑一片,谁愿意早起啊。 阿青以前还是个挺勤快的生活规律的人,现在有了孩子,作息也就不象以前那么规矩严格了,尤其是李思谌一意孤行要惯着她,天天早上任她睡,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算。 “为什么说不白收?” “你肯定也会回礼的啊,有来有往的。” 你送我一份我也送你一份礼,从物质上说起来是扯平了。但是从交情上来说,你送我是一份情,我送你东西又是一份情,加起来就是双份儿的交情了,人和人都是从疏远然后慢慢亲近起来的,靠的不就是来往嘛。 给三公主的回礼倒不用急在一时,等过完了节李思敏回宫的时候再让她捎过去就行了。 “嫂子,你这肚子累不累啊?” 看着就觉得有点吓人,阿青身上没长多少肉,都长在肚子上了,李思敏看着都替她觉得累,挺着这么大肚子,腰怎么吃得消呢?她只要想象一下就有一种腰要断了的恐慌。 “我不累,习惯了。”阿青拍拍她的手背,李思敏对她的关切并不是作伪,两个人在一块儿相处的也越来越自在了。 “快坐好了,我有事情同你说。” 李思敏跟没骨头一样瘫在靠枕上不起来:“又没有旁人在,嫂子就让我舒服一会儿呗,这也不妨碍咱们说话啊。” 真拿她没辙。 阿青示意桃叶书案上放的小册子取了过来,递给李思敏。 “这什么?”李思敏接过来,虽然小册子封皮上没有字,不过她直觉这应该是本清单之类的东西。 嫂子要她帮忙理账管事儿? 一翻开她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的确是清单,可上头写的不是钱货,而是人。 “嫂子,这是?” “是你哥哥这几天让人整理出来的,你看一看。”阿青昨天已经和李思谌一起看过了,上头一共有五个人,查的挺详细,连祖宗三代都写上了。至于长相,虽然李思谌说可以弄到画像这种东西,但是阿青觉得这时代的人物画那不是一般的抽象,形神兼备里面,她只看到了神,至于形嘛完全分辨不出来。好象但凡是画人,都是一个模子画出来的,比如那些历代皇帝的画像,看起来就象是同一个人,除了衣饰有点小小变化而已。 李思敏秒懂。 哥哥这是替她打算终身大事呢。 和一般姑娘不一样。李思敏一点儿都不害羞扭捏,大大方方把册子摊开来细看。 延阳侯的次子也在这上头。 如果不论职业,这位二公子的条件本来应该是上面最合适的一个。 偏偏这人职业方向有些特殊。 李思敏把这个从头到尾都仔细看了,一个字都没落下,还时不时的和阿青讨论一句。 五个人里头有一个是庶吉士,姓于,老家是庆州的,据上头说的是父亲早早亡故,由寡母抚养长大,家境贫寒。他能读书、进京,都是靠舅父资助。现在虽然有了功名留在京中,但是没有余钱置产,现在就住在翰林院提供的寓舍之中。这是方便穷京官儿的一项慈善措施。有不少人是外地的,在京里没有根基,买不起房舍,连赁屋租住都是一项很大的负担。所以在离宫城衙署不远的政道坊就有一片这样的房子,算是提供给官员的宿舍,也象征性的收一点房钱。住在这儿的人不光是年轻人,甚至有人已经娶妻生子头发华发了,还在这里住着呢。 据李思谌说,这人仪表堂堂,虽然家境贫寒,可是既然有真才实学,那在京里成就一门体面亲事并非难事,看中他有意想结亲的据说不是一家两家呢,还是个抢手的女婿候选人。 李思谌有些倾向于他。 五个人里头,那三个都比较平庸,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有些纨绔子弟的毛病,比较突出的就是延阳候府的二公子和这位于翰林了。 于翰林职业前途远大,这一点又给他加分不少。 阿青端详着李思敏,不过从她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明显意向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四十一 心思 李思敏一点儿没有大姑娘挑女婿的害臊劲儿,那坦然,那风度,跟上官挑下属似的,让阿青看了都不得不给她挑个拇指。 真服气啊。 “于君元二十四了”李思敏抬起头来:“这年纪没成亲的人不多啊。” “嗯,这倒也是。”李思谌也是二十好几才娶的老婆,那是有原因的。这个于君元多半也有点自己的原因。 “嫂子你去过寓舍吗?那儿什么样?” 话题跳的太快,阿青愣了一下才说:“我没有去过,小山去过的。说是一排一排的,院子都差不多大。有的院子里住两三户,有的更多。可你又不会去那里住。” 如果她真要嫁于君元,那她肯定会有自己的房子,怎么说也是宗室女,哪可能去跟人挤寓舍住。 “问问嘛。”李思敏托着下巴,手指头字上划来划去:“以前不大懂事的时候吧,总觉得自己命不好,娘早没了,爹又不喜欢我,靠谁也靠不上,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活到大。看看这个于君元呢,是爹早没了,他娘寡妇失业的能把他拉扯大还供读书,也不容易。怪不得人家都说,宁愿要讨饭的娘,也不要做官的爹呢。” 阿青深有同感,但嘴上可不能这么说。 反正李思敏也没指望她附和自己,只是这么感慨一句。 “这位金二公子呢,倒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放着大把的好前程,偏偏想当牢头,多怪啊。” 听这意思,她还是更中意于君元? “你要是觉得还成,那让你哥哥再打听打听,找个机会看一看真人?两个都可以见见。” “金二我好象见过。”李思敏坐直了:“我想起来了,我确实见过他。” “你见过?” “前年应该就见过一回,那回我和三公主去西苑骑马去,皇上带着一帮子世家子弟在射箭,我记起来了,对没错,就是他。” 阿青两眼一亮:“他射的好吧?”肯定应该射的不错,多半还拔了头筹,不然也不会让人印象深刻到牢牢记住了。 “嗯,他落第。”李思敏咯咯笑着说:“一半都没射到靶子上,不知道都那些箭都飘哪儿去了,皇上领头把他笑话了一番。” 阿青缓过一口气来接着问:“人长的如何?听你哥哥说,象逸阳侯夫人,个儿不矮。” “不矮,确实不矮,就是瘦,跟竹竿子似的。”李思敏想了想又说:“不过现在比那时好点了。” “你最近还见过倔?” “夏天去避暑的时候还见过一回,我跟三公主,还有锦国公夫人在一起的时候遇着逸阳侯夫人,他骑马跟着车。” 当时没怎么注意这个人,这会儿去努力回想,五官长相还是挺模糊的,又没有说过话,印象不深。 “另外三个想不想见见?” “不想。”李思敏摇头,同时又指着其中一个说:“这个我也见过。” 阿青这回也不吃惊了。 李思敏陪在三公主身边,地位和份量都不容小觑,连在皇上跟前也能有说有笑的,她的圈子和人脉比一般男人都强。 看来她要是在这五人里头择中一个,根本不需要李思谌替她制造机会才能相看对方,她自己就有能力找到许多见面的机会了。 “那你看细看看,再想想。要是你自己另外有什么打算,你也只管和我说。”涉及终身大事,一万个小心都不为过。反正过年这些天她会留在府里,不过正月十五的时候她应该就回宫了。这段日子姑嫂两人应该可以从这五个人里择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来。 至于嫂子说的另有打算,还是歇了吧。她没什么另外的打算。嫂子的意思她懂,无非是说,如果她看上了什么身份不是那么匹配的人,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如果个人条件好,说不定哥哥那里能点头。 不过她没那种打算。 真是本身条件非常好的人,只要环境不是特别差,那肯定也早早能混的出人头地。如果是这样,那人家未必要选择她。如果是有大麻烦的人物,就算本身十分惊才绝艳,李思敏也不打算啃硬骨头趟浑水。人生本来就已经很艰难了,如果有相对平坦顺利的道路可走,何必非得去选择荆棘遍布的那一条路呢? 阿青发现了,李思敏的态度实在是太大方了。 大方的让阿青都有些不踏实。 哪怕是她自己,两世为人,到了议亲、成亲的时候都难免害臊,害怕。李思敏这姑娘是情窦未开?还是迫于现实,对婚姻的态度才这样冷静甚至冷酷。 可是李思谌对此看法倒是和她不同,挺乐观的。 “她这样就挺好,脑子不糊涂,将来日子怎么都能过得好。要是自己脑子糊涂了,再好的日子也过不下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李思谌对妹妹是有手足之情的,也是有责任心的。但是他更明白的是,象自己和阿青这样的缘份,这样的情份,这是天大的幸运。李思敏多半是没有机会和他们夫妻一样的。她和将来的夫婿能够过的顺当、和睦就行了,奢望什么心有灵犀恩爱不移那不现实。 过年时一家人总要凑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的。 仍然是以一架屏风隔开,安郡王领着儿子们坐外头,屏风那一边是阿青、王氏和三位姑娘。阿青坐的椅子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特别扎实,比其他人坐的大了一圈,椅子铺垫的就别提多么厚实了,怕她累着,特别在她腰的后面放了一个很结实的大号靠枕。 王氏有些羡慕的看着阿青的肚子,听说快要生了,而且还听说,世子夫人的脉相振博有力,怀的应该是个男胎。 一举得男,那以后就万事不愁了。 王氏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她的陪房妈妈已经替她想了种种办法了。特意找了高人,按她的月信来潮时日算出最适宜受孕的日子,她也服用了不少促孕的补药和食物,但是几个月下来,还是没有什么消息。 这由不得她不焦虑。 她娘家母亲,还有她身边的陪房妈妈都一直在安慰她,这事儿急不得。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有的夫妻儿女缘就早,一成亲就有好消息。有的夫妻可能身子不是那么合拍,总得亲近、磨合个一年半载的。这说法就玄乎了,从五行说起,什么女子是木气,男子是金气之类的。 王氏平时也跟自己说不要心急。但是看着旁人已经要瓜熟蒂落了,她怎么会不急呢? 有了儿子她才有底气跟李思炘叫板,到时候对他的那些无理又可笑的要求也能够理直气壮的反驳回去,把整个院子的权利掌握到自己手里 别的事情只要谨慎小心,步步为营,总是能够办成。唯独这件事,不是她能算计来的。 而且她还知道,昨天吃罢晚饭之后,李思炘和那个住在后罩房里的陆应贞亲热了一回。前后时间不长,要不是她一直派人盯的紧,可能就会忽略过去。 她不能让旁人在她之前有孕,所以李思炘提好裤子若无其事的走人了,她打发人给陆应贞送了一碗药去。 本来她觉得,要是陆应贞不喝,她派去的人也会给她硬灌下去,并且确保她不能再吐出来才行。 可陆应贞很识相,乖乖把药喝了。不过王氏派去的人还是盯着她一个多时辰,确定她不能再把药汁吐出来才回去向王氏复命。 陆应贞是个聪明人,即使原来不聪明,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想必也学乖了。 她如果不识趣,那王氏有一百个法子让她消失,而李思炘是不会护着她的,在这个府里也不会有人给她出头。至于娘家陆应贞早就不指望了。 如果她听话,王氏不会介意她和李思炘之间这种事情。反正不是她也会是别人,她还更好控制。 桌上有一道红烧鱼,因为要讨“年年有余”的好口采,所以别的菜都能没有,这道鱼也一定不会少。不过这道鱼更多时候是摆来看的,不会有人真吃它。好几个菜盘底下都附有小炭炉,里面细小的火苗可以保证菜可以在桌上半个时辰之内不会变凉变味。 今天阿青还就跟这道鱼卯上了,鱼腹和鱼背上的肉都快叫她给吃光了。 这不是那种杀好后又冻过些日子的鱼,那种鱼怎么做都不好吃,发腥,有一种臭气,哪怕是油炸再放重料,那味儿都改不过来。今天的鱼一定很鲜活,因为只有鲜鱼的肉吃起来才会自带着一种鲜甜。 除了这个,阿青还吃了两块糖芋头。 桃叶在一旁看着,觉得自家夫人这胃口真是跟外头的天气一样捉摸不定。一会儿甜的,一会儿酸的,连辣的吃过,不过还好,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想吃苦的东西。 昨天晚上世子和夫人,还有思敏姑娘三个人在菊苑烤肉吃。从厨房拿了生肉来串了在木炭上面烤,吃的还特别的香。要不是有世子看着,她们可没有那个胆子给夫人吃这样的东西。再说又是炭又是火的,真出点万一她们谁担得起啊。 炭火烤的东西虽然香,但不能多吃,肠胃克化不了,再说那烟熏火燎的,吃了也容易上火。 至于桌上的其他人,王氏有点心不在焉,李思敏正托着腮听屏风那边的动静,手里的汤匙在碗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和。李思雯神情恬淡,一直很温顺沉默。 李思容应该是变化最大的那个了。上次这样坐在一起过节的时候,她还显的嚣张霸道呢,可是现在一张小脸儿瘦的只剩下巴掌大了。 这些日子她事事都不顺当,就算一开始还认不清真相,现在她也明白过来了。 可是她只知道下人在为难她,却抓不着人的把柄,那些人面上都做的滴水不漏的,她总去告状,杨管事也好,还有安郡王都不信她的话。 就是因为母亲不在她才这样受人欺负。李思容腊八那天她还下跪求恳,求安郡王把郡王妃接回来过年。 这姑娘也总算学聪明一点了,她没说让郡王妃永远回来,只说回来过个年。过年总是一家团聚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外头孤零零的一个亲人都没有,只怕不利于她养病。 还别说,安郡王真的在那一刻动摇了一下。 要不要让陆氏回来过年? 陆氏在的时候,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什么恩爱了,甚至有时候让他生厌,看都不想看到她。但是一把她送走了,却又觉得身边空落落的,有那么有大一块空白挖了填补不上。 路过从前陆氏的院子时,看着上锁的院门,他心里也会觉得有那么点不舒坦。 但是那心软只是一刹那间的事,安郡王很快明白过来。 陆氏不能回来。 不是他心狠,而是他有个惹不起的儿子。今天他答应把陆氏接回来,恐怕陆氏接回来之后就会死的不明不白了。这个儿子当时就想要陆氏的性命,还是他极力争取,才让陆氏算是保住了命,把她送离郡王府也是为了她着想。 可这些李思容不懂。 安郡王也不可能跟她一五一十的说陆氏都干了些什么事,更不可能跟她说自己压制不住长子。这话说出来他的一家之主脸面还要不要? 所以安郡王果断拒绝了她,还让她回去以后闭门思过好好把女四书多抄几遍。 “你母亲是去养病的。现在病一点儿没见好转,外头又冰天雪地的,怎么能接她回来?路途奔波,天寒地冻她经得起吗?你年纪也不小了,一天大似一天,还跟三五岁孩子一样不懂事,都是你母亲把你娇纵坏了!女四书你给我好好的抄,不但要抄,还要明白里头的道理,好好想想自己的毛病出在哪儿,都一发改了才是。” 李思容还去找过李思炘,找过李思涵。可是这两个哥哥也都让她失望了。二哥让她耐心等等,三哥根本就不搭理她,怕惹祸上身。 李思容胸中充满了怒火。在她看来,安郡王辜负了母亲,两个哥哥也只顾着自己,根本就不配做她的兄长,做母亲的儿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四十二 守岁 “晚上吃饱了吗?”李思谌替阿青把斗篷解下来交给桃叶。 “吃的很多呢。”肚子撑的饱饱的。 这还是夫妻俩头一次一块儿过年。如果把她肚子里那个也算上,勉强能称得上一家三口。 两口子过节能做点什么呢? 答:什么也做不了,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能做什么呢? 盖棉被纯聊天吧。 两人都不困,床前那盏灯,灯罩着绘着蝶戏牡丹。 不是通常意义上那种蝶戏牡丹图,其实这盏灯严格来说是一盏走马灯,花丛是背景,画着蝴蝶那一层会转动。灯一点起来,就可以看到一黑一黄两只蝴蝶在花丛中翩跹上下,穿梭复往。 “这灯哪里来的?” “喜欢吗?”李思谌笑着说:“在宫里看见过,不过那盏灯上绘的是鹰击长空,下面是山河万里,挺有气势的,就是挂在咱们屋里头估计不合适。” 那肯定不合适啊。这屋子本来就是为了老太妃静养才建的,整体风格比较偏南边风格,精致,小巧,嗯,也可以说是女性化。如果李思谌没有成亲,那他一个人肯定不会搬到菊苑这里来住的。 但是阿青在这儿住的还算惬意,尤其是觉得卫浴设施比别处要完备得多。 这样小巧精致的地方如果来一盏纵马山河灯是有点不合适。 所以李思谌就自动把这灯的主题给更换成了鸳鸯蝴蝶派浪漫唯美风。 “还是以前过年有意思。在乡下的时候过年,我领着小山和大妞两个,在外面放爆竹。我们还做过冰灯呢。” 李思谌饶有兴致的问:“真的?做的什么样的?” 阿青笑出声来:“我们那手艺能做出什么样的来?就是从井里打一桶水来上放一夜,第二天那桶水就全冻上了嘛。在里头凿个洞放根蜡烛,就成了冰灯了。” 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但是当时玩的特别投入。为了让冰灯好看,后来他们还开动脑筋把红纸剪好成的窗花什么的冻在冰里,这样隔着冰晶看见里面那红艳艳的窗花,再被烛光一映,就给人一种美不胜收的感觉。 她问:“你以前都是怎么过年的?” “我吗?”李思谌愣了下,说:“这两年在京里,有时候过年也赶不回来,那年除夕我就待在了七家镇。至于小的时候好象也没怎么过过年。” 阿青有点后悔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李思谌生母早逝,在郡王府的成长经历那也就不用多说。旁人过年是一家团圆和乐,可是安郡王、陆氏和他们的孩子才是一家人,李思谌在这座郡王府里只是个外人。 “不过有一年过的挺好的。”李思谌努力从回忆中翻出来一篇:“那年的三十我在书房里头,郭妈妈来了,给我端了一大碗她自己包的饺子,走了那么远的路还热腾腾的。” 阿青决定以后要对郭妈妈更敬重,顺口问:“那饺子是什么馅儿的?” “三鲜馅儿,里面有虾仁、火腿和白菜。”李思谌眯起眼,似乎在回味当时饺子的味道:“我把一大碗都给吃了。” 郭妈妈真是大好人。 “你喜欢三鲜馅儿的?那明天咱们也包一锅三鲜馅儿的饺子吃。” “过去你在家里都吃什么馅儿的饺子呢?” 阿青扳着指头数:“最常吃的是猪肉白菜馅儿。有一次因为我爹猎了一头野猪回来,所以我们是用野猪肉和白菜一起包的。” 这搭配听着就很新奇。 李思谌问:“和一般猪肉有什么区别?” “嗯”阿青想了想:“好象没什么大区别。” 她继续往下说:“素馅儿的也常吃,初一不就要吃素饺子嘛,我们家靠山,从山上采到菌子、蘑菇、木耳、豆腐这些都包过。肉馅儿的话,有一年买了羊肉,包了一顿羊肉胡萝卜馅儿的。” “好吃吗?” 阿青摇摇头:“因为以前没包过,没有经验,那羊肉馅油太大了,咬一口就是一嘴油,羊油还特别的糊嘴” 李思谌想象了一下,抱着阿青笑的肩膀直抖。 “乡下过年比城里热闹,初一的时候镇上那些半大孩子会去相熟的人家拜年,一般我们那里是不给钱的,也给不起,给的都是些零嘴。拜了一早上,身上就揣的鼓鼓囊囊的,一路走一路还往下掉。” “其实我以前喜欢过年,是因为过年的时候一家人都不出门,大家围着炭盆说话、烤芋头吃,我爹和张伯还烫酒喝。小山一天能挨五顿揍,可是怎么揍也不改。大冬天河都上了冻他还要去冰上面打洞抓鱼,差点掉冰窟窿里头,回来以后屁股都给打肿子,不能坐不能躺,只能趴着,好几天都没法儿下地” 李思谌握着她的手听的很认真。 阿青在吴家过的很幸福,那样热热闹闹亲亲热热的才是一家人。 连他听着都觉得羡慕起来,隐约的,恨不得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相比之下 ,郡王府除了富贵,还有什么?父子兄弟之间有如仇敌,姐妹妯娌也是各怀异心。 你防着我,我算计你,阿青在这儿不快活。 哦,只除了他。 可是他能陪伴她的时间也太少了一些。 李思谌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现在他想抱她,最好的姿势是从背后抱,因为正面拥抱,两中间隔着一颗球的距离她的肚子总是会顶着他,他又怕压坏了她。 “以后咱们家人也会多起来的。”李思谌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摩挲:“这个是老大,以后咱们还有老二老三老四老五” 阿青有点儿恼火的打了一下他的手背:“胡说,哪里生得了这么多?” “嗯嗯,那就少生两个。反正到时候啊,咱们过年也热闹着呢,你可以领着他们包饺子,我可以带他们出去放烟花放鞭炮玩冰灯” 他描绘出的这副未来蓝图,把自己都迷惑了。 真那样多好啊,他都有些等不及了。生好些孩子,象他,也象她,围在身边一声声的唤着爹和娘。 过年这几天李思谌只出了两次门,其他时间全都陪着阿青,似乎要把过去那些日子拉下的份儿一次全补回来。帮她梳头,磨墨,陪着她散步,甚至两人一起杀到厨房,李思谌和阿青动口,一众厨子们动手,折腾出了一大桌子菜,指望两个人吃光那是不可能的,于是把李思敏也叫了来一块儿吃。 问题是李思敏觉得这顿饭吃的一点儿都不高兴好吗? 虽然她不懂得单身狗是什么意思,可是看着哥哥嫂子你侬我侬恩爱个没完,一点儿食欲都让他俩给耗没了。你给我舀一勺汤啦,我给你夹一块肉啦什么的,让她这个被叫来充当背景的妹妹情何以堪啊? 就算她以后嫁了人夫妻俩也得一块儿吃饭,她也绝不会象眼前定这一对似的,真能把人腻歪死。 成亲真可怕。她这位大哥可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性子,而嫂子也是个沉稳持重的人,结果这样两个人凑到一起,瞬间变得让李思敏都认不出来了。 “思敏,你也尝尝这个。”李思谌说,他对妹妹现在显得格外温和:“我和你嫂子看着厨子做的。” 李思敏嘴角轻微的抽搐了一下,她觉得自己这顿饭吃完了说不定肠胃要出问题,要不回头就跟碧莲说,先预备点儿消食散之类的? 阿青抿着嘴笑,把碗里的汤小口小口的喝完。 汤很鲜,咸鲜中还透出点清甜的味道来。这可不是放了什么饴糖蜂蜜之类的调味,而是食材本身的味道。 好不容易把这顿饭捱过去,李思敏赶紧起身告辞。和这对夫妻待在一块儿她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自己特别多余。 碧莲特别贴心听话,回了屋就把山楂消食丸给她找出来了,李思敏拿了两颗在嘴里嚼着,一边又把嫂子给她的那本清单翻出来看。 对这事儿碧莲比她本人还上心呢。 当然哪,这事儿与她也切身相关。 李思敏要是出嫁,碧莲肯定要做为陪嫁丫鬟一起过去的。两人的关系是天然的荣辱与共,福祸相依,她肯定关心李思敏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于翰林和金二公子,各有好处。 于翰林将来前途应该不错,家里穷了点儿,可是放在这不算大事,自家姑娘又不指望他给吃给穿。倒是于翰林自己,要是娶上了这门媳妇,肯定不用象现在一样租住在寓舍里头,生活会宽裕许多了。 不过他不是京城人氏,不知道和自己姑娘能不能过到一块儿去。 至于金二公子,家世不错,可他本人只是次子,将来又不能承继侯府。再说,他那个职业也确实让人头疼。这干什么不好非得干上这一行?没几个人瞧得起,将来如果升迁的话还不知道会再迁任个什么官职。 碧莲是比较倾于翰林的。 她想的很实际。一是于翰林前程应该不错,二是他家境贫困,那将来要是和自家姑娘有什么不和睦的地方,姑娘有郡王府撑腰,谅他一个文人也翻腾不起什么大浪来,能牢牢把这人抓在手心里头,这一点就比金二公子又胜出一筹了。 “姑娘,趁着过年这些时日有空,不如和世子爷说说,要是能安排你见一见真人,总比咱们在这儿瞎猜的强。” 李思敏摇摇头:“见不见的还不都一样。其实这成亲有什么好处?” 碧莲纳闷:“您不想成亲啊?” 李思敏摇摇头:“没看出来成亲有哪点儿好。” “可是世子爷和世子夫人这样的,多恩爱啊,两个人亲亲热热的,有事一起商量,祸福与共,多好的一对啊。” “象我哥和我嫂子这样的能有多少?”李思敏把册子翻过来翻过去:“我不做那个梦。我就想着,要是将来能象文安公主那样,过的自由自在的,不用委曲求全看丈夫、看婆家的脸色,这样就好。” 碧莲的脸色一下子变的很古怪。 我的姑娘诶,您是真敢说! 文安公主可是个寡妇啊,羡慕谁也不能羡慕她啊。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别人会怎么想?还没成亲哪就盼着丈夫赶紧死? “可不敢这么想。我看文安公主过的很苦的,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府里头,身边除了下人,再没别的亲人陪着。下人再贴心也不是亲人,有话同谁商量?生病了谁照顾?夜里头一个人冷衾孤枕一个人的日子哪有那么舒心惬意的?姑娘你这是光看见贼吃肉看不见贼挨打啊。” 主仆俩多年相处下来交情自然非同一般,碧莲说话也相当直接大胆。 在宫里头两个人都很谨慎,一句话不敢多说,即使平时想说话,也会本能的把声音压低,生怕隔墙有耳。 但是现在不是在宫里,府里没了郡王妃之后,就象移走了一块压在头顶的大石头,让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说想当寡妇当然是句玩笑,可是李思敏从小也没少吃苦头,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着实不易,她确实对婚姻缺少期待。对她来说,只要日子过的稳当就行,这才是她择偶的第一标准。 从这一点看来,两个人是不相上下的。 金二她见过两三回都印象不深,可见相貌谈不上出众,要不她肯定能记住。 就是不知道这于翰林本人是个什么样子了。 萱楼里远比从前太平安静,静的李思敏都有点儿不习惯了。 以前李思容可不是个能静下来的,一天到晚折腾不够。可是现在她接连吃了那么好几次亏,现在又被安郡王罚在屋里抄书,连房门都不能随便出。她一老实起来,李思雯又是个安静的性子,这院子里格外安静也就不奇怪了。 “这事儿又不急,再仔细打听着吧。” “咱们不急,可有旁人着急啊。”碧莲往外指了一下:“姑娘要是不嫁,别人总得排在你后头,这一耽误还不知道耽误多久呢。” 李思敏知道她说的是谁。李思雯的心事瞒不过她,这姑娘担心自己将来终身没个着落,面上看着淡然,心里却比谁都着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四十三 临盆 过年那几天,安郡王的两个兄弟全家老小也过来团聚了一回。 一年里头安郡王府如此热闹,也就只有这么一回。 与去年相比,多了阿青和王氏,少了郡王妃陆氏。 可是有意思的事情就是这一点,没有一个人对陆氏的事穷究不舍。也就一开始的时候三叔问了一句:“大嫂身子还好吧?” 安郡王也就淡淡的回了一句:“还用着药。” 就这么简单。 任谁都知道其中有问题,但是没有谁会多问一句。 阿青身子沉,压根儿没到前头去,旁人也很能体谅,毕竟她生产的日子就在这些天了。前天太医来把过脉,菊苑里头早早的开始预备了,连太医都留在府里头没放回去。 二婶和三婶两人联袂前来看她,三婶儿话不多,给了她一个庙里求来的保祐平安的顺产符,问了两句她近日的情情形就不出声了。二婶儿为人和善,胖胖的一张圆脸上好象时时都挂着笑,拉着阿青的手亲热的问她现在身子沉不沉啊,晚上睡的好不好,产房预备好没有?零零碎碎的问的那的那叫一个详细。 其实要照郭妈妈来看,她是不乐意这会儿来客人的,只是这二夫人和三夫人是长辈,不能如旁人一样拒之门外。三夫人从嫁过来,还青春年少的时候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哪怕对三爷、对着自己亲生的儿女都没多少笑模样,倒不是有意对自家夫人冷淡,这个郭妈妈还是分得清的。 至于二夫人,虽然她一惯和善热情,郭妈妈反倒不乐意她和自家夫人接近。 因为二老爷是个药罐子啊,一年一年的病歪歪的,天冷了就不成,天热了也不成,春天的时候风大不敢出屋,一年里头能出门的时候只有初秋那几天。二夫人要是把病气传了带给自家夫人可怎么办?这种时候哪怕一丁点儿风险也不能够有啊。 阿青也不乐意招待客人,只是这两位的身份推托不掉罢了。她一早起来就不怎么太舒服,早饭只喝了小半碗粥就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问题不是出在粥上,而是她自己的胃口变坏了。熬的又香又稠的米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喝到嘴里有股怪味。 有点腥。 说不上来那是一股什么腥味,是砂锅、铁锅的腥气还是象鸡蛋壳那股腥气? 再说她现在不施脂粉,衣裳穿的也宽松,看起来蓬头垢面,着实不是个见客的样子。 三夫人陪着坐了一会儿,就招呼二夫人一起告辞。郭夫人和桃叶一边一个扶着阿青站起身来,二夫人连忙摆手:“你别起来,快坐下快坐下,不用你送我们,外头冷,当心着了凉。” 郭妈妈替阿青出去送客。 阿青长长的松了口气。 总算是走了,再不走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耐着性子再撑下去。她本来今天就乏,坐在这儿也感到累。更何况过年的时候人们比平时更加讲究穿戴打扮,也不知道二夫人那头上脸上擦了多少头油香脂,头梳的倒是锃亮的,脸也涂的粉白粉白的,可是那股香味儿在阿青闻起来怪怪的,总觉得那香气太钻,甚至越闻越觉得那是一种不新鲜的臭气。 这会儿虽然人走了,但是她的味道还留在屋里头一时散不了。阿青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人扶,让桃叶去把窗子开开,让风吹进来好散散屋里的味儿。 桃叶为难的说:“今天天冷,这一开窗,怕您受凉。” “我没那么容易受凉。”阿青想想:“你扶我到西侧间去坐坐,那边应该没有气味,你和珊瑚在这里收拾一下吧。” 桃叶心说这办法还成。 她扶着阿青进了西侧间坐下,回头把珊瑚叫了来,两个人把门帷掀起来一条缝,开始往外扇赶那股气味了。 这时节扇子当然早就收起来了,珊瑚拿着件短袄,手抓着两袖权把安当成扇子使了。 桃叶说她:“你倒找个趁手的家什来,在这儿抖擞你那袄子,回头把灰和布毛都抖在屋里了。” 珊瑚应了一声,琥珀去茶房寻了把小蒲扇来给她用:“就这个了,先凑和使吧。” 她的鼻子灵,又是刚从外头进来,屋里头暖和,那股味儿也显得混浊。 “这什么味儿?” “刚才二夫人三夫人来坐了坐,她们身上肯定用了香油香脂膏子,夫人说闻着不自在。” 琥珀点点头,再用力闻闻,这会儿屋里的味儿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阿青坐着那儿总觉得胸口有些憋闷,心跳的有点快。 肚子好象变的更沉了。 这两天孩子都动的少,不管是太医还是郭妈妈这等有经验的人,都告诉她,这是孩子即将出生的征兆。 外屋里味儿散的差不多,门帷重新放下来,不过屋里也不象刚才那么暖和了。 应该端个炭盆过来再焐一焐,就是夫人现在这鼻子啊,灵的不得了,哪怕是用上好的银霜炭,也怕她会说有炭气。 她掀开帘子进了西侧间,阿青眯着眼睛靠在贵妃榻上,腰后颈后都垫着靠枕。 有的妇人妊娠期间会一下子胖起来,象个球一样。自家夫人自己身上倒没长多少肉,都长在肚子上了。看她那么靠着,确实让人有些心疼。 桃叶凑近了些问:“夫人可是困了?是歇一会儿还是想吃口茶?” 阿青扶着她的手想坐起来:“不吃茶” 她的动作忽然僵住了,头慢慢的低下去看。 “夫人?” 桃叶能感觉到夫人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突然一紧。她可不敢乱动,就保持着半躬身抬着手臂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去叫郭妈妈,去请世子,请沈医正也过来。”阿青声音听起来依旧很镇定,只是如果听的仔细,可以分辨出她的尾音在颤:“我可能要生了。” 桃叶愣了一下,她本能的顺着阿青的视线也低头看。 阿青的裙子已经被液体浸湿了,那湿迹还在缓缓的不断扩散。 桃叶象被猫抓了一样,尖叫喊了起来。 前院思齐轩里头,李思谌坐在安郡王身旁,他人是坐在这儿,心可没在这儿。 皇后重病。 这次是真病。 承恩公也病了,只是他这个病没有太医治得了。顾忌着要过年,所以才让他暂时“病着”。等过了这个年一开春,他就会“病逝”了。 皇后撑了这么久,听说整个人早就煎熬的只剩一把骨头了。现在一得了娘家事败的消息,精神顿时就垮了,现在全是靠着人一天三顿把药汤和粥羹硬喂下去吊着命。 过年想这些有点膈应。 他的心思又飞回到菊苑去了。 阿青早起就没有精神,早饭也没有吃。 她害怕,李思谌明白。头一回,怎么能不怕? 而且听人说头一胎最艰难。 女人生孩子实在太凶险了,谁都不能说能保证万无一失。 等过了初五,就把大妞小山接过来吧。有娘家人陪着,想必能壮壮阿青的胆气。再说大妞是学医的,有她在,比稳婆让人放心,比太医更多了方便。 他一点儿都不想坐在这儿陪着安郡王和二叔三叔他们,又没有什么正经事情谈,纯属瞎耽误工夫。 三叔李甫归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哦,没事。”李思谌回过神来:“听说三叔写了个本子排了出新戏?” 他这位三叔顶着风流才子之名,行事也是不拘一格。家里养了一班小戏不说,自己兴致来了还会勾了脸缠了头下场子唱两出,每回唱都得让全家上下老小一起来看戏。 李思谌听说他找了几个清客,一块儿写了出戏本子,叫借命记,一听这名字就走的奇诡路子,肯定和时下常听的那些戏不一样。 李甫归笑呵呵的说:“天这么冷,又不能出去跑马游湖,天天喝酒做诗也没意思,有多少诗才也经不起这么耗啊。索性寻点能消磨日子的事情来做,无非是打发打发辰光。你这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因为侄儿媳妇快要临盆了?” 李思谌点了点头。 这位三叔是个聪明人,不聪明的人,日子过不了这么优游自在。 旁人都说二叔聪明,可照李思谌看来,这人其实是个蠢人。 “都一样,三叔明白。当年你三婶儿要生老大的时候,我都快让她折腾疯了。眼看快到日子了,她那脾气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有一回啊,半夜里我突然醒过来,却发现她根本没有睡,就坐在那儿直愣愣的看着我,把我吓的啊” 嗯,李思谌理解。 这半夜醒来发现有个人坐旁边瞅自己,哪怕这是自己老婆,那也挺瘆人的。 “我就问她啊,你瞅我干什么?她说,趁现在多瞅几眼,免得一闭眼走了就看不见了。唉,我当时那个心情啊,你说大半夜的听到这个,那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说好说歹的安慰她,下半宿也没睡好。女人啊,到这个时候都这样,你得多体谅点,这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她们是遭了大罪了,吃完了孩子身体元气大亏,可得好好补回来。” 三叔和三婶还挺恩爱的。 两人能生这么多孩子,这就是证明啊。 就是三叔家的风气有那么点怪。大事都由三婶操办着,小事儿放任三叔自由。 正说着话,李思谌忽然转头往外看。 他听见由远而近的,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响。 下人才刚跑进院子,就急不可待的扯着嗓子大声禀报:“回禀王爷、世子,世子夫人要生了!” 李思谌霍的站起身来,斗篷没穿就大步往外走。安郡王也听见了外头的禀告,诧异的说:“这会儿发动了?” 伺候的人拿着李思谌的斗篷一溜急跑追上去,极力想把斗篷搭在李思谌肩头。前两次没够稳,后一次终于是给他披上了,可李思谌心急如焚,一点耐性也没有,直接一晃肩膀把斗篷甩脱了。 三叔笑着说:“难道看到世子这么沉不住气,平时都稳当的象个老头儿似的。这头回当爹嘛,肯定急的很。” 安郡王心里也有些不踏实。 这可是大事啊要是生个男孩儿,那可是他的嫡长孙。 血脉传承是人生的头等大事,安郡王脸上镇定,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袖筒里的手,两手手心都出汗了。 李思谌进门的时候,郭妈妈正从里头出来。 “怎么样?” “已经发动了。” 李思谌迈就就往里走,郭妈妈慢了一拍,想拦没拦住。 阿青脸色发白,李思谌进来的这会儿也巧,赶上两波疼痛中间的暂止。连郭妈妈都没拦着他,其他人就更没个底气劝阻。 阿青从没哪个时候象现在一样,这么渴盼着看到他。 李思谌大踏步走到她身旁,握住她抓着被边的一只手:“别害怕,我来了,我在这儿陪着你。” 阿青点点头。 刚才她心里真慌。 疼痛开始的时候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一直告诉自己要放松,要好好呼吸。孩子还在肚子里呢,她可不能让他也跟着紧张害怕憋着气了。 但是没有用,她还是怕。 “别怕。” 李思谌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到她手指发凉,手心里都是冷汗。 她一定很疼,心里也一定怕的很。 “嗯,我不怕。” 声都变了还说不怕。 李思谌顺着她的心意说:“刚才我已经打发人去月桥巷报信儿了,用不了多大功夫,月桥苍全家人都会过来。” “我娘他们都过来?这合规矩吗?” “怎么不合?你别操心那些事,养好精神”一看她眉头皱起来,手也攥紧了,就知道她肯定又开始疼了。 郭妈妈进来,李思谌把她叫到一旁问话:“这得什么时候能生?” “夫人这是头一胎,总归是要多用些功夫的。”具体的郭妈妈也不好跟他说:“我来问一问夫人想吃什么,早起夫人就没怎么吃东西,等会儿只怕没力气。” “好,好,那就快去办。” 他在门口转了两圈,地砖都快让他踩错位了。 这种有劲儿使不上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四十四 分娩 郭妈妈端着鸡汤面一口一口的喂阿青,她年事已高,这样站着伺候的人差事其实已经很多年不做了,可她一定要自己来,连桃叶想接手她都不愿意。 爽滑筋道的面条,已经炖的酥烂的鸡腿肉,还有结结实实的两个又圆又白的荷包蛋,阿青疼的时候就停下,不疼的时候就抓紧时间多吃几口,最后连汤都喝掉了。 郭妈妈放下碗,给阿青抹去脸上和颈上出的汗。 也说不清楚是疼的还是鸡汤太热给催出来的。 早上她不饿,刚才也不饿,郭妈妈进来问她想吃什么的时候,她倒一下子觉得饿了。一碗鸡汤面吃完,阿青觉得肚里暖了,身上也有气力了,甚至精神都好了不少。 “鸡汤里放参了?” 郭妈妈握着她手,一握上去就知道肯定又开始疼了。 “放了,就知道您一准儿吃得出来。没放多,人参补气,问过太医了,说现在吃这个有好处。” 阿青含糊的嗯了一声,没再开口。 再开口她怕自己叫出声来。 疼痛比刚才更厉害了。 “您呀,不用怕,也不用急。头一胎嘛,都要慢一点儿的。可您体质比我以前见过的女人都好。”她压低声音说:“比当年的郡王妃也好。郡王妃为人那是没得说,就是这个身子骨嘛您肯定比她强多了。” 阿青努力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郭妈妈身上,专注的去听她说的话,而不是想着自己现在有多疼,想着自己能不能顺顺当当的生 外头传来了动静,郭妈妈嘴上说着话没停,实则已经支起耳朵仔细听了。 阿青也听见了,她松口气儿小声问:“是来人了吗?” 桃叶已经急呼呼的进来了:“夫人来了。” 这时候也没人追究她回话不清楚了,吴婶和大妞跟着就走了进来。 阿青一见吴婶,眼泪就下来了。 “娘” 吴婶几乎是扑到了跟前,想搂着阿青又怕碰着她,最后硬是把伸出来的手停住了,努力把声音放低,放柔了问她:“疼的厉害吗?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阿青自己说不清楚,郭妈妈替她回答了:“回吴夫人话,世子夫人从巳时过半的时候开始发动的,刚才吃了一碗鸡汤面。” 大妞一声不响,把身上背的药箱放下开始替阿青把脉。 吴婶关切的看着她,连话也顾不上说了,就怕扰着大妞诊断。 等她松开手抬头,吴婶才赶紧问:“怎么样?” “没事儿,瞧您这急的。”大妞含着笑说:“青姐体格好着呢,我外甥也是个有劲儿的,一准儿今天就能生。” 吴婶睁大眼问:“真的?真的?今天就能生?” “我骗谁也不能骗了婶子你啊。”大妞表现的十分轻松,浑没把眼前这事儿当成一回事。 她可不是头一天行医了,很知道该怎么面对产妇以及产妇家属。 论关系,她们是一家人,婶子跟她亲娘一样,阿青姐就是她亲姐姐。刚接到郡王府报信儿的时候,她和吴婶一样慌。 但是很快她就冷静下来了,先不把自己放在亲人的位置上,而是放在一个郎中的位置上。 如果是一家人,那她肯定关心则乱,现在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才好了。可是她首先是个郎中,那她就不能慌。不但自己不能慌,还得安慰,稳定青姐和婶子的情绪,让她们不要慌乱。 这女人生孩子和其他生病的人还不一样,精神和意志尤其重要。那胆大的不慌张的,和那胆小的不会使劲儿偏偏哭爹喊娘的,哪个能顺当的生产? 再说她也没有说假话,阿青姐情况是比较稳定的。 大妞又打量一下产房的情形,心里也是暗自点头。 郡王府的活计做的不错,该注意的地方都做的无可挑剔。首先一点是卫生。产妇和新生儿都是非常脆弱的人,旁人不会染上的病,要是稍不注意可能就会要了他们的命。这屋里干燥清洁,连一点儿尘土的痕迹都没有。然后就是保温,现在这个天气生孩子有利也有弊,总体来说弊大于利。天冷,产妇好恢复,而且冬天严寒,各种病症也都很少发作。可是天冷也是个害处,万一着了一点儿凉受了一点儿风,新生的婴儿不必说,就是产妇也可能落下大毛病。 产房没什么可挑剔的,产妇虽然说比预先推算的日子早了那么几天发动,但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孩子该长的也都长全乎了,现在生也算是瓜熟蒂落,不算什么坏事。 大妞坐在一旁握着阿青一只手陪她:“姐,你这大正月里头生孩子,以后我外甥过生辰可热闹呢,满城里都贴红挂彩放炮放花的,可惜没赶上正月初一,那更是好日子啊,普天同庆呢。” 吴婶说她:“去去,瞎说什么。这该哪天就哪天,哪天都是好日子,非赶正月初一干什么?” 大妞就在一旁笑:“我还记得以前过年的时候,咱们从来都能收着不少红包。不过红包太小了,经常只有一文的大钱,够买一个饼的。后来咱们来京里了,压岁钱才跟着水涨船高。可是眼见着我还没收着几回,明年这会儿我就得倒找钱了唉,但愿我外甥不嫌弃他姨妈是个穷光蛋。” 这话把阿青都给逗笑了。 吴婶在也明白了大妞的意思,这就是尽量让阿青轻松点儿。她们特意赶来陪她不就为了这个? 让她好受点,可不是一直反复的跟她说别怕,不疼,忍着,加把劲儿这些话就好使的。 大妞见过不少产妇了,有时候一天给人家接生两三回呢,这方面儿她肯定懂的多。 “你还哭穷啊。”吴婶说她:“我可听说,有人送的谢礼是金簪子呢,你藏哪儿了?” 阿青也打起精神跟着问:“还有金簪子?成色怎么样?镶什么的?” 大妞咬牙切齿:“你们也太过分了,就不能让我攒点私房钱吗?” 吴婶追问她:“别打岔,你就说那簪子有多重吧?” “顶多二钱!”大妞咬着牙嘟嚷:“这屋里就数我最穷,你们还净惦记我那点儿私房。我跟你们说,再惦记也是白惦记,那些我可得自己攒着。” 吴婶轻声跟阿青说:“你爹今儿进宫了,一到家准能听着信儿。小山也来了,不过他不好进来,我们进府的时候,郡王爷把他叫去见客说话了,一会儿肯定过来。你们府里今天这么热闹啊?” 阿青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 “确实赶的巧了。” 李思谌站在窗户底下,刚才他还想再进来,可是听着吴婶和大妞你一言我语的说的热闹,阿青有时哼哼两声,有时候跟着说一句,看样子疼的不是特别狠,而且她精神和情绪都好。 这就好。 李思谌扪心自问自问他都办不到。 果然娘和妹妹更亲近更热乎啊。 他是一边放心,一边又有点泛酸。 其实他是想岔了。这并非是阿青和他就不亲,不热乎了。而是这孩子怎么怀的?她现在这么吃苦都是拜谁所赐啊? 想到这个怎么着心里都得有点儿不平,凭什么两个人的孩子只有一个人吃苦受罪啊?就算阿青自己不想,心里头那点儿埋怨,那股想撒娇的情绪自己就往外淌了。 大妞一边陪阿青说话,一边又替她检查了一下。 宫口开到四指了,疼痛也越来越密集了。 好在阿青刚强,没有哭天抢地的叫唤,煮过的白布巾拧成条咬着,手也紧紧攥着东西忍耐。就是汗出的多,吴婶和大妞两个人守在旁边给她擦,这边擦下去,那边又出来了。 阿青又吃了一回东西,浓浓的红糖水,这个喝下去补体力又补水分。还有几块糕,都做的刚有一口那样大小,容易入口。 外头参汤、催产汤药都备着,只待一声吩咐就都可以马上端上来。 二夫人和三夫人刚到前头就听说菊苑那边有动静了,世子夫人这已经发动了就要生了,两个人才坐下又起身过来。她们一来,吴婶总得过去打个招呼寒喧一二。二夫人和三夫人又进产房看了一眼阿青,三夫人不爱多说话,二夫人却是巧嘴善言的,拉着阿青又是劝慰又是恭喜的,好一会儿才出去。 琥珀端着茶过来,二夫人摆摆手说:“不用忙,我们不喝茶了。这会儿府里头上上下下的也不得闲,我们也该回去,府里头一摊事儿。回头世子夫人这边有了好消息,一定赶紧的打发人去我那里报个信儿。” 琥珀赶紧应了,转头去找珊瑚。 李思谌从里头出来送两位婶子出门,二夫人说:“知道你这会儿悬着心呢,不用送了,你快进去吧。” 李思谌嘴里应着,还是把她们送出了菊苑的门,看着她们上了青蓬车,才转身进了院门。 大妞这会儿还在跟阿青说话,不过语速放的更慢了。 “别人一说起生孩子来,总觉得这事儿可艰难了。其实这事儿容易的很,就是得受点儿罪,前面疼得熬得住,后面疼不但得熬得住,还得咬牙使劲儿,两样差哪样都不行。” 吴婶啐她:“你姐正疼着呢,你说点儿好听的。” 大妞抹了一下自己鼻尖的汗珠。 这屋里热,她已经把外头的大袄脱了,还是热的出汗了。 “好听的我嘴笨啊。”大妞想了想:“不过前些天我出门的时候,倒听见别人劝人的话。” 吴婶问:“什么话?” “嗯,那位嫂子是这么说的。她说啊,这生孩子就疼一下子,可生下来的孩子一辈子孝敬她,这买卖一本万利哪。” 吴婶都忍不住笑:“净胡说,这话谁说的?不会是你编的吧?” 大妞叫起屈来:“怎么是我编的?我哪里犯得着编造这个?” 阿青疼的脸都快扭曲了,可是她现在不怕了。 有吴婶,有大妞在,她不光不害怕了,而且还觉得这疼痛也似乎没有那么难捱了。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这么的不容易 天下人都是经过这样艰难的降生过程,才真正来到这个世上的。 她在疼痛的间隙里听着吴婶和大妞说话,大妞每过那么一会儿就替她再把次脉查看她的情形。 外头有人端了一碗汤药来,阿青正努力保持呼吸频率,虽然这有点困难。 等到疼痛稍缓的时候,那碗药没给她喝,又端出去了。中间吴婶说了什么,大妞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听进去。 疼痛已经让她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可能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也可能只是短短的一刻,疼痛可能让时间变的漫长。 不急,不急她一定会生的,而且一定不会有事。 孩子会长什么样子?是他还是她?她把他带到这个世上来,以后的人生路,她要牵着孩子,带着他长大,带着他一路向前走。 小山陪着李思谌等在外面。 虽然李思谌表现的和往常差不多,可是小山同他算是熟人了,自然看得出这个姐夫心里肯定没有脸上表现的那么镇定。 两人坐在那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几天在家里头做什么了?”李思谌没话找话说。 “过年嘛,没怎么出门。” 吴家过年没有郡王府这么热闹,吴婶一天能念叨阿青十七八回,这个年就没有一天过的踏实。 幸好他姐这就要生了,要是再往后迟些个日子,小山怕他娘先一步熬不住了。 王氏站在自己的院子里,扶着丫鬟的手往前看。 当然站在这里是什么也看不见的,隔得远,其实也听不见什么。 “夫人,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旁人不去也就罢了,谁叫咱们离的近呢?” 王氏摇摇头:“咱们不去。” 这会儿菊苑肯定人仰马翻,没谁有那个心思应酬她。 她这会儿过去的话,就怕卖好不成反给人添乱。毕竟她丈夫与世子并非同母,关系又是那样子,她过去了别人防她还防不过来呢,她还是自己识相点别过去晃荡,回头再惹一身骚,说她别有用心,那就冤枉大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四十五 得子 戌时三刻,菊苑响起了婴儿委屈而又响亮的啼哭声。 一万响鞭炮在府门前痛痛快快点着了炸响,早就预备好的弓箭挂在了门左旁。 安郡王站在弓底旁仰头看了一眼。 杨得鹏搓着手,笑呵呵的说:“上一次挂这个可有十来年了。” 安郡王嗯了一声。 上一次挂这张弓,是李思涵出生的时候的事。从那时到今日,郡王府再也没有挂过弓。 这么多年夫妻,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安郡王也不能捂着心口说过错全在陆氏一人身上。 现在他的长子也做了父亲,再想想过去的事,安郡王突然觉得这么几十年就象做了一场大梦一样。 李思谌这会儿,也只觉得身在梦中。 洗干净包裹好的婴儿抱出来,郭妈妈可不敢交到他手里,只是自己抱着,掀开襁褓让他看上一眼。 红通通的小脸儿,能看出来五官生的都秀气精致。 郭妈妈还笑着夸:“这一脸福相,和世子小时候一样哪。” 李思谌这会儿顾不得自己小时候到底生的福不福相了,赶紧问:“阿青怎么样?” “夫人挺好的,这生的也算是顺当了。”郭妈妈抱着婴儿,乐的合不拢嘴:“屋里也差不多收拾好了,世子爷要是记挂,就进去看看夫人。” 李思谌进屋的时候差点在门坎上绊一跤。 屋里已经收拾过了,但是还能隐约闻见血腥气味。 李思谌脚步顿了一下,没来由的觉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阿青已经看见他了,还对他露出了笑容:“进来啊。” 她以为自己声音挺大的,但实际上细的象小猫叫一样。 李思谌坐下来,把她两只手都握在自己手里:“疼的厉害吗?让你受这么大的罪。” “嗯,刚才是挺疼的,不过现在已经不觉得疼了。”阿青声音软软的,就象漫开的春水:“要说受罪呢,我娘说的一句话挺有道理的。” “岳母说什么了?” “我娘说的啊,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这么生到这个世上来的,没有一个例外。她这么一说,我心里也就不觉得难受了。人人能出生都不件容易的事情,你我也是一样。” 李思谌怎么也没想到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正击中他心里最柔软的一处。 他把头低下去,脸贴在她的手背上。 阿青感觉到手背上湿湿的,那点水迹象是会烫人一样,灼得她不安。 她问:“我娘呢,还有有大妞呢?” “她们在看着孩子呢。” 李思谌想,她们是有意的,把孩子抱去,让他们夫妻俩能好好说几句话。 “你累了吧?饿不饿?” “不觉得饿,就是觉得干渴想喝点甜甜的东西。” 桃叶赶紧出去吩咐,厨房的灶头全开着,各式吃食汤羹都是现备着的,一声吩咐下去,甜羹立刻送了来。 李思谌接过来碗,用调羹搅了两下,小声说:“是玫瑰樱桃羹,你吃不吃?” “吃。” 羹甜的恰到好处,而且又不算稠腻,吃起来又解渴又顶饿。 李思谌就那么一口一口的喂她。阿青吃了一碗羹,问他:“你晚上吃什么了?” 李思谌一愣。 他从中午到现在就灌了几碗茶,哪里吃东西了,而且他也一点儿都没觉得饿。 阿青一看就明白了。 “你还没吃呢?”阿青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是又觉得心里头暖暖的很熨贴。她轻轻推他:“你先去吃饭,天这么冷,饿着肚子可不行。” 李思谌就看着她笑。 “你笑什么?” “我就是觉得,有媳妇真好。有了人心疼,自己一下子也变的金贵起来了。以前在外头,一两顿不吃也是常有的事,那会儿可没有人问我一句吃没吃,也没人觉得我欠那么一顿两顿的是了不起的大事。” “行了你,”阿青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快去吃点东西。” 李思谌轻声说:“我让人送进来,你也一起吃点吧?” “我不饿,真的。”而且这间屋也不是个吃饭的地方:“你快点儿去吧,吃完了早点睡。我娘刚才说了,她要回去和我爹说一声,留下大妞在这儿陪我,顺便也能照看一二,你不用挂心我。” 李思谌点头。 岳母倒是处处想到他前头去了。 他本来就想着,大妞要是能留下来照看一晚那就更妥当了,毕竟生孩子折腾一番大伤元气的,阿青现在整个人半条命都掏空了。李思谌自己倒是更想彻夜守着阿青,可是他又不懂医理,就算沈医正也留下了,可他毕竟是男子,还是有好些事不方便。 阿青说着话,眼皮就直往下滑。李思谌知道她累的狠了,不再跟她说话,阿青靠在那儿眼帘低垂,几乎是一瞬间就睡着了。 李思谌这才出来,正好迎面遇上吴婶,小山紧紧跟着,手臂上搭着吴婶的斗篷。 李思谌正要招呼吴婶一起吃饭,吴婶摇头说:“不吃了,也不饿,我们赶着回家去。” 这会儿已经宵禁了,不过吴叔就是掌管禁宫和内城治安的,宵禁也禁不到她身上。纵然如此,李思谌还是派了人好好送吴婶回去。 饭没送来,李思谌先问孩子吃了什么没有。大妞从屋里出来,笑眯眯的说:“他现在好着呢,刚才称完了,你猜猜有多重啊?” 李思谌摇摇头。刚才包的那么厚厚的看上一眼,他又没接过来抱过,哪里估得出来。 “七斤四两重呢!”大妞说:“长的真好,顶门的头发都乌黑黑的。他也累了,估摸着今晚上顶多也就喝点水,明儿再吃饭也不晚。我可饿了,赶紧的让你们家那御赐的厨子给我弄点儿顶饿的来,不要那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吃起来还费劲,越省事越好。” 郭妈妈忙说:“张姑娘这边屋里坐,饭菜马上就送来。您看看屋子收拾的可还妥当?缺不缺什么东西?” 看着郭妈妈陪着大妞进了屋,李思谌这会儿还是没觉得怎么饿。 吃饭不忙,该办的事儿得先办了。 他进了屋坐下,桃叶领了厨房的人进来。那个婆子笑呵呵的,进屋不忙摆饭,先跪下给李思谌磕个头道喜。 李思谌笑着指了指她们:“放心吧,回头都放赏,少不了你们的。” 厨房的几个人都说:“奴婢也不是为了得赏,这世子夫人生下小少爷,王府添丁,这是十几年没有的大喜事了。” 他们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好,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李思谌拿起一张饼来,把嫩嫩的炒鸡蛋夹了卷在里头,就着汤,一口饼,一口汤的吃的很快。 桃叶可不敢在他跟前待,看珊瑚和琥珀姐俩进来了,她就自觉的退到门外头,宁愿吹着冷风受着冻在外头把门也不想待在世子跟前。 琥珀以往也没在世子跟前多伺候过,这会儿有点慌神,转头去看她姐。 珊瑚嘱咐她:“有什么就说什么,说错了也没事,世子不会见怪的。” 李思谌喝了口汤,他觉得阿青身边数起来,就这个珊瑚最为细心精明,桃叶都及不上她。 琥珀声音很小:“今天半上午来客人,等她们走了夫人说屋里憋闷要开窗子透气儿,我跟珊瑚进屋去收拾,就闻见屋里有一点儿香气,不过味道很淡,闻不仔细就散了。桃叶姐进屋去之后,就说夫人要生了,当时一慌神儿就顾不上这事了。等到夫人进产房以后,吴夫人和张姑娘来了,咱们家二夫人三夫人也过来探望,奴婢就又闻到一点儿那个香味儿了。味儿很淡,和头油脂粉味儿混在一块儿,不仔细分辨不出来。” 李思谌点头:“是谁身上的香味?” 二婶和三婶按说不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来,但是李思谌这些年来经的见的事情太多了,绝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心。人们会做出来的事情总是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就象当初吴家一家打算进京,于夫人还是阿青的表姨母,却因为怕当年做下的志心事暴露,不但没有帮扶的意思,反而想要杀死吴家全家人以绝后患。那么一个整天坐在深宅大院里吃斋念佛的夫人,表面上看起来连只蚂蚁的命都不会伤,实际上暗里差人去干灭门的事情眉头都不皱一下。 琥珀迟疑了一下,珊瑚知道她害怕,赶紧给她使眼色,让她有什么就实话实说。 李思谌打了个手势,门口有人捧了个盒子进来,近前两步打开了盒盖。 “你闻闻,是这个香味吗?” 琥珀不用近前也能闻见了,这味道就是她上午两次闻见的那股香。 不过第一次的时候她进屋时人已经走了,而且已经开门开窗的通风,这个香味特别霸道,才能在她进屋的时候还能捕捉到那么一缕。 可是等二夫人和三夫人再来的时候,后头还跟着不少人,那股香味儿混在许多味道里面变得很微弱,错非是她,换一个人指定闻不出来。 为什么这香味前后差别这么大?头一次熏的夫人不舒坦,第二次却变的微乎其微了。 答案肯定就在这个盒子里。 琥珀小心翼翼的往前探头,盒子里放着的是个很小的香囊,看这个大小,应该不是佩在身上的,倒是掖在袖子里,怀里头合适。贵妇人们有时候会在身上带着这样的东西,里面装些薄荷、金银花、冰片、陈皮之类的东西,有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嗅一下,提神醒困的,琥珀就会配这个,这种简单的活计对她来说是小事一桩。 但这个香囊里装的肯定不是普通的香料。 李思谌把最后一口饼子吃了,端起汤碗来把剩下的两口汤也喝完,对她说:“你可以凑近点闻闻,拆开看也可以。 琥珀应了一声,她现在全部心神都被这个香囊吸引住了,刚才进屋时那个怕的不敢大声喘气的好象不是她一样。 珊瑚一看她两眼放光的模样就知道她犯傻了。 平时她胆可不大,但有一样,一见了让她沉迷的东西,身外的全部她都能忘光了。 就象现在,她肯定已经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不记得世子爷就坐在那里,更不记得那个香囊是个什么样祸害的东西,只记得想看个清楚弄个明白了。 琥珀拿起来闻了闻,因为味道太刺激了,她眉头皱了一下。 “有桉油、丹茼、麝香,这香料还浸过酒”应该还有两样,但放的不多。一样应该是番红花,可另一样她闻不出来。 琥珀把香囊的系绳解开,把里头装的各样香料倒出来。 其他几样她都猜对了,唯独最后那一样她以前没有闻到过,没有见到过。是黑黑的象煤渣子一样的小颗粒,味道也相当的重,呛得人难受。 “这个奴婢见识短,以前没有见过。不过奴婢以前听人说起过,有一种香料是中原没有,在西域也不多见,花、叶和结的籽都有奇香,味道与龙涎香仿佛,但是更加刺激,对” 她终于从唠叨的研究模式里醒过神儿来,看了一眼李思谌,不敢再多说了。 “说的没错。”李思谌示意人把香囊装好了拿走。 珊瑚拉了这个傻姑娘一把,两人赶紧一起跪下了。 “不用怕,这事儿我不怪罪你们。当时你们俩没有进屋服侍,后来发觉了情形有异立时就找郭妈妈禀报,也算是尽心尽责了。” 珊瑚冷汗都下来了,世子话说的平和,可是毕竟夫人是提前发动了,她们这些跟前服侍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说起来人人都是有罪责的。 “这次的事情我先记下,你们也就当个警醒,以后要怎么做,你们心里都明白。” 珊瑚带着妹妹连连叩头:“奴婢明白了,奴婢以后一定全心全力伺候夫人和小主子,绝不敢疏忽大意再被人钻空子。” 琥珀也跟着一直叩头。 可她心里很迷糊。 这香味儿对孕妇刺激很大,夫人闻了这个没多久就要生产了。 可做这个事的人,她图什么啊?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四十六 探望 姐妹俩互相扶持着,出了屋子琥珀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下。 珊瑚手急眼快把她扶住了。 其实她也不比妹妹的情况好多少。 刚才在屋里头,她们俩跪地认错的那一刻,珊瑚真的感觉到了世子身上那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没命。 真的会死。 她头脑里一片空白,耳边听着清清楚楚是自己呼吸的声音。那声音特别嘈杂,一高一低的就象一架要散板的破风箱。 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最让人恐惧的不是死,而是这个过程。眼睁睁的看着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头顶上,绝望的等着屠刀落下的那一刻。 幸好世子这一次抬手饶过了她们。 好歹命是保住了。 珊瑚心里很明白,今天能保命,那绝不是因为自己和琥珀在主子跟前有体面。 是因为夫人平平安安生下了孩子,世子爷喜得贵子,这才不跟她们计较了。要是今天夫人有一点儿儿不好的,她和琥珀只怕都没法儿活着见着明天的太阳。 这么长时间太平无事,她大意了。而且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用香料达到这样的目的。 琥珀比她还不堪,两条腿软的象面条儿,硬撑着跟珊瑚进了屋。 屋门一关上,姐俩一起坐到地上了。 琥珀身子直抖,她也不想这么没用,可是她控制不住。 “姐”琥珀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了:“我怕。” 珊瑚身上也没劲儿,靠着门歇了歇,勉强扶着门站起来:“别怕,世子不是饶过我们这一回了吗?你也起来,把脸擦擦,衣裳换一换。我去厨房看看,端点热汤热饭来。” 她的镇定多少让琥珀也跟着安静下来。 从小就是这样,姐姐总是有办法的,一直一直都护着她。 琥珀抹了把脸:“还是我去端吧。” “你看看你的脸,哪能见人。” 这事儿旁人不知道,要是张扬出去绝没姐妹俩的好果子吃,当然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来。琥珀小脸儿又是泪又是泥的,都成了大花脸了。再说就算她脸没花,她现在这个状态也不宜出去,这院子里人精不少,尤其厨房的人,个顶个的会钻营,他们一定看得出来不妥。 所以还是自己去走一趟更保险。 珊瑚把铜镜立起来,对着镜子抿了两下头发,又掏出帕子把脸仔仔细细的擦干净,嘱咐琥珀说:“你老实待着,我马上回来。” 琥珀连连点头。 珊瑚开门出去,快到小厨房门口时,她停下来想了想,抬手在脸上用力搓了几下,搓的有些发热了才停手。 这么一来脸上就有血色了,看着更自然。 小厨房的人还忙着。今天因为夫人生孩子,菊苑里头上上下下忙的人仰马翻,好些人到现在都是两顿饭没吃了。 珊瑚一进屋门就有人赶紧迎上来巴结:“哎哟,珊瑚姑娘来了,快快坐下歇歇,姑娘今天辛苦了。” “大家伙儿都辛苦。”珊瑚神色如常,问道:“我拿两份饭回屋去吃,要省事的顶饿的。” 一个婆子赶紧应着,找出一个食盒来,揭开蒸笼往食盒里装大包子,一边装一边笑:“这是肉包子,可顶饿了,今天晚上大家伙儿都忙的狠了,吃这个最省事。”捡了有十个包子,珊瑚说:“够了够了,多了也吃不完。” 那个婆子这才停下手,又给她盛了一小钵的热粥,盖好盖子笑着说:“我给姑娘拎回屋去吧。” 珊瑚自己接过食盒:“不用了,你们今晚也忙着,这一波饭吃完了还得要热水洗漱,活儿多着呢,我自己提着吧。” 那个婆子好话如潮,夸赞珊瑚是个善心的明白人。厨房这会儿活确实多,忙的脚打后脑勺了。 珊瑚提着食盒往回走。 刚才和那个婆子说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就象个空壳子,发出声音的那个人好象不是她,而是一个住在她身体里的野鬼一样。 经过月圆洞门前,珊瑚木然的迈了一步,忽然间退了回来,整个人站在了门洞的暗影里。 郭妈妈正陪着一个人进了院子的侧门,领着那人往前走。 看她的样子那样郑重和谨慎,来的那个人不走正门,且从头到脚都裹的严严实实的一点儿都看不见,这来的是个什么人? 珊瑚现在象惊弓之鸟,幸好她理智还在。这院子里要说起对世子爷对夫人最忠心不贰的人,那肯定就是郭妈妈了。要没世子爷点头,郭妈妈绝不会把一个来历不明的的人给领了来。 珊瑚想通了这一点,也就不再瞎担心了。看郭妈妈她们走过去了,珊瑚才拎着食盒回屋。 琥珀把脸擦净了,头发也重梳过了,就是那张小脸儿看起来仍是神情怔忡惊魂未定的模样。 珊瑚一进屋,她吓的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珊瑚有些无奈,也有些心疼妹妹,小声说:“是我。” 琥珀松了口气,赶紧过来把她手里的食盒接过去。 “有肉包子和热粥,赶紧吃一点儿把肚子填饱。” 琥珀把里头的两碟包子拿出来,又盛了粥,等珊瑚也坐下了,姐俩一起开吃。 肉包子刚出笼,从厨房拿过来来不及变凉,咬一口里头的肉汁烫的琥珀眼泪都要下来了。 可是真香,真好吃。 馅儿里的香葱解腻,肉馅儿还很有嚼头,咬半个包子配上一口粥,琥珀这才觉得活气儿一点一点儿回到身体里了。 珊瑚把包子掰开,小心的没让油沾到手上和身上,她先吹了几口气,等包子凉了凉才咬的。 可她的心思却不在吃食上。 刚才来的那个人是谁呢? 珊瑚的脑袋里头浮想联翩,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 不不,不能再想了。郭妈妈亲自领人进来,避开了众人的耳目,就说明这是一件不能张扬的事。自己知道的越多,危险就越高。 今天一天出的事情太多了,到了此刻珊瑚已经是心力交瘁。那个恶意的香囊,还有端进夫人屋里又原封未动被撤下的催产药汤。还有刚才进来看望夫人的那个神秘人 珊瑚不敢去多想,只能是用力的咬了一口包子,再狠狠灌下一口热粥,似乎这样就能把一切烦恼都嚼碎了吞下肚去。 屋里头阿青睡的沉沉的,她实在太累了。这会儿别说屋里进来的人轻手轻脚的,就算在她耳边大声聒噪只怕她也听不见。 郭妈妈已经知道这位来的客人身份不凡,她活了几十年,很是明白什么时候该把自己当成聋子,瞎子,哑巴,看不见,听不见,也说不出来。 不然她活不了这么长久。 那位客人站在床前看她。 婴儿睡在摇床里头。 母子俩都睡的特别熟。 她的脸色不大好。上次见她的时候她的面颊上一直透出健康的浅浅的红晕,象是三月里桃花瓣的颜色那样娇嫩。 可是现在她的嘴唇上都不见多少血色。 听说她从发动到生下来,吴夫人都陪在她身边。虽然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却如同亲生母女一模一样。 来的这位客人床沿缓缓坐下来。 屋子里很安静,隔着院墙隐隐可以听到喧闹声。 郡王爷添了长孙,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可能今天晚上郡王府很多要都要彻夜不眠了。 她静静的坐在那儿,望着这一对安睡的母子,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旧事。 过去的好些事儿,她一直都不去想。时间久了,就仿佛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现在那些前尘旧影蓦然间兜上心头来,历历在目,清楚的就象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当时撕心裂肺,只觉得痛不欲生。 现在想起来却觉得那些事都象是别人的事,与自己并不怎么相干。 那些曾经属于自己的过往,毕竟都早已经被时光封存。当她回想过去的时候,就如同坐在戏台底下的看客,在审视别人的悲欢离合。 郭妈妈退到门口守着,约摸一盏茶时分,那位女客又从屋里出来了,郭妈妈再如刚才那样送了她出去。 阿青生产当天发生的事情不少,一桩一件细查起来,后头的文章都不简单。 李思谌和郭妈妈一致达成默契,一个字都没和阿青说。 女人坐月子是顶顶要紧的,要是这时候出点什么岔子落下病来,那是一辈子的大事。 阿青早早和李思谌说好了,她想自己喂几个月孩子,李思谌也应了。这要是受了惊吓心里存了事儿,保不齐就有影响。 阿青扎起头,安安生生的养起身子来。 都说月子里的女人邋遢,不过这邋遢显然也是分人的。阿青的屋子里就总是干干净净的,虽然又是喂奶,又是伺候孩子,也不象有的人,那月子屋简直站不了人,一进去就是一股奶腥和孩子的尿骚味,混在一块儿,加上不开窗屋里的潮气,吸一口气就觉得肺里塞满了,第二口是怎么也吸不进去了。 她不能洗澡,但是郭妈妈把屋子弄热了给她擦身、拾掇头,衣裳一天一换,有时候被乳汁弄脏了一天能换两三回。 不不,这些都不是她生活的重心,只能算是细枝末节。 重要的是,生命中突然多了一个人出来。 虽然是自己生的,可是阿青看着他,总觉得这个小东西象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地里钻出来的一样。 来的那么突然,那么奇妙。 怎么看都看不够。 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脸嗯,眼睛大大的。 按说她不应该对小孩子这么稀罕,她家里头弟弟妹妹加起来有三个,这三个家伙出生的时候她都在。 可是现在看着这个孩子,就稀罕的象是没见过婴儿一样。 多漂亮,多可爱啊。 有这个想法的显然不止她一个,李思谌紧随其后当仁不让,只要有点儿空暇就抱着儿子不肯撒手。 安郡王非要给孩子取名,据说已经列了几十个备选了。不过那都是正经的大名,孩子上玉碟之前,先要取个乳名唤着。 按李思谌的意思,就叫阿大,或是大郎也可以。时下惯例常常这么给孩子取乳名。一条巷子里头喊一声大郎,说不定会有四五个人一起应声。 后面再有了孩子,就可以二郎、三郎、四郎的这么称呼这下去。 这个阿青明白。 但明白归明白,她觉得大郎怎么听怎么别扭。 听别人家这么唤孩子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自己把大郎二字在嘴里过了几遍,老是觉得不对劲。 虽然自家不姓武 “忒俗了,换一个吧。” 李思谌马上点头说:“确实是俗了,京里叫这个的不少。那咱们再想一个。” 再想了两个都被阿青否决了。 比如说,康儿。这怎么听着怎么容易联想起一个悲催的武侠人物来,连自己姓什么弄不明白,这名字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吉利。 再比如说,冬冬。 这冬天生就叫冬冬? 李思谌想了七八个都被驳回去了,这会儿实在再掏不出新名字来,一边晃着摇床一边笑:“你就别挑剔了啊。当然了,咱儿子是好,满京城去找找也找不出第二个他这么好的孩子。这但凡世上有的名字,那都俗气的配不上他。你要这么继续这么挑下去,咱儿子只好叫无名了。” 阿青纳闷:“我挑剔?” 细想想,她好象还真的很挑剔。不管什么样的名字,拿来一比较总是觉得差了点儿。 自己生的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贝,他应该得到这天下最好的一切,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一个又响亮,又寓意吉祥,叫起来又朗朗上口的好名字。 嗯,要求似乎是有点儿多。 洗三那天府里宾客临门,据说儿子特别给面子,一沾着水就大哭起来,声音传的整个前院人人都能听见。众人纷纷夸这个孩子不凡,说一听这哭声如此响亮,就知道将来是个有出息的。 阿青也知道这是人家说的客套话。这要是夸她,阿青还谦逊一二。可这话是夸她的儿子的,阿青就老实不客气的照单全收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四十七 长长 阿青以前就听人说过生了孩子傻三年这话。 当时她以为,怀孕、生子,在孩子没满周岁的时候母亲只能围着孩子团团转,别的事情都无暇顾及,所以才有被人认为是“傻了”的说法。 可是现在她觉得,她自己好象是变傻了。 整个人变的很迟钝,除了孩子。 有时候孩子明明没有睡在她身畔,她也会在夜里惊醒,因为她觉得自己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桃叶觉得夫人这是关心情切,因为她什么都没听到。 但是孩子确实是哭了。换了尿布,吃了奶,吃着吃着又睡着了。 这也许是做了母亲才有的本领吧。 孩子快要满月的时候,阿青有些迟钝的发现菊苑里少了人。 后罩房里塞着的那些人,全都不知去向了。那些人各有各的来历,有的美貌出众,偏偏被人安排来做个粗使丫鬟,横看竖看也不是个粗使的胚子。还有的乍一看没什么问题,整天埋头干活头都不抬一下,可是谁也不知道他耳朵里都能听进去什么,眼睛里又瞄到多少别人看不出来的东西。 李思谌把这些人统统圈起来,后罩房地方可不算宽敞,一间屋里塞进好几个人,简直就象乡下人圈在笼子里养的鸡鸭一样。 不是没人试图从笼子里钻出来,勇敢的前行者把血泼洒在了开拓的道路上,后头的人头一缩,不管真假暂时都安分下来了。 阿青觉得李思谌养着那些人就象是在钓鱼一样。 她惦记着这事,想着回来要问一问他。 可是没一会儿儿子饿了,被郭妈妈抱过来找她,阿青一抱着儿子,别的事就全顾不上了,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小家伙。 他吃奶特别有劲儿,大口大口的吃,咽的声音也响,咕咚咕咚的。 阿青笑着说:“他这胃口倒好。” 这孩子一天要吃好几顿,几乎一天一个样儿的在长大。 他长的象李思谌,也象阿青。 孩子真是奇妙,就象有一个神仙,从她和他身上各抽了一部分精华,掺在一起揉揉捏捏,再吹口仙气,就成了一个新的人。 从前阿青问过自己,她在这世上,最爱最重视的人是谁呢? 以前无疑是她的家人,后来她有了李思谌,李思谌也加入了这个行列中来,和吴婶小山他们并列,排名不分先后。 可是现在no.1横空出世,横扫同侪。 没错,就是这个没齿小人。 吴婶和小山他们是阿青的亲人,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几年,这种关爱是相互的。李思谌和她之间的是从陌生人一步一步走近的,彼此都做了许多的努力。 唯独这个只会吃吃睡睡的娃娃,他什么都不用做,阿青就可以确定自己有多么爱他。 嗯,现在这孩子有名字了,叫阿长。 这名儿是安郡王给取的。 因为孙子都要满月了,可是连个乳名都没定下来,安郡王听说这事儿简直啼笑皆非。 可与此同时,他心中也油然而生出一种成就感。这种感觉十分陌生,但是滋味真是不错。 长子是很能耐,自己定的亲事,自己挣的前程,自己把郡王府里里外外抓在手里头,安郡王还是名义上的老大,但是他总觉得这府里的人已经都去看世子的脸色了。 这认知让他很挫败,有时候也觉得无奈和愤恨。可是他并没有因此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因为连他自己有好些时候也要去看儿子的眼色行事,又有什么底气去指责下人们见风使舵呢? 可是现在他终于又有挺直腰板的豪情壮志了。 儿子再能耐又怎么样?媳妇娘家声势渐盛又怎么样?毕竟是一对小年轻夫妻,连给孩子取个乳名这样的事儿都做不来。这府里终究还需要一个有年纪的长者来撑着,护着,给小辈们当主心骨。 所以安郡王笔一挥,给长孙取了个乳名。 围绕这个字的吉祥寓意,安郡王可以写出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分析来。 这名字背后有多少纠结阿青不在乎,她觉得这名字好,是因为念着就上口。又是个简单的字。要是念着拗口,阿青就算拼着要得罪安郡王也不会同意。 意思也不错,长长久久的,这是父母对孩子最初也是最高的期盼。 而且这个字如果从另一个意思来理解,这孩子做为安郡王府的嫡长孙,的确当得起这个字。 所以这个名字迅速被敲定下来了。 随即带来的后果是,郡王府里原来名字里有长字的下人,一夜间全改了名了。好象叫长子的,叫长根的,叫长福长顺等等各种长,全都改成了别的字眼。 阿青并没有这么霸道,这个字好,大家都用得,难不成自己长子叫了就不许旁人叫? 郭妈妈却觉得这是礼所当然的,尊不让卑嘛。府外的人他们管不了,府里的人就该有些眼色,不应该等主子吩咐自己先尽到本分才是。 阿长,阿长阿长阿长,长长,长长。 怎么念都觉得有不一样的意思,怎么念都不会烦。 李思谌从外头进来,带着一身凉气。他先把斗篷脱了,用热水洗了手擦了脸才陆到阿青跟前来。 阿青想说自己没那么脆弱,不过说了也是白说。现在她和儿子母子俩简直成了重点保护对象,不能有一丁点儿风险。 “阿长呢?” “在睡呢。” 李思谌笑着说:“不是在吃就是在睡。” 呃说的真是精辟在理。 李思谌这话听起来象抱怨,但其实那股子骄傲劲儿,仿佛在说他儿子是个常胜将军一样得意洋洋。 才刚说不到两句话,阿长醒了。 乳娘给他换了尿布重新包好,阿青接过来喂奶。 解衣裳的时候她抬起头来看了李思谌一眼,指望他能心有灵犀明白她未说出口的暗示,赶紧避让一二。 可李思谌就象没看懂一样,站那儿一动不动的。 孩子饿起来不管不顾的乱拱,阿青看着心疼,也顾不上赶人,先喂饱儿子是正经事。 李思谌不但没有走,还坐下来堂而皇之的围观儿子吃饭,阿青总觉得他那目光有点不怀好意。 食色性也好吧,她也理解。 这食与色俱全,双管齐下,怪不得他不舍得走。 可是他看也是白看,不管哪一样儿都不是他的——嗯,起码现在不是他的。 吃完了一边再换一边,阿青这么支着胳膊觉得肩膀酸。李思谌很会变通,拿了两个靠枕来给她垫在胳膊肘底下,好歹也减轻一些重负。 吃饱喝足,儿子眼一眯就直接开始呼呼大睡了。李思谌小心翼翼的把他抱起来交给郭妈妈。 他现在抱孩子比一开始的时候可要熟练得多了,不枉郭妈妈下了苦功好好教了他几回。 阿青觉得郭妈妈真是个妙人,一边念叨着“爷们儿可不该天天抱着孩子,都说严父慈母,孩子没个惧怕可不成,世子爷可不能对小少爷忒好了”。可是一边又不厌其烦的指点他:“您得一手托在脖子那儿,小孩子骨头软,您要不托着,他自己撑不起来。另一只手托着屁股底下,哎呀,您别这么拿劲啊。” 李思谌后来实话实说,这抱孩子比练一趟剑都累。 阿青把头发挽一挽,她也该用饭了。 不过她吃的和李思谌吃的可不是一样的饭菜。她的饭里缺油少盐,汤汤水水的。一是为了她自己恢复,二是为了奶孩子,必须得这么吃。 李思谌尝过她每天喝的汤,对媳妇是更心疼了,总安慰她,等出了月子就好了。 阿青直想笑。 出了月子也不代表她就能随心所欲的吃东西了。 因为孩子的口粮还得从她这儿出呢,热性的不能吃,凉性的不能吃,刺激的不能吃这种寡淡的日子得一直过到她不再给儿子喂奶的那天。 要说这么吃难受不难受? 也难受的。 可是为了孩子,这些又都算不得什么苦处了。寡淡就寡淡点吧,御厨整治出来的这些汤羹和菜肴,即使味道太清淡了一些,也绝不能算是难吃。 阿青不能出门,李思谌就给她讲外头的事。 “思敏她这阵子可没闲着呢,为了自己的亲事前后奔忙,也不怕人家笑话。” “有什么可笑的啊,自己的事儿自己拿定主意,管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李思敏过了正月十五之后回的宫里,她特别喜欢阿长,走的时候眼圈儿都红了,看着立马就要放声大哭一样。 阿青问:“她选定了人没有?” 是选于翰林呢,还是选金二公子呢? “我没见着她,倒是见着她的丫头了。听着话里的意思,她好象没看上于翰林。” “啊?”阿青十分意外:“怎么回事?” 之前夫妻俩凑在一起这个妹妹亲事,两人都认为李思敏选择于翰林的机率比较大。 于翰林的优势显而易见,他的短处恰恰可以通过这桩婚姻得到完美的弥补。还有一点也非常重要,于翰林生的据说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很有君子之风,合乎年轻姑娘们的审美标准与择婿要求。 而金二公子瘦高,可能做着这么个奇怪的行当,话不多,人也有些阴阳怪气的。 不说本人的话,论起家境,于翰林家人丁单薄,只有一个寡母,家里肯定没有多少是非。 延阳侯府金家就不一样了,真嫁进去了,家里头人口众多,关系错综复杂,上头两层公婆,中间有一串妯娌小姑小叔子,下面的仆人也是几辈子的家生子,那抱起团来年轻主子都辖制不住,可不是个省事省心的地方。 “她好象找了个机会,见了于翰林一次。”李思谌说的简短,可是阿青却对细节非常感兴趣:“怎么见的?在哪儿见的?于翰林知道她的身份吗?她看不上人家哪一点儿啊?” “当然不是她自己出面了,就是上元节前后见的,一群同乡的年轻人回不了乡,聚在一块儿解闷的时候,她逮着了机会。于翰林应该没有见着她,更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了。至于说她看不上于翰林哪一点,这个我下次见了再问她。” 关于李思敏的交际能力,阿青毫不怀疑。 她俩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孙颖那里,当时自己一点儿都没有怀疑她的来意。想必她要给自己制造个机会见见于翰林也不是难事。 而且她看人挺准的。小时候经历坎坷,后来又在宫里头生活。皇宫那是什么地方?简直每一步都象是在走钢丝,蠢货绝对是混不下去的。 她既然说不看好于翰林,那也就说明这个于翰林必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也好,下次见了当面问她吧。 “那她对金二是个什么意思呢?” “这个还不清楚。” 李思谌虽然说精明过人,可是对姑娘家的心思,未必就象阿青那么理解和明白。 没说不行,那很有可能就是允准的意思啊。 当然这事儿不能大意,选定了就要在一起过下半辈子的,怎么能够马虎大意呢? 夫妻俩说了一会儿话,阿青才想起来问他:“后罩房原来安置的那些人,都打发到哪里去了?” 李思谌微笑着说:“府里有大喜事,总得庆贺庆贺。这些人年纪也不小了,总这样待在府里头没个着落,倒让人说咱们苛刻。我把人都打发了,有家的就直接让回家,没家的给一笔银子,也算是给儿子积福了。” 真的? 阿青可不相信。 李思谌轻描淡写的说:“也有那么一两个不识相的,借这次机会也就发落了。这些事儿说来又琐碎又伤神,你现在还在月子里头,这些事儿等过些日子你身子养好了慢慢再说不迟。” 这话是拿她当三岁孩子哄哪。 李思谌想收拾他们早收拾了,非赶在这个时侯?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些人肯定趁着她生孩子的时候有什么异动吧? 那会儿兵荒马乱的,趁机做手脚比平时容易,而且女人生孩子本来就危险,事后追查的话他们说不定还能躲过一劫。 猜到了大半真相,阿青也不想去寻根究底了,李思谌的做法并没有错,阿青虽然平时对下人宽和,但绝不会对豺狼发善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四十八 满月 儿子满月酒那天,阿青也终于解禁了。 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没有相同经历的人绝对理解不了她这会儿的感受和心情 她泡在浴桶里的时候,感动的都要痛哭出来的好咩? 水热腾腾的,大妞带了好几包自己配好的药材过来,装在沙布包里头,烧水的时候就放进去,所以浴水散发出一股草药的清香气。 被这么泡着,阿青觉得自己就象一块鲜嫩肥美的肉,快要被热水泡熟蒸化了。 太舒服了 这个澡她洗了快一个时辰,实在是太享受了舍不得出来。等到想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一点儿劲都没有,还是大妞和桃叶两个把她给架出来的。 大妞毫不客气的嘲笑她:“姐,你这是想把月子里缺的水都泡回来啊?看看,这皮都泡皱了。” 阿青趴在那儿不好意思的偷笑,大妞脱了袄子只穿着小褂,袖子也撸了起来,正在给阿青刷油 好吧,也不算是刷油。大妞除了那些药材,还带了张伯配的药膏过来,等洗白白的阿青从水里出来,大妞甩开膀子替她做了个全身按摩。 阿青一开始还觉得大妞这么张罗实在有点儿小心过了头。可是真泡过了澡,被大妞这么从头到脚再收拾了一顿,她就完全不这么想了。 用大妞的话说,女人生完了孩子,身体会受很大的影响。这会儿保养的好,下半辈子都能受益,从前的一些小毛病也都可以借此改善。可要是调养的不好,这会儿受了凉,受了累,或是落下些别的什么毛病,那可就是一辈子的大事儿了。 阿青没觉得自己身体有什么毛病。 可是被大妞这么按着,真是舒坦啊 好象每条筋都被泡化了,抻开了,被大妞象捶面团一样揉来搓去,柔软的不可思议。骨头也都酥了,关节处就象被卸开来上了一层润滑的油脂再重新装上一样 还有腰背和腿,这里被大妞重点的照应过。 “这里,还有这里”大妞按准了位置,拳头缓缓向下压。 “啊啊啊——”阿青叫的象是待宰的鸡,惹的郭妈妈和桃叶赶紧从屋外冲进来看。 大妞自己也是一头的汗,头发用布帕包住,脸颊已经被汗水都沾湿了。一是屋里热,二是她这会儿干的可是重体力活儿,出了大力了。 “怎么样?什么感觉?”大妞问。 “酸,酸死了!” 被大妞按到的骨头简直象是浸透了醋一样,酸得阿青从脚底到脑门跟过了电一样,那一声丢脸的惨叫完全是不由自主发出来的!要是她能控制得住她怎么也不能这样叫啊! “酸就对了。” 酸之后的感觉却是难以言喻的舒缓和放松!比刚才还舒服,舒服的阿青觉得自己轻飘飘的飞了起来,都要触摸到天堂的边缘了 郭妈妈和桃叶偷笑着再退出去。 夫人的脸涨的通红,连件小衣都没穿。这脸红一半是因为热,一半估计是不好意思。越少人在跟前,夫人也能更自在点儿。既然现在也没有用得上她俩的地方,那就得长点眼力劲,别跟那杵着惹的夫人不自在。 接下来大妞按到她的膝窝时,等在外头的郭妈妈和桃叶又听到了夫人“嗷嗷”的惨叫声。 郭妈妈清咳一声,问桃叶:“今儿客人来的全吗?” “刚才去前头看了一眼,已经来了不少了。”说起这个桃叶也觉得面上有光。郡王府今天大办满月宴,京城里但凡能数得上号的人物差不多都集中到了郡王府来了。 屋里又传出一声惨叫:“啊啊啊——” 桃叶听心惊肉跳的,一面是有些担忧,一面又强忍着好笑。 她伺候夫人这么久了,夫人从来都跟画上的人似的,什么时候都那漂亮和善得体大方,这还是头一次咳,当奴婢的嘛,时刻得把主子放在头一位。有的事看见要当没看见,听见要当没听见,否则夫人事后回想起来觉得自己颜面扫地,自己只会比现在更尴尬。 “张姑娘跟咱们夫人,真是和亲姐妹一样啊。” 郭妈妈有感而发。 桃叶是陪嫁过来的,对此感触更深:“没错。夫人没出阁的时候,我们这位二姑娘可是成月成月的和夫人一块吃一块儿住,两个人无话不说,夫人可疼二姑娘呢,就是亲姐妹也不过如此了。” 郭妈妈微微一笑:“张姑娘带来的这些药材,还有她替夫人这调理的手法,肯定都是家中的不传之秘,外头的人轻易都不会听说过,更别说能见识到了。”这要不是姐妹关系好,能替对方打算的这么周到,做的这么尽心尽力吗? 里头这会儿已经收工了。 阿青固然是连小手指头都动弹不了,大妞自己也快累瘫了。 两人一个趴着,一个四仰八叉的躺着,各自倒着气儿歇息。 “青姐,你渴不?” 阿青舔了下唇,尝到了咸味。 这是出的汗。 她觉得一辈子的汗都要在今天出完了,刚才泡澡前大妞给她喝了一大碗药汤,那会儿阿青还觉得药量有点过多,撑着了。可是现在那喝下去的一大海碗药汤已经全都化成汗水从全身毛孔里排出去了。 大妞也渴,可是她这会儿也爬不起来了。 好在外头有人候着,大妞提高声音喊:“桃叶,桃叶,你进来。” 桃叶赶紧掀帘子进来:“夫人,二姑娘,有什么事吩咐?” 大妞差遣她:“倒两杯温水来,不要烫也不要凉,给青姐一杯再给我一杯。再拿热手巾给青姐擦干净穿衣裳吧,总算完事儿了。” 桃叶赶紧答应一声,把珊瑚也叫了进来,两人分工伺候着。阿青自己实在不想动,桃叶就体贴的把水喂给阿青。那边珊瑚拧了热手巾,替阿青把身上擦净,再捧了干净柔软的棉绫里衣来替她穿上。 大妞喝完水,自己起身来擦汗穿衣服。 桃叶过来替她打理收拾着,满面堆笑的说:“二姑娘辛苦了,奴婢替我们夫人先谢谢二姑娘了。” 大妞嘿嘿笑:“去去去,一边儿去,有你什么事儿啊?我不用你替谁谢我,我就等着青姐好了,赶紧的下厨给我弄几道好菜吃。话说我可好久没尝着我姐的手艺了,肚里的馋虫天天饿的嗷嗷哭呢。” 阿青把散在背上的头发拨到一侧去,懒洋洋的说:“我可有快一年没怎么拿过菜刀了,这手一生,还不知道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味儿呢。” 大妞腻过来挨着她坐下:“唉呀,青姐你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阿青脸庞透出娇艳的红晕。发丝散乱,眼波有如春天里温软浮漾的一汪春水,把大妞都差点儿看呆了。 “成,你要不怕,那我回头就给你做。” 泡了一场澡又被这么折散重装了一回,阿青这会儿站着都觉得累。 可今天她不能躲起来偷懒了。 今天是儿子的满月宴,应酬宾客,迎来送往,今天的事情多着呢。 李思敏、王氏,还有思雯思容两个,今天都清闲不了,各人都有活计。王氏帮忙安排布置,李思敏人脉广,是阿青今天的得力帮手。李思雯年纪已经不小,这种时候已经可以帮着嫂子们打下手了。李思容嘛阿青不指望她能帮上忙,只要她今天表现算是得体,不找麻烦,阿青就心满意足了。 作为满月宴当仁不让的第一主角的李阿长小盆友,他今天最突出的表现就是被抱出来的时候是醒着的。吃饱喝足难得没有立刻困觉,对着满堂宾客吐了一个口水泡泡,赢得满堂彩。 婴儿嘛,和大熊猫一样,吃饱喝足了需要干的事儿也只有卖卖萌了。 连阿青自己都觉得,儿子这个口水泡吐的多有水平啊,噗哧声还特别响亮。 这样热闹的场合,文安公主一惯是不到场的。 这倒不是因为她的寡妇身份,任谁也不敢拿这个说事儿啊,谁不知道文安公主在皇上那儿说话有一句是一句多么有体面,是她自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给阿长的满月礼文安公主已经打发人送来了,还有好些东西是给阿青的。 而且这些东西怎么看都是双份。 文安公主送来的不光是自己的那一份,还替旁人也捎带了一份礼。 这个人是谁,阿青心里有数。 作为满月宴当仁不让的第二主角的世子夫人,早起先被折腾了一通不说,这场满月宴说穿了也算是她的庆功宴。对这时候的女人来说,生下儿子这就是不世奇功,就象沙场上将军旗开得胜凯旋而归一样,一举奠定了在婆家的地位。不过她苦逼的地方在于,挺好的宴席她一口都没吃上。不光是忙,还因为她现在吃饭仍然受到种种限制,吃的喝的还是和月子餐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还需要给儿子提供口粮呢,连盐都不能多吃一口,更不要说其他东西了。 所以说,今天郡王府大摆宴席,可阿青只能过过眼瘾。 再没什么事比看得着吃不着更让人觉得难受了。要么就干脆别让她看见嘛,眼不见心不馋。要么呢,就给她来一盘辣辣的回锅肉之类的,让她彻底过了瘾。 看着别人吃自己吃不了 在席上应酬一圈,阿青抱着孩子回了屋。吴婶俐落的替她把已经睡着的孩子抱过去,让阿青好方便把这身儿行头换下来。 阿青累的一动也不想动,伸平双臂,桃叶和珊瑚两个忙碌着小心翼翼的伺候她。 摘掉首饰,脱了袍服,阿青一头扎床上不想起来了。 唉,有了儿子她感觉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 以前吴婶只要见了她,那眼里哪还会有别人啊?可现在吴婶有了外孙,立马过河拆桥,把外孙的妈不放在眼里了。 不舍得把外孙子放下,吴婶就这么把阿长抱在怀里,坐在床边陪阿青说话。 “这么不巧赶在一天了,大妞跟我说过,要替你调理身子,就是她请张伯算的日子,和你们府上请客的日子正好儿赶一起了。” “嗯”阿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问:“刚才阿长抱前头去我爹见没见?” 吴婶笑了,刚才阿长也被抱到前院去展示了一番。 “不但见了,还抱了呢。”说起这事吴婶以绝对的优越感完胜丈夫。吴叔也想和胖乎乎粉嘟嘟的外孙子多亲近一二啊,可他一个大男人又进不了郡王府的内院,天气冷小外孙又不能抱着随便走,能逮着这么机会抱上一抱,已经是难得的安慰了。 吴叔多么忌恨安郡王啊——虽然两人之间并没有仇怨,彼此间因为亲家关系还可以说是看上去很亲热。可问题是,现在安郡王只要乐意,见着孙子的机会可比吴叔多得多了。 这一点就够吴叔把他恨上了。 熟悉安郡王的人会发现他身上有了些变化。 人还是那么个人,但是和从前又有些不一样。 显的老成了一些。 安郡王虽然早就已经为人夫,为人父,但是他给人的感觉似乎一直定格在过去。他没有王府主事人的城府,没有作为一个丈夫的稳重,更没有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感。 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辈子的人并不少见,宗室之中象安郡王这样的人有的是。从出生起就注定锦衣玉食,人生道路在未出生前就已经被划定了,从开始就知道终点在哪里。所以很多人就象蒙着眼睛一样,茫然而认命的走完了全程。他们不用奋斗,不用思考,不用去承担责任,唯一花心思的就是如何让娱乐变得丰富多元化。 可现在安郡王让人感觉到,他老了。 他终于睁开眼睛,看清了自己已经走到了人生路的最后一段旅途中。 他不再年轻了,他的父母早已经不在,兄弟间也渐行渐远。两个妻子一死一病,儿女们渐渐长大。 他的孙子出世了。 这一辈子好也罢歹也罢,他回头去看的时候,却不记得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看着外头有些阴沉的天色,又起风了,吹过穿堂的风发出呜咽的闷响。 吴婶爱怜的亲了一下阿长的小脸,顺口问:“你们那位二婶今天怎么没见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四十九 生病 抱着孩子的吴婶突然觉得手上微微一沉还感觉到一股热意透过襁褓隐隐传过来。 做为带大了几个孩子的熟练工,吴婶不用看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哟,尿啦。” 小石头在屋门口探了下头,吃力的爬过门坎翻进屋。 “你怎么”吴婶转头看了他一眼,话问了一半又咽回去了。 她都忙晕头了,这孩子到现在表达能力都令人十分捉急。吴婶挺闹心的是,她觉得这孩子能听得懂,但他就不是不希罕理人。 现在也顾不上他,吴婶先把阿长放下,一旁桃叶拿了干净的新尿布过来替换。 吴婶不忘叮咛:“先在熏笼上烘暖些。” 桃叶忙应道:“是。” 解开襁褓之后,阿长还没醒。但是可能解开了衣裳之后毕竟没有刚才那么暖和,被凉意刺激了一下,小雀雀哆嗦,哆嗦着又喷了一股水出来,给吴婶衣裳前襟来了一道水印子。 阿青哎呀一声,不过都已经尿上了。 “桃叶,去找件衣裳来给夫人换。” 吴婶摆摆手:“哎呀这算什么呀,吃奶的娃娃,童子尿祛毒避邪的。这等一下子就干了,用不着换。” 小石头歪着头看着吴婶在那拾掇,慢慢走过来拉住吴婶的裙子。 阿长醒了,大概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得到了自由,手脚有劲儿的舞动起来。 不过大人嘛,最擅长的就是扼杀孩子们的天性,剥夺他们的自由了。吴婶业务熟练的很,干燥温暖的新尿布一裹,利索的把襁褓重新包好捆起来。 阿长短暂的放风时间又结束了,重新被重重束缚起来。 “你也来看外甥啊?”吴婶把阿长放下,小石头就趴过来看。 虽然说都是孩子,差着一岁而已,但是小石头是当仁不让的成了舅舅,辈分乱不得。 阿青看着两个小脑袋,唇角弯弯的一直在笑。 吴婶想起来刚才被打断的问题:“今天没见着二夫人?” 因为二夫人特别热情,前两回吴婶来时她都和吴婶又说又谈的寒喧半天,所以这回没见她,吴婶难免要问一句。 阿青解释说:“因为前些天又冷起来,二叔起不来床,二婶衣不解带的照顾他。二叔好些了之后,六弟又病倒了。” 吴婶摇摇头,对二夫人邱氏也挺同情的。 吴婶吃过苦,受过穷,曾经的颠沛离乱让她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都没有人要紧,富贵啊名声啊权势啊那些全是假的,能健健康康保住命,活下去才是真的。 说起来,这一家里虽然没爵位没权势,可是毕竟是宗室,有份儿家业,衣食不愁,也算得上富贵人家。可是一家里头两个男人全是病秧子,说不定哪天一疏忽,人就没了。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太折磨人了,难为二夫人怎么过的这么多年。 “要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总得送份儿礼去。” 阿青说:“二叔和六弟其实都好了,是二婶自己病倒了。” “啧啧,”吴婶感喟一声:“这能不病嘛,照应病人可不轻省。”不管是丈夫还是儿子肯定都是一个女人的命根子,两人轮流生病,这心里头的忧虑煎熬也够受的了。 “是啊。要说平时总是生病的人吧,吃几剂药好的快。可平时不生病的人哪,真要一病倒,那可厉害着哪。” 说话间阿青的饭送来了,看着就清汤寡水的让人提不起食欲。 吴婶有些心疼的看着阿青。 这孩子啊,打从能吃饭的时候起就喜欢琢磨好吃的,她会做,也会品,这似乎是天生自带的禀赋。可是这种时候什么有味道的都不敢吃了,日子过一点滋味都没有。 这就是女人啊,当了母亲,为了孩子,自己是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的。 李思谌在前头被人灌了几杯酒,逢着喜事,原本喝上几杯也是高兴的事儿。可是一想着妻子今天可能又受累了,他就没那个心思同人应酬,后头的那些就全都敷衍过去了。 先进到席散了宾客们纷纷告辞,李思谌找了个空儿,先回来看看妻子。 阿青送走了吴婶之后,就抱着儿子娘俩一起补觉去了。晚上没睡好,今天又折腾了这么大半天,她是一点儿气力也没有了。 他走到床边,看到妻子平静的睡脸,还有旁边的儿子。 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居然也没哭也没闹,睁着黑漆漆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嘴一嘬一嘬的动。 看样又饿了。 李思谌真不忍心把阿青叫醒,想让她多睡会儿。 本来奶娘也找好了,可是妻子坚持说想自己喂一段日子。 沈医正和大妞的爹也都说,亲娘的奶对孩子的好处最大,说也说不尽,是支持她的。 儿子饿了很可怜,可是饭还在睡硬把她叫醒也不忍心。 李思谌难得的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 可惜他这番苦心,儿子是一点都体会不到。饿,就要吃,这么简单的本能学都用不着学。不给吃,我就哭。 李思谌一看他皱起眉头就心知不妙,可是这会儿他能有什么办法?难道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哭? 阿青下一秒就醒了。 说完全醒了也不恰当,她只是这一个月来已经养成了习惯,即使人没有彻底清醒,一套本能的动作却做的相当熟练,解衣,喂奶,在这个过程中她眼睛都没完全睁开。 李思谌替她把头发往一旁撩开。 阿青眯着眼看他。 “你回来了?” “嗯。”李思谌看着儿子咕咚咕咚的吃的正香,也不愿意扰他。 “喝酒了吗?” “喝了几杯。”李思谌问她:“口渴吗?要不要喝水?” 她能这么侧躺着喂孩子可不代表她也能用这么个姿势喝水啊。 虽然被他这么一问,确实觉得口渴了。 李思谌去倒了一杯温水来,端在手里等着。阿青喂完了孩子,李思谌自动的把孩子接过去轻轻替他拍背让他把嗝打出来,把水端给阿青。 水不凉不热,正合口。 现在她连茶也不能喝了,只喝白水。 “岳母她们回去了?” “大妞说过两天再来替我调理一下,不过不用象这次这么麻烦了。”阿青含着水缓缓咽下,感觉温润的水流过口腔,滋润了喉咙,然后一直滑落入肚:“我娘还说要去探望一下二婶。说起来也真是不巧了,二叔家里头这个冬天实在是不顺当。” 李思谌微笑着说:“可不是,今天王爷也说这事儿,等忙完这两天就打发人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阿青想想,安郡王说的对,二叔家只怕还真需要人帮上一把手。 本来他们家里就人丁单薄,正经主子也就是二叔二婶夫妻俩加上一对儿女。二叔身子太差,这个阿青是自己亲眼见过的。连好的时候都得让人抬来抬去自己连下地走路都困难,那病的时候什么样就不用问了。唯一的儿子也身子骨极弱,这孩子到现在听说连诗经都没有学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总得有三百天是身子不适不能读书的。至于二叔家的闺女李思菱,身子倒是随了二婶邱氏挺康健,可毕竟年纪还小,顶不了用。二叔家这些年来的顶梁柱就是二婶了。 她一倒下,他们家里大小事情也不知道是谁在忙活呢,说不定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想想确实挺心酸的。 过了没有半个月,报丧的信儿传到了郡王府。 阿青这会儿一边照顾孩子,一边接手了不少家务。象这报丧的信儿,第一时间她就接着了。 “二婶儿没了?什么时候的事?” “说是昨儿夜里的事,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上夜的人大概四更天左右的时候起来查看,发现已经没呼吸了。”郭妈妈没让报丧的人过来。世子夫人这里刚出月子不久,孩子也小,郭妈妈怕沾了病气晦气,不肯让人进门。且不说二夫人邱氏刚咽气,他们府里现在还有两个药罐子呢。 阿青有点纳闷:“不是前两天听说,病情还算稳定,天气暖和起来了有望慢慢好转吗?” 郭妈妈摊了下手,有些无奈的说:“谁说不是呢?这人有旦夕祸福,着实让人想不到啊。” 虽然分了家,可终究还是兄弟,郡王府这边赶紧的打发人手过去帮忙治丧,府里的红灯笼红帐子等等物事也都收了起来,阿青一时还没有合适的衣裳,只能先找了一件素色也没有绣纹的先拿出来暂顶一两天。针线房可忙翻了,不但要预备上上下下的孝衣孝鞋,还有帐子幔子桌围幡子。这些东西一半是外头买,一半就由府里头的针线房来赶制。 郭妈妈听到这消息却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连珊瑚和琥珀姐俩听说了之后,心里都浮现出“果然如此”的释然。 二夫人做的事,夫人不知道,可是世子爷却早就知道了,连二夫人以为已经秘密处理掉的那个证据香囊都到了世子爷手里, 这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容抵赖的。以世子爷的脾气,没有当时马上收拾二夫人,可不是发了恻隐之心,而是为了自己的老婆孩子着想。 这边儿子出世,那边就死个二夫人,这天大的喜事儿让这白事一冲,喜气也剩不下几分了。世子爷耐着性子,等办完了满月酒之后才对二夫人出手,所以为数不多的几个猜中了内情的人都把心里的感慨藏的严严实实的,脸上可让人看不出一点毛病来。 夜间琥珀睡不着人,侧过身小声唤珊瑚:“姐,你睡着了吗?” 珊瑚嗯了一声,声音里并没有什么睡意。 琥珀凑过去压低了声音说:“姐,你说二夫人这么干,到底是图什么啊?” 是的,琥珀早就知道香囊的事是二夫人所为了。 因为她当时就闻出来了。 可是两天珊瑚心里不明白,二夫人看起来笑呵呵的,说话又动听,跟自家夫人的关系明明不错啊。如果说是一直冷冰冰的三夫人干出这种事情来,琥珀倒不觉得很奇怪了。 毕竟在她看来,二夫人怎么看都象个善人,三夫人却面相凶厉,不苟言笑,实在不象个好人。就算是二少奶奶王氏都更有可能啊,怎么偏偏是二夫人邱氏呢? 珊瑚不想跟妹妹多说这事。 她担心的是怕妹妹心里头过不去这道坎。 当初夫人昨产时被人暗算,这件事是琥珀闻到了香味儿不对,事情最后闹到了世子爷面前,她们姐妹俩还险些因为这事儿被处置。 当时琥珀告诉了世子爷,那香味儿是二夫人身上的,而现在二夫人一命呜呼,珊瑚担心琥珀心里会有负担,可能觉得二夫人是因她而死。 听起来琥珀声音如常,并没有什么难过自责的情绪。 她没把这条人命往自己身上揽,而只是对二夫人为什么要害人这个理由感兴趣。” “傻丫头,这还用问吗?” 珊瑚这些天已经把事情拼凑完整,就算不是百分百的真相,起码有个七八成的把握。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利不起早。二夫人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做的事丧良心,一旦被发现那肯定得不着好,但她还是铤而走险。你说这能是为什么?” “为了,好处?”琥珀试探着问。 珊瑚完全可以把真相一口气全告诉她,可这样对琥珀没有帮助,下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她还是想不明白的。 珊瑚肯定了琥珀的猜测,接着又问:“那她这好处是谁给的呢?” “你自己想想,谁还会给她这种好处啊?这府里谁最不想见咱们夫人生下孩子?” 那当然是原来的郡王妃排头一名了,她对自家夫人出手也不是一回两可是郡王妃已经被送走了,旁人偷偷的说,王妃这辈子别想活着回到京里来了。就她干的那些事儿,一件一件加起来,只把她这么打发走算是便宜她。 另外,二少爷和**奶也有脱不了的嫌疑。还有就是三少爷了李思涵和李思容,他们都有可能出于忌恨而对阿青母子下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五十 富贵 琥珀实在想不出来。 再说,二夫人她又不缺吃穿,家里人过的太太平平的,有什么理由做这样铤而走险的事情呢? 要是那种过不下去的人家,非等着一把米下锅,又或是有什么把柄攥别人手里头了,不这么干就得去死,那昧着良心去害即将临盆的孕妇也还有个理由。 “你知道那位二老爷和六少爷,他们爷俩一年得吃多少名贵药材补品吗?他们府里那点儿产业出息够这么一年到头人参燕窝鹿茸的吃吗?”珊瑚声音很低,就在琥珀耳边说:“虽然说有郡王府一年里头三五不时的接济,可是毕竟都分了家了,又不是一个娘生的,郡王也不能把兄弟一家病秧子这么养起来啊,而且还是这么大的无底洞。” 琥珀愣了下:“他们爷俩到底生的那是什么病啊?不能索性请个好太医一次治好了?” 珊瑚翻身向平,在暗黑中冷笑:“富贵病呗。” “富贵病是什么个病?” “就是富贵的人才会得的病。” “穷人不会得?” 穷人没有那个命啊。听郭妈妈说,二老爷那病纯粹是人祸,太聪明了太爱表现了招人忌,结果大冬天落次水,再吃了几个月不对症的药,能保住小命着实不易,居然还能活到这般年纪,还能有儿有女的,这都是钱堆出来的啊。 还听说那位六少爷的病其实压根儿也不是遗传的二老爷,说是某个有名的郎中说的,爷俩根本不是一种病,说是传的这也对不上号啊。六少爷是出生之前在他那个姨娘的肚子里中了别人的暗害,他那姨娘生了孩子就没了,这个孩子也病歪歪的。起先还有人说一定是二夫人下的手,珊瑚也觉得这话有理。 至于二夫人现在对六少爷视如己出,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二老爷那样看起来是再也生不了了,他家就六少爷这么一根苗,将来还指望他养老送终上香烧纸呢,再不待见也没得挑没得换。 穷人家没这么多破事儿,好好的人非给祸害得的半死不活,然后再使劲儿的往里砸银子留着命。 所以说这不是富贵病是什么?就富贵人家会得,穷人家可不会。 作腾一圈儿,二夫人也得上富贵病了,只可惜她这病不烧钱,烧命。 都是作的,自作自受。 以前好象在夫人写字的时候看见这么两句话。叫做因嫌乌纱小,致使锁枷扛。做人就得知足,懂本分。 郭妈妈觉得珊瑚是个可造就的,比桃叶资质好得多,平时就着意提点教导几句。这件事情珊瑚从郭妈妈透出来的只字片语里头猜出了个大概。 郡王妃过去对二老爷一家倒也笼络的不错。这事儿可能也盘算了不是一天两天,指望着二夫人替她冲在头里把那些恶心事儿办了。二夫人一家也总靠郡王府里接济照应着,郡王妃可能还许了她一笔天大的好处,二夫人不晓得世子爷的根底,就把这事儿给应了。郡王妃虽然被送走了,可还一心惦记着弄死世子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些人的心肝都是什么颜色的?眼睛里看见的都是雪亮的银子,心肝却早就黑透了、坏的都烂了。 阿青往二老爷府里去了一趟,回头李思谌就不许她去了,说她才出月子不能去那样地方,去露一面也就尽到心意了。 阿青也没坚持,就是跟他说:“我没见着二叔,听说他又病的起不来身了,六弟也病着,思菱跟着她舅母,小姑娘看着挺凄凉的” 平时没有感觉,现在邱氏一没了,大家才想起来她有多重要,里里外外上下下都是她操持,简直就是一家的顶梁柱。 李思谌就抿了下嘴,没吭声。 邱氏到临咽气前两天终于回过味儿来了,托了人求着说想见他一面。 李思谌哪有那闲功夫去瞅她?自己亲老婆亲儿子尚且看不够呢。 邱氏没法子托人带了信来,大概是怕人知道,没让人代写,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几行话。大意就是她知道自己脂油蒙了心干了该天打雷劈的勾当,现在落得这个下场她也没的可埋怨,就是求着李思谌看着都姓着一个李的份儿上,对二老爷和她的儿女网开一面别怪罪他们。 其实不用她这么求,李思谌本来也没打算对二叔和堂弟堂妹怎么样。一来他们又没掺和到这事儿里,二来,就象邱氏说的,都姓着一个李,拜着一个祖宗。邱氏没了不打紧,左右她又不是李家人,不过是个嫁进来的外人。但是二叔和那一双儿女要是也跟着没了,宗正寺那边没准儿会注意到这事儿。 虽然他不怕,可也不想往身上惹麻烦。 听说邱氏临去时大口吐血,不叫儿女在跟前怕吓着他们。二老爷自己且起不来身呢,让人抬到她跟前去。邱氏那时候已经说不出话了,拉着他的手只是噎气。有人说她这是不放心。 这两天不管是府里头的人,宗正寺的人,还是来往吊唁的宾客,都说这一家可怜,说邱氏可惜。没了邱氏这府里眼看着一股子颓丧气,病的病,小的小,不知道往后日子怎么个过法。 这算什么儿?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邱氏可怜,可自己的妻儿差一点就都死在她和郡王妃陆氏手上了,就不可怜? 邱氏这边算了结了,陆氏那边的账尚得慢慢细算。 阿青把礼单子递给他一张:“这是前些日子,文安公主捎给我的。” 李思谌一看就知道了。 送礼都是有讲究的,一般人送的东西和娘家人送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想到这位姑母阿青也挺犯愁的。 “你想见见她么?”李思谌误会了她的心事。 阿青真要想见,李思谌硬着头皮也要让老婆亿如愿。 阿青先是摇头,后来又点头,把李思谌都给搞糊涂了。 “唉,不是。” 不是想见面,就是有点替她悬心。 她现在在宫里头,说是皇上为了她连皇后都处置了。听李思敏说皇后也就是这些天的事儿了。 这是宠吗?怎么这么让人心惊肉跳呢? 曾经有位赫赫有名的宠妃说过,皇上这是把人放在火上烤啊。皇上这么给姑姑拉仇恨真的好吗?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皇帝的心大概比海底针还难找。这是要好的时候,要天上月亮皇帝都得叫人去搭梯子。 可万一不好了呢?她怎么办?连名分都没有,到时候可该怎么办? 这送的满月礼,净是好东西。阿青想,自己虽然这一世亲生父母早早去世了,可是有吴叔吴婶可着劲儿的疼她,她也一点儿都没有缺憾。现在又多了一个姑姑,心心念念觉得这世上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和晚辈了。 旁人这样对她,阿青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哪怕没有多少情份,也觉得特别过意不去。 弄明白了阿青是担心石氏的处境,李思谌安慰了她几句:“皇上对她”这个话他也不好说。 皇上的心思,李思谌能看得出来。 不用多,只往那一回长安塔上的事去想就知道了。 多少年了,长安塔就象扎在皇上心里头的一根刺一样。可是这根刺他不想着往外拔,还一到日子就去伤心地看看。 李思谌想,这份心能经过了这么些都没有变改,以后再变的可能也很小。 前天面圣的时候皇上还笑着问他讨喜面吃,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他好好待媳妇。 李思谌当时闷头全应着,出来后实在忍不住,找个没人地方狠笑了一通。 他媳妇他能不疼吗?还用得着别人嘱咐? 皇上这上赶着的架式,比他正牌岳父还上心哪。刚才那些话,光闷着头听不看脸,还真以为是老丈人训女婿呢。 “等天气暖和暖和,你再养养身子,我估摸着,你纵然不去见她,她肯定想见你的。” 阿青点点头。 邱氏的丧事办完之后,另一桩丧事紧跟着来了。 皇后薨逝。 这事儿算不得突然,许多人都心里有数,这第二只靴子终于落下来了,不少人倒是都松了一口气。 皇后现在什么地位大家心里有数,皇上没直接废后已经算是给留了最后一道体面了,宗正寺办丧事办的一切从简,因为皇上的澶陵还没修完,所以皇后暂时就安葬在了先太后的陵墓之旁。 不过宗正寺操办这事儿的人心里很明白。 皇上根本从来没有待见过皇后,说白了,这皇后根本就是先帝在时没办法才娶的。现在说是因为陵寝未曾完工才把皇后暂时安放在那里,可是墓石都已经封了,这哪是打算迁陵的作派?以后就算澶陵修好了,或是干脆等皇上也龙驭宾天了,她都不可能再挪地方了,就这么和先帝的皇后妃子们挤巴在一块儿吧。 这么几桩事闹哄哄的折腾完,阿青才注意到院子里柳叶都长了快有一寸长了,颜色倒还是青嫩着,靠墙的桃花也开了几枝,花红柳绿说的就是现在这辰光了。天气暖和些,也敢把孩子抱出门去转转了,总不好一直闷在屋里,趁着春光正好晒一晒太阳,人其实也跟花木一样,老不见太阳长不好。 孙颖在满月酒的时候没能来,因为她也有好消息了,还说要跟阿青多讨教。 王氏走到门前的时候就看见阿青正抱着孩子站在桃花前头。 王氏没过门的时候就听人说了,说菊苑是郡王府里最漂亮的一个院子,整个院子就不是按着那种老规矩修的,高低起落,花木扶疏。后来她嫁过来之后自己亲眼看见了,确实是美,尤其现在天气一暖和起来,整间院子里都是花。梨花、海棠、桃花。尤其是那桃花,开的特别妖娆。深红的颜色说不出的娇艳,远远的看着象一片赤红的霞彩。 阿青穿着一件象牙色的长衫子,外面套着一件灰拼紫的小坎肩。王氏心说,看这身段真不象生过孩子的人。王氏的嫂子也只生过一个孩子,现在那衣裳穿在身上,腰身跟水桶似的。 王氏不大敢看孩子,一看眼里就拔不出来,接着再想想自己因为二婶的事,再有皇后的事,这时候怎么也不能怀孩子。 王氏觉得自己命真是苦,才太医说她已经调理的不错适合同房受孕,后脚就接二连三的死人。 别说她还没怀上,就算怀上了,在这种非常时期也不能要。 想到这个王氏就闹心。 李思炘起先还老实的在家守了几天的孝,可他那个脾气哪里待得住,没几天就总找着各种理由往外跑。 他那些借口蠢的让王氏都懒得听。 她也不想总见着李思炘在自己跟前晃,可是他关在家里毕竟还规矩,再胡闹也就是跟院子里头的那几个丫头,大不了再加上一个陆应贞。这些人王氏都拿得住管的紧,绝不会给她们留下空子钻。 但李思炘这总往外跑就不好说了,外头有多少乐子啊?那一帮子人正事不干,邪门歪道的一堆。真在国孝家孝里闹出什么事来,谁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再说,这只要一出门,就处处要花钱。吃喝玩乐,随手打赏,他那月例哪里够花的,还不是指着王氏给他找钱? 所以今天王氏过来阿青这儿,也不单是过来同她商量家务。家务事阿青料理的井井有条,远非王氏可比。 不是王氏的水平比阿青差的太多,而是阿青是正经主子,郡王妃的旧人都被清的一干二净,现在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后起来的,对世子和世子夫人恭顺的不得了。王氏管家只是暂代,那些人多不买她的账,可是阿青说一句话,可没有人敢不听。而且阿青抓大放小,一件事可以细分成数项,交由不同的人负责,阿青只跟那个掌总的说话。如此一来事权分明,又大大的省了事。 王氏还想同阿青说说好话,请她跟世子爷讲一讲,看能不能李思炘找点事情做。王氏不图他挣银子养家,也不图他能升官显贵,只要他能老老实实的有事儿绊着手脚不去惹祸,王氏就心满意足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五十一 烂账 精神很好的阿长趴在那儿啃自己的肉爪子,鉴于他现在一颗牙都没有,光秃秃的牙床想吃肉还得等个一年半载的,阿青也就没有强行制止他,让他在那儿自得其乐的啃着玩。 王氏觉得不应该让他这么啃,但是人家亲娘都没说什么,她一个当婶子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听说世子夫人亲自喂养孩子有点儿身份的夫人都不会这么做,反正有奶娘呢,只要愿意,备上两个三个的都不在话下。 但是这么做,很多时候也让孩子和母亲的关系变的疏远,他们在奶娘面前更自在,同奶娘更亲近。王氏听说过不少这样的例子,甚至有奶娘在暗里挟制小主子,作威作福,坏事儿干尽。 而且,看起来这亲自喂养的孩子,身体也健壮啊。 王氏暗下决心,回头就找郎中打听打听,是不是亲娘的乳汁对孩子更好。 她决定,等她有了孩子,她也要自己哺乳。 不过那得等她先有个孩子再说。 天青的碟子里码着粉白的糕点,形状仿如桃花。 阿青招呼她:“尝尝看,厨房做了两天了,听说前面三份都没送来,这是第四份。” 王氏捏起一小块来:“这是桃花糕?” 阿青笑着点头。 桃花糕,桃花饼,桃花糖,以前她还没出嫁的时候,时常拿山上的花朵来做这种试验。不过无毒的花也不代表一定就好吃,有的花闻着香喷喷的,可是吃着味道却发苦。桃花品种不同,吃起来味道也是不一样的。 王氏尝了一口,味道挺清新爽口的,不会过份甜腻,且有一股桃花的香。 王氏对吃食不怎么在乎。从小到大受的教育也都教导她不能过于重视口腹之欲,生为女人,就应该简朴贞静,克制贪欲。 但是看着阿青那白里透粉的脸色,明媚的眸光,动人的笑容,王氏突然觉得有些 羡慕? 不单单是羡慕。 她只是觉得,好象这位嫂子和她的活法完全不一样。听说她是在乡野间长大的,来到京城之后不久就定亲了。 而王氏呢,她也不是京城土生土长的姑娘,八岁以前她也生活在京城以外的地方。 可是她在自己的故乡青州,也是在深宅高墙之中长大的,规矩这两个字就象空气,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王氏本来以为世上的女子都是象她这样长大的,不管心里有多少想要反抗的念头,始终还是挣脱不了套在身上的那个硬壳子。 现在她算是长了见识了。有人就不是这样的,人家过的日子和她完完全全是两样。 而最要命的是,王氏觉得人家的日子过的更好。 更鲜活,更真实,更快活。 两人坐的那么近,中间只隔了一张小炕桌。 可是又离的那么远 王氏虽然羡慕,可是她已经跨不过这条线了。她习惯了自己的生活方式,熟知这种生活方式下的一切规则。这种生活让她感到压抑和无奈,可是她同时又觉得安全。 别人的生活方式也许很好可是她未必学得来,也未必能适应。 风险太大了。 王氏拿着册子说:“这是帐房打发人送来的,去年一年府里的用度。” 阿青点点头。 这账乱的很,一时半会儿是理不清楚的。 虽然说一切都有旧例,可是去年一年府里发生了很大的人事变动。郡王妃的失势,她的几房陪房都被处置,过去数年中在府里把持着重要职位的管事、人手纷纷被撤换了一遍。 随着人的变动,账也跟着乱了起来。有些采买流水账根本乱成一团糟,查都无从查起。很多采买都不是每日报账,有的是按月,甚至有的是按季。各种东西的数量价格混在一起,无从分辨,有的甚至只有一个含糊的总数报上来。还有库房的账,也是够乱的。接手的人说对不上,要把亏空全往前任身上推。如此这般,安郡王妃自己从公中抠掉了多少,这个数字已经无法准确估量了。上行下效,她自己就带着头的给自己攒私房,又怎么能指望手底下的猫儿不吃腥呢? 这笔账王氏看都没看,反正又不是她的责任,也不是她的家当。 不过王氏知道,王爷那里应该也有一本完全一样的。 也不知道王爷看到这本巨乱的账本时有何感想。 账面上这巨大的亏空简直让人喘不过来气。更何况这可能并非全部。也许还有没查出来的,或许还有查出来但是出于某些顾忌没往上面写的可能还有被隐瞒的 等等等等。 郡王妃干的这事儿应该并不是个别的,就王氏所知,不少人家的主母都会偷偷这么干。 虽然说王爷与王妃是一家之主,公中的也就等于是他们自己的。 可是这中间是有很大区别的。公中的并不等于是郡王妃自己的,也不等于就是她的孩子们的。她前头还有个原配,原配也有儿子,那才是这座郡王府的嫡长子。她后头还有别的女人争宠,也生下了孩子。 这就是前有狼后有虎啊!夫妻情分算什么?装在自己口袋里的东西才是自己的。郡王妃从掌家理事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往自己兜里装东西了。 因为觉得自己倚仗的一切不牢靠,拼命想多抓住些东西。但是钱财这种东西抓住的再多,王爷只要一句话,她的地位,她的钱财,她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送走了王氏,珊瑚过来领了活计。 这本让旁人看起来头疼眼晕的烂账,珊瑚却两眼放光,有如赌徒进了赌场,老饕见了美食,饿狗见了嗯,打住。 阿青也挺理解她的这种兴奋的。 珊瑚一直是想凭专业技能挣饭吃的,奈何一直没有机会。现在终于来活儿了,不怕活多,不怕活儿重,越多越重越能显出她的不凡身手来。 就象眼下手里这本账,外行可能一页都看不懂,可是到了珊瑚手里,整本她一翻,心里就大致有个谱了。 在这一点上,她觉得自家夫人也是这个行当难得的人才——当然夫人不需要靠这个讨生活。 夫人曾经说过的话,比珊瑚过去的师傅说的还透。 这些账看起来乱,其实按着性质不过就分成两种。 进,和出。 珊瑚只用了一晚就把这本账按着夫人从前教她的格式做成了一张表。 进的这块不算多,安郡王府的产业按季核算,按年汇总,源头是固定的。安郡王妃在这上面能做的手脚无非是在数字上做做手脚。本来某个铺子一年营收有一万两,她和掌柜的一说好,把账做假,用虚增成本少报营利的手段,把钱装进自己口袋。郡王妃拿大头,其他经手的人跟着喝汤,还把好铺子想法子划到了她的名下。 更乱的是出的那一块。往来应酬,采买,置产,巧立名目的各种花费和亏空,样样都能出虚账来。比如说这给府里头的做四季衣裳,这一块支出是年年要支,季季要支。每一回郡王妃都能在上头抠下不少油水来。 库房的总账还没有看到,估计也是乱成了一团。 郡王妃留下了一个超大的烂摊子。 阿青其实根本也不在乎这些账。查得清也好,查不清也好,经手的那些人都已经被处置完了。 郡王妃和那些被撤换的管事们,都没能把这么多年的积攒带走。也就是说,除了郡王妃贴补陆家的那部分,其他财产其实还是留在了郡王府,就是俗话说的肉烂在了锅里。郡王妃又不会吃喝嫖赌的挥霍,贴补娘家也不可能把金山银山搬去,毕竟她是为了几个儿女在攒家底。 那些被撤换处置的人,有的连命也没了,有的命侥幸保住了,可也是净身出户被发落了。那些抄没后的家产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阿青发现这其中大多数人都习惯积蓄,而并非挥霍。也许这是农耕民族的传统观念决定的。看天吃饭,有好年景,也会赶上灾荒。人们习惯在有富余的时候积存一切可以积存的东西,钱、粮、房舍,田地自己用不上可以给儿子,给孙子,给重孙子存着 想起来真是讽刺。 从有孕到生子,生下来坐月子还在屋里关了足足一个月。现在天气也终于暖和了,阿青看着外头明媚的春光,觉得自己的脑筋都给关傻了,与这个院子外的一切都脱节了。 李思谌同她说好了,等过了这几天他们一家去踏青。 阿青一听眼睛唰的就亮了:“去哪里?出京吗?” 李思谌笑着说:“嗯,可以走远一点。咱们上次去庄子上的时候也正好是春天,天气不冷不热的。” 阿青高兴了一会儿又问:“就咱们去?” “你想叫上思敏她们也行啊,人多也热闹。” 阿青认真想了想—— 人多是热闹,和思敏、大妞一块儿她也有伴了。可是 阿青看看李思谌。 要是叫了旁人,那必然和他两个人在一块儿的时间就更少了。 两人世界里已经多了一个肉滚滚的阿长了,再装其他人实在装不下了。 “就咱们去吧”阿青特别不好意思。 大妞是忙人,不过李思敏要是知道他们偷偷出去还要避开旁人,准敢当面就取笑她。 李思谌看她低下头,那副想和他亲近又有些抹不开面子的模样,眼睛就移不开了。 说实在的,孩子都有了,可是阿青脸皮有时候还是挺薄的。 两人恩爱是一回事,但她嘴上总是羞于承认。 也许再过些日子会变得更习惯,也可能她会这么一直的别扭下去。 再过一年,过五年,过十年,她那时会是什么样子? 阿青摸了一下头发,有些不自在的问:“你看什么呢?” 李思谌抓着儿子两只胖脚丫,不说话,抿着嘴笑。 阿青被他笑的心跳的更快,扭过脸也去看儿子,不看他。 阿长多半是困了,懒洋洋的张开小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李思谌象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的说:“他还会打呵欠。” 多新鲜哪,这个难道还用得着人教? 阿长一闭眼一歪头,一点过渡都不用,立马就进入了睡眠状态。 阿青要把他挪到摇床里去,李思谌的手轻轻伸过去,借着袖子的遮掩,按在阿青的手背上。 阿青往回缩了一缩,没有躲开。 李思谌的手指轻轻滑进她的指缝里,缓缓的摩挲,一面把桃叶唤过来,让她抱阿长去厢房安置。 阿青简直不敢抬头看桃叶。 天还没黑哪这种吩咐简直等于直白的告诉桃叶他们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桃叶特别知趣,抱着孩子二话没说就转身出去了。 阿青把李思谌的手一摔:“你这人想什么呢天都没黑呢。” 李思谌一翻身就把她给按住了,噙着笑说:“那你想什么呢?天黑没黑的有什么关系?” 简直是不要脸阿青的脸慢慢的红了。 李思谌低下头,她领间的荷叶扣被他咬住了往外一扯,轻松的解开了一颗。 好象是为了把过去那些能看不能吃的遗憾全补回来,李思谌就象喂不饱一样,看她的时候目光总是带着火星似的。而阿青觉得自己就象一根在烈日下暴晒的干柴,有一点火星溅上来都会引起燎原大火。 精致的青玉扣子一颗颗解开,李思谌喜欢阿青现在的表情。她的反应真实、坦然,毫不掩饰,玉白的肌肤慢慢沁出一抹艳粉,红扑扑的颜色就象窗外头在春风中绽开的桃花。 晚霞的的余晖终于也消失不见,廊下的灯笼被一一点亮。暖融融的灯光映着一树的花,花蕊看起来黄灿灿的象抹了金粉一样。 李思谌披了件袍子,就么赤着脚下床去给阿青倒水喝。 阿青伸手摸了半天,也没摸着枕头给挤到哪儿去了。她趴在那儿,侧着头看着李思谌露在袍子底下的两条光腿和没穿鞋的脚,自己偷偷的捂着嘴笑。 李思谌倒了水回来,两人一人喝了半杯缓解了干渴,然后就靠在一块儿歇着,没话找话说,心里明白还有好些事儿要办,可谁也舍不得起来,就想这么靠一块儿多待一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五十二 进香 他们俩靠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计划的很好。 先让人去把地方打扫收拾出来,别的不紧要,孩子衣食住行一样也不能马虎。还有路上,小阿长还没出过门呢,这车得尽量弄的舒服,他肯定会在车上睡觉的。到了庄子上头,他们的计划也是一串一串的。想去划船,想去爬山,想去骑马,阿青感觉自己就象长在墙角快要发霉的蘑菇一样,急不可待的想出去放风。 李思谌摩挲着她的粉嫩嫩的手指头,上面的指甲都剪短了,没有一个留长的。他还记得阿青之前把指甲养的很漂亮,是那种卵圆形的,指甲上带着自然的圆润的光泽,颜色是特别动人的淡蔷薇色。 可是现在为了孩子,全剪的短短的,磨的圆圆的,就怕碰着、划着孩子。 阿青自己觉得这没什么,哪个做母亲的为了孩子不得多注意这些细节啊?留着指甲,怎么抱孩子?怎么照顾料理他吃喝拉撒呢?还得给他洗澡呢。 脂粉香料什么的也都一概不用,甚至那些尖锐繁复可能给孩子造成伤害的首饰她也全都束之高阁了。 可是这在旁人看来,就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了。 象她这样有身份的夫人,哪有为了孩子做到这一步的?那些人生完孩子有几个会亲自哺乳的?孩子夜里都跟着乳娘睡,白天大部分时候也是由乳娘和下人们在照管。而做为亲生母亲,那些女人只是看几眼,抱一抱,多问问饮食起居,就算是尽到了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了。 她们留着长长的精致的指甲,上面用指甲花、明矾染着艳红的颜色。有的甚至用石灰与外番来的红石来调配颜色,这些东西沾着孩子能有什么好处?更不要说她们那繁复的衣饰,浓妆厚粉的打扮 李思谌搂着妻子,真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 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妻子,这样的家。 而老天就象是为了补偿他从小到大的缺憾一样,把他想要的全都给了他。 “你在想什么?”阿青声音很低,她十分疲惫,还困的厉害,这会儿已经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了。 “我想啊我上辈子肯定做了成千上万件好事,抄遍了佛经,敲破了木鱼,这辈子才能娶着你” 他低下头,发现阿青已经睡着了。 世子夫妻想出城的计划一再受挫。先是李思谌又忙起来了。阿青觉得别人家男人忙事业和自家男人忙事业虽然都是忙,但总有点微妙的不同。 她觉得李思谌要是一忙起来,准有人要倒霉。 这和他的人品没关系,完全是工作性质决定的。 然后被郭妈妈狠狠教训了一顿。 “夫人这是太年轻了!”郭妈妈苦心婆心:“阿长少爷这才多大啊?且不说外头春寒还重着呢,就算是身强体壮的大人,这时节也容易生病,更何况小小的孩子?再说,这么小的孩子眼睛干净,可不能往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去。在家里有宅神镇着,妖邪秽气才不能侵扰呢,出去一趟是那么简单的事吗?” 阿青眨眨眼。 她是真不知道还有这么多讲究啊! 小山满月以后,吴婶就曾经背着他去赶集呢,当时自己就趴在吴叔背上,一家人乐呵呵的天不亮就出发了,太阳落山了才回家的,一点事儿也没有啊? 要说小山那时候是在乡下,讲究不起来。不说小山,就说小石头吧。小石头满月以后,吴婶天天都叫人抱着他出去晒太阳,时不时的还带他出趟门。 完全没有郭妈妈说的诸多忌讳和讲究啊! “可是我娘家母亲” 郭妈妈气势如虹根本不容反驳:“吴夫人自己都还年轻,许多事情她也未必清楚。” 好吧,吴婶确实挺年轻的,今年也才三十多,跟阿青站一起有时候还会被人当成姐俩,一点儿不信她们是娘俩。 “那”阿青努力替儿子争取一下:“那得什么时候出门才方便呢?” “至少也得一百天。” 一百天? 那会儿春天都过完了,初夏都该来了,这踏青春游今年看起来是赶不上了。 郭妈妈把口气放的和软些:“夫人要是在府里闷的慌,听说神光寺前前后后的花都开了,夫人要是想赏花,可以约着思敏姑娘一道儿去,也可以进香祈福。金燕观听说景致也好着呐。” 郭妈妈也不是不通人情的。夫人从有孕到现在,一直关在府里出不得门,也确实拘得很了,说起来夫人今年也还没有二十岁呢,年轻人都玩心重,这个郭妈妈可以理解。 阿青只想苦笑。 郭妈妈推荐的景点也确实是挺有名的。既然有名,那人必定很多。 这两处还有个共同之处,就是都在城内,再怎么玩,早出晚归一天也就回来了。 不过郭妈妈说起李思敏,倒是提醒阿青了。 因为她生孩子、坐月子的事,倒是把李思敏的事情给搁下了。 她今年也十六了,说亲已经不算早,再拖就晚了。 既然在二选一之中她没挑中于翰林,那么唯一剩下的入选人就是金二公子了。 如果她真的有这个意思,阿青倒也想见一见这个金二。 李思敏没了亲娘,她这个当嫂子的理当替她操持打点这事儿,论情论理阿青都没有推托的理由。 她也确实很想自己亲眼看看。这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不亲眼看见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能放心把妹妹嫁给他呢? 阿青琢磨这事儿得先跟李思敏商量一下。 可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心有灵犀,阿青这边惦记起小姑子,李思敏还就挺巧的陪着三公主一道来了。 两人都穿着一身骑装,三公主一进屋把帷帽摘了,一脸都是汗。 阿青十分意外,一面赶紧招呼人倒茶,一面忍不住问:“你们两个怎么来的?怎么就热成这样了?” “骑马来的呗。”李思敏到了阿青这儿可是一点都不客气,跟回了自己屋子一样,扯了扯领子说:“内衫都快让汗湿透了,嫂子,我去换一件。” “你自己带了替换的衣裳没有?要没有就先穿我的。” “我带了的。”李思敏笑着说:“穿你的肯定要长出一截来,不合身。” 阿青身量比李思敏要高挑一些, 她的衣裳要是到了李思敏身上,确实不大合身。 李思敏拉着三公主去把衣裳换了,换好了回来之后两个人围着阿长就挪不动腿了。 已经满月的阿长简直萌翻天。小脸儿白胖的象一枚圆嫩多汁的包子,胖胳膊胖腿儿连同他的小脖子都肥的打褶了,尤其是那胳膊,就象去了皮儿的莲藕节一样,手脚都是肥肥的,手一伸出来,肉肉的手背上一排四个小凹窝。这孩子倒是不爱哭,这会儿正好醒了,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的,阿青很好奇这么小的孩子,脑袋里会想什么? 可能很单纯的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觉得眼前两个人衣着鲜亮,所以他爱看。 小孩子都会被艳丽的颜色吸引。 三公主搓了搓手,转头问阿青:“我能抱一抱吗?” 阿青挺大方的:“抱吧,不要紧的。” 三公主以前肯定没抱过孩子,一看姿势就知道了。 阿青在一边指点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样总算是抱起来了。 李思敏捂着嘴在一边笑,手轻轻的蹭着阿长的脸。 阿长很给面子陪两个姑姑玩了一会儿,不过这么大的孩子毕竟还是以吃和睡为主。三公主把怀里的孩子交还给阿青,用力甩了两个胳膊:“哟哟,好酸好酸。” 李思敏笑话她:“阿长才能有多重,你这才抱多会儿就嫌重了?” “你能耐你试试呀。”三公主没好气的瞪她一眼:“要是拿着一件儿等重的东西,我肯定拿得动。可阿长多软啊,我可不敢使劲儿,胳膊一直架着的,能不酸吗?” 阿青一边拍着阿长哄他入睡,一边点头赞同三公主的话。 这个她是深有体会,这孩子能吃能睡长的快,阿青喂奶的时候感觉肩膀、手臂和腰都负担挺重的。经常是喂完一半赶紧换个姿势,才能坚持着把这一顿给他喂完了。 三公主坐在一边儿歇着,跟着她服侍的宫人上前来替她揉捏轻敲肩膀和手臂,一看那姿势就知道是专业的。 阿青把已经睡着的阿长放进摇床里,瞅着空子拉着李思敏坐下,轻声问她:“你那件事,考虑的怎么样了?我这些天想着趁着天气好,等世子也有空暇的时候,去外头踏青,你要不要一同去?”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叫她同去,那肯定是要制造机会好方便她们相看金二公子。 李思敏大大方方的说:“行啊。我也正琢磨着见一见,要没什么大毛病,就把事儿定下来吧。定了亲我也就能搬回来住了。” 听她说的定亲跟买菜似的那么随随便便,阿青真不知道是忧是喜。 三公主探头看了一眼,发现阿长已经呼呼大睡了,而阿青和李思敏姑嫂两个正在那儿咬耳朵说悄悄话。 “你们商量什么呢?” 李思敏笑着说:“说出去踏青呢。” 三公主顿时两眼一亮:“真的?哪天去?我也要去。” “日子还没定呢,定下来了一定请上你一块儿去。” 三公主乐孜孜的过来,掰着指头数:“咱们出城么?是去游湖还是去爬山?要赏花的话我知道有几个不错的地方,要是骑马射猎人多了容易乱,怕招呼不过来” 看来在屋里头闷坏的人不止阿青一个,三公主这两眼放光的样子简直象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不出城,出城的话太远”阿青看了一眼摇床:“阿长还小,搁在家里头我也不放心。” 而且去进香还好说,去打猎就属于比较大型的游乐活动了。现在大家身上都有孝,行事不比平时,一切都得小心谨慎,不惹麻烦才是顶要紧的。这种时候被抓住把柄,一个孝期行乐的帽子扣下来可不是好玩的。 “对对。”三公主忙说:“出城那是远了点儿。那咱们不出城,就在附近转转。思敏,你想要去哪儿玩?” “我和嫂子刚才说,想去金燕观。那儿景致好,旁边就是落霞湖,咱们进香之后就可以去游湖,高高兴兴的玩个一天再回来。” 三公主问:“还请别的人不?我也有段日子没见思静了,不知道她这些天得空不得空?” “她是最爱凑热闹的,谁都不来也漏不下她啊。” 李思敏还想起个人来:“孙佩不知道天天在家做什么呢?满月酒那天我见着她了,可是事儿太多只匆匆的打了个招呼,她去年一年个子倒是窜起一大截来。把她也叫上吧。嗯,回头再打发人到萱楼问一声,看看思雯她们俩去不去。” 阿青估计李思雯会应下来的,这姑娘正愁没机会和她们拉近关系呢。 但是李思容估计不会来。她视阿青和李思敏跟仇人似的,平时在府里头都一点儿不把她们放在眼里,连个面子情都不去维系,哪里会跟她们一起出游? 就算她真去了,那也是为了给阿青她们添堵去的。 “就这些人吧,别邀太多人了。” 人多眼杂。阿青主要是想找个相看的金二公子的机会,并不想额外多生事端。 既然要请客,就得正正经经的递请柬去请。 李思谌回来之后想了想,说:“我初八那天休沐,就定在初八那天吧。女客这边儿你来请,外头的客我来邀。 ” “不会有人说闲话吧?”阿青还是有些顾虑。 “爱说说去。我们这事儿做的正大光明的,要是那些心里揣着鬼的人非把旁人往下流里去想,你难道还一个一个的去管不成?”李思谌说:“再说京里头这些宗室王公,往上数三代都能数出亲戚关系来,这么一论都不能够算是外人,别人抓不着什么把柄的。到那天我把金二叫上,你也仔细打量打量,看看和思敏两个般配不般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五十三 相看 不论阿青在来之前设想了种种金燕观香客穿梭,游人如织的的画面,现在全都象吹爆了的肥皂泡泡,啵的一声响之后,全都化为泡影。 因为金燕观被清场了 虽然说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同了,可是一直以来并没有太直观的体会。 这一回是结结实实的体会到了。 因为她,因为她邀请的客人们,金燕观从山门处就已经有兵丁把守,不但想进香的人进不来,连那些平时在这条路上做小买卖的生意人也被驱逐的一个不剩。 阿青心里感觉颇为不安。 可是其他人全觉得这理所当然。 三公主算是女客中地位最高的一个,其他的李思敏、李思静她们也不用说了,就连并非宗室出身的孙佩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大多数人已经把厚袄与大氅都束之高阁了。五颜六色的春衫看起来鲜艳而娇美。 今天金燕观只接待他们这一批客人,除了阿青他们,还有李思谌邀来的客人。 李思静显然是早就知道今天来进香,绝对不只是为了踏青游湖而已。她的消息也是很灵通的。 李思敏已经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听说安郡王世子夫妻俩替她挑中了一个人,但是这事儿成与不与,还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今天就是那个机会。 要是李思敏自己点头,那这门亲事就稳稳的成了,后头的事也不用她自己操一点儿心。 李思静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去跟逸郡王妃求恳,将来她要找婆家的时候,也要象李思敏这么办。 不是家里安排哪个就是哪个,总得有个挑捡的余地吧?还有,如果要定下亲事之前,她一定得亲眼见见那个人,看看喜欢不喜欢。要是她看一眼就喜欢不起来,那她也一定不能同意亲事。 和一个看都不想看见的人怎么一起生活?那不是每一天都如同度日如年了吗? 逸郡王妃取笑她,问她:“你是不是想嫁人了?心里难道已经装进了哪个年轻人不成?你跟娘说,娘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啊。” 李思静头摇的象波浪鼓:“没有啊!不过,总会有的吧。” 她也快要及笄了。 那一天早晚会来的。 逸郡王妃看着女儿稚气未脱的脸庞,心里也浮现出同一句话。 那一天早晚都会来到。 女儿长大了总会离开父母膝下。 要给她找一个世上最好的夫婿,这件事情是早就该始预备起来的。现在才提上日程,已经算是晚了。 李思敏的事让逸郡王夫妇心中也有感慨。 虽然李思敏出身并不算多高贵,她的姨娘其实只是奴婢,而且还在生下她之后不久就死了,安郡王对这个女儿没有一点儿怜爱之心。 可是这个姑娘却长大了,还过的比一般人要好,要强得多。虽然她等于是没有爹娘护庇,却有世子和世子夫人这对夫妻的爱护。可以预见,等到她出嫁了,世子夫妻对她的照顾还会扩展到她将来的丈夫,还有她未来的子女身上。 所以说李思敏虽然经历坎坷,可是有这样的兄嫂,下半辈子一定会过的不错。 可是自己的女儿她没有兄弟扶持,父母也不知道能够护持她到哪一天。到了那个时候,她该怎么办呢? 如果被人欺负了,谁来保护她,给她撑腰,为她讨还公道呢? 逸郡王妃不能不去想到未来的叵测。 所以她希望女儿能交好这些年纪相仿的同伴,他们才会一起长大,一起成长,一起变老。 她们在未来的岁月里可以相互支持,相互关照。 逸郡王妃想,幸好现在看起来,她们交情很好。 尤其是世子夫人,她这个人很是宽厚大方。看她对小姑子的照顾就能发现这一点。 有时候逸郡王妃觉得女儿的高贵的出身,其实也不见得是一种幸运。 她们是李氏宗室的姑娘,应该可以算是天下第一家了。可是天底下不会再有同样高贵的人家能匹配她们的身份了。未嫁之前她们享有这一切尊贵的供奉和待遇,可是一旦嫁了人,这一切荣耀富贵就将成为过去,她们生的孩子也不再享有特权。可是与之相反的是,那些嫁入皇家与宗室的女子。无论之前她们是什么身份,哪怕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儿,粗笨不堪,可是嫁入宗室之后,她们就成了这个富贵圈子里的一员,身份尊贵,她们生下的孩子也将理所当然的享受这一切优待。 如果要打个比方,以前李思静站在世子夫人面前,她可以俯视这个外地来京的姑娘。而现在,她看对方的时候就是平视了,因为在身份上,她们已经不相上下了。可是等将来李思静出嫁之后,她就需要仰视这位旧时的好友了。 幸好女儿心思单纯,想不到这么些个复杂的事。 金燕观只有阿青和三公主是头次来,李思敏她们可都来过不止一次了。 阿青是外地来的,京城挺多有名的地方她都没去过。而三公主好吧,她虽然是京城出生京城长大的,但是她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高高的宫墙内度过的,对于宫墙外的一切,她比阿青还显得陌生。 金燕观有放生台和放生池,三公主和李思静两个人凑到一块儿,嘻嘻哈哈的把篓子里的鱼倒进放生池中。 阿青跟在后面,叮嘱她们俩:“站远一点,脚别踩滑了,水别溅身上。” 李思敏把一只篓子递给她:“嫂子你也去放吧,不用理会她们,一出来就玩疯了。” 阿青接过篓子,也到池边去放了鱼。 放生当然是善事,不过今天人多热闹,大家与其说是来做善事,不如说是把这当成一个有趣的游戏了。 美中不足的就是摸过鱼篓的手沾上了鱼腥味,让人端了水来洗了之后,还觉得没有彻底洗净,依然有一股淡淡的腥味残留在手上。 李思谌这会儿正同几个年轻人从放生池下头的石阶上走过。 三公主扯了扯李思敏的袖子,小声问她:“哪一个是金二来着?” 李思敏拨开挡在眼前的海棠花花枝,探头看了一眼。 “应该是那个穿蓝色的。”她指了一下。 可是在这里只能看见个背影,瞧不见正脸儿啊。 “个子倒是不矮。” 几个小姑娘挤在一块儿叽叽喳喳的议论。 “可是听说他干的差事有点怪哪”孙佩对这些消息向来最灵通。 李思静想的最简单:“差事好办,这个差事不好,给他换个地方待嘛。” 阿青倒没急着现在就去打量相看金二公子。等下还要游湖,到了船上面对面看的机会也有的是呢,完全不必急在一时。 不知道这会儿阿长在做什么?醒了没有? 出来还没有半天,阿青已经惦记了儿子好几回了。 从他出世到现在,母子俩还是头一次分开。虽然出来踏青很好,春光明媚,微风宜人,可是阿青的人出来了,心却没有跟着一同出来,仍然留在菊苑里头,拴在儿子身上。 牵肠挂肚的感觉,原来就是这样的。 “嫂子?累了吗?” 阿青摇了摇头:“没有。” 李思敏想了想:“那就是想阿长了吧?” 阿青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 “其实今天带阿长一块儿出来也没什么不妥的,郭妈妈管的也忒严了,天气这么好,日头在头顶上照着呢,就算把他带了出来,也不会冻着饿着他。” 是啊,可是郭妈妈一直坚持,决不肯让阿长随她一同出来,不肯让阿长冒一丁丁点可能的风险。 这时代婴儿的夭折率确实是偏高,郡王府在李思容出生之后,到阿长出生之前, 这么十几年间流掉、夭折的婴孩儿有好些个,郡王妃陆氏心狠手辣,自己再生不了,也不容许旁人生出来。有一阵子府里接连有两个有孕的侍妾出事,安郡王妃还病了一场。多半她自己也觉得亏心事干多了,怕有邪祟、报应的事找上她。请了有名望的道士去家里做了一场超度的法事。 这些事郭妈妈都经过,都见过。那一桩桩一件件的惨事压根儿不是什么意外,不是什么天意,纯粹都是人祸。 府里头出了那么多事,实在让人触目惊心。 本来郭妈妈也渐渐安下心来,郡王妃陆氏都被送走了,留下来的三个孩子没一个成气候的。最大的那个志大才疏,被人几句好话一哄连自己祖宗都能双手奉上。交的朋友也尽是一帮子狐朋狗友,没事儿比谁跑的都勤,有事儿一个也别想找着他们。李思涵则是个贪婪小气的个性,李思容就更幼稚了。 郭妈妈照顾阿长真是多加了一百个小心,就怕万一有什么疏漏。 陆氏虽然已经被送走,还能同二夫人达成交易,指使她对阿青母子下毒手。 焉知道这样的人,府里有没有第二个?出门的风险也大,郭妈妈可不敢冒这个险。 李思雯还好,虽然与众人不相熟不大插得上话,但是她安静的待在一旁,脸上挂着讨人喜欢的笑容,也并不招人讨厌。 以前她没有机会参与这样的聚会,这一次踏青——可以算是头一次。 她已经期盼了太久太久了。一开始她指望着郡王妃给她这个机会,后来发现没有这个可能。就算她百般讨好,在陆氏的眼中她依旧什么都不是,陆氏连根肉骨头都不会施舍给她。 她都快要绝望了,可是此时居然能够峰回路转,陆氏失势,甚至被放逐离开了京城。而世子夫人则顺顺利利的生下了儿子,坐稳了她的位置,现在甚至也有那个心思替李思敏这样安排起相看的事情了。 这让李思雯羡慕的说不出话来。 她特别想同公主,同逸郡王的李思静交好,想在世子夫人面前好好表现。 刚才台阶上走过的那几个人,哪怕在里面随便给她指配一个,她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李思敏却能让兄长和嫂子把这些人聚到一起来让她相看挑选 。 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她没有那个可以挑三捡四的命,能有一本还算体面的亲事,婆家最好也是富足的人家,那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拼命告诉自己要耐心,不能上一来没摸清楚情况就冒然行事,更不能咄咄逼人招人讨厌。 反正今天已经迈出第一步了,以后机会还有得是,她不必急于一时,非得赶着现在抢什么风头。 下山的时候,李思静和李思敏两人挤在车里头,两人一路有说不完的话。李思静想起自己隐约听说的消息,小声问李思敏:“你为什么看不上那个于翰林呢?他究竟是哪儿有毛病?”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哪来那么多话?”李思敏小声说:“我哪有看不上谁?你这话要是让旁人听见了一准儿会误会的。” “误会就误会呗。”李思静浑不把这个当成一回事:“翰林多好啊,又清贵又清闲,将来的前程那更是不用说了。怎么看,也比金二好吧?” “金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至于那个翰林嘛,我也见过他一回,虽然没有说话,可是远远看着他的神情姿态,就觉得这个人样子做的太好了。旁人也都没有说他不好的。” 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人吗? 李思敏觉得应该是没有的。如果是世子子弟,那还可以说是自来有因,打小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不管在人后怎么样,人前必须做得好。 但是于翰林出身可以说是十分贫苦。 能做到现在这一步,他这人应该是不简单的的。 可是李思敏真的不想找一个表里不一的人共同生活。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好些年了,实在不想以后还这样过。 谁都不敢相信,谁都不敢依靠,如果连最亲近的枕边人,两人相对之时都戴着面具,谁都不把自己真实的那面亮出来给人看。 那这日子过的该有多累? 那样子组成的一个家,能够让人觉得轻松、舒服、快活吗? 话说回来,金二与他大不相同,起码李思敏是这么认为的。 他毛病一堆,骑射读书都没有什么才华,还给自己选了这么一个任性的,特立独行的行当。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五十四 游湖 金燕湖并不大,这并不是一个自然形成的湖泊,据说当年只是一个洼地,后来京城越来越繁华,南城盖房子的人常来这里取土,渐渐的越挖越深,后来慢慢水蓄的多了,就成了一个湖。本来是个无名湖,后来旁边不远有了金燕观,就有人也就顺势把这个湖叫做金燕湖了。 找的船也不是什么大船,起码不是在文安公主府游湖的时候乘的那种船。这船就一层,船舱倒是宽敞,中间用一架屏风隔开来。屏风后头三公主她们可以大大方方的看着屏风外头的人。 这架屏风呃,阿青觉得做屏风的人当时肯定就心思不纯。 屏风从正面看,是墨色的山水,一点看不见屏风后头的情形。但是从屏风后头往前看,虽然不能说是一览无余吧,可该看的也都能看清。 这和光线肯定也有关系,屏风外头有两扇阔大的敞开的窗子,阳光照在湖面上再反射到船舱里头,照得舱里亮堂堂的。 “那个就是金二。” 阿青贴近了屏风一些,这样看的更清楚。 金二公子长的当然不难看。逸阳候阿青没见过,但逸阳侯夫人她是见过的,还见过不止一次人,也曾经打过招呼说过一些客套的话。金二长的与逸阳侯夫人还是有些相像的。不过他人比较瘦,脸上的骨头也都支棱着,仿佛会把皮肤都刺破突露到外头来。 眉毛很粗,又黑又浓的,嘴唇紧紧抿着,板着一张脸,活象被欠了钱不还似的。 这张脸在这样的聚会中显的很不合宜,但是非常贴合他的职业和身份。 李思敏性子活泛,怎么看和金二公子都不是一路人。 外头已经开席了,他们也知道屏风里面都是女眷,即使闹着行令罚酒也很有分寸。其中有一个一边吟诗,一边往屏风这边看,负着手抬着下巴,一副自命不凡,自诩风流的样子。 屏风里面的姑娘们腰都笑的直不起来了,可又不能大声笑,憋的个个脸色怪异。 阿青总比她们能忍一些,小声打听:“这人是谁?” “是泰恒伯府的老五吧?”三公主想了想,点头说:“对,应该是他。” 看他年纪也和李思敏差不了太多,但是他却不在当时李思谌整理的那张妹婿侯选清单上。 那肯定这个五公子早选就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所以李思谌压根儿就没把他列入备选。 现在一看还好没有把他也列为候选人,不然这这看着真是闹心啊。 要是弄个这样的妹婿,以后亲戚怎么走动啊? 三公主和李思敏两人把坐席拼到了一起,拿着一个小酒壶,两人自斟自饮。 三公主比李思敏这个当事人还要上心,把外头今天被邀来的几个人全品评了一番。 这个不行,好色,听说房里的丫头都睡遍了,还和其父书房伺候的丫头不清不楚的,要不是其母管的严,说不定孩子早生下一窝来了。 那个也不行,脾气特别暴躁,一言不合就拔拳头打架,三天两头的闯祸,每个月他家里光给他擦屁股平事儿都忙不过来。 这要嫁了这样的丈夫日子也别想过的舒心了。 旁边的一个倒是不错的,可是和世子爷一样,已经成婚了。再旁边的那个听说今年也可以当爹。金二跳过不说,坐在金二旁边的那一个也不成,他本人倒是没多大问题,但是听说他们家里头事儿太多,婆婆恶,妯娌刁,排场很大,却早就寅吃卯粮了。 这些事情阿青都没一一打听过,三公主她们这些没出阁的小姑娘消息倒是很灵通啊。 也许正是因为她们没出阁,所以格外的关心这些讯息。 金二话不多,行令的时候也没见有多出彩的地方。不过等他们开始玩另一种酒令的时候,金二突然间就变得与刚才完全不同了。 这种酒令其实也不能算是种酒令。不用作诗,不用联句,不用对数等等。 是猜物。 取一只碟子放在桌上,再拿一只碗来扣在碟子上。首先所有人都自觉的闭上眼或是背过身去,由一人从席上取一物放在碟子上用碗扣住,大家一起来猜扣住的是什么东西。猜不中的当然就要被罚了,或是饮酒,或是做别的。 这游戏阿青她们也玩过,有时候能看出来席上什么东西被扣住了,有时候就得全凭运气,瞎猜一通也是有的。 但金二每次都能猜中! 这很不科学啊! 碗底下扣的东西已经换过几回了。头一次扣的是一朵花,从靠舱壁的花瓶里掐来的。这个不难猜,因为有人确实发现花少了一朵,还有人大概是听见了去掐花的动静。总之,除了两个人猜错,其他人都猜对了。 第二回扣的就是席桌上的东西,是席上的一只元宝形的筷枕。 第三回扣的是从汤里捞出来的一枚丸子。 这个就只有两人猜中了。 其中一个就是金二。 第四回则扣的是席上一个人从手上摘下的扳指。多半是因为饮酒出了汗,扳指戴着不舒坦,就顺手摘了下来,然后被扣到了碗下面。 这回则只有金二一个人猜出来了。 众人也都发现了这一点,纷纷不服,起哄说他一定偷看了。金二则板着一张脸说自己没有偷看。 问他怎么发现扣的是扳指时,他很奇怪的说扳指不在原先的地方了,那不是去了碗底下还能去了哪儿? 好吧,这个算大家都没有仔细看。 那刚才的丸子呢? 金二指着盘子的边缘说那里沾了一点汤汁,应该就是捞丸子的时候动作比较快没顾上,汤汁滴在那里没注意到,也就没擦。 这小子。 阿青寻思着他这种观察力和判断力,和一般人真是不一样啊。 难道他天生就有这个爱好和才能,所以才干上了现在这个行当吗? 可阿青对他倒是越来越不放心了。 这人明显是有些怪癖的,对人情世故上头很不在行。 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只怕不太好沟通吧? 外头那些人仍旧不服,说还要再接着猜,看他还能不能猜得出来。 李思谌笑着在一边不插话,看着席上除了他以外的人一起为难金二。 金二其实如果不板着那张脸,和人一起说说笑笑,或许别人也不会这么针对他。 可他偏偏那么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手心痒痒想抽他。 真抽当然不可能,但是抽掉他那副嚣张气焰还是可以试试的。 不光他们,连屏风后面的阿青她们也来了兴致,纷纷站到屏风边找个好视角,看看外头的热闹。 刚才是一个人放,一桌的人猜。现在却成了一桌的人在放,一个人来猜。 这样的热闹可不是天天都能见着的。 他们一心想要难住金二,那当然不能象刚才一样随便拿一样东西放里头让他猜。刚才大家并不是一心为了输赢,而是为了取乐,与划拳猜枚都是一样的,戏耍而已,现在却都或真或假的,想让这个狂傲的小子输一把。 席桌上有许多物件,琳琅满目的,阿青觉得自己不算太粗心的人,但是这让她来猜,她也很难准确的发现什么东西被挪动过位置,或是在不显眼的隐蔽处沾了一点汤汁之类的。 看到外头的人终于选定了一样东西扣到碗下面,扣好之后似乎又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才拈起筷子敲了一下碟子的边儿,示意对方可以回过头来了。 这次的东西应该不好猜。 金二刚才不但背过身去,还走到了窗户边,离席桌好几步远。他这样举动,大概是为了澄清刚才旁人对他的怀疑,示意自己并没有作弊。 但这样做其实又一次拉稳了全场仇恨,很明显就是自恃艺高所以人胆大,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啊。 阿青看了一眼李思敏。 这位金二公子有偏才,可能智商也不低,但看起来这情商应该是在水平线以下啊。 真要过日子,得多替他操多少心啊,阿青觉得这真不是个什么好选择。 李思敏正透过屏风往外看,她看的很认真,嘴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神气 不是真看上了吧? 随着那一下敲击声响,金二转过身往回走。 从窗子边到桌前不过是几步远,他走到桌前站住脚,刚才做酸诗的那位笑着说:“二公子,你来猜一猜吧。要是猜不中,可是要挨罚的。” 其他人也纷纷起哄,看样子都想一举打掉金二的气焰,狠狠罚他一回。 李思谌只是坐在一边笑,两不相帮。 事实上他也很好奇,金二是不是真有那个本事,每一回都能猜对呢? 金二的目光在舱中环视了一周,又很快在席上扫了一眼。 “是花。”他说:“花瓣。” 一个人问:“你可确准了?” 金二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另一个人伸出手去把瓷碗掀起,果然碟子里是两片被揪下来的花瓣。 “神了呀!” “他肯定偷看了吧?” 不说外头那些人的反应,屏风后的姑娘们也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声。孙佩最为好奇,也最沉不住气,她也玩过这样的游戏,但是以她的性格十回里能猜中个三四回就不错了。这回居然见着一个每猜必中的,由不得她不好奇。 而且这个金二还不是旁人,是思敏姐姐要相看的人呢。 金二公子在今天来游湖的人中生的不算好看,刚才听他们行令的时候,好象也没有过人的才气。 思敏姐姐挺好的一个人,不会就这么看上了这个金二吧? 这小子哪有那样的运气? 反正孙佩觉得不合适。 可即使不是金二,也会是别人。 可孙佩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屏风外头哪一个人都比不上阿青姐的相公。世子生的真是让人一点儿不是都挑不出来,而且看着脾气性子都好,和阿青姐两个琴瑟和合,小日子过的别提多美了。 如果能找到这么一个十全十美的夫婿,那嫁人还有些意思。可是如果是这些歪瓜裂枣的嫁过去一点省不了心,还要替他操劳,服侍婆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里外打点。 真不知道结这样的亲有什么意思。 阿青姐姐出嫁了,姐姐也成亲了,孙佩想,很快也会轮到她,要不了两年吧?也许顶多在母亲身边再多待一年。 孙夫人已经在替孙佩打算安排了。 外头的人纷纷质疑询问,问金二他是怎么猜出来这碗底下扣着花瓣的。 金二还是那副神气:“这有什么难的?第一次扣在碗底下的是这朵花,刚才揪花瓣的应该是高兄吧?你指头上有花汁印子,刚才还没有呢。” 姓高的那一位自己没发现,听金二这么一说,连忙抬起手来看了一眼。 确实,刚才掐下花瓣的时候,有揉碎的红痕沾在指甲上,还有一点花粉的印子。 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站的远的还特意向前探头看。 着意来寻找,当然能够发现。可是金二刚才又没有特意的靠近了看他的手,他的手是抬起来过,可是那时间很短暂。 金二居然能这么快的发现这么细微的痕迹? 没发现自己又在拉仇恨的金二公子还没说完呐:“刚才那朵花用过之后就随手放在椅子上,刚才高兄掐完花瓣以后还放回了原处。可是刚才花蕊是朝上的,现在偏了。” 这也能发现? 一群爷们儿哪里去注意到花蕊朝向哪里啊。 这回他们相信金二确实是凭真本事看出来,断出来的,而非碰运气,也没有偷看作弊。 有人就好奇的问他:“你这本事是跟谁学的?” 金二坦白的说:“没有跟谁学,我从小就这样。那会儿在书房念书有点心吃,伺候堂兄的小厮就从盘子里偷偷的取糕饼吃,每次我都知道。” “这些细碎的小节,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金二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能看出来这些是什么怪事,他倒觉得别人居然什么都看不出来这件事情很奇怪。 三公主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个怪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五十五 初夏 “你真拿定主意了?” 阿青觉得还是太草率了。 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就算不能够象她上辈子那样先谈个恋爱再深入了解一下,可是也该再慎重一些。 “我觉得他那个人挺好的。”李思敏说:“嫂子你注意没有,我们在金燕观的时候, 同去的那几个人都在偷偷看我们这边,尤其是盯着思静和三公主看,特别恶心。就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就没看人,光顾着看门啊,看地啊,看匾啊什么的,就算看一眼人,那也和别人看的不一样。” “这个我倒是没注意。” “这个人呢,别人看他可能是挺古怪的一个人,可是我觉得他其实很单纯,他眼里只能看见一件事。” 李思敏没有再多说,但是阿青明白他的意思了。 和身旁大多数人比起来,金二这个人很干净,也很纯粹。他有一样在别人看来很古怪的兴趣和天赋,除此以外,他对升官发财、对权势美女,对勾心斗角汲汲营营都没有任何兴趣。 “可是他”万一他对妻子,对家庭也没有兴趣该怎么办呢?和这样天才怪胎式的人物生活在一起,可能他会是一个专一的尽责的好丈夫,也可能他一辈子都不会长大,没有对家庭的责任感,担当不了一个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啊。”李思敏已经拿定主意了:“嫂子你觉得我还能过不好日子吗?” 也是。 以前是朋友,现在是姑嫂,阿青知道李思敏确实人如其如,心思缜密机敏,她甚至在李思谌的事业上也能够成为他的好帮手。金二那种性格落到她手里,根本翻不起浪花来。到时候说不定李思敏就象捏泥娃娃一样,想把他捏圆就捏圆,想把他搓扁就搓扁。 这么一想,反而觉得金二有点可怜了,简直是羊入虎口 可能对李思敏来说,她自己心思就够复杂了,所以不想找个和自己一样的丈夫。她和金二在某些方面来说,应该是挺互补的吧。 阿青还是不放心。 虽然她还没有女儿,但是她现在的心态就跟嫁女儿一样,患得患失,左思右想。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李思谌也站在了李思敏这边,认为妹妹挺有眼光,金二这个人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也就你们兄妹会觉得他是人才了。”阿青抱起儿子吐槽说。 有着现代眼光的阿青当然知道金二是个人才,这样的人才并不多见。在她从前知道的历史上,好象也就两个这方面的名人,一个是爱问“你怎么看”的狄胖子,一个是爱泡脚的宋提刑。至于被称为青天的包黑脸,他的长处更多是不畏强权的公正严明,而不是在刑侦这一块上有长才。 这会儿阿青满心都在儿子身上。 因为出去了一天,阿长今天可委屈了。吃也不爱吃,据郭妈妈说,哭闹了好几回。 “他虽然不会说,可是他心里懂,知道夫人您不在,所以特别不踏实。” 阿青心里一下子就被愧疚给淹没了。 “宝贝儿子,是娘对不住你,娘以后一定不把你一个人扔下了” 阿长不知道听懂没有,但是他伏在阿青怀里吃了几口奶,就闭上眼象睡着了一样。但是只要阿青一动,他又会警觉的睁开眼,再吃上几口奶。 看起来就是特别没有安全感。 晚上就没把他放摇车里,带着他一起睡的。夜里头阿青起来给他换过一次尿布,又喂了一次。第二次却是李思谌起来伺候儿子的,因为这一回他看着不饿,所以也没有让阿青再起来喂他,总算让她踏踏实实睡了下半夜。 既然李思谌觉得金二不错,李思敏本人又看中了,这事儿也就基本上算是定下来了。 至于安郡王呃,虽然他是亲爹,但这事儿谁也没想着先跟他商量一下,等事情都尘埃落定了,向他知会一下结果也就算是给面子了。 至于安郡王自己,好吧,他其实也不在乎一个庶女的亲事。既然李思谌把事情揽过去,安郡王妃又不在府中,那么李思敏的亲事由兄嫂作主也没有什么不对。 事实上很多人家也就是这么做的。有时候家中的老太太、太太们早早的就开始吃斋念佛,家事都是交给更年轻的当家媳妇来办。 不过安郡王也提了个要求,他说想先见见这个金二。 这要求合情合理,再不负责任他也是亲爹,总不能让他到迎亲的时候才见着女婿长什么样吧? 再说,这对李思敏来说也不是坏事。延阳侯府可以不介意娶一个姨娘所出的庶女,毕竟李思敏本身足够优秀了。不过这亲事要是没有安郡王出面那也说不过去。 要约个见面的日子,主要得迁就李思谌的时间,得等他休沐的日子。 本来一切计划的满好的,招待女婿在哪一家都是不能轻忽的大事。阿青还特意为这事儿好好咨询了一次郭妈妈,毕竟她知道自己不是在京城长大的,张尚宫当时教导她的时候礼节性的东西也教过,毕竟不是那么细致。要知道张尚宫也是生活在宫墙里的女人,外面的一些旧例习俗她也不懂。 但郭妈妈就不一样了,简直是一部民俗活字典啊。就拿上次她想带阿长出门郭妈妈劝阻她的事情来说吧,郭妈妈那一套一套的道理就让阿青深深感到不明觉厉。 那还是自家人事,这次要和亲家打交道了,当然更得谨慎,总不能这亲事还没成就让亲家挑理吧? 金二本人估计是不会在意的,但结亲又不是两个人的事,以后两家可就是姻亲关系了,如无意外,不止他们这一辈人,还有下一辈,下下一辈可都是要做为亲戚往来的。这种关系得好好维护,可不能马虎。 李思敏将来得和延阳侯府一家人相处,所以金二来郡王府做客,也是全府上上下下一起卯足了力气来接待。 计划是很完美。 不完美的是,任何事情都存在变数。 这回遇到的变数就是李思炘和李思涵两兄弟。 安郡王很重视这次的见面。毕竟李思敏是大女儿,金二也就是大女婿。延阳侯府是门好亲家。提早两天他已经嘱咐过杨得鹏,并且特意告诉了那兄弟俩,要好生预备一下,妹婿可是娇客。 可等到金二上门来客的那天,李思炘毕竟还在府里,虽然他那副表情一看就是宿醉未醒,也不知道前一晚是干了什么,眼肿的跟烂杏似的,坐下没一会儿就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的打。 安郡王真是快让他给气晕了。之所以没晕过去,那是因为还有件事儿比李思炘的所为还可气。 李思涵压根儿就没露面。 安郡王以为他是起晚了,可是杨得鹏有些为难的回来禀告,说李思涵不是没起身,是昨晚压根儿就没回来。 这并非他第一次夜不归宿,但是在这之前,根本没有人去注意这事儿。 从安郡王妃被送走之后,李思炘三兄妹就彻底放了羊了。李思容还好,不管怎么折腾也还是在府里。李思炘有王氏拴着,还不能太过分。而李思涵就不一样了,他没人管哪。 主子里头没人管他,下人又不能管他,李思涵在外面也结交了几个伴儿要说物以类聚,交朋友也讲个气味相投。他交的朋友没一个走正道儿的,兜里有点儿钱,又不算太多。家里有势力,可是又不掌在他们手里。顶着个世家、宗室的名头,出去也能哄住几个人。 李思涵倒不是有意要阳奉阴违,而是他喝多了,还服了一点儿狐朋狗友塞给他的“助兴”的药。那药是不是真助兴了旁人不得而知。总之李思涵吃喝玩闹的折腾了一整夜,快天亮时才睡下。金二到安郡王府的时候,李思涵还在西城一所宅子里头睡的正香呢。 那说是宅子也不恰当,后来的人们把这种院子叫暗门子。不是那种正式开门做生意的娼家,一般是一个“妈妈”带着女儿住着,这是不是亲母女也不必细究。总这些女儿学会了吹拉弹唱诸般手段之后会开始做皮肉生意。她们常常会有固定的恩客。比如李思涵现在待的这一家就是,一家是母女四人,三个女儿都如花似玉的很招人喜欢。李思涵交好的那个损友包下了这一家的大女儿,下头的两个姑娘还娇滴滴的赶着叫他一声姐夫。借着这一重关系,李思涵也没少往这一家来,他和这家的二姐儿、三姐儿都拉拉扯扯过,不过还是三姐儿更对他的脾气。 胡天胡地的混闹了大半天,睡了约摸两个时辰之后他来了精神,又混闹了大半夜,把家中要请客的事儿忘了个精光。 当着未来女婿,安郡王强撑着还如常说笑。金二的性子李思谌已经事先在他这里说过了,人情世故不大通,将来的前途大概也就止步于三品左右的官位了。安郡王心里已经了解到大概,期望并不过高,所以见着金二之后也不觉得有什么失望的。 等金二这边一走,安郡王就一迭声的吩咐杨得鹏,让他立马把李思涵这个小兔崽子给找回来。 杨得鹏办事儿绝对是让人放心,大概多半个时辰,他就已经差人把李思涵给找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李思涵还没有彻底清醒,一身的酒臭汗臭也没人给他收拾一下。 最亮眼的是,他腰里扎的汗巾是条女人的汗巾,这个实在太显眼了,翠绿色缎子的汗巾上面还扎着花。 安郡王的脸立时就黑了。 两个儿子他都没怎么管教过。在过去的记忆中,两个儿子都非常乖巧,也知道上进。安郡王妃当然不可能在他面前说自己儿子半个字不好,就算有不好,那也必定是别人的错,她的儿子是被蒙骗的、被连累的、他们可都是难得的好孩子。 现在保护伞没了,一揭开真相的盖子,所见到的一切让安郡王头皮都要气炸了。 这就是安郡王妃口口声声夸奖着的好儿子! 要不是她现在已经远离王府,让她继续这么瞒下去,安郡王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一天才能发现,自己的两个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那一天安郡王真是勃然大怒,直接动了家法—— 家法这东西,很多人家都有。但是真正用上的次数并不多。 安郡王不是个爱管事的,他以前也没有真正关心过儿女们都过的什么日子。安郡王妃指点着儿子们在安郡王前面表现出最好的一面来给他看,安郡王以前只有过一次说要动家法,那火还是冲着李思谌去的。不过那事后来也不了了之了,终究还是没有动成。 所以李思炘和李思涵也算是开了一个头,成了挨家法惩治的头一例。 家法究竟是什么呢? 答:就是棍子。 挺粗的,也重,好木头做的,打在身上结结实实的疼。 安郡王当然没有自己动手,他让人把不争气的儿子按住了狠揍了一顿,李思涵一开始还爹叫娘的,后来直接给打的昏厥过去了。 李思炘也挨了几下子,但他毕竟是已经成了亲的人了,还是要给他留一点脸的,没象李思涵那样被揍的那么惨。 但是安郡王也发下话来,把他也给禁足了。 安郡王终于认识到不能这么放任两个儿子了。李思谌就不说了,他是世子,将来整座郡王府都是他的。更何况就算他不是世子,他也不缺本事,不但能养活自己和妻儿,还能真刀真枪的给自己挣来富贵。 可是下头这两个儿子,眼见着正事一样不会,吃喝玩乐样样在行。将来他们能干什么?就算给他们各分出一份丰厚的家业,也能飞快的给败个精光。 不能这么放任了。 安郡王决定,一定得对他们严加管教。 禁足只是第一步。接下去怎么管,他心里没底。 大儿子是很成功,很有本事,可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没有管过也没有教过,他的差事也是凭自己谋到的,安郡王想一想这事儿就觉得脸上发烧实在有点儿挂不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五十六 儿女 安郡王也是有兄弟的,而他的兄弟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他心里有数。 不是一个娘生的,而且无论是二弟还是三弟,都远比他要出色。二弟小小年纪就有神童的名声,三弟现在还是名满京都的风流才子。而他呢?他除了一个郡王的爵位,基本没什么比得上他们俩的。就连长相,他都没有两个弟弟生得好。三兄弟都不太象老王爷,各象各的母亲。 由此推断,老太妃那相貌实在不怎么出众。 但是老二现在不死不活的拖日子,天天拿药当饭吃,好不容易生出个儿子也个药罐子。老三老三根本就象成了商人家的上门女婿,儿女们更亲近外祖家,也更听他们母亲的话,只差没有改成外家的姓了。 安郡王简直从两个兄弟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另外两个儿子的将来。 一个病秧子,一个吃软饭的窝囊废。 同父异母的兄弟过什么样的日子他顶多就叹一声气,可是想到亲儿子要过那样的日子,他就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都出不来了。 绝不能那样! 怎么着怎么着也得给他们找份差事做着,不求他们多有出息光耀门楣,起码能自己顶门立户吧?要知道他们将来也有妻儿家小得养活,将来吃光喝净挥霍尽了,该怎么了局? 唉,没有儿子这是愁,儿子多了更愁。 怪不得旁人都说,儿女都是前辈子欠的债,这辈子得一五一十的都还给他们。生出来得养,供吃供穿娶媳妇,等他们再有了儿女还得再替孙子操心。 安郡王这辈子都没怎么犯过愁,也许正是因为他前面大半截人生都过的太顺当了,所以现在才发现摆在面前的问题是痼疾已深。 老二都娶亲了,老三也算是成丁了,整个人长成什么样早就定了型,现在再想把他们扳过来,谈何容易。 就算自己现在强压着,关着他们,自己到底也不年轻了,还能盯着几年? 要指望李思谌看着、帮着两个弟弟,那纯属白日做梦。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不是一个娘生的,以前李思谌又遭遇了那么多人为的坎坷,安郡王自己都觉得,大儿子只要袖手不管就是很顾念兄弟之情了。要是还强求他以德报怨,那 那自己也办不到啊。 自己说话在儿子那里也不好使。 因为这事儿,安郡王一连好些天都愁眉不展的。 和延阳侯府的事情已经算是定下来了,不过现在皇后去了还未满一年,民间就不说了,身为宗室,肯定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儿女定亲。 而且听大儿子话里的意思,等过了今年,就请皇上给李思敏和金二指婚,更风光体面。 安郡王无精打采,李思炘和李思涵叫苦连天,整座郡王府的气氛都欢快不起来。杨得鹏看着安郡王这么焦虑,心里也是挺焦急的。 可这事儿他又确实没法儿替主子分忧解难。 不过他也有旁的招儿。 都说老儿子大孙子,现在儿子们不省心,但孙子还是很给力的。 杨得鹏消息灵通,连阿长少爷一天吃几顿奶,撒几泡尿他都打听的一清二楚,时不时的就跟安郡王递那么两句话。 安郡王的心就象猫似的,被这么一下,两下的拨的痒痒的。 可是孙子毕竟太小,他不方便去看望,也不好把他抱到前院来。 杨得鹏笑着出主意:“这有什么难的?现在当然是小了点儿,可是小孩子长的快着呢。等咱阿长少爷长到两三岁的时候,不开蒙念书也得先学着认几个字儿不是?世子这么忙,这启蒙不得郡王爷您来啊?” 这大饼画的很美好,虽然得两三年后兑现 而且也不知道大儿子到时候乐意不乐意呢,但起码现在是让安郡王得到了点安慰。 杨得鹏自己也有儿女,当爹娘的心他明白。 不是说郡王爷特别偏心二少爷和三少爷,可是世子爷实在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他太有本事了,王爷就是想替他担忧那也凑不上去啊。 可二少爷三少爷明显就是那种败家纨绔,现在还吃着公中的饭,将来一分家可怎么办?郡王担心也是情理中的事。 要杨得鹏说啊,儿孙自有儿孙福,是好是歹随他去呗。这操心儿子,还得操心儿子的儿子。那是不是还得再接着替儿子的儿子的儿子操心呢? 管得了那么远吗?别说王爷没那个本事打算安排,就算有,那他的儿孙就乐意让祖宗把自己一辈子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都安排完了吗? 安郡王愁了几天,借酒浇愁,浇着浇着就把愁忘了。 只是他不下令解禁,两个儿子就得关在屋里不能四处乱走。 李思涵这顿揍挨的不轻,足足过了四五天才下床走动。李思炘挨的打倒是不重,可是有一下是打在脸上了,那淤肿可不好消。怕丢丑,他在脸好之前都关在屋里不出去了。 这下子让王氏十分矛盾。 李思炘不出去惹祸当然省心了,可是他在屋里待着也没闲着。 王氏一面要认真的敷衍他,一面又得防着那些女人的肚子比自己先有消息,抽空还要料理一部分家务事,帮着筹备李思敏的亲事,可着实不轻松。 嫁妆是个大工程。 当然了,这也要看打算怎么办。如果安郡王妃还在,要让她来置办李思敏嫁妆,几百两银子大概就能全办齐了,至少也给弄几十口空的嫁妆箱子,装点要老烂的旧缎子破家具什么的,了不起再给陪送几亩山地。 但是到了阿青这儿,事情就不是这么办的了。 珊瑚给她翻出了过去的旧例。 李思敏是这一辈头一个出嫁的姑娘,前面没有姐姐可以参考,但是郡王府上一辈有姑奶奶出嫁的旧例在,再和宗正寺这两年出嫁女的嫁妆单子比对参考一下,也就大致可以确定嫁妆的数目和分类了。 公中确定是给出三千两。 当然这三千两不全是银子,也包括了库里现有的东西。但是按着王府过去不成文的俗例,王府那些有进项的产业是不会分割给出嫁女的,如果阿青想给李思敏添置一两个进项产业,那就必须另外置办了。 李思敏自己应该有一些私蓄,首饰、字画和一些古玩,这些东西都是她在宫里的时候陆续攒下来的,阿青估了一下,数目应该也就在两三千两左右。阿青和李思谌商量过,打算私底下再给她添上三千两。 至于田庄置办在哪一处,想要个什么样的铺面,这些细节阿青打算直接问李思敏本人的意见。 这丫头可不是那种家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的和顺性格,既然是给她的东西,那还是先问问她自己的意思比较好。 有银子,有田地,再弄上一两个有进项的铺子,这么一来过日子是足足够用了,李思敏是个会打算的,金二看起来又是个省事的,光靠这份嫁妆,小两口将来的生活也不成问题。 吴婶三五不时的差人往郡王府送东西。 以前送的多是给阿青的东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全有,隔三岔五也有东西送给李思谌。 可惜那些都是旧黄历了。 现在李思谌也好,阿青也好,统统都得靠边站。 萌萌哒阿长小朋友现在才是外婆心里的头号大宝贝。吴婶实在是太疼爱这个外孙了,吃一口饭想着他,见着一块布也想着他。 看吴婶这样的疼爱外孙,谁又能相信她其实不是阿青的亲娘呢? 就算是亲母女、亲祖孙,也就只做到这样了吧? 大妞能抽出空就往郡王府跑——别看她总在肚里腹诽吴婶偏心,可她自己一点儿也不比吴婶强哪儿去。阿青姐怀胎十月生下的胖儿子,还是大妞亲手接生的,她对阿长的感情简直就象是呃,感觉这孩子就象自己的一样。 这说法一点也不夸张,确实是这样。阿青怀孕的时候她也全程参予照料了,生孩子的时候她更是尽心尽力的守在一旁,阿青疼的时候她好象也跟着一起难受了。等阿长这个宝贝终于生出来的时候,大妞激动的泪流满面。 她感觉,这孩子是她陪着青姐一起孕育,一起生出来的一样。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新生儿身体又非常娇嫩,大妞至少三天就会来一次郡王府,有时候是替阿长把脉,配了药草过来给他沐浴,还给阿青带了一些养身的补药来。 有大妞姨妈这么精心的照顾,阿长比一般孩子看着健壮又活泼,小手小腿的都可有劲儿了。 阿青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让大妞总这么来回跑,实在是太辛苦。 大妞嘴一撇:“你说不让来就不来?我这又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外甥。你又能吃又能喝的,还有沈医正定时请脉,还用得着我多事?” 阿青留她用茶点,小茶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 大妞也确实饿了。中午吃的不多,下午又忙碌了一下午,这会儿肚子里早空了。 “这茶里兑了什么啊?” “兑了些牛乳。”阿青笑着说:“你尝尝看,唔,我不知道番邦的人喝的奶茶是什么样儿的,你就权把这个当奶茶尝尝鲜。” 大妞端起杯子来抿了一口。 “唔味道有点怪。” 阿青有点紧张:“真的很快吗?” “虽然怪,但是挺好喝的。”大妞又喝了一口,咂咂嘴说:“奶味儿重了点,茶味儿都快没了。” 阿青点头记住,那下次就调整下配比,把牛乳放的少一些。 “思敏的亲事定下来了?” “是。” 大妞乐不可支:“我听说她那一位是个怪人,整天盯着那些杀人死人的案子,还想跟忤作抢活儿干,真有这事吗?” 这流言的威力总是会超出人们的想象。 “哪有那么怪啊,他也没跟忤作抢活儿干,你不要听信谣言。” 大妞灌了一大口奶茶,用手背抹了下嘴:“这个可不是谣传。姐你也知道,我爹有不少旧相识在京里头。有一个就是大理寺的。我爹说,那位金二公子就曾经跑去很认真的跟忤作想学本事来着。不光忤作,他还找过刽子手呢。” 呃 既然是张伯听说的,那应该是有一大半可信度的。 阿青直想叹息。 金二实在太有探索精神了。 这要在现代,他就可以学个法医学什么的。但这个年代不同,忤作也好,刽子手也好,他们固然掌握了旁人不具备的专业知识,同时又备受歧视排挤。听说一般人都不肯和他们这样的人家结亲,怕沾了晦气,也怕他们干的这职司会遭报应。所以这两个职业一般都是世袭的,子承父业一辈接着一辈干下去。他们的那些经验和学识也就用这种方式在传袭。 金二做为侯府公子,爱好如此奇葩,也不怨别人对他又厌又怕了。 “其实我倒觉得那些人说的也太过分了。”大妞完全站在李思敏这一边,不单因为她俩有交情,而是大妞也有些理解金二的选择。 象她自己,选择做个女医,不也备受歧视吗?现在她的业务范围主要也只是妇科病、接生、还有一部分是小儿病。 郡王府的茶新奇,点心也非常好吃。大妞美美的尝了鲜,阿青又让她每样带一些回去,给家里其他人尝尝。 “小山这些天怎么样?”有些天没见,阿青还挺惦记弟弟的。 “吴叔说要给他弄个差事,八成这两天就要有消息了。” 大妞每次从郡王府回去基本都不会空手。阿青热衷于让她捎带东西。吃的穿的都有,东西一多她就不方便拿,而是由郡王府派人套车送她回去。 这个送人的差事也有不少人在暗里争抢。差事又轻松,到了世子夫人的娘家又能得份儿赏。更重要的是路不远活儿不重,说不定还能在世子夫人面前讨好一二。 大妞嫌车里坐的气闷,索性把一边的车帘卷了起来。 到了家门口,门上的两个人赶紧又叫了两个小厮过来帮着大妞一起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五十七 亲事 天渐渐黑了,暮色里台阶也看不清楚,手上又有东西,大妞差点一脚踩滑。 觉得脚下踩空的时候大妞哎哟一声。 手上拿着东西,东西还重。那么短短一瞬间大妞就没想到扔了东西她可能还摔不倒,但是这东西是青姐给婶子带的,摔了自己也不能摔了东西啊! 腋下伸过一双手来扶着她往后一带,大妞的脚踢腾了一下,总算是站住了—— 呃,就是脚板下面踩了什么。 小山脚趾头往上顶了顶:“劳驾嘿,硌您脚了。” 大妞哈哈笑着把脚移开:“不客气不客气。” 小山忒不讲究的把鞋在另一边儿的裤子上蹭了蹭:“你去郡王府了?阿长今天怎么样?” “能吃能睡的。”大妞不客气的把手里一堆东西交给小山替她捧着,自己空出两只手来比划了一下:“这么长了。” 小山瞥她——好吧,这天都黑了瞪她她也看不见。 “孩子怎么能用长?” “等他会站了我再用高。”大妞咯咯笑:“现在只能躺着可不用长嘛。” “这什么东西?挺沉的。” “给婶子的。车上还有呢,还有给你的。两本兵书,说是姐夫不知从哪儿得的,我看着那书够破的,都没敢碰它,就怕一碰给弄散架了。” 进了屋把东西放下,其实也都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吃的,还有一块料子。 吴婶顾不上东西,先问她外孙子怎么样了。 大妞笑眯眯的把阿长夸了又夸,什么白胖、聪明、脖子很有劲儿现在趴在那儿自己小脑袋昂着,可见这孩子多健壮。 “单看还显不出来,一比就知道了。”大妞叉起盘子里的一块蜜瓜,边嚼边说:“铺子里昨天还有人带着孩子去,和阿长差不多日子生的,据说生下来的时候快九斤,现在一掂,也就九斤重,呛着奶害起病来了,孩子太小药也喂不了,家里人愁的不行。” 吴婶问:“那家儿日子过的怎么样?” 要是孩子多家里穷苦看顾不过来,那也没有办法。 “雇了奶妈子,还有丫头婆子伺候呢。” 吴婶摇头:“那怎么能行?自家孩子光指望下人费心?那又不是下人生的孩子。” “现在的年轻少奶奶们可不都象青姐那样,哪有吃得了那个苦愿意自己喂奶带孩子的?孩子白天晚上的都是奶娘带着。就是孩子可怜了,下人能象疼自己孩子似的?瞅个空偷个懒,最后受罪的不还是孩子?难受也不会说,哭的喘不过气儿来,小脸儿紫涨紫涨的,看着就可怜。” 一家人都嘘唏了一番。 小山还惦记着兵书,大妞回屋先把那把两本书给找出来,打个灯笼给他送过去。 小山去练拳去了,不在屋里头。大妞知道他一早一晚的都要练两趟,看看时辰离他练完也差不多了,就坐下等了一会儿。 小山进屋的时候只穿个单褂子,头上腾腾冒汗,脖子上搭着一条手巾,正撩起一角来擦汗。 一看见大妞坐在屋里,小山愣了下,赶紧的想把手里拎着的长衫套上。 “不急这一会儿,你先擦擦汗去。”晚上天还是凉的,他这样带着汗容易着凉。 小山应了一声,先进里屋去擦汗换衣裳,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穿的整整齐齐了。 大妞把两本书放在桌上了:“你可爱惜着些看,要不就找人抄下来,我看这书实在破的可以了,也不知道姐夫从哪里翻出来的。” 小山小心的拿起一本来,还凑到鼻子尖闻了闻:“可能是地窖里。” 他刚才其实想说的不是地窖,不过怕大妞一惊一乍的,到嘴边就改了词儿。 大妞倒没往别处想,还觉得小山说的有道理:“怪不得老觉得有点潮乎乎的。你说这银子存在地窖里倒还好说,书这种东西这么娇贵的,怎么能存地窖里呢?成,那书你收好,我先回去了。” “诶,你等一等。”小山叫住她:“再坐坐,我有话想和你说呢。” 大妞有点纳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什么事?” “你上次说的那件事儿,我今天出门时正好路过,替你去看了看。” “哪件”大妞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真的?你看见了?” “嗯。” “他怎么样?” “挺好的。”小山说:“我借着要水喝,进那家看了看。日子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可是在庄户人家里也算殷实了,还给孩子扯了新衣裳。那孩子会跑了,说话也很伶俐。” “那就好。”大妞笑着,神情之中难免透出些惆怅:“他过的好我就放心了。那家爹妈对他好吧?” “那家就他一个孩子,肯定待他不错。” 大妞点点头。 她一直惦记着那年送走的那个孩子。 包家姑娘生下这个私生子之后大妞曾经把他带回家来养了一阵子,后来张伯做主送给了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妻。大妞一直惦记那孩子,总怕那对夫妻不能履行承诺,会虐待这个孩子。 现在听小山这么说,总算是能放心了。 “那我先回去,你也早点儿睡。”大妞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明儿还得早起。” 小山去给她拿灯笼,看看她身上,就穿着件单衫。 “晚上风凉,你怎么就穿这点儿?” “没觉得凉啊。” 小山看了看,把搭在椅子背上的自己的那件夹衣拿了给她:“你先披一下。” 大妞一径摇头:“这才几步路,用不着你这么小心,我自己就当郎中的我还能不知道这个?” 嘴是挺硬的,出了门就差点让大风给掀个跟头。 什么时候起的风啊?刚才来的时候明明一丝风也没有。 大妞站在门口直揉眼,刚才那一下风扬的灰迷了眼了。 小山还是跟着出来了,把手里的夹衣给她搭上,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灯笼。 “我送你回去吧。” 这下大妞也不强撑着了,一手还在揉眼,一手捂着头发。不捂不行,她头发扎的松,风一大非给她吹糟了不可。 小山送到院门口:“行了,快过去吧。” “知道,灯笼别给我了,你回去照路吧。” 小山硬把灯笼塞她手里了:“这点儿路我能看见,你快进去吧。” 他转身儿就走,大妞站门口多瞅了眼才进门。 结果一进屋,她就打了两个喷嚏。 桃花面色不善的迎上来:“姑娘您这穿的也太少了,一早一晚的风多凉啊。” 她也看见大妞身上搭的那件夹衣了,光这么披着不系扣,敞着襟也挡不了风啊。 “哦,你看见桌上的东西了没?”大妞一边洗脸一边问她。 “瞧见了,我已经先收到柜子里了。” “那个红绫包袱里头装的一块料子,给你的。回头你自己量量,看裁件什么穿。我看做条裙子是够用的。” 桃花抿嘴一笑:“又是世子夫人送的?那肯定是好东西,我可不配穿,姑娘您也该添新衣裳了。” “我又不缺衣裳穿,秋天做的还有没上身的呢。”天天待药铺子里,大妞对衣着的要求就只有干净方便,她又不是同谁急奇斗艳去的,穿着打扮完全用不着讲究。洗完了脸她想起来小山那件衣裳了:“看看脏不脏,要是脏回头顺带洗了,要是不脏,明天想着还他。” 桃叶赶紧应了一声。 第二天大妞一睁眼就觉得不对劲。 头发沉,身上没劲儿。她自己摸了一把腿,热的。 发烧了。 大妞平时体格挺好,一年到头难得咳嗽一声,这回也不知道怎么,居然这么容易就伤风了。 她挣扎着要起床,结果梳洗的时候就叫桃花看出来了。 桃花现在也是一只脚入门的专业人士了,大妞这会儿脸也热,头也涨,一看眼神儿就和平时不一样。 到底是在药铺里经得多见得多,桃花也不很慌,先去跟张伯回了一声,张伯过来看了闺女,发话说多喝些水多睡睡觉,药吃不吃的随意。 大妞本来还想坚持一下,觉得病不重,可以照常去药铺,张伯一句话就给她堵回来了:“你快拉倒吧。你现在这样儿去了也是添乱,还得分人手照看你。再说,你要把病气过给来求医的人,怎么办?” 好吧大妞也不再坚持了,桃花也留下照顾她。 吃早饭的时候吴婶也知道了,特意过来看她。大妞赶紧解释自己就是有点着凉,没什么大毛病,可别把她当病人看待。 吴婶可算逮着机会说她了。 “你这病肯定是累出来的。你瞅瞅你叔,忙归忙,也总有个休沐的时候。你看看你,天天就早出晚归的,除了过年那几天,你歇过一天没有?总这么劳累,人能不病吗?” 大妞想分辩她不是累病的,可是一琢磨,在婶儿面前,还是老老实实听训的好。要敢还嘴,那只会被教训的更惨烈。 “你瞧瞧你,这一年身上一点儿肉没长,肯定还掉秤了!” 掉秤婶儿您以为您养的是猪吗? “哪有小姑娘家家象你这样的?你也要点儿好吧。整天头发就那么随便一盘,衣服都磨破了还继续穿他,成天成月的就待在铺子里头,咱们家真不缺那点儿钱。” 是,家里是不缺钱可她也不纯是为了钱啊。 “人哪能一直那么傻干活?就跟那拉弓的弦儿似的,拉一拉,也得松一松,让弦儿歇歇劲儿不是?要是一歇都不歇,只顾一味的狠拽,那弦肯定会拉断的。” 大妞觉得让吴婶说痛快了就没事儿了,不成想吴婶嘴一张,直接就给她立了规矩:“以后你去三天,得在家里歇一天。这回的病也得好好养着。我告诉你,你这是病来如山倒,这病不养个十天半个月的,根本养不回元气” 大妞一听这可不能行,赶紧小声解释:“婶儿,我这病真没什么,顶多两天就能全好了。再说铺子里事情不少,三天一歇这肯定不成啊。” “这事儿没得商量。”吴婶瞪她一眼:“必须得听我的。到京城以后我对你管教太松散了,一开始就不该让你跟你爹学医,闹的现在你们爷俩整天整天的待在铺子里不着家。你爹我就不说他什么了,可你不能这样下去啊。你将来不管是出嫁也好,招赘也好,总得成亲的吧?成了亲难道你还象现在一样,家里的事儿全都扔手不管?要是你有了孩子呢?那时候你怎么办?也跟你说的那样,把孩子也扔给下人,自己专干自己的事去?” 干嘛动不动就总拿成亲生子来说事儿啊 大妞真心觉得自己这样过也满好的,成亲有什么好处呢? 给人当老婆也就算了,居然吴婶还扯到生孩子! 一想到自己要给某个男人生儿育女,挺十个月的肚子,生下来还得小心翼翼的伺候,喂奶,换尿布,跟前跟后 大妞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她一点儿都不想成亲,她更不想生孩子。 “行了,你好好休息。”吴婶站起身来:“有什么想吃的,你让桃花去告诉我。对了,我那里有你青姐送来的青竹香露,回头让人给你送来,你可以用水冲着喝。” 大妞精神确实不怎么好,喝了热水之后就躺回去闷头大睡。这一觉睡的迷迷糊糊的,总觉得热,特别想踢开被子,把胳膊腿都伸到外头去凉快凉快。 她也不知道自己迷糊了多久,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却看见床跟前坐了个人。他她眼睛眨了好几下,认出来是小山。 “你怎么在这儿?” 小山抬起头来:“醒了?渴不渴?肚子饿吗?” “不饿。”口渴倒是有一点。 “我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 因为她没醒,所以他就坐在床前陪着,等她醒吗? “昨晚上应该帮你找件厚斗篷的,要是那样的话说不定你也不会生病。” 大妞摆了下手:“哎呀,那算什么,真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穿的少把自己冻着了。我爹都说没事儿,连药都不用服。我也就这会儿还没劲儿,估计到明天就全好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五十八 见面 大妞其实觉得自己完全不用躺在床上,她感觉越躺人越没精神。小山坐在床前和她大眼瞪小眼的过了一会儿,小山问她:“你想吃什么不?” 生病的时候应该吃点好的,这个习惯吴家从很久以前就养成了。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假如谁生病了,那一定会有筋道的手擀面条儿,或是鸡蛋羹、肉羹,肉汤这些东西吃。现在日子过的比那时候要好得多了,那些过去难得做也难得吃的东西,现在也不稀罕了。 大妞认真的想了想:“我想吃糖炒栗子还想吃徐老八的馄饨。” “馄饨没问题,栗子你现在顶多尝一两个,那个容易积食。”小山站起身来:“那我去给你买去,你等我一会儿。” 大妞乐滋滋的说:“馄饨我要大碗的,别放香菜。” 小山没有骑马,街尾就有卖糖炒栗子的,就是徐老八的馄饨得再多走几步,那也不算远。 他买了一包栗子,然后去徐老八那里买了一碗馄饨,徐老八认得他,笑呵呵的把馄饨盛在他带来的盖碗里,再装进提盒里头。 “后晌可能会下雨。”徐老八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腿:“这条腿以前伤着过,一要变天就发酸。吴公子想吃这个,打发个人来买就是了,何必自己来跑一趟?” “闲着也是闲着,出来转转。” 徐老八把盖碗放进提盒,一起交给小山。 小山给了馄饨钱,提着提盒往回走。另一只手里则拎着一个用草绳扎着的纸包,里面装着大妞点名要的糖炒栗子。 天冷的时候满街都是卖这个的,天一热起来,人们买的的少,相应的卖炒栗子的人也少了。 他拐进巷子的时候,路边有辆车停在那儿。小山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上心。 他从车边经过,有人掀开车帘唤了他一声。 “吴公子。” 小山停下脚步转过头,一个穿浅蓝长衫的少年扶着车辕跳下车,朝他有些局促的一笑。 “江雪?” 不,他不叫江雪。 她叫薛姜芝。 在姐夫约他去旗山之前,他其实也觉得这位朋友有点怪。但是他可没有往什么女扮男装上头去想过。 后来梁国公府提亲,家里为了避开这个麻烦,还送他到兵宫里过了几个月。回来之后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 他没想到还会再见到这位江兄弟。 “你怎么来了?有事?” 薛姜芝赶紧点头:“我有话想同你说。” 小山想了想:“那你进来吧。” 虽然知道她是个姑娘,但是小山见到她的时候,她都穿着男装。 薛姜芝摇摇头:“冒然上门不太好。咱们出去说吧,街口有个茶楼。” “那你等我一下,我把东西搁下。” 他叫了一个人过来,吩咐:“把这个栗子和馄饨给二姑娘送去,别耽误了,馄饨要是凉了、糊了可就不好吃了。栗子你记得跟桃花说,尝两个甜甜嘴就行,别吃多了。” 门上那人接过东西一迭声的应着。 江雪站在那儿,盯着他递过去的食盒和纸包眼都不眨一下。 小山现在两手空空了,他转过身:“那咱们过去吧。” 江雪说:“坐我的车吧。” 换是以前就坐了。 但是现在小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两家之间是个什么情形。 所以车他是肯定不会坐的。 “我走过去就行,路不远。” 薛姜芝犹豫了一下,她想跟小山一起走过去,但是犹豫之后她还是上了车。 门上的人接了东西不敢马虎,按着小山说的,先把馄饨和栗子给二姑娘送去。 桃花姑娘亲自出来接的东西,这让跑腿的小厮觉得自己运气特别好。 他跑这一趟本来就不是图赏钱。 桃花姑娘可以说是吴家丫鬟里最漂亮的一个了,人和气,手又灵巧。她也早早的就已经表过态,不愿意给主子爷们儿做小。这让很多人都觉得自己大有希望,纷纷开始想入非非。 要是能娶个这么漂亮的老婆,那简直要美上天了。旁的不说,有面子啊!再说,将来生的娃,那指定也丑不了。 桃花问:“这个是谁去买的?回头我把钱算给他。” 小厮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是大少爷自己去买的。” 桃花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大少爷自己去的?那,大少爷怎么没过来?” “门口来了辆国,好象是大少爷的朋友,把他给叫了去。大少爷只来及把东西搁下,还叮嘱我们一定快点儿送来,要是再晚怕馄饨凉了,那就不好吃了。” “少爷来了朋友怎么不请进来坐坐?是哪一家的公子?” 小山常来往的人是挺固定的,门上的人应该都认识。 结果这回门上的人还真不认识:“这位公子以前没来过,生的倒是挺俊秀的。我倒是听见公子喊他江什么的,大概是姓江的公子吧。” 桃花提着东西进了屋,大妞已经听见她在门口和人说话了,正欠着身往外看。 “姑娘,先吃馄饨吧?”桃花把食盒盖打开,先把盖碗端出来:“趁着没凉趁热吃。这可是小山少爷自己跑去买的呢。” 大妞咬着勺子,等桃花给她把馄饨盛出来。 其实照她看根本不用盛,那一碗她都能吃完,说不定还不够。 这会儿身上还是有点儿烫,但是闻着馄饨香,顿时觉得肚子也跟着睡醒了,嗷嗷喊饿。 桃花给她盛了几个馄饨又舀了汤,端到小炕桌上让她坐那儿吃,连穿鞋下地都省了。桃花自己也没闲着,把那个纸包打开来,洗了手替她剥栗子。 “没事儿,你不用帮我剥,回头我自己剥吃着更香。”大妞尝了一口馄饨,汤清而不腻,馄饨馅儿也调的鲜美,味道着实不错。这些做吃食的,但凡能打出点名号来的,那都各有各的绝活儿。这时候人们把自家绝活儿看的特别重,不夸张的说,绝活儿密方啊这些往往比老婆儿子都重要。 “小山去哪儿了?”大妞抬起头来,馄饨挺好吃,可以叫他来分他一半,两人一块儿吃嘛,馄饨一搁可就不好吃了。 “少爷被人叫去了。门上的说,好象是个姓江的朋友来找少爷,就守门口等着,少爷让人把东西送进来,就跟人走了。” 大妞捧起碗来喝了口汤:“哦。” 该着他没口福啊。 姓江 大妞抬起头来:“姓江?” 桃花点头:“门上的人说听少爷唤了一声,应该是姓江。” 大妞觉得嘴里那团馄饨好象有点黏,填在喉咙那里咽了两下才咽下去。 “你去问问,那个来的人叫江雪吗?” 桃花不知道自家姑娘这吩咐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她很快出去问了回来。门上那人本来听的有点模糊,被桃花一问,想了想说:“听的不甚真切,不过倒象是这两个字。” 还真是! 大妞剩下的半碗馄饨可吃不下去了,一翻身掀开被子下了地。 桃花吓了一跳:“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出去一趟。”大妞麻利的蹬上鞋,一边系衣带一边说:“你叫门上那个小子过来,我还有话要问他。” 店里的伙计上了茶点之后,拿着丰厚的赏钱乐颠颠的出了房门,还机灵的把门给关上了。 他们这种天天和人打交道的眼睛都尖,这进来的两个公子爷——有一个是西贝货。 也就是说这来的其实是一男一女。 孤男寡女的待在一屋里,赏钱还给的这么大方,摆明了是不想叫人打搅啊。 看在沉甸甸的赏钱的份上,他也肯定得给人行个方便。 小山倒没注意到伙计关门。他平时可不怎么上这样的地方来,这回是觉得让江雪进吴家是有点不太方便,又有话想说清楚,才跟着一块儿到茶楼来的。 屋里就只剩他们两人了,小山没开口,薛姜芝也没开口,屋里一时倒静了下来。 不过茶楼里倒是不安静。隔着薄薄的板壁,可以听见楼下大堂里说书先生嘹亮的嗓门,正说着一出武戏,口舌滔滔的好不热闹。楼下有人叫好,有人说话,连窗下头街上的声响也都能传上来。 “你找我,有事?” 还是小山先开的口。 薛姜芝忽然站起身来,先向小山行了个礼。 她这个礼行的让小山觉得怪别扭的。 男人行男人的礼或是女人行女人的礼,这都很正常。可是眼前这人穿的是男子衣冠,行的却是女子的福礼,这让小山怎么看怎么别扭。 “诶,有话就说这是做什么?” “我一直瞒着吴兄,没有说实话。其实我并不姓江” “这我知道了。” 薛姜芝重新坐下来,捧着面前的茶盅,不大敢抬头与小山对视:“我也不是有意欺瞒吴兄。那一回上山学艺的事儿,是我任意妄为,和家里人赌气,扮了男装瞒了家里上山去的。小时候因为生病,我曾经有几年养在乡下亲戚家里,也曾经扮成小子的样子出门,还混过一年私塾。” 小山点点头。心说怪不得当时他们没看出来,原来这一位是惯犯了。 其实也不能怨他们没往那上头去想,这时候的很多少年人都是这样的,一身脂粉气,特别讲究穿戴打扮,象薛姜芝这样的实在不能算新鲜。 “山上日子不象我想的那样轻松。我觉得自己聪明,可是有好些事不是耍耍小聪明就能成功的。” 小山点点头。 这句话他很赞同。山上的日子可确实不易混水摸鱼,一般的同窗刚上山时都给整的死去活来,没点儿韧劲儿的人坚持不了一个月就会自动放弃,更不要说薛姜芝这个姑娘假冒的了。脑袋聪明应该去跟山腰那帮读书的混去,跟他们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搅在一起,这薛姑娘八成是跑错地方了吧? 小山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猜错。 “后来家里人把我接回去了,一直到过年的时候我才能够出来。那回我就想和吴兄说实情的,但是又怕说了之后就再也不好来往了。” 可不是嘛。早知道她是姑娘,谁还和她来往? 小山还没进京的时候就觉得女人是天下第一等的麻烦。 在他们家,老娘,姐姐,还有一个大妞,三个女人就象压在头顶的三座大山啊!老娘的话和姐姐的话都是要听的,大妞嘛虽然说她经常仗势欺人,说话既不在情也不在理,可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怀分上,小山也不能认真和她计较啊。 薛姜芝抬头看了他一眼,深吸了口气,接着说:“前番家中长辈对你我有所误解,贸然遣媒人去府上说媒,这事儿我也是过后才知道的。” 小山摆摆手:“那事儿就不提了。” 反正事情又没成。 梁国公府的人可能是觉得他们有往来,也就代表着他们之间有私情吧? 既然话说开了,小山心里虽然还有疑惑,也不好再问。 反正两人以后是不会打交道了,这么坐下喝茶是头一回,估计也就是最后一回了。 “没事儿,话说开了就行。反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要是你心里还有疙瘩,那我跟你赔个不是,这事儿你也别存在心里,早点儿忘了也好。” “可是我忘不了。”薛姜芝声音突然提高了一截:“虽然提亲的时候我不知道可是过后这事儿当然也听说了。长辈事先虽然没有问过我,可是这件事,这件事我也并不反对。” 呃? 小山愣了一下。 这种拐着弯说话的方式,要是搁在以前他肯定不懂。不过现在的小山比从前是长进多了,起码薛姜芝这话他是听懂了。 不反对,那也就是说她也赞同此事。 她也想结这门亲事? 把肚里的话说了出来,薛姜芝的脸也红了:“我也知道这样的话不该我说。可是我真是这么想的。家里总会给我说亲的,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不是你也会是旁人。是你还好些,起码我知道你,也了解你,知道你这人品行端正,为人热心,总比他们胡乱将我许一个根本不相识的人要好得多。”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五十九 小山摸了下头。 打从记事到现在,他还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也许他就不该同这姑娘两个人出来的,原来想着的是把话说清楚,可是现在怎么觉得这话越说越不清楚了呢。 屋外头喧嚣依旧,屋里头的空气却象是沉滞了一样。小山实在不知道该说啥才好,薛姜芝一口气倒出不少话,现在也正处于尴尬的沉默当中。 经历了这次的事情,小山总应该会明白一个道理。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要再翻出来企图弄个一清二楚。毕竟梁国公府的提亲掺杂了太多的阴谋成分在里面,吴家也已经毫不客气的拒绝了。而且,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是没有什么对错、道理可讲的。 窗子敞着一条缝,春日的风吹进屋里头。 “快下雨了” “吴兄。”薛姜芝突然出声,把小山想告辞的话从中截断了,没让他说出来:“当时两家议亲的时候,你知道知道我的事了吗?” 小山坦荡的说:“开始不知道,后来家里人告诉我了。” “你也不想结这门亲吗?”薛姜芝眼圈泛红,一直强撑的平静还是撑不下去了:“即使知道要娶的人是我?我本以为,你对我对我总是有那么一份情谊的。” 小山被她吓了一跳:“江兄,呃,薛姑娘,话不能乱说。” “可是,当时他们都排挤我,是你替我说话。我受伤的时候,也是你给我送药,帮我端汤送饭。过年的时候我来找你,你不是也说很惦记我,见到我很是高兴吗?你明明对我也是有意的,为什么那么抗拒这门亲事?” 小山头皮都要炸开了。 “不不,这话不是这么说。我以前又不知道你是女的,我就是拿你当个好友、兄弟我照顾的人多着呢,方师兄,曹师弟他们,那我们不是更要好?我和方师兄还是过命的交情呢。我是说过惦记你,可那是因为他突然下山,接着就没有音讯了,毕竟同窗一场,要是我一点儿不惦记,那我不是太没良心了吗?” 天地良心啊! 他是真的没有多想啊。 要是当初知道他是个女的,打死了自己也不会往前凑的。 他就是以为自己在照应一个比较娇气一点的同窗好友,谁成想人家会误会他别有居心呢? 结果这下可好,麻烦沾上身还说不清楚了。 以前时常听爹娘和跟张伯他们说话,就说好人做不得。好象张伯家道中落被迫远走他乡,就是因为帮人帮出的祸害。被帮的人不觉得应该感谢你,反而觉得你既然帮了就该帮到底,应该把你的祖传秘方,把你的全部家底都拿出来帮人才对。不愿意?那你活该家破人亡。 当时他听着就觉得特别没道理。后来他跟方师兄他们出去,路上也曾经路见不平过,因为在半途打跑了一伙盗匪,顺道救了几个行商,还有一户要去容城投亲的人家。那几个行商人倒是不错,合伙凑了一点钱送给他们当盘缠,不管钱多钱少,人家总算有这么个表示。可是那家要去投亲的就不太讨人喜欢了。他们嘴上道了句谢之后,就巴巴的非要跟他们一道。 如果是怕再遇上盗匪想要求个庇护,那也说得过去。可他们事儿多的很,一会儿说累了要歇着,还想支使他们去生火打水,等到了岔道口要分道扬镳的时候,他们还一副恨恨不平的模样,指责小山他们居然不继续护送。 当时曹师弟忍不住了,说,我们又不是你们出钱雇的,凭什么得一路护送你们?顺道捎带他们一段已经仁至义尽了。 那家人简直暴跳如雷,那尤其是那家的婆娘,坐地撒泼,说他们假仁假义无情无义最后甚至说他们没准儿就是强盗一伙的,什么以后不得好报都说出来了。 小山和曹师弟两个都气坏了,方师兄倒是比他们都淡定。 帮人也不能随便帮。就象他们路上遇到的那家人一样,你帮了他,他反而说你欠了他。 当然,薛素芝没有那么过分,可是小山顿时想起上一回遇着的麻烦来了。 他口舌没那么伶俐,心里觉得不对劲可是嘴上说不出来。 反正他觉得薛素芝这话不对。 “吴兄” 薛素芝手伸过来,小山嘴笨,可是身手比脑袋的反应还快,蹭的一下缩回手,人也站了起来。 “薛姑娘,你一个姑娘家,今天原不该来找我说这些话,我们俩也没有那个交情,更没有谈亲事的缘分。你回去以后还是好好过吧,咱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吴兄!”薛素芝也跟着站起身来,她挪了一步,不知是不是碰巧,挡住了出门的方向:“我究竟有什么不好?你要如此嫌弃我?” “你没什么不好,可是我反正不会娶你的。你,你哭什么?” 薛素芝的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那股伤心看着绝不是装出来的! 可是问题也就出在这里!小山十分确定肯定自己绝对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儿。他帮别人也是一样的帮,可别人就没有因此哭哭啼啼的纠缠不清! 这人果然不能随便帮! 小山现在十分后悔,他真不应该和薛姜芝两个到这茶楼来。 “吴兄。” 薛姜芝又往前一步,小山就象避瘟疫一样赶紧闪开。 薛姜芝伸出的手有些尴尬的停在那里。 “我有什么比不上她的论长相,论才情,论家世,你不中意我哪一点为什么你知道了提亲的人是我,还这么绝情无义”她边哭边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小山急忙摆手:“你别这么说,我怎么就无情无义了。”她的话他听的也不那么清楚,尤其她头一句话边哭边说的,小山别说没听清,就是听清了,这当口他也没功夫去想。 “你怎么能这样你知道不知道亲事被拒,我在家里该如何自处?我将来该怎么办?家里头为了保全体面,已经商议着要把我远远嫁出京去,嫁给一个已经四十多岁前头已经死了两个妻子的武夫当填房?你这样对我,害了我一辈子,你下半辈子良心能安吗?” “啊?”这怎么就扯到下半辈子去了。 不过梁国公府也是,这亲事没成就没成,也不至于要把女儿远远的嫁给个老头子吧? 可是 小山更迷糊了。 怎么听她这意思,全是自己在害她?自己真干了这么十恶不赦的事儿? “那你想怎么办?” 他想不明白,索性直接问她好了。 小山这会儿有点明白过来了。 今天人家来的目的肯定不是象他想的那样,把误会说开,省的以后心里留个疙瘩。 “你应该” 门突然嘭的一声被人从外一把推开了,大妞脸涨的通红,大踏步走进来。 小山愣了,薛素芝也傻了。 “你怎么来了?”小山很是纳闷。 大妞狠狠剜了他一眼:“我怎么不能来?你难道在这儿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小山觉得脑袋里简直开了群英会了,吵的打的乱做一团:“唉呀,我不是你怎么这么说?谁干见不得人的事啊?你还生着病呢,怎么能出来乱跑?对了,馄饨你吃了吗?”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想起馄饨来! 大妞都要气笑了。 可是细想想,她又没有那么火冒三丈了。 她和小山打小一起长大的,没谁比她再了解他了。 他的心那么实诚,嘴又笨,自己以前天天的告他的状,一告一个准。 他不笨,但是也许从小一直被婶子、青姐,还有自己轮番的欺负,对着姑娘家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刚才她在门口都听见了,这个薛素芝满嘴歪理,把小山都给绕糊涂了。 要是自己刚才不打断,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一定会说出更加无耻的话来。 她肯定是想要小山反悔,反过来娶她,还会把这说成是小山欠她的,是她应得的弥补。 要是换成刚进京时候的大妞,八成也会被薛素芝给绕进去,反正都成了人家的理。可是这两年开铺子,她同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都没少打交道,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儿没经过? 薛素芝怎么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一想到自己现在这模样,慌忙抬手抹泪,努力摆出她梁国公府小姐的体面来。 “你和这位公子在这儿说什么呢?”大妞明知故问。 “哦也没有说什么”小山苦恼的要命,大妞身子一向结实,简直跟小牛犊子一样。可是身体这么好的人突然生起病来,这让人更不放心。 “既然没说什么,那就赶紧回去吧,这都要下雨了,再不回去只怕要挨淋。” 发烧的人怎么能挨雨淋呢?那肯定不行啊。 小山赶紧点头:“那快点走——你一个人来的?没人跟着?” “有,在楼下等着我没让上来。” 薛素芝气的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简直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这种忽视和慢待比和她吵和她闹更让薛素芝无法忍受。 “你站着。”薛素芝站在了门前,一脸悲戚:“话还没有说清楚,你就要弃我于不顾?” 连始乱终弃都要说出来了,大妞也算开了眼。她以前就听说过梁国公府名声很不好,还觉得八成是以讹传讹,现在终于见着真人了,才觉得传言竟然也有确实可信的时候。 这位薛姑娘 大妞眉头微微皱起来,努力回想:“薛姑娘,咱们是不是曾经见过面?” 薛素芝一惊:“没有!我何曾见过你。” “不,一定见过的。”大妞往前走,薛素芝本能朝后退。 “我想起来了,你到铺子里来看过病,虽然你用纱把脸掩住了,可是你的眉毛眼睛我都记的清楚。还有你说话的声音,我也记得你明明没有病,梁国公府离我们药铺又那么远,你跑去做什么去的?” 这件事小山还是头次知道,他吃惊的看看大妞,又转头去看薛素芝。 本来也不算相熟,对方在来往的时候连真名实姓都没告诉他,而且还跑到大妞的药铺里去 “不是,我没去过!” 大妞没和她继续争:“行行,没去就没去过,你急什么。你说有什么话要说?现在就说吧。” 薛素芝看看小山,又看看大妞:“你们,你们你们俩早就有苟且了是不是?” 大妞毫不含糊,扬手就是一耳光,清脆响亮,扇的薛素芝脸一个趔趄。 “你” “你什么你?”大妞毫不客气:“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别自己的心脏就把别人看的都脏。你说谁和谁苟且?你是哪根葱哪头蒜?” 薛素芝早知道这个张姑娘个泼辣货,可她从前经历的缠斗倾轧全不是这种风格的,哪有上来就动手打人的? 她一下就给打懵了,再多的伶牙俐齿也施展不开。她转头看着小山:“吴兄?” 他就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打?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简直狗屁不通。怎么着,你骗人在先你怎么不说?梁国公府摇摇欲坠,急着拿女儿攀亲找靠山你怎么不说?你自己都干了什么让自家人都容不下你要把你送到外地去嫁人你怎么不说?别逮着一个老实人就可劲儿的骗。告诉你,别做他娘的美梦了!” 小山的头脑这一刻变的格外清明,父亲曾经的教导,姐夫的告诫,一句句从胸中流过。 大妞说的话一句一句象鞭子一样,把刚才薛素芝的哄骗,还有他自己的糊涂全打的粉碎。 “你,你们仗着人多就欺负我,不就是看着我家败落了,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妞哼了一声:“行了,没话可说就开始装可怜,你快省省力气吧。你家里人给你寻的亲事你不满意,就又想起小山来了。你不敢进府门,不敢让我婶子让府里其他人看见,你也知道你这些话骗不了几个人。” “你胡说,你上来就打人,还满口胡言污蔑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六十 闹心 “哦,我污蔑您了?您可受了大委屈啊。要不这么着,您这就打开门,大声嚷嚷一声,让楼上楼下楼里楼外的茶客、过路的、做买卖的,都来给您薛姑娘评评理儿。您就把您的道理从头说,您是怎么上山去学艺的,您府上是怎么往我们家去提亲的,亲事不成您不甘心还要再三纠缠个没完的,我们就在旁边听着,看看旁人都怎么说,你觉得好不好啊?” 薛素芝让她给噎的脸色直发白,两只脚就象钉在地下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大妞拍了拍小山的手:“都说有理走遍天下,你看薛姑娘连这间屋都走不出去。” 小山低眉顺眼:“我知道,我都知道,今天这都是我的不对,咱快回家吧成不?你这” 搭着大妞的手,一下就摸出来的,她这身上又烧起来了,手心儿里烫乎乎的跟裹了块火炭一样。那脸红的就不正常,以前他也生过气,可哪回也没有脸红的象是气血全冲上头了一样啊。 这病的可不轻哪。 小山哪里还有心思再管什么姓江的还是姓雪的闲事,拉着大妞就往外头走。 大妞这会儿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发烧,她两眼亮的吓人,整个人轻飘飘的,走路步子还迈得特别大,下楼的时候看的小山直心惊。要不他死死拽着大妞一条胳膊,头一步她就能一步迈到一楼去。 这病的真是不轻啊。 薛素芝扒着门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一直看着他们下了楼,出了茶楼的大门,小山也没有回过头来瞅一眼。 一出大门大妞那种异样而亢奋的状态就象被风刮跑了一样,手脚软不丁的象面条儿一样,一点儿也撑不住劲儿,整个人就跟抽掉了骨头一样往下出溜。 还好小山一直拽着她就没松手,这会儿赶紧的伸手一抄,把她给架住了。 “少爷。”一旁两个吴家的下人赶紧迎上来:“二姑娘这是怎么了?” “烧的厉害。” “哎哟,那得叫车来啊,少爷您在这儿稍等一等,我去叫辆车。” “算了,没几步路的事儿。”等他去叫车,等着车过来,再坐上车慢慢回家——那得多花多少功夫。 小山扶着大妞一只腕子,侧过身蹲下,软乎乎的大妞就这么顺势靠在了他背上。 小山站直身,背着大妞大步的往回走。别看他背着个人,后头的小厮和长随还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 大妞晕晕乎乎的,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象是在坐船就象那回他们两家人从老家来京城的时候一样,刚上船的时候觉得很新鲜,后来就开始觉得烦闷,不安。周围都是水,岸离的那么远,晃晃悠悠脚沾不着实地。 小山根本没有多想什么,他就是觉得,大妞这两年好象长高了点儿,但是没怎么长肉,怎么身上骨头倒是突出来了,也不知道这么硌着她自己难受不。 快点到家,桃花应该知道给她煎什么药吃。还是让人去告诉张伯一声?让张伯回来看看,免得小病变大病了。 亏她自己还是学医的,发着烧满街乱跑。 大妞在他脖子后面含含糊糊的问:“到哪儿了?” “快到家了。” 大妞嗯了一声。 小山觉得听她说话人好象不大清醒,要是再迷糊过去说不定情况更糟糕。 “馄饨你吃了吗?我一路快走回来的,就怕馄饨凉了。” “馄饨?什么馄饨” 坏了,连吃都不记得了,可见这是真的要迷糊。 “栗子呢?栗子你吃没吃?” 栗子? 大妞想了想:“没有” 这会儿她明白过来一点,也知道自己不是在船上了。 她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的事了,吴叔带着他们去赶集,那会儿她多大?四五岁?反正就是刚刚能记事的年纪。那天不知道怎么没借到板车,她和小山又小,放马背上也不能保证坐得稳。于是吴叔借了两个筐来,把她和小山分别装在个筐里。 她和小山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各坐在一个筐里,筐就是这么晃啊晃的,慢慢腾腾的往前走。 她好象记得小山还尿在筐里了,滴滴答答的水珠从筐里渗下去滴了一路。 想到那事儿到现在她还想笑。 “放,放我下来” “就要到家了。”小山没放下她,还紧了紧手臂把她往下兜了兜。 “快,我想吐!” 小山动作奇快的把她从背上揭了下来,大妞一张嘴,哇啦哇啦的吐了个昏天黑地。 吐完了她还呕呕的干呕了几声,人比刚才更蔫巴了。 小山二话不说把她又往背上一扛,迈开腿往家跑。 大妞觉得自己的胃都快要背颠出来了。 幸好刚才吐空了不然现在肯定还要吐他身上。 对了,刚才吐的时候没看清,不知道有没有把他身上弄脏? 吴婶正急的站在院门口往外看。 大妞这丫头居然就这么跑出去了,而且居然还没穿一件夹衣。今天天气可不好,眼看要下雨了。 吴婶让人分头出去找,桃花则沉默的一直站在吴婶后头。 她刚才没能跟上,被大妞给甩开了。 小山背着大妞急慌慌的进了门,吴婶按着胸口长长的松了口气,可随即一颗心又提起来了。 大妞可是被背回来的! “快,快让人去铺子,叫张伯回来啊。”吴婶又急又气,恨不得逮着小山再捶一顿——只是眼下有比捶他更要紧的事情得办。 “她刚才吐了,吐的很厉害。” 废话。 不用他说吴婶也闻到了,他俩身上都沾上了呕吐物那股酸腐微臭的味儿。 “去去,换衣服去,你在这儿又帮不上忙还瞎添乱。” 那边桃花也已经准备给大妞也把脏衣裳换下来了,小山站在这儿确实帮不上这个忙,还反添了乱。 小山回屋去飞快的换了一身儿衣裳,把手和脸匆匆忙忙的洗了一把。他赶回去的时候,桃花已经给大妞换好了衣裳,喂了她一些水,在她额头上压了一块湿手巾。 “干嘛压着那个?” 吴婶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她发烧呢。” “桃花不是也学了几天医术吗?煎药她肯定会啊。” “净胡说。大妞出去跑了一趟还吐了一回,病肯定加重了,得你张伯回来把过脉了才能决定用什么药,现在就先用毛巾压着。” 被鄙视了的小山只能靠边站。可他觉得压湿手巾不是个好点子,手巾肯定是凉的以?发烧的人对温度多敏感啊,小山记得自己有次发烧的时候,接触到凉东西的那一块皮肤感觉象针扎一样刺痛。 大妞说不定现在也是在疼着的,只不过她晕晕乎乎的说不出来。 可小山根本靠不近床边。 因为男女有别 虽然他俩穿开档裤的时候就在一起厮混,而且据姐姐说,大妞还不客气的抓过他的呃,那个部位,还把他给抓哭过。 当然小山已经全不记得这事了,也完全不想承认姐姐说的事情曾经发生过。 可是世事就是这么怪,现在他不能靠近她了,想仔细看看她的表情也不行。 吴婶把他揪到外头逼问他刚才到底去哪儿了。 小山有点神不守舍的说:“江,嗯,那个薛姑娘来找我,我想有些事得说说清楚” 吴婶的脸变的更黑了。 小山敏锐的直觉让他感到了危险的迫近。 他强压住想逃跑的冲动——俗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那你和她都说什么了?”吴婶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没,没说几句,她就开始哭,说我不负责任什么的” 吴婶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那爽脆,比大妞刚才在茶楼抽薛素芝那一巴掌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嗯,或许人们常说姜总是老的辣,巴掌也一样吧? 或者说,他现在明白大妞的脾气禀性是跟谁学出来的了。有吴婶这么十几年如一日的言传身教,大妞将来应该会变成另一个吴婶吧? 到时候她的丈夫,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山坐在那儿发起呆来。 吴婶现在实在是腾不出空儿来揍他。 张伯回来了,顾不上多说话就进了里间。 小山转头看了一眼—— 嗯,张伯能进,因为张伯是她爹啊。 自己不能进,因为自己啥人也不是 对了,还有男人能进的。 大妞将来的丈夫就能进。 一想到这个,小山突然感到一阵暴怒。 他手心痒痒想揍人! 凭什么那个家伙能进他不能进?他和大妞那是一起穿开档裤的交情!大妞光屁股什么样他早就看过了,他光屁股什么样她也看过了! 思绪乱的不受他自己控制。 张伯从里屋出来的时候,小山蹭的跳起身来冲到他面前:“大妞没事儿吧?” 张伯看了他一眼,说:“没大碍。” 他拍了一下小山的肩膀:“你也别想太多了,这事儿不赖你。” 接下来出屋子的吴婶肯定不象张伯这样想,她恶狠狠的瞪着小山,随手抓起放在一旁的很结实的长柄木刷子朝他砸过来:“你看看你干的这些蠢事儿!” 小山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跑。 不是他怕挨揍。 而是大妞现在病歪歪的,肯定怕吵闹声。他总不能让吴婶在这儿收拾他,回头再吵着大妞。 一边追着揍他,吴婶也渐渐把上午事情的经过给拼凑起来了。 自家儿子就是傻。 要是大妞不去,没准儿今天就要发生什么吴婶极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看来让他这样下去不行没了薛姑娘,没准儿还有李姑娘,王姑娘之类的,儿子虽然已经长成了个大个子,可是某些方面没有跟着一起长起来。 是不是得给他成个家? 有了老婆,想必好些不懂的事情很快就会懂了,同时也能有效的避免象今天这样的麻烦。 真是愁人啊。 “大妞没事吗?” “还好,不过张伯说她得好生在家里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吴婶揍累了,扔下木刷子坐了下来。 小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扶着门站着,笑呵呵的看着他娘揍他哥。 这会儿两人不折腾了,小石头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这孩子可有劲儿了,那天抱着他去练武场,他居然拽着一杆长枪的枪杆,往前拖了挺远的一段路,枪尖在地下留下的歪歪扭扭的划痕完整的记录了那段距离。 小山一手把弟弟拎起来,一手扶起吴婶。 桃花提着药罐,用一块干净的棉纱布垫在罐子口,把里面的药汤小心的倒进碗里,而药渣都被滤在了那块棉纱上头。 桃花端着药碗进屋,吴婶拉着小石头也进去,可小山想进去的时候却在门口被吴婶狠狠捣了一肘子。 “去去,有你什么事儿,外头待着。” 小山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其实透过门帘子的缝他也能看见一点儿屋里动静。 桃花扶着大妞坐起来,吴婶给她喂药,小石头在屋里不知道踢着了什么东西咣啷一声响 服了药之后大妞身上的热度并没有马上退下去,不过她比刚才睡的要踏实些了。“让她好好儿睡吧。”吴婶有些心疼的说。 大妞以前是个多爱说爱笑的姑娘啊,可是干上这个行当之后,起的早睡的晚,那么爱热闹的人连门都不出了,正月里头阿青生了孩子,她药铺和郡王府两头跑,吴婶也发现大妞瘦了。 这么操劳不瘦才怪呢。 都说女大十八变,大妞变化也挺大的,以前看着圆圆的一张脸,现在下巴都变尖了,因为不常晒着太阳也变白了,过年那几天穿的特别华丽富贵,一抬眼吴婶都有点认不出来她了。 的的确确是个大姑娘了。 今年怎么也得给她说门亲事。姑娘家不比男子,男人哪怕已经六十,照样能娶十六岁的小姑娘,没谁会有异议。可是姑娘家过了二十,想找个同龄的没有婚史的夫婿就很难了,更不用说大妞还坚持不愿意出嫁,非得要招个上门女婿。 儿子呢还是早点给他成个家吧。 一想到今天的事吴婶就觉得胸口堵的慌。 她辛苦养大的儿子,今天差点就被狐狸精拐了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六十一 亲事 大妞服过了药睡的昏昏沉沉的,再醒来的时候都是吃晚饭的时辰了。桃花给她端了粥来,可她看着粥还是直恶心,舌根发苦,一点儿都不想吃。 “姑娘多少吃一点,这可是咱们大姑奶奶给您熬的。” “谁?”大妞愣了下。 “咱们家大姑奶奶回来了,知道你病了,特意下厨给你熬的粥。” “青姐回来了?”大妞捂着脑袋,觉得脑袋后面象是有人抡着锤子砸她,一下又一下的疼。 “过了午回来的。” “那,她自己来的吗?” 桃花笑着把粥盛到碗里:“哪能呢,带着阿长少爷一块儿回来的。” 阿长也来了? 大妞兴奋的这就要掀被起来,桃花眼疾手快给她按住了—— 其实桃花是多虑了,就大妞现在烧的这样,让她起来她也站不稳。 “对对,我可不能去。”大妞自己回过神来了:“也别让青姐和阿长来看我,别把病气过给他们。” “姑娘放心吧,大姑奶奶想过来的,被夫人给拦了。” 桃花把粥端到她嘴边想喂她,大妞不耐烦的说:“我又不是断了胳膊断了腿,把粥给我我自己能喝。” 桃花笑吟吟的把粥碗递给她,大妞接过去几大口就喝光了,碗一伸:“再给我盛一碗。” 说来也挺怪,刚才见着粥一点胃口也没有,一知道是青姐给她熬的,顿时大妞就觉得腹内空空。 粥熬的又软又稠,米油全都熬出来了,喝着只觉得从喉咙到肚子里头都被一双温柔的手热乎乎的抚过了一遍,似乎连头疼都跟着减轻多了。 阿青确实是被吴婶拦住的。 吴婶的理由也简单的很:“你要去我是不想拦你,可你现在还喂着孩子呢。要是你有个头疼脑热的,你让我外孙子吃什么?你还抱他、照顾他不?” 阿青看看虎头虎脑流口水的阿长,好吧,有这么个甜蜜的大负担,她确实不能不谨慎。 不能去看大妞,阿青也下厨给她熬了粥。 给大妞的那一份儿什么也没放,给阿长也熬了一份,里面放了斩碎的白菜与肉粒,都已经要熬化了,稍放了一丁点儿盐在里面,阿长吃的特别香,那叫一个狼吞虎咽啊,喂的慢了他就会张着嘴啊啊叫,象嗷嗷待哺的雏鸟似的。 喂了大半碗阿青不给他吃了,硬着心肠,就算他再啊啊也不给。 吴婶心疼的不行:“他要你就给他吃啊。中午你们在家吃什么了?他怎么饿成这样?” “不行,不能给再给他吃了。”阿青摸出帕子给他擦嘴:“他不知道饥饱,这个香他就一个劲儿的要,也不管自己肚子能不能盛得下。再给他吃就撑坏了。” 吴婶摸摸阿长的肚子圆鼓鼓的。 好吧,确实已经饱了。 “这孩子不挑食挺好的。”吴婶问:“你现在都给他吃什么了?” “蛋羹、粥,汤,烂面条和糊糊呗。”阿青已经开始给儿子添加辅食了。没牙的无齿小人能吃什么?也就吃吃这些不用嚼的东西。 添了辅食,也没耽误阿长吃母乳,有时候阿青都觉得儿子这胃口未免太好了。 吴婶笑着把阿长抱过来:“咱们家的孩子都不挑食。这孩子你看着吧,将来肯定跟他舅舅们一样,身板儿结实着呢。” 阿青笑:“是,他其实挺省心的,既能吃,也能睡,一般不会找麻烦。小石头呢?” “白天玩疯了,这会儿还没醒呢。”吴婶问她:“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阿长看着确实是没得吃了,也就不再徒劳的张着嘴,在吴婶怀里乖乖的坐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对吴婶的袖子发生了莫大兴趣。 “我原是打发人去药铺的,想问张伯件事儿,可是派去的人回来了跟我说大妞今儿病了没去铺子里,我就过来看一看。” 阿青现在头上没有婆婆,整个郡王府里没人能管束她,要出门随意的很,叫人预备车随时能够出来。 这没有婆婆在头顶压着,自己当家作主的感觉真是非同一般的好。无怪人们都说,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呢。 吴婶也正想和大女儿商量事。 以前阿青在家里的时候,吴婶不知道省了多少心,阿青又细心又能干,把许多琐事都揽了过去根本不必吴婶费事。而且那时候大妞和小山都有她看着,闯祸也很少。 象今天上午这样的事,以前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大女儿一嫁出去,吴婶顿时感觉到象折了一根胳膊似的。 吴婶把上午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阿青听的很仔细。她没有为薛素芝的作为露出气愤,也没有因为小山和大妞做的事儿动容。 “我看这样的事说不定以后还会再有。以前我和你爹都说,想给小山晚娶。可是现在看着不成,都说树欲静风不止,他的亲事不定下来,旁人就象盯着一块大饼子似的,不会轻易放过他。虽然咱们不怕,可是总发生这样的事,对他的名声和前程都不好。我想着,是不是把他的亲事给定了。” 阿青点头说:“我和世子商量过,他也透露过这个意思。那娘你心里有人选了吗?” 吴婶愁眉不展:“倒是有两个只是都不尽如人意。再说,你弟弟到现在还跟没开窍似的,就象今天这事儿,明知道对方是女子,两家还差点儿成了姻亲,怎么能跟人单独跑到茶楼里去?” 阿青点点头。 她考虑的也是这个。 阿长啊啊的叫着,伸手想去抓放在果盘里的橘子。 橘子金灿灿的又圆又香,也无怪他喜欢。 吴婶拿了一个稍小一些的给他。他两只手也捧不稳,橘子从他手里滑落,骨碌碌往外滚出老远,都快到门边了才停下。 桃枝赶紧过去想把橘子捡起来,有人抢在她之前,先伸出了手拾起了那个橘子。 小山拿着那个橘子走过来,重新把橘子塞到阿长手里。 阿长的橘子失而复得,乐的咧开没牙的小嘴咯咯直笑。 “正好你也过来了。”吴婶说:“晚上你姐留下吃饭,吃过了饭,你再送她们娘俩回去。” 小山点点头。 吴婶对他还没好气,小山看看吴婶,又看看阿青,在吴婶左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吴婶问他:“你有事?” 小山点点头。 “有事你就说啊。”吴婶看看他,又转头看了一眼阿青:“是不是有事想求你姐姐和姐夫?这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阿青注意到小山的两手都攥成拳头了,显然十分紧张。 小山张了下嘴,一把端起桌上的茶,也不管那是谁喝过的,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茶水还热,他喝的又急,刚喝完脑门上就冒出一层汗珠。 “娘和姐刚才在说我的亲事?” 吴婶对着他就没好气:“你耳朵倒挺尖的。这事儿我回来同你爹再商量一下,你也收收心,别总想着往外跑。要是不成亲,以后这样的麻烦只怕还会层出不穷的找上你” “我没说不想成亲。” 吴婶眼一瞪:“那你想说什么?” 小山没象从前那样低眉顺眼的乖乖听训,他深吸了口气:“娘不用帮我找人相看,我心里有想娶的人了。” 吴婶和阿青都是大吃一惊,只有阿长正捧着橘子玩的乐呵,兴奋的咯咯直笑。 吴婶觉得要么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自家儿子被人掉包了。 阿青也是吃惊。可她的吃惊却是她总觉得小山下头要说的那个人选,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吧? 前几回她见小山的时候,曾经有过一点古怪的猜想,后来觉得自己想的太荒唐离谱了,就把那点念头抛开不提了。 但是看小山现在的模样,让阿青真是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自己那疑似跑偏的直觉。 事实上,听吴婶刚才说上午的事情,小山被人约走,大妞不顾自己病着急忙追上去,然后小山又把大妞一路的背回来 她就这么眼睁睁的,听见小山说:“娘,我想和大妞成亲。” 吴婶愣怔着,象是没听明白。 阿青也怔在那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山又重复了一遍:“娘,我想和大妞成亲。” 阿青终于先比吴婶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左右。 她带着桃叶,吴婶带着桃枝,这房里除了她们俩就没有旁人在跟前伺候了。 桃叶在郡王府历练出来了,行事远比以前周到,她到门前往外左右看过,并没有旁人在侧,听不到屋里在说的话。 桃枝也跟着她一块儿出来了,两个人守在门廊下。 吴婶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心里头一时百味杂集,啪的一拍桌子:“你说的什么混话。” 她这么一拍,小山固然是全身一震,可阿长也跟着被震了一下。 吴婶发现自己吓着外孙子了,一时间分外懊恼,赶紧抱着他轻声哄:“阿长不怕啊,都是姥姥不好,姥姥是气舅舅呢,阿长不怕。” 结果 阿长回过神来,把橘子一扔,两手也往桌上去拍。就是他手小劲儿也不大,与其说是拍不如说是在乱爬拉。 还担心吓着他 真是和他两个舅舅一样的熊孩子。 吴婶的心弦一紧,又一松,脸色倒比刚才好看多了。 小山终于把憋在肚里的话说出来了,那股劲儿散了,心里忐忑难安。 “你说想娶大妞?”吴婶觉得这一年遇到的事儿,这一件算是最奇突的,简直赶得上那年皇上突然给女儿赐的那门亲事了:“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真想把儿子的脑壳掀开看看是不是哪里长错了。 在吴婶的眼里,大妞跟自己的亲闺女一样,和小山那就跟亲兄妹没差。突然间小山这样一说,吴婶刚才那一下子觉得简直有种炸雷在头顶劈响的感觉。 儿子跟女儿怎么能 好吧,大妞不是亲生的。可他俩平时跟亲生的兄妹一样的,怎么突然间小山说这样的话 吴婶顿时脸一沉:“你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大妞的事情?” 小山急忙摆手:“不是,没有!绝对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 “没有就好。”对自己孩子的人品,吴婶还是信得过的,不过她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你是不是听见我和你姐说的话,现在不想娶亲,所以故意说你想娶大妞?” 小山继续摆手:“不是的娘,我不是玩笑,也不是一时冲动脑子糊涂才这么说的,我是真的,真的想娶大妞为妻。” 看他说的那么郑重,吴婶也慢慢咂出味来了 她看了一眼阿青。 她和儿子一向不怎么谈心,倒是阿青和小山姐弟间无话不谈很是亲密。 阿青放软声音问他:“你是心里真喜欢大妞吗?” 小山还没回答,吴婶却又感到一阵惊悚。 在她眼皮子底下,小山和大妞怎么喜欢上的?啊? 阿青问的很认真,小山也仔细想了一下才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反正,我在外头的时候,心里就时时会想起她。她给我写信,我也给她回信。要是哪一回迟迟收不着,心里就惦记得慌。我想过,要是将来得跟一个人一起过几十年,那,我只能想起大妞脸盘,想起她的声音来,换一个人,都觉得不合适,别扭的慌。” 吴婶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阿青。 阿青也感到意外,不过比吴婶终归是好一些。 那时她觉得自己想法荒唐,没想到 “我也有几次听见娘说要给大妞找婆家,每次我都特别不舒坦,怎么也想不出大妞要是嫁了别人,不是咱们家的人了,那是个什么样。想着她跟别人说说笑笑,举案齐眉,甚至生儿育女,我就觉得胸口堵的难受,恨不得摔两样东西,或是放声喊出来才能痛快” “今天她生着病跑出去找我,我背她回来的时候我就想着,能和她这样真好,一辈子这么过我也不会烦” 吴婶都听愣了。 她总觉得儿子愣头愣脑光长个儿没长心眼,可没曾想,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孩子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她有些闷闷的反问了小山一句:“你别一口一个你想着你觉得,人家大妞怎么想的你问过没?”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六十二 心意 这话说的真是一针见血。 旁的事或许可以靠一个人努力,可是成亲这事儿却不行,你一个人想的天花乱坠也是白耽误功夫,俗话说的好,一个巴掌拍不响。 小山摇摇头:“我还没去问。” 吴婶觉得咳,得亏她只有两个儿子,就行虎倔要受这种罪,顶多也就两遭。幸好幸好,要是再多来几回,她怕自己真会短命。 “合着你刚才慷慨大论了半天,全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吴婶一边努力抱稳怀里乱动的阿长,一边没好气的冲小山翻了个白眼。 大妞肯定不象小山那么乱来。说不定这事儿大妞知道了,会吓着她也说不定。就说嘛,两个人跟兄妹似的,吴家张家名义是两家,其实大家一直住在同一屋檐下,亲如一家。 “我我想她也愿意的。”小山犹豫了下:“等她病好些,我就问她。” “你快打住吧,这种事你你怎么能去问。”吴婶的心里,大妞是一定不同意的。要是小山真冒冒失失的去问了,又被大妞拒绝了,这两人以后还怎么见面,怎么说话啊?怎么也不能象以前一样相处了。 按吴婶想的,根本就不该去问,早早打消这个念头才好。 但是她也了解自己儿子,小山这孩子真要是拿定主意,那也是够拗的,没准儿撞了南墙都不回头。 “等大妞病好些了,我去给你问吧。”吴婶心说这话真是难问出口。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大妞当了自己的儿媳妇如果大妞不必往外头寻亲事而是和小山成就了姻缘,那事情会是个什么样。 现在这么试着一想,好象也不是件坏事啊。 吴婶并不想象旁人家挑亲家一样,要给儿子找一门多么显赫的亲事。在她看来,人好是第一位的。而大妞是自己看着长大的,那脾气,那性格,那心地,一点儿没得挑。她和小山呢,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两人相处起来虽然说平时又吵又闹的,但是彼此很了解 这事儿要真成了呢? 吴婶的心霍霍的跳着。 这事儿她实在是拿不定主意,转过头来十分认真的和阿青商量:“你看这事儿,能成吗?” 阿青想了想:“我也说不好。” 从她之前观察到的一些细节来看,大妞应该对小山也是有意的吧? 只是这世事无绝对,阿青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更不好先给吴婶打包票。要是她这里把话说满了,结果这事不成,那吴婶最后感到的失望也会更大。 “小山刚说的时候我觉得这事儿简直荒唐!这不成了兄妹那什么不过再一想,要是他俩真的彼此有意,这可是门好亲事啊。大妞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她要是能当我的儿媳妇,那我可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大妞能干,心地好,而且我和你说,我看着她就是宜男之相,两三年里头肯定能让我抱上大孙子” 阿青赶紧叫停。 吴婶这思绪简直象狂奔的野马一放就拉不回来了,这三两句话的功夫都已经扯到抱孙子了!这儿媳妇还没娶进来呢。 “我觉得,我去说的话还不如你去说。”吴婶想了想又改了主意:“大妞她一向和你合得来啊,你们姐妹俩有什么话都好说。换我去,说不定她不情愿也会答应下来,那不成勉强她了吗?你去说,成了当然好,不成的话,你们姐妹间说说这话不算什么事,不影响你们的交情,也不会妨碍咱们两家的情谊。” 阿青想了想,点头应了下来。 “不早了,你要不赶紧回去?过两天大妞好些了你再来探望她,再跟她说这个话。” 看起来吴婶都有些等不及了。 说真的,阿青自己也是又紧张,又期待。 和吴婶想的一样,她也觉得大妞要是跟小山情投意合能够结为夫妻,是一件很好的事。 但是她们怎么想没用,现在的关键是大妞怎么想。 “那张伯那儿” 吴婶一挥手,十分豪迈的说:“他那儿不是事儿。你张伯那人你知道,是个甩手掌柜。大妞算是他闺女吗?他是喂过奶啊还是洗过尿布啊?他给大妞扯过一块布没有?大妞那就是咱家人的。只要她自己乐意,这事儿就算成了。” 呃 阿青暴汗。 吴婶这抢人家闺女的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可阿青想了想,还真没有一句话能反驳。 张伯的性子本来就是那样,他一个大男人又确实不好带孩子,大妞就等于是吴家的闺女嘛。 “成,那我过两天再来。” 时候确实不早了,吴婶送阿青母子俩出门,叮嘱她回去路上当心,又对小山耳提面命,务必把他姐姐和外甥送到府里他再回来。 小山骑上马,闷闷的应了一声。 阿青的车拐出了月桥巷,小山骑着马就跟在车旁,不快不慢的,始终保持着和马车并行的速度。 阿青撩开车帘子,唤了他一声。 小山忙就应了一声:“姐,有事?” “没什么事。”阿青顿了一下,说:“你是真的想娶大妞?” “嗯。”小山点头:“我就想和她一起过一辈子,白天一块儿吃饭,晚上在灯下说话。等到我们都老了,头发都白了,也还是守在一块儿。” 这话声音并不高,可是阿青在里头听出了坚定不移的意味。 阿青抱着已经睡着的阿长,替他理了理了前襟:“娘刚才和我说,等大妞病情好转了,让我去问她的意思。” “好。”小山想了想:“我原来想自己去问的。” 这个他自己想去问,也可以理解。 不过吴婶说的也有道理。他们两家的关系毕竟不比旁人。要是问得好那还好,要是不好,以后两个人还在一个宅子里住着?那怎么相处啊?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那肯定别扭。要是小山另外娶妻,大妞再招个女婿,那越发没法儿面对了。 “你放心我觉得,大妞应该不会反对的。” 小山忽然转头过头看了她一眼。 “姐?” “嗯?”阿青知道这会儿小山心情一定是起起落落忐忑难安的。她是过来人,完全能够理解,也能够体会。 “你不用帮我去问她了。” “啊?” 怎么就这么一转眼儿的功夫,他就改主意了? 阿青这就纳闷了:“为什么啊?” “你帮我去问,或者娘去问,大妞应该都会答应吧可那样的话,她答应就是为了娘,为了你们的情谊。” 阿青愣了一下。 “难道你不想让她答应?” “我不愿意她勉强答应。要是她心里其实不想和我一起过日子,却因为娘和你的劝说而答应下来那她下半辈子过的不会快活的。” 阿表怔了下。 她还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 刚才吴婶就说,怕大妞因为吴婶的养育之恩就答应下来这婚事。可是阿青去问,大妞也确实有可能因为她们的姐妹之情而应下来。 吴婶和她商量这事的时候小山被支出去了,不在跟前,可是他竟然也想到了。 一向粗枝大叶的弟弟,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细心了?竟然比阿青都细心。 也许这就是恋爱带来的变化? 他能想的这么周到,真让阿青对这个弟弟刮目相看。 他那么想和大妞好,却不愿意她在这件事情上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那你这事怎么办?” 难不成就不去问了? “我自己去问她。”小山的脚轻轻磕了一下马腹,马蹄声在已经入夜的街上显的特别清楚和孤独。 “也好” 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事。 如果事情不成,那以后相处啊等等一系列的事情以后再说。 “姐,”小山又唤了她一声:“我想问你件事。” “什么?” “你跟姐夫定亲之前,他是不是也问过你?” “呃”阿青没防备他突然问的是这个,愣了一下说:“你怎么想起问这事?” “有没有呢?” “有。”阿青坦白的说:“他在去请皇上赐婚之前,先来问了我的意思。” “他是怎么问的?你又是怎么说的呢?” “他就问我愿意不愿意,我说不愿意。” “啊?”这个回答显然大大出乎小山的意料之外。 姐姐和姐夫在成亲前就互有情意的,这个小山知道。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姐姐的回答是这个。 既然也喜欢,为什么要拒绝呢?而且姐姐都拒绝了,怎么两个人的亲事还成了呢? “我当时觉得,你姐夫的家世与咱们家不般配”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当时她的身世是一个很大的障碍。 不过这个原因跟小山就不用说了。 小山说:“那怎么还有了赐婚呢?” “你姐夫他”阿青想起来还是觉得这人太鬼精了:“他先斩后奏的,我拒绝了他还是去求了赐婚。所以圣旨下来的时候我也傻了啊。” 小山哦了一声:“原来这样啊我明白了。” 阿青先时没注意他这句话,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 等等,少年你明白了什么?你可别学坏了啊!你姐夫那套不是什么招儿,套用到你和大妞身上那未必好使!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吧。 刚才小山还说不愿意大妞有一丝一毫的勉强,应该不会一转眼儿就会了李思谌只讲实惠不讲道义的那一套。 自家弟弟还是很纯良的。 “那你”阿青说:“你不要心急,等大妞病好了再和她说吧。另外,你说的时候要和缓些,别突然一上来就开门见山的,吓着人怎么办。” “好,我知道。” 小山到底还是没把阿青送到郡王府,因为半道上他们遇到了李思谌。 李思谌今天到家早,却发现老婆儿子都不在家,菊苑里冷清清的,他衣裳都没换,掉头就出来接人了。 虽然没象吴婶吩咐的一样把姐姐和外甥送到家里,但是交到姐夫手里也是一样的。 和李思谌说了几句话,李思谌还邀他去郡王府坐坐说话,小山摆手说不去了,时候不早了得赶紧回家。 李思谌也没勉强。 阿青从车里探出头,远远朝小山喊了一声:“你别太急了,慢慢的说知道吗?” 小山远远应了一声。 李思谌摸了一下儿子的脸,阿长睡的正香,脸也热乎乎的。 “说什么啊?” 阿青说:“回去告诉你。” 进了屋阿青先去换衣裳,阿长也睡醒了,阿青隔着屏风指挥李思谌:“给他喂点水。” 李思谌问:“他是不是饿了?” “应该不是饿,不过睡醒了肯定要喝两口水的。” 珊瑚端了杯温水来,李思谌拿小勺给儿子喂水。看来是渴了,一口接一口的喝的很急。 阿青换完了衣裳出来,把阿长接了过去。 李思谌看看妻子再看看儿子,感觉屋里暖融融热闹闹的。 这才是家嘛。 单只有房子不叫做家,就象刚才他回来的时候那样,那会儿这只是一座空院子,冰冷寂寞。 阿青继续给儿子喂水,一面告诉李思谌:“小山今天惹出了事情。一是薛素芝突然跑去找他,说有话说,小山就跟她进了茶楼,结果差点被人赖上。” 李思谌眉头微微一皱:“今天的事?” “嗯,就是上午。”大半碗水喂完了,阿青抱着阿长轻拍着哄他:“还是大妞过去给他解的围。哦对了,大妞今天发烧,没去药铺。给他解了围两人出了茶楼,大妞就晕了,小山一路把她背回家去。” “她现在怎么样?”对大妞这个小姨子,李思谌的印象是相当好的。妻子有孕,儿子出生,她都出了很大的力,这份儿情李思谌可记着呢。 “不碍事,吃了药一直睡着。”但今天的重点不是薛素芝,不是大妞生病,重头戏还在后头呢:“娘跟我商量,怕今天薛素芝的事再重演,想着还是给小山说门儿亲事。” 李思谌问:“他不同意?” 李思谌觉得自己没猜错,可是接下来却听到阿青说:“不,他说他想成亲,他想娶大妞为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六十三 求亲 李思谌没瞪眼也没跳起来,就是拿着水的手歪了一下,一条水线淅淅沥沥的往下直坠,洒在他的袍襟上了。 阿青用手一指他,李思谌赶紧起来换—— 这个洒水的部位有点太巧合了,咳,看起来李思谌就象跟阿长一样尿了那啥似的。 阿青抱着儿子无良的偷笑,又不敢笑出声来,脸都快憋红了。 唉,阿长现在都可以把尿了,尿裤子的次数很少很少的。郭妈妈夸个不停,说他一看就和世子爷一样,从小就能看出长大了一定是个有出息的。 阿青挺怀疑,李思谌是挺有出息的,可是这跟小时候不尿裤子有什么关系?这将来能不能成功,难道从这几个月大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了? 李思谌换衣裳一向快,他就把脑残了的脱了,随便拿了一件披上,一边系衣带一边就走出来了。 “小山想娶大妞?”李思谌挨着阿青坐下来:“他是认真的还是一时冲动?” “不是一时冲动。”阿青挑挑捡捡的把自己和小山回来时说的话告诉李思谌:“现在我也有点儿拿不准。以前总觉得他俩一辈子都长不大似的,可是就这么一转眼,居然都变成大人了。我说不好大妞会不会答应嫁给小山,也说不好小山会怎样为幸福努力。” 而且,他俩成了亲以后,能不能一辈子“两小无嫌猜”? 李思谌把阿长抱过去,把他放在榻上,小山趴在那儿努力想往前爬,可他虽然比一般孩子健壮有力,离进化成爬行动物还差两三个月呢,努力的划动四肢就是不见挪动,象一只搁浅的大乌龟。 “我看挺好。”阿长笨拙又努力的动作显然让他爹看的挺乐呵,越看那胖脚丫子越想咬一口。不过妻子还在一旁看着呢,当着她的面咬儿子可能不大好,嗯,等她去洗漱的时候再偷偷咬:“你就先预备贺礼吧——送点儿什么好?” “现在就预备贺礼?” 是不是早了点儿? 不过真的成了的话,那肯定事情会办的挺顺利的,从现在就开始预备倒也不算晚。 想着想着阿青还笑出声来了。 “笑什么?” 阿青掰着手指数:“如果他俩亲事没成,一个娶一个嫁的,我得预备两份儿礼。可是现在他俩要是成了,那我送一份儿就行了。将来生孩子也是一样。如果他俩各自婚嫁,一人生一个我就得送两份。可是他俩成了夫妻,那生一个我也只用送一份啊。” 李思谌也让她逗乐了:“你难道还缺钱?这也要省?” “能省一点是一点儿嘛。”阿青乐呵呵的说:“希望他俩真的能成吧说真的,小山那性格,我怕京城的闺秀跟他真的不对脾气。大妞那性子呢,哪怕招个上门女婿也难让人放心。要是他俩凑一起,俩不省心说不定能互补一下,变成一个省心。” 李思谌想,这倒也是,或许就会象她说的一样呢。 外头雷声隐隐,电光撕开夜幕,将院子里的花木映的刷白一片。 阿青站起来去关窗子,起了风,吹的灰土飞扬的。她缩回手来揉了下眼,李思谌站到她身后来,伸长手臂将窗子合上。 “迷眼了?” “嗯。”阿青努力想把眼睁开,但是那种异物感让她还是难以忍耐的眨动眼睛。 “我帮你吹吹。” 李思谌用手轻轻将她的眼皮推开,轻轻的吹了几下:“好些没?” 阿青试着再眨了几下眼:“好多了。” 就是眼睛看起来有些发红,珠泪莹莹的,象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李思谌的唇越来越近,缓缓印在她的眼睛上。 和她眼睛的温度相比,他的唇显的有些微凉。 闷雷从屋顶滚过,阿青吓了一跳,转头往外头看。 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雨水从没合上的另半扇窗缝里溅进来。 大妞夜里醒了两回,桃花扶她解,再扶她躺下。大妞摆着手说:“我只是发个烧,又不是折了胳膊折了腿,不用你搀扶我。” “姑娘躺的时候久了,突然一站起来,头肯定会晕的。”桃花细心的倒了温水来:“姑娘喝口水吧。” 大妞是真渴了,喝了一杯觉得不够,又喝了一杯才觉得好些了。桃花摸了摸她的头,还是有些热。 “姑娘快歇下吧。” 大妞顺从的卧下了,就是之前睡的多,这会儿睡意又不知往哪儿去了。没精神,没力气,但也睡不着。 桃花听着她没睡着,自然自己不能比她先睡着,轻声问:“姑娘饿吗?” “我不饿。”大妞说:“哎呀你不用管我,我躺着歇着,眯着眼一会儿就睡着了。”顿了一下,她想起来问:“小山那儿怎么样了?那姓薛的又来找过麻烦没有?” “没来过,想必是不会来的,姑娘别操那么多心了。小山少爷那儿也没事,大姑奶奶回去的时候他去送的,回来了以后还特意过来又看了姑娘一回,姑娘那会儿还睡着,他也非得看一眼才愿意走。” “哦,没事儿就好搬完大个人了,还被人哄的团团转的。”大妞打了个呵欠:“可惜了,好不容易青姐和阿长来,我又病了,没见着。” “往后日子长着呢,有的是功夫见面。” “外头下雨了?” “下的挺大的。”桃花说:“姑娘是叫雷声吵醒的?” “我也不记得了。” 大妞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又迷迷糊糊睡着。这一病足足三四天,烧是退了,就是还咳嗽着。 吴婶不叫她出门,她现在这样也不好往药铺去。正好韩家婶子打发人来送东西,知道她病了,又过来看了她一回。 养病的日子就是太无聊,好吃好喝的,却哪儿都不能去。不说出去了会不会有加重病情的可能,大妞也怕自己把风寒过给别人了,毕竟家里有小石头,小孩子总归没有大人那么扛得住病。 吴婶来看她的时候,总是劝她要耐心养病。 大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多,她总觉得婶子好象有心事。 家里头其他事情都算是一帆风顺,那还能是什么事儿让婶子这么操心? 肯定是小山的事了呗。 这雨滴滴答答下起来没个完。往年这时节也会多下几阵雨,就是今年不能出门,觉得这雨格外的招人烦。 大妞把手里的书翻了一页。 这是阿青姐前几天来看她的时候给她带来的书,市面上没得卖,应该是那位神通广大的世子姐夫不知从哪儿寻来的。那天听说还给小山寻了两本兵书呢。 “没睡觉?” 大妞抬起头来,小山正站在廊下收伞,隔着窗问了她一句。 “还能总睡啊?骨头都要睡酥了。”大妞把书合起来:“下雨你还来?有事啊?” 小山点了下头:“有事同你说。” “那进来啊。”大妞站起身拉了他一把:“站外头怎么说?” 小山手按在窗台上,轻巧的翻过窗就跳进了屋里。 “我这儿连茶都没有。”大妞揭开茶壶盖看看:“这两天净喝白水了。” “你不用倒水,我也不渴。” 大妞坐了下来:“那你有什么事儿找我?说吧。” 小山看看大妞——她在屋里不出门,脚上就穿着一双浅口的软鞋,浅石榴红的褂子,下面也是一条同色的细绢裤子,连裙子都没套上。 这当然不是见客的打扮,甚至就算是见兄弟,一般人家的姑娘也会穿的很齐整。 大妞在这上头可没那么多讲究,就象现在她一点儿都没觉得自己这么穿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那天的事情,我还没谢你。” “咱们还说什么谢?你下回长点心就行了,别傻乎乎的什么人一来找你就跟着去。这回嘛,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她就能让你打不得骂不得进退两难啦,下回再来个更麻烦的怎么办?” “我娘也是这么说。” 大妞重重点头:“你看,婶子也这么说,可见我没说错吧。” “我娘说,今年就要给我说定亲事。” “是吗?”大妞愣了一下:“今年?这么急啊婶子有相中哪家姑娘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娘有没有相中谁我不知道,可我想娶的人就一个。”小山转过头来,他注视着大妞,慢慢的说:“我想娶你。” 大妞眨了下眼,看起来是没听清楚的样子。 “我想娶你。” 大妞傻呆呆的看着他,小山认真的又重复了一次:“我想娶你。” “哦。” “那你呢?” 大妞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我不知道。”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正做梦,恶梦。 梦见小山过来跟她说,想和她成亲。 “我不是开你玩笑,也不是想着应付我娘随便找个人凑和。我就是想着,和你一起过日子肯定挺好的。你呢,你觉得和我一起过怎么样?你想去药铺就继续去,咱们住的地方你觉得哪里习惯就住哪里。你要是觉得你这院子住的舒心,那成了亲我搬过来住也一样。不过你这儿就是有点小,我那边宽敞一点” 这怎么都跳到成了亲住哪儿上头去了? “那个”大妞不得不出声打断了他:“你为什么想跟我成亲呢?” 外头雨下的哗哗的,也不能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从西边出来了。 “我想和你一起过一辈子。”小山问她:“你不想跟我一块儿吗?” 不想吗? 大妞本能的回答:“我没想过。” “那我等你想,你想好了再说。” 大妞一肚子疑问,哪有那个心境慢慢静下来细想。 “你说你想娶我,我婶儿她说什么了?” “说了挺多的。” “说了什么?” “不太记得了。” 这人! 小山赶紧解释:“是真的不太记得了,就记得她说怕你不同意。” 婶子也不反对吗? “青姐呢?青姐知道吗?” “我姐也知道。” “青姐也没反对吗?” 小山想了想阿青说的话:“我姐的意思是你能管着我,挺好。” 大妞于是更纠结了。 “还有我爹” “你要是愿意,张伯那儿我当然会去求他答应的。”绕了一大圈儿了,小山皱起眉头:“我是问你乐意不乐意,这是咱俩的事儿,你干嘛问了一圈儿旁人同意不同意?” “这成亲又不是两个人的事儿,都说父母之命,父母不乐意那能成吗?” 小山愣了下,这话的意思他再仔细品品味儿:“那你的意思是,你同意了,你就是怕家里其他人不乐意?” “呃我”好象她没同意吧?可是,她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她不乐意嫁给小山吗? 不,不是的。 小时候他俩跟对头一样,就算是从老家来了京城,两人还总是吵个不休,吴婶还说过,他俩就没有一天能太平的时候。 但是忘了从什么时候起,他俩还是会拌嘴,但是人从前那种吵闹已经不一样了。 好象从以前,好些天,好些天之前。小山去山上学艺之前吧? 他走了,她顿时觉得身边空落落的,缺了一大块,别人怎么填不上这个空洞。 她给他写信,他也回信。一开始那信是回给全家人的,后来他们俩会单独分开写。 可是大妞从来没有想过有要嫁给小山的一天。 从到了京城两家就不一样了。以前都是乡下人家,吴叔打猎种地,张伯采采药给人看看病,谁也不比谁贫贱。但进了京就不一样了,吴叔做了官,小山在家被人称为少爷,出去了旁人也会称他一声公子。 可自己呢?还是个郎中的女儿。 平时听来来去去的人说的话,在药铺里见过的那些人和事,都告诉她,小山的将来也会娶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有一阵子三公主常来他们家,甚至还有人说,小山会不会被招驸马呢。 驸马啊! 公主可是皇上的女儿,那是天底下出身最尊贵的女子了。 反正,不管小山娶谁,总不可能是自己。 大妞早就明白这一点了。 她说想招个上门女婿,不过肯给人做上门女婿的人,能有什么好人选呢?穷的有一口饭吃的人,有点志气也不会去做赘婿,那简直是数典忘宗,在女方家都不能算是一个人,只能和奴才一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六十四 天意 纵然是在梦中,大妞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小山结为夫妻,永远的留在这个家里。 而现在这个选择就摆在她的面前。 大妞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把小山送走的,甚至不知道他是从门还是从窗户出去的。 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该怎么办? 以后该怎么办? 桃花进来了两回,把午饭端了过来。大妞的筷子夹了几下都没夹起来菜,低头一看自己的筷子正在汤碗里乱划拉。 她把筷子放下,干脆的把汤端起来一口气灌下去,然后把饭碗一推,招呼桃花过来收拾东西。 没胃口,也没心情吃。 以往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儿,大妞总还有个可以商量的人。她第一个想起来的人是青姐,然后是婶子,再接着是小山 可现在的情形,看起来她找这三个人中的哪一个商量这事都不合适。平时青姐和婶子在她看来都和亲人没有什么两样。 但现在她们都成了 呃,婆家人? 那,难道去找她爹商量? 大妞赶紧抛开了这个有些恐怖的想法。 桃花再进来的时候,发现自家姑娘还维持着刚才那姿势,坐在那里两眼放空一动也不动。 “姑娘?”桃花用轻松的口气问:“身上还不舒坦吗?” 大妞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桃花还以为她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大妞慢慢动弹了一下,把因为姿势不对有点发麻的脚换了个位置。 “铺子里这两天怎么样?” 大妞既然病了,桃花也就跟着留在了家里照顾她,这两天药铺里如果有人奔着她俩去,那可要扑个空了。 “听扬威说了,铺子里人不多。”桃花解释:“毕竟这几天雨都没停,不便出门。” 也对,平常人都会尽量避开这样的雨天,更何况生病求医的人。 “姑娘有心事?” 大妞有点心虚,摸了一下脸:“你怎么知道?”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好吧? “看姑娘饭没吃两口,人又没有精神。”桃花搬过一张小凳子在她身边坐下来,翻出针线篮子,想补一补衣裳。大妞一向俭省,她还常说穿旧衣更舒坦。但是旧衣洗的次数多了,也磨损的厉害。尤其是袖口这种地方。所以桃花的好针线就派上了大用场。 “我是有件事儿,拿不定主意。” 桃花已经穿好了线,一针一针的缝了起来。 她做活手艺娴熟,这样简单的缝补闭着眼都缝不歪,下着雨也不赶功夫,一针一线的慢慢缝,看起来气定神闲的,还有余暇抬起头朝大妞笑笑。 “姑娘要不就说出来,我虽然见识短,也能帮姑娘参详参详。” 大妞摇摇头。 她讲不出来。 倒不是说怕桃花笑话,或是给她传出去,桃花不是那样的人。 她就是觉得说不出。 大概大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把这件事情看成一件珍贵的秘密,不舍得示人。就象小山还在外学艺的时候一样,她给他写的信,还有他回的信,尽管里面一个字的儿女私情也没有,她依然不愿意给第二个人看到。 这会儿大妞明白了青姐曾经的心情。世子爷在指婚的圣旨下来之前就悄悄的同青姐有来往,大妞还曾经为了青姐的隐瞒心里不舒坦。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 纵然是亲如姐妹,也有不能分享的独属于自己的秘密。 桃花见她不说,也不催她,慢悠悠的又缝了几针才说:“其实要是拿不定主意,奴婢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时候。倒是有个好办法能解决。” 大妞眼睛一亮:“真的?什么办法?” “掷骰子。” “啊?” 这算什么好办法? 桃花笑着说:“如果只有两条路,一左一右,那奴婢就想着,掷双就选左边那条,掷了单就选右边那条。” 大妞还是觉得很不靠谱:“这怎么能算数呢?万一走错了呢?” “其实对或错,不走下去是不知道的啊,在岔路口犹豫上一年,也不会知道哪个对哪个错。就算不掷骰子,就能保证选的路一定对吗?那世上哪还有那么多走错路的人呢?” 大妞觉得她这话有点道理。 可她这件事这可是终身大事,总不能也靠掷骰子来决定吧? 桃花看出了她的犹豫:“其实奴婢掷骰子的时候,并不是全按掷的点数来做的。” 大妞不解的看着她。 “比如,奴婢掷双数,可是掷完了发现自己更想走右边那一条,所以就干脆的选右面了。” 这样也行? 大妞指着她,吃惊的问:“你掷骰子不就是为了听天由命吗?” “掷之前是那么想的,掷以后发现要是不走右边会难受的。再说,哪条律法也没有说,一定要按掷的点子来啊,不听说外头天天玩骰子的人还出千嘛。” “你这是歪理。” “道理也好,歪理也好,总之这理就是给人用的,人不能让理给圈死了吧。” 虽然大妞还是觉得桃花说的这不成。小事无所谓嘛,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儿戏呢? 可是等桃花出去了之后,她翻了一下柜子,取出一只黄纹印扁竹盒来。 盒子里装的是骨牌和骰子。 拿着骰子她还在心里跟自己说,她不是靠这个来决定,只是掷着玩玩。 要是掷单单的话,那就不成。要是掷双,那就说明天意也要人成双吧? 大妞把骰子在手里摇了摇,还学着别人往上面吹了口气,十分虔诚的往桌上一洒。 玲珑的牛骨骰子在桌上滚了几滚停了下来,是个三。 怎么是个三? 大妞看了又看,把骰子捡了起来。 不对,不能一局定输赢,但凡大事总得多斟酌。 应该三局两定。 于是她又掷了一次。 这次点子大!五点。 可惜还是个单。 不对不对,人都说三番五次,可见五才是个正确的数,应该五局三胜。 也许真是天意,大妞接下去掷的三次,两次二,一次六,都是双数。 这就是天意啊! 天意这就是借着骰子数告诉她,她和小山是有姻缘的,她应该答应下来。 大妞美滋滋的把骰子单独收进抽屉里,决定桃花这个办法很好,以后应该多用用。 她收拾好了东西,抱着膝坐在床上。 小山说容她考虑,然后再来等她的回答。 她的回答已经有了,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六十五 约定 等了大半晌嗯,就算没有大半,小半晌是有了。 大妞等不下去了。 小山个死脑筋,说完话也不知道跑哪儿窝着去了,这么多半天还不来。不知道她还在这儿等着呢吗? 得,他不过来,她可以过去啊! 子曾经曰:那什么,坐着说不如站起来走 总之,他不来她就过去,一样的,没啥差别。 到了小山院门口,大妞停下来。 这院子她来过不知道多少回了,数不清,但是从来就没仔细看过这院子的布局大概。 嗯,小山这一点没说错,这院子确实比她那院子要宽敞。 要是他俩成了亲,住她那院儿,就有点挤迫了,要不就住他这儿。这儿地方大,屋子也大,稍微拾掇一下就能住的挺舒坦的。 小山现在睡的那床能睡下两个人不? 大妞琢磨着这个,脸突然就红了。 她大马金刀的往里走,真称得上是气势如虹,大有壮士一去不复归的情怀。 小山这院子是宽敞,就是也太空旷了。院子里原来栽的花草长的都不好,入冬之前小山回家时让人拔了说等春天重栽的,结果一冬天事情多,到现在花池里还是光秃秃的。 嗯,没种花也好,这花池地方不小,可以用来栽点药材试试。 院子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小山这儿没有丫鬟伺候,就俩小厮,忙得了这头顾不上那头。 他俩成亲了之后,那这俩孩子也不能继续在这儿服侍,只能安排在前院做事了。 大妞推开门,还没有进屋,先闻到墨香。 小山八成在练字。 果然没错。 他正誊抄李思谌前次送他的兵书。 那两本兵书实在是太旧了,有些书页已经残损缺字,小山先把完整的内容抄录一遍,至于缺字,有的能猜出个大概,有的因为连缺好几个字,就没法儿自己补充上去了,只怕得去找人问一问。 大妞推门的动静他听见了,但还是把笔下的那一句抄完,这才转过头来看。 “你,你来了?” 小山几乎以为自己看错,站起身来手里还挟着那枝笔,回过神又赶紧把笔放下。 “正好路过,来瞅瞅你做什么呢。” 她的院子在西南角,小山的院子靠东北角了,这个路不知道是怎么顺过来的,不过这会儿她也好,小山也好,两人都没想到这个上头去。 “你身子大好了吗?” “早好了,明儿就能去铺子里了。” 说完两句话,两人不约而同一起沉默了。 “那个,你进来坐。”小山提起壶给她倒了杯茶,端到她面前:“喝口水。” “不用了,我不渴。”大妞心说这货真是愣头青。我都已经来了,你就不会主动问一句我想的怎么样了?那我下面的话也好说出口啊。 小山在一旁坐下,两手合在一起搓来搓去,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看起来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样子。 好吧,反正总有一个人要先开口的。 “你问我的事,我想过了。” 小山的头噌的抬起来了。 大妞忍不住去想,要是她这会儿来一句不愿意,小山会怎么样? 可是这想法在心头一转,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却有点害怕。 要是她和小山真不成,她自己又会怎么样呢? 这个可能她想都不愿去想。 “咱俩一块儿过吧。” 小山看着她,只会点头了。 “那婶子那里,你去说还是我去说?” “我去,我去说。”小山说:“我跟爹娘说,好去找张伯提亲。咱们虽然住的近,可是该有的礼数我都会做,绝对不委屈你。” 大妞点点头:“行,那就这么定了吧。” 小山嘴角慢慢的勾起来,他小声问:“那个,你赶明管我娘,就不能叫婶子了。” 大妞愣了一下也明白过来了。 “那是将来的事儿。”不成礼,她哪能改口? 都是要到成亲第二天敬茶认亲的时候才改口的。 她打小就希望婶子是她的亲娘,现在咳,虽然当不了母女,可是没想到却有缘能做婆媳。 还有青姐,以后这声姐叫的也是扎扎实实的。 “张伯就跟咱们一块儿住,和现在一样。以后我会象孝顺自己爹娘一样孝顺他老人家的。” “还老人家?他哪里老啊?”大妞提起自己的爹总是没好气。张伯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怎么看怎么显老,可回了京以后,也说不好是因为吃的好了,还是穿的好了,总之整个人看起来完全没有那副衰老瑟缩的样子了。所以上回才有那个风流寡妇纠缠他嘛。 现在虽然那寡妇不见踪影了,可药铺那条街上的,知道张伯是鳏夫,总是热心过头想给他做媒,再续一房。可是说的那些人都多么不靠谱啊。最近的一个,好象有个寡妇看中了他,托人来探口风。大妞只听说那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还欠了不少的债务。这哪里是想再成家?分明是想找个钱袋子、冤大头。 幸好她爹也没糊涂到那份儿上,一口就回绝了,只说自己没有续弦的意思。 小山早习惯了他们父女间这样别扭,把刚才抄好的纸小心的收起来用镇纸压住,对大妞说:“我去找我娘,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 换了旁人,不管真害羞还是要故做态,多半不会在这时候去见未来婆婆了。可是大妞这会儿心里头美滋滋的,特别想见吴婶:“我跟你一块儿去,我也有好几天没见小石头了,怪想他的。”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的就杀到吴婶屋去了。 吴婶正翻寻小石头以前穿过的衣裳,看着他们俩一前一后的进来了,有点儿纳闷的看看小山,又看看大妞。 这俩孩子是搞什么把戏呢? 小山看了大妞一眼,眼里无声的问:你说我说? 大妞眼一眯:你说。 小山于是清清喉咙:“娘,我有件事同你说。” “说啊。”吴婶放下手里的小衫小裤,随手往炕上一推:“我听着呢。” “我和大妞说好了,她答应嫁我了。” 吴婶好险没闪着下巴 等等,这么快?他什么时候跟大妞求亲了? 看吴婶疑惑的目光望向她,大妞肯定的点头:“是啊,我俩刚刚说好了。” 那口气轻松的不象是说好了过一辈子,倒象是说好了晚上吃饺子一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六十六 怀念 雨停的那天阿青就知道这个喜讯了。 确实是喜讯! 单小山定亲,或单是大妞定亲,她都不会高兴成这样。 现在是小山和大妞定了亲! 效果绝对是1+1>2啊! 倒是李思谌猜的准,早早让她预备贺礼。 小山乐滋滋的坐在阿青面前,怀里还有胖乎乎的阿长一只。 阿青白他一眼,看他笑的那么傻,实在不想承认认这是自己弟弟。 “你跟我进来。” 小山也想跟着过来,阿青一声断喝:“坐下,抱好了别给我摔地下。” 小山嘿嘿笑:“哪能呢,我摔了自己也不能摔了我外甥不是?” “你抱着他院子里玩会儿去吧,他就喜欢出去。” 小山单臂抱着阿长,做了个手势:“得令!” 大妞被逗的笑出声来。 阿青拉着她进了里间。 “你们真想好啦?” “嗯,想好了。”大妞在吴婶面前都没有害羞,不知怎么到了青姐面前却扭捏起来:“他来问我,我想了一天,觉得和他一起过也挺好的。” “真的?”阿青问她:“我不希望你有什么勉强的地方。” “不勉强,一点儿不勉强。”大妞脱口而出,看见阿青脸上带笑,欲盖弥彰的解释:“我们大概是命中注定有姻缘的,我还投了骰子呢。” “投骰子?终身大事怎么能这样儿戏?” “不是儿戏,我觉得大概真有天意的。我投了五回,三回都是双数所以我想我们” 大妞越说声音越小,而阿青脸上的笑容则越来越深。 做为过来人阿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要是不喜欢,心里一点儿都不愿意,那还用得着掷骰子吗?这其实是给自己一个答应的理由,相当于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好了,既然你们俩要在一块儿,有些话我还是得先跟你说。小山是长子,你进了门就是长媳,长媳没有那么好做,家里的事情你总不能让娘一个人全担着吧?” 大妞点头:“我会帮着婶儿的,不会的我也可以学。小石头也跟我亲弟弟一样,青姐你只管放心。” “我听世子说,我爹给小山安排了一个职位,端午之后他可就套上笼头了。”看大妞茫然点头,还不懂她话里的意思,阿青只好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了:“所以你以后去药铺就也没有那么自由了。” 一看大妞的表情就知道她根本没想过这个。 “不是说完全不能去”阿青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头发:“估摸着以后事情一多你也没多少功夫能去铺子里了。” 大妞坐那儿不动,阿青也没去再提醒她,把珊瑚拿来的今天的账本翻了翻。偌大一个郡王府,外院不归她管,但是内院的各项繁杂开支都要从她手里过。刚上手的时候麻烦,但是几个月下来,这些帐早就烂熟于心,基本上扫一眼就知道大概了。 大妞蹭蹭蹭的过来:“姐,你这看什么呢?” “府里的用度,盐米油盐嘛。” 大妞虚心求教:“除了这些,姐你每天还干些什么呢?” “带孩子,写字、看书” 阿青怔了一下。 原来她的生活这么贫乏,每天每天,在这个屋子里,这个院子里兜兜转转,来来回回。 大妞的表情比她更为绝望。 吴婶每天做的也差不多。 官宦人家的夫人少奶奶们,每天从睁眼到闭眼,就这么过日子的? 大妞一瞬间有了反悔的念头。 阿青火眼金睛的喝止了她:“你答都答应了,难道现在要后悔?” 大妞抓了一下耳朵:“不是后悔小山跟我说,成了亲我原来干什么还是照原样,我猜他也没想到以后会有多少麻烦的事。” 这个阿青相信。 小山想不了那么远,他也没学会骗人,更不要说在这样的大事上欺骗大妞。 成亲是一件非常重大,非常复杂的事,不是简单的两个人搬到一个屋子里住那么简单。 “日子是你们俩在过,你和小山再好好商量一二。”阿青怎么看他们俩还都跟大孩子似的。十来岁的年纪,就要决定后半辈子的归宿,这当然得好好思量计划清楚才行。 “姐,我怎么觉得,人越长大就越不自在了呢?”大妞有感而发:“咱们小时候多自在啊,我还记得你带着我和小山去采蘑菇,挖笋,摘野果,去山坡上放羊后来你大了,婶子就拘着不让你常出门,不常在人前露面。我呢,也不能跟小山一样往山里跑,更不要说几天几夜的待在山里不回家。可那时候总还是比现在自在,镇上,山里,田里,还是能去的。” 阿青也想起了从前,一时间有些恍惚起来。 “听说要来京城的时候我可高兴了,京城就是书上说的,戏上演的地方,这里什么都有,人多的不得了,我想着,京城得有多热闹啊,会遇到多少有意思的事儿。可是到了京城之后,却发现这里人和人之间远比乡下要冷漠多了,每扇门都关的紧紧的,你不知道那些门后面都是什么人。这里的规矩也太严格了,穿什么样的衣裳,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事一步也不能走错。” “可是我还能跟我爹学着行医,能去药铺里头做事。”大妞慢慢低下头:“但是等我嫁了人成了别人的媳妇,自由就更少了。得长年累月的待在屋子里,能做的事更少” “以前总盼着能长大,觉得当大人才自在。现在我却想着,当大人一点都不自在,还不如回到小时候。” 阿青没有这么想过。 但是她却曾经梦到过,自己回到了上一辈子生活的世界。 那个自由自在的世界。在那里女子即使结了婚也不会被就此锁在家中。那里信息发达,物质空前丰富,那里虽然也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但是比这里,简直就象一片天堂。 大妞不提起,她自己都没发现,她那么怀念从前。 她们俩都没发现,小山抱着睡熟的阿长,正站在窗子外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六十七 结亲 阿青下厨做了弟弟妹妹喜欢吃的菜招待他们。厨房里的人跟前跟后,嘴上说“我们也跟着夫人学几招绝活”,其实是把打下手的活儿全包了。洗洗剥剥切切剁剁一样没让阿青沾,最后阿青掌勺时,大妞也蹭过来了。 “姐,我给你帮忙呗?” 阿青瞥她一眼:“你能帮什么忙?” 大妞眼一亮:“我可以帮你尝菜啊。” 这不就是馋病发作来蹭吃的吗? 这要是在吴家,大妞可是一点儿都不会顾忌,可眼下不是在郡王府嘛,毕竟是客人。 阿青夹了一块卤肉给她:大妞回头看看,发现刚才那些围着锅台转来转去的下人都十分识趣的退避开了,她于是伸长脖子张着嘴,把肉叼到了嘴里。 肉卤的恰到好处,酥烂入味,连筋都不用咀嚼,入口即化。 肉汁味道浓厚,大妞紧紧闭着嘴,她怕嘴一张开,口水就会淌下来了。 把这一块连吞带嚼的吃了,大妞表示意犹未尽,再来一块儿那是最好不过了。 阿青诧异的看着她:“你这是多少天没吃肉了?馋成这样?” 大妞摆手:“别提了,从发烧那天起,一点荤腥都没见着,上顿豆腐下顿白菜,再这么吃我就要变成兔子了。” 阿青煞有介事的点头附和她的话:“没错,依我看你也要变兔子了。” “啊,真的?”大妞给吓了一跳:“哪里象?难道我的耳朵变长了?” 她还真被骗倒了。 阿青忍着笑,用长柄勺搅动着锅里的汤:“眼睛最象,见了肉都变得通红通红的。” 大妞这才知道自己被调侃了,气鼓鼓的。 她左右看看,揭开一旁的蒸笼盖,看见里头蒸着一碟子不知道是什么果子干。 “姐,这个为什么要蒸?” “蒸熟了做馅儿。” 大妞伸手就想去端,被烫的一下子把手缩回来,她跳着脚,指尖在耳垂上捏捏蹭蹭,还想去端。 阿青忍着笑,看她这样想起以前大小美人闻着炭盆里的栗子香想往外扒又怕烫着毛。 “灶台边儿有抹布,你拿着垫一下手啊。” 大妞把抹布扯过来垫着盘子边儿,把盘子端了出来,捏了一个送嘴里。 甜中透酸。这个大妞有经验,很多果子干如果只是晒干晾干,那是极甜的。但是一旦把它弄熟了,热着吃的时候就会感觉酸味儿压过了甜味儿,但是果子香有时候全出来了。这里头有什么道理她不太懂,她又不是研究吃食的。不过她跟着她爹一起炮制过药材,知道有的药要用生的,有的却要用熟药,熟的和生的药性有很大区别,合到药里服用味道差别也很大。 真酸哪,可是酸的好吃。 舌头根一个劲儿的往外淌口水,整张嘴巴都被口水淹了。 阿青看她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了,笑着问:“酸吧?” “真酸。” “我怀阿长的时间,有阵子很爱吃这个。当时你姐夫尝了一个,说酸的要命,问我怎么吃下去的。” “对啊,你怎么吃下去的?” “我当时没觉得酸啊,就是看见就想吃,没看见也总想着。” “那现在呢?” 阿青看着她端着那盘玛瑙似的果子,摇了摇头:“一点儿都不想吃。” “有孕的人口味怪的多,想吃酸真不算个事儿。”大妞笑着说:“我还听说想喝生鸡血的” 阿青好险没作呕。 “真喝了?” “没有,家里人好说歹说,给做熟了才让她吃的。” 阿青亲手做了两个菜一个汤,都是省事的。大妞喜欢那汤,小山倒是不忙着吃菜,和米饭较上劲儿了,连吃了两碗白饭,菜没动几口。 “是我好久不下厨,手艺不如从前了?” 小山解释说:“没有。就是这米吃着香,不就菜我也能吃下两斤饭去。” “你喜欢这米?那回头给你装两袋拿走。” 看得出来他有心事,明明上午来时还好好的。 小山大妞两个吃过午饭不久就一起告辞了,小山骑着马,大妞坐车。其实她也挺想和他一起骑马的。 坐车里多气闷,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坐车和骑马相比,也就能挡一挡日头,可是连风也被一起挡住了。 “你是想回家,还是想去铺子?” 大妞想了想:“去药铺吧。” 好几天没去了,着实有点儿不太习惯。他们没走药铺前面正堂大门,从后面进了院子里。药铺里一股苦香苦香的气味,刚一闻可能不习惯,觉得味儿有点冲,小山就捂着嘴连打了个两个喷嚏。过一会儿习惯了,觉得这味儿挺好闻,好象还能醒脑提神。 “要干什么活儿?我给你帮忙。” 大妞把桌上的东西理一理。她和桃花这几天没来,扬威和振武也不会随便进她这间屋,所以屋子还是那天她走时的模样。 “这儿没什么活儿给你干。” 小山摸摸头:“那我去前头看看,有开水的话倒一点来,中午菜吃多了肯定渴。” 大妞纳闷:“你明明没吃多少菜啊?” “我是说你肯定渴。” 呃,他不提还不觉得,被他这么一说,还真觉得口渴起来了。 店里有炭炉可以烧水,因为要煎药还有做其他用处都少不了生火。街上其它店家有好些冬天烧起炉子取暖,也就便烧了热水,天气热起来就不生火了,尤其是布庄、纸笔铺子,更是一点火星都不见的,要用热水就提着壶去买。 小山去了片刻就提着热水回来了,又开了柜子翻寻茶叶。 “不用找那个,咱就喝白水吧。” 小山拿出两个茶碗来,提着壶往里倒水。壶大杯小,他倒的稳稳当当,一点水花也没溅起来。 “小心烫,吹着喝。” 大妞捧着茶碗,嘘溜着贴边儿喝水。 小山捧着茶碗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说了句:“这亲,要不就不结吧。” 大妞正吸溜热水,冷不防听见这么句话,不小心就呛了一口,咳的那叫一个厉害,水星唾沫喷了老远。 小山默默的扯着袖子把脸囫囵抹了一把。 大妞也默默的掏出帕子递给他。 小山接过帕子看看,没舍得用,顺手就塞在在怀里了。 大妞的咳嗽好不容易平复了,皱眉问:“你说什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六十八 后悔 “我说定亲的事,要不就算了吧,反正还没有过礼,也没放定” 大妞把杯子放下:“你后悔了?” “我猜你应该是后悔了。”小山低着头:“刚才你和姐姐在屋里说话,我听见了。要是咱俩成了亲,你就不能象现在一样随心所欲的过日子了。以前你不是说过嘛,象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样过日子你是受不了的。” 吴婶、青姐,她们都能习惯适应这种生活,可是大妞自在惯了,就象野外的鸟儿,和一直养在笼子里的鸟儿怎么能一样呢? 小山记得他小时候抓了麻雀和其他的野鸟回来,长根说都要烧了吃,自己喜欢其中一只鸟儿羽毛特别美,不舍让长根也吃了,想把它养起来。家里没有养鸟的笼子,他把鸟腿拴起来,想长长久久的养着它。他认真的想着,要给它找什么吃,嗯,再找老张头弄个小笼子给它住。不,小笼子不合适,应该要个大笼子,大笼子住的才舒坦。 第二天起来小山就傻了,那只鸟没吃他给预备的谷子也没喝碗里的水,竟然已经死在笼子里了。他起先还以为是什么东西来把它咬死的,比如猫狗,老鼠黄鼠狼这些,可都是吃鸟的。 但是他爹来看过之后,这鸟不是被咬死的,它唯一出血的地方就是那条被拴住的腿,它应该是全力想逃跑,一刻都没停。最后它是活活累死,还是象张伯说的“忧惧而死”,不得而知。但是小山记住了张伯说的话。 张伯说,你让人拴条腿一辈子关笼子里试试?还不如痛快死了呢。 今天在窗子外头听姐姐和大妞说话的时候,他又想起了那只鸟儿,那只在夜里死掉的鸟。 真让大妞完全改一种活法,她能过的开心吗? 在姐姐跟她说那番话之前,小山可以担保大妞根本就没想过这件事儿,她就想着两人挪一块儿住,以后以后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嘛,和以前没有分别。 姐姐话一说完,大妞就没音儿了。 小山想,那一刻她肯定是后悔了。 如果他早就知道那只鸟不能被人豢养,他应该会早早的把它放走的。 大妞把手里的茶杯往案上重重一放:“别胡说八道了,我怎么就后悔了?你别自说自话替我做主。好也是你说的,不好你也说了,你总得听听我是怎么说的。” 小山抬起头。 大妞说:“青姐说的话,我确实之前没想过。从上午到现在,我也想了很多。” 一开始她脑子里乱成一片,确实有那么一刻闪过了“要不然就不成亲”这个念头。 但是这个念头立刻就被她自己给掐灭了。 她反悔了,小山怎么办呢? 婶子那儿也都说过了,家里头的人都知道了,就差正式把事情定下来了。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时好一时歹,说定了事情怎么可以反悔呢? 要找出不反悔的理由那么容易,每一条都不容反驳。 既然还是要成亲,那就琢磨一下成亲以后怎么过日子。 青姐说的没有错,她也确实没听说过哪家的夫人在街上抛头露面自己操持生意的,一例都没有过。即使人们说有某某夫人精明能干,那也多是在料理家务内宅的事情上头。 那以后她是不能继续学医、行医了,不能天天这么早出晚归,家里的事儿一点不问一点不管了。做事儿得按着规矩来,身份变了,那以后的一切也就不一样了。 她一直想的都是以后怎么过日子,小山突然来一句要拉倒,之前说过的话都不算数,大妞先是纳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她听明白了,心底就有一股火直窜起来。 她觉得自己在小山心里份量肯定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重要,不然小山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说出要分开的话? 但是看着小山的神情,她就明白了。 小山不是不在意她,而是纯粹为了她着想,才建议要分开的。 “你说想和我分开,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咱俩真不成了,你将来要娶什么人?我又得嫁什么人?” 这个问题简直刀子一样,刺的小山胸口血淋淋的。一想到大妞要嫁别人,他就觉得脖子都让人掐住了,简直透不过气来。 他想不出来她要嫁什么人,他根本想都不敢去想。 他就知道,如果不娶大妞,那么娶什么人对他来说都一样。 大妞不等他回答接着说:“即使我没嫁你,嫁了别人,那人就不会要求我从此安分守己在家里相夫教子吗?可能有一种人不会,如果我真招了上门女婿,那人得靠我吃饭,就管不到我头上。可是和那样的人过日子就能开心快活了?” 小山不由自主的点头:“说的也是啊。” “我是害怕不能自由的生活,可我还是想跟你成亲。” 如果现在再让她掷一次骰子的话,她大概还是想要掷双数。 小山觉得莫名的干渴起来,屋里的空气象是都要烧起来一样。他觉得脸发烫,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 “我,我也想跟你在一块儿。”小山出了个主意:“我爹说过了端午就让我去龙武卫里头当差,方师兄以前说过,龙武卫是混资历的好去处,待个两年谋个出身,就方便外放了。到时候我找个外放的职缺,咱们可以一块儿去别处,不象京城这么不自在。” 大妞觉得好气又好笑,可是心里也同时感觉到甜丝丝的:“净胡说,这事儿你自己说了就算吗?得听吴叔的,他要是觉得你外放有好处,那自然会安排。要是外放不合时宜,你可不要自己去多事。再说,你可是长子,家里头的顶梁柱嘛,小石头还小,你现在离家外放,怎么看也不是个好主意。” 小山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嘿嘿的傻笑着:“行,你说的对,以后我都听你的。” “什么都听我的说的我跟母老虎一样。” 这话好象是不乐意似的,可是任谁听她的语气,看她那神情,都知道大妞其实是喜心翻倒,小山刚才那话她别提多爱听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六十九 心急 “对了,你说薛素芝来找过你?”小山突然想起来这事儿。那天在茶楼情势乱,大妞又匆匆说了那么一句,他后来一直没想起这个。可是现在坐在药铺里,街上的喧嚣远远能听到一些隐约,前堂也似乎有人在说话,可是这都跟这个院子无关,跟他们两人无关。 闹市里这一方院落,圈出只属于他们俩所有的安谧。 “对。”大妞说:“就这间屋里,我平时都在这儿给人诊脉的。那天她们主仆二人进来的,进了屋也遮着脸的。我当时还想呢,以前很多人来瞧病也都是戴帷帽蒙着面纱来的,可是到了屋里一般就会摘掉了。她进了屋也没有摘掉,诊病要望闻问切,蒙着脸可有多不方便。” “她根本没病吧?” “现在想想,她就是来见我的。”大妞抓了下头:“那会儿我和她素不相识,她来见我做什么?” “她好象觉得我和你关系不寻常吧。” 可那时候她和小山真的没什么,两人的关系真比白纸还要白 等等,那她是怎么产生那种荒唐的联想的? 小山想了想:“我想,可能是她在山上的时候,看到我们在通信吧” 大妞给他写信,他总是看了又看的,回信的时候也总是非常迅速又非常仔细。虽然薛素芝在山上待的时间不算久,可是女子比总比男人要细心的得多,她一定注意到了这件事,并且很自然的认为他们是青梅竹马,情分非同一般吧。 还别说,她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你们当初在山上,真的住一个屋里吗?”大妞忽然问。 “啊?不算是一个屋,是一间大屋中间隔成两间的,我和方师兄一间,就给她送药的时候进去过两回。” “真的?”大妞逼问了一句。 小山感到一股浓浓的杀气 “真的,当然是真的。”小山用力的保证:“我绝对和她没有不清不楚。” 大妞是相信他的,就是心里头觉得不舒服。 小山从头到脚都是她的,给那个女人多看一眼,大妞都觉得自己吃了大亏。想到她在心里惦记个没完,还百般算计,大妞心里是要多不爽有多不爽。 “你以后不许再见她了!” “不见,不见。”小山想了想,加了句:“我听说她已经不在京里了。” “啊?去哪儿了?” “梁国公府把她送到乡下去了,听说亲事已经给她定下了,年内就会成亲。” 这事儿阿青也知道,李思谌说,若无意外,这薛素芝这辈子也别想回京城了。 这事儿里头有没有李思谌的手笔,阿青懒得去管那么多。不过她现在是越来越了解李思谌了,这男人对自己认定的家人别提多护短了。 小山手指头在茶杯上抠来抠去:“那咱俩的亲事,你觉得定在什么时候好?” “这个让婶子和我爹做主呗。” 小山看了她一眼,耳根发烫,目光也有些忽闪:“咱们也早点儿成亲吧” 大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很急啊?” “人家说,有钱没钱,娶个媳妇过年嘛。” 乡下是有这种说法,大妞也听过。事实上,那些闲话她可听的不少,赶集的时候搭着旁人的车,赶车的人满口荤话,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嗯,说的好象是娶个老婆来暖被窝之类的 大妞脸也有点儿烫了。 小山以前多老实啊,出门学艺两年,又跟着什么方师兄曹师弟的一帮子人混了那么久,对了,他还在军营里待了好几个月呢,那些兵痞口无遮拦的,也不知道他学坏了多少呢。 不行,得把他那些坏习气都给纠正过来才行。 阿青低头看着手里的贴子。 李思敏坐在她对面,手里也拿着一张同样的贴子。 说起来,那年头一次去文安公主府上赏荷花,似乎也就是这个季节,日子都相差仿佛。因为文安公主府的荷花开的比别处都早,是京中一绝。 阿青先把贴子放到一边,给李思敏看单子:“你自己瞧瞧,看看还有什么要增减的。” 李思敏接过来也没看:“嫂子看着办就是了,我不用多看。” “是你的嫁妆,现在怎么精打细算都不为过,等木已成舟的时候再后悔可就什么都晚了,快看看吧。” 李思敏这才拿起单子一目十行的开始看。 “对了,府里的账都清完了?” “差不多了。其实那些人都不在了,查不查的都无所谓。” 李思敏看了她一眼:“嫂子你是宽厚人,换了我我可不干。不该我的东西我不去肖想,该是我的东西,谁敢咬一口,我也一定让她全给我吐出来。” 阿青一笑。 整理那些陈年烂账并没花她多少功夫。一是她有珊瑚这个得力帮手,二是阿青根本没打算仔细再追究此事了。始作俑者是郡王妃陆氏,她十几年从公中明里暗里的挖啊挖啊,可是现在她别说私房了,连自由都没有。 出了二夫人谋害阿青母子不成那件事之后,李思谌又和安郡王达成了某种协议。按李思谌的性子,他是肯定不会放过陆氏的,而且他也有那个能力马上结果陆氏的性命,让她身败名裂也不是难事。 可安郡王这时候总算还是有点责任心的—— 只可惜这但担当来的太迟了,且对象是有选择性的。李思谌已经成家生子了,安郡王许是觉得这个儿子完全不用他操心,所以把那难得的稀薄的父爱倾注给了其他几个儿女。 陆氏如果名声坏了,那她的三个亲生儿女一定会受影响,下半辈子都得背负着母亲的恶名来生活,对整个郡王府也没有什么好处。安郡王同大儿子商量,请他不要只图一时之快,要想的多些,想的远些。 陆氏现在也不能死。因为李思敏等着出了国孝家孝就要正式定亲了。如果陆氏这时候死了,她的亲事就得耽误。而李思雯、李思涵,还有李思容眼见着也快要成年了,这都耽误不起。 所以二夫人那件事之后没人提起陆氏如何,也没有陆氏的死讯传出来。不过以阿青对丈夫的了解,李思谌肯定会做些什么。 陆氏做的事不张扬,也不死,这不代表她过的好。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很多 阿青把陆氏的事情撇开,目光又落在那张贴子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七十 花会 “阿长真是讨人喜欢!”文安公主乐呵呵的抱着胖娃娃,不过她虽然多才多艺,但诸多才艺中绝不包括哄孩子这一样,单看她抱孩子那姿势就知道了。那不叫抱着,那叫勒着?叫掐着?反正怎么看也不象是抱着。 好在齐尚宫是个明白人,笑着说:“公主这抱的不得法,小阿长要不舒服了。” 这话还是身边的人来说比较合适,要是阿青来说,难免让文安公主脸上过不去。 文安公主虚心请教:“那要怎么抱才对?” 她自己没有孩子,平时与人来往也都是文会花会,很少有这样家长里短抱孩子的机会。 而且文安公主对孩子,有一种很复杂的心态。一来她也想着,要是她和驸马有个孩子,无论男女,现在她也不至于孤单一人生活。二来,就因为自己没有孩子,也很少接近旁人家的幼童和婴儿,文安公主对于小孩子有一种陌生而畏怯的心情,不知道怎么接近,也没有那个耐心去了解。 但小阿长不一样,白白胖胖又活泼,实在是太可爱了。谁抱都跟,一逗就笑,尤其是孩子和刚落地时不同了,五官都已经渐渐长开,原原本本承继自父母的好相貌,比画上的仙童还要招人爱。 阿青的相貌在宗室这一辈的年轻夫人里头是挑头拔尖的那一个,李思谌就不用说了,以前有人同他开玩笑,说他如不是宗室,凭这副相貌准是公主们哭着喊着想招为驸马的好材料。 所以这样强强联合的爱情结晶,小阿长简直是还没满周岁就显露出了倾倒众生的天赋。别的都不用干,只要咧开没牙的小嘴一笑,那上到八十下到八岁,无不被他倾倒啊。 咳咳,不过这样万人迷的不良后果就是,阿长小朋友被众人轮流捏捏摸摸亲亲抱抱的占便宜就难免了。话说,阿青觉得儿子的初吻肯定早就不在了,起码自己就是头一号的嫌疑犯,每天都忍不住亲啊亲啊 现在文安公主也对小阿长忍不住调戏起来了。 幸好文安公主是寡居之人,不习惯用唇脂铅粉等物,不然岂不得亲的儿子一脸的铅粉胭脂? 今日请客差不多都是熟面孔,只有两人未曾见过。一位姓白,只有十三岁,也是就京城人氏,随父亲到任上几年,这才刚刚回京。另一位姓孔,也是一位有来头的世家小姐。 在这些世家骄女之中,阿青觉得自己仍然是最没有底气的那一个。不过好在她已经成亲了,今天还把孩子也一起带了来。文安公主如果再纠合起一帮子人做画做诗,自己已经可以超然的置身事外,不必抓耳搔腮怕出丑怕不能过关了。 事实上,新进加入这个圈子的两位闺秀比阿青不要紧张。她们深知道,今天表现得好,也就意味着她们正式踏进了这个圈子。而如果今天表现不佳甚至出乖露丑,等着她们的前景绝不美好。 阿青看着她们,难免想起自己头一回来文安公主府时的情形了。 不知道自己那时候表现的如何,说不定和这二位一样,看起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可自己却毫无所觉。 今日文安公主精神好,心情也好,齐尚宫安排得力,一众人在碧波亭赏荷花,但午饭却挪到了西园的牡丹圃。阿青来过文安公主府几次,但都不是牡丹盛开的季节。 而且听人说,驸马还在时,夫妻二人常一起赏牡丹,驸马还写过簪花诗。后来驸马不在,人亡景故,文安公主不爱牡丹也不奇怪了。 如果要说富贵繁华,那牡丹称花中之王是当之无愧的。更何况文安公主的西园是请名家设计的,绝不是象农家栽庄稼一样将牡丹一排排一行行的就种在那里等花开来赏,不少名品都是养在花房之中的,临搬出来待赏之时,每种花如何摆放也是匠心独具。等阿青她们这些宾客一进了西园,感觉就象走入了一张画卷之中。历朝历代绘牡丹的名画都有许多,艺术加工升华过的牡丹自然是倾国倾城,然而见到在阳光下怒放的花中之王,那与在画上见到的感觉是全然不同。 这时节有簪花的风气,齐尚宫已经吩咐了人将撷下的花朵捧在盘中端了上来,大家可以自取插戴。文安公主是寡居之人,她是不簪的,但是却取了一朵大红的牡丹花在手里。那花瓣层叠铺展,花色又正又艳,美则美矣,可是绝不适合她来戴。 阿青抿着嘴笑,别人还纳闷的时候,她已经猜着了。 果然文安公主马上招手说:“来来,把阿长抱过来,我给他簪花。” 一群姑娘们都纷纷笑了起来,真是人比花娇。李思敏很不给文安公主面子,虽然是抱着侄子过来了,却指着阿长的头发说:“公主你看,他这么几根毛毛,扎都扎不了,这花要往哪里簪?” 文安公主瞥她一眼:“你可真是糊涂人,这簪花何须一定要簪在头上?簪在冠上、襟前就不是簪花了?” 今天天气晴好,走一路过来大家身上都快要出汗了,这样的热天阿长当然没戴帽子,所以这花只能簪在前襟了。 文安公主替他把花别在胸口,花是好大一朵,人是小小一个,看起来是牡丹喧宾夺了这娃娃的主,怎么看也没有少年簪花的风流俊朗,倒是让人想起年画上的大福娃来。一群人看着又好笑,个个争着过来逗阿长。 文安公主还嘱咐李思敏说:“你等下记得把阿长的样子给我画下来,这朵花一定别忘了画,这画我得留着,靠将来阿长成了翩翩少年时咱们再翻出来给他看看。” 一群人坑起萌娃来简直没下限,连阿青这个亲娘都与文安公主沆瀣一气,李思敏这个亲姑姑还是那个要亲自操刀绘画的人,那就更不能指望旁人良心发现了。 文安公主还怕阿青这个亲娘心里不舒坦,特意向她解释:“今天人多热闹一下,反正孩子还小嘛。等到一开蒙读书,那就开口闭口都是圣人云了,那就一点儿都不好玩了。” 意思是,您就要趁现在能玩的时候玩个够是咩?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七十一 相见 中午宴上有一道菜叫做花开富贵,看着盘中一朵颤巍巍玉色大牡丹,其他人还真有以为那是真花的,浑不知道这要从哪里下嘴。 阿青是常下厨的人,肯定不会把这个当真。 果然舀起来一尝,豆腐做的。 这菜没什么稀奇,就是考验刀工。阿青做不出来,她毕竟不是专业的。如果真让她来做,这道花开富贵只会让她做成一道豆腐片汤。当然味道应该是差不离,就是不可能这样好看。 文安公主说:“秋天再来赏菊的时候,这道花开富贵就会雕成菊瓣那样了,到时候再请你们来。” “别总是吃花啊,我听说您这儿好茶也多的是,咱们也可以开茶会啊。” 文安公主瞅她一眼:“偏不。你这口舌灵俐的见天说不完的话,我们这么些人统加起来也说不过你一个。都要定亲的人了,也不见你老老实实扮贞静,整天还这么东跑西跑的,小心你未来婆婆看不上你。” 寻常姑娘被这么打趣一定羞的没辙,李思敏大大方方的说:“那有什么办法呢?要是我未来的婆婆真看不上我,我也只好跟她诉苦,谁叫我们家的姑母没好生指点教导我呢?这错儿真不在我身上。” 文安公主斗嘴皮子真不是这姑娘的对手,再说她是长辈,就算斗赢了,李思敏也得有一句以大欺小在等着她。 还是阿长好,又乖又软,白白胖胖,怎么都摸不够。 饭前赏花的时候他睡了一会儿,现在又醒了,文安公主颇有些紧张,看着满席上琳琅满目的佳肴,犹疑不定的问:“他能吃什么?” 齐尚宫捂着嘴笑:“哎哟,主子您看看他能吃什么?一颗牙都没长呢。” 阿青笑着替儿子解释:“快要长牙了,这阵子口水淌得多,还总想把东西放嘴里咬,可能是要萌牙,觉得痒痒。” “那豆腐能吃吗?” 齐尚宫摇头:“大人吃的菜佐料太多了,奴婢吩咐厨房蒸了蛋羹,这就送来了。” 齐尚宫吩咐的这蛋羹是豪华版的,肯定不是打个蛋放笼上就蒸了,里面有非常细小的斩成碎末的虾仁儿,看来厨子就怕小孩子消化不了,这虾仁儿都快斩成泥了,除了一点精盐,兑了一点清鸡汤,旁的什么也没放。 文安公主端起蛋羹来,自己先挑了一匙尝尝味儿,有些纳闷:“这是不是太淡了?” “小孩子和大人不一样,有点盐头就行。” 齐尚宫想自己干这活儿,李思敏也眼巴巴瞅着,可文安公主太稀罕阿长了,非得自己来喂不可。 幸好她虽然没怎么干过喂孩子的活,好歹这没吃过猪肉也见猪走,自己更是没少被人伺候。打一落地她就是金枝玉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现在一勺一勺的喂得居然有模有样,不过呢,毕竟业务不熟练,阿长又小,还是沾了不少在身上。 阿青把他抱了起来:“我带他去擦把脸,换件衣裳。” 文安公主也起身离席:“我陪你去,正好我也想去洗把脸。” 天气渐热,虽然席上没有丝乐,更没有饮酒助兴那一套,但是架不住文安公主自己折腾啊,非要上赶着喂阿长吃饭,倒把自己急的一脑门一身都是汗。 阿青把阿长扒了个光,文安公主瞪大眼,就象没见过光屁股小孩儿一样盯着阿长瞅。 阿青把带的肚兜和短衫给阿长换上。整个过程中阿长一直很乖的任凭摆弄,睁着乌溜溜的两只大眼睛,他也出汗了,大脑门儿那里的头发贴在那儿,看着要把人的心都给萌化了。 文安公主光顾看孩子,差点把正事忘了。 “啊,下午你多留一会儿吧,”文安公主转过头来说:“咱们好久不见了,你难得出门,咱们好好说说话。” 阿青应了一声好。 阿长换了衣裳又玩了一会儿,他肚子也吃饱了,又玩的累了,打个小哈欠两眼一闭就干脆的睡着了,连个过度都没有,文安公主都看呆了。 “小孩子就这样儿,吃了睡睡了吃的。” “是啊,没有大人这么多心事。”文安公主有感而发:“我记得我还小的时候,夏天午后歇中觉,在母妃宫里住着的时候,母妃怕蝉鸣吵着我睡不好,就让小太监们去把蝉都粘下来。我当时还觉得这事儿肯定很有意思,有一天中午先躺下假睡,等尚宫一走我就爬起来去看小太监们怎么粘蝉的。” 想起那时候的事文安公主不知不觉就笑了:“结果一点儿也没意思,他们也没粘着几个蝉,我后来才知道,他们其实是靠着长竿子拨枝敲叶的把蝉都惊的不叫了,所以不管天再热,我午睡睡多久,他们就得在外头晒多久。那天可真热啊” 今天接贴子,阿青就猜到多半文安公主另有安排。 所以齐尚宫领了另一位客人进来的时候,阿青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就是她不知道怎么称呼合适。 叫姑母?好象还没熟到那份上。叫杨夫人?还是快拉倒吧,这称呼着实有些讽刺。 杨夫人在门口站着,阿青也站起身来相迎。 文安公主按着阿青的手,轻声说:“你们慢慢聊着,我去外头席上看看。” 杨夫人也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呼呼大睡的小猪似的阿长。 杨夫人抬手把帷帽摘了下来。 阿青听说过自己和杨夫人相貌很相象的事情,但是她每次见杨夫人,对方都是着蒙着面容的,到今天才算正式看清楚。 也许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历。 总听旁人说自己和某某长的象,但是自己真遇上了,却觉得并不象也许自己看自己,同旁人看自己,原本就是不同的。 杨夫人脸庞清瘦,长眉,眼神显的格外安静明亮,脸上一点儿脂粉都没有,不管是发式还是衣衫,都同阿青以前见她的时候没有分别。 “以前一直瞒着你,不是有意的。”杨夫人轻声说:“就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 阿青点了下头。 以前虽然她不明白杨夫人的真实身份,却一直觉得她特别可亲,只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她的亲姑姑。 很多想不通的事情,现在都明白了。 从他们两家刚进京时遇到的于夫人之死,到她和李思谌突然如其来的赐婚还有在温泉行宫的时候皇上对她的格外关照和开恩。 对了,还有当年给石家人收殓下葬的人,也只可能是她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七十二 亲人 杨夫人看着呼呼大睡的阿长:“你幼时我没见过你,是后来才听说嫂子当时把孩子生下来了,但那个孩子去哪儿了没人知道,当时京城跟一座鬼城一样,城里的死人比活人还多,怎么也找不到后来我就住在了山上,后来知道你还活着的消息,我才下的山。” 阿青想,如果没有消息的话,她会一直住在山上,直至终老吗? 皇帝和她的事,阿青听说了几个不同的版本,当然最真实可信的应该是李思谌告诉她的那些。 但是阿青以前没有想过,皇上是不是早就知道杨夫人住在哪里? 一定是的。 她一个没了娘家,又没了夫家的女子,当时怎么替石家全家收殓下葬,这些年来又凭什么在那么一个幽静之地隐居,这里面要没有权势的庇护那绝不可能啊。 可是皇上既然知道她在山上,心里又对她依旧情深爱重,为什么以前没有把她从山上接走? 这原因现在也很简单了。 因为她自己一直不愿意吧。 她和皇上是一对有情人,却被人恶意拆散。可是二王之乱之后,皇上掌握大权,而她的丈夫也已经亡故,按说她是可以回到皇上身边的。 可是她不愿意。 曾经的有情人之间已经隔了无法逾越的东西。 种种过往,现在提起来不过是一语带过,可是个中滋味唯人自知。 阿青只记得被吴叔吴婶抱走之后的事情,之前她也说不好是因为自己没穿来,还是受限于婴儿始终昏睡不清醒的神智,反正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她心里疑问也很多,可是话到嘴边的时候变成了一句。 “你现在,过的还好么?” 杨夫人的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她抬手抹泪,含笑说:“我过的挺好的。” 真的好吗? 皇宫那是什么地方?美女们象是长在黑暗里的花,在暗处绽放又在暗处腐烂,杨夫人身上始终有一种浸到了骨子里的忧郁,从前阿青见她隐居在庵堂,又是未亡人妆扮,自然以为她的忧郁来自亡故的丈夫。可是现在她已经成了皇上独宠的人,那股忧郁并没有从她身上消失,正相反,反而比从前更显的沉重。 一个幸福的人,无论如何不会有这样阴郁的气质。 “我过的真的很好,你不用担心我。”杨夫人把她的头发往后捋了捋,认真的打量她:“任谁来看都知道咱们是一家人,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了。” 第一次见面 阿青有些疑惑的问:“孙夫人和您之前就认识的吗?她是不是特意带我去山上见您?” 杨夫人一笑,其中的意思也就不用再说了。 原来孙夫人也知道 这种大家都是明白人,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真是 不过想想,这种事终是纸里包不住火的。杨夫人年轻时候的闺中好友应该不止孙夫人一个,既然都说阿青长相与杨夫人有相象之处,那看出来的人应该不是一个两个。 “您跟我说说以前的事吧。” 杨夫人会意:“你是说你亲生父母的事?唔,我得想一想,都好些年了你娘没有嫁入石家之前,我们就已经认识了。她性子很好,当时我们常来往的人里头,她人缘特别的好。不过要是觉得她好拿捏,那就大错特错了,她这人外柔内刚,看起来娇怯怯的,其实很有主见。” 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最后坚持着把孩子生下来,把她托付给旁人带走抚养。 “你爹正好相反,打小看着一脸聪明相,可性子却很软弱,又被祖母和婶子溺爱,都八九岁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兄长们不爱带他一处玩,弟弟们都敢欺负他。嗯,那时候他还挺黏着我的,他写字还是我教的呢。” 从杨夫人口中说出来的这些往事,应该是最接近真实了。 “他和你娘成了亲之后,旁人看着是夫唱妇随十分恩爱,其实啊,大事小事都是你娘做主,你爹他也就赚了个面子,其实从头到脚都给管的服服帖帖的换了旁人可能受不了,可你爹是甘之如饴啊。” “我娘她都没和我说过” 杨夫人知道她口中的娘指的是吴婶。 她固然十分感激吴叔吴婶夫妻把阿青抚养长大,还把她养的这么好,这么懂事大方,可是听到她这样说的时候,还是感到一阵心酸。 这孩子对她太客气了,客气的不象是对着世上唯一的血缘亲人。 她真正的亲人是吴家人。父母亲、两个弟弟,她现在也有了丈夫,还有孩子。甚至连张家父女两人,都比她要亲近得多。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杨夫人差点儿一个字 都说不出来。过往汹涌而来,让她气都喘不上来。那一次在梅林说话,她后来才发现自己指甲把手心都掐破了。 她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孩子是石家人。 曾经她无力保护家人,拖累了父母兄弟亲族几十口人丧命,就算她死个几十回、上百回,她也赎不了自己的罪过。可是现在她不是那么想了,她要保护这个孩子,看着她成长、出嫁,生子让她走的平平顺顺的,让她过的好好的,把自己能有的一切都给她。 这样,将来她死了,去见自己那些亲人的时候,她才有脸向他们谢罪,告诉他们石家血脉延续下去了虽然说并不姓石而是姓李,可经历过那样多的坎坷变迁,杨夫人对那些都看淡了,姓什么并不重要,人在最重要。 见到她之前,杨夫人还想着她要是对过去有很多话想问,不管她问什么自己都会如实的和她说,哪怕这孩子怨怪她,也是她应受的。 可是阿青太懂事了,她什么都没多问,她只问她过得好不好。 她过的好不好呢? 她的亲人死了,她的仇人也都死了。现在她活着的目标很简单,无所谓过得好不好。 只是阿青这么一问,她忽然觉得,自己得过得好一些起码,得看起来好一些,以免让她还得为自己担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七十三 阿长睡醒了。 他可不是被吵醒的,这点阿青当然了解,自己生的,自己一手带着的儿子,哪个当娘的会不清楚自己孩子的习惯? 阿长属于那种只要睡着了,窗外头敲锣打鼓他都不会醒的孩子,简直象头小猪。 不过白天他一般不会睡太久,这也是阿青给他养成的习惯,要不然晚上这孩子得闹腾了。 他醒过来也不象别的孩子那样哇哇哭着找存在感,阿青揉着他的手,让他转过头来看到她,然后把他抱起来。 杨夫人的眼睛眨都舍不得眨一下。 阿青把儿子递给她:“您帮我抱一会儿,我去倒点水来喂他。” 杨夫人受宠惹惊,她迟疑的说:“我抱他愿意吗?” “他可愿意呢。”阿青说:“这孩子一点都不认生。” 事实证明杨夫人的担心确实很多余,阿长对她接受度特别高,杨夫人忍不住想这是不是因为她和阿青的相貌有很大的相象之处,所以阿长挺乖的被她抱着,还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给自己省力气。 孩子真软,好象没骨头一样,从里到外感觉全是肉。杨夫人紧张的一动不敢动,阿青端水回来,就见她异常僵硬的抱着孩子坐在那儿。 “没事儿的,不用抱这么紧。”阿青拿小勺给阿长喂水,天气热起来了,睡了一觉阿长也口渴,挺配合的把一碗水喝了大半,而且并没有撒出来多少。 杨夫人几乎是用一种非正常的口气说:“他可真聪明长的真好。” 会喝个水也不是打了胜仗,更不是天上下红雨的世界奇迹啊。 不过杨夫人这种无理由的吹捧阿青不是没见过,吴叔吴婶对阿长也是这样,大概这就是俗话说的隔辈儿亲。对自己的孩子他们尚且能严厉客观,但是对于外孙子,他们就只剩下没理智的宠溺了。 瞅杨夫人这架势,这也完全是一面倒,不讲理啊。这会儿哪怕阿青这个亲娘说一句不好,她都不能答应。 幸好不管是外公外婆,还是这位姑姥姥,能见阿长的次数都有限,基本对孩子的成长起不到多少负面影响。老实说,看了他们的表现之后,阿青特别理解为什么京里头纨绔子弟这么多了。一般来说,做母亲的对孩子总是慈爱的,当爹的做为一家之主呢,又在外头的时候比在家的时候多,比如吴家现在就这样,吴婶成天的骂吴叔不着家。要是家里再有溺爱孩子的祖母啊之类的人物,出纨绔子弟的机率真是超高。 “我听文安公主说,你平时也喜欢看书。当年石家的那些书,被抄家的时候毁损了大半,还有一部分后来让她给抬回来了,就搁在她那藏书楼里。你要是喜欢,回来整理一下,就搬到郡王府去。” 啊怪不得上次文安公主会那么说,原来是有这个原因在。 “您要是喜欢他,下回我再带他一块儿来。” 杨夫人点点头:“好。”她忽然想起来,从袖子里往外掏东西:“我给他绣了个肚兜,就是不知道大小,可能做的大了些。” 阿青接过来抖开看:“不小,兜兜有什么大小啊,要是觉得松了就把带子系紧点儿嘛,能穿好久呢。” 这肚兜绣的格外精致,就象曾经做给阿青的衣裳一样,一看就知道是用了心做的。 多好啊,跟阿青在一起,还有这个可爱的孩子。 她一点儿都不想回去。 那个冰冷的,寂寞的皇宫,每到时近黄昏的时候,四面宫墙的阴影投在地上,将人牢牢的罩住,就象一座坟墓。那儿的人挂着一张一张不同的面具,口是心非,尔虞我诈。 这意思不是说全天下的坏人都集中在皇宫里头,除了皇宫,全天下就都是好人了。但是在那里她连觉都睡不踏实,一个一个的长夜,常常都是睁着眼度过。 没有对比的话,那样的日子过就过了。她在山上的时候,也常常整夜的睡不着,一个人翻着佛经对着孤灯过。可是 那时候没有这么压抑。 她出了文安公主府,上了车以后,就觉得刚才那一股撑着她的劲儿就散了。她靠在车壁上出神,一旁的宫女小心翼翼的凑上前来问了一声:“夫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 宫女不敢再问,看她靠在那儿象是睡着了,取过来薄被替她搭在身上。 杨夫人恍恍惚惚的,一时间想不起自己这是在哪儿,又要去哪儿。 她想起刚才那个白白胖胖的孩子,笑起来声音脆脆的,嫩嫩的。后来有点不耐烦了,哼哼两声,张着嘴想哭。阿青说他是想出门转悠不爱老闷在屋里。 天要黑了。 她好象又听见有孩子在哭。 不,没有什么孩子,也没有什么哭声。 她脸色苍白满身冷汗的睁开眼,可是睁开了眼看见的还是一片黑暗,那哭声断断续续,就象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头一样,拔都拔不掉。 “夫人,夫人?” 杨夫人定定神,问她:“什么时辰了?” “快戌时了。” 见她又不动了,宫女轻声说:“夫人,下车吧。” 车下头几个宫人举着灯笼在那儿侯着,杨夫人脚步虚浮的下车,旁边的人战战兢兢的扶稳了她,生怕她蹭掉一根头发。 殿内殿外灯火通明,廊下宫灯的穗子在风里飘摇不定。杨夫人进了屋之后也没说话,宫女服侍她更衣,端茶过来小声禀报:“夫人,姜公公刚才过来传话,说皇上等下就过来,夫人看晚膳预备点儿什么?” 杨夫人摇头:“我头疼,想歇一会儿,你下去吧。” “夫人身子不舒坦,奴婢去请太医来看一看吧?” “不用。”杨夫人定定神:“我就歇一会儿。” 宫人不敢再劝,服侍她躺下来歇息,把帐子也放了下来。 她没有睡着,皇上来时她听见了,只是不想动弹。 皇上坐在床边,俯过身来轻声问她:“怎么了?累了吗?” “嗯。” “见着她们母子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七十四 好汤 是的,见着了。 不过她没有说出声来。 为了这次相见,她甚至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期待,每天数着相见的日子又少了一天,这种等待并不焦虑,甚至等待着见面的每一天她都很快活,反复想象着见面的时候会说什么,做什么,想象阿青母子的模样。 可是见过之后,却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 “在想什么?见着了还不高兴?” “不是,挺高兴的。多半是今儿天热,所以才没精神。皇上也累了吧?要不也歇会儿?” 皇上褪了靴子就在她旁边躺下:“那就陪你歇一会儿。今儿让他们吵吵的头疼,没一个想着做正事的,吵到最后也没个定论。” “今天有一批贡品到了,里面有好几匹渝锦,天儿眼见着要热起来了,你要不要裁两件新衣裳?明天让人送来你看看吧?” “石径山的新茶也到了,我记得你喜欢。” “宗正寺的人说,西内的宝泉宫、长霞殿都要修缮,瓦与梁都要换,不然入了夏遇着暴雨,怕是要塌了。” 他自顾自的说了半晌,没听见人回应,低头一看,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即使睡着眉头也是皱着的。 皇上脸上刚才看着温煦亲和的笑意象是被一只手全抹掉了一样,他低头看着她的脸庞。 乱纷纷的多少年岁月过去,可是并未在她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她看起来还如当年初见的时候一样。 他这样注视着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直到眼眶酸涩,才转过头靠在枕上,闭起了眼。 李思谌又光明正大的早早的溜出来,接媳妇和儿子回家。 等坐到车上,李思谌端起她的下巴认真端详一番。还行,不象他想象中那样,眼睛没红没肿,看来即使哭,也顶多是流了两滴泪。 李思谌松口气,把儿子接过来抱着,问她:“见着了?” 文安公主的贴子一送来,夫妻俩心里都有数。 文安公主这是替人请客。 “哭了没?” “没有。”顿了一下,阿青小声说:“真没哭,眼泪也没有淌。” 杨夫人经历坎坷,阿青身世飘零,石家几十口人死在二王之乱中,这中间的苦楚要是攒起来,都够写一本话本的了。 “杨夫人她就是跟我说了一些从前的事儿,我亲生父母的事。” 而且都是些好事,有趣的事。去游湖的时候石建裕掉进湖里头,他不识水性,当时一船人嘛,扑通扑通连宾客带下人,又跳下去七八个。结果都跳下去了才发现那地儿水浅的很,一群人站在深还不及胸的湖水里面面相觑。 这溺水倒是没有,就是那天回去以后人人都灌了碗热辣辣的姜汤。旁人倒都没事,毕竟天气不算太冷,可石建裕也许是体格不行,或许是胆气太弱,他回去了就发了两天高烧。 她也说了好些薛氏的事。 年轻的女孩子们难得能聚在一块儿,一起放风筝,一起去庙中进香。 “杨夫人说的,都是她记忆中那些最美好的部分。” 李思谌心说,即使如此,那些事情听来也未必让人开心。 他把话题岔开了:“咱们去梅香居吧?听说他们家的汤特别好喝。” 阿青想了想,点了头。 梅香居就是以好汤闻名京城的。荤的最有名的一味是五味汤,素的是百菌汤。当然除了汤,他们家还有两样招牌菜。一个是素烧豆腐,一个是蒸火腿。 说起来都不是什么名菜,但是人家卖的就是一个鲜字。五味汤的香味醇厚,百菌汤爽滑鲜美。素烧豆腐里的豆腐是店家祖传的手艺,蒸火腿与别家做的也不同,口感要硬一些,初入口会觉得咸味儿稍重,但是越嚼越香。 梅香居不大,地段不错,一次招待不了几桌客人,所以想来这儿总得提前知会一声。 阿青先喂饱了阿长,李思谌把儿子抱过去,催促她:“你快吃饭吧,汤都要凉了。” 汤当然不会这么快凉。 阿青给自己盛了半碗汤,慢悠悠的尝了一口。 傍晚时起了风,敞着窗子感觉十分凉爽。窗子外面就是池塘,隔着水面,不远处的戏亭子里有人正在唱一折戏。唱的什么听的不是太清楚,但是婉转曲声越过水面传来,清丽动人。 阿长揪着李思谌的衣襟,吭哧吭哧的不安分。 李思谌也不管他,只要确保他不会掉下去,他想摸爬滚打一概随他的便。 “汤怎么样?要是你喜欢,改天咱们再来。” 阿青点点头:“挺好喝的。” 不过天天下馆子咳,也就是说说,不然传出去了别人非以为她是个馋婆娘不可,别说以她现在的身份了,就算是平常人家也不会如此。 如果真喜欢哪一家的菜肴,可以打发下人来买了带回去,有时候酒楼饭铺也会有小伙计给送到府上。 不过在外头吃,和买回去了在自家吃,那体会不一样啊。在外头吃,哪怕是一块干馒头好象吃着也比较香。买回去了吃,不管是什么东西吃起来都带上了一股家的味道了。 不是说不好,就是偶尔也要尝尝新鲜嘛。 李思谌见她频频往隔了水的戏亭处看,把儿子一举,让他坐在了自己肩膀上:“有想听的戏?写个条子递过去点一出来听听。” “我不太懂得听戏。”阿青说:“不过有一回去逸郡王府,他们府上的小戏演了只曲子,叫朝凤调吧?中间有学凤鸟啼鸣的调子,听起来很活泼热闹,就不知道这儿的人会不会。” 李思谌说:“这曲子应该会的,那就点了来听听。” 他把点戏的银子和写好的条子交了店中伙计送过去。等到这一出唱完,后头接着唱的就是他们点的朝凤调。 笛管清脆,弦索悠扬,人声模仿鸟鸣活灵活现。阿长本来一直不老实在乱动,现在听着这活泼的曲调,他倒是安静下来了,老老实实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仿佛在侧耳倾听的样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七十五 异梦 乐声在水面上可以传的很远,而水面映着月色,象谁在水里撒了一把银星。 李思谌也坐到窗边来,抱着儿子往外看:“白天也来过,那时候倒没余暇细看,这样看晚上比白天要好。” “怎么个好法?” “这园子小,再精致也有限的,白天看着就是一览无遗,晚上看起来,那些柳树挡住了院墙,水面好象也不仅仅是面前这么小小的一方倒是有一种柳暗花明幽径通幽的感觉。” “菊苑其实也小。”从前修院子的人极具巧思,但是茶杯里头玩花样,怎么也玩不出水缸那么大。菊苑就是花树奇石占缀着房舍和庭院,加上地势高低错落,回廊修的曲折,才给人一种空间扩展延伸的感觉。 其实如果从高处俯瞰,这依旧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顶多是比府里其他院子大那么一点儿。 以前阿青觉得菊苑住着挺好,无论站在院子里的哪个地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堪称一副上乘的工笔画。但现在孩子已经要会爬了,可以想见再过几个月他就该跌跌撞撞的学走路了。 问题菊苑这地形实在太不适合孩子学步了。要是一马平川的还好些,平坦,孩子活动得开。现在这地形,怎么办?简直是地无三尺平,不是爬高就是上低的,美是美了,关键是一点儿也不适合小孩子。 当初老太妃建了这院子为什么她自己倒没有住呢?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有年纪的人腿脚不便,一腔情愿的把院子设计成这样,却没考虑到自己的实际情况合适不合适。阿青对这个院子喜欢是喜欢,但有时候也觉得有点儿憋屈。 “在想什么?”李思谌 “我在琢磨,等阿长学走路的时候,院子里哪块儿地方比较平坦。” 李思谌也认真的想起来 还真没有! 王府里地方是挺大的,不说能跑马,起码能演武练功的院子还是有的,但问题是那是在前院马厩旁边的。 要想让儿子撒开小短腿在院子里疯跑,那在菊苑里是不可能了,只能出了菊苑才行。 唔,王府里现在还有隐患的存在,并非彻底安全。当然了,谁敢对他妻儿动手,他一定会让那人后悔生到世上来——可那有什么用啊!事后诸葛亮谁不会做?儿子这么嫩生生的,哪怕碰坏一点儿皮李思谌都得心疼。 得确保那人根本不敢伸手,根本没有伸手的可能才行啊。 夫妻俩从一个点出发,但思绪完全伸展向了不同方向。阿青想的是怎么找片适宜活动的地方呢?要不要把那个栽着芍药的花池移一下?那片地方倒算是平坦。李思谌想的是,把不安分的因素统统拔除,那整个王府就随便儿子平趟啦! 所以说,即使是天天晚上睡在一张床上的两口子,这想事情的思路还是完全不同的。 一般人一说同床异梦就好象夫妻感情早破裂了,但是事实可以很负责的告诉所有人,即使是非常相爱也称得上相互了解的夫妻俩,做梦的频率也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阿青看着儿子张开小嘴,美美的打了个呵欠。 “阿长困了?” “八成是。” 阿青把他搂怀里,轻轻晃着哄他睡觉。 李思谌看过很多次了还是觉得颇新奇:“大人睡觉总得越平稳越好,没听说谁需要晃着睡的。他为什么就得晃?还要拍?” 阿青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个怪问题,本能的说:“人家都是这样的,不信你问问郭妈妈去,你小时候有没有被晃、被拍过。”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李思谌满意。 阿青想了想,又说:“兴许因为他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是经常晃悠的吧?而且大人的心跳声可能跟这个拍拍有关系?” 唉,早知道上辈子就多看点育儿方面的书了,也不知道这样的说法有根据没有。 但李思谌显然觉得这回答很靠谱:“原来是让他觉得自己还在你肚子里头啊。” 那时候大概是他觉得最安心的时候吧? 出生之后,所有的冷暖哀怒就要一一体会了。 阿长只要困了,睡的特别快,没拍几下就睡着了。李思谌担心她胳膊酸撑不住——毕竟这孩子现在份量可是不轻。 “你再喝口汤吧,也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出去的时候李思谌抱着儿子,阿青上车的时候还要接过来,李思谌抱着儿子不撒手,连马都不骑了,陪着她一起坐车。 快到宵禁的时候了,可街上还是很热闹的。天气一天比一天暖了,人们在外头流连的时辰也越来越久。一年里头最热闹的大概就是这么两个月的时辰了,踏青的,游春的,探亲的。毕竟再过段日子就入夏了,天气就会更加炎热起来,现在的天气出门最相宜。 好久没这样出门了,在外头还不觉得,等到下车的时候,她也觉得两腿又酸又沉,眼睛也要睁不开了。 李思谌一手一个,一边抱着儿子,一边挟着妻子,即便如此还是走的很轻松的进了门。 阿青草草洗漱宽衣就躺下了,李思谌把儿子安顿下,交待乳娘好生尽心照看。想着儿子晚上也跟着喝了几口汤,怕是晚上会口渴,嘱咐乳娘备好温水。 回到正屋阿青已经睡熟了,看来今天是真累狠了。 不单单是身体,大概今天见了她的亲姑母,心里更难受。 李思谌就担心这个,怕她心里大喜大悲的撑不过去,特意去公主府接人。 阿青不是那种有事全放在脸上的人,虽然晚上吃饭的时候看起来平静,但是她越平静,李思谌越放不下心。 这会儿看她睡的也不太踏实。她平时睡觉的姿势很踏实放松的,今天却缩着身子,手握成拳,手腕还有点向内折。 这样睡,一不小心手就压着了,会难受。李思谌把她的手轻轻抽出来,给她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这过程中阿青象是被惊动了,李思谌赶紧停下动作,看她没醒,又接着继续。 看她的样子象是做梦了。 李思谌真想知道她梦见了什么。 ———————— 卡文tat。请大家轻点殴打。 最近寒潮来袭,据说我们这里是十年没有这么冷过了,水管冻坏了,整片小区停了三天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七十六 父子 睡醒一觉之后,阿青已经把昨日的伤怀忘的干干净净了。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她替阿长换上一件新的肚兜,这是一件蓝色缎子的兜兜,吴婶给做的。有的时候就算身份改变了,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也改变不了。比如吴婶的审美喜好。兜兜那蓝色特别艳,上头绣的花红的红绿的绿,不知道怎么想的,花底下还有一条大金鱼。这一摊开来裹在身上,阿长顿时花花绿绿全齐了,喜庆的跟过年似的。 他自己似乎也挺喜欢新兜兜,不时的低头去看。 阿青带孩子算是行家里手了,阿长又聪明又结实,长的特别好。安郡王看着虎头虎脑的孙子,乐的旁的事都顾不上了。 旁观者清,杨得鹏打七八岁上就跟着安郡王伺候他,对安郡王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两年安郡王老的厉害,杨得鹏都看在眼里。 从陆氏事发认真说从更早些,圣上下旨给世子赐婚的时候,王爷往日身上那股精气神儿就慢慢的变弱,变没了。 说起来也很简单,在府里头做了一辈子当家人,可是王爷发现他现在当不了家了,妻子一直欺瞒他,儿子翅膀硬了反过来将老子的军,可是面对皇权安郡王不得不低头。 这几下子把他一直以来的那股心气儿完全打散了,安郡王好象突然间发现,自己几十年来一事无成,修身齐家治国哪样他都没干成。 一认命,一认老,那么衰老立刻就找上了他。杨得鹏现在还会做一些贴身伺候的事,比如梳头就是他一直伺候着的。 安郡王长出了许多白发,好象一夜之间就冒出一把。 衣裳还是那衣裳,人还是那人,可是杨得鹏想,王爷真的老了。 连西院儿里头那些小姨娘都很少去见了。以前王爷多么沉迷于吟风弄月,偎红倚翠的,就在陆氏出事之前,还把一个才十五的丫鬟收了房。 但是对于自己的长孙,安郡王现在十分热衷。 虽然说早就当爹了,孩子好几个,可是安郡王真没有自己抱过、带过孩子。就算是最小的女儿李思容,也没有抱过几回。 安郡王就好象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发现了一片全新的天地。原来小孩子是这样的,手脚都这么小,软软的全是肉,怎么捏都是软的,根本摸不着骨头。别人都捧着他奉承他,可是这个长孙却还没长到懂事听话的年纪,他高兴了笑,不高兴会哭,半点不理会旁边的人是什么心情。 有时候看着阿长,安郡王会有些恍惚。 他忍不住想,阿长的爹,他的大儿子,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为什么他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好象前面二十来年,这个儿子在他的印象中都只是个符号。他每天做些什么?和什么人来往?他几时得了皇上的看重开始青云直上的? 安郡王一点儿都不知道。 另外几个儿女,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他知道李思炘喜欢吃什么,知道李思涵生来就小气,但凡入了他的眼、进了他的手的东西,谁也别再给想抠出来。他还知道小女儿任性,毛病特别多。 其实这三个孩子他也没有照管过,都是听陆氏说的。 就算他不上心,他们总有亲娘。 可是李思谌是没亲娘的。 他一个人,这么些年,是怎么长大的呢? 杨得鹏看安郡王刚才还一脸是笑,转眼间又沉寂下来。纵然他十分了解安郡王的脾性,一时间也没有猜出他现在琢磨什么。 从前安郡王对这个儿子的评价是忘恩负义,忤逆不孝。 可是现在想想,他对儿子有什么恩义?李思谌的母亲怀了两次胎都小产了,生下李思谌之后自己的命都没有保住。生恩、养恩,安郡王觉得自己哪一样都没占上,谈何忘恩呢?至于不孝都说养子不孝父之过,他自己一天都没教导这孩子,那他长成了一个不明理的不孝之人,那不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吗? 现在对着孙子,一面觉得小孩子着实麻烦,一面又慢慢回想从前。越想他越觉得,自己这个爹是很不称职的。今天哪怕儿子变成了一个祸害,他也怨不着别人。还好儿子不是,不但不是,还十分出息。虽然当爹的现在在他面前一点当爹的威严都没有,安郡王也不会跟任何人说其实儿子有出息,他心里隐隐约约也有些引以为豪的。 抱着孙子的时候,他就想着自己大概一次也没抱过大儿子。看着丫鬟喂孩子吃糊糊一样的东西时,想着自己也没喂过一次孩子。 这么想着,安郡王对于孙子的容忍度又提升了不少,简直要把这孩子惯上天了,连自己钟爱的一对镇纸被他打碎了也笑呵呵的毫不在意。 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想的太多。但是也许现在对孙子好一点,似乎就对当年亏欠儿子的事多做了一点弥补。 天气突然的热起来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池子里荷花都开了,蝉声越过层层院墙扰人清梦。清晨还没睁开眼就可以听见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响成一片。 阿长还小不敢给他屋子里用冰,可是这孩子又挺怕热的,早上醒来一摸,就是一头的汗。一天里连吃带喝爬动出汗等等下来,三四身儿衣裳都不够换的。阿青带着儿子午睡的时候,孩子比她先醒,醒来了也不哭闹,自己在那吮手指头吮的津津有味,口水淌的到处都是。 阿青让人备了水,带着他一起洗了个澡。 这孩子特别喜欢玩水,炎炎夏日里头没有比玩水更舒服的消遣了,短胖的四肢一划一划,那自在劲儿就象一条小鱼。把他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他还老大不情愿,可惜他不会说话无法表达,于是他的意愿就被亲妈这么狠心的无视了。 阿青一般集中在上午把事情料理了,她也出了月子,有些推不掉的应酬也得出门。皇后去了将将半年,婚丧嫁娶作寿庆生的事情都不多,应酬不多,倒比以前要轻松。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七十七 阿青下了车,从乳娘手里把孩子接过来。 阿长眼皮动一动,眼睛睁开了条缝看了一眼,然后闭上眼,无忧无虑美美的接着睡。 真是小祖宗。 阿青把他头上那顶薄薄的花帽往下扯了扯,挡着可能会投射在他脸上阳光。桃叶连忙上前一步把伞撑开,挺大的一把伞,把阿青母子俩一起遮住还有剩余。 吴婶站在回廊下,看着他们娘俩进了门,赶紧快走两步迎上去,把孩子从阿青怀里接过去,熟练的掂了掂份量。 “又重了。” “特别能吃。”阿青毫不客气的把儿子的老底儿都揭了:“眼看着饭量快追上我了。” 吴婶白了她一眼:“能吃是好事,是吧小阿长?” 阿长睁着睡意惺忪的眼睛看着吴婶,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 桃枝笑着说:“夫人从早起就等姑奶奶过来了,点心催了好几回,还让人到巷子口去候着。这会儿人一来了,又装着不上心。” 吴婶啐她:“就你话多,快去沏茶。” 桃枝笑眯眯的拉着桃叶一起:“咱俩一同去吧。” 桃叶知道吴婶和阿青必定有话要说,顺势跟着桃枝一起出来了。 外头太阳大,两人进了茶房坐下。小茶炉子放在了门外头,屋里窗子都敞着,倒是凉风习习。 桃枝捧了两样果子出来,还有瓜子和蜜饯,一共凑了四样待客,还把新茶沏了一壶来,笑着说:“招呼不周,你就随便用点儿。” 桃叶说:“有什么不周的?我看是太周了。你最近是不是忙得很?瞧着比上次见你又瘦了些。” “可不是忙嘛,家里头又要办喜事,忙也忙的高兴。”桃枝捧起茶杯吹吹上头的茶叶片:“大少爷的亲事一定下来,家里上上下下的人心里都踏实多了。原来还想着,老爷夫人和少爷都是难得的好性子,待下宽和,咱们这些人日子也好过。就怕将来娶进个厉害的少奶奶,到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别说日子不好过,将来连个着落都没有才惨呢。” 大妞也是这个家里的人,而且大妞脾气甚至比吴家人还要更好,一点架子也没有。看她身边桃花过的那么滋润就能看出来了。不是那心胸宽大的姑娘,能把一个容貌胜过自己数倍的漂亮丫鬟留在身边吗?不但如此,还带着她进进出出,还传她医术,平时一句打骂没有,真跟姐妹似的。 “张姑娘成了咱们家的人,是咱们家的福气,也是张姑娘的福气啊。张家人丁寥落,张姑娘又学了医,换了一般人家哪里肯娶这样的媳妇?所以这是两下里都合适,正凑一个好字。” 桃叶笑笑。她跟着阿青这几年,世面见得多,人情世故懂的也比以前多得多。尤其是在郡王府那样的地方,她学会的头一件事就是祸从口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嘴里说出的话无论如何不能让人揪住把柄。这会儿虽然是陪着阿青回娘家,不用象在郡王府那样处处小心,可她已经养成了少说少错的习惯。 桃枝自然看出来了,也不再说主家的事,转而说起她们的事情来了。 “你还记得咱们刚进府的时候吗?” 桃叶就笑了:“哪能不记得。” 当时她们被孙家买去还找专人调教了一段时日,原来以为就留在孙府了,没想到却被孙夫人转手送了人。一来看见吴家那么个样子,家里寥寥几口人,连器物东西都不齐全,完全没有个主子模样,都还觉得心里凉了一半。一样是做下人,遇着大方豪阔的主家和小门小户抠门的主家还是有区别的。 可俗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用不了三十年,三年间光景不同了。当时吴家怎么样?现在又是怎么样?现在外头人说起来哪个不羡慕呢?吴大人前程似锦,还与郡王府结了亲,在京里也是有名有号数得着的人家了。至于桃叶和桃枝她们这些来的最早的大丫鬟,那在下人里的威信也非同一般。桃叶就不说了,桃枝现在伺候着吴婶,那妥妥的是全府丫鬟里的头一个,平时都是被人赶着叫姐姐姐姐的,日子过的可甭提多顺心了。 但人总是有居忧虑的。没衣没食的时候忧心眼下,有衣有食的时候也会忧心将来,桃枝现在的年纪就正正好该忧心将来了。她没有什么放出去自立门户的野心,依她看吴家的富贵长远着呢,安安稳稳在府里头一直当差是最好。 可她也得嫁人,既然不想出去,那就得嫁给府里头的人。桃叶伺候着吴婶,前院有多少人她心里有数,其中哪个得吴叔看重,哪个机警伶俐,哪个懒怠不求上进,她都明明白白的记着呢。 平时也没得人可以商量,她和唐妈妈赵妈妈平时虽说关系也不错,可没到能说这些事情的份上。这不桃叶一来,她再合适不过了,桃枝不和她说,还和谁说? 一是两人一块儿进府,相处的情分不浅,二来桃叶毕竟不是这府里的人了,就算她也有成家的打算,也不可能和自己有什么冲突。要不然她干嘛不找桃花商量? 桃枝比较含蓄的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又问桃叶:“你呢?你可和我同一年的,就是月份比我小,也该早早打算一下了。” 桃叶只是说:“我且不急,小少爷还小呢,夫人身边离不了人。我就是想走,可没人能顶得我。” “怎么没有,”桃枝撇了下嘴:“那姐俩不是擎等着你挪地方她们好出头吗?” 桃叶笑了:“她俩比我也小不了几岁,琥珀心眼儿少,不是那块料。珊瑚就算能顶了我,她也干不了两年也得配人了。” 不过对桃枝说的话,桃叶也劝了她两句:“虽然说咱们现在不常在一处了,可是也没有为了这个生分。这府里规矩还不全,就比如说成家的事情,以前没有例。郡王府却是各种规矩一大把,我倒听人说过一些。” 桃枝忙问:“都有什么规矩?” “要说规矩其实也不多,再说和咱们府上也不一样。郡王府人多,光是前院和内院各处伺候的,加上庄子上的,还有那些身上有职分的王府属官,好几百号人是有的,这么多人没个规矩怎么管束?咱们府上人少,老爷夫人讲人情。但是日子长了,人更多了,后来的人老爷夫人不可能个个认得,就不可能再处处讲人情了。比如郡王府,前些日子逮着一对后院粗使丫鬟和前院儿的人私会的,两个人一起都发落了,杨总管一点儿都没手软。他们真要是之前就认识,相互有意,大可以等着岁数到了求一求主子好相配,主子一般都会成全。何苦闹出这种丑事来,若不是处置,其他人也跟着学起来,那郡王府的颜面何在呢?” 桃叶话里有话,桃枝听出来了。 她不太自在的笑笑:“规矩大人多自然要管的严一些的。” 桃叶也不多说。以前关系是好,毕竟现在不在一处了,交情也淡了。桃枝贴身伺候夫人,在吴府算是丫鬟里的头号人物了。人的境遇变了,心也自然跟着变了。夫人以前不是念叨过一句话吗?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看着情分,话她是说到这份上了,听不听得进去全看桃枝自己。要是人家觉得自己腰杆粗,手面大,干出什么事儿来自己都能兜得住,那桃叶也不好再多事了。别人没劝成,反而惹出仇来。 屋里头吴婶正和阿青说话。 “我见着杨夫人了。” 一说起杨夫人三个字就觉得有些别扭。 这算什么回事儿呢?姓杨的早死了,杨夫人现在又住在宫里,却又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大家还是只能以杨夫人称呼她,感觉特别讽刺和荒唐。 “怎么样?” 吴婶问得十分忐忑。 阿青却没有吴婶想的那么心情复杂激荡。她是再世为人,对身世一早就心中有数。见到杨夫人这件事对她的影响,远没有吴婶想的那么大。睡一觉,再醒过来,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的过的。 “看她气色不太好,还不如上次见面的时候。”之前数次相见,她也觉得杨夫人十分亲近,只是没想到她们会是亲戚。 吴婶原以为阿青肯定有好些感慨,没想到就这么两句。 “你们提起以前的事情了吧?” “说了一些。”阿青看吴婶难得的有些小心翼翼,吴婶的担忧她多少能体会一些:“也没说多少。她对过去好象十分自责,总觉得石家落到后来那境地多多少少都是她连累的。” 吴婶说了句公道话:“不能这么说,狗要咬人,难道人还得怪自己肉长的香吗?其实当年那阵子乱得很,京里世家十不存一,难道个个家里都有个貌若天仙的女儿才招来了灭门之祸吗?” 阿青都让吴婶逗笑了。 “您说的这道理我明白,别人也明白,就是她自己想不开。” 吴婶点点头:“可不嘛,事情放在别人身上都能说的轻松,搁在自己身上就不行了。”吴婶之前还担心阿青从此认了石家姑奶奶,和自己就生分了,话说到这份儿上倒反过来劝她:“你和她也算相认了,以后要是有机会,说法多劝着她点儿。她现在的处境吧多少人卯着劲儿想算计她,可以说是危机四伏啊。” 虽然阿青也嫁进了宗室,好歹丈夫也是未来郡王,可她仍然觉得宫中是另一个世界,遥远,冷漠,危险。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八十八 天热得大人孩子都没胃口,阿青挽起袖子下厨,做了一道荷叶饭。不过阿长这年纪还不大吃得饭,阿青给他预备的是荷叶粥。荷叶性凉,不敢给他吃多,但是小阿长显然十分捧亲娘的场,对这道淡绿的清香满口的粥羹吃的又急又快,差点呛着。 “真可怜,荷叶粥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阿青一面同情的给儿子擦嘴,一面无视他渴望的眼神不再给他喂食了,还不怎么有诚意的安慰他:“等你长齐了牙之后就什么好东西都能吃了,现在你是心有余而牙不足啊。” 至于阿长吃得正嗨的时候突然被掐了食儿高兴不高兴,这个问题不大,扔给他一只彩绒绒球就解决了,阿长用不了五秒钟就跟彩绒球玩做一团,把荷叶粥抛在了脑后。 小孩子嘛,忘性大得很。 回过头来阿青还得操心郡王府里的一摊子事儿。说是家务事,可件件都叫人心烦。不是钱物上的事,郡王府倒不缺钱,绝不至于象以前看红楼里头贾府那样寅吃卯粮还要放高利贷来补贴,账面基本是持平的。尤其李思谌还有许多解释不清来路的灰色收入,让阿青一面为家计放心,一面又为他来钱的门路不太放心。李思谌保证过钱的来路绝对不会亏负良心,阿青仍然有些忐忑。 让人操心的永远是人的事。 三个妹妹的亲事,还有李思谌的两个兄弟。兄弟间的仇怨解也解不开,又不能象对待陌生人那样老死不相往来。阿青打小长到大,家里的气氛都欢快和睦,象这种住在一个屋檐之下却天天被迫勾心斗角,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生活方式。 吴婶没什么诚意的安慰过她:“幸好世子已经先把陆王妃收拾了,要是她还在,天天得找事儿恶心你。现在嘛,虽然她还有一儿一女,可女儿总得要嫁出去的,兄弟嘛,名份上是世子的弟弟,他们要是折腾,你们做为兄嫂总是有法子压制收拾的。快知足吧,王府这人已经算少的啦。你知道当年石府有多少房头吗?一件事儿后头可能有三五拨不同的人在算计着,那才叫难办哪。” 这种安慰一点儿都没能让阿青觉得轻松。 吴婶在告诉她她开启的宅斗副本困难程度并非精英级而只是普通级吗?但这种家族内耗哪怕她最后顺利通关了,也完全不能称得上赢家。 这种事没有赢家。 为什么人们这么热衷于内耗呢?有这劲儿不能冲着别的目标去使力?是全都圈在一个府里,一个王城里,只能看见这一亩三分地儿?还是个个都属耗子的,对外怂包只会窝里横? 也许两种原因兼有。 就拿陆王妃养的那个儿子来说,他可不象李思谌一样走南闯北,自己身上有一身本事。正相反,这小子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在京郊围猎,长这么大估计连离京百里外的地方都没有去过,要说他有什么本事?唔,调戏丫鬟算不算?要是不算,他大概只有酒囊饭袋这一样特长了。可是没有本事却偏偏不甘心,总觉得是一个爹生的,凭什么你早生几年,所有的好处就都归你?把你折腾下去,这一切不就都归我了吗? 这买卖本少利厚,付出少回报大,傻子也能算过这笔账来。别说他们不是一个娘养的,就算是亲生的同胞兄弟,为了爵位家业反目成仇互相算计的也多了去了。 说起来朝廷在宗室勋贵爵位传承这一块规矩是很严的,嫡长承继制是板上钉钉不容置疑,防的就是这种内乱。可人心永远不足。嫡长了不起吗?死了的嫡长可就不能承继了吧?到时候老二就是老大了,这事儿多顺理成章啊。不过这么一来老三会不会心思活动?要是第二没了,老三就可以顺势顶上啦 阿青想的头痛,只好承认这题无解,起码她没那个本事解开。 吴婶坐在一旁打量着从小到大抚养照看的孩子。 阿青和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不一样了。尽管她自己可能也没发现,但是她的气度,眼神,甚至连穿着打扮,都不免沾染上了王府生活特有的痕迹。 她的气质容貌都越发出众,那种雍容奢华的生活让她就象一朵渐渐绽放的名贵的牡丹花,一日比一日更加散发出逼人的华丽秾艳。 即使在竹篱茅舍边养大,牡丹终究还是牡丹,与野花闲草还是不一样。 吴婶有几分心酸。 她在石家待的时日并不久,对石家的人既没有什么感情也没有什么交情。倘若现在突然又出现的亲人是薛家人,吴婶不会这样担忧,总担心阿青会被抢走一样。她当然不会轻信谣言,觉得石家都是因为生了一个祸水红颜的女儿才招致灭门之祸。 但她不喜欢杨夫人,一点儿都不喜欢。 同为女人,吴婶很同情杨夫人。 但是吴婶养大了阿青,早将她看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早就把自己与阿青并无血缘关系的事情忘了。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杨夫人,时时刻刻提醒她,阿青与吴家其实无关,她是石家女儿,吴家纵然将她养大,也是留不住她的。 现在只是见面,下一步呢? 吴婶也不愿意这么想,这样想只会让自己越来越难受。 她把那些烦恼抛开,笑着抱起阿长。又白又胖又嫩的阿长笑得咧开嘴,露出那几颗零星的小糯米牙。 吴婶乐滋滋的夸赞他:“阿长真是乖巧聪明啊,长大后必然是个俊秀有为的好儿郎。” 阿青在一旁忍笑。 她和阿长小时候,吴婶对孩子可是宽严并济的,虽然也夸过,但是管教起来也不手软。可现在对着外孙子,吴婶是一点儿原则都没有了,张口闭口只是夸,果然老话说的对,隔辈亲隔辈亲,原则算什么?见了大孙子,谁还记得原则俩字怎么写啊。 阿青这么随意的回娘家倒还可以,但是无事是不能在娘家过夜的。按着现在的俗例,出嫁女儿在娘家住下了,那得是有什么大事才成,所以没大事阿青还得赶回去。 收拾停当正要出门时,柳枝忽然急急从外面进来,有些慌张的回禀:“夫人,外头来人了,说是宫里来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八十九 入宫 戍卫长泰门的侍卫远远就见着一队禁卫护着一辆马车驶过长街,径直朝着宫门而来。 这车不是宫中的的制式,两名侍卫正要上前拦阻,有一人一夹马腹向前,高高扬起手中的令牌,吆喝着:“放行!放行!” 一看到那块令牌,守门的侍卫不敢怠慢,急忙让开路,任凭那些禁卫并这辆马车穿过长泰门,速度并没有减慢多少,直向着宫中奔去。 这样的例外是极少的,起码守门当值的这一班侍卫们,都是头一次遇到。 刚才那个人亮出的令牌是漆黑的,中间是红漆字,这是皇上钦命令牌,进出宫门当然可以畅通无阻。 而且亮出令牌的那人他们认得,是姜总管的徒弟,常在延政殿伺候的赵德林。这一位现在在皇上面前也很有体面了,一般朝臣勋贵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当然,一般的差事也绝没有那个份量让赵公公亲自奔忙。 这样急着接人进宫,拿的又是黑色令牌,接的人肯定非同小可,原因也一定十分重要。 马车驶得太快,颠簸也太剧烈,阿青下车的时候脸色发白,要不是大妞在一边扶了她一把,她可能会站不稳当。 进宫对阿青来说绝不陌生,可是对大妞来说还是头一次。 从张伯的药铺开张,大妞带着丫鬟开始学医,她也曾经出入过豪门大户,替那些住在深宅后院里的女人们诊病。 大妞有些担忧,小声问:“青姐?” “我没事。” 只看这两个人,阿青还需要人搀扶,似乎还不如大妞。可是要论镇定,大妞其实远不如阿青。她托了一把身上背着的药箱,手有些微微抖,迈出去的步子也有些僵硬。 这是皇宫啊! 大妞心里惴惴不安。她以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那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是在京里住了几年,长大了,懂事了,见识多了,渐渐也知道人情世故,知道怕惧了。 不说皇宫这样的地方,就算是外头那些豪门府邸,哪家不以势压人?她一个小小的女医,谁把她放在眼里?要不是因为有吴叔一家照应着,做女医可没有现在这么容易。 那些人尚且如此,宫里就更不用说了。 要只是给哪位贵人看病,这个大妞是不怕的。可要是她看不了,看不好,会不会被问罪?会不会连累家人? 抱着这样的心思,大妞旁的都顾不上理会,脚底下高低难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阿青进了殿门, 引领他们进门的姜公公退到一旁后,阿青先朝站在殿中的那人拜了下去,大妞愣了下神,接着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赶紧也跟着跪下去。 殿中这人穿着一身儿石青色常服,约摸四十开外年纪,面容清瘦,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愁色。 “免礼,起来吧。” 阿青低低应了一声:“谢皇上。”随即带着大妞站起身来。 大妞呆呆站着,低着头,只能看见眼前人袍襟的下摆和鞋面。 这就是皇帝? 她见着皇帝了? “你们进去吧。”顿了一下,皇上又说:“陪她说说话。” 阿青又应了一声是,示意大妞跟上她。 两人随着姜公公进了内殿。 大妞如同身在梦中,等姜公公退下去,一个宫女掀起垂珠络帘幕请她们进去时,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殿内弥漫着一股略带清苦的药香,对于大妞这样天天同药材打交道的鼻子来说,很容易就分辨出来这股药气自何而来。 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方子,闻着这气味儿就象是很寻常的安神补气汤。 这种补汤很普通,很多郎中都会用。除了煎服,还会制成丸药,比煎服更方便些。就连张家的药铺子里都有这种成药在卖。 凭这个真断不出帘子后头的人究竟生的什么病。 宫人掀起帘子之后,靠在床头的杨夫人朝阿青招了招手:“你来了?来,坐过来些。” 杨夫人的头发是刚才梳过的,脸上居然还敷了一点脂粉来掩饰气色。可阿青和大妞都不傻。 阿青虽然和杨夫人不算太熟悉,但是她知道皇上让人这样急切的把她召进宫来,绝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杨夫人也不是那样行事张扬率性的人。 大妞则是看出了杨夫人身上带着病,且病的不轻。 阿青在床边坐下来。 无论如何,床上坐的这人和她是血脉至亲,且对她抱怀善意。 “夫人身子不舒坦吗?服过药了没有?” “不是什么大病。”杨夫人轻声说:“药也服过了。” 可是阿青信她的话吗? 如果杨夫人不是大病,又乖乖的服了药,刚才去吴家的太监何必要强调“请张家姑娘一道入宫”?杨夫人和大妞又不熟,没必要让大妞走这一趟。 “让大妞帮夫人看看吧,她也正学医术呢。” 果然杨夫人微微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不用了。” 这让阿青也不好说了。 毕竟她和杨夫人其实也不熟啊!起码没有熟到和吴婶那样不避疑,有事甚至能替对方做主。 请脉不说了,阿青改口问:“夫人用晚膳了没有?我和大妞急着进宫,还饿着呢。” 这下杨夫人果然顺着她来了:“还没用晚膳?这会儿都什么时辰了?快让人呈膳吧。” 阿青顺势说:“那我们就陪夫人用一些。” 大妞站在一旁,看看杨夫人,再看看阿青。 只要不瞎,都看得出这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大妞心里忐忑。 阿青姐,和杨夫人,她们 几乎是一吩咐下去,晚膳马上就端来了,可见下面人是一直预备着的,杨夫人肯定也还没用。 大妞还是头回见识御膳是什么样呢,可惜这会儿她一点儿品尝的心情都没有。 菜色很丰富,也很清淡,七八道菜都盛在小碟子小盏中,主食是浅碧色的御稻米饭。 阿青看杨夫人这样,也不敢给她盛饭了,看了一眼汤的成色,亲手盛了半碗汤给杨夫人。 果然杨夫人根本没有拒绝的意思,笑盈盈的接过来,一点都不勉强的一口一口把汤喝了。 看样子只要是阿青端给她的,大概一碗毒药她也喝的高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九十 灵丹妙药 杨夫人先是喝了半碗汤,尽管半碗汤的量极少,也就是两三口的样子。阿青又给她盛了一点小米粥。这米粥熬到了火候,米都要熬化了,金黄金黄,黏稠稠的。阿青盛的也少,也就是刚盖住碗底,感觉一大口就能喝完了。 她也没有劝杨夫人说什么要多吃些,要补养身子,就挺自然的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碗递过去了,杨夫人也就自然的接过去吃了。 这让站在殿外隔着花隔屏风的孔隙看着的皇上,心中十分感慨。 果然把世子夫人接来是对的,旁人费尽心思磨破嘴唇也做不到的事,对她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杨夫人之前才吐过血,还晕厥过一次。但是阿青来了之后,她现在看起来精神却比之前要好得多。 暖暖的粥羹下肚,杨夫人也觉得冰寒的身体里有了一点热气。 尽管是大暑天儿,可杨夫人却觉得身体里格外冷,五脏六腑里都是郁结不化的寒气,手脚冰凉无力。 从阿青来了之后,她只觉得自己好多了,几乎都快忘了身上有多难受。 “你进宫来,阿长呢?现在谁照料他?晚饭他吃什么?” 阿青微笑着同她实话实说:“我把他放在娘家母亲那儿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惯着他,他才不会吃亏呢。” 听阿青这么说,杨夫人才算放心。 要是阿青把孩子独个儿留在府里,哪怕有一堆仆妇婢女照应,那也绝不能令人放心。阿长毕竟还小,话还说不明白,即使身边有人暗中使坏亏待了他,他既无力反抗,又没法儿诉苦,那是要吃大亏的。毕竟郡王府里人多手杂,对这孩子只怕也没有几个人真心盼他好。可是在吴家就不一样了,吴家人口简单,老老小小都盼着这个外孙好,哪会不尽心照顾呢? “到底阿长还小,离了亲娘不行的,等会儿再晚些不见你,怕是要闹。用过膳,你们就出宫吧,再晚宫门下钥就出不去了。” 阿青笑着说:“夫人这些时日就住这儿吗?我觉得这宫室有些气闷,暑天住着只怕不舒服。” 这本是杨夫人心里的疙瘩,她不愿意想起自己现在和皇上的关系,也不愿意去多想自己尴尬的身份和处境,尤其耻于被阿青知道。 可是现在阿青已经知道了。 她说的这么坦荡,好象根本没把这里的位置和杨夫人的尴尬当做一回事,自然的就象去邻居家串门一样平常。 她这样淡然以对,杨夫人心里也不觉得多别扭了。 “这些日子是住在这儿,这儿确实没有山上舒服,我也更习惯住在山上了。只是这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想迁也不方便迁。” 阿青很自然的接着说:“那让大妞替夫人看看吧,大妞的医术学得不到家,跟太医们是不能比,可是太医们要看病,却没有大妞这么方便。” 这是自然的,因为太医都是男子,而大妞是个少见的女医。 望闻问切这四样诊病方法,郎中们对着女病者都不能尽情施展,毕竟男女有别。而太医们导忌讳得更多一些,因为他们面对的这些女子一个个身份贵重,望、闻都是不恭,问也要遮遮掩掩拐弯抹角,诊脉时也不敢触着她们的肌肤,有绝世医术,这样一来也先折去了一半。针灸之术不好在她们身上施展,开方子又不敢下猛药。这样一来,治不好病当真不能怨太医们不济事。 话说到这里,杨夫人犹豫了片刻,也只好点头应了。 晚膳撤了下去,宫女过来服侍杨夫人重新躺好,大妞净过手,手轻搭在杨夫人手腕上,眼帘低垂,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再诊一下左手。” 两只手都诊过之后,大妞抬起头来问:“夫人之前是不是曾经生过重病?或是受过什么伤?” 杨夫人微微点头:“是病了一场。” “夫人身体亏虚,想是从上次病后就没有好生将养。汤药虽然有效,不过味道一般人都不喜欢,天一热就更喝不下去了。” 杨夫一还没来及说话,一旁的宫女先在心里点头暗许。 别看这位姑娘年轻,说话还挺周全的。杨夫人不愿服药被她说成是天气炎热没有胃口。 杨夫人何止是不服药?有时候近身伺候她的人都觉得这位夫人简直就象是生无可恋一般,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哪怕是人人抢破头想争夺的皇上的恩宠,她也根本不放在心上。不肯服药且不说,劝她进膳也象是逼她服毒一样,整日精神恹恹的不想动弹。别说她身子确实亏虚得厉害,就算是一个好好儿的身子壮健的人,这么折腾也好不了啊。 俗话说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杨夫人她自己心里好象就没有求生的信念,这让别人也无计可施啊。 一开始被差遣来服侍这位夫人,连宫女带太监在内,这一批人都以为自己要交好运了。在宫里想出头,关键是要跟对主子。跟个走红运的,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跟个出不了头的,那只会被人踩进泥里去再难翻身。 这位主子,在皇上心里那是头一份儿,多少年了,宫里谁见过皇上这么看重这么宠爱一个人?连皇后都不能和她相提并论,对她出手之后,反倒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宫女太监们觉得跟了这位主子真是祖坟冒青烟。 然而,这位主子偏偏是个不惜福的,皇上的宠爱不稀罕,不是那种耍手腕儿欲迎还拒,是真不稀罕。荣华富贵于她来说如同浮云,根本不放在眼里。现在连她自己的性命她都不当回事,这让身边服侍的人还有什么指望? 原以为搭上了条青云路,结果却是上了一艘沉船。杨夫人倘若真的死了,那不用说,这些伺候过她的奴才们全都没了活路。 皇上心急,奴才们心急,连太医们都心急。 唯独杨夫人自己毫不在意。 可阿青这么一来,杨夫人居然有力气坐起来了,还和她有说有笑,还进了半碗汤和半碗米粥,甚至允许这张姑娘给她问诊。 怪不得皇上这么急的象抢人一样把人接进宫来,原来世子夫人确实是一剂灵丹妙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九十一 情分 阿青知道大妞没说实话。 经过这两年的历练,大妞已经不是一开始那个大大咧咧没心眼儿的姑娘了。尤其是她进了这个行当,当着病患,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心里有数。 比如,你横竖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说:“您老没几天活头儿了,吃点喝点儿悠哉等死吧。”又或者直截了当跟哪家的夫人说:“你这毛病肯定是你男人过给你的,八成是在花街柳巷染上的脏病。” 听了这些话的病患怎么想啊?起码人家家里闹翻天之前,得先跟这个郎中翻脸。 会这样说话的那只能是傻缺二百五。大妞是直率,可她不傻。 所以大妞说:“不是什么大症候,我就不开方子了。药补不如食补嘛,有什么想吃的就吃两口,软烂些好克化的就成,倒不用非得吃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的。” 阿青也点头:“正是,山珍海味什么的也就吃个新奇,谁天天当饭吃?一个地方的人有一个地方的体质,总吃旁的地方的东西那就是不对脾胃。” 杨夫人笑着点头:“就是天热,没什么胃口。” 大妞说:“您要信得过啊,让阿青姐帮着写两张膳食单子,这上头她可比我精通啦,准保又好吃又补养人。” 这种情形下,杨夫人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个不好。 看着她的样子,阿青蓦然感到一阵心酸。 杨夫人的病,一小半在身上,但还有一大半是在心里头。 一个人自己不想活,就算举天下所有的灵药珍宝,也救不回来。皇上这样急的把阿青和大妞召进宫来,难道是为了大妞医术超群吗? 分明是指望着阿青能劝动杨夫人,令她自己愿意配合太医,好好养病。 而且,召她来让杨夫人见,说不定还有挟以为质的意思。 阿青也不愿意用这样的心思揣测皇上,可是看着杨夫人,想到她过往的种种惨痛经历,阿青没法儿不往那个方向去想。 杨夫人显然是不愿意入宫的。她隐居在山上的道观之中多年,身体并无大恙,看着与常人无异。如果她愿意和皇上重归于好,那现在就不会象是被囚禁不得自由的人一样,只想一死解脱。 自己来劝她,杨夫人也许能一时好转,但这是治标不治本的。 杨夫人说了不少话,精神不济,靠在那儿闭上了眼睛。 象是睡着,但是睡着的人呼吸会变重,变深,杨夫人的呼吸却显得细弱,胸口只有微微起伏。 大妞凑近一些仔细看了一眼,向阿青微微摇头,示意暂无大碍。 她们俩打小一起长大,阿青和她的默契旁人都比不上。 两人退到屏风后头,阿青轻声问:“这是睡着了?” 可看着更象是昏过去了。 “只能算是假睡,身体太虚了。”大妞低声说:“脉象虚浮若断若续,情形很险了。我怎么觉得,她这情形象是曾经” 中毒两个字她没有说出声来,不过看她的口型阿青也看懂了。 她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她也无声的问:“有多久了?” 大妞对她比了个手势。 那 那好象就是前阵子听说皇后坏事的时候。 现在要紧的事是杨夫人的身子,而不是皇后是不是下毒的幕后指使。 大妞继续比口型,这场面要是让旁人看见了准会觉得怪异。可是对阿青和大妞来说这不算什么。她们以前也这么干过,两家有如一家,她们俩也常一起睡,躺下了还不困,又怕大人发现她们还不睡觉,就这么讲悄悄话。 杨夫人的身子很虚弱,夸张点说,肠胃脏腑都让毒素蚀得千疮百孔了,这会儿就是想给她补养也不能下猛药。大妞现在明白为什么进门的时候闻见的是最普通的补汤气味了,稍微药性大一点儿猛一点儿的都不能用,参肯定也不行。 大妞还向殿外瞟了一瞟,示意阿青千万小心。 太医的水平不是她能比的,哪怕她们张家是名医之后,可她爹的本事她学了还没有三成,要不是占了身为女医这个便宜,也没有那么多人请她看诊。太医是真的开不出别的方子来调理杨夫人身子吗?八成是怕招祸,才开这种吃不好人也吃不死的药方。 虽然说医者父母心,可大妞不愿意阿青姐趟这混水。 给人照顾好了,未必有功。可是照顾坏了,那必定得不了好。 她这么一说,阿青也沉默了。 是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明哲保身,这说不上是什么恶。在这个步步险恶的地界,人人都得先顾自己。 可是杨夫人在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想到杨夫人看见她的时候那一下亮起来的眼睛,阿青没法儿让自己视而不见。 “我知道了。” 大妞嘴巴张了一下就又闭上了。 阿青姐从小就有主意,这个大妞早就知道了。 “姐,你要真想让杨夫人好,开药,食补这些旁人也都能做,可杨夫人好了吗?她待在这儿不行,这里不是个养病的地方。” 这个阿青也明白。 如果要把天下人按地方划片算算平均寿命,这座天底下最富贵的宫城里只怕人均平均寿命是最短的,人们所能感到的幸福值也是最低的。这里的人得踩着别人才能往上走,得吃别人的血肉来饱自己的肚子, 但杨夫人能不能离开这儿,阿青说了不算,杨夫人自己说了也不算。 只有皇上说了才算。 那皇上是个什么意思呢? 这个谁能知道?揣摩别人的心意是最难的,更不要说这个人是皇帝了。俗话说天威难测,皇帝肯定是这世上最不愿意让别人猜出心意的人。 当初皇上能替她和李思谌指婚,这其中可能有她与杨夫人肖似,皇上念旧情的原因。可如果没有李思谌为皇上出生入死立功办事,随便一个人来求,皇上能应吗?说到底,情分这种东西,在皇权面前能算得了什么? 姜公公过来领着阿青和大妞出宫,一个字都没有多说,从头到尾嘴都闭得严严实实的。 从宫门出来,大妞如释重负出了一长口气,阿青没有。 她知道这事儿没有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九十二章 困境 马车出了宫门,还没过护城河就停了下来。听见外面侍卫们同人说话的声音,大妞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了一眼,惊喜的转头说:“青姐,姐夫来了。” 阿青精神一振,转头往外看时,正和骑在马上弯腰探头过来的李思谌撞个对脸。 一见着她,李思谌显然就松了口气。 旁人也许看不出来,可阿青是他的枕边人,旁人看着李思谌一切如常,可是落在阿青眼中,哪哪儿都是痕迹。 “你怎么来了?” 李思谌见她二人太平无事,也如平常一样说:“见天黑了,怕你们误了出宫,就过来接一趟。阿长还在岳母那里,咱们送了张姑娘回去,正好接了阿长再回府。” 阿青点了点头。 看见了李思严打,她心里一下子安定了不少。 不似刚才那么慌了。 无论这件事情接下去会怎么样,她总不是一个人。 大妞显然也安心多了,揉了揉肚子说:“阿青姐,等会儿你急着回家不?要是不急,咱们再垫点儿?刚才我都没吃饱,也不记得都往嘴里塞了什么。” 这个阿青倒是记得,她刚才也顾不上自己吃,一面看着杨夫人,一面也注意了大妞。大妞除了一开始盛的那一小碗饭,就没再添过,菜也没怎么动。宫里吃饭那碗跟茶碗差不多大,以大妞的饭量,家里盛饭那样的大碗还要吃个两大碗呢,这种小茶碗,吃个十碗八碗都不稀奇。才这吃一碗,不够塞牙缝呢。 阿青琢磨李思谌肯定也没吃。自打两人成亲之后,他只要能赶回去用饭,就绝不在外面将就,胃口是越养越刁了。 阿青这么别扭的抱怨着,其实心里隐然涌起的全是骄傲和满足感。 做菜是她的爱好,从上辈子就是这样。她一直觉得做饭做菜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儿,平平无奇的原料,经过巧手烹煮之后,会变成各种不同的美味佳肴。在这个世上,只要活着,谁不要吃呢?每天每顿都少不了,最少的要求是能吃饱,吃饱之后,还想吃好,吃出花样,吃出格调来。 她喜欢钻研这些,也喜欢身边的人吃得高兴。 李思谌护着马车,领着自己的属下,一声呼哨,朝着吴府的方向去了。 吴婶这小半日都心神不宁的,宫里说召阿青和大妞进宫,她就一直悬着心。 同大妞她们懵懵懂懂不同,吴婶以她敏锐的直觉,一下子就猜到,必定是杨夫人有事。 可能是因为她在心中将杨夫当成了大敌,也可能这是她历经波劫历练出来的判断,她相信自己没有猜错。 想通了这个,她心里倒不那么焦急了。毕竟杨夫人也是石家人,对于阿青这个石家血脉,杨夫人哪怕自己死也不会让阿青出事。所以这趟进宫虽然很急,但应该没凶险。 可是吴婶心里还是难受着。 为什么难受,她不愿意去细想。 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小石头和阿长了,他俩还不懂事儿呢,一个大小孩儿,一个小小孩儿,凑在一起闹个没完,你拽了我的裤子我抓了你的屁股蛋蛋什么的。虽然说年纪差得不多,可是小石头还是挺让着阿长的,很有当舅舅的风范。 至于阿长另一个大舅舅,他今天要当值,晚上也回不来了。 阿青她们到了门口,吴婶就直接迎出来了,上下打量她俩,好象生怕她们进宫一趟,身上就缺了什么零件儿似的。 大妞知道吴婶担心,实际上,一到家门口,她下车的时候腿都在打颤,脚也直发软,一步一步就跟踩在棉花上似的。 “还有饭没有?我们都没吃饱,姐夫也饿着呢。” “有,有,备着呢。”吴婶自己也没吃呢,哪有心思吃饭啊。 阿长本来正和小舅舅玩得高兴,一见爹娘来了,顿时没良心的撇下石头舅舅,头也不回的冲着阿青就扑了过来。 搂着胖胖软软的儿子,阿青也是长长的舒了口气。 虽然她相信杨夫人不会害她,可是皇宫那种地方,多待一刻都让人觉得要折一刻的寿。 真不知道住在那里的人怎么受得了。宫里的白日已经沉寂冰冷,入了夜之后,那座宫城就象一座死气沉沉的大坟墓,待在里面只让人觉得气都喘不上来,好象一闭上眼就要被那黑暗吞没了。 阿青倒不觉得饿,就是觉得挺渴的。饭没吃多少,茶倒是灌了足有一壶。而大妞则是顾不上吃饭,先奔去茅房去纾解了水厄。 在宫里这么大功夫她都没顾上这个人,可要憋坏了。怪不得人家说要进宫之前要少喝水呢,在宫里想方便确实不大方便。 去这么一趟,大妞觉得自己也得抓副安神药来煎,不然晚上怕是很难睡的安稳。 她们不过进宫一趟,待了一会儿就这样难受。那杨夫人整天待在宫里该有多难受啊。 阿青问她,杨夫人的病究竟要紧不要紧,大妞有些为难。 见她为难,阿青也就明白了大半了。 如果那病能治,易治,大妞又何必为难? 见阿青沉默不语,大妞连忙说:“虽然从脉象上看已近油尽灯枯了,不过你也知道我学艺不精,未必就有那么严重” 越说越觉得这话不象宽慰了。 “其实,以前我也诊过这样的脉象,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只要放宽心境,好生调养,多延几年寿元也不难” 这话说的也不大妥当。 皇宫那种地方怎么放宽心境?杨夫人摆明自己不想活了,又哪里会配合着好好调养? 这是个解不开的死结啊。 宫里肯定各种灵珍奇药应有尽有,可再好的药也是治病的,救不了不想活的人命。 “没事,你也别想太多,晚上早点睡吧。” 阿青这么说着,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平时她习惯中午歇一会儿,今天因为回娘家就没睡。在宫里那么紧绷着,别看没做什么活,这会儿偏偏特别的疲惫。 “这会儿街上宵禁了吧?青姐你们今天还回王府吗?要不就在家里住下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九十三 桎梏 “那咱们就住一晚再走。”李思谌笑着说:“正好明儿一早我要去城东,住这儿出门更近。” 这话哄不了阿青,从郡王府出发,和从吴府出发差不多,也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李思谌这分明是觉得她今天受了极大惊吓,又已经十分疲倦,才建议她在娘家住下的。 在这儿都是她熟悉的人,想必她也会歇的更安心一些。 大妞笑着说:“那正好,青姐的屋子天天都有人收拾,铺盖都是现成的,我这就打发人过去熏一熏屋子,别回头有虫子叮了阿长。” 阿青抿嘴一笑。 大妞现在说起话来很有当家作主的气派了。她和小山定下了亲事,尽管还没过门,可眼下这样跟过了门也没有什么区别。不但旁人不拿她当外人,她自己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眼下这说话的口气,阿青真想笑着叫一声“弟媳妇”。 当然了,现在可不能喊。 不过离这么喊的日子也不远了。 阿青想的可远了,已经想到将来他们成了亲生孩子的事了,只不知道头一个会生男还是生女,也不知会长得象谁? 象谁都好,阿青乐孜孜的回想小山和大妞小时候的模样,这两个孩子可都是她带大的啊,来个小小山或是小大妞,都很好。胖胖的,白白嫩嫩的。听吴婶儿说,小山成了亲一个孩子是绝对不够的。吴家本就人丁凋零,现在只有兄弟两个也不算多。张家呢,干脆就只有大妞一个。吴婶美美的盘算着,女孩儿不论,男孩儿至少也得三个吧?自家留俩,选一个姓张,也好对张家有个交待。 这么一算,小山和大妞肩上的担子可是不轻,且得好好努力造人呢。嗯,好在大妞体质倍儿棒,生三五个也是不在话下。到时候啊,吴婶可再也不愁整日闲坐没事干了,一院子活猴儿只恨不能把屋顶掀了。 阿青在娘家还留有旧衣裳,不过有些不大合身了,好在寝衣什么的还能凑和穿。李思谌那里也好办,不管是吴叔还是小山都有没上过身的新衣裳,小山现在身量不矮,吴叔那体格更算是个昂藏大汉。李思谌穿上小山的一套没上过身儿的衣裳时还笑说:“我还记得当年被你救的时候,还穿过岳父的衣裳呢。” 说起那时候阿青也想笑。那时候他们还在七家镇住着嘛,吴叔的身份是个猎户+农夫,耕猎为生,最体面的衣裳是一件打了补丁的布袍。所以李思谌他们被救下之后,血衣不能穿了,只好用家里的旧衣给他们先替换着。阿青那时候烦的要命,可没心情给他们做新衣,那不是开玩笑么? “那时候小山才多高,他的衣裳你穿得上么?”阿青伏在床头捶着枕头笑。一想起李思谌一脸贵公子相穿着家里的破旧衣裳,那情形可滑稽着呢。 被取笑的李思谌只能无奈的摊开手。 可他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杨夫人的事,进宫的事,没有哪一件是让人轻松愉悦的,阿青心里一定不好过。现在能引她想一想别的事,暂时轻松一下也是好的。 阿青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她今天着实累了。她在娘家的这张床当然不如郡王府的那张床宽,毕竟这是她当初做姑娘的时候一个人睡的床。所以躺下之后夫妻俩之间挨得比平时还要紧。李思谌让阿青枕在他的胳膊上。 阿青几乎闭上眼睛的瞬间就睡着了,这让李思谌松了口气,又有些心疼。 没谁知道他今天的心绪有多么狂乱。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一直被一股无力感包围。那时候他年纪小,面对郡王府高高的围墙都无能为力。等他逐渐长大,那高高的围墙对他来说不再阻碍了,他能轻松的一越而过。 对他来说,人生就象挣脱一个又一个桎梏的过程。 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妻儿的时候,可今天他发现,还有事是他办不到的。 还有一道围墙他无法逾越。 皇权。 皇帝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任何事,包括把阿青唯一的亲人困在深宫眼看着她求死,也包括把阿青就这么不容辩驳的接进宫里去。 李思谌在知道这消息的第一刻就玩命的打马往回赶。那是他的妻子,他冒不起任何风险。 他没法儿安慰自己说皇帝不会对阿青不利。皇帝如果真那么讲道理讲良心,当年他有没有为了自己的爱人向先帝争取一句?为什么皇命一下就积极配合的娶了王妃?局势动荡时他有没有余力救下石家人?他为什么不救? 权欲,每一个生在权力包围下的李家人都不会对这个东西陌生。 好,就算那些事全不提,皇上现在难道是瞎了眼蒙了心窍吗?杨夫人没进宫之前在山上道观中清修隐居时身子骨儿可没什么不妥,可从皇上半强迫的把人接进宫去,杨夫人就一天天的糟糕。被皇后下毒,被后宫排挤,最难的是杨夫人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李思谌明白的这一切,她自己肯定全都的。毕竟这些年里她一定把当年的事情回想过无数次。她能不知道皇上干过的那些事?能不知道他那所谓的真心究竟是什么成色?皇上死死禁锢了她,就象把一盆兰草装进了密不透风的铁箱子里,还深埋于地底。 他能不知道这样做的恶果吗? 他知道,但他不松开手。 皇帝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或者说所有的皇帝都不是正常的普通人。 李思谌要如何相信皇帝不会伤害阿青? 如果杨夫人死了,阿青会不会受迁怒?她和杨夫人生得很象,皇上会不会转移目标想以她为替身?别说什么阿青身世存疑的事,这事只有皇上和杨夫人两个人心里最清楚,看皇上现在这样子象是把阿青当做自己的骨肉看待吗? 如果是一般人,在皇权巨大的威严面前可能早就跪下来了。可是李思谌不一样。 他也姓李,他是郡王之子,身上同样流着太宗皇帝的血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九十四 蹄膀 一早阿青醒的时候,李思谌已经走了。可是身边热烘烘的,阿青把薄被一掀开,就看见阿长正四仰八叉的睡在她旁边。 阿青望了一眼窗子,上面一片明晃晃的,太阳早升起来了。 外头桃叶听见动静,连忙进来服侍。 “什么时候了?世子什么时候走的?” “世子天不亮就走了,说不叫惊动您,让您多睡会儿。郡王府那边也没什么事儿,您要乐意就在娘家再住几天。” 阿青就笑笑。 说是没什么事,可是按着规矩,也没有谁家的媳妇长住在娘家的。昨天已经是破例了,今天再住就有点说不过去。 吴婶也很明白这个道理,抱着阿长哄他,对阿青说:“你吃罢午饭回去吧?我让人给你装些庄子上新送的瓜菜果蔬回去,东西不贵,也让你们府上的人尝个鲜。” 阿青就应了一声。 “你中午有什么想吃的?我叫人去弄。要是家里不会做的,就去外头叫桌席面来。” 虽然阿青厨艺好,可这种天气连灶上人都不愿意待在灶边,太热了!进去待个把时辰,出来的时候一身上下全让汗水浸透了。外面已经是夏日炎炎,坐着不动都是一身汗,更不要说灶房里又是油又是火,用大妞的话说,都能把人活活蒸熟。 吴婶可舍不得闺女难得回一趟娘家还往灶房里钻。 阿青自己也有点懒洋洋的,不大想动弹。三伏天里夜里依旧暑热难当,许多富贵人家都离城避暑了,京城人多树少水也少,白日里连石板路都晒得滚烫,到了晚间依旧热得人难以安眠。晚上睡不好,人到了白天自然也没有精神。 “不知道那个老陈家铺子还做不做了?想吃他们家的蹄膀肉。” “大热天儿的怎么想吃这个?”虽然老陈家的卤味做得好,可是这么热的天儿,吃猪蹄儿、肘子的多腻啊。不过虽然这么说,吴婶还是赶紧打发人去买了。 附近的这些老字号都熟悉这些大主顾们,普通人家哪里舍得隔三岔五买这些东西吃?虽然说不甚贵,天天买着吃不是日常持家过日子的道理。一见吴府来人,老陈亲自从里面出来,洗净手给捞了四个大蹄膀,用荷叶包上扎好,又送了些卤肉和猪耳朵,笑着说:“大热的天儿管家特意跑来也辛苦了,这点儿零嘴给管家下酒。” 常做买卖的人都知道,买主固然要紧,这些跑腿的下人也要打点好。不然的话,要坏事多的是办法。 吴府还是挺好的,主家和气大方,家里下人也有规矩。 阿青喂了阿长半碗莲子汤,把昨天入宫的事跟吴婶说了大半。 吴婶担心的问:“她病真的很重?” 阿青点点头:“人很没有精神,说话中气不足,坐着坐着眼睛就阖上了。” 那情形看着很让人揪心,仿佛没了呼吸一样。 吴婶摇摇头。 上次见的时候看着还挺好的。 这事吴婶也不知道怎么宽慰阿青才好。说什么吉人自有天相?说宫中不缺好药她的病必能好转? 这些空话说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若是杨夫人换一个身份,换个处境,阿青可以常去探望,或是在病榻前服侍汤药也是应该的。再不济还可以托人捎带东西,可是杨夫人身在宫中,这些一般人都能做的事,阿青就不能做。 蹄膀买回来了,老陈家的卤味不光配料好,火候更是老到,皮酥肉嫩骨脱,吃起来肥腴香滑还一点儿都不腻,哪怕这是三伏天。 阿青给阿长也喂了一点儿,虽然阿长还没长牙,但是炖得象水晶一样的皮脂膏腴部分入口即化。吴婶儿在一边抱怨:“别给他吃这个,油那么大,闹肚子怎么办。” 阿青只是笑笑。 阿长体格儿好得很,他早早就表现出了对肉粥、肉糜这类食物的偏爱,从出生到现在,阿青记得他从来没有闹过肚子。 这份儿好体质在权贵之家娇生惯养的孩子里是不多见的,这让原本对阿青总是心里有疙瘩的安郡王也宽慰了不少。这个儿媳妇虽然是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可乡野间长大的也自有她的好处,起码生的孙子又聪明又健壮。 吴家的宅院有些年头了,房子是有些旧了,平时住着不觉得,小山要成亲,他那个院子需要好好修整。不过老房子有老房子的好处,宅子里的树已经生长了许多年,大多数树木都是吴叔父祖辈时就栽下的,到现在都生长得枝繁叶茂,正院儿靠东北角有一株高大的梧桐树,春天的时候满树紫色的梧桐花看起来如同云霞,现在正值盛夏,梧桐叶生得又大,简直象一片片小薄扇,树冠象一把撑开的大伞,将正院连房舍带院落都遮住了大半,绿意森森,格外清凉。 相比起来,郡王府虽然更富丽堂皇,地盘大,园子修得也精致,但还真没有多少这样的大树。 一想到要走,阿青格外舍不得娘家,连这些树她都十分留恋。 再留恋也得回去。 阿长不懂得亲娘的心情,对他来说,最熟悉的地方还是郡王府。车子走在路上,这小子就乐得不是他了,扒着窗户,胖手指着窗外头,嘴里啊啊的说着旁人都听不懂的话。 阿青怕他真从窗子掉出去,把他揽住,指着窗外头街上那些招牌和旗子告诉他,那是茶庄,那是布庄,那是酒楼。阿长明明听不懂,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听得格外认真。 珊瑚她们留在郡王府,昨天没跟着回吴家,也不知道阿青曾经进宫,可是珊瑚心细,一看阿青的神情就知道她有心事,服侍她更衣之后,低声将昨天今天府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两天府里也没什么大事,收了几张贴子,也不是平时往来亲厚的人家,可理可不理。 阿长从这间屋折腾那间屋,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去午睡,出门一趟,还在外头过了一夜,再回到他熟悉的屋子里来,他就象要撒尿圈地盘的小狗一样,把每间屋都转了个遍,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阿青身边来,乖乖的让人擦汗、喂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九十五 什锦饭 李思谌让人传话回来,晚饭不回来用了。 对此阿青一点儿都不吃惊。李思谌近来又忙碌起来了,或者说,他一年中大多数时间都十分忙碌,不分季节。 丈夫如果是文官,忙一些也就是案牍劳形,如果是武将,那难免让人担心会不会有战危伤损。李思谌现在只是顶个武勋散爵,冒的风险却太大。阿青记不清以前听什么人说过,做这个行当的,极少有人能得善终。当然,她也记得前世有一个特工出身的人最后成了一个国家的总统,可是那样的人统共也就只有那么一个而已。 阿长这孩子胃口太好,郡王府的老嬷嬷明里暗里劝过几次,让阿青不要给他吃得太多。从养生之道来说,三分饥和寒确实比天天暴饮暴食大吃大喝要强多了。所以估摸着阿长该吃饱了,阿青就用别的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 阿长再精力旺盛,毕竟还小,玩了一会儿就开始揉眼打呵欠。通常他一有这样的反应,接下来就不管时间不管地方,随便往人身上一靠就能睡着。身边伺候的人总是很精心,阿长也早就习惯了这样优渥的养尊处优的生活。 阿青让人端了热水进来给洗澡。因为孩子还小怕深桶淹着他,用的是一个大的浅口木盆。郡王府里用的东西都是样样考究,哪怕这么一个盆子也是一样。阿长仰躺在温水里,阿青从后面托着他的头,撩起温水洒在他的身上。 阿长身上胖嘟嘟,肉乎乎的,小孩子本来就皮滑肉软,一沾了水更是滑的托都托不住。再加上阿长自己一见了水就乐,手脚乱拍打,给他洗完这个澡,阿青身上也都湿得差不离儿了,正好也洗了洗。 等她洗好了,桃叶把纱帘放下来,进来问:“少爷睡着了,乳娘问是不是抱出去睡?” 阿青还没回话,外头李思谌说:“不用了,让他就在这儿睡。” 阿青有些意外:“回来了?” 还以为太晚他不回来睡了。李思谌一个月里出城的日子总有那么几回。不过也有时候是半夜回来,他可能就在前院或是小书房歇下了。 李思谌一进屋子就觉得身上的重负一下子轻了许多。入了夜,屋里没有院子里那么凉爽,还弥漫着沐浴之后特有的清香味儿,有些潮,有些热,可这股气息是他熟悉的,也是最让他觉得舒服的。 “晚饭用了没有?”累不累就不用问了,忙到这会儿才回来,能不累吗? “随便吃了两口。” 那等于没吃。 李思谌对吃不算讲究,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了。可阿青总觉得这样不成,工作压力大再加上饮食不规律,要不了几年可能身体就要被他自己折腾垮。也许年轻的时候看不出来,可阿青不愿意他这么糟蹋自己。 “晚上厨房做了什锦饭,用蒸笼焐着呢,我让人端来。” 菜和饭和在一起,还清淡美味,最适合这种暑热的天气吃。如果不是怕晚间吃冷食伤胃,还可以用荷叶裹好湃在井里,等凉透了再吃,风味又格外不同。 热腾腾的什锦饭更香,里面新剥的莲子米与碎荸荠格外显得爽口,鸡丁火腿丝毫不腻,米粒就更不用说,蒸得恰到好处,既不梗也不烂,粒粒都那么筋道。以至于李思谌在挖了一大勺饭塞进嘴里的时候,觉得那些米粒筋道的能在他的舌头上弹起来。 太美味了。 这份什锦饭就算不是阿青亲手蒸的,也肯定是她调的味,火候也是她嘱咐好的。李思谌太清楚府里的厨娘有几分本事了,她们做不出这样贴心合口的饭菜。 阿青坐在床沿给孩子打扇,这活儿她干的可熟悉。以前,小山和大妞还小的时候,她也这么给他们俩打过扇。当然那会儿阿青自己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经常没扇两下就让吴婶赶开了。 不过那时候并排躺在炕上的两个胖墩墩现在已经成了大人,还要成亲了,这事儿想想都让阿青觉得世事真是玄妙。 而现在躺在这儿睡的酣沉沉的是她的儿子,她和李思谌的孩子。 现在他睡的多么无忧无虑啊。 可阿青知道他也很快会长大,会懂事,会很难再象现在一样快活无忧了。 李思谌用过这顿迟了许久的晚饭,沐浴过换了衣裳,坐在阿青旁边。 “明儿我不用出门,留府里陪你们娘俩儿,咱们好好歇一天。”李思谌低声问:“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想去的地方?”阿青想了想:“天这么热,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他就歇一天,远地方也去不了。一定要去,折腾的人仰马翻的,那就不是歇息了,只怕比他平时办差还累。城里头差不多没有什么消暑的好地方,京里人想消暑都是出城,城外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多。 “不如这样,咱们府里的园子也逛腻了,咱们去别人的园子逛逛。”李思谌出了个主意,对京城内外他自然比阿青要熟悉多了:“正好离咱们家也不算远,就在东平门附近有个园子,虽然是在外城,却修的十分别致。” “去别人家逛园子?”这个阿青觉得不太好。 “不打紧,那园子现在是无主的。”李思谌说:“那园子修了也几十年了,修园子的是个有钱的茶商,园子修好他自己没住,孝敬了当时的户部尚书,转了几手之后,这园子现在其实是没抄没无主的。” 这个阿青也明白,京城经过一场大乱,权贵们几乎被重新洗牌,肯定有很多宅子、园子换了主人。包括以前的石家,虽然说阿青现在明白自己实际姓石,可是她对石家的旧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也没有想把那里收回来再重新打理的想法。 “这园子不算大,位置又在外城,有身份的人看不上,所以现在还是空着的。碰巧我知道那里入夏时才修缮过,咱们去逛逛不会碍着什么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九十六 芋泥 夜里李思谌发觉阿青睡得不大安稳,醒了两三回。 她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很不踏实。 是啊,纵然杨夫人一天也没有抚养过她,两人之间的情分说起来也就那么薄,或许不比一张纸厚多少。 可是阿青还是心软。就算杨夫人和她没有这层血缘关系在,一个认识的熟人病的快死了,她心里一样难受。 一早阿青就醒了,听着帘子外面已经有人走来走去收拾东西,这才想起来今天李思谌难得有空,他们要去玩乐一天消暑。 或许是因为天热,睡的不好,早上醒来还是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身上没力气,头疼,隐隐有些恶心。 李思谌也看出她精神不大好,轻声问:“不舒服?” 难得他有空,又有心陪着自己消遣,阿青说:“醒得早了,回头再补一觉。” 珊瑚她们在外头轻声说话,阿青听见一句:“别忘了把药也各包一些带上,万一用得上呢。” 一听到药她又想到了杨夫人待的那高墙深宫,殿阁里弥漫的浓浓的药味。 阿长已经醒了。可别说小孩子不懂事,其实他们精的很。看着有人进进出出拿的东西,他可能无师自通的猜到要出门了,兴奋的一刻不停,在门坎处爬来爬去,一副已经急不可待的模样。 今天又是个艳阳天,一早天没大亮,天还有些泛着灰白色,等太阳一升起来,天空顿时成了一片通透澄流的蔚蓝,一点杂色也没有。 阿长趴在车窗处,小胖手扒着窗框,冲着外面啊啊啊的又是喊,还想奋不顾身的往外扑。阿青身上还是没力气,抱不了他,只能叮嘱身体力行伺候儿子的李思谌说:“你抓牢些,别让他栽下去了。” 李思谌头上都是汗,点头应着:“你放心,我看着呢。你要还困,就再眯一会儿,到了地方我叫你。” 他平时哄儿子的时候不多,早出晚归的,见到儿子的时候大多是他睡着,要么就是在干吃喝拉撒的事,真陪玩的时候没几回。在他想来,一个小胖子,就算再胖吧,也没有平日练功的那一杆精钢大枪重,带他会有多累?可这半路走来他就领教了。宝贝大胖儿子是没有铁枪重,可铁枪没长手脚,铁枪不会乱蹦乱动,铁枪也不会吱哇乱叫。更要紧的是,他握枪时可以毫无顾忌的用力,枪杆又捏不断,就算断了大不了换一个。可这孩子一身细皮嫩肉,晃一晃还会抖三抖,他敢用力吗?抓破抓坏怎么办?抓不坏,抓疼了也不行啊。哪怕事事顺着他,他一个不遂意还要哭要闹的,这也让人头疼。 这会儿他更觉得阿青在家里带着孩子不易了。就算有乳娘在侧,阿青这一天下来也得吃不消。 李思谌说的那园子果然不远,因为在外城,地方很宽敞。从园门处就看出来确实是新修缮过的,漆色还新,和经过雨雪风霜的一眼就能看出不同。还没进园门,阿青先看见从墙里伸出来的半树垂柳,两竿碧竹,叶子被阳光一照,那鲜脆的绿色映着碧蓝的天空显得格外敞亮,让人心里也跟着一下子舒坦了不少。 一进了园子就感到一股凉意。这确实是建来消遣的园子,进门就是一个极大的池塘,荷叶长得都快从池子里满出来了,更有意思的是池子上架着一座十分别致的荷叶桥,桥面做成一片一片圆圆簇簇的荷叶状,更涂以绿漆,乍一看过去真找不着这桥在哪儿。 李思谌拉着儿子的手领他从桥上走过,阿长可能也对这新奇的桥感兴趣,脚下用力踩,好象要试试这桥能不能踩坏一样。 过了桥就是座亭子,连着一道长长的游廊,园子里树栽得多,绿叶快把日头都遮住了,太阳只在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的亮斑,风一吹,那亮斑还会跟着晃动挪移。阿长就追着这些亮斑踩,这孩子真是一刻也闲不住。 阿青自己是两世为人,所以这一世即使小时候也没顽劣过。不过她深受熊孩子之苦,小山和大妞两个小时候可不省心,一眼看不见就能掐起来,你压我的手我啃你的脚,乱成一团。如果去理会,他们老实一会儿,过后照旧。如果不理,他们打累了自己也就歇了。 所以阿长爱跳爱蹦,阿青也不拦着,只让人看着他别摔着自己就行,反正蹦累了他自然老实一会儿。不让他蹦,他的精力无处发泄,只会变着法儿的找事。 李思谌让人准备的很周全,隔着竹林远远听到有人奏曲,各式茶点流水价端上来,满满摆了一桌。 阿长顾不上吃,李思谌给他拔了一片荷叶扣在脑袋上,阿长可喜欢这顶帽子啦,时时不忘用手去扶一下,如果掉了,还要认真的重新再带在头上。 这样悠悠闲闲的,什么也不用去烦恼的时光平时是没有的,难得偷来这么一日闲,阿青让自己别去想那些烦恼的事,就这么尽情的歇一天。 中午也是在园子里用的饭,饭食做得也简单,荷叶粉蒸肉,荷叶鸡,翡翠豆腐,鱼丸汤,还有一道特意给阿长做的芋泥,里头加了剁碎的虾仁,和了鸡汤,十分鲜美,阿长很给面子的把一小碗芋泥都吃光了。 用过午饭,李思谌让人备了一条小船在池子里,带着妻儿上了船。阿青今天精神始终不大好,上了船没一会儿功夫就瞌睡起来,阿长也玩了大半天,小拳头揉着眼,张着嘴巴打呵欠,李思谌哄了哄,他也跟着一起睡着了。 醒着的就只剩了李思谌自己。 他也没把船往外划,就这么停在柳树荫底下。 看着熟睡的妻儿,他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他冒险做了安排,悄悄去见了杨夫人一面。 虽然石家的血缘关系在阿青和杨夫人的长相上头体现的很明显,可是李思谌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她们有多相象,阿青和杨夫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阿青遇事豁达,从容,和杨夫人的性情全然不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九十七 喂鱼 杨夫人呢?不是李思谌有意臧否,可是杨夫人就是一个标准的生于富贵,长于锦锈闺阁中的女子,眼界、心性都很有限。 前天情急之下,李思谌也曾经想过,阿青如果一直留在七家镇的乡下没有进京,会不会日子过得会更舒心?他在吴家住过,也亲眼见过阿青在乡下悠然自在的生活。和现在相比,那时候的她的眼睛更有神采,脸上的笑容也更多。 可她终究还是来到了京城,之后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可是大多数都不是因为她的意愿才发生的。就连两个人成亲也是李思谌用了手腕一力促成。 一想到这个他还有些心虚。 可阿青是不可能长久的留在乡下的,即使吴氏夫妇甘心一辈子埋没乡间,也得为子孙后代着想,人总得往高处走。阿青那种与杨夫人一脉相承美貌,在乡野间也不能够安然度日,一般人家护不住她。 李思谌了解阿青,他知道她做这个日日困在深宅大院里的世子夫人并没有多快活,但是她这个人很豁达,不管在什么样的地方,都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也努力对身边的人好。 这才是她和杨夫人最大的不同。 就象现在,不能出城去避暑,连一个好一点儿的地方都没找,就这么一个破园子能让他们母子来逛逛,阿青也一样玩的高高兴兴的,绝不会自找烦恼去想些不痛快的事。 泛舟水上,又有柳荫遮阳,船蓬下微风习习,在夏日里也算是十分清凉了。不过睡了半晌,阿青母子俩也都出了汗。主要是阿长是个小火炉啊。这么大的孩子身上本来就挺热,冬天搂着象搂个小火炉一样,那倒是暖和,可夏天抱着个小火炉睡觉,这滋味儿就谁抱谁知道了。 李思谌拿起阿青放在一旁的扇子,轻轻替妻子和儿子扇起风来。 阿青这一觉睡的很香,虽然醒来的时候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这是身处何地。 不过她很快就彻底清醒了,不醒不行,李思谌就算再有本事,带孩子他肯定不擅长。 阿长被抱去撒尿,抱回来后阿青又给他喂了些温水。 李思谌摸着儿子沁出了汗珠的脑门,笑着说:“这小子,喝水也不老实,眼珠子还四下乱转。” 阿青说:“这儿他又没来过,难免觉得新鲜。” 李思谌这么说可一点儿都没有愠怒的意思,正相反,他口气里充满赞赏。看着儿子又黑又大的圆眼睛骨溜溜的转,一看就是聪明相,将来也指定有出息。 李思谌又伸出手去,虽然他平时抱阿长的时候少,可是孩子亲近父母是天性,阿长很配合的也伸出手,让李思谌把他抱了起来,还让人端来了一小盘鱼食,抱着他喂鱼。这园子虽然荒了许多年,不过这池子里的鱼倒是活得很自在,一个个长得肥肥大大,阿青悄悄比量了一下,其中有一条特别红特别大的锦鲤,看着都得有三尺来长了,也不知道在这里悠哉游哉的过了多少年的安乐日子。 安郡王府的花园里也养得有鱼,甚至就连他们住的院子里也有,可是那些鱼都小。想也知道,那只是院子里的袖珍园林,连池子都小了,鱼怎么可能养得大?再说阿长这么金贵,照顾他的人哪里敢抱着他去水边上看鱼喂鱼?真掉下去了他们得赔命啊。这可是世子的长子,看世子爷现在的威势,毫无疑问会是下一位安郡王,他的长子岂不就是所以伺候的人不敢啊。 现在阿长看着一把鱼食撒下去,池子里的鱼簇拥而来你争我抢,还有的抢得急头都探出水面了,场面着实有趣,这小子乐得手舞足蹈,咯咯直笑。 李思谌很快就后悔了,一个乱动的孩子实在不好抱,他也怕把孩子给掉水里去,赶紧把儿子抱回来交给阿青。 “你可是给开了个好头。”阿青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等回了府他肯定会惦记着去池子边玩的。” 这么大的孩子掉水里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人平时不带孩子,偶尔带一次还给人添乱。 李思谌能说什么?只能嘿嘿的笑,讪讪的说:“多打发几个人看着等他再大一点,我教他凫水。” 这个是必定要教的。 说起这个,阿青也想到了夏天游水的清凉。 “这个我也会。” 在乡下长大,多数孩子都有有过去河里池塘里游水的经历。阿青也不例外,不过她水性不佳,也就能在小池塘里扑腾扑腾,保持自己掉水里不会一下子淹死。要说水性好,还是小山的水性好,他能在水里捉鱼,一潜下去可以在水下待好一会儿不上来。 不过那都是年纪还小的时候的事了,待阿青稍稍长大一些吴婶就坚决不同意阿青去水边玩了。 姑娘家本来就和小子不一样,更何况阿青生得太过出众,吴婶怎么能够放心? 李思谌笑着说:“明年皇上或许会出去避暑,咱们家在温泉行宫边上也有可以泡汤泉的池子,想玩水方便得很。其实今年冬天咱们就能抽空去庄子上住几天,到时候想怎么游就怎么游。” 阿青笑着问:“真的?”能在寒冬腊月里泡温泉,那倒是一大乐事啊,不比夏天游水差。 “嗯,庄子上地方大,还可以去骑马,就是冬天没什么猎物,不过庄子上也养得有狍、獐、鹿之类,可以散开放在野地里射猎,然后就在外头烤来吃。” 李思谌一说完,就见阿青的眼睛亮了起来。 倒不是她馋那些野味,郡王府的生活可以说是十分养尊处优的,这些野味厨房也常备。 不是为了吃。 而是因为李思谌描述的这种生活,更象阿青在七家镇乡下的时候的那种生活。吴叔他们也时常上山打猎,阿青也会骑马,甚至也会拉弓,会用刀。 不是说京城的生活就不好,京城是天子脚下,是天下第一等的富贵繁华地,世上但凡有的京城都能找到。但乡下那种自在,也是城里比不上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九十八 相会 三公主悄声问:“要不要我陪你过去?” 李思敏摇了摇头:“不用了,就说两句话。” “那成,我就在池子边喂鱼,要有事情你可记得唤人。” 李思敏失笑,能有什么事情啊。这还是在宫里,金二胆大包了天也不敢有什么不得体的言行举动。 她提着裙摆顺着石子路往渌波亭走过去。 金二直楞楞象根木桩子似的站在亭子外头,一看她过来,眼神都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看来倒比她还不踏实。 三公主还但心金二会对她无礼?这全担心反了,看起来金二倒是颇为忐忑不安,仿佛害李思敏会对他做出什么意外之举一样。 她走到跟前时,金二看来姿势更加僵硬了,象是用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转身就跑一样。 李思敏敛衽屈膝,金二僵硬的回了一礼。 “金校尉找我有话说?” 金二有些生硬的说:“是,在下心中有一事不明,冒昧托人传信请县主过来,怕事情有什么误会,早说清楚也免得以后误了大事。” “嗯,你问。” 李思敏的落落大方越发衬得金二不自在。 其实前番世子爷请人小聚的目的,大家心里都明白。 世子爷家中有三个妹妹,差不多都到了待出阁的时候了。那天请的人又都是未婚的才俊,这为的什么?去的人心里都有数。 金二也去了,可他纯粹是去当陪客的! 世子爷请客,当然不可能只请一两个,那分明是把藏在暗处的心思放到明处了。既然请人,就索性请一帮年轻人来,热热闹闹的乐一乐,吃酒,作诗,射箭反正金二那天就是奔着好菜好酒好好乐一回去的。他知道自己就是去充个数,给几位很可能的佳婿人选当陪衬,所以那天一点儿没有顾忌,该吃吃该喝喝,反正人家相看的又不是他。 可是没想到那些特意收拾打扮去亮相的人没被相中,倒是他被相中了。赵增文赵先生特意把他叫了去,话里的暗示他不会听不明白。 他就是想不通,那天去的人里头,论文采有新科翰林,论武功有剑器高手。论出身有的是人比他强,若要论相貌,他更是只能沦为陪衬红花的大绿叶。这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京城本来就是天下才俊之士云集之处,更不要说世子爷那天邀的人都是尖子里的尖子,正因为如此,金二才放心大胆的跟着去当陪客。可是为什么旁人反倒落了选,他倒被看上了呢? “县主是不是将我与旁人的名姓混淆了?”这是金二想到的第一个理由。毕竟那天去的人不少,人家姑娘在后头悄悄张望几眼,怕是看不清楚,或是看岔了、弄混了,都不是没可能的。要是他现在不解释个清楚,到真起亲来人家才发现搞错了人,那麻烦可就大了!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要真嫁错了人,牵累的不止是两个人,还是两户权贵门第。就算到时候及时叫停,对两家名声和往来也有损。 “没有。”李思敏说:“其实我以前就见过你,秋猎的时候,还有校武比试的时候,不止一回呢。” 那就不是弄错。 金二更迷糊了。 照他看来弄错的机率几乎已经到了八成,结果李思敏的回答大出他意料之外。 “我是觉得你这个人很不错。” 呃 他这是,听错了吗? 不,显然他没听错,李思敏就是这么说的。 “就是我想嫁的那样的人。” 金二都顾不上礼数了,追问:“县主想嫁的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叫“想嫁的人”?他怎么觉得越是和她说话,说得越多,他反而越发糊涂了? 李思敏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问他:“金校尉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这话把金二给问住了。 虽然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乍一想回答这问题也很简单。 许多人都说过类似的话。 诸如,我想娶个漂亮的,或者,贤惠温柔的,又或者,岳家得力能提携自己前程的总之,这不是个难题。 金二也不是没想过这事。 他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之前曾经议过一次亲事没成,后来又守孝。家里同他年纪差不多的一辈人好些都已经成亲了,小叔叔娶了婶婶,堂兄娶了嫂嫂,他又何尝没想过自己将来的亲事呢?少年人都会有的绮思,他也有。 可那些想法都很模糊。 比如当然谁也不想娶个丑八怪。虽然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但是有选择的情况下,谁也不愿意娶个丑妻。心地自然也不能太坏,脾气呢,当然也不能太坏。嗯,女红会一点,能给丈夫绣个帕子、做个荷包。要是再能读几本书识些字就更好了,目不识丁的妻子当然也没什么,可是能识字明理自然更好。还有 想的很多,可是他也知道想归想,真到了成亲的时候,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门当户对,娶成个什么样的,多半由不得他。 他也没想过会有今天这么一天,会有个漂亮的县主站在他面前,说想找他这样的夫婿。 金二拼命回想,秋猎的时候,他在哪儿见过李思敏,却想不起来。他十五岁后一共去过三次秋猎,他连李思敏说的是哪次都不知道。校武比试倒是只有一次,可他只在台上待了两个回合就让人赶下来啦,不说威风扫地吧,那也,那也是灰头土脸的。如果李思敏是那次看中了他,那她这眼光,这口味略奇葩啊。 “你要是看不中我,那就当这事儿没有过,反正旁人也不知道,对你我名声都没妨碍。”李思敏微微偏过头打量他的神色:“回头我也会和哥哥说清楚的,不会对你的前程有什么影响。” “那个,我不是”金二赶紧说:“我不是没看中。” 不是没看中?这话说得又长麻烦,其实说句看中不就行了。 话说到这一步,李思敏反而有点羞涩了。 其实她来之前就猜着,金二应该不会拒绝这门亲事的。论门第,郡王府当然不差,算他高攀,论出身,她是郡王庶出长女,金二虽然是嫡出,但是却是侯府不受重视的一房。论相貌李思敏自认长得不丑,毕竟爹娘都不丑。论起品性涵养,她给三公主做伴读几年,琴棋书画都学过,不算精,但绝不粗鄙浅薄。说真的,她要不主动,金二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她这样的好亲事。 金二除非是傻子才说自己不乐意。 就这么说定了,金二一点头,李思谌就会暗示金家提亲,这事情马上就会筹办起来。 等金二回过神来,李思敏已经走远了。 他还有好些话没问呢,尤其是最重要的那件来不及问。 可现在追过去显然是不妥的,过了前面的门就是后宫地界,他是过不去的。 不过不过也不急着问。 反正这亲事是要定下来了,他以后会有时间问的,会有很长很长的,很充裕的时间问。 这事不但金二好奇,连三公主都很好奇。 她们年纪都已经不算小了,京城一众少年才俊平时多多少少都见过,想过终身大事。金二在其中实在算不上出众,三公主就没注意过他,要不是李思敏提起,她都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你要嫁,其实有更好的人选嘛。” “怎么才算好呢?” “当然要貌比潘安”三公主说着也笑了:“好吧,光看脸不成,满腹才学也不代表就人品纯善了。” 长得好,有才学,但是心地很坏的人,这世上多的是哪。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李思敏的回答大出三公主的意料之外:“秋猎的时候,人家打了狐狸、獐子什么的回来,一溜儿挂在马后面好不神气,就他,只有两只锦鸡,还瘦巴巴的,看着象是捡了人家的漏。其实他能打,就是不善与人相争,人家往前赶,他不肯拼挤就落在后面。我当时想,他这样的人,学不会皮厚心黑,只怕一辈子当不了高官,享不了富贵。” 三公主托着腮玩着一根草茎:“升官发财不难啊,娶了你对他的前程大有助益。” “比武的时候,他射箭挺好,但和人家过招的时候,既不会使诈又下不了狠手手其实我一开始总觉得他没出息,但也因此记住这个人了。至于那回赢的人,我倒真没记住。” “你到底看上他什么?” “不知道啊,也许时日长了就知道了吧。” “你自己愿意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但我听说侯府地方不大,金家人却多,金二要是成了亲,你和他住的地方恐怕都难腾挪出来,那你能住得惯?” “车到山前必有路。”金二的祖母现在还在,但是她已经七十了,还有几年寿数呢?三年?五年?她在,底下儿子们不分家,她一去肯定要分,到时候金二他们这一房肯定要从侯府搬出来,即使她住金家也住不太久,且不用现在烦恼。 “诶,”三公主忽然扯了下她的袖子,探头往南面看。 李思敏有些纳闷的转头,隔着重重花树,只能看见是有内侍和宫女簇拥着一乘辇轿过去。 “那是” 李思敏刚开口就噤声,转头看了一眼三公主。 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百九十九 思嫁 那乘辇轿过去了,三公主也没了追问的心情,两人去的时候颇有闲情逸志,回到三公主寝宫脸色都不太怎么自然。 刚才经过的人是谁,她俩都猜着了。 宫中嫔妃有这么大派头的,以前只有皇后,现在只有那一位。 因为不知道如何称呼她,再加上众人都讳莫如深,非得要提起这个人,都用那一位来代替。 按说,这位得宠碍不着她俩什么。毕竟恨她的都是后宫嫔妃,连前朝的人这回都一反常态的闭紧了嘴,眼见着只要扯上她皇上就六亲不认,谁那么傻往刀口上撞啊。三公主母妃早就无宠了,李思敏更是已经回家待嫁的人,双方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她俩以前也曾经悄悄说起过这女子,因为宫中明里暗里关于她的传言确实不少。比如,她年纪已经不轻了,往少了说也是三十好几,说不定四十都有了。就算是天仙美女,最美的也不就是那么几年,这都能当祖母的年纪还美什么? 还有,听说这个女人是嫁过人的,甚至还有过孩子。皇上是什么人?怎么就被一个为人妇甚至为人母的女人给迷住了?多年前的旧事毕竟知道的人少,不知情的人难免就猜这女人说不定有什么旁人没有的媚术妖法,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的。 三公主听一位老尚宫说,那是皇上多年来的一腔执念,不说重逾性命,可是其他人,其他事同那位一比,全得靠后站了。 而李思敏,则知道这位夫人同自家嫂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最少也是姑侄,甚至还有传言说是母女 要是姑侄,那大嫂毫无疑问是石家后代,出身世家,名正言顺,如果是这个身世的话,配郡王府世子也不差。可如果是母女的话,那嫂子究竟应该姓什么了?是姓杨?还是 李思敏万万不敢往下想了。 三公主信不过旁人,也就跟李思敏能说上几句心里话。 “我还真羡慕你。”三公主这话说得恳切:“虽然你没了亲娘,郡王又不理会你的事,可有世子护着,你的亲事也定下来了。这个金二看着也算本分,以后你的日子应该能过得很顺心。” 三公主现在也想赶紧嫁出去。 可公主要嫁人,难度与李思敏择婿是不一样的,首先是人选难定,公主的亲事可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亲事而已。再一个,即使亲事定下来了,还要修建公主府,各种繁文缛节,不是三五天,更不是三五个月就能办好的。 三公主之前不急,可是一过了十四,尤其是今年,她总觉得宫里不似从前了。也可能是因为她一年年长大,不再用孩子的目光去看待身周的一切,而是看到了掩盖在锦绣下面的种种不堪,她知道她的教养尚宫中饱私囊,知道大太监夜里让小内侍去暖床暖的也不只是床,知道从小到大常常忽然就消失不见的漂亮宫女们并不是被放还回家了,也知道母妃是她一个人的母妃,父皇却绝不是她一个人的父皇。 嫁人,成亲,离开宫廷的想法在前两年还只是模糊,甚至心里还隐约抗拒,对宫外的一切她是觉得好奇想往,但是真要离开出生长大的地方,离开这道宫墙的包围去陌生的宫外世界,她心里有惶恐,畏怯,甚至是有些不屑的。在宫墙内她是公主,出去了之后,她就成了一个另一个人,有了另一个身份,就再也回不来了。 但是现在她越来越清晰的感到,宫中并不是一个安乐的地方,正相反,这里似乎越来越危险,三公主不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一种对危险的预知,她现在只想能早点结门亲事,早点离开皇宫。这个公主的身份说出来尊贵,其实看穿了有什么好处?世人觉得天家的女儿生来就享受了不得的富贵,可是富贵并不就意味着过得好了。 还是三公主自己硬是把话题扯开了:“听说吴家要有喜事了?我不方便出宫的,你到时候帮我捎一份礼吧。” 虽然要出也能出得去,但是她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以她的身份过去,人家吴家免不得要郑重以待,各种礼节闹不清,那不是去添喜,是去找事,所以她还是不去了。 虽然三公主以前去过吴家,也很喜欢吴家,感觉在那儿待着自在。 不过人长大了总没有小时候那么随便,拘束是越来越多了。 “好,我一定不会忘了。说起来我嫂子的娘家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换成旁人到了他们这地步,媳妇一定要往高门大户里去找的,结果他们家聘了一个药堂郎中的女儿为妻。我当然不是对大妞姐有什么偏见,可一般人家哪里愿意要个整日抛头露面行医出力的儿媳妇?” “嗯,吴大人一家不俗。” 可一说起吴家,想到吴氏夫妇根本不是世子妃的亲生父母,这好不容易绕开话题,顿时又扯回来了。 李思敏从三公主那儿出来,也有些替她担心。 现在没有皇后做主,后宫其实处于一种诡异的沉默当中。若是皇后还在,她身为国母,皇子公主的亲事都是她管着,用心不用心的另说,论理是要一一操办起来了。 可现在 三公主纵然想嫁,可嫁人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她自己也做不得主。 即使她母妃能替她看好人选,也得找机会在皇上那里求旨。但是皇上现在一门心思都在那一位身上,旁的嫔妃想见他一面可不容易,谁能摸到现在皇上的喜怒?可别到时候所求不成,反而获罪。 就象皇后 李思敏用团扇挡在额前遮阳,长长叹口气。 她对皇后说不上喜欢,皇后不是个心胸宽大的人,脾气也不算太好,后宫嫔妃在她之下过得都是战战兢兢,自然,皇后不会有闲情为难李思敏这么个小人物,她落得现在这般境地,李思敏虽然不关切,可是也难免唏嘘。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百 李思谌今天回得来还早,日头还没落下去他已经进了菊苑的大门。这时候暑热未散,他一路回来出了一身汗,进门先更衣洗脸,阿青替他取了在屋里家常所穿的纱衫过来。 “这些日子替思敏操持亲事,辛苦你了。” 阿青替李思谌取下发冠:“这是应该的。再说也谈不上什么辛苦,县主的嫁妆按规制办,加上府里嫁女的那一份,其他的,看思敏喜欢什么再让她多带些东西,也就成了。” “你看着办就行了。”李思谌在这一点上很放心,阿青接手打理家事这些日子,办事很妥贴周到,上上下下没什么人挑得出毛病来。 “今天府里倒是出了点事。” 李思谌转过头,两手捧起她的脸颊:“是不是老二那里?” 这府里别的地方难得出事,从前陆氏还在,安郡王的姬妾不少,倒是常闹乱子。现在府里不安分的人差不多都肃清了,阿青唯一管不着的,就是弟媳妇院子里的事情。 “听说陆姨娘今天摔倒见红了。” “哦?”有身孕了? “请了郎中来看,说是有了,不过胎气不稳,需要好生静养。” 李思炘对陆应贞一贯没什么好脸色的,当时他被设计与陆应贞一起被“捉奸”,幕后安排的人是他亲娘,从中做了手脚的是李思谌,陆应贞也是这算计中的一环,她被抬进来为妾,李思炘对她爱搭不理。不过既然纳都纳了,陆应贞生的也不差,李思炘也不是什么品性坚贞的人,隔三差五也会去她那儿过夜。阿青是听说,王氏不拦着李思炘去别处睡,但汤药却从来不忘了预备,不会让别人先她怀孕有子。 防的这么严实,却还是让陆应贞占先了——好在现在已经不算是在国孝热孝之中,否则别说孩子,陆应贞也得没命,整个郡王府更得跟着吃挂落。 “真不让人消停。” 陆应贞有几分小聪明——但这些小聪明没能让她自己越过越好,反而让她一再走错。当时听信陆氏的话失身于李思炘,现在又先于正室原配有孕,哪一回都看似在为自己铺路,哪一次都对她自己根本是有害无益。 就象现在她这个孩子,想平平安安生下来,还想好好养大,岂是易事。如果真生下来养大了,占了庶长,是女儿还好,是儿子那将来又是个祸乱根源。 李思谌是不在乎李思炘的日子过成什么样的,反正这人废物一个,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没人喜欢麻烦吵扰,李思炘的后院儿管不好,还得累着阿青烦心。 李思涵也要到成亲的年纪了,等他成亲,就势让这两个兄弟都搬出去。 “他的事情,你也不用多管。” 阿青一笑。 说是不管,可是如果闹出什么大事来,整个郡王府的名誉不都要跟着遭连累?大撒手不去管是不行的,可这事情但愿王氏能忍得住一时之气。 还有陆应贞,她都混到这一步了,还不肯老实安分,王氏回回送汤药一次不落,她还能怀上,真没少下功夫。把这份儿心力用在别的什么地方不比在这上头打主意要强?也许在她看来这是她的一条生路,可旁观者清,阿青可不觉得这是生路。 “阿长呢?” 阿青轻声说:“王爷说想他,让人把他抱到前院去了,还说晚饭也不回来吃了。”看安郡王那架势,恨不得留阿长在他那里过夜呢。 安郡王现下只有这么一个孙子,先前疼爱重视可能也有做给别人看的意思,可是日子一久,这么一个白胖活泼又聪明的宝贝大孙子在跟前,安郡王焉能不爱?他和大儿子是亲近不起来了,可是和孙子那不一样啊。 关于这个李思谌也听说了,安郡王还说等孩子三岁了,他来亲自给孩子开蒙,再延请几位博学的先生来好生教导,弓马骑射也不能落下,简直把这孩子从三岁到十八要干的事儿都一一安排满了。 对于安郡王这份儿心意,李思谌没什么想法,要说欢喜是没有,但也不排斥。安郡王毕竟是他父亲而不是仇人,当祖父的喜欢孙子也是人之常情,李思谌不至于连这个也要从中拦阻。 阿青转身将他的外衫挂起来,抬高了手臂,越发显得一段腰窈窕柔软,屋里置着冰盆,散发出来的凉意与屋里原来的热意交织,一阵阵的往人身上卷,卷得他心口也跟着冷一下,热一下,手心里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阿青还没转过身,就被李思谌一把捞了起来扛在了肩上,大步绕过了屏风。 外头珊瑚只听到一声惊呼,稍稍探头往内间看了看,只见着半幅纱帘脱了帘钩,飘飘然落了下来,粉霞似的纱幔荡起柔美旖旎的波纹。 她赶紧缩回头,顺带将门也关上了,自己在门外头守着。 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天热,珊瑚的觉得自己的脸微微发热,心也跳的有点儿快。 她将手贴在脸上,又极快的拍了两下。 她很清醒,不会肖想自己求不得的东西。 给人做小做偏房有什么好?看看今天后院子里闹腾的陆姨娘就知道了,珊瑚和妹妹经历坎坷,也知道她们最好的出路是什么。 再说了,就算她有什么痴心妄想,世子也不是她能攀上的。平时她们这些年轻漂亮的丫鬟近前伺候,世子从来没多看过她们一眼,也从不同她们多说话,对世子来说,她们和屋里的一件器物没有分别,别说有什么动人姿色了,只怕连活人都算不上。 菊苑这边夫妻和美,可是一墙之隔李思炘的院子里,王氏现在脸色有如锅底,坐在那儿好半晌一声不出,天色渐暗,她没吩咐,丫鬟也不敢进来点灯。 真是防不胜防啊。次次送药过去,还能让她揣上了崽子,这心计,这手腕,过去真是小看了她。 亏得王氏还觉得自己治下严,管得紧,真管得紧就不会出这种纰漏。今天陆应贞要不见红,她还发现不了。这两个月她来月哪该换洗的日子也瞒得够紧的,王氏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VIP卷 四百零一章 阿青听说王氏那院子没出什么大事儿就不再过问后面的动静了。 至于小妾争风正室吃醋男人没良心这些是人家的家务事院门一关让他们自己闹去吧。 阿长半夜里会醒一次这也是他的习惯了都是乳母照看着把了尿再喂一次奶全程不哼不哈就跟小猪似的迷迷糊糊的撒尿再迷迷糊糊吃一顿夜宵然后就能一觉睡到天亮了。 李思谌还戏称这是:马无夜草不肥怪不得他生得这么肥肥圆圆的晚上总要比别人多吃一顿嘛。 许是母子连心阿青夜里睡到这个时候也会醒一次听听阿长那边的动静放下心来再接着睡。 但是今晚上她不是因为阿长醒的。 李思谌比她醒的还早阿青揉了揉眼帐子里黑黢黢的:“怎么了?” 李思谌下床倒了杯温水递过来:“没事喝口水睡吧。” 阿青听见隐约的人声。 “出了什么事?” 夜里安静一点响动都能听得见更何况后头传来的那声叫喊尖锐凄厉简直象把刀子直扎进耳朵里。 李思谌没说话。 阿青她坐起身来接过李思谌递的水。水不冷不热带着点荷叶香。 那一声叫喊之后倒是没有再传来这样瘆人的声音但是仍然能听到隐约的声音开关院门的声音人走动的脚步声还有人声。 只是听不清楚。 “后头出事了。”这句不是疑问阿青很肯定。 她从知道这事以后心里就不踏实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过去。 进京这几年又嫁进郡王府她对后宅妻妾争风的险恶早就不是一无所知了。 那可不是撕头发扯衣服吵吵闹闹就能完事儿的那是真正要你死我活刀刀见血的争斗。 陆应贞做妾这件事说起来是陆氏做孽也是陆家人一力在后面推波助澜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局面的。而王氏呢她嫁进来也是好几家利益纠缠的结果由不得她自己选择。但不管前因如何现在的局面是王氏和陆应贞就是对立的。王氏肯定不愿意让旁人在自己之前生下孩子尤其是儿子。而陆应贞在这种情形下却有孕了…… 确实这件事不该阿青管但离她这么近的地方要是出人命她总归是心里不踏实。 桃枝站在廊下挥手打发走了小丫头把衣裳理了理进屋来回话。 “听说后头院子里陆姨娘不大好睡到半夜突然叫肚子疼见红了。后面人刚才过来回话说想打发人去药房取些药另外他们院子里没个老成的经过这样事情的人还请夫人示下。” 阿青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不用让他们自己的人去夜深了去前院不方便告诉药房的人这件事能给什么药让他们自己斟酌着给。另外我们院子里也并没有能帮手的人不过我记得西院有好几个懂得妇人怀孕、接生这事的婆子。” 她说完了话转头看了一眼李思谌。 李思谌微笑着向她点头阿青就没再改主意:“就这么办吧你出去说与她们。” 桃枝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阿青转头看了眼李思谌:“这样处置还成吧?” “很妥当。”李思谌对妻子不吝夸赞:“你一向心善这样处置很周到。” 阿青还是头次处置这样的事。要不管吧肯定说不过去毕竟现在家事都是她管着。而且从她自己的意愿来说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出人命不管。 但是管也要讲究分寸她如果直接派人、插手也不妥当最后怕落得里外受埋怨。 西院那边的人都是王府的旧人想必王氏那边用起来也放心。 李思谌花言巧语滔滔不绝把阿青狠狠吹捧了一番之后又劝她:“快睡吧时辰不早了你晚上睡不好白天就没有精神?” 阿青答应了一声但是再躺下之后好一会儿没睡着。 晚上其实没有白天那么热阿青只是心里存了事。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薄荷、艾草、七里香……院子里有水有花木每天傍晚都要仔细的熏过一遍大人被蚊虫叮咬了尚且难受更不要说还有阿长这个胖娃娃皮娇肉嫩的被叮咬了更加受罪。 这药包是大妞特意给阿青配的味道清淡对人绝对没有坏处她特别强调:“对阿长也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阿青一闻到这气味就会想起大妞来。然后再从大妞想到月桥巷想到吴叔吴婶小山和张伯…… 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阿青一觉睡醒外面天却还是暗沉沉的她起身梳洗时才发现不是她起的早——其实她今天起的比平时晚了是外面天色不太好看着象是要下雨的样子。 “世子呢?” “世子一早起身去前院了好象有要紧事情要忙。” 李思谌是很忙旁人过年可以悠闲一阵子他却连过年的时候都忙个不停。 圆滚滚的胖儿子也被抱了过来阿青梳妆的时候阿长就坐在一旁榻上瞪大眼睛看仿佛他能看得懂似的。 阿青瞅着他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正好妆匣里有一朵已经坏掉的绒花阿青就拿给儿子当玩具了。 幸好阿长没有打算咬它他似乎也知道这个东西是不能吃的只是拿在手里又抓又拽的。 珊瑚端了水进来放下水盆侍立在一旁本来是要回话的但阿青轻轻摆了下手她就闭上了嘴安静站在一旁伺候。 阿青不想在孩子面前说昨天晚上的事。 哪怕阿长现在还是个小屁孩肯定听不懂阿青也不想在他面前说起这些。 饭桌很快摆好阿长被抱去吃早饭阿青才问:“怎么样了?” 珊瑚摇了摇头轻声说:“陆姨娘的孩子没有保住。” 阿青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珊瑚于是继续说下去:“昨天晚上药房送了好几样保胎药来西院来了两个婆子一个姓安会接生也懂点妇人病症。她说陆姨娘这个孩子本来就不应该怀上。按着陆姨娘自己的说法每次给她的药她都喝了但是每个人体质不一样药不是次次都管用的但问题就出在这里这一胎本就受那些药的影响不怎么康健加上陆姨娘本来身子也不太好就算这次没出事恐怕也怀不到足月生下也难保能成活。” 阿青这时轻轻的叹了口气。 “二夫人怎么说?” “听说二夫人”珊瑚顿了一下接着说:“她知道这事后十分难过还嘱咐人好生照应陆姨娘的身子要什么药材补品都从她的月例里出。” 至于二夫人是不是真为了陆姨娘失去的孩子难过那她们管不着反正二夫人不是个蠢人她这个表态是正室夫人应当的做派让人挑不出错来。 “知道了吩咐人尽心伺候吧。” 珊瑚应了一声。 王氏真的为陆姨娘难过吗? 大概没一个人会相信。 王氏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按理说陆姨娘自己身子不好保不住胎这对王氏来说简直是天大喜讯她不必再纠结于是不是要暗中出手弄掉这一胎或是干脆连陆姨娘一起了结。 王氏确实松了一大口气。 但是在她拿帕子拭着眼角表示自己很难过的时候她心里确实不怎么舒坦。 到底为什么王氏自己也说不清。可能因陆姨娘半夜里的惨叫如此凄厉也可能因为那被撤下去的带血的衣物和被褥。 以及李思炘听了这事儿的反应。 他居然只揉了揉眼说了声:“让人好生照看能请个郎中就请个郎中。”说完这句他还问了句:“现在什么时辰了?”接着竟然打了个哈欠就又翻个身睡了。 仿佛陆姨娘不是他的女人正出事的也不是他的孩子一样。 王氏本来以为李思炘会恼怒甚至会为此事和她发生龃龉连怎么为自己辩解应对她都事先想过。 可她没想到李思炘竟然事不关己一样。 这让王氏有些意外有些茫然还有些堵心。 李思炘以前一门心思的想当世子至于现在……他好象还是抱着痴想不放。但就王氏看到的他整日除了吃喝玩乐发劳骚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可以称之为上进的事。 他不上进也不关心他的弟弟妹妹对王氏一向懒得敷衍现在对他自己的亲生骨肉也如此凉薄。 王氏甚至忍不住要去想如果今天在那里挣扎哀嚎的不是陆姨娘而是王氏自己李思炘会不会也象现在一样看都懒得看一眼翻个身就继续睡了? 陆姨娘那里王氏过去看了一眼她脸色发灰嘴唇也没血色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屋子里弥漫着难闻的药味儿和说不上来的什么气味儿王氏捂着胸口感觉有些想要作呕她赶紧扶着丫鬟的手从屋里退了出来。 “今天找个郎中给她看看。” 身旁的人一迭声夸王氏慈悲善心。 王氏只觉得累。还有天色闷热阴沉让她整个人都不舒服。 “早饭……就摆在厅上吧。” 她是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VIP卷 四百零二章 李思炘倒是和往常一样他一直无精打采的倒也没有更加沮丧疲倦的模样。擦完脸在桌边坐下时很习惯的先端起盅子喝了一口。 那里头可不是漱口的清茶里头是酒。 王氏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她也不太记得李思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习惯的仿佛记得才成亲的时候他并没有如此一天三顿都要有酒。但也可能她当时紧张拘谨没有注意到或者是才成亲的时候李思炘并没有暴露出他的这个习惯。 夫妻两个都不太有胃口王氏就喝了两口汤。汤是热的喝下去之后倒逼出来些热汗反倒觉得头没有刚才那么沉了。 她抹汗的手还没有放下来李思炘倒是开口了:“你不必太难过了。” 王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哦”王氏想了想也劝李思炘:“你也不要太伤心陆姨娘还年轻养几个月身子也就好了至于儿女……那都要看缘份这一个与咱们没有缘份说不定今年还会有好消息的。” 这话她自己都觉得虚伪真正难过的人听再多安慰的话也不会就宽心。不过李思炘看着也不象真心替陆姨娘难过不然昨天夜里他也不会睡的那么踏实。 李思炘早上喜欢吃麻油拌的小菜还喜欢吃腐乳吃的时候把麻油淋在上面然后拌粥、或者抹在面饼上吃。 这两样东西王氏都不吃也不喜欢那黏糊糊的奇怪颜色但以前她没有今天这样觉得反感昨天夜里那种想呕吐的感觉又清晰的浮现出来。王氏皱起了眉她用帕子挡住口鼻希望熏在帕子上的香气能让自己舒坦一些。 李思炘吃完了一张饼抹了抹嘴说:“嗯让她好生养着吧要是短了什么咱们这儿倘若没有去前院支领。” 王氏都要让他气笑了。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前院的账房库房可不是能随便支领的李思炘这么上下嘴皮一碰说的好象从自家口袋往外掏东西那么容易。 王氏也听说过以前郡王妃还在的时候她当然不会亏待自己的亲生儿子李思炘随便找个文会、雅集之类的借口就能从她那儿大把大把的掏出钱来。 时过境迁陆氏失势世子已经请封安郡王都躲在西院不管府里的事了现在这府里是世子夫妇的天下王氏很明白李思炘和她还有李思涵早晚都要被郡王府扫地出门以后他们过得怎么样只怕要看世子的心情。 但王氏没有同李思炘说这些她只说:“我知道了。” 李思炘又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改了主意把话咽了回去只说:“我吃好了今天有事中午不必等我吃饭。” 他天天有事可也坐满见做出什么正事来。王氏也并没多问就送他穿好外袍出了门。 由始至终他都没提要去看看陆姨娘。 送走了他王氏自己坐下来看着摆了一桌的汤羹饭食摆摆手让人撤下去。 饭撤了味却一直散不了王氏就进了西面屋里。她日常在这里起居处置些事情。 眼前最要紧的事情就是陆应贞的事了。 昨天晚上兵荒马乱的府里的药房还有西院都打发了人过来现在天也亮了陆氏那边情形不是太好她就做主请个郎中来给看看。 虽然她一点儿都不喜欢陆应贞但是此时此刻她不管是不是为了面子和名声她也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来。 郎中来了又走了开了个方子王氏的陪房贺妈妈过来回话小声说:“郎中说陆姨娘的这一次小产很伤很身子可得好生将养个一二年”贺妈妈顿了一下才说:“怕是以后想怀孩子不大容易了。” 王氏低下头隔了一会儿才说:“让人好生伺候一应汤药饭食不要苛待了。我这里也不用她请安伺候的且先养着吧。” 贺妈妈由衷地说:“姑娘真是善心人陆氏遇着姑娘这样的主母那是她的运气。姑娘也不要多想又不是咱害得她没孩子郎中都说了这孩子本来就不该怀上。” 贺妈妈可不会为了陆姨娘难受这孩子没了才是好事不然可是一桩大麻烦。 王氏没跟贺妈妈解释。 她哪是为了陆姨娘难过她难过的是自己。 刚才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如果现在躺在那儿的不是陆应贞而是她自己只怕她那个丈夫一样不会多看一眼。 王氏这边的纠结阿青都不知道她压根儿没多关心小叔子那院子的事儿她手边事情多着呢。府里的大小事情虽然有管事操办但她也不能不闻不问。发放月例换季了府里都要做新衣裳府里有几处地方因为夏天雨水多泡坏了要修缮……林林总总的说要紧也不要紧说不要紧也不能扔一边不管。 用过午膳阿青歇了一会儿又陪儿子玩了一会儿。说是陪其实是玩儿子。阿长现在正是最好玩的时候就是特别不老实精力比大人还旺盛陪他在园子逛一圈阿青出了一身的汗感觉比以前干了一天的活儿还要累。 天气有些发闷过了午太阳就不见了没入了云层之中眼见着才半下午天就黑透了阿青不放心让孩子在外头待着连哄带骗把阿长带屋里叫人端了瓜果来喂他。 阿长还是好哄的有得吃很快就忘了要出去玩。 怕是要下雨。 屋里比外头还黑还气闷闷得人有些气短心慌。 阿青心里不大踏实吩咐珊瑚:“让人看看有什么该收的东西都收了门窗关紧。” 珊瑚应了一声:“夫人放心刚才我已经让桃核带着人去收拾了晚上怕是有一场大雨要下。” 阿青点点头心里还是悬着。 “让人去前头问一声看世子回来了没有。” 阿青平时很少差人去打听这个今天虽然反常了些珊瑚也觉得应该是怕世子淋雨的缘故并没多想。 阿青也不好跟旁人说自己心里不安。 今天并没有什么事只除了天气不好她朝窗外探头看了一眼天色不巧一阵风斜着吹过来有灰尘扑到了眼睛里。 阿青赶紧闭眼也没来得及眼睛生疼她不敢乱揉想等眼泪自己把灰冲出来。 VIP卷 四百零三章 珊瑚进来回话:“夫人二门上的人说世子还没回来呢他们说世子一回来他们立刻来报。” 阿青胡乱点点头:“知道了。” 李思谌要是真回来了必定也是直接回后头哪还用得着他们多此一举来献这个殷勤。 “夫人怎么了?” “刚在窗边迷了眼。” 珊瑚忙说:“可别自己揉眼要不奴婢帮您吹一吹?” “没事也好多了。”阿青用拭了拭眼角:“打盆水来我洗洗脸。” 珊瑚应了一声还没有走到门口外头有电光闪过映得纱帘外一片青白。电光转瞬即逝雷声紧接其后大雨忽喇喇的浇下来仿佛天上忽然开了水闸往下倾泄一般。 阿青也顾不上洗脸了问:“阿长在哪儿呢?打雷可别惊着他让人把他抱这屋来。” 珊瑚说:“夫人放心咱们小少爷胆子大着呢再不怕打雷的。痛痛快快下场雨晚上必定凉快许多能睡个好觉了。” “但愿吧。” 大雨已经落下来了阿青心里的忐忑却并没有随之减轻。 快到晚膳时分珊瑚问晚上要不要添两个菜。 “下着大雨也不用另添什么给阿长的鸡蛋羹别忘了就成。” 琥珀帮着她姐姐珊瑚递东西笑着说:“忘了他们自己的晚饭也不敢误了小少爷饭哪。” 珊瑚也说:“说起来也奇怪府里厨娘手艺也不差但是阿长少爷就是能吃得出夫人做的和厨娘味儿不一样。厨娘做的他吃个半碗就差不多了夫人要是亲自下厨做他能把满满一碗都吃了。” 琥珀由衷的夸:“这是咱阿长少爷聪明。别看他年纪小可不会被人糊弄了这长大了一准儿也有大出息。” 这俩姑娘夸起一个还不懂事的毛孩子夸得也太过分了阿青都觉得有些肉麻得听不下去。但她们还不是有意拍马屁句句都是真情实感。 外头雨大关着窗子屋里又闷阿青让人把西屋的窗子开一扇好让风能透进来些。 阿长挥着小勺往嘴里扒蛋羹这孩子吃饭习惯还不错一口接一口不到吃饱不会走神。 阿青看着他吃饭倒是走神了。 小时候她还看顾过小山和大妞两个吃饭小山就胃口好跟狼似的只顾猛吃。大妞这方面就差点她手笨性子又急抓不住筷子连勺也拿不稳就上“五爪耙”直接使手抓哎哟那吃相就甭提了吃的一头一脸加一身有一次她还一把将手伸进了汤碗里幸好阿青心细那汤盛出来的时候搁了一会儿已经不热了不然非给她烫掉一层皮不可。 儿子胃口好陪着他阿青也吃了半碗饭。晚饭厨房做了一道焖牛筋豆腐牛筋不知道已经焖多久了绵软糯不用嚼也能咽了。 阿长吃了两口豆腐牛筋还是没敢给他吃舀了两勺汤给他拌了一小盅饭。阿长就是好哄兴高采烈把汤拌饭给扒完了。 外头雨依旧下得紧一点儿没有要停的意思阿青哄着儿子时不时转头往窗外头看一眼。 这么大的雨打着伞只怕也不顶用这会儿阿青倒是不盼着他回来了纵然是夏天里怕也会淋出一场病来只要在外头有个能歇觉的地方那就不用急着回来。 阿长玩了一会儿就开始揉眼睛乳母过来把他抱去睡了阿青自己翻看了一会儿库房账本心里估算着这雨过后得仔细查查库房有没有漏水渗水花园里的花木只怕也要被大雨打坏不少。等熄了灯躺下来了也好一会儿没睡着。 其实平时她并不厌烦下雨外头下着小雨沙沙响着反倒睡的好。 兴许是今天李思谌没回来的缘故。 翻来覆去阿青也不知道自己几时睡着的。隐隐约约听着外头似乎没有雨声了她坐起身撩开帐子天还没亮。 阿青睡不着了她披衣起身去阿长那儿看了看这孩子还睡得正香两个手握着拳头放在头两边一只脚斜伸到床边摆出的这个姿势十分古怪。 阿青把他的脚放回去又悄悄从厢房出来。 下了那么一场大雨吹在脸上的风湿润微凉。 院子里的人多半都起来了各个都忙着就阿青这么一个闲人。桃核力气最大院子里提水之类的活儿都是她。有两个小丫头正在收拾被风雨打落的残枝败叶。院门外头有粗使婆子正在扫地大扫帚在石板路上一下又一下扫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李思谌一夜都没回来不知道晚上在哪儿歇下了。 阿青有些心不在焉洗漱的时候差点把漱口水咽下去。珊瑚在门外隔着帘子说:“夫人世子派人来传话了。” 进来的是个打扮俐落的中年妇人姓蔡她是郭妈妈的干女儿现在也在府里管小丫鬟们的一摊子事儿。蔡氏进来先行礼张口就扔了个大雷。 “夫人世子让奴婢来禀告夫人炘二爷没了。” 阿青傻傻的问:“什么?” 蔡氏并不奇怪世子夫人有此一问。 毕竟她刚才听见这事儿也是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刚才进菊苑的大门时她还掐了自己一把生怕自己这是一大早的没睡醒还在做梦呢。 蔡氏放缓了语气又说了一遍:“世子让人传话说炘二爷没了。” 没了……就是死了? 不要说阿青被这直头一棒打得回过神来就连旁边伺候的人也都跟着傻眼。 炘二爷李思炘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昨天白天还好好的活蹦乱跳没病没灾。要说会有一个人出事那也应该是失了孩子身子虚弱的陆姨娘啊。 “人……是怎么没的?世子现在在哪儿?” 蔡氏也只是传话的她说:“世子并没回府是让人传话回来的说天没亮巡城兵丁报的信儿说在柳条西巷那里有人倒毙在路旁有人认出那个是咱们府上炘二爷就赶忙的找世子报信儿了。” “这这怎么会……”阿青以手扶额:“怎么会这样。王爷知道了吗?二夫人那儿呢?她知道了吗?” “王爷那里应该已经接到消息了二夫人那里应该还不知道。”蔡氏说:“就怕二夫人那边骤闻噩耗会有什么意外。” 阿青也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 她是不是还没睡醒?好好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VIP卷 四百零四章 阿青想站起身但是刚刚起身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桃叶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夫人没事吧?” “我没事。”阿青摇了摇头:“替我换件衣裳吧咱们往后头去。” 这事儿总得告诉王氏。 王氏脸色不大好看大约也是因为夜里下雨。李思炘一夜没回来想来她也担心。 阿青进门之前王氏正对着镜子丫鬟给她将头发梳好挽起。王氏看镜子里自己脸色不好想往脸上扑些粉遮掩一二但是打开粉盒发现粉已经用完了。 她这几天都因为陆姨娘的事儿烦心也没在意梳妆打扮的事儿粉用完了她都没在意。 丫鬟取了一盒新的茉莉粉来王氏拿粉往脸上抹下过雨粉也有点潮脸上抹出了一大块白又厚又腻还抹不开。 丫鬟说要去打水来再洗洗王氏摆手示意不用了她用帕子把那块粉擦掉但没擦干净脸颊上还留着一道白印。 就这时候有人进来回说世子夫人来了。 王氏心里一沉手上力气一下子偏了指甲在脸上划了一下生疼幸好没有划破。 “世子夫人怎么来了?” 来回话的丫鬟摇头:“奴婢不知不过世子夫人带了七八个人来。” 来的时辰不对这么一大早天刚亮上门显然不是来正经串门的。 再说来的人也不对。王氏嫁进来之前就知道李思炘和原配所生的李思谌争世子位没争过陆王妃惨败嫁进来之后后院儿里那个陆姨娘更是时时提醒王氏李思炘和他兄长的关系连个表面融洽都没有两边儿现在相安无事一是因为安郡王还活着二是因为李思谌已经是世子了陆王妃和她的儿女彻底落败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 从王氏嫁进来她和世子夫人这个嫂子就保持距离反正她们是不可能成为什么好妯娌的但王氏也摆出了态度起码她是不想与世子、世子夫人为敌的。 两边相互敬而远之客客气气。世子夫人也没有苛扣、慢待她一切按着府里的规矩来。王氏觉得这样也不错等将来安王爷不在了世子夫妇为着名声也不能对他们怎么样得一笔钱财分家另过大家相安无事是最好。 世子夫人从来没来过王氏他们这个院子更不要说是现在这么个不恰当的时辰。 王氏匆匆更衣出来她现在的神情脸色真的很不好看匆匆上了点脂粉换好了衣裳出来之后王氏先给阿青见礼。 论身份阿青是世子夫人论长幼阿青是嫂子。 王氏虽然心中不安还是没敢失了礼数。 阿青来不及还礼先上前一步扶了她:“弟妹不必如此。”顿了一下阿青说:“我有事同弟妹讲咱们坐下慢慢说。” 王氏心中不好的预感是更重了。 世子夫人对她如此客气一大早赶着来能有什么事情跟她说? 王氏家中也遭遇过变故她远比阿青想的要镇定。 “嫂子有话请说吧。” 阿青觉得接下来这话实在不好说。 她和李思炘没什么交情和王氏也谈不上有什么情分。但是说到底李思炘还是李思谌的弟弟这层血亲抹不开。 “二弟昨夜是不是没有回来?” 王氏点了点头。 李思炘夜不归宿也不是头一回了刚成亲时还好后来慢慢就总往外跑迟归甚至不归都有有时打发人说一声有时连说都没有说。 “没有昨日从出去了就一直没回来不过后半晌使人回来说了一声说天气不好和人在外头吃酒就不回来了。”王氏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是不是在外头闯了什么祸?” 王氏忖度着如果他闯了祸只怕还不是小祸事一般的小争执之类世子两口子才不会管呢。 早晚都得说阿青也不再兜圈子了:“一早天不亮有巡丁到世子处报信儿说看到二弟倒毙路旁。” 王氏的反应和阿青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差不多她也傻愣愣的好象没听见或是没听懂阿青说了什么。 阿青接着说:“世子已经赶去了这事儿必定能查个清楚。弟妹你且先不要着急也别慌乱更要紧的是得保重好自己的身子。” 王氏觉得自己可能是没睡醒要么就是得了什么病症看着阿青的嘴唇在动耳边也有声音但阿青说的话她却听不明白。 王氏的陪房贺妈妈才匆匆赶到正好是把阿青的话听进去。 她也顾不得身分规矩了大声问:“世子夫人这事可查证明白了?别是什么人编了谎话来诳骗吧?” 贺妈妈的心情阿青明白阿青确实不喜欢李思炘这人她相信李思谌更不喜欢这个弟弟但以李思谌的为人他肯定不会拿这种事情骗人当然也不可能让随便什么人拿这种事情骗了他。 阿青接到消息时李思谌必然已经确定死的人确实是李思炘没错了若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他决不会把这消息传给阿青。 王氏这时出了声:“贺妈妈不得对世子夫人无礼……”王氏过了最初那一下愣神儿之后现在已经算是回过神来了。 理智上她知道阿青不会拿这种事情骗他世子夫妇都是沉稳的人两口子总不能发了失心疯拿这种事哄人。 可是情感上她真不能接受李思炘就这么死了?明明昨天他还好好儿的活生生的一个人他今年也才二十出头平时挺康健没病没灾的。只是一夜没回来说不定又在哪个酒宴上多喝了几杯……怎么就死了呢? 怎么死的? 贺妈妈嘴上说:“奴婢无礼冒犯了世子夫人请夫人恕罪。”但她眼里还是明晃晃的狐疑。 她一面怀疑这死讯的真假一面还怀疑会不会是世子夫妇暗害了不和睦的兄弟。 当着人王氏不好对贺妈妈说什么她扶着椅子把手声音让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有些陌生好象不是自己在说话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一般。 “他现在在哪儿?” VIP卷 四百零五章 死生 李思炘的死让阿青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 不过半天的功夫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查清了。 李思炘是为人所害脑袋后面被砸了个窟窿。 阿青也是直到这会儿才知道他在外头有相好的还不是近期才有早在他成亲之前王妃陆氏还在为了他的亲事和世子之位劳力费神的时候他在外头就一直寻花问柳。 “炘二爷在钟寺巷那儿赁了一个小院儿里面安置过两三个年轻女子……最后这一个也有一年多了不知道姓什么以前是在招云楼唱曲儿的名唤叶儿但身契不在招云楼只是借地方落脚挣的钱每个月交给招云楼一半儿。炘二爷喜欢听她唱曲儿打赏不少一来二去就熟了后来就把这个叶儿安置在钟寺巷那边。” 这个钟寺巷和早上旁人发现李思炘的那个地方很近就百步远。 “钟寺巷那边的房子搜过了那个叶儿跑了屋子里的金银细软也全卷走了。” 阿青问了一句:“跟着他的人呢?他身边儿总带着人的。” 李思炘倒不是那种喜欢和人争执斗气的人但他喜欢安逸享乐每回出门儿身边至少至少要带两个人否则谁给他牵马跑腿儿传话干各种杂七杂八的琐事? “炘二爷昨天出门带了两个人一个打发回来传话了说晚上在外头有应酬因为传了话昨天就下起大雨就留在府里没再出去。” “另一个跟着去的长随叫杨二他看着炘二爷进了钟寺巷那院子的门想着下雨炘二爷不会再出门在那院子里也有人侍候他就偷懒去找相好儿的了他有个相好儿寡妇也就住那一带。” 所以李思炘死了他养在钟寺巷那边的女人也不见了。伺候李思炘出门的几个人交待李思炘对那边儿挺上心那个叶儿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银首饰鸡鸭鱼肉的吃着李思炘在她身上没少花钱。 但李思炘没什么私产他没个官职除了府里发的月例没什么来钱的门路他也不攒钱。他花的钱以前是陆氏给后来从府里要钱不方便了但他娶妻了从王氏那儿又要过不少反正那个叶儿不管是自己跑的还是让人拐了害了被卷走的钱财至少也有个几百两。 这事儿一点都不难查李思谌的人已经把事情前前后后都查了个清楚根本没花多大功夫。 钟寺巷那边有人看到叶儿那个院子除了李思炘还有旁人去过。钟寺巷那边的人知道叶儿是给人做外室的不大瞧得起她看到有旁的男人进她的门一面好奇一面还要暗里唾弃。叶儿则说过那个去找她的人是她表兄两个人在京城都不容易相互照应一下。那个表兄做的也不是正经行当在酒楼赌坊那种地方做个帮闲儿钱挣不下几个。 这两人只怕不是什么表兄妹。街坊看见昨天叶儿让雇来做粗活儿的婆子买肉打了酒还有人看见她的那个表兄进了钟寺巷但一直到天开始下雨也没见他出来。另外快下雨的时候李思炘却去了。 这之后的事情因为天黑雨大没有人看见了。 如果李思炘是那两个人害的他们可能趁夜跑了。如果已经跑出了京城那再想将人拿着只怕要费一番周折。 结果这两人还没跑出京城就被抓着了。 李思炘确实是他俩害的至于中间的过程也简单没什么预谋纯粹是意外叶儿觉得天色不好要下雨了他今天不会有什么生意就去寻叶儿。两个人想着天不好李思炘不会去喝了点酒就滚到了床上结果这一天李思炘还就没先打招呼就去了他可能也是临时起意。 进去后李思炘自然怒不可遏哪怕他知道叶儿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三贞九烈可是他已经花钱把人包下来了现在叶儿住在他的房子里偷男人他当时火了! 随后争执中李思炘被人砸破了脑袋叶儿和她那个“表兄”大难临头互相推诿说是对方砸的。这个事儿他俩说了不算忤作说了算李思炘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长得还是很能糊弄人的父母都不丑他也生得算是仪表堂堂个头儿不矮叶儿哪怕有那么大力气一棍把人砸死她也至少得踩个圆凳在脚下才行。 但叶儿也跑不了杀人不是她动手也有她一份儿两人还想把尸首搬出去扔了做成个强盗杀人的样子但是雨太大了。这大雨既掩盖了他们杀人动静也让他们没法儿冒着大雨把人拖到别处扔了只能就扔在不远的地方。 谋财害命这俩人都得死一个也跑不了。 可是那个叶儿突然嚷出来说她有肚里有孩子了孩子还是李思炘的! 孩子! 阿青这几天总听见这俩字儿神经变得分外敏感。 “她真有孩子了? 郭妈妈点头:“婆子给她验过身了她腹中确实有孩子应该有三个月左右。只是……” 只是后头的话即使她不说阿青也明白。 这孩子天知道是谁的。就算李思炘还活着他自己都未必说得明白就更甭说外人了。这个叶儿跟相好的合谋把李思炘弄死两人还要一起逃跑这么狠的心孩子爹怎么看也不象是李思炘啊。 郭妈妈轻声说:“这事儿确实不好说但是郡王爷……看着很是伤心。倘若那个叶儿怀的真是炘二爷的骨肉那他将来也有人承继香火。” 阿青眨眨眼。 这事儿可不好办。怎么说呢这年头没什么别的法子测验是不是亲生父子滴血认亲那套大家也都知道不怎么准。 而且想滴血认亲就得把孩子生下来那个叶儿多半就是想靠这个保住性命。 “夫人夫人。”珊瑚走得有些急气喘吁吁的进了门回话说:“二夫人晕过去了大夫来诊了脉说二夫人有喜了。” 啊? 阿青和郭妈妈面面相觑。 没想到这孩子还带扎堆怀的?陆姨娘怀了没了。那个叶儿也怀了现在王氏也怀上了。不过不同的是王氏这个孩子没有什么疑问那百分百是李家骨血…… VIP卷 四百零六章 留不留 王氏有孩子按说是件喜事。之前王氏一直想怀孩子请郎中来诊过脉还偷偷吃过药。 但是现在这时机真不好说是喜是愁了。 王氏娘家的意思也很暧昧。 当时他们家和安郡王府议亲还一门心思以为李思炘能当世子呢。毕竟那时候李思谌在京城很不显且年纪都二十了安郡王也没给儿子请封世子。 旁人自然觉得这个安郡王这个长子怕是废了次子是继室所出听说也很诚孝当世子顺理成章啊。 结果李思谌这几年间锋芒毕露陆氏却步步设计把自己坑了李思炘也就成了一块鸡肋王氏年纪也耽误不起了于是还是成了这门亲事。 可谁也没想到李思炘死的这么早。王氏还这般年轻肚子里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如果王家不愿意让女儿一辈子就这么葬送王氏这个孩子可能就不会生下来反正刚怀上请个好郎中一剂药的事儿。接王氏和嫁妆一块儿归家再嫁一次。 再嫁当然也没那么容易京中人家要脸面可能会将女儿嫁到外地去。即使如此也比守一辈子寡要强。 若王氏不想再嫁她现在有了身孕生下孩子之后也算有个倚靠将来安郡王府即使分家也不会少了这娘俩一碗饭吃。 “夫人这事儿世子怎么说?” 阿青揉了揉额角最近府里事情太多李思炘是横死他的丧事不能依旧例来办。再说他这个死因说出去也实在不大体面。 虽然李思谌办事周密但李思炘横尸在街头这事儿无论如何也是瞒不住的。这种又离奇又诡异又掺着香艳的闲话早就传得满京城都是了。据说外头甚至有人在传说某某王爷迷上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美女被吸干了精气而死街头闲人说起其中细节口沫横飞个个恍如亲见。 这一传十十传百的越传越走样。 安郡王府在京里也是出了大名了若没有另一件足够新鲜刺激的事情冒出来只怕要被议论到年后。以后数年怕还不得被人反复提起当成茶余饭后的逸闻奇事来说。 “世子这几日都忙这件事情看王氏自己的意思吧。” 郭妈妈当然是站在李思谌和阿青两口子一边的。对于陆氏和陆氏的儿女郭妈妈是一点儿好感也没有。李思炘横死王氏还年纪轻轻干嘛非得一棵树上吊死呢? 守寡有多苦外人永远不可能知道。大家一面嫌弃避讳寡妇的晦气什么好事儿都没有寡妇的份儿遇事能踩就踩谁叫寡妇没男人撑腰呢?一面还要在背后兴灾乐祸指桑骂槐似乎十个寡妇九个骚没有一个是安分守己的全不是好东西。 如果王氏走了李思炘没了孩子承嗣那将来也不用给他这一房分家产了这岂不省心? 郭妈妈寻思应该多找人去给王氏吹吹风千万别想不开要生下遗腹子给李思炘守寡一辈子自己带着钱再嫁多自在啊。 不用郭妈妈另找人王氏自己身边的人也在劝她这事。 头一个就是她的陪房贺妈妈。 贺妈妈伺候王氏好些年了真是一心为了她好。王氏嫁过来和丈夫不谐贺妈妈急。王氏迟迟没身孕贺妈妈也急。现在王氏有了身孕丈夫却没了贺妈妈差点儿没急死。 王氏已经躺了两天了府里给李思炘设了灵堂她一步没去过。 身子确实弱没力气。 但王氏也真不想去那个灵堂以未亡人的身份替李思炘守灵。 “夫人喝口汤吧。”贺妈妈小心翼翼的把半碗汤端过来:“你这两天什么都没吃身子怎么受得了啊。” 王氏闻着那汤味儿就犯恶心。 “不要这个要有米粥给我盛一碗来。” 贺妈妈苦着脸。 那米粥比清汤也好不了多少好端端的人不吃饭光喝清汤也不成更何况王氏现在还有身子。 贺妈妈只好把汤端出去又盛了米粥进来王氏总算愿意动弹把这大半碗米汤喝了。 她这两天总恶心一想到李思炘就恶心的不行晕倒之后郎中诊出她有身孕了这恶心更翻了倍。 她不是不知道李思炘在外头未必老实他回来的晚换下来的衣裳还有脂粉味儿。那会儿王氏还能安慰自己在外头应酬都是这样的总有唱曲儿、陪酒的这不算过分毕竟她在娘家时父兄也是有应酬的。 他在外头彻夜不归的时候王氏也曾辗转反侧想着李思炘会不会在外头沾花惹草逢场作戏。 但她没想到真相更糟糕。李思炘早在成亲之前竟然就有外宅!眠花宿柳更是常事。他从她这儿要的钱都拿去填了勾栏瓦舍的脂粉坑。也不知道他在外头都去过什么样的地方。 王氏一想到就觉得脏。 脏得她都想把自己的一层皮给搓下来。 贺妈妈守在床边趁着这会儿没旁人在轻声说:“夫人以后的事情你得有个打算别让人坑了。” 王氏的手摸了下肚子。 平平的。 她也有孩子了?陆姨娘那边刚没了孩子她就诊出喜脉了。 “这边王府里除了王爷怕是没有人欢喜这个孩子生下来了。”贺妈妈一张脸上满是愁苦。她是太心疼王氏了这亲事本来就一波三折好不容易成了亲偏偏没多长时间又丧夫。 加妈妈在肚里不知道骂了李思炘多少回了!这人死了一点儿不可惜简直活该早死!可他死了却撇下王氏为难。 原本天天盼着有个孩子以后也有个倚靠。可现在贺妈妈却觉得要没这个孩子就好了。如果没孩子拖累着这边儿李思炘一下葬王氏立马收拾东西回娘家都成。李思炘自己作死安郡王府想来也不会留难王氏。 但现在肚子里多了一块肉就成了个大麻烦。 留还是不留? 王氏的亲娘已经不在了继母哪能真心为她考量。至于父亲兄长……不是贺妈妈说话难听他们各有各的老婆各有各的娃对王氏的真心也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