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渐于陆》 作品相关 今明两天出差 更不了了,周日恢复更新,争取双更,谢谢大家的支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明天继续更新 五一期间出去玩了,去山沟里,没有网络,今天刚回来,明天开始更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楔子 风起云涌 长安,大明宫。 夜色已深,白日里那一幢幢金碧辉煌的宫殿都已褪去了光华。偶尔有宫女太监提着灯笼在其间穿行,看上去就像是滔滔江水中的几粒沙尘。 黑暗是此时大明宫的主色调,在这样的色调之下,灯火通明的宫城东北角的就显得格外醒目了。那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三层小楼,门口甚至连块牌匾都没有。但此时,数千盔明甲亮的士兵正高举火把站在楼下,将小楼的四面八面围得密不透风。 “太子爷!您该上路啦!鄂王光王两位王爷这会儿怕是都等急了呢!要不……奴才帮您一把?”声音从亮着灯的三楼随风飘了出来,身穿紫衣的大太监高力士一边说着,一边眯着双眼,微笑着看着那坐在桌边,发髻有些散乱的男人。 男人抬起头,两只凤眼利箭般钉在了高力士的脸上。“高公公,到了现在这时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再说,我死了,得意的是惠妃娘娘,您恐怕并没有什么好处可捞,反而会失去了些利用价值吧?”高力士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在对面那双凤眼的注视下,慢慢地张大了有些无奈的双眼:“老奴身不由己,还请太子爷别记恨!太子爷请放心,陛下已经下旨,诸位王子交由庆王抚养,老奴也会尽心伺候,绝对让殿下们平安成人。” “呵——怕是也只能平安成人了吧?庆王和惠妃娘娘之间的事情,原本我是反感的,但现在想想,还多亏有他这么个人,我和两位弟弟才不至于绝后!哈!寄人篱下!这样的活着究竟算不算是运气呢?”说着,男人自嘲地笑了笑,伸手端起眼前的酒壶,慢慢地将酒倒进了白玉的酒杯之中,接着又放下酒壶,将酒杯端到了嘴边。 “闪开!放我过去!让我见太子爷!让我见太子爷!太子爷!是我!我是小振子啊!”这时,一阵尖细的喊声从楼下传了进来,夹杂着濒临绝望的惶急。 听到这话,男人放下了酒杯,一直古井无波的双眼突然闪出一缕渴盼的光芒,他抬头瞧向高力士,微笑着说:“高公公,能不能破个例?让我和他说两句话?这是我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希望您能成全。” 高力士皱了皱眉,思索了半晌,无论怎么想,如今的局面,和一个人见一面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就算是惠妃娘娘知道了,也没什么好怪罪的。于是他笑着挥了挥手,示意背后的小内侍下楼,让围在外面的士兵们把来人放进来。 小太监刚出去没多久,一道瘦小的身影就像被扔出去的石块一样跌进门来。他从门槛上一声不吭地爬起来,先看了坐在阴影中的男人一眼,接着站起身,擦了擦身上的泥土,对着高力士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说了句:“见过高公公。”高力士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来人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一身粗布衣裳,相貌算得上清秀,但却少了男人应有的英气,加上他说话的嗓音,眼力毒辣的人很容易就能辨别出他内侍的身份。 “你叫什么名字?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高力士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发现自己没有这个小内侍的印象,只好开口询问。小内侍一拱手,口齿清晰地回答说:“回高公公,小奴姓程,叫小振子,小奴一直在太子爷府上做事,平时走动的少,您自然没见过。”高力士点点头,又看了他几眼,颇为感慨地说:“小振子!真难为你现在还想着主子,像你这样忠心的人不多喽!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咱家等着你们。”说着,高力士向后退到门旁,示意并不偷听。 小振子向高力士感激地行了个礼,小跑着来到太子的面前,眼中含泪地说:“主子,小振子回来晚了!”太子摇摇头:“不晚不晚,我这酒不是还没喝呢吗?怎么样?让你办的事办的如何了?” 一听这话,小振子收起眼泪,下意识地四处看了一眼。尽管高力士此时离他们已经足有五丈远,但他还是将头伸到太子的耳边,细如蚊蚋地说了几句话,之后才后退一步,重新站直。 而太子听完他的话,整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才露出一丝笑容,与此同时,一行眼泪从他的脸颊滑落,砸在地面上。“谢谢。”太子轻轻地说,目光落在小振子的身上,却又好像并不是在看他。 之后,他将目光转向门口的高力士:“高公公,好人做到底,不知您可否再多帮个忙,以后帮忙照看一下小振子,这孩子也算机灵,对您会有些用处的。” 高力士点点头:“太子爷吩咐下来,老奴肯定尽力而为,再说我也很喜欢他这样忠心的孩子。” “那就好!”太子释然地笑了,他端起了手中的酒杯,遥遥地敬向高力士:“高公公,我还有一些话想对您讲讲。” “殿下请讲。”高力士垂首矗立,神情礼貌而疏远。 “高公公,这些年实在是辛苦您了。其实我都知道,如果没有您的话,早在二十多年前我母妃去世的时候,我就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毒药给毒死了。是我不懂事,我早该像其他兄弟那样,叫您一声阿翁的。阿翁,这些年,谢谢您啦!” 高力士愣住了。他突然想起他刚刚投入当今天子麾下的日子,那一日,他跟随着主子踏入了太子府的大门,刚一进门,一团穿着紫色衣服的肉球就砸进了他的怀里,紧接着反弹到了地上。 他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这太子府里的孩子就算不是太子的子女,也肯定与太子关系匪浅,这一下如果把孩子撞坏了,自己有十颗头怕是也不够砍的! 但还没等他想办法挽回局面,那紫色的肉球已经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眼睛像是一对黑宝石,清晰地映出了他的面貌。 高力士是看着李瑛长大的,那时候李瑛的父亲还没有当皇帝,他的职位也远没有现在高,闲下来的时间,他就陪着李瑛一起,将他小时候玩过的游戏都玩了个遍。 所有皇子中,高力士最喜欢李瑛,但他却并不希望他当太子。因为他一直觉得,比起其他的皇子,李瑛显得太干净了。生于皇家,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就是尔虞我诈的权谋斗争。李瑛并不是不懂,他只是习惯于把人想的善良。 高力士早就觉得,他这样的性格做了太子,就是众人眼中的肥肉了。但他真的被册封为太子的那天,高力士将自己收藏了多年的西域葡萄酒尽数取出,喝了一整夜。 再后来,高力士越发地被皇帝赏识,地位越来越高。许多皇子公主都一口一个阿翁阿翁地喊他,希望他能在皇帝面前多夸赞他们些。只有李瑛始终没有改变称呼,一如既往地叫他高公公。 之前,高力士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不是记恨,而是伤心。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最喜欢、最爱护的孩子,连一声阿翁也不肯叫他一声,即使是向其他皇子那样口是心非地说一说。 然而此时他突然明白了:李瑛并不是不感激自己,而是他知道自己的处境艰难,想把他这个陪着他长大的高公公推地远一些,再远一些…… “殿下!”高力士猛地跪倒在地:“殿下,老奴今年五十有四,但尚堪一用。只要您一声令下,老奴拼了这条命也要带着您杀出长安城。咱们去潼关!咱们去洛阳!老奴陪着您号召天下忠义之士,起兵勤王!斩除贱妃!” “阿翁不要!”李瑛摇了摇头:“您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吗?因为我,死的人已经足够多了。我如今一死,许多人都可以得到平安喜乐的日子,这难道不好吗?” 李瑛的一番话过后,高力士也冷静了下来。多年的宫廷生活的经验令他觉得自己刚刚是发疯了。宫内宫外,全都是武惠妃的党羽,凭他们几个人,别说逃出长安,恐怕连大明宫都出不了,就变成几摊肉泥了。 自从他净身入宫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为无法改变的事情有过一丝的伤怀,但此刻,他却感到有冰冷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溢出,顺着脸上尚不算深的纹路滑落下去。 “恭送太子爷!”高力士陡然挺直了腰,高声喊道。 话音未落,玉制的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变成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碎片,高力士知道,从今天起,在这大明宫里,他再也没有亲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一章 季疵(1) 时值盛夏,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烤得地上的石头都冒着热气。 石子铺成的路宽约五尺,从天门山脚下一直延伸到位于山腰的龙盖寺门口。 而在这条石子路顺着山势转向的位置,一棵参天古木生长在路旁,它那繁密的枝叶在地面上投射出庞大的阴影,将石子路整个儿覆盖在内。 树下,一个十余岁的少年正捧着一本有些发黄的旧书读着,他的面前架着一个西瓜大小的陶壶,被铁架子架空的下方燃着木柴,少年一边读着书,一边瞧着那火,每当木柴燃尽之时,他就拿起放在身旁的木柴,熟练地填进去。渐渐的,草木的清香气息从壶嘴弥漫出来,闻着这股气息,少年那紧皱的双眉也慢慢舒展开。 这时,就听山路下方传来一阵带笑的呼唤:“季疵!又在煮‘茶’了?哈哈!”紧接着,便是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听得季疵又皱起了眉头。 季疵已经在山上煮了半年多的茶了。他和从山下走上来的这些和尚一样,都是龙盖寺智积和尚的徒弟。当初智积告诉他“荼”的名字的时候,季疵根本没留心去记,以至于错记成了“茶”,于是遭到了师兄们的嘲笑,但季疵当时正沉浸在对智积不让他下山的不满之中,便赌着气将错就错,从此就将这事物叫做了“茶”,对师兄们的嘲笑充耳不闻。 说着话,几个挑着水的青年和尚便来到了季疵的面前。其中年纪较长的一个向他的手中看了一眼,不无揶揄地说:“呦,我们的季疵师弟有学问呀!居然看起了《南都赋》了!能看懂么?”季疵一甩挡在眼前的头发,白了他一眼:“你管我呢?”听他这么一说,那和尚顿时有些气恼,放下扁担挽起袖子说:“还敢再多也没用,你自行体会吧!”“弟子遵命!”慧忍再次双手合十施礼,向后退了一步回到众僧的行列中。 抬起穿着灰布僧鞋的脚掌,智积缓缓地迈开了脚步:“慧忍性格冲动,但却不是答诳语的人,季疵,你刚刚说我什么了?再说一遍来听听!”说到这儿,他已经站在了季疵的面前,魁梧的身体像一座大山一样挡住了季疵的身体。 “我……”季疵知道智积虽然模样五大三粗,但心思缜密,靠谎话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了,他本来想说点好听的话服个软,但一瞧见智积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神,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火儿猛地窜上了脑门儿,于是他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说:“我刚刚对慧忍说啊‘你以为这几个月没有进展的烂功夫我愿意学?有能耐你也让老和尚教你啊!没能耐就闭嘴!’怎么?我哪句说错了吗?” 智积点点头,目光依旧无悲无喜:“没错!我的确年纪不小了,也是个和尚,但是话说回来,我怎么说也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这么说我,是不是有点不孝呢?” 瞧着近在咫尺的智积,季疵有些心虚了,但他还是轻咳了一声,撑着一股劲儿义正言辞地回应:“出家之人,早已与世俗的亲情一刀两断,况且大家都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出家人连子女都不会有,还谈什么孝字?” “有道理!果然学问见长!”智积捋了捋胸前的胡须说,季疵正心里得意,却听老和尚接着说:“不过我问你一句,你出家了吗?”季疵愣住了,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智积冷笑一声:“你既然没出家,又怎么能以出家人的标准衡量你?我给你个机会,你今天要是剃发出家,我就不惩罚你!” 没等他说完,季疵的双眉就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最后只好颓然地低下头,有气无力地说:“我不出家,你罚吧!”智积点点头:“好!从明天起,后山替农户养的那三十头牛就由你放了,茅厕的清理工作也交给你。就这样散了吧,大家各自去做功课!”“是!”众僧人一齐回答。智积也跟着转过身,踏上了来时的道路,但刚走出两步,他就又转过身,语气平淡地叮嘱道:“对了!茶还是要继续煮的!”说完这句话,他看也不看季疵,又转身向山上走去。 但这时,季疵猛地抬起头,满脸通红地喊:“我不干啦!”说着,他已经腾空跃起,双手十指交叉成拳,笔直地撞向智积的后背。这一招是“五德拳”中的“礼”式的变化之一。此时他全力出手,拳风将智积背后的僧袍吹得紧贴在他的后背上,勾勒出他那雄健的肌肉。 下一刻,他的拳头已经重重地砸在了智积的后背。但奇怪的是,季疵却感受不到丝毫坚硬的阻碍,就像这一拳砸在了奔流不息的长河中一般。紧接着,一股漩涡似的巨力汹涌而来,季疵就像一片风中的树叶,被高高地抛了起来,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才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上。 智积用的是柔劲,除了屁股有些疼之外,季疵连点皮都没擦破。但他躺在那里,越想越委屈,鼻子颤了几下后,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乱蹬着双脚,闭着眼睛喊:“我要下山!我要下山去找我爹我娘!找我季兰姐!哇——” 他这一哭,已经走出几步的年轻和尚们也都随智积一同转过身,他们瞧着季疵愣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就连一贯严肃的智积,五官的线条也显得柔和了。 “季疵!你别说,你现在比顶嘴的时候可爱多了!以后你就常哭吧!哈哈!”慧忍一边笑着,一边看着季疵说。“我不管!我就是要下山!就是要下山!”说着,季疵从地上跳了起来,低着头向前猛冲,一下子将头顶在了智积的肚子上。智积自然是一动不动,但季疵却也不起来,只是一个劲儿的在那里扭动着身子,没过多会儿,连耳朵都憋得通红了。 “别闹了,快中午了!该喂牛了!”说着,智积挥动着僧袍在季疵腰间轻轻一拂,季疵的身子立刻就直了起来,绵延不绝的力道推着他的身体向后退,直到距离智积超过了一丈,这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要下山是吗?好!我给你两条路,要么接我三招,只要你不倒就算过关。要么就去挑战慧忍,你要是能胜过他,我一样放你下山!怎么样?为师是不是很仁慈啊!”智积笑着捻着长须说。 季疵瞪大了双眼:“你这叫什么仁慈?慧忍练功都练了十多年了,我从八岁开始练功,现在连五年都不到,怎么跟他比?还接你三招?你以为我傻?”智积露出一丝无奈:“那就没办法了!慧忍自从拜到我门下,也没下过山,你想下山怎么也得证明一下你比他强吧?要不然大家怎么服气呢?” 一听这话,季疵气得耳根通红,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最后他使劲儿一跺脚,指着看热闹的慧忍大声说:“你等着!”随后从智积身边冲了过去,一路小跑地攀上山坡。 “师弟!师兄我随时奉陪啊!”慧忍在他背后使劲儿地喊着。智积放下端在胸前的佛珠,平淡地问道:“这是去哪儿呀?” “去后山喂牛!”季疵气急败坏地说着,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一章 季疵(2) 午时将至,龙盖寺中负责炊事的师兄们已开始准备饭食了。但季疵这时候满肚子都是气,自然什么都吃不下,于是他连寺院的大门都没看一眼,一路小跑的来到了养着牛的后山。 后山有片平缓的荒地,方圆几里的范围内因为土质的原因只长着稀疏的杂草。一根根粗壮的木桩被牢牢地钉在地上,木桩上拴着或新或旧的麻绳,绳子的另一端,一头头健硕的耕牛正在太阳下慵懒地挥着尾巴。 “来!吃草!”恶狠狠地说着话,季疵顺手拿起放在一旁,割好了的牧草,来到左边第一头牛的面前,将草一股脑儿地塞进它的嘴里……这些耕牛大多是附近村子里养来耕地的。因为龙盖寺距离农田较近,而且寺中的僧人们又都有武功在身。因此村民们便将这些牛放到寺院来寄养。所谓放牛的任务,就是每天早晨把它们从寺院里牵到这里晒晒太阳,喂喂草,每天晚上再将它们牵回去。至于偷窃的风险,在智积那笼罩全山的天耳通神通之下,根本就不是问题。 将村民们的牛喂好,季疵来到了拴在最后的那头大黑牛面前。这头牛比起其他的牛明显要高出一头,硕大的牛眼也更明亮些。站在他的面前,季疵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他一边将草喂给黑牛吃,一边摸着黑牛宽阔的脊背说:“唉!大黑,整座山上就属你最可爱,老和尚他们简直烦死了!你说他们为什么就不许我下山找爹娘和季兰姐呢?也不知道现在他们怎么样了,季兰姐是不是没有我长得高了,真是气人!” 说着话的功夫,季疵手中的草已经被黑牛吃光了,季疵拍了拍手,将手掌搭在黑牛的脊背上,轻轻一按,身体便借力腾空而起,平稳而无声的落在了黑牛的背上。 “走大黑!咱们散散步!”说着季疵探出手来,熟稔地解开了拴着黑牛的绳结,跟着轻轻地拍了拍黑牛的脖颈。黑牛“哞——”了一声,抬起柱子似的蹄子,缓慢而有力的迈开脚步,背着龙盖寺的方向开始前行。 季疵双手扶住了黑牛的脖子,一边看着前方的路一边自言自语的开了口:“智积那个臭和尚真可恶,四年前刚上山那阵跟我说练成般若功第一层的海底轮就让我下山,可等我练成了之后,又一句也不提这事了!现在又改成了接他三招或者挑战慧忍!看来老和尚是想把我一辈子留在山上了!”说着说着,他低下头瞧向胯下的黑牛,轻拍着它的后背说:“大黑!你说他是不是赖皮?” 黑牛当然听不懂他的话,于是仍旧自顾自地走着。但季疵在山前受的气还没消,于是拿黑牛撒起了气。他手掌向上一抬,般若功内力自海底轮升起,又随着他手掌的下劈,击在了黑牛的脊背之上。 季疵修炼的般若功,是源自天竺的一门内功,与中原武林修炼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的内功大相径庭,这门内功所修炼的是以尾椎到头。季疵摇摇头:“没事儿!”接着他转头去瞧那头牛,黑牛依旧痛苦地嘶吼着,但脚下却连一步也迈不动了。将气喘匀了些,季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夫人!这大黑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像疯了似的,我是打了它一下,但我也没那么大力气呀!” “是吗?”女人明亮的杏眼中闪过一丝饶有兴致的光芒,接着,她的目光将眼前的这头牛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眼神集中在牛的头部。右手依旧话在红扑扑的脸上若隐若现,显得很是可爱。 一路跑着来到女人面前,男人连气都没喘匀就急着问:“娘!您没事吧?没磕着碰着吧?”一旁的小女孩也跟着问:“奶奶!你没事吧?那牛把我吓坏了!” 瞧着他们的模样,女人笑了起来:“你们竟瞎操心!我当年闯荡江湖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管好自己得了……”说着,女人似乎有些着凉,轻轻地咳了两声。一旁的男人顿时又紧张了起来:“娘!您看,您都咳嗽了!赶紧回车里面坐着吧!要我说您就不该来,我也三十了,岭南赵家的这趟生意,我自己去就行,您非要跟着来干什么呀?我名气小可以拿钱补呀!五十万两不行六十万,六十万不行七十万,加到一百万,生意怎么也谈成了!” “呦!这给你能的?还好意思说你三十了!我问问你!你什么时候见过你爹拿钱砸人?你爹为啥比别人生意做得都大?靠的还不是个‘情’字?岭南赵家是百年名门,最重身份,你一个小辈去就能谈成?要不是你爹忙着帮皇上去跟突厥做买卖,他就得亲自来!你懂不?”女人一边接过一个丫鬟递过来的手帕擦着手,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懂!我懂!娘你赶紧上车吧!这外面冷!”男人很是紧张地说。“好好!这就上去了!”说着,妇人又将眼睛转向季疵:“孩子,我姓武,你就叫我武婆婆吧!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不成器的儿子,叫王暨,这是我孙女王蕙!孩子你怎么称呼?” 季疵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正式的方式问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姓李,名叫季疵,见过武婆婆、王叔叔,王蕙妹妹!”说着整了整衣襟,朝着几人做了个标准的抱拳礼。 王暨朝着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王蕙则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季疵哥哥!你这是什么礼节?教教我好不?”王暨瞪了他一眼:“抱拳礼是男人的礼节,你个小丫头学什么?都是你娘把你惯坏了!”他一说这话,武婆婆不乐意了:“女人怎么了?你不是女人生的吗?小蕙!一会儿奶奶教你!”“还是奶奶好!”王蕙立刻乐得直拍手。 武婆婆很是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瞧给你高兴的!”接着又说:“儿子你看一下有没有人员伤亡,再安排人检查下有没有车马出问题,我带着小蕙进车里坐着了!季疵,你要不要上车跟婆婆聊聊天?” 季疵这些年一直在寺庙里住着,满眼都是一群光头和尚,此时瞧见旁人自然很想多聊几句,再加上武婆婆对他始终颇为和善,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跟着这衣着华丽的女人走上官道,踏上了一辆宽近丈余的高大马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一章 季疵(3) 进车门之前,季疵就被那几十辆车排成一列的场面镇住了,等进了那三匹马拉的华丽马车,更是惊的连落脚都不敢了。 马车地面铺的是红色的羊毛毯,脚踩在上面软软的,车内周边座位的地方,则以方块形的皮垫代替了普通马车中的木凳。那些皮垫长度近丈,高约一尺半,宽约两尺,就像三张小床一样分布在车厢的周围,边缘处有特意造出的木框将它固定,车厢的正中摆着一张四方形的檀木桌,上面摆着五颜六色的水果,它们将各色的光芒映入季疵的眼中,晃得他直迷糊。 “季疵,坐!”武婆婆热情地呼唤着,季疵的眼睛正在车厢上那些明珠上直打转,一听这话,忙不迭地摸到车厢的一边坐了下去。刚接触到皮垫,季疵的屁股就陷了下去,他怕自己摔跤正要站起来,下陷的趋势就停住了。他只觉得软软的,比寺庙里的蒲团不知道舒服多少倍。 “来孩子,吃个水果!”武婆婆笑着递给了季疵一颗金黄色的香梨,季疵赶忙说了声谢谢接过来,礼貌地咬了一口,之后目光就又回到了车:“不是!是因为我容易惹麻烦,而且来寺里面住也是我自己提出来的,不是我爹娘送我来的。婆婆,这件事我不愿意说,您就别问了吧!”语气之中,透着少年人罕见的无奈。 武婆婆很是理解的点点头:“我明白了!那现在麻烦解决了吗?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婆婆看看能不能帮到你!”季疵摇摇头:“没什么了,麻烦应该已经解决了,谢谢婆婆!” “也是——”武婆婆沉吟道:“龙盖寺里有智积那个老和尚,虽说他脾气臭,但本事还算可以,一般的麻烦应该都难不倒他!季疵,你也应该认识他吧?” 那个熟悉的名字刚一传入季疵的耳朵,季疵立刻就像炸了毛的公鸡似的,瞪大了眼睛:“婆婆你也觉得智积那个老和尚脾气臭?我今天就因为喊了他一声老和尚,他就让我放一个月的牛!这也就算了,还让我掏粪!”说着说着,又把自己怎么想下山去找爹娘,智积怎么刁难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武婆婆还没说话,一边的王蕙就气鼓鼓地说:“这个大和尚真不讲理!当初不是季疵哥哥自己想上山的吗?现在季疵哥哥要走他凭什么拦着呀!奶奶!您快帮季疵哥哥想想办法!”一边说一边摇晃起了武婆婆的胳膊。 被王蕙的话提醒,季疵也一下子想起了武婆婆拦住黑牛的那举重若轻的一掌,也摆出了恳求的表情说:“婆婆!您帮帮我,您就上山去跟他说,您要带我走!您肯定不怕他!” 瞧着两个孩子的模样,武婆婆无奈地笑了笑:“不是我不帮忙!要是几十年前还行,但是这些年来一直被寒毒折腾着,内力也没多大长进,怕是对付不了智积和尚喽!” 王蕙满脸的诧异:“奶奶!那和尚有那么厉害?”武婆婆立刻摆出一副鄙夷的神情:“他厉害?有句话叫‘世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你听过没?意思就和‘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一样。这要是倒退几十年,别说是他!就是他师父善无畏,还不是被我姐夫一把木剑打的满地找牙?” “还是裴爷爷厉害!”王蕙兴奋地叫道,接着又歪着小脑袋问:“奶奶!那到底是裴爷爷厉害些,还是爷爷厉害些呀?”武婆婆被逗笑了:“傻孙女,你这问题问得可真好!硬要比起来的话,我姐夫长得帅,人品好,武功高,格调雅,唱歌还好听……但是你爷爷会赚钱,所以算是各有所长吧!”“原来是这样!”王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应付完王蕙,武婆婆终于把目光转向了季疵:“孩子你别急,你师父智积先不说,你不是说打赢你师兄也行吗?你把你师兄的情况跟我说说,再说说你都会什么功夫,我看有没有办法帮你打赢他!”听了这话,原本已经绝望了的季疵顿时又在心中燃起了希望的火,立刻挺直了后背说:“我师兄叫慧忍,今年十八岁,来龙盖寺大概有十年了……” 一边吃着王蕙递来的水果,季疵一边把他所知道的关于慧忍的一切都讲了出来,连慧忍晚上一般什么时辰打呼噜都说了。他说到一半的时候,王暨来过一趟,跟武婆婆说之前的事故已经处理完毕,随时可以出发了,但武婆婆听了之后让他安排大家原地休息,自己则继续听季疵说完。 一连串说了好多,季疵也一点点意识到自己与慧忍之间的巨大差距,原本信心满满的情绪渐渐转化为忐忑。等到说完了自己会的功夫,再没什么可说的时候,他先沉默了一会,然后有些不安地问:“婆婆!您看我能打败慧忍吗?” “能啊!为什么不能?”武婆婆很是笃定:“如你所说,他从小修炼的并不是般若功,而是智积改良后的摩诃般若功。这功夫比起般若功来进境快不少,但修炼的内力在浑厚方面却也要差上一筹,因此更适合初学者快速提升。但若想走上武道巅峰,它的作用就远不及般若功了。况且据我所知,智积门下的武功在招数变化方面表现平平,到了智积那样的层次自然影响不大,但对你师兄来说可就不一样了。只要你在短时间内能将般若功练到第二层,再加上你那练了多年的五德拳,想赢你师兄也不是不可能的!” “真的?”季疵立刻兴奋了起来,但转瞬间又蔫了下去:“婆婆,般若功我都已经三年毫无进展了,怎么可能短期内打通本我轮,练到第二层呢?我还是认命吧!”说完,他的头便低低地垂了下去,露出一副颓然的模样。 “别丧气呀,我还没说完呢!”武婆婆笑着说:“般若功的修炼最重水到渠成,没有主动驱使内力冲击脉轮的法门,按照这样的方式修炼内力自然不能在短时间内打通本我轮。而事实上,你已经修炼了三年多的内力,这时候如果换一种爆发性强的内功心法来修炼,想来打通本我轮也用不了多久了吧?” “是啊!”季疵恍然大悟,兴奋地跳了起来,顿时撞上了车着,武婆婆就把那本书递了过来。季疵连忙接过,迫不及待地翻过印有《四字诀》的封面,略过前面的风字诀、林字诀,直接读起了火字诀的部分。 正如其“侵略如火”之意,火字诀的内功极为狂猛霸道,内力的运行路线多以十二正经中的六阳经为核心。十二岁正是一个男孩子最好动的年纪,再加上这些年无论是所学的武功还是接触的事物都包含着佛家淡然出世的思想,季疵刚一接触到这一门内功,就被它深深地吸引了,聚精会神地一口气从头读到尾。 季疵没什么不懂的地方,他自己也知道不是他有多聪明,而是书中说的实在太明白,写这本书的人不仅武功卓绝,文字的功底也颇为深厚,言语简练易懂,连季疵这样粗通文字的少年人,读起来也几乎毫无障碍。不过季疵自己还有些不放心,于是勉强找出了几处不是很确定的地方询问武婆婆,结果发现与自己的理解没什么偏差。 读了火字诀后,季疵放松了下来,长长地出了口气。接着站起身,朝着武婆婆毕恭毕敬地躬身一礼:“多谢婆婆传授之恩!”武婆婆笑着伸出手托着他的胳膊把他扶起:“小孩子礼数倒是不少!好啦,你就把这书拿回去慢慢练吧,估计有个半月差不多就能打通本我轮了。记着,练功的时候感到有些热是正常的,但感到疼就不正常了,如果那样的话一定要立刻停下来,千万不能再练!其他的三字诀也别轻易去练。好好努力,早日脱离老和尚的魔掌!” “我一定!”季疵满怀信心地说。武婆婆皱了皱眉,接着目光一闪,从腰间摘下来一块玉牌:“这个给你,日后下山有空的时候要来金陵城看婆婆哦!到时候你打听做生意的王家,一定能找到。在门口拿出这块腰牌,管事就会带你来见我的!”“还有我还有我!季疵哥哥,也要来看我呀!”王蕙在一旁搭腔说。 “一定一定!”说着,季疵接过腰牌,那是一块上好的白玉制成的腰牌,椭圆形的玉石中央镂刻着方方正正的一个“王”字。季疵瞧了瞧,小心地将它放入怀中,接着麻利地跳下车,在车门前先后朝着武婆婆和王蕙拱了拱手:“婆婆,王蕙妹妹,耽误了你们这么久实在过意不去,我不再打扰了!今日就此别过,日后我一定登门拜访!还请婆婆和妹妹别嫌我烦!” “嗯,记得来哦!”武婆婆笑着对季疵说。接着又转向车头的方向,高声喊道“儿子,咱们走!”站在不远处的王暨一听这话,立刻翻身上马,高声吆喝道:“出发!”一阵铃响马嘶声中,数十辆马车浩浩荡荡地重新出发了。 季疵先挥着手与武婆婆王蕙告别,等到王暨走过他身边时,又整了整衣冠,对着王暨施了个正儿八经的躬身礼,王暨在马上微微欠身,笑着说:“记得来金陵串门!”季疵高声道:“一定一定!王叔叔后会有期!”“好!后会有期!”说着,王暨用力一提缰绳,胯下高壮的枣红马飞跑几步,奔向队伍的最前方。 季疵则走到路旁,靠着趴在地上的黑牛坐了下来。既羡慕又有些失落地瞧着这浩大的车队从他面前经过,渐渐地消失无踪。羡慕的是这样华丽壮观的场面,失落的则是它们并不属于他的世界。“就算不为了找爹娘和姐姐,去外面走走应该也比在山上好得多吧?”在季疵还不算长的生命里,第一次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等到最后一辆车的烟尘在他眼前散去,季疵才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半拽半哄着黑牛站起来,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山上。刚走到放牛的草场,就看见一身灰袍的智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季疵原本很不错的心情顿时又低落了下来,也不说话,垂着头牵着牛走到木桩旁边,仔细地绑好绳子。 “没受伤吧?”智积对着季疵的后背说。听了这话,季疵的动作停了下来,用力抽了抽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没有!”他很是硬气地说。“那就好!”智积似乎松了一口气:“你也才出来了吧?还是那家伙干的,我把他伤了,不过他太贼,还是逃走了。短期内他没法害你了,但也就是一个月左右,所以……” 智积绕回了主题:“还是把下山的事往后搁一搁吧!”原本一提到“下山”的事情,季疵肯定火冒三丈,但这次他却一点也没生气,因为他从智积之前的那些话中,听出了他之前从未听到的情绪——关心。 “他关心我?这个老和尚?”季疵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他父亲说,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真心为你好,但他们所做的事情却总是让你不开心。季疵当时很不明白,天底下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情?但现在他突然懂了,智积就是这样的人,他所做的一切让他讨厌的事情,都是为了他好。逼着他习武、写字是为了让他有能力,不让他下山则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他是关心我的啊!师父他是关心我的啊!” 想着想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季疵觉得很丢脸,他用力擦干了眼泪,瞪大了发红的眼睛,背对着智积说:“我知道了,没有足够的实力前我不会再提下山的事了!” “那就好!”智积对季疵这样的反应多少有点诧异。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那你就先在这里把牛喂完吧,之后早些把它们牵上山。有事情找我的话,就对着山上喊就好了。”说着,他一转身,朝着龙盖寺的方向走去。 季疵还处在情绪的震荡之中,他惯性地点了点头,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智积最后说的是什么。脸上的神情瞬间由感动变为愤怒。他跳着转过身,对着山坡上的寺院高喊:“还让我放牛?你这老和尚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夕阳下,一阵微风吹过,山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声音回答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二章 智积(1) 蜿蜒盘旋的山路上,身穿麻衣的菜农哼着小调从半山腰走了下来。扁担两边的竹筐都空空如也,寺中的和尚把他今天挑上来的菜全都买了,他很是开心,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这时,一个高大的僧人从山下一溜烟地跑了上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带起了大片的尘土,菜农被呛得直咳嗽,正想去质问他,僧人却已变成了他眼中的一个微不可查的黑点。但洪亮的声音却从那黑点的身上发出,传入了他的耳朵。 “师父!不好啦!我们被人欺负啦——” 嘶吼声转眼间传遍了整个龙盖寺。 午饭前的闲暇时光里,季疵正在盘膝打坐。从得到火字诀的那一天算起,已经过去了快十天。这十天里他废寝忘食的修炼,的确,火字诀比起般若功来,爆发性简直强过十倍,积累数年的内力在它的引导下在体内不断地鼓荡沸腾,但不知怎么,内力仍旧后继乏力,不能一鼓作气地完成循环,凝聚成本我轮。 “难道是武婆婆判断失误,我的内力积累还不够?”在又一次失败后,季疵忍不住有些怀疑。他调匀了呼吸,正要再次尝试的时候,突然一阵洪钟般的声音冲进了他的耳朵:“季疵,快出来!” 季疵被惊得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内力一窒,险些走火入魔。他连忙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之前脸上瞬间布满的潮红这才慢慢地褪去。 “你鬼叫什么?”季疵听出是慧忍的声音,转过头就不甘示弱地对骂了起来。 窗外果然是慧忍站在那里,后面还跟着好些僧人。慧忍瞪着眼睛皱着眉,却并不在意季疵之前的话,而是大声吼道:“慧成被打了,我们要去讨个公道,你去不去?” “谁打的?”季疵“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扯着脖子喊:“等我穿个鞋!”说着二话不说,蹬上布鞋跑出屋来。 出来一看,原来几乎他所有的师兄们都聚集了。不少人手里还拿上了禅杖之类的家伙,显然已经整装待发了。 “这么磨蹭!赶紧走!”说着,慧忍一把把季疵拽到身边,扯着他的袖子拉着他向前走。 但就在这时,智积的声音却在众人的耳中响起:“这些年的经都白念了吗?遇事这么不稳重!都给我滚到斋堂来!” 声音好似从耳边传来,但众人却连智积的影子也没看见。 慧忍一皱眉,还想要争辩几句,但周围的师兄弟立刻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劝他听话,一边劝着,一边拉着他向回走。季疵的袖子还被他扯着,也只好糊里糊涂地随着众人来到了斋堂。 远远地,人们便看到智积坐在斋堂的正中,正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碗素面。见徒弟们一窝蜂地来到了他跟前,他也不着急,有条不紊地将碗中的面吃完,这才抬头看向领头的慧忍:“说吧!怎么回事?” 得到了师父的允许,慧忍立刻扯开嗓子喊了起来:“师父!慧成师弟被人给打了,胳膊都折了!” 慧忍浓重的眉毛挑了一挑:“哦?怎么回事?说详细点!” 慧忍瞪着眼睛说:“今天我和师弟下山挑水的时候,遇见三个书生打扮的小子,他们正在溪边捕鱼。慧成师弟心念众生,就规劝了他们几句,谁知道他们不但不听,还反过来讥讽师弟,我听不过去,就回敬了他们几句,说着说着他们就动起手来,他们人多,我一个没留神,师弟就被他们一掌击中,拍断了胳膊。师父!这事咱可不能忍啊!” “能不能忍轮得到你说话了吗?”智积低垂着双眼,冷冷地说。 “弟子不敢!”慧忍连忙双手合十,垂首躬身。 智积冷笑一声:“你不敢?你都能回敬别人了,还有什么不敢的?还有,你明知道慧成不懂武功,还敢在带着他的情况下跟别人动手?看来我平时教你的,你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呀!” “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慧忍在智积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立即诚恳地认错。 “行了行了!认错认得次数再多有什么用?你的事先放在一边!”说着,智积站起身,挺直了他那宽阔的脊梁。“打伤慧成的人的来历弄清楚了吗?” “师父您要出手?太好啦!”慧忍的脸上露出难掩的兴奋:“那几个小子说,他们是什么火云山,什么周的徒弟!” “是火门山的邹老夫子?”智积插言问道。 “对对!就是他!”慧忍恍然大悟地说。 智积点了点头,随后在众弟子充满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地坐了下去。 火门山与龙盖寺所在的西山,隔着西江相望。而那号称邹老夫子的邹珣,智积早有耳闻。他原本是长安有名的大儒,因看不惯当今天子任用李林甫一干小人,便带着弟子们云游天下。 上个月,他们才来到了江对岸的火门山,邹珣的祖上在火门山上留下一座宅院,他便带着众弟子住进宅院,似乎有常住的意思。 邹珣不但学识渊博,为人也颇为侠义,经常锄强扶弱,结交了一干江湖朋友。 总之,无论是书生还是游侠,只要提起邹珣,都要竖起拇指称赞一声。‘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还是好好商量的好!” 智积这样想着,便要着手给邹珣写封信,问清楚事情的缘由,再向对方要个解释。 但还没等他坐稳,就听一个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师父!师父!” 瘦高的身影随着声音一同奔到智积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师父!这有火门山那边送来的信!” “哦?拿来我看!”智积心中一动:难道是对方自知理亏,已经先一步来信道歉了?若真是如此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拿过信来,果然见信封中央落着雄健有力的字迹“禅师智积亲启”右下角则写着“弟邹珣”。 一看对方的称呼,智积的心便放下了一半:看来这邹珣的确是谦谦君子啊!于是他面带微笑地抽出信件来看,眼角的笑意越看越深,越看越深…… 但刹那间,智积脸上的笑容一扫而光,他猛地瞪圆了双目,将信朝着桌子上用力一拍,起身大喝道:“走!跟我找他们算账去!” 以慧忍为核心的众子弟们一听这话,立刻虎吼一声,跟上迈开大步的智积,气势汹汹地朝山下走去。 只有季疵满脸疑惑,扭着头朝那被拍在桌子上的信看了好久…… 那封信的确是封道歉信。但让智积气恼的并不是信的内容,而是其中的一句话:“大师本非汉人,恐对华夏之礼涉猎不深……”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智积的眼中就没有别的话了。他的确不算是个汉人,但他却比绝大多数的汉人更想做汉人,而且已经想了几十年。 智积是个弃婴,从他父母留下的事物可以粗略判断,他应该是个吐蕃人。收养他的是一个汉人老学究。老学究年老无子,自然是拿他当做宝贝一样看待,从小对他百般呵护,直到他十六岁那年,老学究去世。 只有一件事让智积始终无法释怀。 老学究是个儒者,他从智积幼年起就教他儒家礼仪,但智积生性好动,对这些繁文缛节自然是烦透了。老学究讲时他心不在焉,让他演示时他自然手忙脚乱。 老学究一直没说什么,但在他临死的时候,他长叹一口气,满脸遗憾地说:“孩子啊!你学习华夏礼仪如此之难,看来毕竟不是我中原汉人,以后也不用强求了!”说完这句话,他就撒手人寰了。 流着泪的智积先是一愣,随后猛地大叫一声,疯狂地扇自己的耳光。从那以后,他苦练儒家礼仪,每一站每一坐都讲求分毫不差,直到将自己练成了一本活着的礼仪典籍。 但老学究却再也看不见了。 直到智积遇到了师父善无畏,得到了点化,这才从执念中走出来,渐渐放下了儒家的礼仪,不再刻板的苛求自己。但他心中却始终没有原谅自己,多年来,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为什么我那时没能学好礼仪?为什么我那时那样随性?为什么我……不是个汉人?” 所以,当他看到邹珣提及他的身世时,事件原本的缘由便不再重要。他现在想做的,只有将邹珣踩在脚下一件事。 当然,他还会用字正腔圆的官话问候他一句:“说我不是汉人?我熟读四书的时候,你八成儿还在吃奶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二章 智积(2) 蜿蜒的西江水像一条绸带,环抱着整个龙盖山。水浅处才没膝盖,水深处却深不见底。 智积带领着弟子们寻了水浅处踏水而过,便来到了火门山山脚下。与高峻的龙盖山不同,火门山地势平坦的多,半山腰的位置有一大片空地。除了邹珣师徒之外,那里还住了许多百姓。这些百姓见智积一行数十人气势汹汹地朝山上走,自然是奔走相告。于是等智积他们来到山腰上时,远远地便望见一群身穿长衫的书生整齐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他们。 领头的是一位年约四旬的儒者,高冠广袖,长须垂胸。见智积一行人放慢脚步,他立刻一振袍袖,拱手施礼道:“在下邹珣,来人可是智积禅师?” 智积冷哼一声:“正是贫僧!邹夫子如何指教?” “还请大师与众位高徒宅内一叙!”说着,邹珣一侧身,伸手摆出“请”的姿势,站在他身后的书生们也自动分开,露出宅院的大门。 “不想在外人面前丢脸么?”智积暗自腹诽着,抬头朝着大门着,智积身影一闪,周围的几名僧人只觉得身边刮过一阵疾风,智积就出现在了几丈外的空地中央。“夫子!请吧!”他一甩袍袖,手掌向上托在胸前,向着邹珣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既是如此!那在下就得罪了!”话音未落,邹珣的身体已经跃入空中,如苍鹰般扑向智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二章 智积(3) 宽大的僧袍一挥,智积挥掌相迎。刹那间,两人的手掌已在空中相击,发出一声闷响。 掌声未绝,邹珣已被击得倒飞而去,智积也向后退了半步。 尽管占优势的是智积,但他却要比邹珣惊讶得多。比起内力的浑厚,他所修炼的般若功,在内功心法中可以说是名列前茅,与之相比,连少林寺的易筋经也要逊色不少。当年,智积的师父善无畏,曾号称内功修为第一人。而智积本人,虽然还比不上他师父,但内力修为却也堪称不凡。 邹珣的名气,大多源于他的学识与品德。在武功方面却并没有什么大名气。智积原想着凭借自己的内力一击制敌,但没想到对方虽然内力确实不如智积,但却也相差不多,居然能令智积也后退了半步。 没等智积多想,空中的邹珣已经变招。他借势一拧身,右腿划着弧线,鞭子般抽向智积的太阳穴。 智积不敢怠慢,赶忙抬手去挡,但没等他的手臂与对方的腿相触,邹珣又一拧身,右腿向上一挥避开智积的手臂,左腿脚尖下斜,点向智积的心口。 来不及用手掌相接,智积只好将之前抬起的手臂向下一沉,用手肘挡住对方点向心口的一脚。这次相击,二人都没有全力以赴,智积是仓促应对,而邹珣则是用脚尖蜻蜓点水地在智积的手臂上一点,借力在空中将身体还原成头上脚下的常态,而后平稳地落在地上。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苍鹰,如果在僵持片刻,在空中的他恐怕就要摔地七荤八素了。 三招两式之间,两人对彼此都有了些了解。智积胜在内力浑厚,但武功招式欠缺变化。邹珣内力比不上智积,但武功招式却比智积要灵活多变,如此一来,两人各有所长,想要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就很难了。 兔起鹘落间,两人已经拆解了数十招。每一次对碰,邹珣都要比智积退的更多些,但智积的动作却也渐渐出现了凌乱之态,显然是开始跟不上对方的变化了。 眼见着战局愈发胶着,智积突然猛地大喝一声,长袖一挥,击中邹珣的左臂。这一次,智积寸步未退,邹珣则接连倒退三步,才停住脚步,脸色也在瞬间浮上一层惨白之色。 “那和尚!身上怎么好像闪着金光啊?”惊异的声音从邹珣的弟子中发出。 而龙盖寺得僧人们则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智积。季疵看得糊涂,连忙去问慧忍:“师兄!师父这是什么武功啊?” 慧忍一巴掌把他推到一边,不耐烦地说:“这是金刚诀!是与般若功齐名的绝技,师祖当年仗着它们纵横江湖,号称是‘般若练气,金刚降魔。’仔细看!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啊!” 季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赶忙把目光转向智积。此时的智积,浑身上下似乎散发出一层淡金色的光芒,尤以双掌为盛。而他那平日里浑如莽汉的神情也变得庄严肃穆,季疵看着他,竟想起了寺中大殿上供奉着的佛像来! “邹施主,小心了!”智积竟先出言提醒了对方一句,才缓缓地摊出手掌,向对方前胸击去。 智积的武功,本就欠缺变化,而这一招更是平平无奇,似乎连一丝变招都没有。但在他出手的瞬间,邹珣便觉自己的身体已被掌风完全笼罩,再难移动半分。他只好运起十成功力挥掌相迎,同时脚尖疾转,将旋转之势融入掌力,硬接智积的这一招。 双掌相碰,邹珣只觉自己的手掌似乎撞上了一柄铁锤,他连忙借反震而回的掌力抽身后退,但还是被对方的一缕金铁般的冷硬掌力顺着手臂透入肺腑。胸中一窒,邹珣忍不住轻咳一声,鲜血如一蓬水雾般从他口中喷出,散入空中。 即使是借助了旋转之势,但邹珣还是在一招之下,便重伤喋血! “施主,胜负已分了吧?”智积并未乘胜追击,而是站在原地,双掌合十着看着邹珣。 “大师好功夫!”尽管已经受伤,但邹珣仍不该风采,神色自如地说:“我这点微末之技,比起大师自然逊色许多,但螳臂尚且挡车,在下也想勉力一试,就请大师接我这最后一招!” 说着,他缓缓地伸出双手,左手握住了右手手腕,右手则五指并拢。 智积瞧着他的动作,微微皱眉,狐疑道:“这是……?”瞧着瞧着,智积猛地瞪大了眼睛,惊呼道:“这是剑圣的怒剑式!” 话音未落,邹珣的手掌陡然变成了刺目的火红,并拢的指尖如利剑的剑锋,笔直地刺向智积的胸口! 掌剑一出,势若奔雷!智积根本来不及变换招式,只能以最简单的方式,双掌向内一合,试图强行夹住对方的手掌! 然而邹珣的手掌周围有着真气形成的无形屏障,智积的双掌越是靠近,收到的阻力就越大。而邹珣的掌剑也被智积双掌间的真气阻拦,寸步难行。刹那间,两人的手掌间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噼啪声,宛若沸腾的油锅。 僵持之下,智积猛地大喝一声,双掌的金光变得璀璨夺目。接着,随着一声极为响亮的噼啪声,智积的双手猛地向内一合,牢牢地夹住了邹珣的手掌,伴着一阵刀剑淬火般的声响,邹珣掌上的红光消失不见,他的脸色也陡然变得苍白,高大的身躯晃了晃,险些摔倒。 “施主,承让了!”智积收回双掌,身上的金光缓缓散去,脸上也透出一丝苍白。 “我败了!大师请放心,我这就吩咐弟子收拾东西,尽快离开火门山!”说着,邹珣朝着智积拱了拱手,便朝着弟子们的方向走去。 “邹夫子且慢!”智积拦住了邹珣的脚步,随后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说:“不过是弟子间莽撞,贫僧之前说的也都是气话,还请夫子不要见怪!” 邹珣愣了愣,随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早听闻大师是通情达理之人,果不其然!大师请……” 话说到一半,邹珣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似乎一下子被抽干了,双腿一软,整个人跟着猛地一晃,仰面摔倒。 “师父!您怎么了?”“师父……”邹珣的一众弟子们见到他这般模样,纷纷呼喊着冲了过来,但刚跑出几步,也都纷纷跌倒,摔的七扭八歪。另一边的龙盖寺僧人来不及惊讶,也跟着一个个的倒了下去。 “这是……”智积紧皱双眉,踟蹰了片刻后陡然大喝道:“檀香!谁点的檀香?所有人屏住呼吸!”说着,智积手掌一挥,一道劲风如箭矢般射出,顿时吹熄了角落里不知何时点起的檀香。 智积的话音未落,一道阴测测的声音从院门外响起:“大师果然经验老道,不过……已经有些晚了啊!” 说话的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紧不慢地踱进了院门。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看打扮就和一名普通的农夫没什么区别,并且相貌丑陋不堪,让人看了一眼就不愿再瞧。只是若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他那双眼睛极为明亮,发着骇人的光芒。 而在他出现在门口的同时,数十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子周围的院墙上,将院中众人牢牢地包围了起来,一丝缝隙也不漏。 “你是谁?”智积狐疑地问。 一旁已跌倒在地的慧忍恍然大悟:“师父!他是今天给我们送菜的农夫!” “还是慧忍小师傅记性好!”来人大笑一声:“在下李静忠,各位有礼了!”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看来你蓄谋已久啊!我们这些人里面,应该有你的内应吧?”说着,智积缓缓转头,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蓄谋已久?”李静忠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大师您可真会开玩笑,这么简单的一个局还需要蓄谋?说实话,我昨天晚上才到竟陵城。内应的话,倒是确实有。公辅,过来!难不成你还要在这里待一辈子?” 说着,李静忠朝着邹珣弟子所在的方向招了招手,一道身影便从那伏倒在地的人群中爬了起来,小跑着来到了李静忠的身边。 “公辅!元公辅!”趴在地上的邹珣大喝一声,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指指向那人:“为师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你怎能助纣为虐?” 那名叫元公辅的青年低着头,似乎有些惭愧,但言语却极为坚定:“师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像您一样做个闲云野鹤的!人各有志,徒儿再次别过!” “住嘴!我没你这个徒弟!”邹珣气得浑身发颤,一口气没喘匀,还是咳个不停。 与此同时,智积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准备出手。修炼般若功的人对毒有着很高的抗性,尽管吸入了几口毒气,但对智积来说还不算什么。尽管周围已经被人包围,但李静忠看上去脚步虚浮,即使会武功也一定不高,如果动起手来,智积大概有八成的把握能在其他人赶来之前将他制住! 但他刚一提气,立刻感觉胸口处有一股针刺般感觉传来,刚刚提起的一点内力立刻被冲散,再难凝聚。 李静忠瞧见了这边的情形,笑着转过头:“大师您别费力气啦!知道您武功高强,所以我特意在送进寺的菜里面给您加了点料。这钻心蛊的滋味如何呀?放心!还伤不了您的性命,不过这几天想要动武,基本是不可能了!” 说着,李静忠又一招手,一道青色身影从院外飘进门来,那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人,身材颀长,五官俊秀,配上那一身青色长衫,显得极为潇洒。美中不足的是,他的长相显得过于妖媚,少了几分男子应有的英武。 拱手朝着在场诸人深施一礼后,他面向智积说:“大师别来无恙,鱼朝恩这里有礼了!” 智积“呸”了一口:“鱼公公用不着装腔作势!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 话是这么说,但智积心里已经开始担忧了。这些年来,两人多次交手。最近的一次便是前些天鱼朝恩用金针偷袭季疵未果的那一回。 比较之下,鱼朝恩的武功虽比智积低上一筹,但差距却也并不悬殊。此时的智积身中剧毒,而鱼朝恩虽说前些天伤在智积手下,但毕竟状态要好得多,真动起手来,智积连一分把握也没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二章 智积(4) 有了鱼朝恩盯住智积,李静忠脸上又多了一分自信。他将目光转向跌倒在地的季疵,信手一挥,两个全身笼罩在黑色中的身影从院墙着,一边用双手轮番地抽着季疵的耳光,几句话说完,季疵的脸已经发红发肿了。 瞧着李静忠,季疵的心里除了怨恨咒骂,竟然生出了一丝佩服。季疵所认识的人中,在心计方面李静忠可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此人到竟陵不过短短两日,便能收服邹珣的弟子元公辅,设下这样一个局,算计了包括两道高手在内的数十人,而且他分明身怀武功,却能在被季疵挟持时装作手无缚鸡之力。单是这份隐忍,就足以让人佩服。 打了几十个巴掌,李静忠似乎是打得累了。他后退了几步,挥了挥手,冲着那两个站在一旁待命的人说:“来!把他绑起来!”那两人闻言,立刻从腰间取出麻绳,向着季疵走来。 这一刻,季疵突然笑了。李静忠有秘密,他同样也有。常人穴道一旦被封,必须要借助外力或是等待一定的时间才能解开,但般若功却有着自行冲开被封穴道的特性,而且结合了火字诀后,这一作用的效果变得更加显著。即使是季疵浅薄的修为,稍一运功,便将被封的穴道冲开。 一缕鲜血伴着他的笑容从嘴角留下,那是冲开穴道时被内力反噬受的伤。但季疵毫不在乎,他挑衅地看着面前的三人,有些疯狂地笑着说:“你们这些阉狗,究竟想要干什么?就是因为你们,我爹才弄得双腿残废!就是因为你们,我才和我的亲人被迫分离!你们还不肯放过我?好!今天我就算是死了!也绝对不让你们得逞!” 说着,季疵猛地纵身一跃,像石头一样坠下了悬崖,“扑通”一声,坠入了奔腾的西江水之中。过了许久,溅起的浪花才缓缓消散,而季疵则始终没有再出现…… 站在一旁的李静忠此时却好像丢了魂一样,望着季疵消失的方向出神。过了半晌,他的眼中才又重新亮起冰冷的光彩。 “真是像啊……”他自言自语地说。 “找!顺着西江一路找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静忠头也不回地对站在身后的两个黑衣人命令道。 悬崖下,西江水依旧欢腾地奔涌着,如一条银色的绸带,涌向了天地的尽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三章 金陵(1) 日渐西沉。金色的光芒宛若倒悬的天河,从西方的空中流下,流入这宽广无垠的大地。给奔涌在大地上的长江披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金色纱衣。 长江的南岸,一座巍峨古朴的城池屹立在那里,陪伴着那奔涌不息的长江水。战国时期,楚威王熊商于石头城筑金陵邑,至今已有千年。千年以来,金陵城始终这样静静地站着,默默地看着人事兴替,朝代变迁。 一阵秋风吹来,自西向东越过了巍峨的城楼,在星罗棋布的建筑上空打了几个旋,最终缓缓地落向地面,吹起了一片枯萎的黄叶。 但这片树叶刚被吹起来,就被一只精巧的鹿皮靴踩了下去。穿着靴子的女孩起了玩性,双脚踩在那片树叶上,用力地跺了几下,将它踩得紧紧地贴在地上,这才迈开脚步,昂着头向前走去。在她背后,两名随从打扮的年轻人立刻紧跟上前,一步也不敢落下。 就这样走了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一行三人便来到了一座古朴典雅的竹楼跟前。淡淡的清香从楼中透出,闻起来像最清新的春雨,沁人心脾。 “就是这儿了吧?新来了煮茶师傅的地方!”女孩转过头,瞪大了眼睛兴奋地说。 “没错,就是这儿。您看,这家馆子本来叫‘听雨轩’的,但如今他家的雨花茶声名鹊起,于是就干脆改名叫做‘雨花楼’了!不过小姐,一会儿您可别说什么煮茶师傅啊!那位煮茶的小哥自称茶博士,叫师傅怕是有失礼数!”一个年轻人很是诚恳地说道。 “知道啦!知道啦!”女孩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随后毫不犹豫地大步迈进了雨花楼。 一进门,披着褡裢的店小二立刻满脸堆笑地凑了上来:“几位客官,里面请,要点什么呀?” 没等女孩说话,站在她身后的一个随从立刻上前一步来到店小二面前,客气又坚决地说:“小二哥,麻烦给我家小姐找一个楼上的雅座。” 不料小二惭愧的笑了笑,指了指身后说:“客官真是不好意思,您看,我们这儿楼梯坏了,要不几位委屈一下,就在楼下坐坐?”三人顺着小二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楼梯几乎塌下了一半,已经无法通行。 “那不用麻烦啦!”女孩接过话来:“给我们找一个靠窗子安静些的位置就好!” “好嘞!几位这边请!”小二高声唱了个诺,领着三人来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上。指着窗口说:“您看,这窗子还方便看河景,话的声音来看,应当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女孩今年也不过十三岁的年纪,一见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居然是个乞丐,顿时好奇起来,瞪大了眼睛去瞧乞丐的模样。 但这小乞丐一进门,打量了楼中的客人们一番,立刻就朝着靠着门口的那桌走去了。女孩愣了片刻,但仔细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穿白衣的年轻人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书生,自然不会有太多的钱;己方三人穿的虽说好一些,但也就是平常殷实人家的打扮。但靠近门口的那桌客人,衣袍款式虽说有些老旧,但翻在外面的衣领却都是上等的毛皮,非富即贵。这乞丐显然经验丰富,打量了一圈便锁定了目标。 “三位老爷!赏口饭吃吧!”乞丐唱歌般的喊着。瘦小的汉子一听这话,立刻皱了皱眉:“没钱给你!滚滚滚!”说着,他就要伸出手去赶这乞丐。 “骆叔!别!给他点赏钱吧!”坐在他身边的少年一边说着,一边伸手递给小乞丐一块碎银子:“来!小兄弟拿去,吃顿饱饭吧!” 小乞丐似乎被惊呆了,他呆呆地瞧着那快碎银子,半晌才回过神来,像是怕对方反悔似的一把将银子夺了过来,之后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说:“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那少年被他叫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伸手托住小乞丐的胳膊,将他搀了起来。“不用客气,俗话说得好嘛!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谁还没有个犯难的时候呢?” “多谢公子!”小乞丐用脏脏的袖子擦了擦眼睛,又朝着年轻人施了个礼,这才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年轻人似乎很是得意自己的善举,眉开眼笑地拍了拍手,顺势将手插在了自己的口袋里。下一刻,他的笑容陡然僵住了,紧接着,他猛然醒悟:“骆叔!这乞丐偷我钱袋,抓住他!” 话音未落,已经走到门口的小乞丐便如一只迅捷的野兔般撞向门外。但有人比他更快,他的脚堪堪碰上门槛,中年人枯瘦的身影便挡在了他的面前。没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中年人一把拎起他的肩膀,按住他肩部的几处要穴,身影一转,便带着他回到了年轻公子的面前。 “你这个小乞丐,我好心好意给你点钱,你却反来偷我的钱袋,当真是狼心狗肺呀!呸!用这个词说你简直侮辱了狼和狗!”年轻男子指着小乞丐,皱着眉训斥着。 “我没有!我没有!”小乞丐并不服气,一边大声嚷嚷着一边跳着脚试图反抗。 但中年人的手掌就像铁爪般牢牢地锁着他,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 突然,伴着一阵窸窣的摩擦声,一连串事物从乞丐的上衣下摆掉了出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声清脆悦耳的响声。 几人垂下目光去看,只见满地的珠光宝气,金簪玉镯比比皆是,年轻人的狐皮钱袋混杂在其中,倒显得有些寒酸了。 “糟了……口袋破了。”小乞丐咧着嘴说。 “好啊!原来是个惯犯!”年轻人瞪大了眼睛,显然是愣住了,隔了片刻才说出话来:“这次你落在小爷我的手里,让小爷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他挥起他那蒲扇大小的巴掌,冲着小乞丐的额角便拍了下去。 年轻人本意只是想惩治一下这个小偷,但他却忽略了小乞丐的身体情况。小乞丐生的瘦小,又武功低微,即便是他仅凭自身力气去打他一巴掌,也足够让他鼻青脸肿了。而他这一掌又运上了五成内力,若是真的打在小乞丐的额角上,小乞丐恐怕当场就要昏厥,弄不好还会有性命之虞。 眼看着这一掌就要落下来,一道青影陡然从年轻人后方掠过,几根修长的手指从青影中探出,风车般旋转着笼罩住年轻人的手掌。 年轻人只觉自己的手掌如同探入了漩涡之中,被那旋转的力道一卷,便偏向了一旁。而那旋转的力道在自己的手掌脱离对方的手指后仍未断绝,他又接连翻了两次手腕,才将这股旋转的力道化尽。 转眼瞧去,身穿青色短衫的少年正站在他面前,冲着他抱拳施礼:“这位公子还请稍安勿躁,在下也有些事想要问问这小乞丐,不知公子能否缓上一缓在施加惩处?” 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比起年轻人还小了两岁。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年轻人点了点头,饶有兴致地问:“小哥好俊的功夫,不知怎么称呼?” 青衫少年微微一笑,挺直腰板朗声道:“在下姓陆,名羽,字鸿渐,请公子通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三章 金陵(2) 没等年轻人回答,那被他称为骆叔的中年人便开口了:“原来是陆羽小哥,不过先说句得罪的话,方才我见小哥似乎是从后厨中走出来的?该不会你跟这乞丐事先就认识吧?怎么?这雨花楼刚一改名,就要变成黑店了么?” 话音刚落,那魁梧的中年人已经“腾”地站起身,上前一步便来到了陆羽的左侧,和己方的两人构成一个品字形,将陆羽牢牢围在当中。身体两侧攥紧的双拳微微前倾,随时准备出手。 “骆叔!蔡叔!别鲁莽!”反倒是年轻人比较沉着。喝止了两名中年人后,他才将目光转向陆羽,彬彬有礼地说:“陆公子,正如骆叔所说,方才阁下确是从后厨中现身的,我想您应该会给我们一个解释吧?” 见年轻人目光真诚,语气恳切,陆羽脸上的一丝不快也悄然退去,他微微颔首道:“不瞒公子,在下来到这金陵城不过月余,在这茶楼里煮茶为生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方才我见这乞丐偷来的事物中,有一件像是我的一位故人所有,怕公子惩治他惩治得太重,不方便询问,因此才出手阻拦,还请公子体谅。” “哦?陆公子就是近来远近闻名的茶博士?真是失敬!”年轻人再次拱了拱手:“不知哪一件事物与公子故人的事物相似呢?” “就是这件!”说着,陆羽俯下身,从满地的金玉中捞出一支尺余长的短笛。短笛通体乌黑,反射着淡淡的光华,似乎是镔铁打造。拿起笛子后,陆羽将笛孔朝下,对着笛孔的背面瞧了过去。 霎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火焰般的光芒,但转瞬即逝。又仔细地看了几眼后,他手腕一转,将笛孔的背面朝向年轻人:“公子您看!这笛身上刻着个‘佑’字,正是我……我家中长辈的随身之物,我与这位长辈失散多年,没想到在此能见到这支笛子,恳请公子通融,先不要惊动官府,好吗?” 年轻人皱了皱眉:虽说陆羽说的也在理,但毕竟空口无凭,按理说还是将乞丐交给官府处理妥当些,但若陆羽说的是真的,那样若将乞丐交给官府,还真是再难知道笛子主人的下落了,有衙门参与进来,事情就麻烦得多了。 思考再三,年轻人终于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好!就依陆公子的意思,骆叔,把人交给陆公子!” 骆叔双眉挑了挑,似乎有话要说,但瞧了瞧年轻人坚定的目光,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脸面色不善地瞧着陆羽,手臂向前一伸,将乞丐推向陆羽。 “多谢骆叔!”陆羽见骆叔把人推了过来,倒也没在意他的神色,上前一步来到近前,伸手便抓向乞丐的另一侧肩膀,骆叔见陆羽手法老道,一看便是出自名师门下,便也放了心,紧捏着乞丐肩头的手指微微松开,准备放手。 但就在这一刻,处在两人之间的小乞丐猛地向下一蹲,爆发出数倍于之前挣扎时的力道,骆叔此时已经准备放手,一个没留神,便让他挣脱了控制,而陆羽的手,此时距离他另一侧肩头还有四五寸的距离。 下蹲的小乞丐顺势向前一扑,像一只灵巧的野兔,一下子蹿出了几人的包围,跃到了门外。 但在场众人也都不是第一天走江湖了,小乞丐的突然发难的确令人意想不到,但人们也只是愣了短短的一刹那。下一刻,陆羽和骆叔便几乎同时地追了上去。 相比之下,骆叔的速度最快,小乞丐刚刚迈出门,他就已经追到了门口,枯瘦的手臂向前一探,呼吸之间,小乞丐的肩头便又要被他锁住。 一股细而锐的劲风就在这时从左侧吹来,好似情人在耳边的呢喃。但骆叔却猛地缩回了手,脚尖用力一点地,身体像砸中墙壁的皮球般向后弹了回去。 裹着劲风的那道乌光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掠过,而这时陆羽也已经追到了门口。乌光带着死亡的呼啸声射向他的额角。 与骆叔快若奔雷的后退不同,陆羽几乎没有移动位置,这一刻他的身影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恍若幻影般虚无缥缈,乌光似乎射中了他的身体,但却径直地穿了过去,随后在一声闷响中,钉在了他身旁的墙壁上。 乌光射来的同时,一道黑影不知从哪个角落中蹿了过来,像拎小鸡一样的拎起小乞丐,三蹿两纵便来到了街道的尽头,一转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陆羽没有立刻追上去,而是转过身瞧向那钉在墙上的事物:那是一支尺余长的弩箭,拇指粗细,尾端被铸成数十块凸起的棱角,从尾端看过去,那一块快棱角就像是一片片狭长的花瓣,整个儿箭尾看上去就好似一朵盛开的繁花。 瞧着那盛开的铁花,陆羽的眼中流露出回忆的神情,转瞬间又化作惊恐。他目光呆滞的后退两步,手掌下意识地握紧。直到掌心被还被他握在手里的铁笛硌得生疼,他才回过神。瞧着手中的铁笛,陆羽的目光渐渐地平静下来,坚定的神情一点点在眼中浮现……终于,他挺起胸膛,对着钉在墙上的弩箭用力地哼了一声,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轻风般掠出屋门,向着小乞丐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公子,我们怎么办?”姓骆的中年人没有与陆羽一同追上去,而是转回身向那年轻的公子请示。 年轻人思考了片刻,沉吟道:“这乞丐刁钻狡猾,本就不该放过,更何况如今看来他的背后似乎还有更大阴谋,既然遇上了不妨就管上一管,父亲在我出门之前也说过,我此行积累江湖经验是主要目的,完成任务只是次要目的,所以我想我们也先跟上去看看,然后再做决定。骆叔、蔡叔,你们觉得如何?” “听公子吩咐就是!”姓蔡的大汉抢先回答道。姓骆的男子原本还想再劝劝,但见同伴已经同意,只好把话收回来,转而应承道:“即使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给公子您探探路。老蔡!你护好公子。” 说着,他身影一闪迈出房门,三两步间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而蔡叔与年轻人也紧随其后,沿着门口宽敞的大街一路追了下去。满地的金银财宝堆在那里,无人理会。 之前,靠窗坐着的主仆三人都没有言语,如今见门口的几人先后离去,一个青年仆从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对着女孩恭敬地说:“小姐!此事有些蹊跷,您的点心吃得如何了?要不然我们今天就先别喝这雨花茶了,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女孩抬起头,眨着那双明亮的眼睛说:“嗯,的确要快些离开,我们也追上去吧!” “什么?”仆从吓得差一点喊出声:“小姐你可别开玩笑,如今主人家们都不在,我们可不敢让您无故涉险啊!” “我可不是无故涉险,刚刚你们没有注意到吗?那位叫陆羽的小哥出门之前,对着我们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显然是有话要与我们说,而且你们不觉得,他的身法看上去有些眼熟吗?” “您是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一个仆从明白了女孩的意思,露出极度惊讶的神情。 “很奇怪是不是?所以我们才必须跟上去看一看!”女孩笃定地说,一边说着,她一边站起身来,伸手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角,迈开脚步朝着门口走去。 “喂!你们两个,不跟着一起来吗?”女孩头也不回,懒洋洋地抛出了一句话。两个愣在原地的随从赶忙跟了上来,追着女孩出了茶楼,不见了踪影。 转眼间,茶楼里的客人就只剩下孤身一人靠窗而坐的白衣男子了。他始终稳稳地坐着,直到走在最后的那位仆从也消失在茶楼的门口,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冲着后厨喊道:“小二,结账!” 话音未落,店小二便忙不迭地跑了出来,方才他其实一直也都在关注着这边的情形,只是怕波及自己,始终没敢过来,后来见还有夺人性命的弩箭,就更不敢出来了。此时见客人们纷纷离去,才敢再进这大厅。 “客……客官,一共三钱银子!”小二还有些发抖地说着。 白衣男子哈哈一笑,指了指门口散落一地的金银:“这些还不够吗?” “够了够了,可是……”店小二觉得有些说不通,却又说不明白那里不对劲,只好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白衣男子一步步,不紧不慢地来到了大厅中央那塌败了的楼梯跟前。 “客官,这楼梯坏了,二楼上不去!”见白衣人停在楼梯前,店小二连忙出言提醒。 “是吗?”白衣人笑着说,说着,他手掌在楼梯残存的扶手处一按,整个人便像一片云朵般飘了起来,沿着楼梯的扶手扶摇直上。 按说这楼梯已经破败的不像样子,看上去用力一按便会彻底塌陷,但白衣人脚尖轻点,好似真如云朵般轻盈。呼吸之间,他已在店小二惊呆了的目光中攀上了楼梯的顶端,稳稳地站在了二层的地面上。 紧接着,他整了整衣袍,冲着前方彬彬有礼地拱手道:“鄙人洛淼,字狂澜。敢问大师如何称呼?” 在他的面前,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僧人正笔直地坐在桌旁,手中稳稳地端着一杯清茶,慢慢地品味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三章 金陵(3) 直到洛淼开口,青年僧人才缓缓地放下茶杯,抬起头瞧向洛淼。紧接着,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颇为出尘的微笑:“洛施主有礼了,小僧法名辩秀。”说着,辩秀站起身,双手合十向着洛淼微微颔首。接着他指了指对面的长椅,泰然自若地说:“洛施主请坐!” 洛淼也不客气,三两步走到近前,一抖袍袖,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见洛淼这般毫不迟疑的潇洒姿态,辩秀不由得露出一丝赞许,随即也重新落座,取过茶壶和茶杯斟满了一杯热茶,将它推到洛淼面前。 “洛施主请喝茶!”辩秀颇为自然地说,似乎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偶遇一般。但这次,洛淼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来者不拒,他微笑着将茶杯推到一旁,眼神渐渐变得锋利起来:“大师!这茶我在楼下已经喝过了,我们还是说说话吧。明人不说暗话,那个小乞丐,大师您应该是认识的吧?” 辩秀微微一笑:“呵呵,洛施主真是明察秋毫!不错,贫僧与那女施主确是熟识。”“大师够爽快!”洛淼朝着辩秀竖起了拇指:“说实话若不是大师直言不讳,我还真不敢断言那小乞丐是女子,毕竟年纪太小。” 赞许过后,洛淼的眼神又再度露出锋芒:“那么我就想请问大师了,刚才劫走那女子的人,大师应当也熟识吧?可否替在下引荐一二呢?或者劳烦您给我讲一讲,那女子究竟犯了什么禁忌,才会让惊动您的那位朋友呢?” 辩秀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旋即恢复正常,他手握茶杯,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着:“施主,‘多智者不寿’这句话不知您听说过没有?做人有时候还是糊涂些好,况且我们之前从未结怨,可说是井水不犯河水,施主又何苦多管闲事呢?” “多智者不寿?没听过!”洛淼摇着头说:“我只听说过‘情深不寿’,至于是不是闲事,大师您虽说是佛门弟子,但并非佛陀,又怎知此事与我无关呢?” 辩秀颇为遗憾地摇摇头:“看来施主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啦!不过施主,无论是那位女施主还是劫走她的人,此刻不是落在那几位施主的手中,就是已经远遁到百里之外了,施主现在坐在这里和贫僧斗嘴,是否有些缘木求鱼了呢?” “大师!出家人怎么能打诳语呢?这会坏了您的修行的!”洛淼皱着眉,露出一副颇为惋惜的神情:“我敢跟您打赌,不出一刻钟,您的那位朋友就会带着那女子回来找您的!” 辩秀细长的双眉微微一簇,正想要出言回应。一阵溢满了得意笑声突兀地在他的身后响起:“哈哈哈!辩秀大师您这手调虎离山的计可真是妙绝!那些黄口孺子全都被我引到南朝学宫那里去啦!”来人一边说着,一边姿态优雅地推开了辩秀身后的窗子,轻盈地跨过窗棂,来到了辩秀的身后,而他的腋下,正牢牢地夹着那一动不动的小乞丐。 辩秀苦笑了一下:“鱼施主,我真是好奇,您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怎么连一丁点的谨慎都没有学到呢?您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来人哈哈一笑,将小乞丐随手扔在一边,跟着坐到了辩秀的身旁:“谨小慎微怎是大丈夫所为?人生在世,就应该活的潇洒恣意嘛!咦!这位是……?”似乎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坐在辩秀对面的洛淼。 洛淼微微一笑:“在下姓洛名淼,无名小卒一个。倒是我听闻朝中有位鱼朝恩鱼大人,年纪轻轻便武艺出众,更难得的是人品也十分潇洒出众,阁下也姓鱼,难不成和鱼大人有什么渊源?” “算你有见识,咱家正是鱼朝恩!”听了洛淼的话,鱼朝恩很是受用,不由得露出一副眉开眼笑的神情:“怎么着?这位小哥在这里,是有什么见教吗?” 洛淼一拱手:“见教不敢,只是在下很是好奇,这个一文不名的小乞丐究竟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东西,才会把鱼大人都惊动了呢?” “哦!她呀,她动了……”鱼朝恩神情陡然一变,微仰着的的下颌垂了下来,冰冷的眼神紧盯住洛淼:“你问这个干什么?” 洛淼摇了摇头:“不干什么,只是想更清楚地了解这个天下都在发生些什么而已!” “原来如此!”鱼朝恩眼中的寒意冰消雪融般消失不见:“那我给小哥引荐一个人吧!天下的任何事情,无论是已经发生的还是将要发生的,没有他不知道的!” 洛淼显然有些惊讶:“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的能人?在下见识浅薄,还请鱼大人指教!” “好说好说!这个人嘛,就是……”鱼朝恩招了招手,示意洛淼靠近些,洛淼立刻好奇地将头凑了过来。见对方的头靠了过来,鱼朝恩微微一笑,紧跟着猛地大喝一声:“阎王爷啊!” 与此同时,他的双掌食指中指并拢如剑,闪电般刺向洛淼两侧的太阳穴! 鱼朝恩快,但洛淼更快!对方的雷霆一击刚一落下,洛淼的身躯便向后移出了三尺多远,颇为从容地避开了对方的杀招。但鱼朝恩已下了必杀之心,一击不中,他立刻变指为掌,在桌面上轻轻一按,身体便越过了圆桌,朝着洛淼扑去。 身体尚在半空,鱼朝恩便已双掌齐出,刹那间击出十余掌,每一掌都直击洛淼的头颈要害。而洛淼依旧站在原地,也不见他如何躲闪,只是双脚微颤,身体如水波般轻轻地晃动着,但却总能让鱼朝恩的攻击擦身而过。 而鱼朝恩也发觉,自己击出的每一掌,在靠近洛淼时,都如同落入奔涌的浪潮之中,被一股以对方为中心,向外涌动的力道冲刷着。别说他没击中对方,就算击中了,原本的十成力也已被卸去了三四成。 双脚落地,手掌跟着一圈,鱼朝恩收回了攻势。他紧盯着洛淼,皱着眉沉默良久,才有些迟疑地问:“你用的是……水云舞?” 洛淼双眉微挑,显然有些讶异,但还是微微颔首:“正是。” “天啊!真是水云舞!”鱼朝恩发出有些尖锐的喊叫声,侧过脸眉飞色舞地冲着辩秀说:“大师您听见没?是水云舞,水云舞啊!这可是我朝初年第一高手虬髯客的绝学啊!自从他死后就再没在江湖中出现过,原本我还以为失传了,没想到今日居然能有幸得见,实在是难得啊!难得!” “的确很难得!”辩秀依旧面带微笑:“那就让贫僧与鱼施主联手,一起会会这传说中的绝学!” “不!”鱼朝恩断然拒绝道:“大师不是我驳您的面子,只是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你我联手把他干掉以绝后患,但我却不这么想,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李静忠的主意,我只是负责跑腿,老实说,对你们谋划的事情,我半点兴趣也没有,只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你想想也该明白,我这样的人,闲下来的时候,就容易想一些无用而痛苦的事情。” “我这样的人,就算是有了钱,有了权,又有什么用呢?我连个愿意跟我分享快乐的亲人也没有了呀!现在没有,今后自然也就不会有了!我平生唯一的一点爱好,恐怕就是武学了,今天有机会能与虬髯客的传人放手一搏,我又怎么会放过?谁若是拦我,那就是我的敌人!”抛下这几句斩钉截铁的话,鱼朝恩已经将全部精神集中在了洛淼的身上,双臂袍袖鼓荡,显然已蓄满内力,准备全力出手。 见此情形,辩秀也只好无奈地摇摇头:“鱼大人果然是性情中人,那么贫僧就先行一步,带着小乞丐离开,以免夜长梦多。” 说着,辩秀拎起小乞丐,朝着窗口的方向走去,打算从鱼朝恩的来路离开,但刚迈出两步他便停了下来,因为窗前此时已站了一个中年男子。那人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辩秀,似乎在看笑话。 直到这一刻,辩秀才发现窗前有人! “阁下是?”辩秀慢慢地放下小乞丐,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骆悦,无名小卒一个。”中年人笑了笑,笑容里带了些嘲讽的味道。 与此同时,伴着一阵细锐的呼啸声,鱼朝恩和洛淼双双出手,两道白色的身影纵横交错,像两只飞舞的白鹤,晃得人眼花缭乱。 “别废话了!动手吧!”辩秀冷冷地说。 “正合我意!”说着,骆悦一抬手,挡住了辩秀攻过来的一掌,两人拳掌交错,转眼间便斗了在一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三章 金陵(4) 陆羽把人跟丢了。 他追着对方离去的方向狂奔,起初还能看到对方的背影,但当对方转过了一个巷子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留下陆羽对着空荡荡的秦淮河发着呆。 环顾四周,一幢幢古旧的建筑沿着秦淮河畔延伸到视线尽头,无边无际。而河对面则是大名鼎鼎的乌衣巷,跨过数百年的沧桑,默默地纪念着那曾经繁华绚丽的“六朝金粉”。 这片建筑,大部分修建于南北朝时期,东晋王朝以及后来的宋齐梁陈四代,均以金陵为都,而秦淮河畔因其秀美的风光,更是成为许多世家贵族兴建宅邸的首选。这片建筑,就是在那时陆续建造起来的。 但到了隋唐,国家的中心始终在北方,南方的重镇也放在了长江以北的扬州,这些建筑也就连同这座城池一起,渐渐地荒废了。残垣断壁倒还远谈不上,只是原本的碧瓦飞甍都已纷纷褪去了光彩,磨掉了棱角。 “跑到哪儿去了!”陆羽暗自揣度着,他迈开脚步正想四处搜寻,却又猛地定在了原地,因为他发觉,周围的情形有些不对头。 日渐西沉,但此时他的周围却仍有许多小贩摆着摊子兜售着货物。若说此地因为秉承六朝余韵,来往行人较多,小贩们收摊的晚倒也说得过去。但这些小贩们还有另一个古怪的地方,那就是太安静了。从陆羽看见他们直到现在,陆羽连一句叫卖声都没听见。 哪有不叫卖的小贩? 察觉到这些的那一刻,陆羽稍一犹豫,便猛地一纵身,扑向了波光荡漾的秦淮河! 对方既然有如此多的人手布下这样的局,那么想原路返回肯定是困难重重,选择一条别样的的撤退路线,或许能够钻对方的空子,顺利突围。 这就是陆羽跳向秦淮河的原因。 还没等他落入水中,水面便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一张铁索编程的大网从水下跃出,迎面朝着陆羽撞了过来。 陆羽的脚已经离开了地面,毫无躲闪之力,眼看着就要被网罩住。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如鹰爪般抓住了他的衣领,拎着他向后跃出四五尺远,这才堪堪避开了铁网,小臂粗的铁链几乎是擦着陆羽的鼻尖砸到了地上,伴着一声刺耳的响动,在青石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裂痕。 抓着他衣领的手一松,陆羽惊魂未定地落到地上,扭头一看,正是之前在茶楼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年轻人此时正扫视着四周,一双虎目凛凛生威。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也笔直地站在他背后,只是少了那相比有些瘦小的中年人。 “多谢兄台救命之恩!”说着,陆羽也开始打量起周围的情况。 不出所料,那些所谓的小贩们已经把他们团团包围,之前被他们藏在秦淮河中的铁网也变成了一条条两丈左右的铁链,被他们两两抓在手里,抻得笔直。 “陆公子,刚刚事态紧急,还来不及介绍,在下史朝义,这位是蔡文景蔡叔,不在这里的是骆悦骆叔,他说事情有蹊跷,已回雨花楼探查。” 陆羽心想:刚刚事态紧急,还能比现在紧急了?但对方既然说了,他还是分了分心思,记住了对方的名字。 “史兄,你觉不觉得他们像是在布阵?”陆羽看着周围,越看越心惊,围着他们的人正按部就班地移动着,一条条锁链交错纵横,隐隐间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以他们三人为中心不断缩紧。 陆羽的话刚一出口,史朝义陡然惊呼一声:“哎呀!这难道是……陆公子你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吗?” 陆羽冷笑了一声,凝重的目光中透出一丝讥讽:“如果我没猜错,这些人应该是宫里来的!” “那就没错了!他们现在摆的阵势应当是丽景门独一无二的彼岸大阵,据说共有十八种变化,分别对应十八层地狱。现在的架势像是第一重拔舌阵,小心……” 史朝义正说着话,陆羽左侧的两人突然猛扑过来,手中拉紧了的铁链裹向陆羽的腰间。 陆羽脚尖一扭,转向了迎面而来的两人,迎着他们的来势奔了过去。火焰般炽热的内力瞬间集于右拳,左右端详一眼,便要选一人下手。 但这时,史朝义的喊声却从背后传来:“别出手!” 陆羽一愣,但转念一想,对方如今和自己一同困在这阵里,应当不会故意害自己。于是连忙收回内力,身体向后一仰,使出一招“随风摆柳”,有惊无险地避开了铁索。 而此时,史朝义的解释也随之而来:“这拔舌阵的威能,就在于它连环的困敌手段,一旦与人交手,就会陷入阵法的变化中,再难脱身,很快就会被铁链锁住!” 一边说着话,史朝义也闪转腾挪,躲开一根根向他缠来的铁链。 手掌在铁链上轻轻一按,陆羽从一根铁链的上空越过,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瞧了眼周围依旧无穷无尽的铁链,他眨了眨眼睛,拿定了主意。背对着史朝义喊道:“史兄!绕过他们向秦淮河冲!” 说完,也不等史朝义回答,陆羽便展开身法,左闪右避,转眼间便避开了四五道铁链,向秦淮河的方向逼近了数尺。 而另一边,史朝义听到了陆羽的提议后,高喊一声:“正合我意!”双脚在地面一踩,便像跨门槛一样轻而易举地越过了迎面而来的铁链,向陆羽靠拢。始终站在他身后的蔡文景则依旧沉默不语,默默地跟住了史朝义的脚步。 正如史朝义所说,拔舌阵中一旦出手,便如同深陷泥淖,再难脱身。但只要能够避开纵横交错的铁链,那阵法的威胁也就小了一大半。因为单就攻击能力来说,拔舌阵并不算出众。 陆羽的轻功本就出类拔萃,而史朝义和蔡文景尽管稍欠轻灵,但也足够迅速,几个呼吸之间,但在三人面前的铁链就只剩下了寥寥几根,秦淮河的水声,似乎已响在了几人的耳畔。 眼看着胜利在望,包围着三人的摆阵人们似乎也放弃了围堵,他们纷纷将手中的铁链抛开,主动解除了拦在三人面前的层层障碍。 “看来这些人很识时务呀!”史朝义松了口气说。 陆羽本也想跟着附和两句,但当他的眼角扫过人群时,却瞬间恢复了警惕:“不对!史兄我们再快些!他们这是要变阵!” 经他这一提醒,史朝义也发现,扔掉铁链的只是靠近他们的人们,而围在外层的人们依旧牢牢地攥着铁链,并且停止了移动,不再主动去拦截他们,却形成了一道更加稳固的屏障,严丝合缝,毫无空隙。 而那些扔下了铁链的人,纷纷从腰间抽出三尺余长的钢刀,雪亮的刀光晃得人眼花缭乱。 “这是刀山阵!攻击刚猛!暂避其锋!”史朝义朝着陆羽大喊着,接连倒退四五步,避开了扑面而来的刀光。 眼看着秦淮河近在咫尺,陆羽心有不甘,又试着向外突破,但无论他转向何处,都有一片片雪亮的刀光挡在眼前,几次突破之后,陆羽的身上已经满是横七竖八的刀痕,一身短衫也变得破破烂烂。 眼看着再冲下去就要血溅当场,陆羽只能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纵身一跃退出一丈多远,远离了已经近在咫尺的秦淮河。 后退之后,刀山阵的攻势果然减弱了不少。趁着对方的下一波攻势还没有来临,陆羽脚尖轻踏,身体好似一团飘忽不定的青烟,在刀山的缝隙间躲闪游走,转眼间绕过十数缕刀光,来到了史朝义的近前。 “史兄!再这样让它变来变去不是办法,你可知道这彼岸大阵有没有什么破绽是每种变化都有的?”陆羽一脚踢开一柄钢刀,背对着史朝义问道。 “据我所知,彼岸大阵虽然变化多端,但根本目的是为了困敌,所以阵中心之处是没什么攻势的,不过现在你也看到了,我们已退回原地,但攻势只是稍有减弱,看来这是条假消息了!”史朝义有些颓唐地回答道。 “中心么?”陆羽小声嘀咕着,轻轻一纵闪开斩向自己脚踝的一刀,身体在半空中转过一周,再度环顾了一次周围人们的阵型。 “史兄……我觉得,我们这儿似乎不是阵法的中心。”落回地面的陆羽有些怀疑地说。 史朝义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转身避开一道刀光:“是吗?那阵中心在哪?” 陆羽伸手一指:“那里!你右侧的那个高门楼!看到了吗?” 史朝义顺着陆羽手指的方向仔细地瞧了瞧,又转动着虎目四周扫视一番:“没错!那儿才是大阵的中心。看来我们是沾了别人的光了,他们想要困住的人应该在那高门楼后面的院子里!” “那是东晋时期建造的学宫,还算有些名头。史兄,到学宫里歇歇如何?”陆羽笑着说。 “正合我意!蔡叔,往右走!” 说着,三人脚步一转,兔起鹘落地奔向了学宫那高大的门楼。 见三人冲向阵中央,摆阵的人们便也纷纷撤去了阻拦,任由他们一路疾驰,冲入了学宫朱红色的大门。 刚一踏入门内,一声爽朗的笑声便传入三人的耳中,声音是明明从远处的大殿中传来的,但却又似响在三人的耳畔。 “哈哈,又来了三位朋友,看来今天这学宫,可真是热闹得紧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四章 青莲(1) 听到说话声,三人顿时停下脚步。尽管预料到已有人被困于阵中,但对对方的来历却是一无所知。此时对方主动开口,且语气还颇为友好,不能不让人心存疑惑。 迟疑了片刻,陆羽首先拿定了主意,他冲着史朝义和蔡文景拱了拱手:“史兄,蔡叔,既来之则安之,不如我们就去会会这位高人?”史朝义点点头:“正该如此!不过他明明身在殿中,声音却似乎在我们耳边响起,显然内功修为已登峰造极,千万小心行事!” “史兄说的是!请了!”陆羽应了一声,两人便不分先后地迈开脚步,走向中央的大殿,蔡文景依旧紧紧地跟在史朝义的背后,一言不发。 随着几人的靠近,大殿中的景象渐渐从黑暗中显露出来。橘红色的阳光正从西边的窗口照进来,洒在平整的花岗岩地面上。大殿中央铺着一张厚实的毛皮毯子,毯子中央摆着张三尺高的方桌,桌子中央摆着只精巧的小火炉,火炉上坐着一只巴掌大的陶罐,陶罐的顶端虚盖着一层白纱。随着火焰的跳跃升腾,一阵阵浓郁的酒香从陶罐顶端穿过白纱钻出来,钻进了每个人的鼻孔…… 而在那方桌两端,两个身穿白色长袍的人对向而坐。左手边的是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他一手的手肘撑在地上,手掌向上托着额头,半躺半坐地倚在那里,脑后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尺余长的胡须自然地下垂,显得极为惬意。 而右手边的则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僧人。他至多不过十八岁的模样,一身月白色长袍一尘不染。光滑的头顶被夕阳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芒,隐隐间透出一派庄严神圣的气象。 见三人走近,青年僧人立刻站起身来,微笑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皎然,三位施主远道而来,快请进来稍坐!”说着一伸手,摆出了请进的姿势。 陆羽和史朝义都不是扭捏之人,既已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犹豫,顺着皎然的手势迈步来到殿中,背对着殿门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只有蔡文景依旧保持着戒备,笔直地站在史朝义的背后。 “在下史朝义,这位是陆羽陆兄弟,这是我的管家蔡叔,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从几人进来到坐下,那披散着头发的中年人始终一言不发,陆羽倒还无所谓,但史朝义已觉得他有些失礼了,因此如此相问,意在提醒对方注意礼节。 哪知听了这话,中年人依旧懒洋洋地靠在那里,只是随意地回应说:“我嘛!我姓李,叫李金,你们随意称呼好了!”说完,又将注意力集中到火炉上方的酒坛之上,微闭着双眼,很是贪婪的嗅着那愈发浓郁的酒香。 见他如此反应,史朝义皱了皱眉,但又慢慢地垂下双目,因为他已经分辨出来,这个中年人的声音正是之前他们在殿门外听到的声音,因为礼节的事情和这样的高手为敌,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人,应该都不会去做。 倒是皎然见状,立刻出来打圆场:“史施主切莫见怪,这位李居士只是不屑俗礼,并没有怠慢的意思。”史朝义笑着挥了挥手:“无妨无妨,非凡之人定有非之处,又岂是我们这些俗人能揣度……” 正说着话,一旁的李金陡然大喝一声:“成了!”说着将手臂一挥,那火炉之上的小酒坛顿时被卷了起来,像是黏在了他的袍袖上,随着他手臂的挥动上下翻飞,分毫不差的倾入了摆在桌上的四只酒杯之中。 “就是这个火候,不多不少!来来来几位,尝尝这杯刚热好的黄酒!”李金将酒坛随手放在桌角,端起两只酒杯放到陆羽和史朝义面前,又将一只酒杯推向蔡文景的方向:“多亏你们来了,这小和尚啊哪都好,就是不能陪我喝酒,你们如果不来,我又要对影独酌了!”说着也不等几人回应,端起自己的酒杯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随后砸了咂嘴,满是得意地说:“不错不错!果然恰到好处!” 瞧着他在那里自说自话,陆羽和史朝义都有些不知所措,倒是蔡文景默默地端起酒杯,用鼻子闻了闻,然后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而后朝着李金伸出拇指,用他那低沉的嗓音赞许道:“不错,果然是好酒!” “多谢多谢!”李金颇为得意,指了指一旁的酒坛:“不够的话自己加,别客气!”说着又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见此情形,皎然无奈地笑了笑:“李居士颇好这杯中之物,在这方面的造诣也确实很高,两位如果有兴趣不妨尝上一尝。” 史朝义哈哈一笑:“大好男儿,遇到美酒怎能不饮?我来尝尝!”说着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陆羽原本有些犹豫,对于陌生人递来的酒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见蔡文景和史朝义都已先后饮下,自己若是独自推辞未免显得太小气。而且一时半刻又想不出对方对自己不利的理由,于是也慢慢地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温酒入喉,醇厚的酒香随之飞流直下。中年人温酒果然有水平,此时的火候,恰好去除了酒中的辛辣之气,而又丝毫不损那独属于酒的清冽香气,将黄酒的醇香彰显的淋漓尽致。 一口酒下肚,温热的暖流在体内蔓延开来,陆羽原本的疲惫之感竟随着这股暖流的蔓延消除了许多。 “果然是好酒!先生果然是非凡之人!”陆羽还没从酒香中缓过神,史朝义便已出言赞叹。 李金摇摇头:“哪里的话?手熟罢了!不过可惜这酒只是普通的黄酒,温得再好也只是凡品,听说这大殿下面有个地窖,是东晋宰相谢安在建这学宫的时候建造的,里面藏了许多东晋时期的美酒,那才称得上是仙露琼浆呢!” 皎然笑了笑:“施主您又在说笑了,什么地窖,什么美酒,您都在哪听到的这些传闻啊!我从小就在金陵城长大,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些?” “小和尚你别蒙我!”李金指着皎然大喝:“明知道我喜欢喝酒还藏着掖着,赶紧拿出来吧!算我求你了,这样,如果你拿出一坛酒给我尝尝,我就带你闯出这破阵,怎么样?” 一听这话,陆羽等人心中均是一动:难道李金并非被困于阵中?他居然有破阵而出的本事?还有,他又为何如此肯定地说这和尚知道地窖的所在呢? 没等他们再细想,皎然便回答道:“施主,我的确不知什么地窖、美酒之事,不过您既然如此说,我也确实急着脱困,那我就勉力一试,若是还找不到的话,您可别再啰嗦了。” “好好好!只要你肯找,就一定找得到!”李金很是笃定地说。 皎然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慢慢地站起身来,将腰杆挺地笔直,随后猛地抬起右脚,朝着地面用力一踏! “砰”地一声,整个大殿的地面像地震一样晃动了起来,而皎然则闭上了双眼,矗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见他的模样,李金先是皱了皱眉,随后兴奋地叫道:“呵!这是通过地面的振动来判断有没有机关吗?果然有一手!”陆羽等人原本也都疑惑不解,听了李金的话,才明白皎然的用意,纷纷露出赞许的目光。 若是大殿中真的有地窖存在,那地窖处的地面定然与其他位置的地面有所不同,而这样的差异在整块地面振动时便会以不同的振动幅度表现出来,皎然便是凭着这样的原理来探索地窖的存在。 过了许久,皎然才缓缓地睁开眼,遗憾地摇了摇头说:“贫僧黔驴技穷了,实在是找不到地窖!” 李金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小和尚你一定是糊弄我!你是不想出去了么?” 皎然摇了摇头:“施主!贫僧真的尽力了,要不您自己找找看?” “好!我亲自来找!不过咱们可说好了!我找到的话,那些美酒可就都是我的了,你也别想着我带你闯出阵这样的好事了!”说着,李金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抬起一只脚,就要如皎然之前一般跺下去。 “且慢!”陆羽的声音从一边传了过来,李金有些诧异地将脚收回,皱着眉瞧向陆羽:“怎么?小兄弟有什么见教吗?” 陆羽拱了拱手:“见教不敢当!只是觉得以您的身份做这样的粗活实在是不体面,您看这样好不好?我来替您再好好找一找,若是找得到地窖的话,那您就辛苦辛苦,一会儿把我带出去,若是没找到的话,您再亲自来找,这样可好?” “说得好!妙极妙极!”李金兴奋地击起了掌:“即使如此,就有劳小兄弟啦!”说着向后一歪,又重新坐了回去。 陆羽深吸一口气,环视了一番在场的诸人,随后转向李金:“那就看我班门弄斧吧!”说着,他也不起身,只是高高地举起右掌,紧跟着手腕一翻,五指并拢的手掌缓慢地拍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并不大的闷响,转瞬间又归为沉寂。而陆羽也与之前的皎然一般,闭起了双眸,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便再次用手掌轻拍地面,除此之外便纹丝不动了。 又过了许久,就在李金等得不耐烦,眼看着就要自己动手之时,陆羽才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慢慢地吐出四个字:“我找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四章 青莲(2) 论起内功修为,陆羽比皎然差了不止一筹,但他所用的方式却比皎然更加巧妙。皎然用脚用力踩踏地面,固然比起陆羽轻轻一拍所引起的振动大得多,但他却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即便真的有地窖,那么启动它也是数百年前的旧物了,入口处很可能被尘埃砂砾等物将它与周边的结构黏在了一起。 这样一来,在皎然造成的那样剧烈的震荡中,入口处的振动便与其他位置的振动没什么区别了。而陆羽拍击地面,所造成的振动要小得多,但也保证了入口处与其他位置振动的差别。只要感知能力足够强,就能够捕捉得到,而陆羽恰恰是此道的高手,因此在连续数次拍击之后,他便确定了入口的位置。 他这句话一出口,李金立刻凑了过来,迫不及待地问:“在哪?在哪?” 陆羽指了指摆着酒坛酒杯的方桌:“就在那方桌下面!”话音刚落,李金已经将方桌扯到了一边,并掀开了铺在下面的毯子。 然而在这之后,他便一动不动地愣在了那里,因为在他面前的,是一块平平无奇的花岗岩石板,与周边它的那些同伴相比,没有丝毫差别。 愣了片刻,李金伸出手,在这块花岗岩周围仔细地敲打了一番,但就与敲在普通的地面上一样,除了掀起一层薄薄的灰尘外,就再无其他变化了。 “小兄弟,你该不会是搞错了吧?这没有机关呀!”收回手,李金疑惑地瞧着陆羽。 但陆羽却很是坚定:“的确没有机关,但是绝对没错,地窖就在这块石板下面,将它拽出来,就能进入地窖了!” “真的?”李金还是半信半疑:“谢安那样风雅的人,会造出如此简单强硬的地窖?” 这时,皎然接过话来:“李居士,您既知谢居士风雅,当也知谢居士与您一样,同为武道高手,那么他造出这样一个需要武道高手才能开启的地窖,也就算不得稀奇了。” “诶!我算什么武道高手?差远啦差远啦!”李金这人看着很是张狂不羁,但此时却又显得颇为谦虚了。他思忖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说:“你说的有些道理,好!那么我就来试一试!”说着,他站起身,将宽大的袍袖卷到手肘的位置,目光郑重地瞧着那块花岗岩,仔细地寻找着动手的位置。 “先生?可否让我来看看?”史朝义冷不防地开了口,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李金的身边。 李金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年轻人想要试试?不过我劝你量力而为,若是一个没留神受了内伤就不好了。” 即便是关怀的良言,由李金的嘴说出来也似乎带了一丝讥嘲,不过史朝义已有些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至少脸上并未露出反感的神情,依旧神态自若地答道:“多谢先生,不过搬起这块石板,未必就一定要多高的内功!” 说着,他右手向肩头一伸,“锵”地一声,将那裹在毛皮中的长条事物抽了出来。 那是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剑长四尺有余,刃宽接近半尺。剑身通体呈古铜色,笔直的剑柄与剑格一纵一横地连在一起,构成了这柄长剑的末端。鳞片般的纹路从剑锋一直蔓延到剑柄,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的装饰。 但正是这份简单,却造就了这柄剑的别样的风采。一眼瞧去,人们便能感受到它的那种雄壮的美感。而此刻,史朝义握着这柄剑,人与剑的气质浑然一体,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岳,隐隐间透出一种霸绝天下的气势。 “这是……”李金揉了揉眼睛,紧盯住史朝义手中的长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些什么,一旁的皎然便已惊呼出声:“巨阙!这是欧冶子八剑之一的巨阙!” “真的是它?”李金又惊又喜地叫道,满脸兴奋地瞧着史朝义:“史家小哥,这真的是巨阙吧?” 史朝义点点头:“不错,这正是欧冶子所铸八剑之一的巨阙。”言语间颇有自豪之感。 “真的是巨阙!真的是巨阙……”李金不住地重复着,但随后突然露出一丝颓唐之色:“唉!可惜我的剑被我送人了,否则我倒真想看看,它和巨阙究竟谁更胜一筹!” 听着李金在这儿自言自语,史朝义有些不耐烦了,连忙插话道:“先生,闲话咱们稍后再议,我看咱还是先把这地窖打开再说旁的吧!” “正是正是!”李金恍然大悟:“一兴奋就把正事给忘了,快快!有劳史小哥了!”一边说着一边闪到一边,让出了那块石板的位置。 史朝义则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双手持剑,剑尖下垂,准确地插入了两块石板间宽约两分的缝隙之中。史朝义双手轻轻向下一按,巨阙剑便轻而易举地下落了半尺有余,如同切豆腐一般。 “起!”随着一声大喊,史朝义双臂猛地一用力,一丈见方的石板就像鸡毛毽子一样被高高地抛了起来,随后重重地砸在距离史朝义四五丈远的地面上,震得整个大殿左摇右晃。 而史朝义却是面不改色,就像自己只是抛了块木头一样。他手腕一转,古铜色重剑在空中舞了个剑花,划着弧线插回了剑鞘,发出“锵”的一声。 在那石板原本的位置,随着烟尘的消散,果然露出了一个大洞,约有三四丈深,下方是青石的地面,虽然不算光滑,却也还算平整,显然是经过人工打磨的。 人们都还在仔细地观察着,但李金却陡然高呼了一声,一纵身便跃入了洞中。三四丈的距离并不算浅,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跃下,很容易便会筋断骨折。但上面的几人还没来得及提李金担心,就瞧着他的身影在空中时展时缩,连续变换了几个姿势后,便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连一丝声响都没发出。 “哈哈!果然有美酒!快来快来!”落地后的李金朝着众人叫了一声,便急匆匆地跑向远处。几人对视了一眼,纷纷无奈地摇摇头,也只好在大殿中找了条结实的麻绳,绑在大殿的柱子上,顺着麻绳先后爬下。 刚一下来,浓郁的酒香便扑面而来。李金已经坐在了地窖昏暗的角落里,捧着一坛酒往嘴里灌。见众人到来,立刻热情地招呼道:“来来来!快过来一起喝!” “先生!”陆羽走上前来:“我不想打扰您的兴致,但您可是答应过我,要带我闯出去的,地窖已经找到了,酒什么时候来喝都行,您看是不是先完成您的承诺?” “哦对!还有这事!”李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好!我先带着你闯出去,然后再回来喝酒!”说着站起身,朝着入口的方向走去。 “等等!”皎然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李金诧异地回过头:“怎么?小和尚你也想出去?一起来吧!我也不在乎多带你一个!” 皎然摇了摇头:“贫僧不是这个意思,贫僧的意思是,也许用不着居士劳心费力,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哦?”李金大为诧异:“你相出了什么鬼点子?” 皎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伸手一指:“诸位请看!” 几人顺着皎然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地窖的尽头有一处花坛大小的池塘,正微微地荡漾着,池塘似乎很深,一眼望去看不见底。 “这是什么意思?”李金挠着头不解地问。 “大师是说,这池塘下面有通道?”陆羽率先反应过来,兴奋地叫道。 “不错!”皎然见其余几人依旧不解,便仔细解释道:“这地窖虽说通风尚可,但毕竟无法与外界相比,而这池塘至今没有腐臭之味,说明它定然是活水。而居李居士所说,建造这地窖的是谢安谢居士,谢居士除了为人风雅,武技高超之外,更是一位高瞻远瞩的宰辅之臣,他建造这地窖,又怎么会只有储物一个功能呢?若贫僧是他,大概也会在这地窖里,给自己留一条出路吧?” 皎然说完,几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随后纷纷赞许道:“不错!正该如此!”“大师说得有理!” 而李金更是满脸的好奇:“那还等什么?都会水吧?赶紧下去看看!”说着也不等旁人,自己纵身一跃,“扑通”一声跃入水中,不见了踪影。几人如之前一般面面相觑了一阵,也只能再度跟上他的脚步,先后跃入水中,向下方潜去。 大约下潜了两丈左右,一个半月形的洞口便出现在几人眼前,而李金早已不见了踪影。过了洞口,又游出了十几丈远,头上的景象便由青黑的岩石变为了明朗的天空,径直向上便能浮出水面。 几人担心距离太近被围困他们的人发现,于是又游出了十余丈远,才慢慢地浮出水面。 “你们几个太慢了!怎么才到!”几人循声瞧去,只见李金大大咧咧地坐在岸边,拧着他长袍上的水。 几人先后爬上岸来,也都如他一般整理起自己的衣袍。显然地窖的池塘是与秦淮河相连,几人此时所在的位置便是在秦淮河边,距离学宫大约三十丈,另一幢高大的建筑挡在人们与学宫之间,也挡住了那些布阵者的视线。 没多会儿,李金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起身说道:“好啦!你们也都出来了!没什么事情我就先找个地方歇一歇,然后好回去喝酒!”说着迈开大步便要离开。 但就在这时,皎然却猛地一跃,一把将他扑倒在地上,同时伸出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大家噤声。另一只手指向学宫的方向。原来此时,一队布阵者正走到这里,刚才皎然若是稍慢一步,几人便难免被抓个正着了。 瞧着布阵者并未注意到他们的方向,皎然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迅速撤离。陆羽走在最前面,但他走了两步后却猛地停住了脚步,像被钉子钉在了那里般一动也不动,因为他发现,其中一个布阵者的手中,还抓着一个人,而那个人,赫然便是之前在雨花楼中喝茶的小女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四章 青莲(3) “等等!”陆羽猛地停了下来,后面的几人见此情形,也只好跟着停住了脚步。离他最近的史朝义立刻靠了过来:“怎么了陆兄弟?出了什么事情?” 陆羽摇摇头:“史兄,此事与你无关,你们先走便是!”随后他转向李金:“先生,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先生可否帮忙?” 李金笑了笑:“好说好说!本来说好的你找到地窖我就带你出阵,正好欠你个人情。说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对先生来说自然是手到擒来。”说着,陆羽指了指已经停下脚步,似乎打算逗留一阵的那群人:“人群中的那个小女孩您看见了吧?我想请先生帮忙救他出来!” 李金还没答话,史朝义便开口道:“陆兄弟也太见外了,虽说我们相识不过一日,但也算得上是同患难的兄弟了,兄弟有难,史某岂能袖手旁观?”说着手臂向上一抬,便要去拔巨阙剑。 “史施主且慢!”说话的同时,皎然的手也按住了史朝义握着剑柄的手,史朝义下意识地向外拔剑,长剑居然纹丝不动! “大师!原来您也是深藏不露啊!”史朝义双目放光地回过头,颇有一股想要比试一番的意味。他本就有些争强好胜,之所以对李金客气是因为他知道李金的武功比他高出甚多,动手的话只能是自取其辱,而皎然虽说压住了他拔剑的手,但看起来也并不轻松,两人的武功想来差距也不大。 史朝义这一天里先被彼岸阵困住,又被李金揶揄,心中始终有些不痛快,皎然的出手顿时将他的这股不快化作了战意,他后退一步,目光炯炯地瞧着皎然,一副立刻要拔剑动手的模样。 “史施主稍安勿躁,现在不是切磋的时候!”皎然指了指不远处巡逻的人们。史朝义这才冷静下来,慢慢地放下握着剑柄的手:“是史某莽撞了,不过方才大师是何用意?为何阻拦史某?” 皎然双手合十躬身一礼:“史施主,你古道热肠大家都已清楚,但想必你也清楚,一旦被这彼岸大阵缠上,再想脱身可是千难万难。另外恕我直言,救人这种事,救人者在精不在多,您虽说武艺高超,但比起李居士,还是有些差距的吧?” 听到“在精不在多”的那句,史朝义有些火了,但皎然紧跟着的那句却又把这股火扑灭了,史朝义有些颓唐地垂下头,技不如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隔了片刻,他又突然冒出了一句:“诶?那你也不插手是吧?” “正是,贫僧这点微末伎俩,就不上去献丑了!”皎然面带微笑地说。 听了这话,史朝义的神情才终于恢复了正常,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年轻人就是毛躁,这一点事情也能吵起来!”李金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随后转过来瞧向陆羽:“怎么?你喜欢这小姑娘?” “哪里哪里?我只是和她有些情谊罢了!”陆羽连忙辩解道:“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先生可别胡说!” “你看着也没比她大几岁嘛!”李金笑着说。 陆羽一时语塞,连忙把话题拉回来:“先生,说到底这忙您到底帮不帮?” “帮!肯定帮啊!”李金皱了皱眉:“只是有个问题,我不太想与他们纠缠太久,因为怕麻烦,所以我的计划是抢了人就走,你轻功怎么样?” 陆羽又不知该如何接话了,若是史朝义或皎然问这话,他自然可以回答:“还不错。”但若是对李金这样说,就有些大言不惭了。但若是说自己轻功不好,却又有些不甘心。 这回李金似乎终于看出了些眼色,他凑到陆羽身边,用仅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比那个姓史的小哥如何?” “比他强上一些!”陆羽同样低声说道。 “那就够了!”李金斩钉截铁地说:“听好!一会儿跟上我的脚步,我一招把那些人逼退,你就立刻下手抢人,得手后我们立刻离开!” “好……什么?”陆羽怀疑自己听错了,按照之前他在阵中的感受,每个布阵者的身手都不弱,若是选出一人和他单打独斗的话,至少也能在他手下坚持三十招开外,而对方此时有六个人,但李金说的居然是一招把他们逼退! 但李金这次没有理他,而是转头面向了史朝义:“史家小哥,我没有随身带着兵器,不知可否借你巨阙剑一用?” “好好好!先生请!”好不容易有了表现的机会,史朝义立刻满口应承着。话音刚落,他便觉得背后一轻,定睛一瞧,古铜色重剑已经被李金稳稳地握在了手中,好似它原本便在那里一般。 史朝义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隔了半晌才叹了口气感慨道:“先生,多亏您不是我的敌人!” 李金哈哈一笑,摇晃着头说道:“史家小哥,你记住我一句话,这世上最可怕的永远都不是武功,而是人心!其他人切记不要被发现,我是他们布阵前进的学宫,所以还没人见过我。陆兄弟留下,其他人先到乌衣巷谢家,我们稍后在那里会合!” 说完这句话,李金也不管旁人听清了没有,持剑的手腕一翻,将倒持着的巨阙剑裹在自己的袍袖之中,一转身便迈着大步走向了那背对着他们的一行人。连陆羽也扔在了一旁。 还好经过几番交涉,陆羽也有些习惯了李金这样古怪的脾气,倒也见怪不怪了。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千疮百孔的短衫,干脆一把将它扯了下来,随手扔在了一旁,随后近走两步跟上李金,利用他那宽大的袍袖挡住自己的身影。 双方的距离不足十丈,转眼间李金便来到了对方的跟前,李金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脚步声,因此他刚一走进,对方的六个人便一起转过身来,眼神恶狠狠地瞪着他,警告他停止前进。 但李金此时又摆出了他那恍恍惚惚的神情,似乎完全没看到对方的表情,仍是自顾自地朝前走着。 瞧他这副模样,对方便有些不耐烦了。其中的两个人并肩走了上来,抽出腰间的钢刀摆出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明晃晃的刀光在李金的面前摇晃着,他对着面前的两个人做了一个很是浮夸的害怕地表情,然后在下一刻,他出手了。 灿烂的剑光如同那海天尽头升起的朝阳,在一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看上去,李金只是从右至左地挥剑斩出一道弧线,但重剑每前进一分,都会带出一连串绚丽夺目的光影。而对方手中的钢刀即使是与这些光影相撞,也立刻分崩离析,碎裂成无数的碎片,吓得对方的人连忙倒退,像害怕太阳的鼹鼠般躲避着那宛若烈日的剑光。 刹那间,对方六人尽数逼退,之前被挟持的女孩也被他们抛在了原地。 “小兄弟,动手啊!”李金大喝了一声。 陆羽此刻正站在他身后发愣,李金的这一剑,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绚丽的剑法,也是最绚丽的武学招式。一时间他沉浸在这一招的景象中,竟连自己的最初的目的都忘记了。直到李金大喝一声,他才陡然醒悟,轻轻一纵如羚羊般从李金的背后跃出,一把抓起站在原地有些呆愣的小女孩,扔到自己的背上,随后迈开双腿,像一阵飘忽不定的清风,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李金则哈哈大笑一声,又是一剑挥去,将企图追赶的几人再度逼退,随后将双臂向后一背,脚尖在地上一踩,如云朵般轻盈地跃起,飘然远去…… 一路疾行,陆羽和李金在距离学宫三里地的一座凉亭处停下了脚步,李金依旧那样气定神闲,陆羽则放下了女孩,深吸了几口气,才稳住呼吸。而那一直被陆羽背着的女孩,似乎有些吓坏了,脸色有些苍白,始终一言不发。 “小兄弟,你今年多大?”李金随口问道。 陆羽喘了口气:“下个月就满十五岁了。” “这么年轻!”李金高声赞叹道:“还不到十五岁,内功就已到了圣境,不简单呀!” “圣境?”陆羽皱了皱眉,显然是第一次听到个词。 “教你武功的师父没跟你提过?”李金也很是诧异:“这是当年药王孙思邈,根据黄帝内经中对养生的四重境界的划分,为内功修为的四重境界命名。由低到高分别是常境、圣境、至境与真境。常境原本叫做贤境,但孙思邈的一位朋友随口说了句‘最下乘的境界,还有什么好夸耀的?不如改为常境吧!’,孙思邈于是便将内功的第一重境界叫做常境。” “我刚刚注意到,你在疾行与缓行中,内功的运行路线截然不同,且两者之间的转换毫无滞涩,显然已达到圣境所说的‘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那么你的内功,自然也就达到了圣境的层次。” “原来是这样!”陆羽点了点头:“那先生,更高层次的至境又是如何呢?” 李金略一思忖:“至境嘛!你先记住‘和于阴阳,调于四时。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这几句话,等你修为再深厚些时再细细品味!好了,我没时间跟你多说了,知道乌衣巷在哪吧?把这巨阙剑捎给史家小哥,替我向他道声谢!” 说着,李金将巨阙剑笔直地插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先生!你要去哪儿?”陆羽急忙问道。 “当然是回去接着喝酒啊!”李金不耐烦地说。 尾音还在陆羽的耳畔回响,他的身影已经在陆羽的视野中变成了一个细小的白点,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瞧着对方远去,陆羽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走到女孩的面前:“妹妹,吓坏了吧!别怕,那些人已经被我赶走了!” 但小女孩似乎心有余悸,她左右瞧了瞧,一副生怕有人在的样子,让后伸手朝着陆羽挥了挥,示意他靠过来。 陆羽微微一笑,立刻将头靠过来,贴近女孩的脸。但下一刻,冰冷的刀刃便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说!你是谁?刚刚在雨花楼朝我使眼色是什么意思?现在救我是不是别有企图?”女孩恶狠狠地说着。 陆羽愣了愣,随后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果然时间太久,你已经记不得我了呀!王蕙妹妹,你忘了两年前的竟陵吗?我是季疵哥哥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四章 青莲(4) 毫无疑问,季疵和陆羽本就是同一个人。两年前他从断崖处一跃而下,并非只是一时冲动,而是他注意到崖下是一段较为平静的水域。而他从八岁开始,就能在四五丈深的水中来去自如了。若能潜入水中,逃脱的几率就大得多了。唯一的风险便是可能在下坠中失去意识,反而淹死在水里。 幸运的是他赌赢了,他成功地落入了水中并保持着清醒。而李静忠带来的都是北方人,水性稀松平常,没人敢像他一样从高崖上跃下,于是只好绕路到崖下。而这段时间里,陆羽早就顺着水流一路向东,游出去十几里地了。 而在那之后,陆羽也没有回龙盖寺。他索性找了条跑码头的货船,在上面做些打杂的活儿,跟着货船顺着长江一路到了金陵,之后又独自一人去了趟湖州,寻找他的养父李佑之一家。 据智积说,陆羽是个弃婴,是他在龙盖寺前的石桥下捡到的,当时看上去不过刚满月的模样。寺庙里养这么小的孩子很不方便,于是智积便将他托付给当时住在寺西村的李佑之一家。李季疵这个名字,就是李佑之给他起的。 若是一直如此,陆羽可能就如常人一般,平安喜乐地长大。但在他八岁那年,改变他命运的事情发生了,陆羽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那天的一切:一身黑衣的鱼朝恩敲开了李佑之的家门,带着一群人要带走陆羽。幸亏智积及时赶到,惊走了众人,但李佑之却也受了伤,双腿落下了残疾。 之后,为了保护陆羽,也为了不连累李佑之一家,智积便将陆羽接到龙盖寺中,李佑之一家则回到了湖州老家。从那一天起,陆羽便失去了仅有的家人。 时隔多年,陆羽也已猜出了鱼朝恩等人想要控制自己的目的。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与李佑之一家在一起,只会连累他们,但是他还是想再见一眼那些亲人们,哪怕仅仅是在远处遥望。因此他才从龙盖寺东行了数千里,赶到了养父一家的老家湖州。 然而结果却让他很失望,到了湖州后,他很快地打听到了李佑之一家的住处,然而赶到那里只是,却只见到一幅人去楼空的景象。再跟邻居们打听,他们说李佑之一家已经在几个月前搬走了,搬去哪里没人知晓,只知道他们的方向是向北。 这一下陆羽傻了眼,只好转头北上,一边走一边沿途打听着李佑之一家的消息。江南之地茶树品种众多,种植也颇为广泛,这一点对陆羽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缺钱了,他便在官道旁摆个茶摊煮茶来卖,倒也不至于饿肚子。 一想到自己如今靠着原本颇为唾弃的煮茶来为生,陆羽就颇为感慨。他就这样一边感慨一边游荡,在江南一带来来往往了两年多,却始终没能得到李佑之一家的消息。 他是在半个月前到达这金陵城的。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到这里了,与雨花楼的老板也早有了些交情,于是便到这雨花楼中煮茶,这才有了之后的一系列事。 而陆羽这个名字,是他在龙盖寺中时,智积给他取的。智积俗家姓陆,而陆羽是个弃婴,身世与《易经》中渐卦的卦辞“鸿渐于陆”很是契合,于是便以鸿渐为字,这便有了陆羽,字鸿渐这个名字。 一方面为了躲避鱼朝恩的追捕,另一方面也算是为了报答智积,陆羽自从下山后便以陆羽为名,直到如今。 他自然也记得当初王蕙一家人邀请他去做客的事情,但前两次来金陵都是来去匆匆,无暇去拜访。而这次还没等他找时间登门拜访,就在雨花楼中见到了本人。当然,此时这人正用锋利的匕首抵着他的喉咙。 “季疵哥哥?”女孩微蹙着双眉说着,似乎在记忆中搜索着什么。忽然,她眼睛一亮,陆羽以为她终于记起来了,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女孩冰冷的声音便再度响起:“少废话!我从来不认识什么季疵哥哥!你到底是谁?” 陆羽有些呆了:“王慧妹妹,你怎么了?当初在竟陵是你邀请我来金陵做客的呀,你怎么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嗯?”女孩的声音有些动摇:“你说是我邀请你来做客的,有什么凭证?” “在我左侧的衣袋里面,有一块白玉的腰牌,是两年前武婆婆送给我的!”陆羽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居然还知道奶奶的名字?”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陆羽的衣袋,果然从其中掏出一块白玉牌,上面方方正正地刻着一个“王”字。 看着腰牌,女孩开始自言自语:“腰牌是真的。让我想想,两年前,竟陵……原来是你!” “对啊对啊!是我!王蕙妹妹你想起来啦?”陆羽很是兴奋。 “少废话!”女孩将抵在他脖子上的匕首又向前靠了一分:“你认错人啦!我不是王蕙!我是她孪生妹妹,我叫王斓。” “难怪长得一模一样!”陆羽恍然大悟:“是兰花的兰么?姐妹两个合起来便是蕙质兰心?” “不是!是斑斓的斓!”王斓厉声道:“别把我跟我那蠢姐姐放在一起!” “是是!王斓小姐教训的是!”陆羽也知道对方是个惹不起的主,连忙服了软:“那现在误会已经解开了,我能走了吗?” “不行!” “为什么?”陆羽欲哭无泪。 “你不知道,两年前那蠢丫头回家以后好一阵吹嘘她的见闻,还反复提起你,不断地夸你怎么聪明,怎么机灵,奶奶也跟着夸。我现在要把你就这样带回去,让她们看看,她们口中赞赏不断的人是怎么被我抓住的!” “别啊!”陆羽哀求道:“你也看见了,我还答应了李金先生帮他把这巨阙剑物归原主呢!你就这样把我带走了,我不是要失信于人了吗?” “李金?”王斓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果然跟我那蠢姐姐一样蠢!李金这名字一听就是假名,你居然没意识到?本来还想问问你是怎么认识那位的,现在看来不必了,还是我来告诉你的,那位你叫做李金的,是江湖中大名鼎鼎青莲居士,李白,李太白!” “什么?”陆羽瞪大了眼睛:“他、他就是号称诗剑酒三绝的青莲居士,就是剑圣之后剑法天下第一李太白?” 王斓冷笑了一声:“要不然呢?你以为除了他,当今还有谁能使出那样的剑法?” “唉!”陆羽长叹一声:“看来我真的挺蠢的!” “知道就好!”王斓歪着嘴哼了一声:“别废话了,现在就这样,跟我回……”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陆羽猛地一转身,瞬间便脱出了她匕首的控制范围,紧跟着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一甩便将她甩向一边。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砸向王斓之前站着的位置。 不过此时,站在这里的人已经换成了陆羽。陆羽双手一圈,以五德拳中的“仁”式向相反方向一扭,顿时将那横着的身体竖了起来。而那原本似乎昏迷着的人在此刻也恰巧恢复了意识,有些颤抖的双脚在地面上连退了好几步,总算是站稳了脚跟。 站稳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朝着陆羽一拱手,用他那很是虚弱的声音说:“多谢小兄弟。诶?你是雨花楼的茶博士?” 陆羽定睛一看,对方穿着身白色的长袍,但此时的长袍已经满是破洞与褶皱,他左肩的位置还有一块拳头大小的殷虹色,并且还在不断扩大着,脸色也是一片惨白,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你是……刚才在雨花楼里独自喝茶的那位客人?”陆羽说的是洛淼,由于之前洛淼一直背对着众人,所以他也只是从衣着和身形上来判断。 “正是,在下洛淼,字狂澜。”洛淼点点头说。 “陆羽,字鸿渐。这位是王斓姑娘,斑斓的斓!”陆羽指了指王斓说。 王斓本来颇为气愤,但看现在的模样,显然刚刚陆羽救了她,也就不好再发作,只能气呼呼地点点头,站在一旁不说话。 介绍完自己,陆羽伸手向上指了指头上凉亭的檐角:“洛兄刚刚是从亭子顶上掉下来的,方便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洛淼苦笑了一下:“不瞒陆兄弟,我跟人比斗受伤,不得已躲在高处藏身,刚刚有些精神恍惚,一个没留神就掉了下来,还要多谢兄弟出手相助!” “哦?”陆羽挑了挑眉梢:“不知与洛兄比斗的人是谁?竟如此歹毒,可否告知小弟,我也好提防一下!” 洛淼叹了口气:“和我比斗的人是宫中的一个宦官,名叫鱼朝恩。” “鱼朝恩?”这个名字像是一道惊雷般在陆羽心头炸裂,他连续倒退了三四步才停了下来。紧接着他想到了那在最开始时劫走小乞丐的身影,是啊!那分明就是鱼朝恩,早该认出他才对,是自己迟钝了。 “怎么了,陆兄弟?”洛淼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你接着说!”陆羽用力摇了摇头,驱散脑中的种种情绪。 “鱼朝恩武功的确高超,但真正可怕的并不是他,我这伤也不是伤在他手下。”洛淼沉声道。 另一个比鱼朝恩更让人不寒而栗的名字浮现在陆羽的心中:“那是谁?” “那个人是……”说着,洛淼的神色陡然一变,双眼瞬间变得雪亮,显然在强打精神。“他已经来了!”他注视着陆羽的背后说。 话音未落,陆羽猛地转过身来。只见一群身穿黑衣的蒙面人正无声地向他们逼近,前锋距离他们不过四五丈远。走在中央的是一个年近三旬的人,而他那张奇丑无比的脸,只要见过他一面的人,一辈子都很难忘记。 而下一刻,他看到了陆羽。他的眼睛瞬间闪烁出骇人的光芒,就像是见到了绵羊的恶狼。 “呦!居然是小公子!几年不见,小公子越发俊朗啦!这次,可该跟咱家走了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五章 破阵(1) “李静忠。”陆羽一字一顿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正是,小公子还记得我,我真是感激涕零啊!”说着,李静忠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睛。 正说着话,一道细长的身影像一支利箭般从远处射来,笔直地钉在李静忠的面前,刚一站稳就高声嚷道:“姓李的,你想死是不是?我明明说了我要跟这个人好好比试一场,谁让你在他背后放暗器的?今天又我在这儿,谁也别想动他!” 李静忠无奈地笑了笑,眼神就像是再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老伙计,你回头仔细看看,现在姓洛的是死是活,已经无足轻重了。” 鱼朝恩转过头,有些茫然地扫了一眼,而后不解地问:“什么意思?把话说明白!” “你仔细看看,不认识那位公子了吗?”李静忠有些不耐烦了。 鱼朝恩又仔细地瞧了陆羽两眼:“看着有点眼熟,他是谁呀!” 李静忠哼了一声:“鱼朝恩,你脑子长到哪儿去了?他是谁?他是小公子呀!” “小公子?那个小公子?”鱼朝恩还是一头雾水。 “哪个小公子?还能有哪个小公子?当然是我们的小公子啊!”李静忠几乎几乎咆哮着说。 “啊!”鱼朝恩惊呼了一声,随后恭恭敬敬地朝着陆羽施了个礼:“小公子原来是您!请恕我眼拙,没认出您来。” “少装模作样了!”陆羽冷冷地说:“我倒是宁愿你认不出我!” “哪里的话?”鱼朝恩满脸冤枉:“我这人从来都是表里如一,何谈装模作样?” “我不关心你的人品!”陆羽厉声道:“总之我是不会跟你们走的,想要动手就放马过来吧!” 鱼朝恩瞪大了眼睛:“这……我怎敢与您动手,万一一不留神伤了您,那可就百死莫赎啦!” “鱼朝恩!”李静忠的声音从鱼朝恩背后传来:“你忘了两年前的竟陵吗?别婆婆妈妈的,想让小公子听我们的劝,就得先把他擒住。这件事最初可是你提起的,你要是再手下留情,以后就别再跟我提这事!” 鱼朝恩愣住了,随后目光渐渐地趋于平静,淡淡地说:“明白了!”随后他对着陆羽一拱手:“小公子,得罪了。”说着身影一晃,刹那间便到了陆羽的面前。跟着手掌一抬,砸向陆羽的肩头。 陆羽连忙一侧身,有惊无险的避开了这一击,紧跟着向一旁连退数步,远远地避开了鱼朝恩,立刻便想夺路而逃。但此时,原本跟在李静忠身后的黑衣人已经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迅速地围成了一个圈,牢牢地围住了陆羽三人,密不透风。而看他们的站位,俨然便是一个小型的彼岸阵! 退路已绝,没等陆羽想出下一个主意,鱼朝恩已然再次追到了他的面前,一路炼狱掌击出,双掌幻化出万千幻影,宛若地狱中的烈焰,将陆羽团团围住。 炼狱掌脱胎于彼岸阵,是鱼朝恩取彼岸阵绵延无绝之意,融汇数种掌法创出的武功。 既是脱胎于彼岸阵,这套掌法在困敌方面的效用自然是出类拔萃。鱼朝恩双掌飞舞,时而如洪流般汹涌,而是如鬼火般虚无。几个回合下来,陆羽便已左支右绌,难以抵挡。而鱼朝恩的掌影则不断地朝内靠拢,就像一张已经捕到了鱼的网,缓慢而有序地收拢着。 蓦然间,一道凌厉的劲气从鱼朝恩身侧斩来,就像一道破空而来的闪电,一下子撕裂了炼狱掌影围成的囚笼。陆羽立刻趁机向旁退出四五步,彻底脱离了鱼朝恩的包围。 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乱了节奏,鱼朝恩也不得不向后退了两步。转头瞧去,只见气喘吁吁的洛淼正佝偻着站在陆羽身旁,双手拄着不知何时被他拿在手中的巨阙剑。 “洛公子,我提醒你一句!”站在远处的李静忠冷冷地说:“你现在可是中了我们丽景门的鸩毒,即使以你的浪淘沙内力,想要化解怕也不是易事。若是你再强行出手,恐怕不用我们出手你就毒发身亡了!” 鱼朝恩也接过话来:“是啊!洛公子你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武学成就着实不易,在下还盼望着来日再与洛公子切磋,可不要枉送了大好的性命呀!”说着,脸上还露出了浓浓的惋惜之情。 “哈哈哈哈!”洛淼用力撑住古剑,挺直了脊背仰天大笑:“鱼朝恩呀鱼朝恩,你想不到吗?如今的这个局面,你们若是将陆公子拿下,我和那位小姑娘恐怕都要被灭口吧?就算是你反对又能如何?随便来一根毒箭,我们就都完了。” “哦——!我明白了!”洛淼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你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啊!你觉得你多自称几句在下鄙人,多尊称别人几句公子仁兄,你就是君子了吗?不!你只是个小人,而且是个连自己的心都不敢面对的可怜的小人!” “你!就是个小人!”洛淼厉声喝道。 鱼朝恩呆住了,他全身上下唯一在动的就只剩下那双眼睛。而在这一刻,那双眼睛在一瞬间展露出数种光华,时而迷惘、时而张狂、时而沉静、时而疯癫…… 而就在这一刻,陆羽已经如一支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直指鱼朝恩的胸膛。 陆羽等的就是这一刻! 早在李静忠说话的时候,洛淼就一边摆出气喘吁吁的样子,一边用传音入密之法将声音聚成一条线钻入陆羽的耳中。定好了由他扰乱鱼朝恩的心神,陆羽再伺机而动的计划。于是在鱼朝恩的目光如走马灯般乱转之时,陆羽已经飞掠到了他的面前,右臂屈肘,右拳紧贴肩头,随后猛地挥出。带着陆羽全身的力道砸向鱼朝恩。 这一招是五德拳中的“信”,五德拳的其他四式:“仁”、“义”、“礼”、“智”,尽管数量大小不一,但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变式,只有这招“信”式没有任何变式,就只有这一招而已。但它也不需要什么变式,因为这一招一出,会在一瞬间将全身的力道集中在这一拳上。就算是最浅薄的内功,只要能用这招打在对手的身上,也足以令一般的高手饮恨当场了。 下一刻,拳头砸到胸膛上的响声砰然响起。痛苦的神情陡然出现在鱼朝恩的脸上,取代了原本变幻莫测的目光。鲜血从他口中喷洒而出,喷在陆羽的手臂上,留下点点梅花似的血迹。 其实陆羽也是第一次使出这招,早在李佑之传给他五德拳时就警告过他,信式不要请用,除非万不得已,因为此招一出,往往就立判生死,再无回旋的余地。 而此时,陆羽见鱼朝恩面露痛楚、口喷鲜血的惨状,下意识地收了一份力,想要留他一命,追击的速度也自然随之降低。 刹那间,鱼朝恩的双目陡然亮起骇人的光芒,他在空中猛地一扭身,避开了陆羽的追击,紧跟着一探手,五指蜷曲如鹰爪,闪电般抓向陆羽的后颈! 之所以说信式立判生死,不仅是因为它能一招让敌人毙命,更是因为这招将所有的力道集中于一点,除此之外全身其它位置都是破绽。因此这招一旦被对方躲过,顷刻间胜负便将逆转。 陆羽此时再也无力闪避抵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鱼朝恩的手一寸寸逼近自己的脖颈。 但就在这时,一道雪亮的身影从陆羽的背后钻出,他微蜷着身子,右拳抵在左胸,右臂手肘笔直地撞向鱼朝恩的胸膛! 清晰的骨裂声在下一刻响起,以撞击处为中心,鱼朝恩的胸膛发出一阵波纹般的荡漾,紧跟着,他就像被弹弓弹飞的石子般飞了出去,飞过人群的头顶,撞在十丈外的古木之上,停滞了片刻,便缓缓的滑落下来,纹丝不动。 人群中央,陆羽与洛淼先后落在地上,前者脚步有些晃动,显然有些无力。后者干脆身躯一晃,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洛兄!”陆羽赶忙伸手扶住洛淼,双脚左右摇摆了几次才稳住脚步。 洛淼脸色惨白,挥了挥手示意对方放手,摇晃了几下后才勉强站稳:“无妨,我只是有些脱力,他中了我的破浪锥,至少七日之内无法运功,已不足为虑了!我们现在该想想,怎么才能从这里逃出去了!” “那小姑娘呢?”陆羽追问道。 洛淼摇了摇头:“顾不上她了!只能先出去再想办法回来救她了!” “可是……”陆羽有些不愿,但瞧着周围像潮水般涌来的人群,他也只好叹了口气说:“也只好如此了!那洛兄你有何妙计?” 洛淼摇摇头:“妙计谈不上,据我观察此阵从内部攻破实在艰难,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不可能完成。只有从外部反攻才可能突破!” “哦?你的意思是?”陆羽很是惊讶洛淼居然一瞬间便看出此阵的强弱,迫切地想知道他以此为基础想出的破解之法。 洛淼的神情变得凝重:“陆兄弟,稍后等他们缩小包围后,你就踩着我的肩膀跳出去。只有我们两人内外夹攻,才可能破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五章 破阵(2) 一听这话,陆羽顿时一愣。这个计划其实是可行的,因为此时布阵的人数并不多,阵法只有一层,而不是学宫处那般里外嵌套的数层大阵。若有一人助力,另一人当可跃出阵外。只是…… 他冲着洛淼笑了笑:“洛兄就这么相信小弟的人品?不担心我出阵之后逃之夭夭?” 洛淼坦然一笑:“担心又能如何?若是犹豫不决,到最后还不是束手就擒?况且说实话,谁都看得出来在他们眼里你比我要重要,你若是真跑了,他们也许就都去追你了,我连跑路都省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洛兄智勇小弟实在佩服!即使如此就快些动手吧!”说着,陆羽微俯下身,缩紧全身的肌肉,像只准备捕猎的猛兽,蓄势待发。 洛淼则扎下马步,双掌上下交叠在一起,掌心向上摆在陆羽面前。喊了声:“来!” 陆羽随声而动,他先向后退了两步,跟着提气纵身,轻轻一跃便踏在了洛淼叠在一起的双手之上。下一刻,他只觉一股海潮般汹涌的力道从脚下传来,紧跟着他便在众人愕然的阳光中腾空而起,被高高地抛了出去。 愣了片刻后,围着他们的人们连忙朝陆羽追了过去。陆羽离地面还有四五尺远,当先的两人便追了过来。他们理也不理陆羽,而是远远地避开他,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陆羽顿时大惊失色。他并不怕他们来阻拦他,正面交锋的话,别说是两人,就是四五人陆羽也不放在眼里,但一旦被他们绕过去,那么自己势必将再度陷入阵中,那时对方有了防备,这招就再难奏效了。 情急之下,陆羽猛地一扭腰,身子在半空中横了过来,右脚猛地一勾,堪堪勾住了右侧人的肩头。 那人立刻一抽身,想要甩开陆羽的脚。但陆羽心念一转,内力从本我轮旋转着冲入脚尖。他的脚尖顿时生出一股粘劲,牢牢地黏住了对方的肩头。对方再动,也只能带着陆羽一起动。 情急之下,对方猛地一晃肩头,想把陆羽甩出去。刚一晃,他便猛然醒觉,但为时已晚,陆羽哈哈一笑,借势远远地跃出了包围,离开前还用脚尖在那人肩头用力一点,将般若功内力击入对方肩井。那人顿时觉得肩头有些酸软无力,刚向前走了两步,那股酸软之感便从肩头蔓延到了全身。扑通一声,那人软软地跪坐到了地上,再也无力站起。 这时,陆羽已经站在了地面。他停步沉肩,内力从海底轮中呼啸而出,随着他挥动的手掌,以五德拳中的“仁”式朝着那个已来到他面前的人击出。 见陆羽出招,那人也赶忙挥掌相迎。他已瞥见同伴被一击击倒的情形,并未有什么侥幸心理,只盼着能够拖住陆羽片刻,让后方的援军赶过来。 但出乎他的意料,双掌相接,他仅被旋转的力道带着在原地转了半周,既没有筋断骨折,也没有血溅当场。 站稳脚步,他呆愣了片刻,随即内心生出一股狂喜:“难道我的武功已精进如此?哈哈哈,看来我近日的苦练没有白费啊!” 转过头,他看向陆羽的眼神中已满是战意。双掌一晃,他摆了个架势便要动手。但突然间,一股诡异的劲气从他之前与陆羽相接的手掌中升起。它就像一只跳蚤般跳了起来,一路穿过手臂,从肩头钻入胸口。紧接着,它便在胸腹之间上蹿下跳了起来。 那人一愣,连忙运功想要压住这股劲气。但这股劲气就像一条泥鳅般,内力一与之相触,它便在一瞬间滑向了别处。并且,它跳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起初,那人还能只是觉得有点不适,但随着这股劲气跳动的加快,他便忍不住跟着劲气的跳动摇头耸肩,又过了片刻,他整个人便随着劲气的跳动上蹿下跳了起来,活像一只被火烧了屁股的猴子。 毫无疑问,这股劲气正是陆羽的手段。此时的陆羽,早非当年的幼稚孩童。般若功第二层已臻至巅峰,四字诀的四种内力也早已变换自如。更重要的是,他比两年前更懂得扬长避短,以智克敌。 无论是两年前还是如今,陆羽比起这些人来,最大的优势始终是内功。两年前的陆羽只会用这一优势逃跑,而两年后的他则轻而易举地将这一优势转化为胜机。 般若功的强大之处不仅在于它所修炼出的内力浑厚扎实,更在于它的种种奇妙之处。比如说本我的内力会使对方酸软无力,海底轮的内力会在对方体内翻转跳动,令人发痒…… 这还是陆羽只修成两轮的般若功内力,若是智积出手,六重截然不同的内力在对方体内一搅,顷刻间便能把一个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五章 破阵(3) 眼见洛淼制住了李静忠,陆羽也停下脚步,云起般若功,缓慢地梳理着自己的气息。 之前,他凭借般若功奇妙的内力,几次出手,便击倒数人。旁边的人一看,顿时乱了阵脚。陆羽一鼓作气,这才迅速的解决了拦路的众人,冲到了李静忠的背后。 自然,他这样的打法极耗内力。但此时李静忠已被洛淼制住,阵型也早就七零八落,已经没有出手的必要了。 一边运功恢复着内力,陆羽不由得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赞许的目光越过李静忠落在洛淼的脸上,微笑着颔首致意。两人能如此迅速地反客为主,虽说看似是陆羽出的力多,但最初却是洛淼当机立断地定下突围方案,这才使得突围能够势如破竹。 冰冷的剑刃紧贴着李静忠的脖颈,殷红色的血珠缓缓地浮现而出,染在了剑刃上。但李静忠对此却视而不见,他神色淡然地看着洛淼:“洛公子,你的手在发抖,你觉得自己还能撑多久呢?” “咳咳……这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很愿意,拉着李大人一起上路。有李大人这样的对手,想来死后也不至于太无聊。” “洛公子倒是豁达……”李静忠微微一笑:“不过鄙人,可还没活够啊!” 话音未落,李静忠猛然一抬手,手臂由内而外撞向洛淼的手腕。同时脚下一滑,身子整个向旁跌了过去。 这样一来,他的脖颈自然也就脱离了巨阙的剑刃。 洛淼瞬间瞪大了眼睛,他显然没想到对方真的敢拿命来赌。等他回过神时,已经为时已晚。手中的剑只挥出寸许,手腕便被李静忠击中。洛淼的手腕一抖,剑刃斜斜向下落去,擦过李静忠的肩头,带出一串鲜红的血线。 而李静忠却恍若未觉,身体下跌的同时,左脚向上甩出,踢向洛淼的胸口。 这一脚若是踢中,以洛淼此时重伤的状态,定是凶多吉少。眼见着对方就要命丧当场,李静忠的丑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但刹那间,他感到一股大力撞在他的肋下,顿时忍不住痛呼一声,身子也跟着横着飞了出去。踢出的脚自然也就落空了。 翻滚着跌在地上,李静忠忍痛爬起身来,而陆羽的拳头却又迎面而来。他只好强打精神,双脚连环后退几步,才勉强地躲开了攻击。 对面,陆羽也脸色苍白的停住脚步。他之前正在运功调息,李静忠猛然发难,他只能立即中断运功,出手救援。调息被突然骤然打断,胸中便跟着传来一阵阵鼓胀之感。这样一来,陆羽也无力追击,只能停在原地,暗运玄功,尽力平复着紊乱的气息。 另一边,同样是剧烈地喘了好一阵,李静忠才说出话来:“小公子,事到如今,您还想负隅顽抗吗?说真的我就不明白了,您怎么就这么倔?我们接您回去,还不是为了您好?” “为了我好?”陆羽冷笑了一声:“连为什么要带我走都不说,还出手把我养父打残,还在那红口白牙的说为我好?我看八成是想用我,来威胁我的生父母吧?” 李静忠等人追捕自己的原因,陆羽已经想了很多年。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弃婴,是智积在山下的石桥下捡到的。再联系李静忠等人的宦官身份,陆羽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自己是某位宫中显贵的私生子。李静忠等人的目的便是利用他的存在威胁他的父母。 如此一来,落到他们的手里自然是前景堪忧。至于亲生父母,陆羽根本不想见他们。因为他无法原谅他们,无法原谅他们就那样把他遗弃,十余年来始终不闻不问。 即使我是私生子,见不得光,你们至少也该告诉我,你们是谁,我该姓什么吧?既然你们连见都不愿意见我,我又何必去见你们? 自从猜到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后,陆羽便这样想。 李静忠愣住了,这样的表情陆羽还是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 片刻后,李静忠猛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小公子,原来您是这么想的,难怪您不愿意跟我走!哈哈哈哈!” “你、你笑什么?”陆羽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瞧着李静忠。他感到此时自己在对方眼里,似乎是个笑话。 “不敢不敢!”李静忠收敛笑容躬身施礼:“小公子您放心,我想要带您走,绝不是像您想得那样,拿您来威胁谁。至于具体的原因,为了我跟您的身家性命,暂时真的不能说,至于您养父李佑之一事,小的实在是抱歉,还请您现在就跟我走,我慢慢解释给您听!” 陆羽皱起了眉头,倒不是因为话语的内容。红口白牙的话谁都说得出来,但是李静忠说这些话时,带着一种无比真诚的神情。让陆羽瞬间想起了那些来寺庙里为子女祈福的父母。那样的神情,真的很难装的出来。 他说的是真的?陆羽开始疑惑了起来。 “陆公子,请听我一言!”洛淼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静忠的所作所为,坊间多有流传,而他今天的言行,我们也都看在眼里,可以说是处处藏头露尾,阴险毒辣。就算他对你没有歹意,你难道就愿意与这样的人为伍吗?” “说得好!”陆羽兴奋地一击掌:“李静忠,你听到了吧?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歹说就是不愿意合作,那我也只好废掉你这身功夫啦!反正这东西将来对你也没什么用!” 说着,他抬起右手,并指如剑,紧跟着手腕一挥,裹着风雷之声的手指猛地刺向陆羽的丹田! 丹田乃人之气海,气海被破,一身内力自然全失,且再无恢复的可能! 完了!陆羽绝望地瞪大了眼睛。 “你敢!”惊雷般的怒吼响在李静忠耳畔,一道青色的身影在他的眼前闪过,一股海潮般浩瀚无边的力道也在同时撞上他的胸膛,瞬间便将他撞得倒飞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陆羽也感觉身体一轻,架着他那几只手瞬间收了回去。另一只有力的手架住了他的身子。水流般的内力随即涌入,在他的胸口一转,便冲开了之前被封住的穴道。 转头一看,之前架着他的那几人全都龇牙咧嘴地退到了一边,一只胳膊软软地下垂着,显然已经脱臼。 李静忠气若游丝的声音也在此时传来:“老……老程,居然拿青冥真气伤我,你可……真讲义气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五章 破阵(4) 来人搀扶着着陆羽站直身子,头也不回地背对着李静忠开口道:“我早就说过,谁敢伤公子一分一毫,我绝对让他十倍偿还!你刚才在做什么?没有废了你,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居然还跟我谈义气,你当真不想活了?” 李静忠嘿嘿一笑:“老程,别……发火嘛!我也是为了公子好啊!你看他现在混迹江湖,衣衫褴褛的模样,哪里配得上他的身份啊” “为了公子好?”那人冷哼了一声:“你有什么资格替公子判断,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好的?我父母当年把我送进宫的时候,也说是为了我好!” “我说不过你!”李静忠的语气渐渐变冷:“今日我定要带走公子,老程,你若是执意阻拦,别怪我不念兄弟情谊!”说着一挥手,之前微微散开的人群又重新聚拢过来,将中央的几人紧紧围住。 “五年!”那人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瞧着李静忠:“五年之内,我亲自带公子到长安城,听你的安排!” “五年?”李静忠尖声道:“老程,你什么时候跟那条木头鱼那样天真了?我费了这么大劲,你一句话就把我踢到五年后!你是觉得我这人特好说话是吗?” 那人摇了摇头:“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只是在说我的决定!如果今日听我的,那你就安心的等待五年,之前都已经过了十五年,这五年也不过是转瞬即逝。况且就算你现在把小公子带走,计划也没办法立即展开吧?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五年,我会在这段时间里慢慢给小公子解释我的计划,这样他也能更配合你一些。” “如果,你偏要今天带小公子走……”那人语气一转,变得如金铁般生硬:“那咱们也只好较量较量了,没错,在完整的彼岸阵面前,我也没把握带小公子走,但你别忘了,我这个人,最喜欢破罐子破摔了!千军中取上将首级这种事,我还真想试一试!” 说着,他双手向两旁一分,浪潮般的劲气挥洒而出,重重地击在围过来的人们的胸口,撞得他们倒退了五六步才稳住脚步,脸上也瞬间变得潮红,显然是已受了内伤。 而那人看也不看他们,只是紧盯着李静忠,一字一顿地说:“怎么样?同意我的想法吗?” 李静忠冷笑了几声:“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能不同意吗?五年就五年!不过老程,我也把话说明,五年之后,等我将一切准备好时,无论你拿什么理由搪塞我,无论小公子愿不愿意,计划都会立即展开,即使是杀了你,废了小公子,我也绝不会再让步!” “好啊!那就这样定了!”那人一边瞧着李静忠,一边冲着一旁歪了歪头:“既是如此,你跟你的那些跟班们还在这傻站着干什么?不嫌热吗?” “好!”李静忠咬了咬牙:“我们走!” 一声令下,数百黑衣人便如之前他们出现时一般,无声而迅速地退去,转眼间消失地无影无踪。躺在地上的,包括鱼朝恩在内的几十人,也都被一一抬走。 李静忠留在最后,目光在在场诸人的脸上转了一圈,这才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转身离开。 “程叔叔!您来的太及时了,要不然我这一身功夫就被他废了!”瞧着李静忠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陆羽兴奋地叫道。 “别说话!扶着我!”对方低声喝道。陆羽愣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赶忙不着痕迹地靠了过来,用一种很亲密的姿势揽过对方的肩头。手臂用力,托住对方看似稳如泰山,实则摇摇欲坠的身子。 “程叔叔,您受伤了?”陆羽很是焦急地问道。 “是啊!前些日子遇到一个老对头,被他打了一掌,这几日原本不该运气的。” “那您还出手?”陆羽叫道。 “小声点!被李静忠听见就糟啦!”那人连忙提醒陆羽。 陆羽立即噤声。又隔了一会儿,那人才说:“好了,他们已经走远了。扶我坐下。” “好!”陆羽依言,扶着他慢慢坐在地上。 突然间,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潮水般向着陆羽等人围了过来。 “他们又回来了!”王斓惊惶失措地叫道。 “程叔!我去引开他们!”说着,陆羽“噌”地站起身,转身便要离去。 “慢着!不是他们!”程叔沉声道。 一听这话,陆羽立刻收住脚步。对于此人,陆羽是极为信任的。 “既然程叔说不是李静忠,那一定就不是了。可是,那又会是谁呢?” 陆羽心中正暗自悬揣,一个个身影已经从前后两个方向出现在他的眼中。 在他身前出现的,是以皎然、史朝义为首的一帮人。也不知他们从哪叫来的帮手,足有百余人。皎然、史朝义等远远地望见了衣衫褴褛的陆羽,立即高呼起来:“陆兄弟!”“陆施主!”…… 而看着陆羽身背后又冒出一群人,他们自然而然地便将对方当成了敌人。一边骂着一边冲了过来。 而另一边,同样赶来了百余人,他们穿着统一的赭红色袍服。步伐整齐划一地向前奔着,若是换上军服,说他们是军队也有人信。相比之下,皎然、史朝义等人也许个人战斗力更强,但若是看整个儿队伍,就显得杂乱无章了。 这群人同样离得老远就开始喊:“二小姐!二小姐!您没事吧……”“这群贼人敢绑架二小姐,废了他们!” 陆羽扭头瞧向王斓:“这些人是你家的?”王斓木然地点了点头。 “那你还傻愣着干什么?”陆羽高声吼道:“我前你后,赶紧让他们停手啊!” 王斓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迎向叫她的那群人,高声喊道:“住手!住手!不是敌人!不是敌人!” 陆羽也伸开双臂做出阻拦的姿势:“各位住手!住手!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双方人数实在众多,陆羽又筋疲力尽,无法用内力发声。两人扯着嗓子喊了十几声,总算是有人听清了他们的话,两边乱哄哄地传递着停手的讯息,这才渐渐地安静下来,不再躁动。 以陆羽等人为中心,两队人马分列两旁。身着赭红色袍服的人群中走出位中年人,急匆匆来到王斓的跟前,俯身道:“二小姐,您没事儿吧!夫人在家里都快急疯了!” 王斓白了他一眼:“我能有什么事?再说了,就你们这速度,我就是真有什么事你们也赶不上。谁让你告诉我娘的?那么大惊小怪干什么?我娘身体不好,急出病来看我爹回家不找你们算账?” “是是是,二小姐教训的是!”那人连忙赔罪,但紧接着又说:“二小姐有什么想骂的,回府后让您骂个痛快,现在还是先随我们回府好吗?夫人那边真的是急得不成样子!” “好好好!依你们就是了!”说完,她转过头瞧向陆羽,有些踟蹰地说:“陆……陆大哥,这次多谢你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我家在金陵城里还算有名,在城里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王家,一定能找得到。” “嗯,缺钱的话一定会去找二小姐的,就先谢过咯!”陆羽笑着说。 王斓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满意陆羽这样嬉笑地回答。但最终还是施了个礼,转身离去。那群赭红色的人们立即排成两列,紧紧地跟在她后面,像一队舞龙的演员那般扬长而去。 而另一边,皎然、史朝义等人也围了上来,之前独自离开的骆悦也在其中。 “陆兄弟,我们见你许久未归便出来寻你,怎么样?受伤了吗?”史朝义抢先问道。 “多谢史兄关心,我只是内力消耗过度,浑身乏力而已。”陆羽有些无力地说。 接着,他伸出手来,将手掌对向正盘膝打坐的程叔,面朝着众人道:“这次多亏了我程叔叔,否则恐怕见不到大家了,我程叔叔是……” 陆羽的话戛然而止,他瞧了瞧左边的人群,又瞧了瞧右边坐在地上的人,犹豫了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 “怎么了这是?怎么不说了?””继续啊!这人到底谁呀?”……嘈杂的议论声开始响了起来,陆羽脸憋得通红,但就是说不出话来。 “公子不用隐瞒,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你的几句话就有所改变。”坐在地上的人睁开双眼,淡淡地说道。 接着,他转向身侧的众人,朗声道:“诸位,在下程元振,是个宦官。” “宦官?原来是个太监?”“难怪陆兄弟不愿意说……”议论声此起彼伏,听得陆羽眉头直皱,程元振反而神色淡然,毫无愠怒之色。 “等会儿,他说他叫程元振,是那个程十郎程元振吗?”“应该是吧?还有第二个程元振?”“竟然是他!”…… 就在陆羽眉头紧锁之时,人们的议论陡然一转,无论是内容还是语气,都猛地反转了过来,瞧着程元振的目光也由之前的轻视变为了敬佩。 皎然施施然走上前来,对着程元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释皎然,久闻先生大名,先生虽身在宫廷,豪爽侠义的名声却早已传遍江湖,江湖中得先生所助之人不计其数。小僧早年还曾拜会郭子仪将军,郭将军对先生也是赞不绝口啊!” “高僧谬赞了!”程元振微微一笑:“请原谅我内伤在身,不能起身回礼了。” “先生受伤了?快!赶紧来人抬一下先生,还有晕在地上的这位小哥。”皎然高声喝道。此时,洛淼早已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抬着担架跃出人群,三下五除二地将两人抬了上去。 “陆施主,你需要人抬吗?”皎然转身问陆羽。 “不用不用,”陆羽连连摆手:“走个路我还是可以的!” “那好!那还请陆施主再辛苦辛苦,我们赶回家再详谈,走!” 一声令下,数百人应和一声,吵嚷着排成几十米长的队伍,甩开大步,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六章 东海(1) “大师,你家里这么有钱,还去做什么和尚?还是说,你的钱都是你做法事赚来的?”陆羽换了身崭新的天青色长衫,坐在紫檀木的太师椅上,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问皎然。 皎然哈哈一笑:“陆施主说笑了,贫僧属法相宗,向来不做法事。” 一旁的程元振也开口道:“大师祖上想必很是显赫吧?房屋桌椅这些俗物暂且不说,墙上的那些字画,在下粗略地看了几眼,有几幅竟是前朝之物,这些东西,可都是有价无市啊!向来大师的家族,至少在五世祖以前便已发迹了吧?” 皎然点了点头:“程施主好眼力,不瞒您说,贫僧俗家姓谢,贫僧的十世祖有些微名,做过东晋的康乐公,后来被宋文帝刘义隆杀害。 一听这话,程元振立刻站起身来,拱手施礼道:“是我失礼了!没想到大师您居然是康乐公谢灵运的后人,难怪有如此风采!” “哪里哪里?贫僧俗人一个,怕是大跌了先祖的面子。”一边说着,皎然一边合掌回礼。 “什么?大师你居然是谢灵运的后代?我还以为当和尚的都是像智积那样的穷光蛋呢!”陆羽惊得瞪大了眼睛。 “公子慎言!智积禅师对你有养育之恩,不可如此无礼!”程元振一改平日的温和,满脸严肃地说。 “程叔叔你别动气,我知错了!”陆羽立刻道歉。接着他又瞧向皎然:“我就不重新见礼了,我没有程叔叔那么多讲究,我拿大师当朋友,是冲着大师你这个人,可不是冲着大师的祖宗是谁!” “陆兄弟说得好!冲你这句话,就当浮三大白!”史朝义高声说。 皎然则微笑道:“程施主端庄,陆施主洒脱,俱是人中龙凤!” “哪里哪里!”“大师过誉了!”两人连忙辞让了起来。 从陆羽与李静忠等人交战处离开后,皎然就带领着众人来到了金陵城东北角的一座无名的宅邸中。到达宅邸后,随行的百余人大都告辞离去,只有十余个家丁打扮的人留了下来。 几人中洛淼伤势较重,还在昏迷之中,于是皎然安排人给他准备卧房,又找医生来诊治。原想着洛淼中了李静忠的毒,怕是得抓紧时间解毒,但医生诊脉之后,却说洛淼的体内并没有什么毒素,只是受了些不重的内伤而已。 众人自然觉得匪夷所思,于是皎然和史朝义又轮番用内力探查了一番洛淼的身体,也都发现洛淼的内息虽然有些虚弱,但绝不是中毒垂死的样子,这才疑惑不解地打发走医生,让洛淼安静休息。 安排好了这些,陆羽已经在家丁的安排下洗了个澡,又换了身新衣服。程元振休息了片刻,气息也基本调匀。于是众人便集中在客厅中,相互攀谈了起来。 辞让了几句后,程元振话锋一转:“大师,听你们刚才所言,李静忠等人来金陵的最初目的并不是为了公子,却好像是为了你,不知其中缘由大师可否告知一二?” 皎然点了点头:“程施主说的没错,这件事的确是由贫僧而起,不过说起来可能有些复杂,还得从一个女扮男装的小乞丐身上说起。” “小乞丐?”陆羽与史朝义齐声惊呼,史朝义又紧跟着追问道:“就是那个,在雨花楼中偷我东西的小乞丐?” “没错,既然见过了小乞丐,几位施主想必也见过辩秀师弟了吧?” 陆羽皱了皱眉:“辩秀?那是谁?” 史朝义拍拍他的肩膀:“对方用的是调虎离山计,辩秀和尚就坐在楼上,骆叔去而复返,见到了他。” 一旁的骆悦点点头:“没错!那辩秀和尚武功高强,出手毒辣,我当时与洛淼公子一起出手,但还是让他给逃了。我还险些伤在鱼朝恩掌下,多亏洛淼公子帮我挡了一掌,但他却也因此,被李静忠的偷袭所伤。” “原来洛淼是这样伤的。”陆羽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之前看洛淼与李静忠鱼朝恩两人动手,即使是有伤在身,洛淼对上他们任意一个也能占到些上风。因此陆羽之前实在想不出,没有伤的洛淼怎么会伤在李静忠的手上。 “辩秀师弟的确武功高强,智计百出。但他本末倒置,不修德行,怕是今生难以超脱啦!”说到这儿,皎然长叹了一声,停顿了片刻才接着道:“简单的说呢,就是辩秀师弟想要贫僧身上的一件东西,于是安排那个小乞丐借口乞讨接近贫僧,趁机偷走那件事物,等贫僧发觉被盗想要去追时,这才发现已经被彼岸阵困在了学宫之中。至于李静忠他们,应该也是早就盯上了这件事物,这才跑来分一杯羹吧!” “哦?”陆羽顿时来了兴致:“不知这是个什么事物,居然会让这么多人费尽心思想要得到它?” 皎然笑了笑:“如是解释的话,就要谈到我们释家弟子的宗派了,几位当真想听?” “大师请讲!”“是啊!我想在座的诸位应该都很想听一听!”众人七嘴八舌地说。 “好!那贫僧就要聒噪一番了。”皎然清了清嗓子,双手合十道:“若要解释地清楚,那就得从我们法相宗的创始人,玄奘法师说起。” “当年,玄奘法师西行天竺,前后十七年遍学佛法,并带回了七尊佛像,一百五十枚佛舍利,六百余部经论,以及诸多我佛门的武学秘籍。从而使我中土释家迅速发展壮大,一改前朝北魏太武帝与北周武帝灭佛后,僧徒凋零的惨景。更是创出法相一宗,为我中土释家开枝散叶。” “我朝太宗高宗两位皇帝,虽未像前朝两位武帝那般仇视释家,但也怕释家过于壮大,动摇其江山社稷。于是从太宗皇帝到高宗皇帝,都在想方设法地劝祖师弃佛还俗,试图借助祖师的影响力来遏制释家的发展。当然,祖师直到圆寂,也没有违背初心,背离佛法。但在这过程中,两位皇帝为了拉拢祖师,也赏赐了他不少的财物。” “据传,这些财物与祖师带回以及翻译的佛经,都被放在祖师督建的大雁塔之中,但去过大雁塔的人都知道,佛经倒是实实在在的放在那里,但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些照明的灯具和常见的装饰物了。无论是那样,都实在配不上‘财宝’这样的称呼。” “而事实上,祖师被赏赐的那些财物,连同他从天竺带回的宝物、武学典籍等,都被他藏在了另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的地图,则由我们法相宗弟子世代相传,我就是这一代负责保管地图的弟子。当然,现在地图已经被偷走了!” 说完,皎然无奈地摊了摊手:“辩秀师弟想要的,大概是祖师从天竺带回的那些武功秘籍,李施主他们恐怕就是图财了。大致就是这样,大家现在应当清楚了吧?”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理解,只有程元振沉默不语。思索了片刻,他才缓缓地说:“大师,请恕我直言。玄奘法师所受赏赐及其从天竺带回的财物,于他一个人来说不能说不多。但对于李静忠来讲,或许还不够看吧,就算他只把这笔财物分给他今天带来的那些人,每个人能分到个三两五两银子也就顶天了。这样的价码,怕是还不值得他这样折腾吧?” 听他这么一说,其余几人也都疑惑了起来:是啊!皇帝赏赐的宝物再多能有多少被几百人一分不是一下子就光了又何苦为了这点钱大费周章呢? 程元振说完,皎然沉默了,他垂下头似是思索了一阵,才抬起头,慢慢地说道:“不是我有意隐瞒,只是我还没讲的部分都是些传闻,连身为法相宗弟子的我也不知真假。” “大师别担心,您解释过了就不算打诳语了,快说来听听!”陆羽迫不及待地问。 “是这样,据传闻,北魏太武帝灭佛前夕,我释家弟子提前得知了消息。于是淮河以北的绝大多数寺庙,都暗中将大部分财宝运出,集中藏到一个隐秘的地方。于是这批从后汉佛教传入中土便开始积累的财富,便这样被集中起来,以便将来复兴佛门所用。而太武帝之后,朝廷又有过一次毁佛事件,这笔财富也就没有被使用的机会。再后来,佛家子弟们靠着自己的双手,同样完成了佛门的复兴。就这样,这笔钱始终没有用上。据传闻,注意,只是据传闻,这笔财富最终落在了祖师玄奘法师的手上!” “那得有多少钱?”陆羽又一次瞪大了眼睛。 “恩,这样就说得通了!”程元振神色淡然地点了点头。 “这宝藏若是……”说了一半,史朝义便停了下来,但那放着光的双目,显示着他此时激动的内心。 “这下可麻烦了!”陆羽轻拍着桌子:“这么多钱若是到了李静忠他们手上,该帮他们做多少恶事?大师,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陆施主稍安勿躁。”皎然的脸上丝毫不见忧愁:“这笔钱他们暂时还取不出来,听闻辩秀师弟的师父鉴真大师正在东海滨的国清寺停留,贫僧想先礼后兵,去国清寺拜访下鉴真大师,再作打算!” “大师要去东海滨?”皎然的话音刚落,一道虚弱但沉稳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这样的话,不知大师能否行个方便,带我同去可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六章 东海(2)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洛淼正站在门口,笔直地挺立着。月白色长衫紧贴着身子,显得有些消瘦。 “洛兄,伤势痊愈了?”陆羽急忙问道。 “痊愈倒还谈不上,不过已无大碍,多谢陆兄弟挂怀。”洛淼微笑着说。 皎然双手合十:“洛施主果然是有福之人,大难不死,日后必有福报。” “福报什么的不敢奢望。”洛淼摆了摆手:“如今只求大师能载我同去国清寺,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与洛施主这样的豪杰同游,自然是一大乐事,贫僧又怎会拒绝?”皎然爽快地答应道。 这时,陆羽又凑了过来:“洛兄,去国清寺做什么?难不成你也要见见鉴真大和尚?” 不仅是他,一旁的史朝义等人也感到疑惑,按皎然所说,几人显然是误打误撞地闯入这件事当中,跟整件事可以说是毫无关联,而在整件事件的过程中,洛淼与皎然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看言谈举止,实在是瞧不出洛淼是这么急公好义之人。 “不瞒诸位,在下去国清寺只是暂作停留,我之后的打算是从那里继续向东,乘船出海!” “出海?东海茫茫无边,洛施主想去何处?难不成想去扶桑?这下连贫僧也有些好奇了!”皎然微笑着说。 一听这话,洛淼向来从容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尴尬:“抱歉!按说大师救我性命,不该对您有所隐瞒,但事关师门机密,还请大师多多包涵。” “无妨无妨!贫僧也不是刨根问底之人。”皎然很是爽快地挥了挥手,示意洛淼无须在意。接着又伸手指向厅中空着的一把长椅:“洛施主请坐。” 洛淼点了点头,走进门来冲着在座诸人分别拱手施了一礼,这才稳稳地坐了下来。 但他刚一坐下,程元振的声音便从一旁传了过来:“洛公子,你所谓的师门机密,应当只是不允许你向外透露消息吧?若是有旁人把这机密说出来,你该不会还需要灭口吧?” 话音未落,陆羽便哈哈大笑起来:“程叔叔,您什么时候学会说笑话啦哪有旁人说几句话,就要杀人灭口的道理?” 但洛淼听了这话,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凝重。沉默了片刻,他才沉吟道:“我刚才听了家丁介绍,您是程元振前辈吧?久仰前辈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非凡,前辈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畅所欲言,陆兄弟说得对,‘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这样的歪理,可不是我们江湖人士该讲究的!” “那好!”程元振轻轻一拍桌子:“那我就随便说两句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洛公子想去的地方,恐怕是眠龙岛吧?” 一听到眠龙岛这个名字,陆羽和史朝义等人均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所在。皎然听了这话,却是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而洛淼则不置可否,只是伸手做了个“请”恶姿势:“前辈继续!” 程元振点了点头:“说起眠龙岛,许多人不知它是什么。但说起他曾经的主人,相信大家都不会陌生。虬髯客这个名字,大家应该都听过吧?”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诸人除了洛淼之外,脸上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一丝敬仰。虬髯客,那可是百年前的武林中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高手。在场的都是习武之人,又怎能不心生崇敬? 而骆悦又与旁人不同,敬仰的表情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便被思索的神情取代:“诶?我好像在雨花楼听了那么一句,是鱼朝恩说的,说什么洛公子的武功是传自虬髯客。难不成,那眠龙岛上面住的,都是虬髯客的传人?” “理应如此!”程元振点了点头:“虬髯客前辈一身武学通天彻地,但他的师承却始终成谜。有人说他师从一神秘昆仑奴,也有人说他无师自通,全靠自身冠绝当世的天赋。总之在他三十多岁从东海踏上中土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了。” “当时正值隋末乱世,虬髯客前辈起初也有心与群雄逐鹿天下,但他见了本朝太宗皇帝后,却为其文韬武略所折服,认定太宗皇帝必将成为天下之主。于是扬帆远去,隐退东海,后来经略海外,据传如今高丽东北之扶余国国主,便是虬髯客前辈的后人。” “然而前辈的一身武学神通,却并未传于其后人。中原武林一度以为那一身盖世绝学就此失传,直到陆陆续续有些身怀虬髯客武学的江湖人士从东海而来,人们才渐渐知道,原来虬髯客在东海上的一座无名小岛上留下了武学传承,并将那座岛起名为眠龙岛。” 说到这儿,程元振将目光转向洛淼:“听闻洛公子身负浪淘沙内力与水云舞身法两大绝学,而这两种武功,都是虬髯客前辈的招牌武功,所以我洛公子的师承,应出自眠龙岛无疑。但有一点有些奇怪,眠龙岛人向来鲜涉中土,即便是收弟子,也大多收纳那些东海附近的小渔村的孤儿,以便带他们上岛长住,但听口音,洛公子并非东海人士,倒有点,像西北人啊!” 洛淼微微一笑:“前辈所言,八九不离十。晚辈的确是不是东海之人,当年家师游历西北,恰于晚辈结缘,于是便传了我一身武功。前些日,家师仙逝,仙逝前他曾嘱咐晚辈,让我代替他前往眠龙岛,了却他一桩心事。晚辈这才一路东行,来到这金陵。” “哦?原来是这样!”程元振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好奇:“洛公子年纪轻轻,内功修为便已达至境,向来尊师也绝非无名之人,不知可否告知名姓?或许我还能攀些交情?” “这……”洛淼面露为难之色:“恕难从命,先师遗命特意嘱咐,要我在完成东海之行前,不能向旁人透露一句他的名姓。实在抱歉。” 程元振颇为理解的点点头:“无妨,想来尊师可能也是怕横生枝节,即使如此,我也就不多问了。” “多谢前辈谅解。”洛淼冲着程元振拱了拱手,接着又将目光转向皎然:“大师,之前我的请求您还没有答复,不知道您可否帮个忙,载我同去国清寺” 原本人们谈话的氛围颇为融洽,想来皎然应当不会拒绝。但出人意料地,听到洛淼的追问,皎然却面露难色。踟蹰了一下他才说:“这个……洛施主并非贫僧有意拒绝,只是此事甚是紧迫,不瞒诸位,其实贫僧之前已经着手安排出海的事宜,现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船只应该已经快到秦淮河码头了。而洛公子虽说有神功护体,但毕竟伤势未愈,恐怕不便于即刻启程吧?” 一听这话,众人都不禁惊色。从皎然自学宫脱困还不到半个时辰,就算是他从回到府邸的第一刻起就着手安排,速度也快得有些惊人了。 洛淼微微一笑:“大师放心,我也不是莽撞之人,以我如今的身体状况,与人交战自然是力有不逮,但舟车颠簸之类倒是还能承受!” 经过之前的一番谈论,程元振对洛淼也颇有好感,此时见皎然还犹豫不决,也插话进来:“大师,这点我倒也有所了解,浪淘沙内力的特点之一便是可在任意状态下进行调息,也就是说洛公子在这里与我们谈话的同时,他的内力已经在自行运转,治疗内伤了。” “没想到洛施主内功如此神妙!倒是贫僧多虑了。”皎然感慨道。“既是如此,那洛公子收拾收拾,我们再稍坐片刻就启程如何?” 洛淼大喜过望:“多谢大师襄助!不过这也未免怠慢了其他几位,在下实在是过意不去。” 皎然摆了摆手:“本就是贫僧自己的安排,又关洛施主何事?”接着他将目光转向程元振和陆羽:“程施主,陆施主,贫僧今日实在抱歉,不能在此多陪两位,两位如果想在此地多留些日子,尽可以住在此处,相关事宜我已与史施主说明,两位向他询问即可。” 程元振显然很是满意皎然这样的安排,拱了拱手回答道:“多谢大师,我还当真需要在此地休养几日……” 但还没等他说完,一旁的史朝义便打断他道:“程前辈,实在抱歉,晚辈决定跟随皎然大师一同前往国清寺,若是前辈在此停留,请恕晚辈无法陪同。” “哦?史施主也要跟随前往吗?”程元振皱了皱眉思考片刻:“既是如此,小公子,你也跟着他们一起去吧!” “什么?”陆羽显然很是惊讶:“程叔叔,我们也许久未见了啊!我还有很多话想跟您说啊!” “公子,我还有要事在身,在此地停留几日后便要离去,又不能把您带在身边,您自己浪迹江湖,出了什么万一,可如何是好?”程元振语重心长地说。 “出了什么事是我自己的事!”出人意料地,陆羽突然高声叫了起来:“程叔叔,你到现在,都不愿意告诉我,你究竟与我父母是什么关系吗?难不成,你其实也是李静忠他们一伙儿的,一直以来,都是在骗取我的信任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六章 东海(3) “公子,你……”程元振瞪大了眼睛。目光中溢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陆羽毫不退让:“我说的不对的话就解释给我听啊!解释解释这么多年,你费尽心思的照顾我,保护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什么理由也不说的话,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一直在演戏?” 程元振眼中的惊讶渐渐散去,一股浓重的化不开的悲恸之色从中慢慢地透露出来。 “公子,实在抱歉,我真的不能说,请您相信我,这件事您不知道绝对要比知道了好得多,除了悲痛与仇恨,它什么也无法带给你。当然,还有危险。您的判断是正确的,李静忠他们的确是想要利用您,但利用的方式可能跟您想的不太一样。您也听到了,我今日跟他达成了协定,之后也会一直盯着他。只要有我在,今后的五年,您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五年之后,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您还是得按照李静忠的设想前往长安,不过请放心,即使是到了长安,我也绝对不会让他强迫您做您不愿意做的事。” 说着,程元振长叹了一声:“至于您最疑惑的,我为何如此关心您,我只能说,您的父亲,他救了我的命,是他让我觉得,我活的像一个人,所以就算是赔上我自己的命,我也要护您周全。您现在还是少年,心性未定。我若是将一切和盘托出,可能反而会给您带来危险。等到五年后您成年的时候,无论李静忠的计划成与不成,我都会亲口告诉您,您想知道的一切。言尽于此,您若是还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听着程元振这一番肺腑之言,陆羽的神情渐渐缓和了下来。终于他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好!李静忠给了我五年时间,我也给您五年时间,希望五年之后,您别让我失望!” 紧接着,陆羽便站起身,冲着皎然拱了拱手:“大师,我在这金陵城已住了数月,也着实有些乏味,不知能否也带上我,让我跟着大家长长见识!” 陆羽与程元振突然爆发出的这一段争吵,众人看得都有些莫名其妙,其中自然也包括皎然。不过皎然修习佛法多年,虽说心境还远不能达到古井无波,但比起常人却也是少了许多波澜。只是愣了片刻,皎然便泰然自若地答道:“当然可以,有陆施主这样年少英俊的侠士同去,贫僧自然是倍感荣幸。” 说完,皎然站起身,抖了抖那一身月白色僧袍,环顾着四周朗声道:“既然几位都已经做好决断,那就请几位看看还有些什么想要带着的,吩咐给家丁立刻准备一下。两刻钟之后我们还在这里汇合,准备出发。至于程前辈,您在这里想住多久都可以,用膳住宿等问题,都可以找管家解决,恕贫僧失礼了。” 说完,皎然便转身朝后庭走去,显然是去准备随行之物。 其余几人见他离去,略一思忖,也都纷纷拉过附近的家丁。嘱咐他们帮忙准备些事物。 陆羽起初没什么要准备的,但想了想,还是拉过身边的家丁:“小哥,不知府中有没有新鲜的雨花茶?有的话还请烦劳帮我装上一些。” 喝了这么多年的茶,陆羽倒还真有些离不开它了。 一听这话,那家丁立刻笑了:“陆公子,茶就不用单独准备了,我家少爷……哦,皎然大师也颇好此道,每次出门别的好说,茶是一定要准备上一大包的。别说是雨花茶,就是洞庭的吓煞人香,新鲜的黄山茶都是应有尽有啊!而且大师煮茶的手艺也是一绝,您如果也喜欢喝茶的话,那可真是享福了!” 听家丁前面的话,陆羽倒还频频点头,但听到后面,他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心想:煮茶手艺是一绝?我就不信这和尚煮茶煮的比我好!再说,就连“茶”这名字,都还是我起的呢! 这话陆羽说得倒还真不算无中生有。两年前陆羽初到金陵时,这里的人们大多也不管这东西叫茶,有的管它叫“荼”,有的干脆就叫它叶子。陆羽那时又颇好玩闹,于是每次在街边摆摊煮茶时,都向买茶喝的人郑重其事地介绍:“这东西叫‘茶’,不是什么‘荼’,也不是叶子!” 那时的陆羽想的是:龙盖寺的师兄们,你们不是总嘲笑我不认识“荼”字么?等到天下人都管这东西叫茶的时候,我看看是谁嘲笑谁? 可能是陆羽煮出来的茶的确好喝,来喝茶的人大部分都信了陆羽的话,等陆羽在江浙一带转了一圈,再次回到金陵城时,“茶”的名字便已通用了。 还未到两刻钟,众人便都准备妥当,皎然也背着个精致的包袱去而复返。 “几位,都准备得如何?”人未至,声先到。 “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多谢大师关心,全都准备妥当。”几人纷纷应道。 “好!那我们即刻出府,马车已在外面备好!程前辈,您有伤在身,就在此安心修养吧!”一边说着,皎然一边双手合十,朝着程元振躬身行礼。 “好!那我也在此祝大师和几位马到成功了!”程元振站起身来回礼。 其余几人也都纷纷回礼,陆羽想要再说些话。但想到两人刚刚才爆发了冲突,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拱了拱手,便转过身去。 “羽儿……”程元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以往,他都很是恭敬地称呼陆羽为公子、您,但此时,却用了这样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称呼来叫陆羽。 陆羽愣住了,在这一瞬间,他彻底地相信了程元振,无论他能不能给出让人信服的理由。因为从这声呼唤中,陆羽听到了一个长辈对晚辈真心实意的关怀,一种久违了的,亲人之间的羁绊。他感觉鼻子有些酸。 “保重身体啊……”程元振涩声道。 “嗯!”陆羽含糊地应了一声,泪水在他的眼中转了几转,被他用力地瞪大眼睛,忍了回去。 接着,他迈开大步,急匆匆地奔向前门,逃离了程元振的视线…… 到了门口,果然已经有马车在那里等候。马车前方并列着四匹高头大马,身姿雄壮矫健,马车长宽都有近两丈。史超义三人、陆羽、皎然、洛淼一行六人一起坐在车里,也丝毫不觉拥挤。 瞧着这马车,陆羽回忆起了几年前与王蕙和武婆婆初见时的情形。相比之下,眼前的马车虽说比不上王家马车那样奢华,但宽敞确是犹有过之。 果然有钱人就是气派啊!陆羽忍不住在心中感慨道。 马车行了一刻钟,几人便已到了秦淮河畔。下了车,两层的楼船便出现在眼前不远的河畔。于是几人弃车登船,沿着秦淮河顺流而下,朝着东方行去。 原本陆羽还有些忧心船只颠簸,但上了船之后却发现比坐马车还要平稳。 之前的争斗中,陆羽虽说没受什么伤,但内力却是消耗极大,不免有些疲惫。来到分给他的单间,陆羽也顾不上吃些点心,直接就躺了下来,没过多久,便沉沉地睡去。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唤醒陆羽的,是一股浓郁的茶香。它就像初春新发的嫩芽那般,缓缓地探入陆羽的鼻孔,散发出让人神清气爽的清新气息。 动了动鼻子,陆羽睁开了眼。顿时惊讶地望向舱外。这样浓郁清香,他还是第一次从茶中闻到。说起来这两年他尽管游历了江南诸地,但仔细品过的茶也就只有君山银叶,庐山云雾还有金陵的雨花茶。 一边品着这诱人的香气,陆羽一边推门而出。抬眼望去,下层的甲板上,几人正围炉而坐,坐在中央的皎然正端着紫砂壶,向装着茶的杯子中倾倒着热水。随着水的注入,又是一股浓郁的清香升腾而出,径直钻入陆羽的鼻孔。 “好茶!”陆羽忍不住高声赞道。说着,他也顾不得仪态,手掌在栏杆上一撑,便跃出了栏杆,轻飘飘地落在甲板上。 听到他的赞许,皎然顿时眼前一亮:“哦?陆施主也好饮茶?” 没等陆羽回话,洛淼便抢先应道:“大师您有所不知,昨日陆兄弟可还在金陵雨花楼当茶博士呢!” 皎然双眉一挑:“哦?陆施主就是那位有名的茶博士,真是失敬失敬啊!” “哪里哪里,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连面前的这茶都还没品过呢!”陆羽连忙摆手道。接着他瞧向那在杯中缓缓舒展的青叶:“没猜错的话,这茶应当是吴县洞庭的吓煞人香吧?” “陆施主果然有见识,不错,这正是吓煞人香。”皎然点头赞许道。 “想来能有这般香气的,除了它之外也不会有旁的了!不过……”说到这儿,陆羽犹豫了片刻:“大师,恕我直言,我有另一冲泡之法,或许能使这杯茶的清香,更醇厚一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六章 东海(4) “哦?那贫僧可要开开眼界了!”说着,皎然平举着紫砂壶,放到了陆羽的面前。 陆羽也不客气,伸手便将水壶端了起来。接着,他将水壶移动到茶杯的上端,却没有像皎然之前那样径直地倒下去,而是将壶口又稍微偏了一下,让壶嘴对准茶杯边缘。这才转动手腕,倒出壶中的水。 水顺着茶杯的边缘流下,注入杯中。翠碧色的叶片在水中缓缓地舒展开,像一朵朵绽放的花蕾。熟悉的清香之气再度升起。但与之前不同的,这次的香气并没有皎然冲茶时那样浓郁,但却极为绵长,之前皎然冲的那杯茶,香气只持续了几个呼吸,便消散一空。而陆羽的这杯茶,清香之气却似乎无穷无尽,过了许久,香气仍不断地从杯中升起,经久不绝。 “陆施主好手段!”皎然笑着称赞道,接着又忍不住问:“不知能否告知贫僧,为何将水沿边缘倒入杯中,就会有如此神效?” 陆羽淡然一笑:“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一般的吓煞人香,的确就是用热水直接冲泡即可,但大师这次带的茶,叶片比较松散,这样的茶如果用热水从正面冲上去,很容易将其冲散,破坏叶片。这样的冲法虽说起初会香气浓郁,但却与揠苗助长无益,要不了片刻,香气就消散地干干净净了。” “原来如此,贫僧受教了!”皎然双手合十朝陆羽微微颔首。接着他目光一闪,饶有兴致地说:“陆施主既对此茶如此了解,不妨为此茶起个名如何?” “这……让我想想!”陆羽本就是少年人,自觉自己在茶上面的造诣颇为不俗,于是也不推辞,思忖了片刻便开口道:“我见这茶未泡之前蜷缩如螺,色泽又翠碧诱人,不妨就叫碧螺如何?” “碧螺,碧螺……”皎然反复念了几遍,而后微皱着眉说:“这名字倒是贴切,但总觉与‘碧落’发音接近,容易混淆。我想这茶产于春季,不妨再加个‘春’字,以免被混淆,如何?” “碧螺春,好名字!”陆羽拍手赞道。接着他端起茶杯,深深地嗅了一股扑鼻的清香,然后手腕一倾,将清香倾入口中。众人也都随之端起茶杯,一时间,清香满舱…… 接下来的两日,众人便在船上度过,皎然早已做好了安排,一路上吃喝都有船夫与侍女伺候。陆羽与皎然便沉浸于茶道,乐此不疲。还给那采自黄山高峰,有白毫批身的茶取名毛峰。 洛淼也乐得轻松,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骆悦蔡文景本就是江湖出身,与那些船夫很是投缘,聊起来一副相见恨晚的感觉。 只是苦了史朝义,他本想找洛淼比武切磋,但对方始终以内伤未愈为借口拒绝,史朝义也不能再强求,顿觉有些乏味。再加上他有些晕船,于是在船上的几日,他始终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日午后,几人刚睡醒了午觉,便听皎然的声音从舱外传来:“几位,出来看看吧,我们应该快到了。” 几人闻言立刻奔了出来,尽管船上生活算得上舒适,但却始终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想到就要重回陆地,几人自然很是期待。而其中最兴奋的便是已日渐烦躁的史朝义。 出了舱门,只见皎然已站在了甲板上,见人们出来,便伸手指向前方。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隐约的见到黄色的海岸线出现在海平面的尽头。 指着那远处隐约可见的陆地,皎然也满是期待地说:“前面就是宁波港,登岸之后再坐马车走上一日,我们便能到国清寺所在的天台山脚下了。” 眼见着陆地就在眼前,人们也都开始整理衣衫,收拾行囊,准备等岸事宜。但突然间,洛淼“咦”了一声,接着伸手指向比陆地稍近些的地方,有些狐疑地说:“你们看,那儿是不是有一个人?” 人们立刻朝着洛淼手指的方向瞧去,只见起伏的浪花中,一袭白色的衣袍正伏在一块长木板上,随着海水的流动上下浮沉。一道纤细的身影,似乎就裹在那白衣之中。 “好像还真是,要不要喊一声……”刚说完,陆羽便觉自己的话实在是滑稽,此时他们距离那木板足有数百丈距离。就算是他们这儿放一声炮,那边也未必能听得见。 但他话音刚落,就见身边的洛淼将双手合拢成喇叭状。没等他出言询问,洛淼的喊声便脱口而出:“喂——” 声音并不很刺耳,但却极为凝实,聚而不散。似乎能感觉到那声音像一支箭矢般笔直地破空而出。并且,洛淼的喊声还绵延不绝,一旁的几人眼见着他站在那喊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收回了双手,转头瞧向众人无奈地说:“对方没有回应,看来情况有点不妙啊!” “还是先靠过去看看再说吧!”一边说着,皎然一边指挥着船员将船快速靠过去。 史朝义则目光深沉地看着洛淼,沉声道:“真不愧是至境高手,内力果然浑厚绵长。” 洛淼连连摆手:“史兄谬赞了,这手功夫是先师传授给我的水龙吟,用来传音倒是颇为得力。”说完,便转身随着皎然走向船舱,准备打捞的工具。 而一旁的陆羽,早已看得呆了…… 不多时,船只便靠近了那团白影,那果然是一个穿白衣的人,看身形应当是个孩子。他脸朝下,一动不动地趴在木板上,露在外面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木板边缘,似乎已经与木板长在了一起。 “快快快!往左!往前!”几个船夫吆喝着将那人与木板一起捞了上来。将他放到甲板上后,又小心地掰开那双手,将他与木板分开。那双手纤细修长,十指遍布伤痕,若是稍微用多点力气,可能就会将它折断了。 将手与木板分开后,人们终于能把他翻了过来,面朝天躺在甲板上。乌黑的长发被甩在一旁,一张秀气的女孩脸庞,出现在人们眼前。 洛淼和陆羽的神情顿时一变,前者双眉微皱,发出一声惊疑的呼声。后者则拨开众人冲到女孩身边,震惊地说:“这是……这是王斓?”但下一瞬,他又猛地摇摇头,旁若无人地喊道:“不对!这是王蕙妹妹,这是王蕙妹妹啊!王蕙妹妹,醒醒,醒醒啊!” 陆羽接连喊了几声,但王蕙却毫无反应,身体也几乎一动不动。陆羽顿时急了,朝着周围的人高升喊道:“谁会救人?快救救她!快啊!” “陆兄弟别急,我来看看。”说着,洛淼来到陆羽身旁,伸手在王蕙的鼻端探了探,又将手指按在她手腕处停留了片刻,这才对陆羽说:“陆兄弟放心吧,这个小姑娘只是在海水里面泡的久了,寒冷加上力竭,昏过去了而已,只要给她洗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休息片刻应当就没事了!” 听了这话,陆羽总算放下心来。皎然也赶忙叫来随船的两名侍女,吩咐她们立刻给王蕙洗个热水澡,在换身新衣服。 一切安排好,船也快到岸边了。皎然笑了笑,环顾在场众人道:“史施主,陆施主,马上就到宁波港了,届时洛施主前往东海,贫僧去往天台山,不知两位之后的行程是如何计划的?贫僧可否帮扶一二?” 陆羽满脸歉意地拱了拱手:“抱歉,原本大师对我如此礼待,我也应随大师一道前往天台,为大师助阵,但王蕙姑娘突遭变故,我早年得她相助,今日不能就这么放手不管,所以我打算先找个地方住下,等王姑娘醒了之后问明原委,再作打算。” “自然应该如此。”皎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陆施主盘缠可还够用?” 陆羽连连点头:“够用够用,多谢大师关心。” 皎然笑了笑,接着又瞧向史朝义:“史施主,不知你又有何打算?” 史朝义同身旁的骆悦蔡文景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后拱手道:“在下并无急事,所以打算与大师一道前往国清寺,也好长长见识!” “好!那我就先谢过史施主了!” 说着话,船只已经靠了岸。刚到岸边,便有皎然事先安排好的人来接应,众人三下五除二便将船停好,洛淼自然是独身离去,其余人也大多随皎然下船,准备转陆路前往天台山。 只有陆羽因王蕙还没醒来,暂时留在船上,皎然也特意将侍女与几个船夫留下来帮忙照料。 侍女们给王蕙洗好了热水澡换好了衣服后,便将她抱到床上休息。陆羽去瞧过几次,发现王蕙虽然还没有醒,但脸色已经不像刚被救时那样惨白,而是渐渐地有了些红润之色,这样陆羽也就放下心来。 眼见着日渐西沉,陆羽便想上岸走走,顺便买些点心分给船夫侍女聊表谢意。他刚走到船边,就听侍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公子!陆公子!王家小姐醒啦!” “哦?是吗?”陆羽眉头一挑,立刻原路折返回到王蕙所在的房间,向床上瞧去,只见王蕙双眼微睁,眉头紧皱,正不时地说着一句句发音模糊的话语。 快步走到床边,陆羽伸手轻轻扶住王蕙的肩头,柔声道:“王蕙妹妹,醒醒!醒醒!我是季疵!” 连续呼唤了几次后,王蕙终于慢慢地睁大了眼睛:“季疵?你是季疵哥哥?”视线仍有些模糊,她又仔细地看了看,才看清了陆羽的相貌。紧接着,她忍不住轻轻地抽泣了起来:“季疵哥哥,你怎么也死啦?” 陆羽笑了:“王蕙妹妹,我没死,你也没死,你之前在海中被我们发现了,我们救了你。” “是吗?我没死?”王蕙的目光有些茫然,似乎在回忆什么。随后,她猛地抓住陆羽的胳膊,颤声道:“季疵哥哥,我跟着家人一起出海,被敌人攻击,船沉了,爷爷奶奶还有爸爸,他们都不见啦——” 说着,她又忍不住抽泣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七章 韩嫣(1) 见王蕙哭得厉害,陆羽连忙劝道:“王蕙妹妹,你先别哭,把事情说详细些,咱们一起想办法!” 陆羽持续劝说了许久,王蕙才渐渐止住哭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番。 原来此次,此次是王蕙跟随家人去岭南谈生意。这笔生意牵涉巨大,王蕙的祖父,祖母以及父亲都要出马。本来王家是打算举家前往的,但王斓前些日子生了水痘不能见风,于是两姐妹的母亲便也留在家中照顾王斓。 谈生意的过程中,自然遇到了不少困难。但王家人同心协力,终究是有惊无险地谈成了这笔生意。声音谈成后,一家人便从广州乘船一路北上,想就这样直接驶回金陵。谁知船到了宁波附近时,突然有十余只小船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船上跃出数百黑衣人,没命地朝着他们攻击,离得远时就用火箭飞石,靠近了以后就直接用船头向他们的船帮上撞。 王家也带了不少家丁出来,但攻击他们的,是清一色的武林高手。家丁们很快就抵不住了。无奈之下,王蕙的祖父只好下令掉头,全速远离海岸,试图用己方的速度优势甩掉对方。开出了一段距离后,果然渐渐地与追兵拉开了距离。但没等他们高兴多久,一场暴风雨又迎头撞了过来。王家的船在之前的攻击中已经伤痕累累了,被暴风雨一冲立刻就碎得七零八落,王蕙慌乱之下刚抓住一块木板,便被另一块木板拍在了头上,晕了过去,直到被陆羽等人救起。算了下时间,王蕙在海中整整漂了大半天,既没有被追兵发现,也没有遇到鲨鱼,当真是极为幸运了。 “你们此行得罪谁了?是不是谈生意的时候有点苛刻?”陆羽忍不住问,毕竟商人遭嫉最大恶的可能性便是为富不仁。 “不可能!”王蕙坚定地摇摇头:“我祖父从商近四十年,从来没有做过盘剥之事,他那‘圆众人之愿,保百姓之福’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 “原来如此……等等!”陆羽猛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你祖父是谁?你祖父是圆保先生王元宝?” 王蕙睁着大眼睛点了点头。陆羽又追问道:“就是那个与当今圣上说‘请以一缣系陛下南山一树,南山树尽,臣缣未穷’的天下第一巨富王元宝?” “是啊,怎么啦?”王蕙有些无力地应道。 “天啊!”陆羽赞叹了一声。“妹子我知道你家里有钱,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这么有钱。早知道我还去别的地方卖什么茶,让你随便帮我找个活干都比我卖茶赚的多啊!” 王蕙嘻嘻一笑:“谁让你一直不肯来金陵找我呢,如果你来的话岂不是早就知道了?对了,你是什么时候下的山呀?你打败你师兄了?” 陆羽略一思忖,便将这两年中的事简明扼要地对王蕙说了一遍,也交代了自己改名的缘由。最后还加了一句:“回头你得好好管管你妹妹啊!跟你长得一样,脾气怎么差那么多?像她那么莽撞很容易出事的!” 王蕙无奈地撇了撇嘴:“我哪能管得了那个小祖宗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我听她的!” 陆羽点了点头:“也是,像你这么脾气好的人,肯定得受她的气!” “没关系啦,谁叫她是我妹妹呢!”说着,王蕙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羽哥哥,你能不能扶我下船?我想去我们王家在宁波港的商行看一眼,看看祖父他们是不是也获救了。如果没有,也好及时通知母亲,好一起想办法。” “好,我这就陪你下船。”说着,陆羽从一旁拿来早就准备好的鞋,帮王蕙穿好,又扶着她下了床,一路走到岸上。见王蕙脚步虽然还有些虚浮,但已不至于晕倒,陆羽便朝着船上的船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随时可以起航。 上了岸走出没多久,便见到了“元宝商行”的硕大牌匾。进了商行,有认识王蕙的伙计,见她来立刻迎了过来。结果难免令人失望,除了王蕙,船上的其他人没有一个来过商行,全都不知所踪。 结果无疑令人失望。原本还强打精神的王蕙顿时觉得头晕目眩。掌柜的连忙安排她休息,并在不远处也给陆羽安排了卧房。被搀走之前,王蕙还一再叮嘱掌柜,立刻向金陵发信,将此事告知母亲。 回到房中,王蕙勉强吃了些东西便沉沉睡去了,显然是太疲惫了。陆羽也吃了些东西小憩了一下,却并无睡意。 于是他来到大厅,向伙计打听了一下附近夜市的位置,便悠闲地逛了过去。 宁波虽说比不上金陵那样历史悠久,但也是近百年来东南一带重要的通商口岸。此时不过刚过戌时,夜市上堆满了卖各色小吃的摊位,鳞次栉比地排列在街道的两旁。 刚到走到街头,陆羽便被扑鼻而来的香气熏得如痴如醉。再也顾不上旁的,一头扎进街中,开始胡吃海喝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陆羽便将这条街从头吃到了尾。坐在街尾的茶摊上,陆羽以便喝着当地有名的望海茶,一边回味着刚刚吃过的那些小吃,打算与其中某些极其美味的,再战上几回合。 喝光了茶水,陆羽急匆匆地站起身来。站地匆忙,没注意到正有人从他身后经过,顿时撞在了那人身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陆羽连忙道歉。 “无妨。贫僧皮糙肉厚,撞几下没什么事。”那人语气很是温和地说,显然是个和尚。 陆羽抬起头来,只见面前站着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僧人。与皎然一样,这和尚也是相貌堂堂,而两者的差异则在于,皎然的眉宇之间,带着那种六朝贵族特有的华贵气度。面前的僧人没有皎然的那种贵气,但目光中却又比皎然多了一分灵动自然。 “大师实在抱歉,要不,我请你喝杯茶?”陆羽指了指旁边的茶摊。 “施主太客气了!”和尚双手合十:“您的心意我领了,但贫僧有些急事,所以这就告辞了!” 说着,和尚朝着陆羽躬身一礼,转身走向远离夜市的方向。 “这和尚,还真潇洒!”瞧着和尚的背影,陆羽由衷地赞叹道。他也转过身,想再进夜市大吃一顿。但刚转过身,便又惊疑地转了过来。昏黄的灯火中,一本黄色的小册子静静地躺在他的脚下。 “这是什么?”陆羽嘀咕着俯身将它捡了起来。“度牒”两个字端端正正地写在册子的封面上。 “应该是那和尚的东西。”陆羽一边随手翻开度牒一边转向和尚离去的方向,高声喊道:“大……” 他陡然止住了喊声,因为那度牒之中,清清楚楚地写着那和尚的法名——辩秀! 陆羽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他就是辩秀?就是鉴真的徒弟?是那个设计夺走了皎然地图的人?他来这里做什么?”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陆羽心中。 “还是悄悄跟上去看看吧!”看着那已将要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陆羽下了决断。 默运风字诀,海底轮和本我轮中的内力呼啸而出,瞬间灌满了陆羽的四肢。轻抬双足,陆羽化作一阵无声的清风,借黑暗藏住自己的身影,追着辩秀的背影跟了上去。 跟着辩秀在巷子里穿行了一阵,便到了一座民宅前。只见辩秀轻轻地敲了敲门,门便开了一道缝,辩秀侧着身钻了进去,门便又关上了。 陆羽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前,凑到门缝上试图去看院中的景象。但令他失望的是,这两扇门看着有些年头了,但却是严丝合缝,陆羽趴在上面,什么也看不见。 无奈之下,陆羽只好来到一边的院墙处,抻着脖子将头越过墙头,试图追踪辩秀的身影。 这次倒是没让他失望,接辩秀的人手中提着盏灯笼。所以尽管陆羽根本没看清院中的其它景象,但却清清楚楚地瞧着那橘黄色的灯笼径直地走向院子尽头的屋子,最终熄灭在屋门口。 看门的人虽然走了,但陆羽还是不敢大意。又等了片刻,见仍旧没人来门口,陆羽这才小心地伸手抓住墙头,用力一撑,轻轻地翻了进去。 站在墙角下,陆羽又仔细地听了听,依旧没有任何靠近的脚步声。于是他放下心来,迈开脚步便要向辩秀所在的屋子走去。但刚走出一步,一双闪着光芒的眼睛便从他身前的黑暗中浮现了出来。 原来在他身前两步的地方,一直站着一个人! 下意识地,陆羽的手已经如疾风般探出,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脖颈。 出乎意料的,对方一动不动地任由陆羽掐住了他的脖子。不知是不想动还是没来得及反应。 光滑而微凉的感觉从手上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兰花般的香气。 是个女孩子?陆羽微微一愣。睁大了眼睛仔细瞧去,只见站在他对面的正是个十五岁的豆蔻少女,樱桃般的红唇微微张着,有些费力地喘着气。高挺的鼻子两侧,挂着几滴晶莹的汗珠,那一双明媚的杏核眼,正一眨不眨地瞧着陆羽,毫无躲闪之意。 “怎么?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我了?”陆羽正想着该如何处理她,女孩微弱的声音便在他身前响起。 “你是谁?”陆羽满是疑惑地打量着她,始终想不起自己见过这样一个人。 女孩双眼一眨,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你好好想一下,就在前几天,你还在雨花楼中救过我呢!” 陆羽皱起了眉,再次仔细地打量起对方,直到他的目光落在那狡黠的笑容上,才恍然大悟:“你……你是金陵城的那个小乞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七章 韩嫣(2) 女孩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极为迷人的笑容。看得陆羽心头微微一颤。 “怎么?小哥哥,不能……松开手……好好……聊聊吗?”女孩从被掐着的喉咙中挤出了一句话。 陆羽皱着眉想了想,缓缓地放开了手,满是戒备地看着对方:“有什么好聊的?” 女孩低下头,用力地呼吸了一阵,才抬起头来:“你是跟着辩秀过来的?” 陆羽哼了一声:“是又怎么样?” 女孩笑了笑:“打个商量怎么样?你给我提供个藏身之处,我就当做没看见你,如何?” “你是要逃跑!”陆羽猛然醒悟:“你凭什么威胁我?被他们发现你也没什么好下场吧?” 女孩又笑了:“小哥哥你忘了么?我身上可是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呢!就算是被他们抓住了,他们也不会要我的命,你就不一样了哦!我给你透个底,后屋里可是有至少三个圣境实力的高手哦!小哥哥你有信心能逃得掉?” “那又怎样?我大可以在你发出声响前就让你永远闭嘴!”陆羽不服气地说。 “嘿嘿,你看这是什么?”女孩笑着伸出了一直藏在衣袖下面的手。那只手正紧紧地握着一根铁管,铁管中插着一支响箭。女孩的拇指正端端正正地按在铁管的按钮处,显然只要她用力向下一按,响箭便会射出去。 “果然有点依仗!”陆羽冷笑着说:“你去元宝商行,就说是我陆羽的朋友,掌柜会给你安排落脚之处的。” “好!谢谢小哥哥了!”女孩显然很是得意。 陆羽哼了一声,一步越过她便要向后屋前行。 “等等——”细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又怎么啦?”陆羽不耐烦地回过头。 “我翻不过去。”女孩用手指指着那比她高得多的院墙说。 …… 好不容易送走了女孩,陆羽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这才轻抬双足,借院墙的阴影藏住自己的身形,慢慢地接近后屋。 远远地,便看见橘黄色的灯光从屋中透出来。几个黑色的人影皮影般地映在窗上。 尽管陆羽的脚步很轻,但他也不敢直接靠过去。小心地绕过正面,从一旁没有灯光的角落慢慢地靠近屋子的墙角,而后手脚并用,像一只灵巧的猿猴般攀上了屋:“这小丫头倒真会挑时候,我大部分徒弟都去追王家的船了,说起来倒真是我们人手最不够的时候!不过对付她倒还是绰绰有余!” 辩秀叹了口气:“前辈当时您真的是有些贪心不足啦!跟您说了,我们只要抓住王元宝或者他夫人当中的一个就够了,您非要一网打尽,若是您门下三百弟子俱全,在这儿院子附近布下岗哨,也不会让人这么容易就跑了!” “无妨无妨!”独眼狗有些不耐烦:“我徒弟放走的人,我徒弟们就能再把她抓回来!对了,毒娘子,你那边怎么样?” 毒娘子娇笑一声:“呦!您是对我的手段不放心喽?我把话放这儿,您就算再把人弄丢个十回八回,李佑之还是牢牢地攥在我手心儿呢!” 什么?陆羽惊得坐了起来。“他们居然控制了养父?那养母呢?季兰姐姐呢? 刚想到这儿,他就知道自己犯了大忌。毫不犹豫地跃身而起,向后蹿出五六尺。几乎就在同时,他之前所在的地方有一股大力自下而上传来,将一尺见方的瓦片砸得四分五裂。硕大的流星锤一闪即逝,无声地被人收回。 乌光一闪,戴斗笠的独眼人稳稳地站在了陆羽的面前,像一缕滞留人间的阴魂,用他那只独眼恶狠狠地盯着陆羽。 转回头,面带黑纱的毒娘子也正眯着眼瞧着他,媚笑着说:“好俊俏的小弟弟呀!怎么?想让姐姐好好招呼招呼你?” 地面上,辩秀与白尊武已经一左一右地堵住了陆羽的去路,四个人从四面将他牢牢地围在当中, “先抓住再说!”独眼狗高喝一声,手腕一震,雪亮的光华便朝着陆羽当头劈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七章 韩嫣(3) 那是一只镔铁打造的钢爪,五指俱全,关节活动自如。一寸多长的指尖闪着耀眼的银光,末端套在独眼狗的五指之上。借着它的光,陆羽瞧见那独眼狗左手除拇指外的四根手指,都齐刷刷地断了一截,显然是被利器斩断。 这是谁的手笔? 刹那间,铁爪已近在咫尺,陆羽赶忙运起火字诀,烈焰般的内力瞬间涌入右臂,自内向外朝着对方的手肘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闷响,陆羽只觉自己好像撞在了一块铁板上。紧接着,铁板中又钻出无数根尖利的刺,呼啸着钻入陆羽的体内,将他的内力戳的千疮百孔。 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传来,陆羽的胳膊不由得向后退了两寸,而铁爪的指尖则已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 圣境高手!陆羽心中一凛。能像这样在同时操控两种内力特性的,内功修为无疑已达圣境。 危急关头,陆羽心念一动,风字决随念而起,炸裂的内力瞬间化作旋风般的螺旋劲气,一卷一送,将对方那钢针般的内力迫出体外,将对方的手臂弹开少许。陆羽顺势一错身。向右退开了三四步远。 “这么年轻,也是圣境实力?”独眼狗惊异地道,随即双眼一眯:“这样看来就更留不得你了!”说着,又是银光一闪,同样的铁爪出现在他的右手之中,双爪在胸前一交。便交错着挥出,向陆羽挥洒出一阵阵狂风骤雨。 陆羽心中暗自叫苦,早知道这样会让对方下了杀心,他就宁可狼狈些地躲开了。说起来他的确是冤枉,他的内力修为其实尚未到圣境,只是因为四字诀能够瞬间切换内里特性,这才给人一种能同时操控两种内力的错觉。而若是以般若功为标准,般若功的第一、三、五、七重,分别对应内力的常、圣、至、真四境。陆羽尚未打通第三重太阳轮,自然也就没有达到圣境。 “我若是真有圣境实力,也不会让你如此叫嚣。”陆羽一边暗自发狠,一边硬着头皮迎上对方的攻势。眼见着对方双爪齐出,空手再难应付,他立即伸手一捞,从腰间摘下那支李佑之曾随身携带的铁笛,手腕一转,铁笛划着弧线撞开了独眼狗的右手,跟着又顺势一转,抵住对方的左手,而陆羽则趁机一侧身,闪过了对方的连环双爪。 而这一次,陆羽没有再次后退。手腕轻转,那支铁笛便如在花丛中飞舞的蝴蝶,在他的指间纵横穿梭,而它划出的轨迹又像一道道丝线,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独眼狗的攻势尽数封堵在外。 而他的左手则并指成剑,不时转守为攻。那只手纤细修长,与独眼狗的铁爪相比显得很是脆弱。但它每次出击,却总能找准对方招式的破绽,每每逼得独眼狗不得不变招化解。 这就是五德拳中变化最多的“智”拳,这一招的变化有三百六十五式,比其他四招的变化加起来还多。而它的特点,便是专门针对对手的破绽进攻,攻敌所必救。 这一招虽说名为拳法,但在三百六十五种变化之中,却有近二百式是用指法攻击,而铁笛又刚好可以当做一根超长型的手指! 于是陆羽振奋精神,双手一阵连环快攻,顿时扭转了局势。逼得独眼狗左支右绌,打乱了他原本行云流水般的攻击。 但独眼狗的圣境实力也不是白来的,至少在战斗经验方面,他要远地胜过陆羽。虽然被陆羽突如其来的快攻打乱了节奏,但几招以后便看破了其中的奥秘。于是他放慢了攻势,一招一式都变得井井有条,尽管还是不时被陆羽抓住破绽,但却不再像之前那般被迫防守,而是顺势变招,将破绽化为锋芒。这样一来,陆羽往往三四招才能破掉他的一招,并且越来越难。 转眼间,形势再次逆转,陆羽又一次落入了下风,对方的攻势不如之前那样迅疾,却更加可怕,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一点点地消磨着陆羽的锐气,直到他无力再战时,便会被一击击杀。 “不行!不能任由自己被他的节奏带着走!”陆羽思如电转:“这独眼人阴险狡诈,打斗经验极为丰富,招式灵巧多变,内力修为又高出自己一筹,在武学范畴内我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优势。那么只能从武学以外的方面找出路了,那武学之外,这人又有什么弱点呢?” 这时,陆羽正好看见了对方那只瞎掉的眼睛,以及那只半残的手。他顿时心中一动:“经历过这些的人,也许对某样事物,要比常人多一些恐惧吧?” 赌了!一念及此,陆羽便下定了决心,因为已经没有时间给他犹豫,除了眼前的对手,还有三个人正在一旁虎视眈眈,再拖下去,本来九死一生的局面就将变得十死无生了。 陆羽双手向后一收,漫天的笛影指风尽数消散。独眼狗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一见陆羽撤回了攻势,立即双掌齐发,左右双爪一上一下分别击向陆羽的头的豪气,但眼中却已露出了杀机,今日他与这几人谈话的场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听到。否则一旦传出去,他定然会死无葬身之地!他不想死,那就只能让陆羽死了! 话音刚落,他便像一块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般弹了出去,常人小臂粗细的铁链一层层缠在拳上,居高临下地砸向陆羽。 “来啊!”陆羽大喝一声,也随之高高跃起,比白尊武还高。铁笛再度被他双手合握,以五德拳中的“信”式笔直击出! 信者,一言既出,至死无悔! 瞧着陆羽的这一举动,白尊武的嘴角挂上一丝冷笑。心想你是被之前的侥幸冲昏了头吧?居然想跟我比力气? 但瞧着陆羽的这一招,辩秀却微微皱起了眉。猛然间他想到了什么,但刚张开嘴,双方的攻击便撞在了一起。 白尊武只觉自己的拳头像打在一块毫无依凭的木块上,而在他的眼中,陆羽也正像一块毫无依凭的木块般,被高高地撞了出去。而他离去的方向,便是在他身后的院墙! “小心他趁势逃跑!”辩秀的声音终于在这院子中响起。 陆羽从来没想过要跟白尊武硬拼,他的目的自始至终便是突围。既然自己走不了,就让对方送一下好了! 但他也漏算了一件事,那就是白尊武这一拳实在是太霸道了。刚猛的内力像狂龙般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眼见着院墙已在眼前,他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再提起一口气,将它越过了。 而辩秀与毒娘子,已经像两颗滑落的流星般,一左一右地向他冲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七章 韩嫣(4) 眼见着对方追来,陆羽强打精神,手掌攀上墙头,运起内力便要跃墙而过。但内力刚升到胸口,胸腔中便传来一阵剧痛,好不容易聚起的内力顿时化为乌有。 他的身子猛地向下一坠,手掌用力攀住墙头才没能跌落,但想要跃墙而过却已是有心无力。 眼见着图为再无可能,陆羽把心一横,便打算下去跟对手死拼到底。但正要松手的时候,陆羽只觉一只手掌抓住了自己的手臂,接着又向上一提。陆羽喜出望外,赶忙顺势发力,闪电般越过院墙。 这时,辩秀与毒娘子已经追了过来。他们眼见着陆羽跃墙而过,目光霎时一寒,毒娘子双手一翻,两只银光闪闪的匕首无声地挥出,划向那之前帮了陆羽,此时正站在墙头的人的咽喉。辩秀则伸手在腰间一划,从腰带中抽出一柄近乎透明的软剑,直刺对方的胸口。 这两人的攻击不可谓不快,若是换了陆羽,任意一道攻势都足以让他疲于奔命。但这人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口中吹出的气息将遮脸的黑布微微掀起。 接着,他出手了。只是信手一挥,一团青光便从他的手中挥洒而出。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雨,将辩秀与毒娘子的身影尽数笼罩在其中。 本来以辩秀与毒娘子的武功,这一招虽说接起来有些困难,但也不是无计可施。但两人本就在追击陆羽,在前冲的状态下难以躲避。又被来人的突然出手激怒,情绪有些失控。而对方却是逸待劳,一击之下,辩秀与毒娘子顿时中招,无数针刺的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紧接着又是一阵酥麻。两人丝毫不敢再动,生怕毒素蔓延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向他们挥了挥手,纵身消失在夜空中。 独眼狗此时已捂着肋下从屋。 陆羽点了点头:“我听他们谈话,似乎想要出海,你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吗?” 韩嫣哼了一声:“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用过了说不定被摔成什么样呢?要不然我怎么会投靠你?” 洛淼的声音在此时响起:“两位稍等,我想先问个别的问题。辩秀那些人,想要图谋的,可不是几千几百两银子那样的小东西,不知韩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能让他们对你如此重视?” 听了这话,韩嫣愣了愣。犹豫的神情在眼中徘徊许久,才终于消失不见。她咬了咬牙,戏谑的神情一扫而空:“他们之所以想利用我,是因为,我是虬髯客的后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八章 登岛(1) “姑娘的身世……果然非同凡响啊!”洛淼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地叹道。而一旁的陆羽,此时还一动不动,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 下一刻,他问了一个以后想到一次想抽自己一次的问题:“你……你有什么证据?” 韩嫣笑了,笑地很是灿烂。接着,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两人,双手放在胸前,开始解自己的衣扣。 陆羽惊得跳了起来,又一句蠢话脱口而出:“韩姑娘请自重!” 洛淼哈哈大笑:“陆兄弟你想多了,你不是想要证据吗?韩姑娘就是在给你看证据啊!” 陆羽这才慢慢地回过头,将视线移到韩嫣的后背上。 韩嫣解开了衣袍,不过只是将衣领向后褪到后心的位置,便停住不动了。 雪白的肌肤呈现在陆羽眼前,在她两侧肩胛骨正中,刺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色巨龙。仔细看去,一缕缕血红色的线条浮现在青龙下方,沿着龙鳞的纹路缓缓涌动着,从龙头流到龙尾,再回到龙头,循环往复。 “这是……?”陆羽看着这条栩栩如生的青龙,显然有些傻眼。 “陆兄弟,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洛淼毫不留情地说:“这就是虬髯客祖师家传的青龙刺青,要完成这种刺青要满足三个条件:第一是使用祖师家传的刺青之法,第二是要身怀祖师家的血统,第三就是必须要在婴儿出生后一月之内将其刺在身上,这三点少了任意一点,这刺青就变得与普通的刺青没有分别了。你看到那刺青下方涌动的红线了吗?那些都是流动的血液,可以反映出韩姑娘的身体状况。看现在血液的流速,韩姑娘的身体状态倒还正常,只是有些虚弱,可能是最近心力交瘁的缘故。” “这刺青如此神妙?”陆羽瞪大了眼睛。 “还不止如此呢!”洛淼赞叹道:“这刺青还会随着内力的运转呈现出强弱不同的光彩,并对内力有加成的效果。” “居然还有这样的效果?”陆羽盯着刺青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 “喂!看够了吧?”韩嫣一把提起衣领,娇笑着说。 陆羽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连忙没话找话地转移话题:“诶,韩姑娘,既然你是虬髯客前辈的后代,那你应该也会水云舞、浪淘沙这些功夫吧?” 韩嫣摇了摇头:“我爹死得早,没来得及教我太多功夫就死了!我的功夫大都是东拼西凑来的。” 说着说着,韩嫣似乎也有些伤感,语气渐渐低落了下来。 见此情形,洛淼撇了撇嘴,出言打破僵局:“韩姑娘,在下洛淼,也算是眠龙岛传人。就厚着脸皮叫你声师妹啦!” “自然应该这样。”韩嫣转过身来,笑嘻嘻地看着洛淼,似乎之前的伤感从来没有存在过:“洛师兄,你比小陆哥哥强多了,武功好脑子又快,小陆哥哥要是有你一半的脑子,我说话也不至于这么费力了!” “诶你什么意思?是不是骂我白痴?你说清楚!”陆羽不服气地嚷道。 “陆兄弟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洛淼伸手拦住他。接着,他又面色凝重地看向韩嫣:“师妹,还有件事我要问个明白。你……会不会归墟劲?” “归墟劲?那是什么武功?”陆羽顿时忘了之前被骂的事情,满眼金光地看向韩嫣。 “那时虬髯客前辈留给自己后人的独门武功,对天下所有水属内力都有克制效果。尤其是浪淘沙内力。归墟劲可以吸附所有浪淘沙内力为己用。也就是说,所有修炼浪淘沙内力的人对上归墟劲,内力会立刻为对方所用,反攻自己。而掌握归墟劲的人,还可以把几股浪淘沙集中到身上,发出至强一击!” “这么厉害?”陆羽直勾勾地盯着韩嫣,眼中满是羡慕。 “洛师兄,别吓唬他!”韩嫣捂着嘴笑了。接着她瞧向陆羽,神情变得郑重了些:“归墟劲的确能吸纳浪淘沙内力为己用,但最多也只能越一个境界吸纳,并且对真境内力无效。比如说,我就只能吸纳常境与圣境的浪淘沙内力为己用,像洛师兄这样的至境高手,我的归墟劲就毫无用处了。” “那也够不错了!”陆羽由衷的赞许道:“我要是会归墟劲,再碰上那白尊武肯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洛淼拍了拍手:“好了,我现在没有什么问题了!陆兄弟,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陆羽这才定下神来,想了想说:“我也没什么问题了。那我们就来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做吧!” 几人把各自了解的情况汇总起来,进行了一下分析。结论便是:辩秀等人显然是与李静忠沆瀣一气,合谋想要夺取玄奘宝藏。而他们从皎然那里得到的地图应当是不完整,另一部分地图就藏在眠龙岛。 而白尊武则是眠龙岛人士,他想要借助韩嫣虬髯客后人的话语权,帮助他获取眠龙岛的管辖权。拉拢她的方式大概就是英雄救美之类的招数。再之后,应当就是利用职权或是韩嫣拿到眠龙岛中的第二片地图。 但辩秀等人的目的恐怕不止于此。否则他们就不会袭击王元宝的商船。而听他们的意思,打劫商船的目的又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抓人。三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他们要抓一个财主干什么。 现在韩嫣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计划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执行了。但他们显然不会放弃夺取第二片地图,所以几人还是决定明日起航登岛,一是先发制人,向眠龙岛宣布他们的野心,提醒他们小心提防。第二就是利用韩嫣的身份,让眠龙岛保她一段时间,等过了风头再做商议。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已经到了三更天了。陆羽和洛淼自然是各自回去休息。 第二日清晨,几人便早早起身聚在一起。 王蕙也早早地起了床,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陆羽等人将昨晚商议的结论告知王蕙。王蕙也是一头雾水,她也想不到那样一群穷凶极恶之徒为何会袭击自己一家。 商议之后,王蕙有些失魂落魄。陆羽看着有些担心,但也没时间再做劝解。因为几人昨晚已经决定,今晚日落后便扬帆出海。 于是几人连忙着手准备。登岛要大概五天左右的时间,以防意外,陆羽让商行的管事帮忙准备了三人份十天的干粮和水。而韩嫣有另外准备了好几大包胭脂水粉。直到晚饭前后才准备好。搞得大家连好好吃个饭的时间也不够了,只好带着干粮到船上吃。 船是洛淼包下来的,船夫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姓周。与洛淼很是熟稔,是他在十年前来宁波一带游玩时结识的,洛淼亲切地叫他周叔。 一边吃着干粮,洛淼一边埋怨着韩嫣:“我怀疑你之前做乞丐的日子是怎么过的?难不成每天晚上临睡前还要洗了脸补个妆?” 韩嫣哼了一声:“陆哥哥,那是演戏,没办法的事情。平日里自然要注意保养啊!要知道,女人最有力的武器可不是什么招式内力!” “无耻!”陆羽觉得自己站在了道德制高点:“小小年纪就想着以色诱人!将来还不成个红颜祸水?” 韩嫣哈哈一笑:“陆哥哥这么说你是承认我长得美咯?以色诱人?能引诱的还不是那些贪色的男人?红颜祸水?男人们做错了事就把责任推到女人身上,被骂成什么,还不是男人们说了算?” “你!你!……不可理喻!”陆羽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瞧她,但心里却隐隐觉得,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韩嫣笑着瞧了瞧陆羽,转过头面向正与船夫攀谈的洛淼:“师兄,咱们什么时候起航?” “这就起航!站稳了哦!”洛淼高喝一声,伸手一扯,扯开了捆着帆布的麻绳。 白色的帆布翻滚着铺展开,迎风一吹,便鼓胀了起来。 “走喽!”周叔也高喝一声,手臂向上一拽,扯起了插在水底的铁锚。 在船帆的带动下,小船缓缓地启动,向着海中行去,开始时极为缓慢,但却是始终在加速。 “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出海呢!”瞧着即将进入的海面,陆羽情不自禁地高呼了起来。 “陆大哥——陆大哥——”一声声呼喊从背后传入陆羽的耳朵。 “诶?这怎么刚出海就遇到鲛人了?”陆羽有些疑惑地回过头,然后便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朝着他们的船扑了过来,之后……稳稳地落入了水中。 …… “捞人啊!捞人!”愣了片刻后,陆羽冲着周叔没命地大喊。 片刻后,浑身湿透的王蕙坐到了甲板上。 “你傻啊?就那么直挺挺的跳下来?事先也不跟我们打个招呼!”陆羽一边皱着眉头骂着她,一边将毛毯裹在王蕙的身上。 “我是偷跑出来的,否则他们只会让我在这里等消息。”王蕙笑了笑,温柔但坚定地说:“我想了想,不能就这样傻等,我要跟你们一起去眠龙岛,亲自去查清楚他们为什么要抓我的家人!” “很有干劲儿哦!王蕙妹妹!”陆羽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吧!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帮你救出家人!” “嗯!”王蕙很是信服地点了点头。 “别你侬我侬了!快看,星星出来了!”韩嫣拍了拍陆羽的肩膀,指着头顶的天空说道。 “哦?”陆羽眼珠一转:“洛大哥,之前一直忘了问,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入夜后才能出发?难道是因为……” 洛淼点了点头:“没错!前往眠龙岛的路标,就是这漫天的繁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八章 登岛(2) “原来如此!”陆羽恍然大悟地说:“难怪除了眠龙岛传人外,旁人根本找不到上岛的路。以星辰为路标!这样的气魄,真不愧是虬髯客前辈的手笔!” 接着,陆羽贼兮兮地凑了过来:“洛大哥,这天上这么多星星,究竟那些才是路标啊?” 洛淼无奈地笑了笑:“要让你失望了陆兄弟,我师父曾对我说,除非得到岛上几位的同意,否则任何岛中弟子,都不能将上岛的路线告知旁人,实在抱歉!” 陆羽叹了口气:“这眠龙岛的说道还真多!既不让人知道,又不让人进,弄得比皇宫还神秘!” 洛淼哈哈一笑:“要不你问一问师妹?他是祖师的后人,应当是有些特权!” “是吗?”陆羽兴奋地凑了过来,早把之前两人吵嘴的事忘了个干净:“韩姑娘,你是虬髯客前辈的后人,一定没普通弟子那些约束吧?快跟我说说,究竟哪些星星是路标?” 韩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上蹿下跳了半天,之后才慢慢地开了口:“陆哥哥,不好意思呀!我上次跟我爹上眠龙岛的时候才四岁,你觉得我能记得住怎么上岛?” 陆羽张大的嘴定在了原地,脸上的狂热渐渐消退。然后,他白了韩嫣一眼,一声不吭地爬进了船舱。 这条小木船不大,但舱里却很是整洁,丝毫不显杂乱。因为有韩嫣在,所以周叔早就用帘子将船舱隔成了里外两间。韩嫣在甲板上,但王蕙已经进里间换衣服了。于是陆羽很是自觉地躺到了外间的床铺上。 放眼瞧去,璀璨的银河就这样落在他眼中,毫无掩饰。陆羽突然想起小时候某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天上的每颗星星呢,都对应着一个人,如果哪天我们分开了,你也别太难过,只要抬起头看看夜空就行啦!” “唉……”陆羽幽幽地叹了口气:“季兰姐姐,你现在也在看着这夜空吗?”这样一想,夜空中似乎真的浮现出了一张少女的脸,冲着他甜甜地笑着。陆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精神也随之放松了下来。笑着笑着,他便慢慢地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之时,天早已大亮。日光从舱门的缝隙中射进来,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用力抻了个懒腰,陆羽便爬起身走到舱外。揉了揉眼睛后便忍不住喊了出来:“天!你们怎么都起得这么早?” 在他面前,除了他以外的四人全都穿戴整齐地站在船头,在掌舵的周叔身旁围成一圈。 “陆哥哥你可真能睡,像头猪一样!”韩嫣笑着说。 她这话显然是在骂人,但她的声音却很是娇美动人,陆羽只是挑了挑眉,连句抱怨的话也没说,并且心里居然感觉蛮舒服的。 “陆兄弟!来换下周叔!”洛淼直起身,朝着陆羽招了招手说。 陆羽点了点头,朝着船舵走了过来。 这是出海前便商量好的,他、洛淼与周叔三人轮换睡觉,每人每天睡四个时辰,一直保持同时有两人清醒的状态。陆羽已经睡了四个多时辰,自然该换人了。 到了船头,陆羽有些茫然地朝天上望了望:“洛大哥,这夜里行船靠的是天上的星星指路,白天行船又靠什么?难不成要靠太阳?” 洛淼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们靠的是它们!”说着,他伸手指向船的前方。陆羽抬眼望去,只见一道道蓝灰色的身影在船只的前方和两旁穿行如梭,不时高高跃出水面,露出它们那光滑矫健的身姿。 “这是……?”陆羽还从未到过海滨,看着这些陌生的生物自然是摸不着头脑。 “这是海豚,每年秋分之后,都会有一群海豚集体迁徙直到眠龙岛附近。之前一夜的航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这群海豚,之后只要一直跟着它们走就行啦!”洛淼很是耐心地解释道。 “哦,这些东西叫海豚呀!我真是少见多怪了!”瞧着海豚,陆羽啧啧地赞叹着。 “少睡点觉多读读书吧,陆哥哥!”韩嫣在一旁娇笑着说。 陆羽假装没听见,双手牢牢地把着舵盘,不让船只的航向与海豚前进的方向有一点偏差。 但跟着跟着,陆羽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些海豚走的并不是直线,而是时而往左,时而往右,不到半个时辰,就饶了两三个弯。 “洛大哥,这些海豚靠谱吗?”陆羽不放心地问:“我看它们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明明可以直接走直线不是吗?该不是它们胡乱走吧?” 洛淼笑了笑:“陆兄弟,动物迁徙可不是儿戏,它们哪敢胡乱走?之所以时而向东时而向西的原因,是因为它们在躲避天敌。比如说,鲨鱼。” 陆羽显然对鲨鱼没什么概念:“鲨鱼,那是什么鱼?” 洛淼摊开双手:“简单来说就是一种攻击性很强的鱼,人一旦落入它们中间,一时半刻便会被撕成肉泥。如果我们这只船到了鲨鱼群里面,它们三口两口就能把这艘船咬成一堆烂木头!” “天啊!”陆羽一拍大腿:“难怪要跟着这群海豚走呢!” 洛淼点点头:“是啊!海豚可是我们的大帮手,不仅能帮我们指路,要是有人不小心掉进海里,它们还会把人着,陆羽有些泄气地退到一边,将舵盘让给洛淼。 渐渐地,船只离眠龙岛越来越近,整座岛的形貌也在人们眼中清晰了起来。岛屿整体呈圆形,地形左高右低,的确像一条盘卧着的巨龙。较高的左侧就如昂起的龙头,而右侧则延伸入海,像巨龙遒劲有力的尾巴。 岛屿周围是一圈茂密的树木,将岛中的事物尽数遮挡了起来。 不多时,海豚便靠近岛屿右侧,它们转了个弯,在一处被礁石环绕的水域停了下来。有几头海豚早就等在了那里,见同伴到来顿时纷纷将头高高扬起,显然很是开心。 “好了!到这里我们就没必要跟着它们走了,我们……”洛淼扳动舵盘,正要朝着岸边靠过去,陆羽却突然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指向海豚离去的方向。 “怎么了?”洛淼先瞧了陆羽一眼,然后顺着他那呆滞的目光瞧去,只见一个身穿灰蓝色人影正仰面朝天地躺在一头海豚的背上,一头白发遮住头脸,看不见长相。那头海豚自然在不断地上下起伏着,而那人也随之不时地沉入海中,再浮出水面。但他始终闭目不动,似乎始终在熟睡。因为他的衣服颜色与海豚的颜色很是接近,所以之前几人才没能注意到。 “这个老伯他不用喘气的吗?”陆羽不解地问。 “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内功吧,在沉入水中后自动闭气,在浮出水面后又自动呼吸。”洛淼想了想说。 陆羽朝着那人伸出大拇指:“真棒!这功夫真厉害!” 但洛淼的神情却变得有些深沉,之前他对陆羽说的话只说了一半,若是那人真的是靠什么特殊的内功做到这点的,反而没什么。怕就怕他根本没什么特殊的内功,那样的话,就意味着,这个老人的内力修为已经到达了真境! 一个真境高手,足以在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地,举手投足间,便可翻云覆雨。这样的人物,放在哪里都不可能被人们忽略。 “这老人是谁?他在这里想要做什么?”洛淼正在胡思乱想,陆羽的喊声便远远地传了出去:“老伯!要不要搭个顺风船上岛呀?” 空荡荡的海面上,陆羽的喊声回荡不休。那老人的头动了动,接着伸出手来挠了挠头,然后才慢慢地坐起身,晃了晃头,露出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 “刚才……是有人请我搭顺风船吗?”老人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是啊,老伯!要一起来吗?”陆羽高声道。 “好啊!那就上岛!”说着,也不见老人有什么动作,他的身体便高高弹起,像一只在低空翱翔的海鸥,飘向小船的甲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八章 登岛(3) 船只距离老人足有四五丈远,就算把距离减半,在场的其他人也难以一跃而过,体面些的做法便是用海豚的后背借力。但那老人却好似一片凌空飘舞的落叶,像是被风吹着一般,轻飘飘地落到甲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响声。 这次就连对武功一窍不通的王蕙也瞧出这老人的不一般了,众人都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直盯盯地看着他。 陆羽有些后悔,早知道这老人武功如此高强,他可不敢随便开口,万一对方对他们有敌意,岂不是引狼入室?一旁的洛淼则默默地握住了船桨,这些人当中他的武功最高,一旦老人发难,也只有他才有可能抵挡几招。当然,看老人之前登船的身法,恐怕也挡不住几招。 船上气氛有些古怪,但老人却似乎浑然未觉。他慢慢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些含糊地说:“诶?怎么不开船?”接着扭了扭头:“你们不开!我开!”说着,双臂向两旁一甩,袍袖鼓胀如旗,两股巨力“砰”地一声砸在海面上,掀起丈余高的巨浪,而几人脚下的小船,则像被一只巨大的拳头打飞了一样,高高地弹了起来。 “啊——”“啊——啊——”韩嫣和王蕙的尖叫声瞬间响起,下一刻,她们已经被甩到了小船左侧的边缘,紧紧地抓着船边的栏杆才没有掉下去。船舱里也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显然是许多杂物也被甩了出去。正在舱中休息的周叔也发出一阵阵惊呼。陆羽死命抓住舵盘,这才没像他们一样被甩出去,而洛淼的表现则有些奇怪,他只是单手扶住舵盘,并且手指还在一点点地放松,眼睛也随之一点点闭了起来。 “不稳,还是不稳。”老人自言自语地说,他始终毫无依靠地站在那里,就如同站在平地一般。而说完这句话,他居然还迈开脚步,稳稳地向左走了两步。 这时,小船已快要再次入水。下方的水面上,一个个白色的漩涡纵横交错,看得陆羽一阵阵心惊。 韩嫣与王蕙的叫声更响了,但老人依旧充耳不闻,他的两只袖子又是一甩,两股巨力再次砸中海面。这一次,左边的力道明显要大些。船只立刻从向左倾斜的状态正了过来。舱里再次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不过比上次要轻了许多。王蕙和韩嫣也随之向右滚去,但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再撞上船帮,而是滚到了甲板中央后,便缓缓地停了下来。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发现双方的眼角都挂着泪珠,显然都吓得不轻。 没等她们站起身,小船有一次接近了水面,老人也再次一甩袍袖。两个小姑娘吓得顿时抱在了一起,下意识地叫了起来。但这次,船只的升空却变得平稳了起来,陆羽放开了握着舵盘的手,依旧站地稳稳当当。 之后,老人又不时挥一挥衣袖,将小船一次次地带离海面,老人的动作一次比一次轻描淡写,小船也一次比一次稳当。小船下方的漩涡则越来越少。到了最后,王蕙也能哆哆嗦嗦地站直了身子,不再摇晃。 到了这时,小船也彻底地越过了纵横交错的漩涡,靠近了眠龙岛的岸边。老人最后一次挥了挥衣袖,小船轻轻地越过了一块样样俱全。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房屋之间。古朴的房屋,青翠的树林,澄澈的湖水……也随之竞相涌入人们的眼中。 瞧着这样的美景,陆羽不禁有些迷醉。但这时,洛淼却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膀:“陆兄弟,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什么?”陆羽很是困惑。 “你看这些建筑,合起来像是什么?” 一听这话,陆羽顿生好奇,连忙凝神望去,下一刻,他忍不住低喝出声:“天啊!这些建筑……” “居然是一条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八章 登岛(4) “陆兄弟好眼力!”洛淼点了点头:“家师曾对我说,这岛上建筑盘旋曲折,整体的形状便如一条巨龙。中央的龙首处便是整座岛的权力中心——山海阁。而从龙头至龙尾的四只龙爪的位置,则分别是墨山白水四大家族的核心区域。我们稍后会从龙尾进入,沿着龙身一直走到龙头,留心些,尽量记清路线!” 陆羽心头一凛:“洛大哥,怎么了?有什么情况?” 洛淼摇摇头:“就是什么情况都没有,我才觉得奇怪。按理说对辩秀等人来说,韩姑娘的存在至关重要,但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遇到他们的阻挠,你不觉得奇怪么?” 陆羽皱着眉想了想:“可是到了这岛上,他们不是更难下手了吗?韩姑娘在这里的地位,那就是公主啊!我跟这岛上的人向来没有往来,他们也不大可能对付我。王蕙她们家就是个财主,跟江湖恩怨八竿子打不着!难道说,他们想从你身上下手?你的罪过这岛上的人?” “应该没有!”洛淼低声道:“师父跟我说,他在十年前冒犯过大长老,但大长老向来宅心仁厚,根本不会怪罪他。只是他自己觉得无颜面见大长老,因此才十年未归。临死之前,他才将这件事告知我,嘱咐我替他请罪。至于我自己,与你一样,在这之前除了我师父根本就没见过其他岛上的人!” “这就结了嘛!我们谁都没有把柄在他们手上,他们能拿我们怎么办?要我说,就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是谁,自然也就无从下手,说不定他们现在还在宁波城里面傻乎乎地找我们呢!” 洛淼叹了口气:“但愿我想多了,不过还是留心些好!” “那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嘛!”陆羽笑着回答道。 正如洛淼所说,他们一行人从龙尾处进入了岛上的建筑群。沿着斗折蛇行的街道一路向前,没走几步便能碰上打招呼的人。一听清韩嫣的身份,这些人也都像一群苍蝇般嗡嗡地围了过来,没多久,陆羽等人便被挤得连韩嫣的身影都看不到了。 韩嫣瞧着身边越来越多的人,也是越发的头疼。所幸这条道路虽长,但终究是有尽头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挡在韩嫣身前的人群呼啦一下子散开,一座碧瓦飞甍的阁楼随之出现在了人们眼前。 阁楼共三层,最下面一层呈四方形,像一只硕大的乌龟卧在那里,弥漫着沉稳厚重的气息。 第二层显得要华丽的多。一条条栩栩如生的蟠龙缠绕在廊柱与檐角上,比起皇宫似乎也不遑多让。条石铺就的台阶便是直通到这一层。 而在往上的第三层,却显得极为简洁,除了高挂着的刻着“山海阁”三个大字的牌匾,便再无其他的装饰,与其他两层对比,顿时显出一种出尘之态。 三层建筑风格各异,但组合到一处却丝毫没有冲突之感,反而极为和谐。但陆羽等人只是看了几眼便将目光移开,因为在通向山海阁的台阶之前,还矗立着一座高逾一丈的石碑。石碑接近长方形,但形状却很不规则,表面也是凹凸不平,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天然巨石。而在它的正面,则从上至下刻着四个大字——“挟山超海”! 这四个字写得并不好看,什么雍容大气、灵动飘逸全都谈不上,甚至连工整都有些勉强。但字里行间却透出一股直冲霄汉的霸气,好像每一笔都是一招世上最凌冽的刀法,能将挡在眼前的一切都一刀两断。 “咦?外曾祖的字还放在这儿呢!”韩嫣盯着石碑很是惊奇地说。身旁立刻有人应和道:“是啊是啊!祖师的墨宝我们怎么敢怠慢?” “你们还真怀旧!”韩嫣轻描淡写地说了声。接着她抬头向上望去:“诶?山海阁那个牌子怎么换了?原来不是也是外曾祖的字吗?” “这个……”站在他身边的一个蓝衣男子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那块匾前几年的时候烂了,几位长老商量了一下,便让最擅书法的水长老重新写了一块,想来也不会辱没祖师的墨宝。”他虽然话里称虬髯客的字为墨宝,但提到水长老时,语气中却带着骄傲,显然很是得意水长老的这件作品。 但他话音刚落,一个沙哑的声音便从他身后响起:“这块更烂!” “哪个胡言乱语?”蓝衣男子顿时怒发冲冠,一伸手便将腰刀拔出数寸。他身边的几人也随着他转过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但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趴在陆羽肩头,邋里邋遢的老人,而老人似乎有些趴的不舒服,歪了歪头,在陆羽身上蹭了几下,随后便又打起了鼾声。 陆羽心里面已经把老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说前辈你武功厉害我武功可不行啊!你有本事说话你倒是自己出来。但墨长老却摇了摇头,满是皱纹的脸上竟露出羞惭的神情:“我不好拿,让山弟拿着吧!” “好!”山长老也不犹豫,沉声应了一句便接过刀来。 洛淼退回原处,再次朝着四位长老施了一礼:“另外,晚辈还想亲自拜见一下大长老,替家师请罪。” “哦?替你师父?墨长风自己怎么不来?”白长老挑了挑双眉问。 “家师已在一月前故去。” “哈哈哈!”听到了洛淼的回答,白长老竟然笑了起来:“那正好啊!他可以直接跟大长老请罪去了!” 陆羽听的满头雾水:人死了,还怎么去见大长老请罪?但洛淼的双目却在这一刻亮起了震惊的光芒。 接着,就听白长老大喝一声:“来人!把墨长风的徒弟和他的同伙抓了!给大长老报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九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一声令下,数十道身穿墨蓝色劲装的身影从四面八方窜出。转瞬间便将洛淼等人围在当中,唯独将韩嫣留在了外面。 面对着这样急转直下的情形,韩嫣也有些惊慌失措,但她在片刻间便冷静了下来,笑着朝着几位长老凑了过来:“白爷爷,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连山海卫都叫出来了?” 但还没等她走到白长老面前,便被墨长老伸手拦住:“侄孙女,这些人都是一群心怀叵测之徒,他们跟你说的花言巧语都是在蒙蔽你,你可千万别上当!” 韩嫣顿时傻了眼。按照洛淼等人之前与她所说,有个叫白尊武的人与辩秀他们沆瀣一气,那么白家长老自然难逃干系。但墨家长老在她的印象中确实个极为刚正不阿的人,她父亲生前也对墨长老大加赞赏。但如今,却是这个刚正不阿的墨长老对她说洛淼等人在蒙骗自己,她实在觉得有些莫名奇妙,顿时愣在了那里。 洛淼环顾四周,神情也变得郑重起来,他再次朝着四位长老拱了拱手:“几位长老,晚辈诚心来此,不知哪里做得不好惹怒了几位长老,还请明示!” 白长老冷笑一声:“哪里不好?大长老明明就是被墨长风杀害的,你居然还来拜见他,你做得实在是太好啦!山哥,把他废了再说!”说着,白长老手腕一转,五指蜷曲成爪,闪电般扣向洛淼的咽喉。与此同时,水长老五指紧握,拳头对准洛淼的胸口,如陨石般砸落。 电光火石间,两道攻击已到了洛淼的眼前,而洛淼也把水云舞施展到了极致,数道幻影在他身周荡开,使得他看上去便好似水中之影,梦中之身。但水云舞出自眠龙岛,洛淼会用,两位长老自然也会用。两人手臂一振,一拳一爪顿时化身无数,宛如纵横交错的锁链,将洛淼牢牢地锁在其中。 避无可避,洛淼也只能出手。肩头微耸,手掌如飞虹般掠过。下一刻,便挡住了水长老的拳头。 手掌包住对方的拳头,洛淼并未与之硬拼,而是顺势向内一拉,使得拳头偏离了原本的轨迹,斜向上撞向白长老的五指。 水长老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将手臂猛地向后一收,洛淼顿时感到一股长鲸吸水般的力道从他的手掌处传来,难以抵挡。他只好将手掌向外一推,内力如浪潮般涌出。两股力道叠在一起,顿时将水长老向右击出数尺。但洛淼也有些用力过猛,眼见着白长老的攻击近在咫尺,却提不起丝毫内力,只好抬起左臂挡住咽喉,打算硬接这一招。 但这时,一只布满了皱纹的手掌悄无声息地按在了他的胸口,一股柔和的力道从掌中发出,将他向后推了一步,而另一只手掌,则握指成拳,只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地抵在了白长老的掌心。 但就是这一根手指,却让白长老的手掌连一分一毫都无法再前进,而且指尖还传出一股刺骨的冰寒,瞬间遍布了白长老的整只右臂。白长老只觉胳膊似乎被冻在了对方的手指上,想要收回也已不可能。 “前辈,手下留情,手下留情,之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别见怪啊!”白长老有些惶急地说。老人头发全白,他的头发花白,看着也没比对方小多少,但这一口一个前辈却叫得很是顺口。 陆羽目瞪口呆地瞧着眼前的情形,前一刻他还看见老人坐在自己身旁的长椅上,下一刻老人便如鬼魅般来到了洛淼面前,举重若轻地挡下了白长老的攻击。 “前辈,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手臂越来越冷,白长老也越发地急切。但老人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刚才说,山循那家伙死了?”此时老人的双眼,宛若星辰般明亮,哪还有半点浑浊? “是啊!大长老三年前便不幸遇害了!”白长老满头冷汗地说。 “我师父从十年前开始就没回过这里!”洛淼在老人身后高声喊着,想趁机申辩。 “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之前被他击退的山长老冷冰冰地说。 洛淼面露愠色:“那你们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大长老是我师父杀的?” “杀死大长老的招数,是九龙冲天,这招除了大长老本人,就只有你师父会。”一直不说话的水长老在这时开了口。 洛淼愣了愣,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回答。这时,老人那沙哑的声音便再度响起:“那《别离帖》呢?” 白长老傻看了半天才意识到对方仍然在问自己,连忙战战兢兢地说:“什么《别离帖》?” “就是那副被山循挂在床头的字!”老人不耐烦地说。 “嘶……”白长老龇着牙想了半天,眼睛猛然一亮,连忙赔笑道:“那个……前辈,当时大长老死的突然,也没来得及交代什么,我们见他床头那幅字写得乱七八糟,就把它烧了给大长老陪葬了!” “乱七八糟?你们懂个屁!那是王羲之的遗书,是他草书的巅峰之作!你们居然就这样把它给烧了,简直比李世民拿《兰亭序》殉葬还可恨!”说着,他手腕向外一转,白长老那与他手指相连的手臂也随之向外翻转,形状越来越诡异,眼看着就要就此折断。 疾风乍起,一只五指并拢的手掌在此刻如利刃般落下,斩向老人抵在白长老掌心的手指。紧接着,伴着一声宛若金铁交击的响动,那只手掌反弹而起,灵蛇般缩回原处。而老人的手指也微微一颤,脱离了白长老的掌心。白长老连忙向后疾退几步,一口气躲到了山海卫的包围圈之外。 一身黑衣的墨长老站到了老人的面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老人,有些犹豫地说:“您是……张旭先生?” 老人哼了一声:“当然!不是我还有谁?我当初与山循打赌,只要我能胜过他,他就把王羲之的遗书送给我,我在这儿苦苦等了五年!你们居然告诉我把它给烧了,不行,今天你们必须给我个交代!” 墨长老苦笑一声:“张先生,请您原谅,那幅字的确已经烧了,我们也没留下摹本,您如果想要个交代,我们可以向您道歉,其余的我们也是有心无力。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妨碍我们处理岛内事务!” “一个道歉就了了?”张旭横眉怒目地说:“不行!既然你们让我不自在,我也让你们不自在,这几个年轻人,我保定了!” “那就得罪了!”说着,墨长老双手向内一收,掌心遥遥相对。接着又猛地向外一推,以一招至为刚猛的惊涛骇浪拍向张旭的胸膛。 刹那间,海浪般的气劲便笼罩了张旭。而张旭不闪不避,双掌向外一翻,同样是至刚至强的一掌朝着对方的攻势迎了上去。 “砰”的一声,伴着一道海浪与礁石碰撞般的声音,两人的四只手掌接在一处,在转瞬间又归于沉寂。 片刻后,两人各自收回双掌,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片刻的寂静后,张旭笑了笑:“就算是当年的李玄霸或是你们的祖师虬髯客,出手也最多是九攻一守,绝不会像你这样丝毫不留后手。你难道不懂‘亢龙有悔,盈不可久’的道理吗?” 墨长老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似乎很是认同对方的说法。接着,他喉头一动,“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跟着便跌坐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仅是一招,张旭便重伤了墨长老。这一下,围在四周的山海卫们也开始面露惧色,一个个不断地蹭着地面向后退去。 见众人心慌,白长老赶忙喊道:“大家别慌,继续围住!他只有一个人,有人对付他。老山老水,你们俩先一起把那孽障拿下!”说着,他伸出左手笔直地指向洛淼。 山水两位长老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跟着便纵身而起,像两只凌空的苍鹰,一左一右地扑向洛淼。 张旭露出一丝不在意的笑容,伸出手去正要阻拦,却见一只玉石般的手掌从一旁伸来,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手上,跟着又轻轻一推。一股柔和但绵延无绝的力量顿时涌了上来,缓慢而坚定地将张旭的手推回了原处。这股力道还顺着他的手臂涌入他的体内,一阵阵软绵无力之感从它所过之处传来,迅速地蔓延开。 心念一转,张旭运起自身内力冲向这股力道,而这股力道一被冲退,却又会反弹回来,连续冲击了数次,张旭才将这股力道逼出体外。 抬头看去,一个身穿粗布僧衣的和尚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那和尚长得慈眉善目,鼻直口方,厚重的耳垂低垂着,俨然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更令人称奇的是,他的皮肤如婴儿般光滑细腻,双眉却是一片雪白,似乎“鹤发童颜”这个词,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收回手掌,和尚朝着张旭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张施主久违了。” 张旭哼了一声:“我老了,谁像你一直都是那个鬼样子,不过你的四律内力倒是长进不少啊,鉴真和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十章 九龙冲天 张旭的话语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你是鉴真?你不是应该在国清寺吗?”陆羽高声叫道。 “小施主,你似乎对老衲的行踪很是了解啊!”鉴真笑着看着陆羽,但那笑容却让陆羽有些胆寒。 这时,被张旭击退的白长老又来到了人群的前面,他一边揉着胳膊一边对着鉴真的背影说:“多亏有大师在,否则还真有可能让这几个小贼闹翻了天。大师,助我们速速将张旭这老匹夫拿下,眠龙岛上下必有重谢!” 有鉴真出手阻拦,张旭自然没法再拦下山水两位长老。两人越过张旭功向洛淼,身影如烟雾般弥漫开来,将洛淼围得密不透风。 洛淼也展开水云舞身法,三者相比,山长老的身法胜在速度,配合他那势大力沉的攻击,就好似一阵划破苍穹的流星雨,将洛淼围得密不透风。而水长老的身法则更显圆融,他似乎整个人都变成了一道流动的水,闪转腾挪间,一道道漩涡般的劲气从他的周围旋转而出,洛淼稍一不慎便会被卷入其中,难以脱身。 而洛淼的身法既没有山长老那样迅捷,也没有水长老那样圆融。但却有着自己独属的一份灵动飘逸。在两大高手的包围中,他真的好似一位仙人闲庭信步一般,往往眼看着便要陷入包围,但他看似随意的迈出几步,便恰巧脱出牢笼,让对方的攻击擦身而过。 一听到张旭揭破鉴真的身份,洛淼的眼神也微微一变。接着他疾走几步,拼着硬接了两位长老的一张一拳,暂时脱出了包围,接着,他深吸一口气,高声喝道:“鉴真的徒弟辩秀,早已与白家之人同流合污,谋划让白长老坐上大长老的位置,三位长老还请明鉴!” 此言一出,山水两位长老顿时停下了脚步,脸上渐渐显出犹疑的神情,他们扭过头来,看了看有些呆愣的白长老,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墨长老,一时犹豫不决。墨长老也扭过头看向白长老:“老白,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白长老神情连变数次,最后冷哼了一声,却是朝着洛淼:“小子,你是信口雌黄惯了吗?之前无凭无据地说墨长风十年未曾上岛,现在又胡说八道地污蔑我!我还是那句话,有证据吗?” “白长老,不知你族中可有一位叫白尊武的族人?我们可以找他对质!”洛淼信心满满地说。 但话音一落,他顿时觉出不对,因为在场的眠龙岛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好像是在看什么怪物,紧接着,那一道道目光又不约而同地向愤怒过渡。 “洛淼!原本犯错的是你师父,不是你,我们也只是打算小惩大诫。但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们,你是想把命留在这里吗?”墨长老定定地瞧着他,沉声说道。 洛淼扭头看了陆羽一眼,用眼神询问他是不是记错了名字之类。但陆羽也是满头雾水,只能把头摇地像拨浪鼓一样。于是洛淼迎上墨长老的目光,坦然道:“晚辈并非有意冒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墨长老把话说清楚。” “那我就把话说清楚!”墨长老一字一顿地说:“你想找的白尊武,昨日已然伤重不治,你觉得往一个死人身上泼脏水,很好玩是吗?” “不可能!出海前我还亲眼见他与辩秀等人深夜密谋!”陆羽吼叫着说。 白长老朝着他们哼了一声,接着转头瞧向墨长老:“尊武死之前说,他发现一伙人密谋潜入眠龙岛,于是出手试探,想不到被他们打成重伤,拼着最后一口气才回到岛上,看来说的就是这伙人了!” 墨长老的双眉渐渐立起:“杀我岛上之人,看来今日当真饶不得他们了!” “可是,辩秀和尚的确是恶人啊!是陆哥哥他们从他手上将我救出来的!”韩嫣双眉紧蹙,高声申辩道。 “阿弥陀佛——”鉴真长念一声佛号:“辩秀那逆徒早于一月前叛出师门,贫僧已将他革出门墙,此事天台山国清寺玄郎禅师可以为证!” “那这是……”韩嫣一时语塞,无言以对。而白长老又插进话来:“很显然啊侄孙女!他们这伙人才是辩秀和尚的帮凶,所谓的救你,不过是他们演给你看的一场戏罢了!” “是吗……”韩嫣喃喃地说,看向陆羽等人的目光也似乎有了变化。 “不是这样的!韩姑娘你要相信我们啊!”陆羽惶急地叫了起来。 而洛淼则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的江湖阅历比陆羽丰富得多。自然看得出此时他们已陷入别人的圈套之中,一时半刻难以证明清白。于是他开始考虑反抗还是投降,但就在这时,张旭的声音闯入了他的耳朵:“小子,接着!” 洛淼下意识地一伸手,一件微凉的事物便落入了他的掌中。细密的鳞片状纹路遍布其上,仿佛一条沉睡的巨龙,等待着他的唤醒。 龙啸刀! 这眠龙岛的传世宝刀,不知何时已被张旭取回,送回了洛淼的手中。 “夺回神刀!”墨长老大喝一声,不顾之前的伤势纵身而起,像一只凌空展翅的苍鹰,携着呼啸的疾风扑向洛淼。山水两位长老也合身而上,一直一曲,如高峰巨浪般向洛淼撞去。 面对着这三位至境高手的联手一击,洛淼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向他攻来的三人,而是目不转睛地瞧着手中漆黑如墨的刀柄。 “师父,这柄刀可以送给我吗?”十二岁的洛淼抚摸着满是鳞片的刀柄,不舍地说。 “不行!这柄刀是属于眠龙岛的,早晚要还回去。” “那若是他们不要了呢!” “那……自然可以送你啦,不过不太可能吧?” 师父,我诚心诚意来给他们送刀,他们却不相信我,这是不是就是说…… “他们不要了呢,师父!”洛淼自言自语地说,随后,五指合拢,缓缓地握住了刀柄。 刹那间,银蓝色的光芒从刀镡的尽头冲天而起,化作三丈多长的刀光,直指苍穹! 龙啸刀之所以没有刀刃,是因为它能够聚气成刃,将使用者的内力凝聚成实体的刀芒。当然,它对内力的消耗也是巨大的,只有内力修为到了至境才能够使用。否则内力太弱,刀芒不了多久,内力便会被耗个干净。但相比于它带来的增幅,这点弊端也就被忽略不计了。因为在正常情况下,只有真境以上的高手,才能做到内力外放。 “接我一招!”洛淼大喝一声,刀气冲天而起,化作九条张牙舞爪的巨龙。巨龙形态各异,或盘或缠,或腾或跃……怒吼着冲向迎面而来的三位长老。 九龙冲天!眠龙岛每代只传一人的无上绝技,在此重见天日! 三位长老再无暇他顾,连忙转攻为守,翻飞的掌影拳风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一次次将巨龙的攻击阻挡在外。一连串攻击之后,巨龙终于开始向后退去,身上的的光芒也稍显黯淡。三位长老松了口气,正要展开反攻,巨龙的身上却陡然亮起比之前更加炫目的光芒,带着洪荒巨兽般的气息,再次冲向三位长老。 九龙冲天·二连冲! 三位长老再也无力抵挡,九条巨龙在瞬间合为一体,化作一道银蓝色匹练,宛若浩瀚的银河逆流而上,直冲霄汉。而三位长老便如银河中三颗渺小的辰星,随着银河直冲而去,一直撞到背后的墙壁才停了下来,而那银蓝色的刀光匹练则呼啸而过,毫无阻碍地贯穿了厚重的墙壁,撕开了一道宽近一尺的裂缝,消失在天际的尽头。 跌落在地的三位长老闷哼一声,各自喷出一滩鲜血,接着便靠在墙壁上一动不动,似是已无力站起。 全场一片寂静,洛淼一招重伤三位长老,已经震撼住了在场几乎所有的人。 第一个动的是洛淼本人。他信手一挥,空着的左手便将王蕙揽入怀中。扭头对还在发呆的陆羽喊道:“陆兄弟,随我走!” 跟着脚步一转,冲入身前盘旋向下的楼梯。来时的路已被山海卫堵死,洛淼只好顺着楼梯去向一楼,试图寻找新的出路。 陆羽见状,连忙跟了上去。他也知道以自己的功夫,留在这里也只会给张旭添乱。至于韩嫣,即使是幕后黑手,也不敢明着对她下手,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不至于有危险。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去追赶洛淼的脚步。 但他刚迈出一步,一道墨蓝色身影便跃众而出,修长的手掌向陆羽迎面拍下,如一团飘忽不定的雾气,时而向左,时而向右,让他辨不出方位。 有这样的攻击阻挡在前,陆羽再难前行,只能出手招架。他以“智”拳探指击出,正中对方的掌心。但灵蛇般的内力也在这一刻从对方掌心窜出,猛地“咬”在他的指尖。 下一刻,两人各自收手回撤。这时,陆羽注意到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极为明亮,似乎其中闪烁着无数的星辰,但又带着一丝藐视一切的戏谑,似乎世间的一切,都逃不出它的掌控! 那是辩秀的眼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十一章 鉴真的选择 陆羽顿时一惊,但往对方脸上瞧去,那人却生了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相貌很是粗豪,与辩秀的清秀面容截然不同。而再回去看他的双眼,虽是炯炯有神,但之前那股令人心惊的神情却已消失不见。 “是我刚才眼花了?”陆羽暗自狐疑着。 此时,之前因洛淼突围而失神的人们已经回过神来。其中一半的人扭头便走,顺着楼梯向下去追赶洛淼。剩下的一半则迅速合拢,堵死了陆羽周围所有的出路。 尽管人数减少了一半,但陆羽可不是洛淼。就算是人数再少一半,他也没办法像前者那般一刀斩开重围。 包围圈合拢后,冲在前面的几人便朝着陆羽攻了上来。洛淼的突围让他们又惊又怒,都想着早些把陆羽拿下,于是一招一式都极尽刚猛。陆羽接了几招,衣服便被撕开了十余道口子,若不是他的风字诀有些火候,怕是早已遍体鳞伤了。 山海卫是眠龙岛的精锐弟子,每人都有圣境的内力修为,陆羽却尚未突破,即便凭借般若功的浑厚与四字诀的多变,也只能勉强对付一两个敌人,此时对方五六人轮番攻击,还有几十人在外围虎视眈眈,无论怎么看,陆羽都是在劫难逃。 无奈之下,他只能且战且退,朝着张旭的方向靠了过去。 张旭与鉴真的激斗,此时也已渐渐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鉴真的攻击,宛若在张旭的身周布下一层层天罗地网,而鉴真就好像一只巨大的蜘蛛,一动不动地站在蛛网的中央,等待着猎物被牢牢黏住时,才会一击制敌。 如果说鉴真的攻击是一条条线,那么张旭的反击就是一个个点。他的身影就像风中的孤竹般轻轻摇摆着,一次次地避开鉴真的攻击。而他偶尔的反击,则像出洞的灵蛇,每次都是闪电般的雷霆一击,却总能准确地命中鉴真的破绽,将他的攻击化解。 三位长老被洛淼一刀击退,此时刚刚爬起身,脚下还有些踉跄。至于山海卫,在陆羽面前倒是能逞逞威风,但又怎敢去捋鉴真和张旭的虎须?陆羽朝着张旭靠过去,反而没遇到什么阻碍,就来到了张旭的背后。 “前辈,我功夫不济,怎么办?”陆羽气喘吁吁地说。 “功夫不济就练呗,还能怎么办?”张旭好整以暇地说。 陆羽顿时气息一窒,一个没留神,险些被人一掌击在胸口。“前辈,我是说现在该怎么办?”陆羽的喊声中带上了哭腔。 “现在?”张旭一边接下鉴真的一掌,一边随口应道:“现在当然是突围啊。”说着他旋转着纵身而起,在空中飞旋如风,左腿向上蜷起,如一颗从天而降的陀螺,猛地砸在厚重坚实的地板上。 蛛网般的裂痕顿时以他的脚为中心向周围延伸开去。 “小心脚下!”唯一状态还算好的白长老冲着人群中央高声喊道。但还没等他的话说完,人群的中央便响起一声雷霆般的巨响,厚实的地板裂成一块块碎片,露出一个径长两丈有余的大洞。 以张旭为中心,在这个范围中的人顿时感觉脚下一空,径直朝下方坠落。陆羽吓得大惊失色,楼下的地面距离顶棚足有五丈,又毫无借力之处,就这样径直摔下去,恐怕他也难免落个筋断骨折的下场。 “别乱动!”张旭苍老的声音在陆羽耳边响起,接着他的手便抓住了陆羽的肩头。一股暖流从他的掌心涌入,瞬间充满了陆羽的四肢百骸。陆羽只觉身体一轻,原本如雷霆般的下坠之势顿时消弭无踪。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乘着轻柔的风缓缓下落。没多久,他的双脚便落到了地上,没发出一丝响声。 呻吟声此起彼伏,环顾四周,到处都是摔在地上哭爹喊娘的人。除了他与张旭之外,便只有站在对面的鉴真毫发无伤了。 而在鉴真的背后,便是阳光明媚的正门。远远望去,洛淼一手拉着王蕙,一手挥舞着龙啸刀逼退一拨拨进攻的敌人。一见陆羽从楼上落下,他顿时大喜过望,立刻朝着陆羽高喊道:“陆兄弟,快!快过来!”说着手腕一转,又是一刀劈落,逼退了想要将他迫出门口的敌人。 这时,张旭轻轻地松开了手,涌入陆羽体内的暖流瞬间逆流而归,之前的轻盈之感也随之消失不见。 “我喊一二三,跟我一起冲过去,我把他缠住,你先突围!”张旭最后瞄了眼陆羽,将目光转向了鉴真。 “嗯!”陆羽应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一、二、三!”话音刚落,张旭和陆羽便化作两道流光,一左一右地冲向鉴真。 张旭双手骈指如剑,闪电般刺向鉴真胸口。陆羽则擦着那道闪电,仅落后于张旭的指尖分毫。这样在鉴真出手抵挡张旭的一刹那,陆羽便能趁机冲过鉴真的阻挡,与洛淼会合。而鉴真也的确抬起双手,五指成爪迎向张旭的指尖。 但就在陆羽即将越过鉴真之时,鉴真却陡然一转手腕,同时变爪为掌,猛地拍向陆羽的胸膛! 这样一来,他必然要硬挨张旭一招。但陆羽本就在向前冲,鉴真只是稍微变了下手掌的方向。这根本就等于陆羽自己朝着鉴真的手掌撞上来,哪里还能躲得开? 砰的一声闷响,陆羽的身体便倒飞而出,直接撞上了对着正门的那面墙,顿时将墙撞出了一个大洞。幸好陆羽在被击中的前一刻便运起山字诀,厚重如山的内力充满了全身,这才伤得不重。 后背一空,陆羽赶忙向前一纵,这才没有跌出墙外。回头望去,墙壁之外便是万丈悬崖,淡银色的的水光在崖低闪动,隔着稀薄的雾气,看得不甚清楚。 崖底是水!陆羽顿时想起将两年前自己在竟陵逃出李静忠等人包围的情形。但与那时相比,此处的悬崖要高出数倍,并且崖下的水也并非他所熟悉的西江水。 要不要赌一把?陆羽心中犹豫。但他已来不及细想,因为鉴真已经不顾被张旭击中的伤势,身影轻轻一旋,便如疾风般朝着陆羽逼近。 电光火石间,陆羽把心一横,纵身一跃便扑向了广阔的天空。云雾在他的眼前一层层散开,崖下的景象也渐渐清晰起来。下一刻,陆羽只觉全身一阵冰凉,因为之前他看到的那片波光粼粼的水域,不过是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水深最多不过三尺,无数嶙峋的坚石在水底若隐若现。 这样浅的水,跌落处又那么高,就算是岩石跌下去,也肯定摔得稀巴烂了,更何况是个人? 这一次,陆羽赌输了,赔上的赌注便是他的生命。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风由下至上撞上陆羽的脸,陆羽的五官开始扭曲,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阵含混的吼叫,眼中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朦胧的视野中,一道白光在瞬间亮起,随即溢满了他的眼睛。修长的手掌搭上他的肩膀,与之前极其相似的暖流冲入他的体内,陆羽又一次感到好似化作了一片羽毛,下坠的速度也随之猛地一减,变得慢了下来。 “多谢前……”陆羽呆住了,他本以为救自己的是张旭,但抬起头来,却见眼前拉着他的,却是一身白色僧衣的鉴真。于是他愣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的速度有所减缓,但仍旧飞快,按照这样的速度落下去还是难免丧命。陆羽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开口。 鉴真也没有开口,他目光平和地望着陆羽的身后,不知在看些什么。 忽然,他的眼神陡然一变,透出一丝欣喜之色。接着他伸出空着的手,指向他目光的方向。陆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高低不平的山岩间,一个幽暗的洞穴在他的左后方若隐若现。 陆羽有些不解,那洞穴距离他们还有一丈多远,而他们的周围连根能拉住的借力的藤蔓都没有。而且悬崖的岩壁越向下越朝内缩,此时他们距离悬崖,要比刚刚跳下时远得多,想要用硬功攀住山岩,也是鞭长莫及。 但鉴真却笑了,他将那只指着洞穴的手收回,五指合拢为掌,再次按向陆羽的胸膛。但这次却不是拍,而是轻轻地一推。 下一刻,陆羽便如一片风中飘舞的落叶般,轻轻地飘向了那处洞穴,而鉴真则在倒飞而出,距离洞穴越来越远。 扑通一声,陆羽轻轻地落在了洞穴探出岩壁的一小块平台上。而鉴真见此情形,嘴角的笑容似乎更浓郁了。接着他双手合十,朝着陆羽微微颔首。 陆羽又一次呆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之前还百般阻挠自己的敌人,现在居然为了救自己牺牲性命!直到他看到了鉴真那合十的双手,他才恍然大悟:这大概就是僧侣们所追求的普度众生吧? 忽然,陆羽也笑了,因为他看到,他身旁不远处洞穴中,一根粗壮的绳索正盘在地上。 “大师接好!”陆羽大喝一声,那根绳索便如灵蛇出洞般探出,笔直地甩向鉴真。鉴真点了点头,随后将手一探,便抓住了那条绳索。 接着他轻轻一拉绳索,身体便如一只翱翔的大雁般,优雅地划过天空,稳稳地落在了陆羽身边的平台之上。 然后他皱了皱眉,轻轻地按住胸口,身体微微一晃,跌坐在了地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十二章 一心求财的鉴真 “大师,你怎么样?”陆羽见状连忙冲了过来,手掌按上鉴真的后背,内力一转,般若功内力便涌入对方体内,探查对方身体的状况。 这一查探顿时把陆羽吓了一跳。鉴真体内的内力此时就像是一锅煮沸了的汤,翻滚着在鉴真的体内横冲直撞。鉴真的皮肤已经尽数变成了红色,细密的汗珠不停地渗出,鉴真的双眉也皱的越来越近。 “大师我来帮你!”陆羽大喝一声,全力运转般若功,帮助鉴真稳定内力。但他的内力与鉴真相比就如九牛一毛,即便他倾尽全力,也是杯水车薪。 不过好在他的般若功内力与鉴真的内力属性相近,这才起到了一些作用。而鉴真本人也还保持着清醒,自然也在全力调息着内力。二者相叠加,没过多久,鉴真体内的内力便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平息倒是平息了,但鉴真的内力却渐渐变成了一潭死水的模样,陆羽的内力流淌其中,居然连一丝波澜也没能激起。 收回手掌,陆羽绕到了鉴真的面前。此时的鉴真,脸色已经变得一片惨白,溢满神光的双目也变得晦暗无光,就连那双白眉也耷拉了下来。 “大师,您还好吧?”陆羽很是关切地问。 鉴真摇了摇头:“无碍,只是方才被张施主所伤,暂时怕是用不了内力了。” “那就好。”陆羽舒了口气。 沉默了片刻,陆羽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他先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鉴真施了个礼:“在下陆羽,多谢大师方才救我性命!”接着又不解地问:“大师,之前我们还是敌人,您怎么会为了救我这个敌人牺牲自己呢?” 鉴真微微一笑:“陆施主,我们释家弟子讲究的是‘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这些话可不是说说而已的啊!连蝼蚁我们尚且不能去杀害,贫僧又怎能眼看着你因我而丧命?” 陆羽点了点头,但脸上的疑惑之色却更深了:“大师,既然您如此虔诚,又怎么会辩秀等人串通起来图谋不轨?” “唉——”鉴真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了句让陆羽的认知险些崩溃的话:“因为贫僧缺钱啊!” “什、什么?”陆羽惊得险些跳了起来:“大师,您就为了钱财这样的身外之物,就背离了您的信仰?背离了佛祖?” 鉴真苦笑了一下:“你不相信是吗?贫僧自己也有些不相信呢!但这就是事实啊!贫僧一生所愿,就是能够东渡东瀛,将佛法的光芒传播到那片土地上。但东渡需要什么呢?决心、勇气、毅力……这些东西贫僧虽不敢说俱备,但哪样也都经得起推敲,唯一缺的就是钱。” “佛门弟子不事生产,贫僧的积蓄除了靠贫僧与弟子们的耕种,便只能依靠施主们的施舍了。贫僧已经失败了四次,多年积蓄已经消耗一空,朝廷又不想让财富外流,处处监视贫僧,贫僧实在没法子,这才答应与那逆徒合作,因为他答应帮贫僧筹到再次东渡的钱。” “大师您糊涂啊!”陆羽长叹一声:“您知道辩秀他们的目标是什么?那可是从北魏年间流传下来的佛家宝藏啊!别说出海,就算谋朝篡位也足够了!他只分给您东渡一次的钱您居然就答应他了?”说着便将皎然对他所说的宝藏来历对鉴真讲了一番。 鉴真也有些吃惊:“这逆徒的野心居然这么大?这我倒是真没想到!不过贫僧实在是缺钱,所以之前只能病急乱投医了。” “既然您只是缺钱那这事就好办了!”陆羽大手一挥:“我与金陵王家也算有点交情,此间事了,我就去请他家出资,支持您东……”但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了某事,脸色瞬间变得尴尬:“不过大师,这件事我还得跟您说明了,此次与我们一同上岛的那个女孩,就是王元宝的孙女,王家的孙小姐,并且经过我们调查,您徒弟辩秀前不久还打劫了王家的商船,所以说这件事办起来恐怕麻烦不小。” 鉴真用力一拍大腿:“辩秀这个逆徒,居然阻我东渡!等此间事了,我一定亲手清理门户,把他带到王家门前,给王施主出气!” “好!就这么说定了!”陆羽很是兴奋:“我现在去看看能不能爬上去?” 话还没说完,陆羽便急匆匆地走到洞口,纵身一跃,双手便搭上了岩壁,随即五指用力,内力汹涌而出。 但那岩壁却坚硬如铁,陆羽用上爆发力最强的火字诀内力,但仅仅陷入岩壁不足半寸,根本无法借力上行。 “完了。”陆羽走回鉴真身边,双手一摊:“岩壁太硬,我手上功夫不行!” 鉴真叹了口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贫僧没受伤,倒可以勉力一试,但现在……”鉴真苦笑着摇了摇头。 陆羽也摇了摇头,颇为感慨地说:“唉!想想我师父当初教我练功的时候,我还成天偷懒,要是当时多用点功,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为难了!” 一听这话,鉴真双眉微微一挑,颇感兴趣地问道:“陆施主,之前你帮我调息的时候,我发觉施主的内力中正平和,似乎也是我佛家内力,不可否告知知尊师是哪一位?贫僧也好看看是否相识!” 鉴真直爽的性格陆羽很是喜欢,再加上他又救了陆羽的性命,陆羽对他自然是颇有好感,于是他便将自己的师承向鉴真和盘托出。 “所以说,陆施主你修炼的内力是般若功?”鉴真的眉头微微皱起。 “是啊!大师这有什么不妥吗?”陆羽见鉴真皱眉,心里也跟着犯起了嘀咕。 “没什么不好,只是,你知道‘归真榜’吗?” 陆羽摇了摇头:“听都没听过。” “是这样。”鉴真很是耐心地解释道:“那是江湖上对内功功法的一张排行榜,按照内功的综合能力进行排序,据说只有排名前十的功法才有着突破真境的潜力。眠龙岛的浪淘沙便并列第八。而你的般若功排名第二,仅次于当年药王孙思邈的太和诀。” “是吗?原来般若功这么强,我还一直嫌它进境慢呢!”陆羽高声赞叹道,接着他又想起了一件事:“诶?那归墟劲呢?归墟劲能克制浪淘沙,应该比浪淘沙的排名高一些吧?” 鉴真摇了摇头:“不,归墟劲和浪淘沙并列排在第八,因为两者其实是同种内力,只是前者由内之外,后者由内至外,修炼顺序不同罢了。而想要将它修炼至大成,便需合二为一。修炼这门内功的人,将它修炼至境巅峰时,自然便会明白这一点。” “原来是这样!”陆羽恍然大悟。 鉴真点了点头,接着他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陆施主,话说回来,如果你不想惹麻烦的话,以后再与人交谈时,还请不要轻易说出你的师承。” “为什么?难道我师父那家伙也到处结仇?”说着说着,陆羽的脑中浮现出他师父智积的模样,于是有些怀疑他的这句话真的猜中了。 “那倒没有!”鉴真的话又让陆羽瞠目结舌:“智积禅师宽容忍让的名声可是四海皆知。但是陆施主,你见过你师伯不空禅师吗?” “见过一次,师伯这人挺和善的呀!还给我们糖吃呢,他经常与人结仇?”这时,陆羽脑中浮现出那个白衣飘飘,总是满脸带笑的僧人。 “谁敢与不空金刚结仇?”鉴真哼了一声:“你师伯的般若功早已突破第七层,臻至真境。据说实力已超越他的师父金刚智与你的师祖善无畏,被公认为剑圣隐退后的武林第一人。与他结仇,是嫌麻烦不够多吗?”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陆羽眉飞色舞:“这次谁再敢惹我,我搬出师伯来震一下他们!” “此言差矣啊!陆施主!”鉴真笑了起来:“没人敢惹你师伯,不代表没人敢惹你啊!你想一想,若是有人想要对付不空禅师,或是从他手上得到什么好处,那你岂不成了最好的人质?你的身份一旦在这些人面前暴露,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那时就算你能逃过他们的毒手,也再难过安定的生活了吧?” 陆羽心中一凛,浑身似乎都变得冰凉。过了许久,他才幽幽地叹道:“原来是这样,多谢大师,您这几句话,可是又救了我一命啊!” “哪里哪里,陆施主客气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陆羽觉得有些无聊,于是便站起身来说:“大师,反正从这里向上爬的话,至少得等您伤势痊愈我们才能上去,我先往洞里面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路。” 鉴真点了点头,陆羽便转身走向洞内。 说是这么说,但陆羽对找到出口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因为两人刚刚进洞之时便向里面看过,越往深处越黑,根本看不到光线。这样的情形,自然也就不太可能有出口通向外面。 一直向深处走,陆羽的脚下时起时伏,但还算平坦。走出大约半里地之后,洞口射来的光线已经变得微乎其微,再难看清眼前的事物。于是陆羽伸手往怀中一掏,拿出一颗樱桃大小的夜明珠。这是他煮茶的时候某位富家公子觉得好喝送他的,此时恰好派上了用场。 他拿出夜明珠向前方一朝,跟着便愣住了。沉默了片刻,他转回头对着鉴真喊道:“大师!过来看看,这里有口棺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十三章 棺中之人 “陆施主小心,别中了什么机关陷阱!”鉴真一边提醒,一边慢慢地站起身,来到了陆羽身边。 来到近处,借着陆羽手中夜明珠的光芒,鉴真便也看到了那口棺材。 那是一口通体碧绿的棺材,从头到尾均是翡翠制成,没有一点杂质。棺盖光滑如镜,呈半透明状,模糊的人影透过棺盖显现出来,映入陆羽与鉴真的眼中。 “大师,之前放在洞口的那捆绳子,应该就是运这棺材来这里的人落下的吧?这棺材里面……不会是死去的前任大长老吧?”陆羽猜测说。 鉴真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太可能,若是大长老的棺木,人已经死了,棺材还这样被扔着实在是不合礼数。就算是眠龙岛丧葬习俗奇特,这真的是大长老的棺椁,那么岛中之人应该也会对此处颇为熟悉,定然也有来往的道路。我们在这里耽误了好些功夫,足够他们追上来了。” “是啊!”陆羽深以为然,但却更加疑惑了:“那这会是谁的棺木?” “要不我们打开看看?”鉴真笑眯眯地说。 “大师!”陆羽惊得高叫了起来:“这不太好吧!死者为大,无论这人是谁,我们也不该惊扰人家的亡魂吧?” “陆施主此言差矣!”鉴真频频摇头:“此人死去许久,魂灵早已离体,留在此处的不过是一副皮囊,本就无知无觉,又何谈惊扰?” 陆羽愣了愣,随即目光变得有些古怪:“大师!您这么想要开棺,该不会对棺中的陪葬品感兴趣吧?” 鉴真坚定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虽说贫僧东渡需要的经费并不太多,但也不是区区几件陪葬品就能满足的了得啊!要是能把这整个棺材带走卖掉,或许还差不多。” 陆羽盯着鉴真看了半天,才慢悠悠地说道:“大师!我原来以为我师父已经是佛门中的另类了,今天见到你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阿弥陀佛,佛门弟子只求参悟佛法,抵达彼岸,连大乘小乘都只是手段的不同,又有什么行为是一定不能去做的呢?”鉴真双手合十,神情很是淡然地说。 “我说不过你!”陆羽放弃了辩论。“我还是看看这棺材吧!这里面不会有什么暗器吧?”说着,他小心地敲了敲棺盖,每次都是用手轻轻一碰,便迅速撤回,然后等上许久。 见棺材始终没什么反应,半透明的翡翠中又看不出丝毫机关,陆羽的胆子便一点点地大了起来。他五指向上扣住棺盖的边缘,向上轻轻一抬,棺盖没动。然后他加了一丝力,便感觉棺盖有向上移动的趋势,并且依旧没有什么机关启动的声音响起。 见此情形,陆羽把心一横,猛地用力向上一掀,同时闪电般伏倒在地。那翡翠的棺盖顿时被高高掀起,旋转着飞了出去。 “施主不可!”鉴真惊呼一声,赶忙朝着棺盖追了上去。他此时不能使用内力,但多年习武的身体倒也还算灵巧,三步两步便到了棺盖跟前,双手一抱,将它牢牢地抱在怀里,脚下跟着晃了晃,差点摔倒,显得有些狼狈。 直到此时,也没有任何机关陷阱被触发。 又等了许久,趴在地上的陆羽才慢慢地爬起来。他举起夜明珠,小心翼翼地探头朝棺中瞧去。下一刻,他的双眼便被黏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 见陆羽表情异样,鉴真皱了皱眉:“施主,棺中有何稀奇事物?” “有个人。”陆羽表情呆滞地说。 鉴真微微一笑:“棺材里面当然装的是人。怎么?这人的死相太过难看?”一边说着,他一边走了过来。但当他看清楚棺中的景象时,他的表情也变得奇妙了起来。 棺中躺着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眉若远山,鼻若琼瑶,即便是脸色苍白显露病态,也称得上美人了。 而对于陆羽和鉴真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棺材里怎么会有一个好像随时都可能从沉睡中醒来的女人? “她、她应该是死了吧?”陆羽很是怀疑。 “不见得,内力达到真境的高手,就可以让自己或他人陷入假死状态。我听闻药王孙思邈就曾让自己陷入假死状态长达十年之久。”鉴真皱着眉说。 “这么厉害?”陆羽瞪大了眼睛:“大师,那您能让自己假死吗?” 鉴真摇了摇头:“贫僧的内力修为还没达到真境,自然不能。” “那张旭前辈呢?” “他与贫僧一样,内力均是至境,自然也不能。” “怎么可能?”陆羽的目光中露出讶异之色:“你们比洛大哥厉害那么多,居然还没有达到真境?” “陆施主有所不知,这内力修为越是向上,每个层次间的差距就越大。比方说常境巅峰的武者与刚练了几个月内力的人相比,也不过是内力深厚些罢了。而圣境巅峰的人若是只比拼内力,那至少能抵得过五六个圣境初期的武者。至于至境,人数所能起到的作用已经很小,老衲早已到达至境巅峰,那位洛小哥不过是初入至境,自然有些差距。” 陆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并没有因为几次战胜圣境对手就趾高气扬,相反,他十分了解内力层次所带来的差距。他的几次得手,都是侥幸成功。对手要么像鱼朝恩那样不敢下杀手,要么像独眼狗那样轻敌。换句话说,他赢是赢在了实力之外。 若是把那些实力之外的因素全都刨去,他恐怕连一个对手都战胜不了。 看来提升修为势在必行啊!陆羽暗暗下了决心,但眼前显然没时间给他打磨内力。于是他又将目光移到面前的玉棺上。 “那大师,如何判断她是死是活呀?” 鉴真微微一笑:“这个简单。你向她体内输入一丝、股内力,如果她还活着,那这股内力便会打破她体内气息的平衡,她就会醒来。如果她已经死了,那这股内力对她自然是毫无用处。” “那、她醒来后不会对我们不利吧?”陆羽一边朝着棺材靠了过去,一边迟疑地说。 “若是担心的话陆施主不妨一掌拍死她,这样的话也就不用去检验她是死是活了。”鉴真很是平静地说。 “大师!”陆羽又被鉴真惊人的言论吓到了:“你这是怂恿我行凶杀人啊!” 鉴真却不以为然:“那陆施主你是杀还是不杀呢?” “当然不能杀啦!”陆羽一挥手:“我与人家无冤无仇,抬手就要人家性命,这是何道理?” “既然施主不会杀人,那贫僧的怂恿之罪又从何而来呢?说到底,贫僧不过是帮你看清你自己罢了!”鉴真笑着合十了双手。 “说不过你!”陆羽摇了摇头,转头瞧向那女子,凝聚着内力的手掌缓缓抬起。 “陆施主小心有毒。”身后的鉴真提醒道。 陆羽点了点头,撤下一片衣襟包住手掌,然后才轻轻地按在女子的手腕上,闪电般地将内力一送,然后又赶忙收回手掌。 放到眼前来,衣襟依然是本来的颜色,没有丝毫破损。陆羽开始可惜自己的衣服了。 而这时,鉴真响亮的佛号声在他身后响起:“阿弥陀佛!陆施主,看来这位女施主还活着呀!” 陆羽放眼瞧去,果然见那女子的原本苍白的脸渐渐地浮现出血色,仔细看去,她的胸腹也开始缓慢而有节奏地上下起伏了起来。 没过多久,那女子便轻轻地哼了一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即便有夜明珠的光芒,这个山洞也颇为昏暗。她又刚刚醒来,眼前自然是一片朦胧。于是她又用力地眨了眨眼,这才看清了站在她前方的陆羽和鉴真。 手脚有些酸软无力,但她还是硬撑着坐了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即收回目光,瞧着面前的两人说:“我这是在哪里?二位是谁?” 陆羽拱了拱手:“在下陆羽,江南人。这位是鉴真大师。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林曦,眠龙岛第四代弟子,我还是想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鉴真微微一笑:“女施主,这就是眠龙岛啊!你问我们这是什么地方?我们还想问你呢?” “这里是眠龙岛?”林曦瞪大了眼:“那、那我师父在哪?他没伤了墨师兄吧?” 林曦没头没尾的两句听得陆羽摸不着头脑,但他仔细地思考了一番,便有了眉目,于是试探着问:“林姑娘,你说的师父是不是就是山循大长老?” “没错!”林曦点了点头。但却见对方的眼中没有如她一般露出兴奋,反而露出一丝遗憾。 “那你说的墨师兄,该不会是墨长风前辈吧?”陆羽接着问。 “前辈?墨师兄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呀?”林曦有些疑惑:“但他的名字的确叫墨长风。” “原来是这样!”陆羽叹了口气:“林姑娘,真的很抱歉,你要找的这两个人,都已在你沉睡的时候故去了,还请节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十四章 岛上旧事 “啊!”林曦惊呼了一声,险些又晕过去。她用力地咬着嘴唇,殷红的血从嘴角流了下来。但她的眼神总算是从散乱中逐渐地恢复了过来。 “是师父杀了师兄吗?”林曦声音发颤地问,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缓缓地流淌下来。 陆羽摇了摇头:“正相反,墨前辈是病逝的,而现在被有许多人认定是他杀了大长老,也就是你口中的师父。” “怎么可能?师兄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林曦高声说道。 陆羽苦笑了一下:“我也相信墨前辈不会做出这事,但没有证据啊!不瞒姑娘,我的一个朋友便是墨前辈的弟子,我们现在也正因此事被追杀。” “怎么会这样?”林曦垂下头低声道,片刻后又抬头瞧向陆羽:“师父和师兄是什么时候死的?” 陆羽略一思索:“墨前辈应当是在月余之前病逝的,至于大长老,应当已经去世三年多了。” “什么?”林曦大吃一惊:“三年多?我睡了多久?” 陆羽与鉴真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默半晌,鉴真才缓缓开口:“女施主,不知你可还记得你沉睡前是哪一年?” 林曦摇了摇头:“记不清了。而且眠龙岛上所用的纪年法与中原不同,就算我记得怕是也没什么用。” “无妨!贫僧还有一法,女施主你可记得沉睡前大长老的年纪?” 略一思索,林曦便点了点头:“记得,那时师父刚过完五十没几天。” “那就好说了。”鉴真沉吟道:“我几天前看过大长老的墓碑,大长老去世时还没到五十七岁。他是三年多以前去世的,也就是说,女施主大约是从十年前开始沉睡的。” “呵。”林曦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我已经睡了十年了,难怪墨师兄都变成前辈了。师父啊师父,你这又是何苦?”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流去。 陆羽见她这副模样,一时不方便说话,于是转而对鉴真说:“大师!我们来这里,前半段是跟着星辰的指向,后半段则是跟着迁徙的海豚。按理说每年都只有秋分之后才能登岛,我们正好是在秋分当日起航,您怎么还能比我们快呢?” 鉴真微微一笑:“这些都是洛施主说的?” “是啊!”陆羽点了点头。 “这下我真的相信你们是被陷害的了。因为早在数年以前,眠龙岛就已经找到了一种不用等到秋分之后就能任意来往的方式!” “哦?”陆羽的顿时好奇了起来:“那是什么方法?” “陆施主可知道司南?” “知道啊!可那东西只能指南北而已,向哪个方向航行多远又从何得知?海豚那家伙可是时而往东时而往西,没个准头!”陆羽依然不解。 鉴真哈哈一笑:“的确没人知道要在何处转弯,但已经有了方向,我们可以计算时间啊!只要记录船速不变的情况下每段路程所用的时间,航线自然就出来啦!” “原来如此!”陆羽恍然大悟:“这天下果然是处处都有高人啊!” “算不得什么!”鉴真挥了挥手说:“多跟着海豚走几次自然就摸索出来了。只是在这之前眠龙岛中人过惯了小国寡民的生活,懒得探索罢了!说起来这还得感谢墨长风墨施主,若不是为了追捕他,恐怕岛上之人摆脱这片海域的束缚还要再过许多年。” “世间之事,可真是难说啊!”说着说着,陆羽叹了口气。他转眼一瞧,此时林曦尽管泪水未绝,但神情已经趋于稳定,于是他大着胆子咳了一声,转身问道:“林……前辈,虽然让您回忆那些往事可能很痛苦,但我还是想知道一些当年的情形,看能否找出些证据证明墨前辈的无辜,您既然相信他,自然也不想让他死后也不得安宁吧?” 林曦点了点头:“我自然不想师兄被冤枉,但我实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样。十年前我中了毒,师兄曾经为了这件事与师父吵了一架,但并不严重。不过之后师兄不知为何偷了师父的龙啸刀,我最后的记忆便是师父带着我在岛边拦住了师兄,然后师父向我体内渡了一缕内力,之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别说什么师兄杀死师父,我连当年师兄为什么偷刀我都不知道!” “为了什么?”一声尖利的喊叫闯入了几人的耳中:“当然是为了你这个贱人啊!” 话音未落,一道纤细的身影便从洞口飘了进来。她穿着身山海卫的制服,用黑布蒙着脸。但他的声音却立刻让陆羽想起了她是谁。 “毒娘子!”陆羽脱口而出。林曦在同时也叫出了声,但她喊的是另一个称呼。 “师姐!”林曦颤声喊道。 “十年了居然还记得我?真是难得啊!”毒娘子冷笑着说:“也是,十年时间对于你来说不过是睡了一觉,我却早已老了!” 说着,她摘下了遮脸的黑布,露出一张年近三旬的脸。即便是韶华将逝,但她的容貌也并不比林曦逊色,只是眉眼间带着一丝怨毒之色,看着让人心中发寒。 “师姐,你刚刚说,师兄偷刀是为了我,这是什么意思?”林曦顾不上她的讽刺,追问着自己的问题。 “非要我从头说吗?那样也好!”毒娘子哼了一声:“当年我试验毒药,你自己笨手笨脚地中了毒。这本不是我的错,但往日和颜悦色的墨师兄却立刻变了脸,坚持要把我逐出眠龙岛。凭什么?明明是你自己笨,为什么要怪在我头上?亏我之前还心系于他!更可笑的是结果,你的师父,大长老山循,他居然真的把我逐出岛了!我是谁?我是山萦,是他的亲生女儿啊!他居然就这样把我逐出岛了!而且其他的长老居然也没人帮我说情!”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帮着你!就因为你不知是生来就有还是装出来的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说到这儿,山萦双目赤红,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显然极为气愤。 过了一阵,她的呼吸渐渐平复才接着说:“之后的事,我也是在江湖上听说的。在你中毒之后,墨长风便走遍大江南北,试图找到给你解毒的方法,后来毒门的门主说有可以解你毒的解药,但要墨长风拿龙啸刀来换,于是墨长风便偷了龙啸刀还换解药。后来自然是被骗了,毒门门主收了刀便死不认账,于是墨长风大怒,亲手毁了毒门总堂,杀了毒门门主在内的几十位毒门高手,但他似乎也中了毒,从此便杳无音信,想来余毒应当始终没除干净吧?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死,这也算是报应了!” 自始至终,林曦始终静静地听着,一动也不动,似乎依旧在沉睡,只是眼泪始终向下流着。等山萦说完了许久,她才长叹道:“原来是这样!” 此时她已经不再流泪,反而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但神情中却满是苦涩:“我果然是个灾星啊,爹娘二十年前把我扔掉实在是明智,我真的是该死啊!”说完这些,她不再言语,只是无声地咧着嘴,不知是哭是笑。 而山萦依旧冷笑:“你想死我不管,不过你死之前得把我要的东西给我,否则我还得去你身上搜!” “什么东西?”林曦有气无力地问。 “就是由历代大长老保管的,岛主玉牌!” 一听这话,林曦原本已经接近涣散的目光立刻便重新聚拢了起来:“你要它做什么?” “那你别管!你只要告诉我,你知不知道那东西在哪。别撒谎啊,你不过是睡了十年,撒谎的功夫应该长不到哪儿去,别自讨没趣!” 林曦踟蹰了片刻,然后点点头说:“没错,我的确知道岛主玉牌在哪,如果它这十年没换地方的话。” “那就好!”山萦显然很是满意林曦的回答:“告诉我它在哪儿!” “对不起师姐!”林曦这次摇了摇头:“师父当年嘱咐过我,除了新任大长老的命令外,我不能将岛主玉牌的所在告诉任何人,实在抱歉!” “果然是我师妹,够干脆!”听了林曦的话,山萦不怒反笑,但笑容中却满是阴寒。 “你若是这么容易就告诉了我,我反倒觉得无趣了。我这么多年学了不少小花招,比方说在人的肚子里放条毒虫。等我抓住你,就好好在你身上用用!”说着,山萦伸手一抹,两把雪亮的匕首顿时被他握在手中。 “先尝尝我的追魂刃吧!”说着,她已经化作一团模糊的黑影,流星般奔向林曦。 “师姐!”林曦最后叹息了一声:“你原来的刀叫追影刃的!” 话音未落,林曦也已化作一团青色的旋风,与山萦缠在了一处。 “陆施主,林施主功力较弱,恐怕不久便会落败,那时我们也得不了好,还是早作打算的好!”鉴真虽说此时不能使用内力,但眼界仍在,一眼就看出了两人的高下。 “那怎么办?我们跑?”陆羽瞪大眼睛说。 “陆施主,别说外面可能还有陷阱,就算没有,你能跑吗?”鉴真反问陆羽。 “哼!又是你那套帮人看清内心的伎俩!”陆羽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不会跑的,那么就只能上了!” 说着,他伸手抽出铁笛,纵身一跃,加入了战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十五章 氤氲远舟 昏暗的洞穴中,金铁交击之声连翻响起。一道道寒光上下起舞,映的鉴真的脸忽明忽暗。 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快攻。山萦与林曦的身法均出自水云舞,施展开来就如两团疾转的漩涡,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其中。 陆羽所能用的,便只有风字决的内力。轻风般的内力在体内激荡往复,陆羽的身影便也如一股旋风般绕着山萦旋转开,一旦对方露出破绽,便趁机猛攻。 但这样的打法显然极耗气力,陆羽内力本就最弱,几个回合下来,便已有些气力不济了。而山萦因为之前亲眼见独眼狗与白尊武在陆羽手中吃了亏,此时更是没有丝毫松懈,陆羽费尽心思,也找不到半点制胜的机会。 陆羽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林曦自然也发现了。于是她趁着山萦被陆羽的几招猛攻逼得捉襟见肘之时,陡然撤去了攻势,瞬间化作一团青影扑向洞口,向上一纵,便消失在了洞口的上方。 她自然不是怕死逃走,而是她知道山萦的主要目标是她。若是她从战场上离去,几乎可以肯定山萦会丢掉陆羽与鉴真两人反身追赶。 见林曦闪身逃走,陆羽也松了口气。他的想法与林曦一般无二,以为山萦立即会抛下他转身去追林曦。于是他放松了攻势,甚至主动让出了通向山洞的道路,暗示山萦去追林曦。 但出人意料的,山萦不但没有转身追击,反而越攻越快。两柄追魂刃在她手中化作两道致命的月光,一左一右将陆羽罩在当中,并且越收越紧。 陆羽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再加上之前那片刻的放松,此时再想扭转战局便更是难上加难。铁笛与匕首的每一次碰撞,内力较弱的陆羽都会被震退一些,几次碰撞下来。陆羽便已几乎无路可退,四面八方都是追魂刃闪动的寒光。 此时的陆羽,全部的精神都用在抵挡对方的攻势上,已几乎无法开口。而山萦这时却又稍稍放缓了攻势,冲着陆羽露出一个邪魅的微笑:“陆公子,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反身去追她呢?可是你想过没有,或许我来这里的最主要目的,是为了你呢!” 说着,她双指一弹,一道银光便跃出了那对追魂刃的光影,笔直地射向陆羽的咽喉! 陆羽本就被对方打得左支右绌,再加上听到山萦最后那句话的些微失神。当这道银光跃出时已几乎避无可避,他只能拼尽全力向左一扑,顿时跌了个狗吃屎。而那道银光则擦着他的肩头掠过,发出一声钝响,不知刺中了何处。 奇怪的是,山萦在陆羽跌倒后,并没有趁势追击。反而收起了双刀,抱着双臂施施然看着陆羽:“陆公子,以你的身份这样趴在地上,可是大为不雅哦!” 陆羽狼狈地抬起头,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下一刻,他便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师!”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奔到鉴真跟前。 一根明晃晃的银针正端端正正地扎在鉴真的右肩,针尾还在微微晃动。 “陆公子反应还挺快!”山萦捂着嘴笑道:“再给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动你,动了你,那些公公们肯定得找我拼命。但这老和尚就不一样了。”说着,她将目光转向鉴真:“老和尚,要怪,就怪你收徒弟的时候没长眼吧!” “原来是辩秀那个混蛋!”提到辩秀,陆羽便咬牙切齿。在他心中,这个名字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取代了李静忠的地位。“大师!我帮你拔针!”说着,他便伸手朝着银针探去。 “且慢,这针有毒!”鉴真连忙喝止了他,随后探出左手,伸指在银针周围连点几下,然后右肩一耸,银针便反射而出,落到了不远处的地上。 “怎么样大师!”鉴真刚弹出银针,陆羽便迫不及待地问。 鉴真摇了摇头,无力地笑了笑:“这毒倒是没有那么烈,但似乎一进入体内,就与我的气息相合了,似乎是没办法逼出了。” 没等陆羽说话,山萦的笑声便从他身后传来:“那是自然,这毒名为五色氤氲,毒性至柔,就如同烟雾般缥缈,你见过有人能抓得住烟雾吗?” “你!”陆羽猛地转过身,气得怒发冲冠,但却又拿对方没办法,只能用愤怒的目光死盯着对方。 山萦见状哈哈一笑:“陆公子你生气的模样到还蛮可爱!不跟你废话了,我得去追我那个不知死活的师妹了。”说着她一闪身,便如林曦之前一般,消失在了洞口。 瞧着对方离去,陆羽还是有些不放心,又紧盯着洞口看了半天,见山萦始终没有出现,这才确定对方已经离开。他倒是想不到山萦本身会对他再有什么企图。但山萦的话让他想起了李静忠,尽管李静忠答应鱼朝恩五年之内不会再企图控制他,但李静忠的话,似乎也只能听听罢了。 确认了对方已经离开,陆羽赶忙来到鉴真身边。鉴真此时瞧着倒也和中毒前区别不大,只是双眉之间带上了一丝惨白之色,看起来有些虚弱。 “大师,这五色氤氲真的无药可解?”陆羽很是急切地问,语气中满是恳求,倒似乎中毒将死的人是他。 鉴真微微一笑:“五色氤氲确实没有解药,但却也不是没有解毒的办法。” “什么办法?”陆羽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这方法唤作野马之吹,源自庄子逍遥游中‘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这句话。” 陆羽略一思忖:“所以,这个方法,是需要用外力将大师体内的毒‘吹’出来?” “没错!”鉴真点了点头:“说得更具体点,就是找一个内功修为和老衲不相上下的人,将这毒与老衲的内力,一起‘吹’出去。” “那……大师您的武功?”陆羽很是诧异,因为内力全数流出体外的结果,自然是武功尽失,只不过一般废人武功的时候,采用的都是将人丹田打破,经脉震碎的方式,但造成的结果,却都是内力全数流出。 “自然是功力全失。”鉴真很是淡然地说。 “啊?就没有别的法子?”陆羽皱起了眉:“再说这法子有人尝试过吗?可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 鉴真哈哈一笑:“陆施主放心,这个法子是贫僧的祖师道宣大师记录下来的,当年道宣祖师游历江湖时,就曾为一位友人以这样的方式祛除过五色氤氲,这方法也是那位友人想出来的。”提起祖师,鉴真的眉宇间,不知不觉地便露出了一丝尊崇。 “原来有人试过啊,那还算妥当些。”陆羽舒了口气,随后好奇地问:“那位前辈是谁?居然能用这样壮士断腕之举来解毒,想必不是一般人物吧” “陆施主这次倒是猜的没错,那位前辈何止不一般?他的名字叫做萧远舟。” “萧、远、舟……”陆羽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而后猛地双目一亮:“萧远舟?隋末奇侠萧远舟?” “没错,就是他!”鉴真点点头说。 陆羽心中骇然。萧远舟的故事,他只听过一次,而且是他的师伯不空讲给他的,但那样的故事听过一次,就足以让他铭记了。 在隋朝末年的那段烽烟四起的岁月里,无数英雄豪杰涌现而出,其中虬髯客被众多武林人士评判为武功天下第一,但他这个第一的上方,却始终环绕着一团阴影,这团阴影就叫做萧远舟。 没人知道他的来历,没人知道他十六岁以前做过什么。在那之前,他可能是个僧人,可能是个富家公子,可能是个店小二,甚至可能是个乞丐。 直到十六岁那年,他就如一轮朝阳般横空出世,跃入了江湖的正中央。 扬州之战,他一人一剑,逼得扬州六杰自废武功。泗水岸边,他一招‘月涌长河’让当时号称剑术第一的剑侠陈奕先弃剑认输。西京长安,他因气愤李渊父子为夺天下放突厥人入关,径直杀入大明宫,在李渊的寝宫刻下“遗臭万年”四个字后,飘然离去,连李渊那勇冠三军的小儿子,也无法挡住他片刻…… 正是因为他有着这些战绩,所以当时的许多江湖人都认为他的武功胜过虬髯客。虬髯客也多次邀他比武,但萧远舟不知为何始终没有答应,后来他终于答应了虬髯客,却把地点定在了西域的大沙漠之中,比武的结果无人得知,只是自这场比武后,虬髯客便东渡至眠龙岛,不再踏足中土,萧远舟却也销声匿迹,就好像他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般。 “那……萧大侠是在与虬髯客前辈比斗之后中的毒吗?”陆羽问道。 “不是,萧前辈在与虬髯客比斗之后,就彻底的消失了,祖师也不知道他之后究竟去了哪里!” “那太好了!”陆羽兴奋地一拍手:“那就说明用了野马之吹后,内力还是有办法恢复的!” 鉴真摇了摇头:“陆施主,你想的太远了,还是先把毒解了,再想其他的吧!” “恩恩!大师说的有道理!”陆羽连连点头:“那我们就先来看看,怎么样上去吧!” 说着,他走到了洞口,探出头,看向了洞外的岩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十六章 意外的发现 仔细地看了几眼,又伸手在上面摸了摸,陆羽便失望地走了回来。洞口上方的山岩十分光滑,而又极为坚硬,以他的功力用尽全力也只能抠出不到一寸深的孔洞,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爬上去。 而林曦与山萦,根本就没在岩壁上留下一点印记,显然是用粘劲将手脚黏在岩壁上再向上爬,这就同时使用了两种力道,以陆羽常境级别的内力,自然是办不到。 垂头丧气地来到鉴真身边,陆羽叹了口气:“大师,晚辈无能,不能像她们一样爬上去。” 鉴真倒没有像他那样颓唐,依旧淡然地说:“那暂时是没办法脱困了,只能看看林施主能否找到帮手救我们出去了。” 陆羽撇了撇嘴,显然没抱什么希望。听林曦与山萦的对话,她似乎沉睡前还中了毒,也不知现在还会不会发作,山萦又在她身后紧追不舍,等她搬来救兵,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这山洞会不会有其他出口?”陆羽有些死马当活马医了。 鉴真摇了摇头:“不太可能,你想,林施主身为大长老的弟子,居然都不知道这里是何处,山施主是大长老的女儿,也没有从别的通道离开,想来这里应该不会有其他的出口才对。” 尽管本来也没太大的期待,但鉴真的这番有理有据的分析,还是让陆羽的绝望加深了一层。 “我该不会这辈子就被关死在这个山洞里了吧?”陆羽带着哭腔说道。 “陆施主放心。”鉴真插进话来:“这个山洞里既没有水也没有食物,若是真的被关在这里,想来一辈子也不会太长的。” “大师您到底会不会安慰人!”陆羽气得直翻白眼,但鉴真却依然故我:“阿弥陀佛,贫僧所学佛法,只为能够让众生看清自己,并不求安慰他人。” “大师,五色氤氲毒发要多长时间?”陆羽反问鉴真。 鉴真略一思忖:“大约六个时辰吧!” “那您还不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陆羽气急败坏地说:“就算被困在这里没水没食,我也肯定活的比您久啊!” 鉴真微微一笑:“贫僧至少要十二个时辰之后才能恢复内力,在那之前,贫僧也没法爬上去。” 陆羽白了他一眼,然后站起身来,朝着洞穴深处走去。 “陆施主,你要做什么?”鉴真瞧着他的背影疑惑地问。 陆羽背对着他朗声说道:“大师,您不是说您的佛法是为了让世人看清自己吗?现在我就看清了自己一些,就算您对这里没有另外的通路分析的那么有道理,但为了活下去,我还是要自己再找找看。”说着,他已经开始摆弄起了那口翡翠棺材,想试试看它是否有机关。 结果他稍稍用力一抬,便将那口棺材抬了起来。棺材的下方依旧是与周围材质相同的地面,只是稍微平坦些,显然没什么机关。 再往里走没多久,便走到了山洞的尽头,坚实的岩壁将陆羽面前的去路挡得密不透风。陆羽将岩壁的每个角落都摸了个遍,还在一些看似薄弱的地方用力凿上几拳,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失望地走回了鉴真身边,陆羽颓然地坐了下来。扭头一看,鉴真居然在仔细地打量着之前被陆羽掀飞的翡翠棺盖。 “大师,您真是穷疯了啊!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它!”陆羽没好气地说。 “陆施主此言差矣!”鉴真摇了摇头:“贫僧可是大有收获呢,施主你看,这棺盖上刻着整座岛的地图呢!” 一听这话,陆羽立刻来了精神,连忙凑了过来,迎着洞外照进来的阳光看去,果然见棺盖上刻着深浅不同的一道道沟槽,纵横交错间组成了一副精巧的地图。 “有没有其他出口?”陆羽一边在地图上拼命找着,一边询问鉴真。 “陆施主别费力气了,没什么别的出口!”鉴真见他似乎有些癫狂了,连忙出言打断他。 就如同之前突然来了精神那样快,听到这话,陆羽立刻像被抽去了骨头一样,软软地倒了下去,一边倒一边哀怨地说:“大师啊!我知道您看淡了生死,但我还没看淡啊!您这让我大喜大悲的,我实在是受不了啊!” 鉴真拍了拍他的肩头:“陆施主,你来看,这棺盖的角落里还有许多杂乱的线条,这会不会就是他们要找的玄奘宝藏的地图呢?” 陆羽无力地挥了挥手:“我不看啦!大师我不看啦!就算是地图,我们也出不去啊!” “陆施主何出此言?”鉴真的语气像是听到别人说了什么傻话一样:“我们只是爬不上去而已,又不是真的没办法离开!” “大师您就别卖关子了,有法子就快说吧!”有了之前的经历,陆羽这次担心鉴真又让他失望,他说的话也开始怀疑了。 “陆施主,这是你想到的办法啊!你自己忘了?” 陆羽扭过头,满脸疑惑地瞧向鉴真,心里说我什么时候想出法子了? 鉴真点点头:“是啊!这就是你想的法子啊!我提醒你一下,陆施主应当很擅长游水吧?” “大师啊!这地上连一滴水都没有,我还能游走吗?您别绕弯子了,到底有什么办法啊!”陆羽见鉴真一脸诚恳,但又始终不说方法是什么,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好好好,那我就直说了!”鉴真微微一笑:“陆施主你忘了我们是怎么来到这个山洞里的?我们上不去,但是可以下去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陆羽腾地站起身来,摩拳擦掌地说:“对啊!我怎么连自己怎么来的都忘了?这里离水面要比之前近得多,而且洞中还有绳索,大可一试啊!大师我们快点把这地图记下来,然后立刻出发。”说着又猛地蹲了下来,双眼直盯盯地瞧着地图,似乎要把它印在脑子里。 “陆施主你先记着,贫僧撕块衣襟把它拓下来!” “对对对!我也拓一份!” 说着两人各自扯下一块衣襟,蒙在棺盖上开始了拓印。洞中没有颜料,于是两人采用了最原始的拓印法,将有纹路的地方全都用指甲划开。用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两人便各自拓好了一份地图。 “大师您先歇着,我去绑绳索!”说着便兴冲冲地拿起那卷绳索,将它结结实实地绑在了洞口的岩石上,又用力扯了扯。然后他便将绳索的另一端向下扔去,远远地看过去,绳索的另一段似乎已堪堪触到了水面。 转过头,陆羽背对着阳光,朝着鉴真兴奋地高呼道:“大师,我们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十七章 放手一搏 沿着绳索一路向下到了水面附近,陆羽便扶着鉴真进入了河水中。这河水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浅很多,只堪堪没到胸口。水面虽宽,水流却很缓慢,根本用不着游泳,小心些便能一直走到岸边。 上了岸,两人见四周无人,便脱下衣服,用力拧干,然后又晾了一阵儿,才重新穿上。 原本一旦中了五色氤氲,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会暴毙身亡。但鉴真在那之前就为了遏制内伤封闭了内力,这样一来五色氤氲便不能借助内力的流动传遍全身,发作时间也就大大延迟了。 距离五色氤氲毒发还有五个多时辰,两人又已从山洞脱困,便没有那么着急,拿出地图谨慎地研究起路线来。毕竟这眠龙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没弄清路线便急着赶路,很可能像没头苍蝇似地乱闯一气,反而会耽误时间。 两人的首要目的便是找到几位长老澄清事实。回想一下之前的打斗,洛淼的那一招虽然伤了三位长老,但看样子他们还并未伤到无法动弹的地步,想来应当已经不在山海阁,继续追踪洛淼去了。陆羽和鉴真商讨了一番,找出了几个洛淼最可能逃亡的地点,又设计了一条最可能碰上他们的路线,这才开始动身。 果然走出去没多久,便听见远处隐约有打斗声传来。两人顿时喜出望外,但又担心遭遇意外,于是便一边借助路边的树木藏住身影,一边慢慢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离得近了,影影绰绰的人影便出现在两人视线的尽头。两人又向前靠近了一些,便大致看清了在场众人的形貌。从衣着上看,围在四周的是二十几个山海卫,其中并没有几位长老。而他们围攻的也不是洛淼,而是宽袍大袖的张旭。 按说那些山海卫都只是圣境实力,以张旭的实力对付他们应当是绰绰有余。但两人在远处瞧着,只见张旭应付起他们竟然有些吃力,虽然那些山海卫一时间拿他还没办法,但他想要突围却也是有心无力。 而鉴真在瞧了一会儿后,则轻轻叹了口气说:“辩秀这个逆徒,没想到还学会了藏拙,实力居然已经达到了圣境巅峰,连老衲都蒙在鼓里呢!” 陆羽一愣:“辩秀在这群人里?是哪个?” 鉴真伸手一指:“不就是人群中央那个死咬住张施主不放的那个?” 陆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便瞧见一个身材高挑的人正死死地缠住张旭,拳脚如狂风骤雨,疯狂地轰向张旭的周身上下。 陆羽仔细瞧了瞧,发现他似乎就是在山海阁中及时出手阻拦住自己与洛淼会合之人。于是恍然大悟地说:“我与他打过照面,他的那双眼睛的确与辩秀的一模一样,但是他有头发,而且长相也跟辩秀截然不同,所以当时我没敢确定他就是辩秀。” 鉴真点了点头:“陆施主能有这份眼力也是难得。想来辩秀应当极为擅长易容,这才能弄出那么一张截然不同却又活灵活现的脸来。老衲毕竟与他师徒一场,他的功夫大多是我教的,就算是他有意隐藏身份,但一些出手的习惯还是藏不住。” “他大概想不到大师在中毒前就自封了内力,延缓了毒性发作的事吧?您说您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会不会把他吓个半死?”陆羽坏笑着说。 但鉴真却认真地想了想:“惊吓肯定是有的,但想来还不至于吓得扭头就跑,恐怕能镇住他片刻功夫,之后的事情恐怕就更难办了。”接着他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战局,皱着眉说:“看来张施主之前怕是也受了伤,出手比之前显得迟缓多了,不然我那徒弟也拦不住他。” 陆羽盯着战局瞧了许久,始终未瞧出什么转机。终于,他将双眉一挑,沉声道:“大师,麻烦你帮我看顾一下,我要在这里试试看能不能突破圣境!” 鉴真却没有立刻答应他,而是反问道:“陆施主,恕老衲冒昧,你修炼般若功有多久了?” 陆羽略一思索:“从八岁开始,快八年了吧!” “那施主所说的突破圣境,可是要冲击第三轮?”鉴真追问道。 “不错!”陆羽点了点头,般若功的第三轮,便是常境与圣境的分界线,一旦突破,陆羽变也能跻身圣境。 “恕老衲多嘴。”鉴真面色变得凝重:“据老衲所知,般若功内力浑厚扎实,但进境却也稍显缓慢,而每一轮的突破,都讲究水到渠成,最好的方式便是将般若功修炼十年以上,日复一日地锤炼使其自然突破第三轮。你师伯不空采用的就是这种方式,所以才能有今日的武学修为,像施主这样只修炼了八年就要强行突破的人,轻则影响根基,重则武功尽失啊!” 陆羽笑了笑:“多谢大师提醒,这些我都知道,要不然之前早就尝试破境了。但是大师,如果我们今天不能活下来的话,还谈什么武学根基。现在如果不冒险一试,日后恐怕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了。” “听山萦施主之前的话,他们……应该不会杀你吧?”鉴真郑重地说。 陆羽自嘲地笑了笑:“是啊,但他们可不介意废掉我的武功,而且,托您的福,我现在越来越看得清自己的心了,我是没办法扔下张旭前辈,就这样转身离开的。”说着,陆羽并指如剑,在自己的喉间恰到好处的一点,封住了自己的哑穴。 “唉!”鉴真叹了口气:“老衲真不知道让陆施主看清自己究竟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一旁的陆羽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自然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无法说话,于是无声地笑了笑,盘膝坐好,闭上了双眼。 心念一动,浑厚的内力顿时从海底轮与本我轮中升起,螺旋般向上攀升,但到了太阳轮所在之处便停滞不前,再难上升分毫。 这样的情况在半年前就已经开始出现。通常情况下般若功的修炼速度倒也不比其他内功慢上多少,但在突破每一轮时,却慢得如同龟爬。比方说陆羽在突破第二轮时如果没有得到四字诀,仅修炼般若功的话,至少要打磨一年的内力才可能突破。而这次正如鉴真所说,如果等它自行突破第三轮,差不多还要等上两年。 陆羽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等。 他依旧选择借助四字诀的内力来完成突破,不同的是上次他只是借助了火字诀,而这次,他打算四种内力一起使用。 心念一转,盘桓在太阳轮处的内力便改头换面。原本的般若功内力温润如玉,但此时那股内力却变得时而轻灵缥缈,时而爆裂狂躁,时而生意盎然,时而凝实厚重…… 在陆羽的操控下,风火林山四种属性的内力不断切换,而且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转眼间,那盘桓在太阳轮处的内力便沸腾了起来,就像一只发狂的野兽,不断地试图挣脱那束缚着自己的锁链,想要择人而噬。 这种情况对于几乎所有的武者来说都是极度危险的,内力如此沸腾,一步踏错便是走火入魔。但陆羽瞧着这沸腾的内力,心中却暗叫了声好。随后,他将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那股沸腾的内力之上,一道一往无前的意念电射而出,将那束缚着猛兽的锁链瞬间斩断! 那道内力顿时如一条挣脱枷锁的狂龙般,咆哮着直冲霄汉。刹那间,那条狂龙便在陆羽的体内盘旋着形成了一道新的圆环,首尾相接。 太阳轮,贯通! 居然这么简单?陆羽觉得很是不可思议,贯通第二轮时都没有如此轻松。但转眼间,他就皱起了眉,因为一丝丝诡异的热力开始从那刚刚贯通的太阳轮上散发出来,沿着他的经脉迅速扩散,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在刹那间遍布了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陆羽只觉自己好似掉进了火炉里,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被点燃了。并且,那炉火还是从内往外烧的,五脏六腑似乎已经被烤成了焦炭,每一根骨头似乎都被烧成了碎片,发出一声声清脆的炸裂声…… 太阳轮的位置,与中原内功中的丹田气海刚好对应。陆羽虽然最初修炼的内功是般若功,但却也修炼了完整的四字诀。这样一来,事实上他早就以丹田气海为核心构建了另一套内力运转系统,而他此时做的,就是把这套系统换成般若功的体系。 修炼四字诀的过程中,陆羽已经成百上千次的在丹田中运转内力,因此用般若功贯通在此处的太阳轮才异常顺利。但后遗症却没办法避免。般若功的每一层,都对应着一种特性,海底轮是酸,本我轮是痒,而太阳轮则是热。 修炼四字诀时,陆羽早已以丹田为核心,将内力运转至全身的每个部位。此时,这个核心被换成了太阳轮,太阳轮的热属内力便立刻沿着这些已经被打通了的道路呼啸而出,溢满了身体的每个角落。 刹那间,陆羽的全身便热得好似火炭,皮肤变得通红,似乎立刻就要滴出血来。黄豆大的汗珠从身体的每一处被挤了出来,瞬间浸透了他那身尚未干透的衣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十八章 圣境的光 鉴真见状眉头紧锁,但却也不敢插手。一方面他此时不能使用内力,即便出手能帮上的忙也微乎其微。另一方面他也不清楚般若功的内力运行方式,轻率出手的话反而可能帮倒忙。于是他只能双手合十,默默为陆羽祈祷。 这些陆羽都一无所知,此时的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他想起幼时养父对他提过,人死之后如果罪行深重,便会堕入十八层地狱,其中有一层便是终日遭烈火炙烤,永无休止。 难道我已经堕入地狱了吗?陆羽无声地问着自己。而回答他的,只有从身体每个角落传来的那似乎永不断绝的炙热。而这时,他似乎又听见了鉴真那熟悉的声音:“阿弥陀佛,贫僧所学佛法,只为能够让众生看清自己……” 看清自己是吗?陆羽心想:那我懂了,管它是死是活呢!只要我还有意识,就继续拼吧! 心念一动,他的心神便再度连接上了那贯通太阳轮的狂龙,一边承受着全身的炙烤,以便御使着那条狂龙在太阳轮中完成一次又一次的循环,将太阳轮逐渐纳入般若功的内力体系之中。 在这样的炙烤中,陆羽只觉自己的整个身体似乎都被渐渐烧熔了。但却又不是烧成灰烬,而是在炙烤中不断地被压缩,压缩……开始时,陆羽只觉得愈发的痛苦,但后来,他便有些麻木了,渐渐地,一丝丝不知是不是幻觉的舒爽感开始从他身体各处涌起。就在这样的舒爽中,他只觉自己的身体与灵魂都被压缩到了一个极小的点,然后轰然炸开! 一切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洒满每个角落的,纯净无暇的光。 有些不舍地张开双眼,陆羽从光芒万丈的世界回到了现实中。身体还有一些余热,但已经开始逐渐散去。淡淡的疲惫感遍布周身,但却又透着一丝饱足。就好刚刚搏杀了一场但又饱餐了一顿一样。 他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张嘴朝着鉴真无声地说了几句。随后他被自己逗笑了,探指轻点,解开了自己的哑穴。 “大、大师,多、多谢您了。” 一句话出口,陆羽与鉴真都愣住了。陆羽此时的声音极为沙哑,这倒是很自然,被之前那股充斥着浑身的热气烤过一番,是个人就难免口渴。但他这句话说得结结巴巴,这就让人瞠目结舌了。原本陆羽口齿清晰,在他自己的记忆里,从他学会说话开始,连字的音调都很少错过,口吃更是一次都没有。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仔仔细细地又说了一遍:“大师,多谢您了。” 没有口吃。 陆羽顿时放下心来:“太、太好……” 他说不下去了,张着嘴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鉴真见状思索了片刻,不是很确定地说:“陆施主,现在看你只要不留心,便会出现口吃。这种情况应是你运功时自封了哑穴所致,运行到喉部的内力因为哑穴被封只能绕行,便可能出现这样的后遗症。” “这样的症状可能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也可能……”鉴真叹了口气:“将要陪伴你一辈子啦!” 陆羽这时已经平静一些,他摇摇头:“没关系大师,之前冲击境界的过程,如、如果我不点住哑穴,一定会喊出声来,那样就前功尽弃了。现在我已经成、成功了,付出点代价,也是应该的。” 说着,他站起身来,转向辩秀等人围攻张旭的战场。张旭虽然功力深厚,但毕竟孤身一人,比消耗又怎么能拼得过对方的几十人? 其实陆羽冲击圣境的时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但战局已经从之前的不分上下变成了张旭落入下风,照这样发展要不了多久,包括辩秀在内的一众山海卫,便会将他击败。 “大师,去我们路线上前方的那处石林中等我!”话音未落,陆羽已如一支离弦的箭弹出,笔直地射向辩秀。 刚一接近战团,辩秀便发现了他。淡淡的惊疑从辩秀的双目中浮现出来,但只是稍纵即逝。没等陆羽来到跟前,他便后撤脱出张旭的攻击,高举右臂,凌空一掌拍向陆羽的面门。 陆羽只觉那一掌似乎是一道冲天而起的巨浪,还没有被它击中便生出一种窒息感。他连忙双掌叠在一处,借着前冲的势头迎了上去,同时极力向右闪去,试图避开对方的锋芒。 但结果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他想着自己身在空中无处借力,极力闪避怕也只能避开对方攻势最强的点,而无法将这招完全避开。但令他吃惊的是,当他用力向右之时,体内流转的内力也猛地向右一涌,顿时产生一股从内向外的力道,将他向右推出将近三尺。这样一来,辩秀的那一掌自然便落空了,但陆羽原本打算抵挡辩秀的招数也变成了无用功。 这就是圣境的力量吗?气随身动? 陆羽还在感慨着圣境的奇妙,身体便已经落在了张旭的身边。 “呦!是小陆啊!”张旭一见陆羽颇为开心:“居然达到圣境了,遇到了什么好事?” 陆羽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前辈我们还是想、想想怎么突围吧!” 张旭一愣:“你怎么口吃起来了?是中了毒么?” 陆羽连连否定:“不、不是,前辈先不用管、管我,还是先、先突围!” 张旭的神情变得凝重了:“小陆,你该不会是急于破境,练功练岔了吧?” 陆羽本想掩饰,但越想掩饰越结巴:“没没没、没有那、那回事!前辈先不、不用管我!” 张旭沉默了片刻,然后沉声道:“小陆,你的恩情我记下了!”说这话的时候,他从与陆羽等人见面时就有的醉态消失的一干二净。 “你帮我顶住其他人,我先把领头这小子收拾了!”说着,张旭并指如剑,遥遥地指向辩秀。 “好!”陆羽高声应道。双掌翻飞,在刹那间击出数十掌,拼着受了对方几招,将趁机攻过来的几人尽数击退。突破圣境之后,般若功开始展现出它的强大。此时的陆羽,已经能同时使用本我轮、海底轮、太阳轮带给他的三种属性内力。凡是被他用内力击中的人,酸痒热三种劲道在体内同时爆发,一时间惨叫声起此彼伏,那些人一边叫着一边运转内力驱赶侵入其体内的陆羽的内力,再也无力进攻。 至于陆羽,虽然也被一些人的内力侵入体内,但这些人却大多并非自幼习武,有的又是起初修炼一种稀松平常的内功,后来才转修眠龙岛的浪淘沙。论起内力的浑厚扎实,竟没有一人能比得上陆羽。那些侵入他体内的内力,被般若功内力一荡,便消散地七七八八了。 不过对方毕竟人多势众,陆羽需要逼出的内力也比对方多出几倍,当他将那些内力尽数逼出体外后,对方的几人也已经大致恢复如初。于是双方各展拳脚,又战在了一处。 另一边,张旭与辩秀也再一次展开了碰撞。原本有着众多山海卫缠住张旭,辩秀的攻势已经渐渐占据了上风。但此时有陆羽挡住了那些人,形势便立刻倒转。 张旭的攻势大大开大阖,每一招都如同狂风巨浪。他的内力本就胜过辩秀,尽管受了些伤,但没有旁人的干扰下想要压制住辩秀也是轻而易举。 三招两式间,辩秀便已落到了下风。只能疲于招架,再无还手之力。 一边勉力应付着,辩秀一边吃力地对张旭说:“张前辈,我们一招定胜负如何?” 张旭哈哈一笑:“好啊!难得你有这勇气!”说着双手向内一收,立刻便要准备惊天动地的一击。 在他对面,辩秀同样也收回了双手。但下一刻,他却猛地拉过身边的一个山海卫,用力一甩将他甩向张旭,而他自己则如一只轻灵的雨燕,刹那间从人群的缝隙中钻出,闪电般掠向远方。 那被扔过来的山海卫大惊失色,手脚胡乱地扑棱着,张旭哼了一声,顺势抬起右掌,在他的勃颈上用力一劈,那名山海卫便跌落在地,人事不省了。 张旭对面的那些山海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辩秀易容的人在他们心中一直是个十分可靠的同伴,他们显然想不通他怎么会突然变了性子。 张旭倒是不以为意,见周围的人都一副呆愣的神情,他也顾不得知会陆羽一声,一把抓住他的肩头,高喝道:“小陆,我们走!” 接着,在陆羽的一阵腾云驾雾般的眩晕中,两人便掠出了十余丈,将那些山海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脱出包围圈后,张旭也稍稍放慢了速度,一边前行一边扭头问陆羽:“小陆,我们去哪里?” 陆羽从怀中掏出地图,比划了一下路线:“我们走这边,到石林跟、跟鉴真大师会合!” 张旭双眉一挑:“哦?老和尚被你说服了?” 陆羽想了想:“算、算不上说服吧?大师他、他回头是岸了!” “哈哈哈!好一个回头是岸!”张旭哈哈大笑道:“那我就去看看,这老和尚是怎么回头是岸的!”说着,他脚下猛地一加力,带着陆羽如一团呼啸的狂风般,奔向视线尽头的石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十九章 形与意 以张旭的速度,石林转眼即至。刚一进石林,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便从两人不远处传来。张旭转过头,狐疑地问道:“会不会是鉴真那家伙?” 陆羽摇摇头:“不可能,鉴真大师说过,他十二个时辰内都、都没法动用内力。”他还没来得及把鉴真的遭遇告诉张旭,此时只能挑重要的讲。 “那应该就是眠龙岛那些人和小洛了。”张旭推测道。接着他放开了陆羽的肩头,沉声道:“小陆,你武功虽然有所进境,但应付当前的局面还是有些勉强。我教你写个字,你尽量去学。” 陆羽一愣,心想我学写个字武功就能变好?但没等他开口问,张旭便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支鎏金笔。笔杆长约一尺,有金龙缠绕其上,龙头落在笔杆尽头,龙口中吐出一寸长的笔锋,如同神龙喷吐的烈焰。 鎏金笔一出,张旭整个人的气势瞬间暴涨。恍惚间,陆羽只觉似乎有狂风惊雷从张旭的身周炸开。在这无形风雷的包裹中,张旭手持金笔,从左至右猛地一划! 陆羽只觉整个世界都被这一招分成了上下两半,就连他自己的心神似乎也被这招撕裂,一半向上飘散,一半向下坠落。 而对面的张旭却是淡然如初,他持笔的手腕向上一提,随之又如雷霆般斩落。手中的那支金笔也化作一道从天而降的金色雷霆,须臾间便将阻拦在它身前的一切,都化为了齑粉。 而后,张旭再将手腕一提,金笔倾斜着下落,从右上划到左下。这一招,宛若滔滔江水绵延不绝,最后那一点轻轻的上提,更有着一丝勾魂摄魄的魔力。 水浪的余波未尽,张旭又将笔锋轻轻一带收到了胸口,随后自左向右斜向挥出。这一招,宛若天际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坠向地面,势不可挡,似乎转眼间便要带来一场地裂山崩。 但最后,那道流星却巧妙地转了个弯,仿佛只是一个顽童随手扔出的石块,被张旭轻柔地收到了腰间。 “看清了吗?”张旭朝着目瞪口呆的陆羽问道。 陆羽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有些不确定地说:“这是个……‘木’字?” 张旭笑了笑:“哈哈,也是,也不是,我再使一边你看看!”说着手腕一翻,又将这些招式施展了一遍。说也奇怪,每招每式的高低、长短都与之前截然不同,但奇怪的是,在陆羽的眼中,每一招给他的感觉却与之前一般无二。 这是怎么回事?陆羽百思不解,连张旭问他的话也没有听见。于是在他呆滞的目光中,张旭又将这四招使用了一边…… “小陆,这下看懂了吗?”张旭收起鎏金笔,目光炯炯地瞧着陆羽。 陆羽迟疑道:“前辈的这、这几次出手,方向与力道似乎都不尽相同,但不知为何,这些招式的‘神’却似乎始、始终不变啊!” 张旭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准确地说,变化的是招式的‘形’,不变的是招式的‘意’!” “形?意?”陆羽开始咀嚼起这两个字。 瞧着他的模样,张旭面露微笑:“照你的武功来看,你师父应当不可能不知道,那就可能是你离开师门太早了,他还没来得及给你讲招式的四种境界。” “招式也有四种境界?”陆羽惊异道:“我只知道内力的常圣至真四种境界。” “一般的武者都是只知道内力的四种境界。”张旭哼了一声,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屑:“因为招式的境界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意义,绝大部分终其一生都没法突破第一重有形无意的境界。” “招式的境界比、比内力的境界更难突破?”陆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 “那是自然!”张旭把握十足地说:“只要有一部出来了。” “这、这么厉害!”陆羽惊叹道,接着他又皱了皱眉:“突破这些境界,应该很难吧!” “何止是难?”张旭露出一丝苦笑:“我给你讲一组数字吧!平均每一百个武者中,会有一两个人能够达到有形有意的境界,是实打实的百里挑一;接下来从第二重突破到第三重,同样是百里挑一,这样一百乘一百便是一万,所以第三重境界堪称万中选一,能够达到有意无形境界的武者,全武林用两只手便数的过来的。至于最后的无意无形……” 张旭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那就只有真正的天纵之才再加上足够的机遇才能够达到。近百年来,整个大唐就只有剑圣裴旻达到了这个境界。” 裴旻这个名字,陆羽自然也是牢记于心。那可是当代武林最闪耀的巨星,一个又一个不可思议的神话,都是出自他手中那柄长剑。二十多年前,剑圣裴旻便已隐退江湖,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取代他在江湖人心中的地位,包括他的师伯不空。 裴旻的名字,便代表着两个字——“不败”! 而在说道裴旻的名字时,张旭的语气也有了些微的变化,陆羽似乎从中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再想想张旭的年纪,有个问题从陆羽的心中冒了出来。他踟蹰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前辈,您见过剑圣出剑吗?” 张旭哈哈一笑:“何止见过他出剑?我还听过他唱歌呢!裴旻的嗓子也是真不错!” “那……能跟我说说剑圣的剑吗?就是无意无形的那剑。” 张旭略一思忖:“我只能说,如果你见到他那一剑,你所能感到的便是虚无,所有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见,但再仔细感受,这种虚无中却又蕴藏着整个世界!”一边说着,张旭眼中露出一股深深的向往之色,似乎又回到了当初,正欣赏着裴旻的那绝世风华的一剑。 “那一剑叫什么名字?”陆羽同样满脸神往地问道。 “无意无形的剑,又哪里需要名字?”张旭用反问回答了他。 说完这句,张旭与陆羽全都沉默了。前者似乎已经陷入回忆之中,而后者正在穷尽着自己的想象力想象着那招既空无一物,又包罗万象的剑术。 半晌,两人才先后从沉思中回过神,此时之前清晰可见的打斗声都已经有些模糊了,但两人却还想沉浸在对极高武学的遐想之中。 想到之前与鉴真的对话,陆羽脱口而出:“百年前的奇侠萧远舟,应该也有可能达到了无意无形的境界吧?” “若是他与虬髯客的比武中获胜的是他,那自然是极有可能!”张旭很是中肯地说。 当时的虬髯客,内力已达真境,招式则达到了有意无形的巅峰,若是萧远舟能够战而胜之,自然便很可能达到了无意无形的境界。 听了张旭的回答,陆羽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木然,似乎又沉浸在了对招式境界的遐想之中,张旭率见状赶忙打断他:“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之前我给你演练的那个‘木’字记住多少?” 陆羽挠了挠头:“神、神意大概记了两三成,招式变、变化……” “行了!差不多了!”张旭大手一挥:“赶紧走!去帮小洛!” “恩!”陆羽点了点头,两人迈开脚步,像两匹矫健的骏马,朝那打斗声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二十章 突入重围 绕过几根松柏般的石柱,两人便瞧见了那打斗着的人们。此时围攻的人们已不仅是山海卫,许多穿着岛上的普通弟子也前赴后继地加入了战团。 密密麻麻的人挡住了陆羽的视线,他完全看不到包围圈中央被围者的情况,只能看到一道道炫丽的刀光不断亮起,每一刀都气势逼人。但明眼人仔细一看便会发现,每一刀的光芒都要比上一刀暗上那么一丝。 “住手——”陆羽高声喊道:“长老们我有话说!” 他这两句运足了内力,倒是一点也没结巴。但他一个人的声音怎么比得上几百人的呼喊声?这句话一喊出来,便如同泥牛入海般,被几百人纷乱的声音瞬间淹没。 张旭哈哈一笑:“小陆,这事还是我来!”说着他深吸一口气,张口高呼:“住——”但他只喊出一个字,便突然咳嗽了起来。脸也在瞬间涨的通红。 片刻后他止住咳嗽,有些惭愧地说:“真是丢人,看来确实是年纪大了,受这么点伤连话都不会说了!” “前辈千万别、别勉强!”陆羽怕他碍于面子强行运功,连忙出言劝说。 张旭这次倒是难得的好说话:“好,那我们就先冲进去再说吧。” “嗯!”陆羽点点头说:“前辈尽量别、别伤人!要、要不然误会更、更深!” “照顾好你自己吧!”张旭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算是回答了他。 此时,两人已经到了包围圈的边缘。外围的眠龙岛弟子们自然便发现了他们,于是十余人反身朝他们扑来,当先有五人,两人扑向陆羽,三人迎向张旭。 扑向陆羽的两人均单手持刀,两人显然平日里就多次配合过,两柄长刀一上一下向陆羽斩来,似乎要将他纵切成三段。 陆羽手持铁笛,原本打算用五德拳中的“仁”式将对方的攻势荡开,但就在出手的前一刻,张旭那惊天动地的招式却如猛然在他脑中炸裂开来。陆羽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似迷惘又似明悟的神情。手中的鉄笛随着他的手腕轻轻一摆,轻轻贴在左侧的腰间。然后微微一晃,恍若在刹那间化作了一道开天辟地的利刃,自由向右斩向那迎面而来的两道刀光。 与此同时,三道脉轮同时运转,澎湃的内力随着陆羽的心念化作了凛冽的风字决,咆哮着冲入了陆羽手中的鉄笛。 清脆的响声接连响起,那两柄寒光闪烁的钢刀刹那间便在与铁笛的碰撞中断成两截,那两人也如同两片被秋风扫起的落叶,痛呼着向后方跌去。 般若功突破到圣境后,陆羽的内力即便在山海卫之中也罕逢敌手,更不用说这些普通弟子了。而他虽说还没真正练成有形有意的招式,但即便只是模仿张旭的招式,境界也绝对超过了大多武者的那些有形无意的招式。招式与内力的双重碾压,这两个弟子又怎能在陆羽的面前讨得了好? 不过此时在场的眠龙岛弟子足有数百人,只是两人被陆羽击退,他们自然不会退散。那两人刚一散开,便立刻有人扑了上来,那一道道闪亮的刀光在空中如猛兽的獠牙,似乎下一刻便要将陆羽的身体斩得七零八落。 但陆羽却似乎没有看到这些刀光般不管不顾,手腕一翻将铁笛抬起,而后猛然下落。铁笛便如黑色的雷霆般从天而降,笔直地劈向当前一人的头对方的人数十倍于此了。 但他也不需要再前进了,因为在这个距离喊话,长老们已经能够听得见了。 于是下一刻,陆羽的声音响彻全场:“几位长老!我有话说!” 这一声陆羽运足了内力,喊过之后一时间甚至有些头晕目眩,但他的目的却也达到了。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攻击,扭头向他看了过去。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四位长老。一见是他,白长老便抢先喊道:“好啊!你这狂徒捡了条命,居然还来我们面前送死,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等等!几位长老你们看看这个再说!”说着,陆羽手腕一翻,一团白色的事物被他高高抛起,越过山海卫的头顶,朝着四位长老的方向飘去。 长老们顿时如临大敌,以为陆羽扔出了什么暗器,连忙一起出手,用掌风将那团白色的事物击落在地。 之后他们才看清,那只是一团白色的绸布,看样子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 山海卫们走上前来,检查确认了这团白布没有毒,这才将它小心地呈给几位长老。 长老们瞧着这团白布,起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将它展开后再仔细看了看,顿时齐刷刷地变了脸色。 为首的墨长老走上前来,深色郑重地瞧着陆羽:“这位公子,玩笑开得有点大了。不知道你想要我们答应什么条件,才能把岛主玉牌交还给我们?” 而在他身后的白长老则厉声吼道:“交出岛主玉牌!否则,我们立刻将你碎尸万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二十一章 那道划破苍穹的刀光 陆羽一愣:“几、几位长老,你们是什、什么意思?这上面的图案,是、是从岛主玉牌上拓拓拓、拓下来的?” 白长老冷哼一声:“自然!你少耍花样,早点交出岛主玉牌,我们还可能放你一马!” 陆羽笑了:“白、白长老,我不知、知道你是真蠢还、还是装蠢,若是装蠢还、还好,若是真蠢,那心、心心念念的想把你扶、扶上大长老之位的白尊武,不、不是死的太冤了吗?” “你!”白长老气得怒发冲冠,向前一冲就要动手,但他刚一动,张旭便一闪身到了陆羽的身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而一旁的墨长老也伸手拦住了他:“等等,听他说两句。” “还、还是墨长老明事理!”陆羽轻咳一声:“关于我拿、拿没拿岛主玉牌的事,我、我就不废话、话了,我若是真拿了岛、岛主玉牌,又怎么会蠢到在在你们面前炫、炫耀?我、我只说些有用的东西。”说完这话,他理了理思路,便将自己纵身跃下山海阁后发生的事从头至尾地说了一遍。 尽管只挑重要的说,但还是让已经变成口吃的陆羽费了些力气。 当他说道林曦的名字时,周围的人们纷纷神色一变,显然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而当他说道山萦出现之时,更是引起了许多人的惊呼声…… 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完,陆羽便停了下来,再不说一句多余的话。一方面是因为有些累了,另一方面也实在没什么必要。于是他直盯盯地看着面前的几位长老,等待着他们的回应。 这一次,一向刁难他的白长老变得哑口无言了,他紧皱着双眉,满脸苦思冥想的神情,似乎在怀疑些什么。另外的三位长老也是默然沉思着,最后,还是墨长老开了口,缓缓地说道:“陆羽、陆少侠,你说的这些话的确不像是能编的出来的,十年前林曦中毒,山萦被逐之事,有些细节我们都不太清楚,今天倒是从你这里听到了,不过只有一点……” 墨长老踟蹰片刻,才接着说:“你说鉴真大师是为了钱才与他徒弟辩秀同流合污的,这样的言论未免太瞠目结舌了吧?有什么证据吗?” “我们可以找到鉴真大师让、让他自己说明!”陆羽理所当然地说。 但墨长老却摇了摇头:“若是真如你所说,鉴真大师是个见利忘义之人,那他大有可能因为更大的利益转向你这一边啊!我们又怎么敢相信他?” “这……”陆羽显然没想到这点,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在此时,一声响亮的佛号在人群外响起:“阿弥陀佛!这件事老衲自己来解释就好!” 佛号声一起,站在那个方向的人们便似乎被佛号声中的虔诚所打动,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路。双手合十的鉴真便施施然地走了进来,来到了几位长老的面前。 陆羽顿时面露喜色,但鉴真的第一句话却又让他目瞪口呆。 鉴真转头瞧向他,十分严肃地说:“陆施主,老衲只是缺钱,并不是见利忘义,你就算已经口吃了,刚才也应该跟他们争辩的。” 然后,他才转头瞧向墨长老,微笑道:“墨长老,我说这样一件事吧,有一个乞丐,他快要饿死了。这个时候有人对他说,你只要按我说的,在特定的街上乞讨一圈,无论讨到什么,我都愿意用十两银子跟你换。你觉得这个乞丐算是歹人吗?” “当然不算!”墨长老肯定地说:“他所做的不过是日常做的事情,而且又是为了生存,自然不算为恶!” “这样就好!”鉴真点了点头,随后叹了口气:“老衲与这个乞丐,区别也不大啊!” 一听这话,人们纷纷露出不解之色,但没等他们询问,鉴真便接着说道:“老衲此生的追求,便是东渡日本,这件事比老衲的性命还要重要,而东渡日本缺什么?最缺的便是钱。这时候辩秀对我说,让我来一趟眠龙岛,也不需要听他的什么命令,只要凭着本心行事,便能替我解决金钱的来源。这件事若是换成你,诸位,你们会不会答应?” 鉴真说到这儿,人们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认同的神情,不少年轻弟子还忍不住地点起了头。 扫视了一眼人群,鉴真又接着说:“若是老衲早就知道辩秀所谋者竟如此之大,就算是再给我十倍的钱,老衲也绝不会来。相反,若是当年墨长风真的是杀害前任大长老的凶手,老衲也不会因为陆施主的一些财帛便口出胡言。老衲对于佛祖还是有真正的敬畏之心的,这一点,我想在老衲跳下山海阁搭救陆施主时已经证明过了。” 此言一出,人们立刻纷纷点头,看向鉴真的目光也由之前的怀疑变回了原本的崇敬。 只有陆羽在心里暗唾了一声:“大师您真能扯!你又不是笨蛋,辩秀请你来的时候能不知道他要搞猫腻?你没想到他野心这么大倒是有点可能。”但一想到鉴真最后的那段话,陆羽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没有鉴真,他早就摔死在山海阁下面了。 几位长老的神情也没有了怀疑。四个人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了几句,便侧过身来,同时面对着洛淼与鉴真等人。 斟酌了一下言语,白长老走上前来:“几位,看如今这事情的发展,我们可能真的是被人耍了。但墨长风毕竟犯了岛规,至少他偷盗龙啸刀之事确凿无误,不能就这样不管。几位先说说,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张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扭头瞧向别处,陆羽也自觉身份不够,向后退了半步示意自己不参与决策。剩下鉴真与洛淼两人对视了一眼,鉴真便开口道:“洛施主,此事主要的因果都集中在你身上,还是由你提出一个解决方案最合适了!” 洛淼也不推辞,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后开口道:“几位长老,晚辈的意见是,给晚辈一些时间,晚辈愿意负起查出杀害大长老真凶的责任,也算是替师父赎罪了!不知长老们意下如何?” 几位长老对视一眼,墨长老开口道:“洛少侠的想法有些道理,但当年大长老遇害后,我眠龙岛上下全力以赴,除了找到九龙冲天这一个线索外,就没找到别的线索,而且那人能杀了大长老,武功显然极为高深,少侠天赋异禀,但毕竟年少,武功怕还比不上那人,若是就这么放你离开,那这追查真凶之事,恐怕就变成镜中月、水中花了吧?” “即使如此,那长老们提个方案吧!”洛淼毫无怨言地说。 “好!”白长老朗声道:“这样,现在给你个机会,我们四个站在一起,若是你再能一刀逼退我们四个,那我们就相信你有找到真凶并惩治他的能力,就按你说的方案去办。若是不然,那就把你废去武功,罚在岛中替你师父面壁思过!” “废了武功不太好吧……”“就是,这样的天才有些可惜了,不过面壁思过还是可以的……”山水两位长老在后面小声嘀咕了起来。 陆羽顿时被气得哭笑不得,忍不出开口道:“几、几位长老,还、还没开始打呢你们就、就这么确定?之前你们中的三、三个可都被洛大哥一招击、击退了吧?” 一听这话,几位长老顿时面露怒色,但想到陆羽说的都是实话,也就没了脾气。转而瞧向洛淼,等待着他的答复。 对于此时的洛淼,这样的条件确实是有些严苛,之前他出其不意,才一招逼退了三位长老,此时他要面对的敌人又多了一位,而且他自己还身受重伤,几位长老虽然也有伤,但比起他来说却是轻得多了。 这些事,洛淼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是轻轻地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重新睁开了双眼。迷人的神采刹那间在那双之前已经变得晦暗的双眼中亮起。 接着,他露出一丝自信的微笑:“几位前辈请接招!”说着,双手缓缓地握住刀柄,十指紧握的那一刻,之前变得暗淡的刀芒瞬间被点亮,变得如璀璨的银河般绚丽夺目。 四位长老见状连忙挥了挥手,示意其他弟子退后,而他们四人则一齐上前,并排地站在了洛淼的身前,双手微抬,准备出手抵挡。 下一刻,九条巨龙便再次从龙啸刀中腾跃而出,在空中张牙舞爪。但这次,它们却没有急于扑出,而是掉过头,朝着它们中央的核心处疾冲而去。然后,相互穿过彼此,扑向相反的方向。而此时,它们身上的光芒已经变得更加耀眼。 看到这儿,几位长老已经面露惊骇,但却还不算完,这样的过程连续进行了三次,九条巨龙才缓缓地停下来,将它们那虚无的龙睛瞧向几位长老。 “他居然能直接在手中完成四连冲的蓄力,看来江湖中又要多一个虬髯客啦!”鉴真微笑着赞道,张旭也频频点头,陆羽则像其他眠龙岛弟子一般,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四位前辈,接好了!”洛淼大喝一声,龙啸刀横扫而出,九条巨龙仰天长啸、泰山压顶般冲向四位长老。 这一招一出,四位长老便知道自己接不下来。但话已经放下,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去接。 但就在这招与他们相撞的前一刻,一道天神开天辟地般的挥斩凌空而至,瞬间划破了苍穹,拦在了那九条巨龙的面前前。紧接着,刀光如水波般轻轻一晃,顷刻间化作与对面几乎一模一样的九条巨龙,咆哮着迎上了洛淼的九龙冲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二十二章 真凶 下一刻,伴着一声雷霆般的巨响。那突如其来的刀光便土崩瓦解,而洛淼的九龙刀光却也吃痛般缩了回去,消失不见。 人们的目光顿时朝着洛淼的对面瞧去,只见那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衣的人,他的头发披散着,将面目遮得严严实实,身材修长,露在外面的手腕极瘦,却又透出一股力量感。在他的双手中,合握着一柄四尺多长的长刀,刀身宽仅一寸,如新月般闪着明亮耀眼的光芒。 场中顿时沉默了下来,人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人。猛然间,一声惊呼从人群中响起:“鬼!鬼啊!” 人们转头瞧去,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的男青年吓得脸色惨白,一边用手指着那人,一边双腿打颤着向后退去。 站在他周围的几人连忙按住他,伸手点了他几处穴道,他便软软地倒了下去,不再言语。但那眉宇间,却始终透着惊恐的神情。 “他这是怎么了?”墨长老皱着眉,不悦地问道。 出手制住他的几人对视了一番,最终有人走上前来,有些踟蹰地开口道:“禀长老,他……他以前受过一次惊吓,之后就变得神智有些失常,见到穿黑衣的人就容易发疯,那时候大长老刚出事不久,也就没顾得上把这事禀告给长老们。” 说这话的人神色淡然,没觉得有什么反常。但是听这话的人中,却有人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想到了一种能将所有的线索都穿在一起的可能性。 那人的话音未落,陆羽就已走上前来,冲着四大长老朗声道:“几、几位长老,这人也会用九龙冲天,岛中又、又有人在大长老去世后不久受、受到惊吓,说不定这人就、就是杀害大长老的真凶,而在那、那之后的三年,他都藏在岛上,今日方才现、现、现、现身!” 在场的诸人中,本就有不少人在朝着这个方向思考,此时经陆羽一言点破,顿时有一种豁然开朗地感觉。紧接着,他们便将灼热的目光投向那道已变为众矢之的身影。 墨长老的脸色也跟着阴沉了下来,他朝着那人拱了拱手,沉声道:“这位兄台,还请你说明一下,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用我们岛中的九龙冲天?还有,我们的大长老是不是被你所杀?” “说!大长老是不是你杀的?”其他人也跟着高声喊了起来,一时间喊叫声如雷鸣般震天动地。 那人慢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张二十几岁的苍白面容,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直视着洛淼,完全不管旁人的问话,用很是生硬的汉话对洛淼说:“你那招,再使一次!” 听着他那蹩脚的汉话,又瞧了瞧他那柄狭长的刀,洛淼问道:“你是日本人?” 日本国处于大唐东方,唐代之前一直被叫做倭国,直到则天皇帝君临天下时,才将其改为日本。则天皇帝去世后,她的帝位被削,但日本这个名字却留了下来,也算是她在这世间留下的一点印记。 那人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日本人的身份。接着,他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你那招,再使一次!” 洛淼点点头:“好啊!不过在那之前,我要问你几句话。” “你问!”日本人生硬地说。 “以前,是不是有个会使这招的人,被你杀了?”洛淼单刀直入地问。 出人意料地,日本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是,我找他比武,他的刀法很好,但他的刀不好,所以他死了。” “谢谢!”洛淼微笑着点点头。接着,他便在日本人满脸期待的神色中转过头,朝着四大长老拱了拱手:“几位长老,看到了吗?这才是杀害大长老的真凶,你们错怪我师父了!” 其实不用他说,四位长老此时早已是双目赤红。他们纷纷抬起了之前垂在身旁的双掌,接着,墨长老轻轻地说了声:“动手!”四道身影便化作疾风闪电,径直扑向了那有些呆愣的日本人! 虽然事出突然,但那日本人还是及时地做出了反应,手臂一挥,长刀在身前横向划出一道弧线,那道弧线如水波般起伏荡漾,无边无际,将四位长老的攻势尽数纳入其中。 “水天一色!这也是我们眠龙岛的武功!”围着的人中有人惊叫出声。 这一招水天一色变幻莫测,极难躲闪,但四大长老却都对它极为熟悉,脚下施展出水云舞身法,身体如云雾般轻轻一晃,便穿过了眼前的攻击,双掌翻飞,击向那日本人的周身要害。 站在一旁的洛淼一振龙啸刀,便想要加入战团。但龙啸刀的刀芒却猛地一颤,随后在须臾间消散一空。洛淼的脸色也在同时变得惨白,前后晃了晃,才勉强地站稳脚跟。 内力已经消耗殆尽,之前所受的伤便再难以压制了。洛淼只觉一阵阵眩晕感不断袭来,强打着精神才没有失去意识。 这样的情况下,他自然不可能再出手。但瞧着场中的情形,他却突然灵机一动,深吸口气朝着中央喊道:“喂!日本人,你叫什么名字?” “出刃!”日本人语气平淡地回答,手中的长刀丝毫不乱,将四位长老的攻击尽数挡住。 “出刃,我有话直说了。你跟我对的那一招,和方才你出的那一刀都很不错,但却似乎欠缺了一些神意,导致招式不能圆融自如,多了些不该有的破绽啊!” 一听这话,出刃立刻神色一变:“不错!我这几招都是跟三年前与我比武那人学的,可惜只看他使了一次,后来我一直在这岛上练了三年,但始终差那么一点,所以我才想跟你比刀,再看看这些招式!”说这些话时,他将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洛淼的身上,顿时被四大长老的攻击逼得险象环生,但他却毫无察觉,只是紧盯着洛淼,等待着他的回答。 “哦,原来是这样!”说着,洛淼背在身后的手朝着中央挥了挥,示意人们上前围攻。然后他便慢条斯理地说:“既然你如此好学,那我就给你说说这几招,就先说你刚才横斩的那招水天一色吧!” 然后,洛淼就真的开始说了。听起来,他真的是在将那些招式的奥秘通通说给出刃,只是他说的话有两个问题,第一个就是慢。他的语速比起已经结巴了的陆羽还要慢上好几倍,简直像在唱戏。第二个问题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都是些诘屈聱牙的词句,连在场的汉人们都极难理解,更不用说出刃这个日本人了。于是出刃便不停地叫停他让他解释之前的话…… 与此同时,周围的人们在洛淼的示意下已经如潮水般涌了上来,纷繁的刀光瞬间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封死了出刃逃走的所有道路。 四位长老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也在同时暴起发难。四根手指同时点出,击向出刃胸腹处的要穴。 在这一刻之前,出刃一直在专心地听着洛淼的讲解。等他发现对手猛然出手时,已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他想举刀抵挡,但长刀刚一动,便被无处不在的刀光拦住,再难前进分毫。而他手上的功夫又稀松平常,远不及他的刀法,在四位长老的攻势前就如同小孩子打架般可笑。刹那间,四根手指已如闪电般收回,而出刃则僵硬地站在了那里,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了。 见此情形,洛淼长出了一口气,接连咳嗽了几声后才又对出刃道:“不好意思了,不过杀人偿命,你杀了大长老,还让我师父背黑锅,也就别怪我卑鄙了!” “何来卑鄙一说?”白长老大手一挥:“洛公子今日可算帮了我们大忙了。我老白要是再找你麻烦,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白、白长老你等、等等,白尊武的事……”陆羽以为白长老想趁机蒙混过关,连忙出言质问,但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香气飘入他的鼻孔。 “什么东西这么香?”他心中正暗自疑惑,只觉一股突如其来的无力感瞬间蔓延到了全身,双腿一软,他便“扑通”一声坐倒在了地上。 类似的扑通声接连响起,在场的人们全都感觉浑身无力,一个个地跌倒在地,唯一站着的,反而是被点了穴道的出刃。 一时间,场中变得鸦雀无声,因为大多数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一阵身体翻滚的声音传入了人群。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翻滚着滚进了人群中央,正是苏醒不久的林曦。而在她后方,山萦施施然地走了过来,径直走进了人群。 “呦!几位师叔都在啊!”她冷笑着看着四大长老:“当年山循赶我走的时候,你们好像也像现在这样,一动都不动,还真够滑稽的呢!”一边说着,她一边朝着四大长老每人踹了一脚。 而后,她便注意到了那直立着的出刃:“这人被点了穴?这人是谁?” 说着她伸出手指,似乎要给出刃解开穴道。 “侄女不可!”山长老将嘴唇咬出了血,拼尽全力说道:“他是杀死你父亲的凶手,你不能放了他!” “哦?原来山循是死在这样一个人手里啊!”山萦放下了手指,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出刃。 “我是杀了你好呢?还是放你走好呢?”山萦皱起了眉,似乎真的在用心思考。然后她又接着自言自语说:“要不放你走,让这些人着急?”然后又摇摇头:“还是杀了你吧,让我这个被山循赶出岛的女儿替他报仇,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讽刺了吧?” 说着,她的手腕一翻,追魂刃便如一道银色的电光,斩向了出刃的咽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二十三章 辩秀出手 眼见着那道银色的电光便要将目标一分为二,但却在抵达的前一刻倒卷而回,紧接着“叮”地一声,被一根修长的手指高高弹起,像一条跃出水面的银鱼。 来不及转身,山萦左手的追魂刃便划过一道银光,向身后挥出。但这一招还没落到实处,另一根手指便轻轻点在了她的后颈,她那挥着匕首的两只手便就那样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此时山萦并没有瞧见出手者的面容,但她说话的语气却极为笃定:“辩秀,你这是什么意思?” 辩秀的声音果真从他背后传来:“哈哈,没什么意思,只是这位侠士武艺超群,贫僧不忍心见他死在你的手中罢了!”说着,他走到出刃面前,手指在他胸口疾点几下,便解开了他的穴道。 出刃顿时从僵硬的状态恢复过来,下意识地向后一跳,退出几步远,然后又满是戒备的左顾右盼了一番。 “出刃侠士,不用担心,之前他们点了你的穴,贫僧已经帮你解了!”辩秀见他惊慌的模样,连忙出言安慰。 “点穴?”出刃心有余悸地说:“好厉害的功夫!” “没什么厉害的,侠士若是想学,改日贫僧教你!”说着,辩秀抬起头,目光在面前的陆羽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看向了周围那些瘫软无力的人们。看着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了起来。一挥手,十余个身穿山海卫袍服,黑布遮面的人便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背后,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瞄准了那些此时无力抵抗的人们。 杀机,在辩秀的眼中渐渐变浓。 “辩秀!”此时,一声虚弱的喊叫从他的身前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索。 放眼瞧去,陆羽正挣扎着坐起来,瞪大了双眼盯着他不放。 “辩秀!你今日若是敢伤这里的一个人,我发誓,就算将来拼了命,也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陆羽的这句话,很是绵软无力,听着就像是梦呓一般,只是吐字很是清晰,而且他这次没有结巴。 辩秀愣了愣,随后轻轻地笑了出来:“陆公子,我们现在不是已经是敌人了吗?难道现在你有机会不会杀了我?” 辩秀的话中带着些嘲笑的意味,但陆羽却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当然不会。至少我现在,还没有确定有哪个在乎的人被你害死,所以我不会杀你,日后若是利益一致,说不定还能合作一下。但如果你敢动我在乎的人,那么就算是毁了我自己,我也一定要拉你陪葬。你听懂了吗?” 辩秀点了点头:“原来陆公子是这样的人,算我看走眼了!现在我也确实得罪不起你背后的靠山们。好,那我就答应你了!”说着像赶苍蝇似的将手一挥,他身后的那些人便又无声地消失在了四面八方,好似从未出现一样。 “出刃侠士,请!”辩秀朝着出刃做出了个请的手势,出刃一脸迷茫地瞧了瞧周围,最终在他坚持的目光下迈开脚步,顺着他的指引走向远处。而辩秀则来到了山萦面前,毫不顾忌男女之妨,径直将手伸入她的衣领,片刻后,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牌便被他拿在了手中,玉牌正面刻着一条昂首怒目的巨龙,背面则刻着陆羽等人熟悉的眠龙岛地图以及那些神秘的条纹。 “山萦施主,得罪啦!”说着,辩秀小心地探出手指,将她的衣襟掩好。然后晃了晃手中的玉牌说:“这岛主玉牌,还是让我来保管比较安全,你说呢?” 说完这句话,他便哈哈一笑,背起双手很是得意的飘然远去。 在场的人们都气得火冒三丈,但此时人们连动一下手指都很难,自然拿他毫无办法。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山萦双肩一坠,双臂垂落下来。她皱着眉晃了晃双肩,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人群,追向辩秀等人离开的方向。 又过了一会儿,被迷香迷倒的人们也渐渐地恢复了力气。以四大长老为首的眠龙岛诸人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尴尬,先是冤枉了好人,后又放跑了凶手,丢失了岛主玉牌,眠龙岛这次可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被山萦点了穴的林曦此时也恢复了行动,她来到四位长老面前,眼含热泪地说:“四位师叔,这些年身体可还康健?” 四位长老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眼角也有些湿润:“都好都好。”“我们都挺好,侄女你放心!” 接着,墨长老又反问道:“侄女,倒是你,十年前你中的毒可是无药可医的啊!现在怎么样?还有危险吗?” 林曦摇了摇头:“我之前自己查看了一下,发现体内的毒大部分都在这十年里慢慢地排了出去,剩下的量极少,应当已无大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四位长老齐声应道,言语中溢满了欣喜。 但林曦却在此时严肃了起来,郑重地垂下了头说:“四位师叔,弟子学艺不精,没能保住岛主玉牌,还请四位师叔责罚!” “哪里的话,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白长老立即反驳她。山水两位长老也附和道:“就是就是,别太自责!”墨长老则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有什么事我们回山海阁再说!”说着,便要带领众人回转山海阁。 但陆羽的喊声却在此时响起:“等等!”人们放眼瞧去,只见陆羽如一条灵巧的游鱼般钻入人群,转眼间又扯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回到了四位长老的面前。 那人戴着兜帽,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他的身材很是魁梧,但此时却显得畏畏缩缩,似乎想挣脱陆羽,但又有些犹豫。在他犹豫的时候,陆羽可是毫不迟疑,伸手一把便掀掉了他的兜帽,露出了他那张生着络腮胡子的国字脸。 “白尊武!”“他不是死了吗?”人群中立刻爆出无数惊疑的声音。墨长老皱了皱眉,然后大喝了一声:“肃静!”这一声如同山崩海啸,顿时盖住了其余的响动。人们这才安静了下来,脸上带着惊疑与惊吓的神情。 喊完这一声,墨长老便转过头瞧向白长老:“小白,你该给大家个解释吧?” 白长老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老墨,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白尊武!你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究竟是要干什么?”白长老怒视着白尊武说。 此时,白尊武也像陆羽一样结巴了:“长、长老,您与墨、墨长老的关系日渐疏离,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墨长老会、会……所以才与辩秀合作,打算让您做、做上大长老……” “不用说了!”白长老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还没等他接着说话,墨长老便转过头来:“小白,是你跟他们说,我们两个关系不好的?” “怎么可能?”白长老瞪大了眼睛,然后瞧向白尊武:“你说!是谁告诉你我跟墨长老关系不好的?” “这……”白尊武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似乎不太想说,但在白长老目光的逼问下,他最终还是无奈地开口道:“这……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大家都看在眼里啊,您跟墨长老隔三差五就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每次墨长老都把您打得鼻青脸肿,这难道还不算关系不好?” 听了白尊武这话,围在周围的人们也都沉思了起来,而后不由自主的频频点头, “这……我……”白长老用颤抖着的手指着白尊武,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还好墨长老接过了话:“我们老头子们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年轻人来管了?我跟小白从小打到大,早就习惯了,我们一起喝酒聊女人的时候,你们怎么没看见?我们一起拼命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呢!就看到那么点细枝末节,就说我们关系不好,这不是盲人摸象吗?” “说得对!”白长老高声喝道。指着白尊武的手也稳定了下来:“你小子,从小就笨,还学别人搞阴谋诡计?罚你,去山海阁做杂役,未经允许,永不可离岛!” “是!”白尊武应了一声,灰溜溜地退到了一旁。 “你们几个,搀着点洛公子!”墨长老见洛淼伤势严重,连忙命他附近的几名眠龙岛弟子上前搀扶。然后,他便又接上了之前的话题:“所有人,先各自散了,我们也得休息休息,之后的事情,等我们商定下来,会鸣钟通知大家到山海阁集合的!散了散了!” 弟子们都想知道长老们打算如何处理后续的事情,一时不想离开。于是便又软磨硬泡了一阵。到了后来,他们似乎也觉得无趣了。这才渐渐地散去。 墨长老看了眼天,发现太阳已经悄然移至了西侧,于是他将目光移向洛淼等人:“几位侠士,因为我等的无能给几位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是抱歉!林曦,你给几位贵客安排好休息的地方,然后找大夫给洛公子瞧瞧伤势。”他直到陆羽与林曦的关系还算缓和,于是安排林曦来安顿他们。 “若是没什么大碍的话……”墨长老的目光依次掠过洛淼、陆羽、张旭、鉴真以及王蕙:“那就请几位在晚饭后来山海阁一趟,我们商量商量,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二十四章 兵分三路 除了洛淼外,几人的伤势都不重。于是在洛淼表示同意后,便均对这一提议表示赞同。之后,四位长老便安排弟子带几人到靠近山海阁的客房休息。 几个人刚换好了已经快变成破布条的衣服,韩嫣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询问几人的伤势。之前的冲突中,四大长老见她“执迷不悟”,便派人将她软禁了起来。此时误会解除了,自然便把她放了出来。 韩嫣一见到陆羽等人,立马便将四大长老一顿臭骂。但她骂的却很有技巧,她骂的内容,全都是四大长老的糊涂愚蠢,始终在无形地强调着,四大长老对这件事的内幕一无所知。这样一来,虽然她骂的比较狠,但却并没有加深人们对四大长老的怨恨,反而让几人对他们生出一种同情。 趁这个机会,张旭对鉴真使用了“野马之吹”的祛毒法,将他所中的五色氤氲与他的内力一起“吹”了出来。瞧着鉴真一生的武功就这样没了,陆羽有些替他可惜,但鉴真本人却并不太在意,看他的表情似乎只是丢了几文钱而已。 伤势最重的就是洛淼了,内伤外伤都有,包扎好了外伤后,他便开始打坐调息,运转浪淘沙心法治疗所受的内伤。 而韩嫣在发现陆羽的变化之后,便停下了对四大长老的咒骂,转而询问起陆羽变成结巴的详细过程。问清楚了之后,便急匆匆地跑回山海阁,说是要帮陆羽找治疗的方法。 过了没多久,便到了晚饭的时间。几人吃过了晚饭,便按照与四位长老的约定一道前往山海阁。 眠龙岛的弟子们早已将山海阁从上到下打扫修缮了一番,连被张旭踏碎的地板也已经补好。几人依旧被安排在之前的座位,与四位长老相对而坐。四位长老的身后,也同样站立着四个分别来自四族的青年。唯一的不同是,林曦站在了那张原属于大长老的长椅背后,神情郑重地注视着全场。 等几人各自坐好,墨长老便挑起了话头:“几位,道歉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这次的事情,我们眠龙岛自然不可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几位当中,或许也有人想要找他们报仇,所以老夫这才把几位找来,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行动。来,小林,把我们之前商量出的初步计划向大家说一说!” “是!”林曦应了一声,绕过长椅走到人们的面前:“我们粗略的计划是这样的,眠龙岛派出精锐弟子两百名,兵分两路,一路以夺回岛主玉牌为目标,出海追击辩秀,另一队则以调查其他地图碎片为目标,釜底抽薪地摧毁他们的计划。” 说到这儿,她将目光移向王蕙:“王蕙姑娘,听韩嫣师侄说,你的家人被辩秀等人劫走了,我们想这可能与地图碎片有很大的关系,所以想以此为突破口,顺便可以帮你救出家人,不知你能否加入我们,帮我们提供些线索。” 王蕙点点头:“自然可以,多谢林前辈了!” “哪里哪里!”林曦朝着王蕙笑着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向洛淼:“洛公子,按说这件事最委屈的就是你了,我们也不该再要求你做什么,但毕竟你是墨师兄的弟子,师父当年并没有下令将墨师兄逐出师门,所以你自然也就算是眠龙岛传人,希望你能看在香火情的份上,也出手帮我们一把。” 洛淼脸色还有些苍白,但还是点了点头说:“好!我会尽力而为。” “多谢!”林曦朝着洛淼拱手致谢。接着讲目光转到了张旭的身上:“张前辈,您之前曾对四位长老说过想要个说法,我们思索再三倒也想出了个主意,除了被烧掉的那份王羲之的遗书,家师在世时还收藏了许多前朝名家的书法作品,其中王羲之的作品也有几份,这些东西只有我知道放在哪里,您若是感兴趣,一会儿我可以带您去看看。” 没等她说完,张旭便“腾”地站起身来,神情激动地说:“在哪?那些东西在哪?快带我去看!” “您稍等,您稍等!”将头一转,林曦瞧向了鉴真:“鉴真大师,这次您虽说曾误入歧途,但最后还是帮了我们大忙。四位长老决定为您提供一艘大船,助您东渡日本。您可以通知您的弟子们来这里集合,我们准备好船后便可以立即出发。” “阿弥陀佛,贫僧多谢!”鉴真双手合十,神色不悲不喜。 林曦最后将目光落到了陆羽的身上:“陆公子,你也是我们眠龙岛的恩人,更是我的恩人,我们想不到您会与辩秀还有其他的恩怨,也就不能再拉你下水。我们已经开始查阅岛上的典籍,寻找治疗口吃的方式,但暂时还没有找到什么发现。不知你可有时间在岛上多盘桓几日,试试看能否找到治疗你的良方?” 陆羽想了想,摇了摇头说:“还、还是算了,我另有、有要事,我与、与韩嫣约定、定好了,陪她来、来这里一趟,他就要陪我去、去找一个人,抱、抱歉了!” 一听这话,林曦便扭头瞧向韩嫣,韩嫣的神色有些不悦,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于是林曦转头对陆羽笑道:“这样也好,辩秀已经得到了岛主玉牌,韩嫣师侄对他应该也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那祝你此行马到成功!” “多、多谢!”陆羽拱手应道。 收回目光,林曦再度将视野覆盖到全场,朗声道:“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反对意见,那我们这个兵分两路的计划就这样决定了!”说完,她有些不放心地看向四位长老:“四位师叔,我说的没什么纰漏吧?” 墨长老摇摇头:“没什么纰漏,但只有一点,我们此次的行动不是兵分两路,而是三路。第三路,由我们四个带头,目标就是杀了那个日本人,给老大报仇!” “没错!让我们四个在这岛上干坐着,还不如让我们死了算啦!”白长老高声道。 林曦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可是,可是师叔们离开以后,岛上的事务该由谁负责呢?” 墨长老一挥手,扫过了那站在四位长老身后的青年:“有什么事情,就由你们五个商量着来吧!” “可是……可是岛上的精锐弟子都被分到前两个队伍之中了,没什么人手给几位师叔用了啊!” “谁说没人手?我不是人手?”“还有我!”“还有我!”一道道沧桑的声音响起,由远至近,数十个苍老但健硕的老人从门口走来,站在了大厅的中央。 “没有年轻人,还有这些老兄弟呢!”墨长老高声道:“我们这些人,都是跟大长老从小玩到大的兄弟,眼见着杀他的凶手就在眼前,我们怎么能无动于衷?那个日本人,一定要由我们亲手杀掉!” “为大长老报仇!”“为大长老报仇!”老人们的呐喊声瞬间响彻了山海阁。 过了许久,老人们的喊声才弱了下来,似乎是喊累了。林曦此时的神情也镇定了许多,她轻咳了一声,试探着说道:“前辈们,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我们做晚辈的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是那日本人武功高强,前辈们可一定多加小心。” “放心吧师侄!”白长老信心满满地说:“那日本人只是招式精妙,内力也就是圣境巅峰的水平。况且洛淼在教他使刀的时候,还故意说了几个破绽,我们眠龙岛的人都清楚,他若是真的那样练下去,等再对上我们的时候就只有死路一条!” “好好,那就祝前辈们马到成功了!”林曦无奈地说。“祝前辈们马到成功!”那四个站在长老们身后的年轻人齐声喝道,他们说的倒是气势十足。 “既然如此,大家就各自准备吧!”说完这句话,林曦便朝着张旭招了招手:“前辈,请随我来!” 张旭连忙连跑带颠地奔了过去,但刚跑出三四步,却猛地停了下来,然后他身影一晃,便来到了陆羽面前。 没等陆羽问话,张旭便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他那支鎏金笔和一本书,一股脑儿地塞到了陆羽的手中。 “拿着这个,去长安城找我师弟吴道子,告诉他一声,我可能回不去了!” 说完这句话,张旭便跟着林曦走出山海阁,消失在人们的眼中。 多年以后,陆羽才知道张旭此时的所作所为,究竟代表了什么。而那之后,还要过去很久,陆羽才知道,这句话,就是张旭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计划已经敲定,没多久,人们便各自散去。山海阁中只剩下了陆羽与韩嫣,显得有些空荡。 陆羽也不急,慢悠悠地端过茶杯喝了一口,才开口道:“这、这下该告诉我,你是从哪偷、偷来的这支铁笛了吧?”说着,陆羽伸手入怀,掏出了那支让他卷入这一系列风波的铁笛。 两人早就约定好,眠龙岛之行结束后,韩嫣便将铁笛的来源告知陆羽。瞧着陆羽郑重的神情,韩嫣知道再也赖不过去了,于是便痛快地答道:“好啊!这铁笛是我在越州的一家客店中偷的。” “越州?”陆羽一愣,他从未听过义父一家与越州有什么关系。 “笛子原、原本的主人是不是一个中、中年儒士?”陆羽追问道。 “中年儒士?”韩嫣笑了:“陆哥哥你开什么玩笑?这笛子的主人,分明是个妙龄女子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二十五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 晨风中,金色的朝阳冲破天边最后一层云雾,将阳光洒满了大地。一队海鸥鸣叫着振翅而起,绕着那矗立着的高大桅杆盘旋了一周,便又冲向更高的天际。 岸边,分成两队的人们正迅速而有序地沿着绳梯登上甲板。一队是四位长老带领的老人队以及以山水两家为主的,计划夺回岛主玉牌的一百名眠龙岛弟子。辩秀等人离开时,曾有岛上弟子注意到他们航行的方向是西北方。因此,这支队伍的目标,便是位于西北方的海港盐城。计划在那里登陆后,在打听辩秀等人的去向。 而另一队,则是由墨白两家为主的一百名眠龙岛弟子,与王蕙、洛淼等人组成,他们计划向正西方驶向宁波,上岸之后,再根据具体情况来确定寻找王蕙家人的计划。陆羽与韩嫣想去的越州,位于眠龙岛的西南方向,于是二人便搭乘这艘船,在宁波港登岸后再向南行。送陆羽等人来的周叔,也把自己的小船拴在了这条船的船尾,打算省些力气。 伴随着一阵扑啦啦的响声,帆布如白浪般滚落,两只船一南一北,渐渐地驶离了岸边。 站在甲板的边缘,陆羽撑着栏杆向岸上望去,只见千余名在岛上留守的人们正不断地朝他们挥手,而林曦站在他们的最前面。鉴真也站在人群之中,光滑的头完,他们便紧紧地将她围住,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她逃了。刚回答完韩嫣的问题,他们的质问便脱口而出。 “韩姑娘,上次住店的钱,您怕是还没结吧?”“这位小哥,上次韩姑娘在这儿住了五天,白吃白喝啊!最后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这不太好吧?”…… 陆羽听得心烦,连忙按他们的要求付足了韩嫣欠下的金额,又给他与韩嫣要了两间相邻的客房。 刚一进房门,韩嫣便不依不饶地说:“陆哥哥,你被他们骗了!我只住了四天,他们多收了你一天的钱!” 陆羽不耐烦地摆摆手:“无、无所谓,为了这、这一天的钱,不值得多、多费口舌!” 韩嫣哼了一声:“那可是十几两银子呢!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别、别提银子了。”陆羽打断了她:“接、接下来你还有什、什么计划吗?” 韩嫣想了想:“为今之计,只有在城里四处打听一下咯!要不然没有线索,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好,就依你!”陆羽点了点头。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便在越州城中到处打听起了那名疑似李季兰的女子。陆羽自从八岁与李季兰分离,至今已近八年,李季兰如今生的什么模样,他自然是无从得知。而韩嫣与那女子只见过一次,仅能粗略地描述她的长相。再加上时间也过去了半年,自然很少有人能记得那个女子。偶尔有人提供了些线索,但等两人找到那人所说之人时,却又发现只是空欢喜一场。 至于用名字找人,更是一无所获。所有被问到的人们都说,从来没听说过李季兰这个名字。 就这样,两人在越州城中找了三四天,始终一无所获。陆羽不禁有些烦躁了起来。 这天,他刚用过晚饭回屋休息,韩嫣便兴冲冲地推门而入。 “陆哥哥,明天是重阳节啊,据说明天很多人都要去香炉峰顶插茱萸喝菊花酒,我们也一起去吧?” 陆羽摇摇头:“不去!没、没心情!” 韩嫣撇了撇嘴:“陆哥哥,城里人都走光啦!你在这儿待着连个能打听的人都没有,多耗一天什么意义都没有!” “那我也、也没心情。”陆羽断然拒绝:“你、你自己去吧!” “陆哥哥……”韩嫣拖长了语调,用听着很是魅惑的声音说:“人家一个人出门,如果被那个流氓欺负了该怎么办?” 陆羽“嘿”了一声:“你?一般的流、流氓还有能欺负了你的?你、你不欺负他们就、就不错了!若是遇、遇上能欺负得、得了你的流、流氓,我在场恐怕也没什么用吧?” 韩嫣气得直跺脚,冲上来便用她的粉拳对着陆羽一顿打,一边打一边还喊:“陆哥哥,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但陆羽却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任凭韩嫣怎么折腾,他始终都是两个字:“不去!” 打了一阵儿,韩嫣也累了。于是停下了动作,气喘吁吁地退到一旁。接着,她将双手抱在胸前,一动不动地瞧着陆羽。 而陆羽则假装看不见,从椅子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大摇大摆地向床走去。 而这时,韩嫣又再度开了口:“陆哥哥,我最后再说一句话,若是李季兰真的在越州城中,你觉得以她的性格,明天会不会去香炉峰呢?” 说完这句话,韩嫣也不等陆羽回答,转过身便径直地走出了房门。 而陆羽则被这句话定在了原地。 “姐姐的性格吗?”陆羽心想。一幕幕有些褪色的画面在他的脑中接连闪过:六岁的时候,李季兰背着父母跑到竟陵城中,自己玩了两天才回来,还给陆羽带回了许多糖果;七岁的时候,李季兰跟着村里其他几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上山打猎,拎回来好几只野兔,那些兔子的体重加起来,都快比她重了;八岁的时候,李季兰带着他披上了斑斓的狮子皮,在全竟陵的人们眼前,将一头狮子舞动得活灵活现…… 若是姐姐的话,应该一定会去的吧,她那么喜欢热闹。 想到这儿,陆羽走到墙边,敲了敲墙壁,然后轻声说:“明天,我会去香炉峰。” “好啊!”韩嫣欣喜地应道:“那就,明天见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二十六章 佳节重阳 黄花宜泛酒,青岳好登高。 自先秦以来,在重阳节这天登高远眺,赏菊饮酒,便成为了华夏人民的一个重要习俗。越州附近的最高处便是香炉峰。九月九日一大早,人们便三五成群地走出家门,朝着香炉峰行进。 陆羽也起了个大早,但却赶了个晚集。因为韩嫣不光起得晚,还在屋里磨蹭了许久,先是描了半天的眉,又把头发拆了编编了拆的捣鼓了好几遍。这才出了房门。 瞧着她精心打扮的模样,陆羽确实觉得有些惊艳,但嘴上却奚落道:“我说你,个子还、还没长起来就知道梳、梳妆打扮啦?把自己画、画成这样,是急着嫁、嫁人了?你到十五了吗?” 韩嫣自动忽略了他的话,除了最后一句。“下个月就满十五啦!”她笑着说,似乎很是开心。 一边说笑着,两人一边顺着人流走向香炉峰。 香炉峰不过百余丈高,严格来说也就是座小丘,若是平时,爬到:“老板,来一壶菊花酒。” 老板也是个会看眼色的人,见陆羽如此小心,他便也不像对待其他客人那样大声嚷嚷,只是冲着陆羽微微一笑,便伸手递过了一壶菊花酒与两只酒杯,并顺手接过了陆羽递过来的钱。 一手提着酒壶和两只酒杯,一手拉着韩嫣,陆羽径直走向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来之后,陆羽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他将酒杯摆好,给自己与韩嫣各自倒了一杯,然后便又将目光投向了之前他向韩嫣指示的方向。 在那个方向上,有一群人正围坐着一张拼成的大桌子,这些人中大多穿着墨绿色的劲装,低着头喝着酒,只有一人穿着黑色的衣袍,双手被倒捆在背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满是伤痕。但他却始终抬着头,一双虎目中始终闪耀着不屈的光芒。 “他……是我在金陵偷的那个人吧?他叫什么名字?”韩嫣轻声问道。 “史朝义。”陆羽喝了口酒:“你知道那、那些人的来历吗?” 韩嫣犹豫地点了点头:“看衣着似乎是盐帮的人,不过我也不大确定。” 陆羽想了想:“别管是哪儿的人了,我不能放着史兄被抓不管,你带着迷药什么的吗?能不能把那些人放倒?” 韩嫣微微一笑:“这个简单!”然后她轻轻地招了招手,叫过了老板,然后笑吟吟地说:“老板,您这个菊花酒怎么这么甜啊?是放了什么特殊的材料吗?” 老板哈哈一笑:“也没放什么特殊的东……”老板张大了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而韩嫣则微微一笑,得意地瞧着陆羽默默地收回了点在老板腰间的手指。 然后,两人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搀扶着老板走回了摊子,然后将他放在了摊位里侧的长椅上,将他摆成闭目养神的姿势。而后转身来到摊前,顶替了老板的位置。 一边招呼着不时走来的游人,韩嫣一边悄悄地从怀中取出一包药粉,倒进了一壶酒中,然后轻轻地摇匀。 她刚摇匀没多久,那些看着史朝义的人中的一个便走了过来,他见守摊的换了人,不禁有些奇怪,瞧了眼靠在椅子上的老板,便对陆羽说:“你们是谁?老板怎么了?” “客官您不知道,这老板是我们叔叔,我们是他远房的侄子侄媳妇,我们本是东边靠海的渔村里的人。家里落了难,才到这来投靠叔叔。”韩嫣满脸堆笑地说。 听到她说与自己是夫妇,陆羽不禁神色一变,但也不能打断她,只能默默地赔笑,掩饰自己的失神。 说话的功夫,那人已经接过了韩嫣递给他的酒。但他却还没走,而是转过头看向陆羽:“小哥,你哪里人?” “我、我宁波乡、乡下人!”陆羽这句话虽然说得结结巴巴,但却是正宗的宁波方言,那人也没听出什么毛病来,于是便转身离开了。 等他走得远了,陆羽才小声问道:“你那药管、管用吗?不会被、被发现吧?” 韩嫣哼了一声:“那可是眠龙岛上最顶级的迷药,不光无色无味,连发作前的征兆就极其轻微,就他们这几颗烂菜,能发现得了?” 正说着,一阵撞击声接连响起,五个围着史朝义的人已经倒下了四个,剩下一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手朝着陆羽和韩嫣指了过来。但没等他开口,陆羽便如一阵轻烟般飘到了他的身旁,手掌干净利落地向下一劈,将他劈倒在地。 这时,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变化,人们的喊叫声也开始响起。但所幸峰顶的人很多,这几个人的叫声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于是陆羽赶忙趁这个功夫一纵身到了史朝义的身边,凝聚内力的双手用力一扯,便扯断了绑着他双手的绳索,又伸手在他胸口点了几下,解开了他的穴道。 “史兄,这里人、人多眼杂,我们先离、离开再说!”一边说着,陆羽一边扶着史朝义站起身来。 史朝义见到陆羽先是一愣,但片刻间便恢复了镇定,于是他有些虚弱地点了点头:“好,都听陆兄弟安排!” 陆羽嗯了一声,瞧准一个人数较少的方向,拽着史朝义便向那边走去。但他们刚迈出两步,就有一道响亮的呼喊声响彻在了山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有人用迷药害人,你们这几个贼子,难道想就这样一走了之吗?” 呼喊声一出,嘈杂的峰顶渐渐地安静了下来。环顾了四周后,人们便瞧见了那些倒在地上的人们,接着便看见了正站在那里的陆羽三人。 再想趁人们不注意溜走,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于是陆羽哼了一声,同样运足了内力,高声喝道:“什么人在那里装神弄鬼?说我们是贼,你自己藏头露尾的,又算是什么?” 结巴了这么多天,陆羽始终都在寻找着说话不结巴的方式,现在的他,至少可以保证,在用内力喊话时说得流畅。 话音刚落,之前的声音便再度响起:“在下可不是装神弄鬼,只是走到你面前,还需要些时间罢了。” 说着,陆羽只见前方的人群如波浪般散开,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青年男子越众而出,站在了他们眼前。 看长相,那男子大概有二十多岁的模样,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他生的很是高大,比陆羽高出近半个头,肩宽背阔,体态匀称,绝对称得上是一表人才。 但陆羽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开始讨厌他。因为他从这人的眉宇间看到了与他师兄慧忍一样的神情,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却又有些盲目的自信。 那是他们那种人特有的自信,带着这种自信的人,从来都不会认为自己是错的,哪怕他做的事情,其实比猪还蠢。 嘴角一勾,陆羽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悄然握紧了张旭送他的鎏金笔。 “这位侠士,怎么称呼啊?”陆羽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 但那人却丝毫未觉,他微抬着下巴,很是骄傲地回答道:“在下朱放,朱砂的朱,马放南山的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二十七章 香炉峰顶 说话的工夫,已经有“热心”的人们赶到了那些被韩嫣放倒的人的身边,又是按人中又是喷冷水的,想把他们唤醒。 之前被陆羽出手打晕的那人,本就中毒不深,经人们这么一顿折腾,还真的慢悠悠地醒了过来。 睁开眼后,他没急着说话,而是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情形,然后开口道:“多谢诸位,我没什么事。我姓海,排行老六,大家都叫我海六子,我跟这些兄弟都是盐帮的人。”然后他伸手指向史朝义:“这个恶贼奸污了我的妹子,所以我们才要抓他回去,让我妹子决定如何处理他!” “原来是这样!”“那确实是应当!”一听这话,围着的人们立刻频频点头。韩嫣斜瞥着海六子,冷笑了一声表示不屑,陆羽则瞧向史朝义:“史兄,这、这件事是真、真的还……” 没等他说完,史朝义便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自然是假的!我怎么会干出这种事?陆兄弟你不信我?” 陆羽想了想:“我信。”然后又思索了片刻,轻轻地点着头说:“高!这招真、真高!” 他后面的那句话自然说的是海六子。能在片刻间就看出陆羽等人已被人责难反戈一击已经很是不易,而选择****女子这个罪名陷害史朝义更是巧妙无比。 因为但凡他选了其它的什么理由,陆羽与史朝义完全可以提出去官府解决,这样谣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但他选择了****女子这一罪名,就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了。因为一旦史朝义敢提去官府的事,立刻会被人们指有意损毁女方名节。 原本大唐民风开放,大多数女子对名节也不像前代那样视若生命。但自从则天皇帝仙去后,各方势力为防止类似事件再度发生,便又开始用三从四德、礼仪名节来束缚女子,到如今已近五十年。 如今,虽说唐初开放的风气还没完全处于劣势,但也已经出现过一些女子因名节受辱而寻短见的事了。而人们也普遍觉得,男子****女子,交由女方发落是天经地义的事。 “史兄,巨阙剑呢?”陆羽沉声道。 若是之前的陆羽,说不定还会想办法根海六子辩论一番,但自从结巴了以后,因为怕别人嘲笑,陆羽越来越惜字如金,更何况面前还有个看着就烦的朱放,陆羽便更不想多说废话,他现在想做的,就是强行突围。 但史朝义却苦笑了一下:“剑被他们抢走了。而且他们之前封我的穴道的手法很特别,现在虽然穴道已解,但还是使不出内力。” 陆羽叹了口气,而后叫过韩嫣:“带、带烟雾弹了吗?” 韩嫣点了点头。 “好!一会儿我缠住那、那头猪,你带着史、史兄先撤!” “不行!”韩嫣涨红了脸:“那你怎么办?” 陆羽皱起了眉:“我自、自有办法!以你现在的实力,留在这里只会、会扯我的后腿!” “可是……”韩嫣还想要辩解两句,但看到陆羽坚定的眼神之后,就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了,于是只好轻轻地叹了口气,向右挪了几步,默默地抓住了史朝义的手臂。 “数到三,就行动。”陆羽轻声道:“一、二、三!” “三”的尾音还在空中回荡,陆羽已经如羽箭般射了出去,双手如大雁的双翼般一展,铁笛与金笔化做两道长虹,一左一右地刺向朱放。 与此同时,韩嫣将之前偷偷攥在手中的一个黑色圆球猛地向地上一扔! 轰的一声,那圆球陡然炸开,浓重的烟雾在刹那间笼罩了天地,像一面巨大的伞,夺走了它覆盖范围内的所有光明,而韩嫣与史朝义便在这烟雾中消失不见! 见此情形,朱放立刻露出焦急的神情,但他却没有办法追上去。因为陆羽手中一金一黑两道光芒,已经快要贴上了他的额头。 垂在身侧的手掌向上一挥,那柄挂在他腰间的长剑顿时化作一道淡绿色的光芒,接着又旋转起来,像一团被风卷起的竹叶,打着呼哨卷向陆羽的双手! 只是一招,陆羽就知道,今天的事难办了。朱放的这招不过是一招再平常不过的“秋风落叶”,但由朱放使出来,却颇有副席卷天地的势头。仅从这一招就能看得出,朱放在招式上已经达到了第二重有形有意的境界。 转眼间,两人的兵器便撞在了一处,陆羽只觉旋转的力道透过金笔铁笛传到了他的身上,似乎要将他拧成麻花。他赶忙运足内力,反向一旋,这才从这股力道中脱身而出,顺势落到了地上。 韩嫣与史朝义已经在烟雾中彻底地消失了,朱放便也放弃了追击他们两人的打算,于是将矛头对准了陆羽。手腕一翻,碧色的长剑如青蛇探首,跳动着刺向陆羽的胸口。 之前对过了那一招,陆羽便已知道朱放的内力胜过自己许多,虽然还不至于达到至境,但应该也与辩秀不相上下了。但所幸的是,如今的陆羽,也已不再是眠龙岛上那个随便一个人,就能追着打的家伙了。 左手向上抬过右肩,而后斜向下挥出。一笔气势磅薄的“撇”迎上了朱放的剑光。而手持鎏金笔的右手,则化作了一团模糊的光影,手腕翻转间,金色的笔尖勾勒出一只振翅的蜻蜓,拍打着透明的双翼,忽左忽右地冲向朱放的面门。 左手的招数,自然还是张旭教他的“木”字中的“撇”,而右手的招数,则是从张旭塞给他的那本书中学到的招数——点蜓。 那本书的内容分为正反两面。 正面的内容是一个个字体各异的字,上面标注了下笔顺序,每一笔的用法。这部分就是以字入武的一系列招式。正如张旭所说,以字入武的核心,便是包含了四个最基本笔划的“木”字,明白了这一点后,陆羽再练这些字的时候,便没有可以追求每一招每一式的完美,而是始终以“木”字为核心,将这许多的变化都纳入“木”字当中。 而这本书的反面,则是七幅图画,同样用标注了每幅图画的描绘顺序,每一笔的方向力度。显然,每一幅图画,都是一招精妙的招式,而陆羽的这招点蜓,便是出自这七幅图中的第一幅蜻蜓图。 此时的陆羽,几乎已经用出了自己最强的招式,朱放见状自然不敢怠慢,原本气势如虹的剑光顿时悄然内敛,长剑与陆羽左手的铁笛相撞后,只是轻轻一点将铁笛点开,便如水波般一晃,像丝带一样缠向了陆羽的金笔。 陆羽的这招点蜓最大的特点便是虚实难辨,所以朱放才会用这招银河倒卷,想要用范围攻击拦住它虚虚实实的变招。眼看着那只蜻蜓便要被卷入银河的漩涡中,但陆羽的手却在此刻陡然停住,然后猛地向下,如一道从天而降的霹雳砸向朱放。 危急关头,朱放也来不及变招,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将长剑水平挥出,以硬碰硬的方式去接陆羽的这招。 “当”的一声,长剑与金笔撞在了一起,反弹的力道顿时将陆羽与朱放各自震退了一步。朱放只觉胸口一阵憋闷,而陆羽更是已从鼻孔渗出了鲜血。 但先进攻的却是陆羽。他对自己的伤势置若罔闻,双手如天女散花般舞动,金笔与铁笛瞬间化作金色与黑色的焰火,将一道道天崩地裂般的招式向着朱放倾泻过去。 此时,朱放的内力与招式境界均要高出他一筹,若是打持久战,最后落败的肯定是陆羽。于是陆羽决定,与他打快攻,跟他拼命。因为他觉得,向朱放这样自诩为圣贤、侠士的人,应该不太想跟自己拼命。 事实证明,陆羽猜的没有错,陆羽招招快攻,式式行险,几招之间便取回了主动权。许多时候,眼看着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朱放都会撤招防守。几个回合下来,陆羽竟然逼得朱放步步后退。 但做到这种程度,陆羽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的内力本就不如朱放深厚,又招招快攻,自然消耗地极快。当他逼得朱放步步倒退时,他的气息也越发的粗重,内息的回复渐渐跟不上了他的消耗。 陆羽知道,一决胜负的时候到了! 电光火石之间,陆羽的双手已在胸前呈十字交叉,而后又如大鹏展翅般向外挥出。金色与黑色的光芒化作一撇一捺,如两道陡然坠落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斩向朱放的两肋! 这次,朱放并没有立即上前,而是顺着之前后退的势头,又向后挫了一步,手腕一转,长剑的剑锋斜斜地指向左下,空着的左手在这一刻握上了剑柄。 下一刻,他的那柄碧色长剑已化作了咆哮于九天之上的罡风,裹挟着响亮的怒吼声,自下而上,像一道冲天而起的长虹,冲向了迎面而来的那两道流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二十八章 身陷囹圄 惊雷般的炸裂声中,陆羽像被抛起的沙包般高高飞起,鲜红的血如喷泉般向上喷出,随着他一起在空中划着弧线,撞上了身后七八个围着的人,才重重地砸到地上。 刚要挣扎着爬起身,腥咸的感觉便从咽喉传来,陆羽忍不住咳了起来,咳出了一堆血沫。而等他刚止住咳嗽,朱放的那柄青叶般的长剑便架在了他的肩头。持剑的朱放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对着陆羽露出一个微笑,似乎在说:“看看,还是我技高一筹吧?” 这时,站在一旁的海六子走了过来。他先朝着朱放躬身施礼:“多谢朱公子仗义出手,擒下那贼子的帮凶。”接着他伸手指向陆羽:“朱公子,想来那贼子不会丢下他的这个帮凶不管,不知在下能否将他带走,好用他引出那贼子。” 朱放略一思索,觉得对方说的在理,立刻就要答应,但跌倒在地的陆羽却突然插嘴道:“不行!” 朱放被气乐了:“你一个阶下囚,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陆羽却没有笑,而是满脸郑重地说:“我、我不信任他!” 朱放一皱眉:“人家给自己妹子讨公道,你一个帮凶还不信任人家?” “他说的是、是真是假我、我不确定,但就算是真、真的,犯错的也、也不是我,把我交给他们,如果他、他们拿我泄愤,难道你不会心、心中有愧?” 陆羽原本不想说话,但瞧着海六子那张不辨喜怒的脸,还是宁愿被别人嘲笑结巴,也不想落到他的手里。天晓得对方会怎么炮制自己! 朱放一听这话,迟疑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说:“确实有几分道理,那你说怎么办?放了你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要跟着你!”陆羽毫不迟疑地说。接着又在朱放惊讶的目光中补了一句:“我只、只信任你、你这样的豪杰!” 这两句话说得陆羽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但是根平安相比,恶心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讨厌朱放这种人,因为他们总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却又容易做一些错事,这一点始终没变。 但他也同样确定,若是与朱放待在一起,只要自己极力澄清自己是清白的,再用那些小孩子都会说的好话夸夸对方,那自己就绝对平安无事。 果不其然,一听陆羽的话,朱放顿时眼睛一亮,颇为自得的点了点头:“小兄弟不错,虽然交友不善,但颇能识人啊!好!既然这样那我就暂时带着你吧!”说着他俯下身,用手指在陆羽的丹田周围连点五次,然后才收回了长剑。 陆羽顿时感觉几股细小的劲气钻入了他的体内,体内气息也随之一窒。他尝试着运转内力,立刻发现丹田周围的经脉似乎都被线紧紧地捆住了,内力运转到那里便再难寸进。 朱放见他脸色涨红,立即解释道:“我用五行内力封住了你的丹田,强行突破的话会经脉尽断,别逞强啊!” 接着他又瞧向海六子:“兄台,这位小兄弟虽说是那贼子的帮凶,但并非主谋,既然他愿意跟着在下,那在下想这件事还是在下负责到底好了。小兄弟就由我先带着,若是那贼人回来救他,我一定将他擒下交给兄台,如何?” 海六子两只三角眼转了转,咧着嘴笑道:“朱公子能如此仗义,我自然是感激不尽,公子的实力我方才也亲眼所见。但朱公子毕竟孤身一人,总有要休息的时候,若是贼人趁公子疲惫时偷袭,又当如何是好?” 朱放一只手扶起了陆羽,另一只手对着海六子摆了摆:“不用担心,我不是孤身一人,我有个朋友,他最不怕的就是偷袭。我叫他来给你见见!” 说着,他将双手合拢成喇叭状端了起来,然后对着天空大喊道:“夏侯兄,朱放在此,你过来一下——” 原本见他端起双手,陆羽还以为他要像洛淼在海上那样露一手,立刻伸手堵住了耳朵。周围有的手疾眼快的也同他一样做好了准备。但朱放的这声喊叫,却和常人的大喊一样,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般震耳欲聋。 喊声缓缓地消散了,没有传来任何回应。海六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朱公子,这位夏侯公子是不是离得太远,没听到你叫他啊?” 朱放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你看,他不是来了吗?” 话音未落,周围的人们只觉一阵疾风从他们身边刮过,转头一看,却有一切如常,但等他们再把头转回来时,朱放的身边却已经多了一个人。 那人与朱放年龄相仿,都是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和朱放的浓眉大眼不同,这人的五官长得很是灵动,那张脸好似被春风吹拂的湖面,轻轻一晃便会荡漾出一个生动的表情。 此时,他先是好奇地瞧了瞧围在周围的人,然后转向朱放:“怎么了朱兄,找我有什么事?” 朱放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想给这位海兄引荐一下你。”说着指了指面前的海六子。 “哦?”来人好奇地打量起了海六子:“我叫欧阳寻,海兄有何见教?” 海六子一拱手:“见教不敢,只是刚刚朱公子说欧阳公子擅长防范偷袭,不知欧阳公子有何绝招,可否给小人说上一说。” “哦!原来这样!”欧阳寻点了点头,然后将背在身后的手掌伸了过来,那只手中抓着一个纸包,淡淡的糕点香气从中散发出来,钻进海六子的鼻孔。 “欧阳公子,这是何意?”海六子很是不解。 欧阳寻挑了挑眉梢:“这是我在半山腰那家卖炸糕的摊子上买的,刚包好我就听到了朱放叫我,然后就急着赶来了,连钱都还没付。” 海六子瞧着欧阳寻的目光顿时变了,因为他听懂了这几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半山腰最近的摊子,距离此处也有将近一里远,在那样的距离能听到朱放的呼唤,欧阳寻必然要有远超常人的听力,而他能在几个呼吸间便赶到此处,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则足以说明他有着出类拔萃的轻功。 超常的听力与绝妙轻功,这两样加在一起,欧阳寻绝对算是防范偷袭的高手了。 “欧阳公子果然技艺非凡。”海六子朝着两人拱了拱手:“即使如此,人就拜托两位公子看管了。”接着他拿出一块令牌交给朱放,又交代了盐帮在越州城中的联络地点。 “两位公子,若是事情有什么进展还请及时告知,另外还要防范那贼人聚众前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也请及时通知我,我们盐帮别的没有,人手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然后,海六子又像陆羽索要解药。陆羽自然是没有,于是海六子只好找人帮忙,抬那些被迷倒的人下山。 围观的人们见没什么热闹看,也都纷纷散去。朱放与欧阳寻便一前一后地夹着陆羽,随着人流走下山来。 朱放雇了辆马车等在山下,几人下了山后便上了马车,一路回到了越州城中。朱放住的客栈在越州城西北角,与陆羽原本住的客栈隔了大半个城。于是朱放便嘱咐伙计在欧阳寻的房间里给陆羽加张床,再帮忙去他原本的客栈取回他的东西,顺便留意一下韩嫣与史朝义是否现身。 搜索的结果让朱放很是郁闷,据那家客栈的伙计说,韩嫣已经结账离开了,陆羽的东西也都被她带走了。 没找到任何线索,还多了个吃白食的陆羽,朱放自然是有些郁闷。 陆羽倒是乐得自在,每天除了睡觉养伤,就是翻看张旭给他的无名书,拿着金笔照着上面的招式比划。要么就跟欧阳寻聊聊天,打发时间。 五六天过去了,史朝义与韩嫣始终没有出现。而欧阳寻却已和陆羽熟了起来。 对陆羽所说的,史朝义被盐帮陷害的说法,欧阳寻深信不疑。只是朱放始终认为,没人会拿自己妹妹的名节开玩笑,坚持要抓住史朝义,让他与海六子对质。 这天,陆羽与欧阳寻又聊到了此事,陆羽忍不住抱怨说:“我真是服、服了朱放了,那个海、海六子有没有妹妹都是、是没准的事,他怎么就、就那么死心眼呢?” 欧阳寻微微一笑,小声说道:“自己不会骗人,就以为全天下人都像他那么傻呗,这很正常!” 陆羽被逗得哈哈大笑,忍不住问道:“欧阳兄,我有件事想、想不明白,你怎么能、能受得了朱放这、这样死、死脑筋的人呢?还跟他做、做了朋友?” 欧阳寻笑了笑,眼神却变得认真了起来:“有什么受不了的呢?朱兄这人是很无聊,很蠢,但是跟他待在一起,不用担心会被他背后捅刀子啊!” “陆兄弟,你之所以愿意让朱放看着你,也是这个原因吧?”说着,欧阳寻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突然间,一道寒光在欧阳寻的双目中闪过,身影一闪,他便消失在了窗口。几个呼吸之间,便又回到了陆羽面前。 “怎么?史、史兄他们来了?”陆羽好奇地问。 “我不认识史朝义。”欧阳寻淡淡地说:“不过他应该在其中吧?来的人不少,看样子有百十号人。你面子可真不小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二十九章 三招之约 “来、来了这么多人?怎、怎么可能?”陆羽顿时惊得跳了起来。史朝义能搬来救兵他并不意外,毕竟初次与史朝义见面时,史朝义身边就跟着两个武功高强的守卫,想来家中应当有些势力。 但陆羽觉得史朝义不可能回来得这么快。因为同样在初次见面后不久,陆羽就打听过史朝义家中的情况,史朝义说自己的家在河北,父亲做个小官。自己是来江南转转,看看江南的风光,顺便拜访一位前辈。 一个河北的小官,就算在外地有些势力,也不可能将触角伸到千里之外的江南之地。因此陆羽觉得,史朝义搬来救兵,至少也要一个多月,而此时,距离陆羽被抓不过五六天的光景。 来的人真的是史兄?陆羽好奇地走到窗边。刚想探头向外瞧,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腰悬长剑的朱放出现在了门外。 “对方终于来了吗?”朱放急切地问,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欧阳寻点点头:“是啊!来的还不少呢,有百十个人。” “哼!”朱放满脸的鄙夷之色:“这些人果然想着倚多为胜,快去通知海兄,让他们派些人手过来镇住他们!” 欧阳寻摆了摆手:“不用啦!他们早就在附近安排好不少人了,现在已经开始聚集了,而且人数比起对方还要多出几倍呢!” “是吗?”说着,朱放探头朝窗外望去,果然见一个个穿着各异的身影正从许许多多的角落中钻出来,渐渐地朝着客栈的门口涌来,看人数足有数百。 而东侧的街道尽头,随着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一支百余人组成的队伍整齐地朝这边走了过来。比起盐帮的那些人,这支队伍显得的整齐得多,人们的衣服多是黑白两色,队伍也排列地很整齐。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其中一个便是身穿黑衣的史朝义,而另一个,穿了身水蓝色劲装,腰间斜插着一段没有刀刃的漆黑色刀柄,璀璨的双目间,透出一股飞扬自信的神采。 一瞧见这人,陆羽立刻激动地高喊出声“洛大哥!怎么是你?” 听到了陆羽的喊声,洛淼立即便朝这边瞧了过来。当看到陆羽的时候,他原本带着忧色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小陆,这些日子受苦了吧?”说着话,也不见洛淼如何加速,但等这句话说完之时,他已经远远超过身后的人们,抢先一步来到了客栈门前。 他的面前已经站满了盐帮的人,但洛淼却好似没有看见他们,只是瞧着陆羽以及他身边的朱放、欧阳寻。凛冽的光芒在他的眼中逐渐地亮了起来。 陆羽瞧了瞧身边的朱放,对比了一下他与洛淼的实力。朱放的武功的确算是出类拔萃,但比起洛淼来,应当还是差了一筹。有那么一个瞬间,陆羽生出了向洛淼告朱放一个刁状的念头。但转念一想,朱放除了多管闲事之外,似乎真的不是坏人。反倒是自己,利用对方的性格来保全自己,若是在刁难对方,怕真的可以用卑鄙形容了吧? 想到这儿,陆羽把头像拨浪鼓一样摇个不停:“没有没有,朱、朱兄慷慨豪侠,我这几天吃、吃好喝好,什么苦都、都没受!” “那就好!”洛淼的语气变得缓和了下来,他朝着朱放招了招手:“朱兄,在下洛淼,可否下楼一叙?” “好!”话音刚落,朱放便用手在窗框上一撑,径直跃下了二楼。身在半空,他轻轻一按一楼的屋檐,消除了下冲的势头,稳稳地落在了洛淼的面前。 “洛兄的风采,朱某佩服!不知洛兄叫朱某下来,有什么见教呢?”说着,他朝洛淼端端正正地拱手施礼,眼中满是敬佩之意。 无论是洛淼举重若轻的身法,还是他所表现出的潇洒的气度,都已让朱放暗自心折。 洛淼笑了笑:“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兄弟陆羽在阁下处叨扰多日,不好再麻烦朱兄,所以今日在下来带他离开。” 朱放皱了皱眉:“洛兄,并非在下不愿意行这个方便,只是这件事牵扯甚广,我不知道洛兄对这件事了解到什么程度。”说着他伸手一指,手指笔直地指向刚刚来到洛淼身后的史朝义。 “洛兄,此人有奸污民女的嫌疑,朱某之所以扣着陆羽兄弟不放,就是为了等他,洛兄若想要带走陆羽兄弟,简单,把此人交给我就行了!”朱放义正言辞地说。 一听这话,洛淼微微一笑,但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朱兄,此事史兄弟已经与我说明,但按史兄弟的说法,什么奸污民女之事,根本是子虚乌有,我相信史兄弟,所以抱歉,我不会将他交给你的。” “洛兄说得也不无道理。”朱放沉声道:“但是既然朱某管了这件事,那就要管到底,所以我觉得还是让双方面对面对质一下,比较好。” “你这个死脑筋!”陆羽气得在楼上大叫:“这是盐帮设好的局!他们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这会儿说不定连人证物证都伪造出来了!” 但朱放不理他,只是盯着洛淼,等待着他的回答。 洛淼沉吟了片刻,然后不紧不慢地说:“既然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那么不知朱兄愿不愿意跟我打个赌呢?” “什么赌?”朱放皱着眉问。 洛淼伸出了三根手指:“三招。我们赌一下三招之内我能不能从你们手上将陆兄弟夺回来,如果在下侥幸得手,还请朱兄不要再插手这件事,若是在下失手,那么在下亲自押着史兄弟,让朱兄带他去对质。当然,楼上的那位仁兄也可以出手,不知朱兄意下如何?” “好大的口气!”没等朱放说话,站在楼上的欧阳寻便高声喊道:“我们赌了!不过再加一个条件,要是老子输了,老子跪地上给你磕两个头!要是你输了,你就给老子磕两个头,敢赌吗?” “有何不可?”洛淼微笑着说。 “好!那就请出招吧!”说着,欧阳寻一抖袍袖,身体如松柏般挺得笔直。 于是,在大多数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样一个赌约,就被确立了。 “朱兄!”海六子从朱放身后的人群中钻了出来:“在下对您的实力自然是放一万个心,但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人敢这样叫嚣,说不定有什么鬼蜮伎俩,朱兄还请慎重啊!” 接着,他瞧了瞧对面那百余人的队伍,又补了一句:“要不……我们一拥而上把他们做了算了,我们的人数可是他们的五倍,就算他们再能打,又怎么能挡得住我们?” “不行!”朱放断然拒绝。“海兄,以多欺少,可不是我朱放做的事!” 一听这话,一丝鄙夷的神色在海六子的眼中一闪而逝。接着,他又换上了笑脸说:“既然这样,那就全听朱公子安排!”说完,便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而另一边,陆羽瞧着眼前的情形,也有些担心了起来。洛淼武功高强他自然清楚,但朱放和欧阳寻却也不是庸才。但朱放一个人的实力,就与辩秀不相上下,而欧阳寻的实力则似乎还要高出朱放一筹。洛淼想要打败他们或许不难,但若说在三招内退敌救人,就似乎有些过于托大了。正是因此,欧阳寻在听了洛淼的话后,才会突然动怒。 而此时,赌约的正主儿朱放在打发了海六子后,也将目光重新落到了洛淼的身上。 “洛兄,这个赌我接下了,请出招吧!”说着,他缓缓地抽出腰间的长剑,摆了个最平常却也最稳妥的起手式。然后朗声道:“此剑名为翠竹,领教洛兄高招!” 洛淼嘴角一勾,手掌如在池塘边戏水般在腰间信手一捞,便将龙啸刀捞在了手中。从眠龙岛出发前,四位长老便集体做出了决定,将龙啸刀正式交由洛淼使用,只是要求他在离世前将龙啸刀以及九龙冲天的刀谱送还眠龙岛。 银蓝色光芒亮起,四尺长的刀芒光华闪耀,横在了洛淼的胸前。瞧着那银蓝色的光芒,洛淼微微一笑,似乎见到了一个老朋友,然后才抬起头瞧向朱放:“此刀名为龙啸,朱兄请了!” 说着他单手持刀向天,银蓝色的光芒刹那间冲天而起,在空中闪烁着化作了九条气势冲天的巨龙。 第一招,洛淼就用上了眠龙岛的至高绝学——九龙冲天! 下一刻,洛淼手臂一挥,银蓝色的光芒便如闪电般从天而降。九条巨龙无声地嘶吼着,张牙舞爪地冲向了朱放。 九条巨龙出现的那一刻,朱放的眼中露出一丝惊异。但就如海六子之前对他的鄙夷一样,也是一闪即逝。 朱放举起了他的剑,对着空中如蜻蜓点水般轻轻一点。 然后,这柄剑就如同划开了水面的船桨般,在空中荡出了一道道波纹。那些波纹起初极其细小,但越向外漂荡,波动就越大,范围就越广。 而当它与九条巨龙相遇时,已赫然化作了狂暴的旋风。刹那间,便将九条巨龙尽数卷入其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三十章 天一生水 巨龙咆哮,怒吼着想要冲出包围。但却像跌入漩涡中的人一样,越是挣扎,反而显得越深。转眼间,威武霸气的巨龙变化做了旋风中苟延残喘的可怜虫。而这时,束缚着巨龙的旋风又猛地一转,九条巨龙瞬间被撕裂成千万段,只剩下中央的那一道显得光秃秃的刀芒。 胜者的笑容已经开始从朱放的嘴角蔓延开来。这招“青萍之末”是他最强的一招剑法,自从练成后还从未有人能破,今日想来也不会例外。 但就在他驱动剑气,试图搅碎最后的刀芒时,只见洛淼轻轻地一转手腕。一股螺旋劲气顿时在剑气旋风的中央绽开,它与剑锋的转向相同,但却更加强大。 周遭的剑气瞬间就被扯了过来,连同之前被搅碎的刀芒,一同汇聚成了一道擎天之柱般的螺旋劲气。紧接着,螺旋劲气轰然炸裂,九条相互缠绕着的巨龙从爆炸的中心旋转着冲出,须臾间便撞碎了挡在面前的旋风,呼啸着冲向朱放。 招式被破,朱放只觉一股内力逆流而上,崇德胸口发闷。而洛淼的追击又转瞬即至。他只好勉强举起翠竹剑,使出抵挡陆羽时用过的那招秋风落叶,试图挡住这一招。 但洛淼的实力,比起陆羽高出甚多,堪堪挡住陆羽的招式,又怎能挡得住洛淼那气势如虹的九龙冲天? 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九龙刀光重重地撞在了朱放的胸口。他就像被一头发狂的马撞飞了一般,高高地弹起,又重重地摔落。 而没等他摔落在地,洛淼已经纵身而起,扶摇直上般来到了欧阳寻的面前。 瞧见了洛淼这招九龙冲天的神威,欧阳寻的神情变得更加严肃,但眼中的战意却更加旺盛。他双手一挥,亮出了不知何时套在手上的一对指虎,锋利的尖刺闪着寒光,下一刻便要展开强攻。 但这时,洛淼出了第二招。 他将右手收到胸前,五指依旧紧握着龙啸刀,但却收起了银蓝色的刀芒。 仅剩刀柄的龙啸刀被他握在胸前,似乎下一刻就要挥斩而出,又似将要收入腰间,亦或是被洛淼随手抛出。 没人能够预料那柄刀下一刻会出现在哪里。 而原本蓄势待发的欧阳寻也停了下来,因为他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若是那一刀是守,那么无论他从哪个方向发起攻击,都会撞入对方的陷阱之中;而若那一刀是攻,那么就一定会妙到毫厘地斩中自己的破绽! 于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出手了。锋利的指虎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却始终没能够刺出。 对面的洛淼,则趁着这个功夫左手向前一抓,抓住了陆羽的肩头,向上一提,便将他从二楼的窗口带出,缓缓地向地面落去。 洛淼向下一坠,欧阳寻也从之前那奇异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他大吼一声,指虎化作两道电光,追向下坠的洛淼。 淡然一笑,洛淼将手腕一挥,银蓝色刀光再度冲天而起,含而不发的龙啸刀便在这一刻挥斩而出。一招“水天一色”,如水波般斩向欧阳寻。 在眠龙岛上,陆羽曾见过日本刀客出刃使过这一招。当真是锐利无匹,似乎能将流水都斩为两段。 但今日这招由洛淼使出,气象却又截然不同。洛淼的这招水天一色,给人的感觉并不像出刃的那般锋利,而透出一股无边无际的气势,刀光一层又一层叠在一起,宛若从天边涌来的层层海浪,永远都没有穷尽。 瞧着这样的刀光,一股无力感顿时从欧阳寻心中升起。他挥舞着指虎勉强抵挡了一下,便借力后撤,脱出了刀光的攻势。 而洛淼则抓着陆羽,像一片轻纱般缓缓飘落,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即便将他含而未发的那一式算作一招,他如今也只是刚好用了三招。 这时,满身尘土的朱放已经爬起身来。之前的情形都被他清楚地看在眼里。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与迷惘,似乎还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一招,自己就一败涂地,比自己更胜一筹的欧阳寻,也在转瞬间落败。而做到这一切的,不过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 站在楼上的欧阳寻,此时也呆呆地向下瞧着。但与朱放的不愿接受现实不同,他的眼中所流露出的,是震撼与折服。 半晌,他才慢慢开了口:“你那一招,叫什么名字?” 他与洛淼先后对了两招,但他的这句话里,却并没有点明是哪一招。 的确也没有必要点明,因为在场的明眼人都知道,他想问的是哪一招。 洛淼的水天一色自然足够惊艳,但还达不到让一个高手为之失神的程度。让欧阳寻心心念念的,是洛淼那将发未发的第一刀。那一刀带给他的奇妙感受,是他从未遇到过的。在欧阳寻遇到过的对手中,有许多比洛淼名气更大、内力更深、经验更丰富的武林前辈。但即使从他们的身上,欧阳寻也从未感到过,这种无法出手的无力与绝望。 将龙啸刀插回腰间,洛淼朝着欧阳寻一拱手:“兄台承让了,这一招是我从祖师的一本手札中发现的,手札中并没有给它命名,所以我就自不量力地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天一生水’。” 欧阳寻眼中精光一闪,目光灼灼地赞许道:“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不错!这一刀变化万千,有囊括天地的气势,用描述河图的这句话为它命名,实在是恰如其分!” 但听了这话,一向从容自若的洛淼却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色,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不瞒兄台,这一招其实并不完整,只能算是半招,因为它只有起手式,而没有后续的招数。也就是说,刚才那一刀,我并不知道该怎样挥出,在下救人心切,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兄台大人有大量,别跟在下计较。” “嗨!原来是纸扎的老虎!” “居然是个假把式!”…… 盐帮的人顿时发出一阵阵嘲笑的嘘声,但欧阳寻却依旧保持着折服的神情,摇了摇头说:“洛兄不必自谦,你能使出这招起手式,就足以说明你在招式上的境界远胜于我,若是没有这三招之约,我们全力放对的话,我在你的手下也一定走不出十招!” “况且若是洛兄真的能将这招使全……”欧阳寻停顿了许久,才无比郑重地说:“那洛兄大概就有了与剑圣一争长短的资格了吧?” 说完这句让众人瞠目结舌的话,欧阳寻便坐了下来,将大半的身子隐没在墙壁之后,不再言语。 这时,朱放的神色已经基本平静了下来。他朝着洛淼拱了拱手:“洛兄,朱某愿赌服输,还请陆兄弟上前来,让朱某替你解除内力的禁制。” 陆羽早就等着这句话了,话音没落他便紧走两步上前,来到朱放的面前。 朱放伸出手指,在陆羽的丹田处连点几下,陆羽顿时感觉束缚着自己经脉的那道绳索消失不见了,内力轻松自如地通过丹田,在全身的经脉中循环往复。 做完了这些,朱放便向后一退,向着洛淼朗声道:“陆兄弟你尽管带走,此时朱某绝不再插手便是!” “朱兄果然是磊落君子!”洛淼对着朱放竖起了大拇指:“即使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 “等等!”洛淼刚拉着陆羽转过身,一声断喝便带着刀剑出鞘的声响在他们背后响起。转眼间,盐帮的几百人已经拔剑在手,雪亮的兵刃对准了洛淼以及他身后的众人,透出一丝丝冰冷的杀意。 “这就想走了?没那么容易!”手握弯刀的海六子跃众而出,来到了洛淼的面前。 他高举手臂:“弟兄们,给我……” 刚说到一半,一个矮小的汉子便从他身后的人群中钻了过来,急匆匆地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就见海六子的表情连续变幻了数次,才渐渐稳定了下来。他慢慢地放下了手臂,满脸怀疑地问:“你确定?” 矮小的汉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好吧!”海六子很是颓然地叹了口气,接着他又转过头来,这次确实将目光对准了陆羽。 然后,他便在众人的注视下,仔细地将自己从头到脚收拾的干净利落,然后调整了一下脚步,挺直了腰背,双手合拢在胸前,恭恭敬敬地朝陆羽躬身施了一礼!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陆公子的尊贵身份,之前多有得罪,还请陆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人了吧!”海六子低着头,满口谦卑地说着。 陆羽愣了,在场的大多数人也都愣了。只有洛淼和史朝义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光芒。 “你、你先免礼!有、有话好好说!”随着海六子的这一举动,周围人的眼光也随之一变,陆羽感觉似乎对方才是被害人,顿时觉得有些别扭。 “多谢公子!”海六子倒是能借坡下驴,立刻便直起了身。然后,他又拱手一礼,对陆羽恭恭敬敬地说:“陆公子,副帮主有请,还请公子千万赏脸,随小的走上一趟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三十一章 白衣山人 一听见海六子的邀请,之前躲在一边的韩嫣立刻就跳了出来,极力反对陆羽随他前往。但陆羽却觉得,对方前倨后恭的态度是因为查到了自己与李静忠等人的关系,再加上他还想在越州城逗留几日,继续寻找李季兰。若是真与盐帮的人撕破了脸,他或许没什么危险,但想要继续在城中找人就变得举步维艰了。 洛淼与史朝义也都想到了陆羽与李静忠等人的特殊关系,便也没有反对。于是一行人在海六子的带领下,朝着越州城的西北方走去。 越向西北走,建筑物的数量越少,但规模却越来越富丽堂皇起来,显然他们的主人都是富甲一方的人物。 当人们转过一座碧瓦飞甍的高楼,一阵喜鹊的叫声便冲进人们的耳朵。海六子这时也转过头,面带喜色地朝着陆羽道:“陆公子,前面就到了。”说着往前一指。 顺着海六子手指的方向瞧去,只见一座二层竹楼出现在前方的不远处,一条小溪像一条环绕着它的绸带,从北方涌来,再向西流去。一座木桥架在溪水之上,没有多余的装饰,透着古朴与简洁。 小溪的两岸,则生长着存许高的小草,发出叫声的喜鹊便在这片草地上跳来跳去。许多石桌石凳也摆在这片草地上,像是为人们集会所准备的样子。 而那作为中心建筑的竹楼,同样与他周边的景色相同,透着简洁与古朴。整座楼都是用竹子搭成,在没有其它的事物。朝楼内望去,楼中显得空荡荡的,只有二楼的窗边坐着一个穿着白衣的人。见陆羽等人走进,那人连忙站起身来,站在窗口对着楼下躬身施礼:“山人李泌,恭迎陆公子与诸位豪杰!” 见他说话毕恭毕敬,众人也只好拱手还礼。 双方礼毕,李泌便又朗声道:“还请陆公子和几位豪杰上楼一叙!” 此言一出,楼下顿时出现了一阵骚动,从眠龙岛出来的墨白两家弟子,此时也都跟着洛淼,总共有一百人。这么多人一起上到楼上,显然是不可能的。那究竟谁是豪杰,谁又不是豪杰? 但稍微动了动脑子,大家就明白了李泌的意思。人家可是盐帮的副帮主,在他的眼中,在场的人中能称得上豪杰的,大概也就只有洛淼了吧? 而其他人中,史朝义是这件事的受害者,自然要跟着上楼。韩嫣在楼下也无聊,又有些不放心,便也粘着陆羽上了楼。 剩下的一百名眠龙岛弟子则在海六子的邀请下坐到了溪边石凳上,一边聊着天一边默默地等待着。 不多时,一行四人便顺着楼梯来到了二楼。只见一身白衣的李泌正站着窗边的木桌旁恭候着他们。似乎料到了他们上楼的人数一般,除了李泌身后的椅子外,方桌周围刚好摆了四张长椅。 而方桌的中央,则摆着一个小火炉,上面坐着一只铁壶,水汽从壶嘴不断溢出,壶中的水眼见着就要开了。火炉的周围,则摆着包括紫砂壶在内的一套茶具。而五张椅子的前面,则端端正正地摆着五只茶杯。 “几位请坐!”李泌伸手邀请道。 几人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因为李泌邀请的主客是陆羽,所以陆羽便坐在了正对着李泌的位置上。 李泌也随着坐了下来,此时壶水已经开了。李泌小心地拿起桌子中央的棉布,将铁壶的把手裹了起来,然后才将它提起。然后掀开紫砂壶的壶盖,摇晃着手腕,将开水螺旋状注入装着碧茶的紫砂壶中。顿时,一股醇厚而又清新的茶香从壶中传出,溢满了整个屋子。 隔着带着茶香的水汽,李泌对着陆羽微微一笑:“陆公子,这是我们越州的产的珠茶,听说陆公子对茶之一道颇有研究,不知在下这样冲泡,可与珠茶的特性相合?” 连我会煮茶你们都知道了?看来没少下功夫啊! 一边想着,陆羽一边打量起李泌来。李泌生了一张圆脸,五官的轮廓也显得很柔和。一笑起来双眼就眯成了一条缝。颌下存许长的胡须被梳得整整齐齐。 在场的四个男子,相貌都算得上上乘,但风格又各不相同。洛淼的相貌所展现出的是潇洒,史朝义是豪勇,陆羽则是坚韧。与他们三个相比,李泌所显露的特质则是温润,谦谦君子四个字,似乎就是为他准备的。 而谦谦君子,大多学富五车。 还没怎么跟读书人打过交道呢,得小心些别闹笑话! 陆羽在心中提醒了自己一句,然后才开口道:“我对越州的茶也了解不多,不过在下以为,喝茶最重要的,其实是随心所欲的心境,喝、喝得自在才最重要。方式嘛,只是其次!” 陆羽克制着结巴说完了这段话,但还是口吃了一次。 李泌点了点头:“洛公子果然堪称茶道大家,这番话与道家志趣颇为契合。” “哦?是么?我倒是不了、了解道家。”陆羽笑了笑说。 这时,李泌已经给几人的杯中都倒上了茶。然后举起茶杯,很是自然地抿了一口,之后对着几人道:“几位别客气,口渴的话请随意饮用。” 然后他放下茶杯,很是郑重地说道:“先来相互认识一下吧!在下李泌,祖籍辽东襄平,幼年随父来到江南经商,前不久家父仙逝,在下便继承了他的产业,也就成了这盐帮的副帮主。” 陆羽皱了皱眉,很是奇怪李泌为何要将自己的身世说得这样仔细。但对方先开了口,自己也不好藏着掖着,便将自己的身世挑简单地介绍了一番。其余三人也都如他一般,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 三人介绍时,李泌都只是微笑点头。但当最后的史朝义介绍完了之后,他的笑容里却似乎带了些其他的意味:“史公子,我想,您应该重新介绍一下吧?” 陆羽等人一听这话都是一愣,但史朝义的双眼中却透出一丝寒光。当他发现自己失态,想要掩饰过去时,李泌的声音又在他的身边响起:“要不然,我帮您介绍一下?” “你什么意思?”陆羽单刀直入:“你的意思是,史、史兄之前介绍的身份是、是假的?”一着急,陆羽便又开始结巴了。 李泌微微一笑,正要开口时,史朝义伸手拦住了他:“不用你,我自己说。”然后他瞧向陆羽,郑重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歉疚。 “我爹是史思明。” “他是安禄山的部下。” 屋中沉默了片刻,然后便被韩嫣的惊叫声填满:“你爹是安禄山的副将?就是那个身兼平卢范阳两镇节度使的安禄山?” 史朝义点了点头。 “天啊!天啊!”韩嫣接连惊叫了几声,然后,她的神情想被冻住了一般,一下子凝固住了。慢慢地转过头,她直盯盯地瞧向史朝义,问出了一个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平卢和范阳在河北前线,你不在那里帮助你爹镇守边关,来这里,想要做些什么?” 但这次,史朝义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陆羽:“陆兄弟,我欠你的人情,你想要知道我来这里干什么吗?你如果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陆羽顿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当然想知道史朝义来不远千里来到江南想要做些什么,但面对着史朝义赤诚的目光,他却说不出口。最终,他猛地一咬牙,大手一挥说道:“我自然是想、想知道,但若是史兄不想说那、那就不用说,无论你是来做、做什么的,你都是我陆羽的兄、兄弟!” “多谢陆兄弟!”史朝义高声道,眼中似乎有水光涌动。 而直到此时,李泌依旧神态自若,他朝着陆羽笑了笑:“陆公子好气度,不过史公子的目的其实也好猜,这两年来,安禄山多次以加强边防的理由扩充势力,连朝中的那位攀着贵妃裙带往上爬的杨国舅,都看出了他的司马昭之心了,史公子在这时来江南做什么?难道还难猜吗?” 然后,他的神情变得郑重了起来:“陆公子,在下之所以要扣押史公子,原因便在于此。跟随史公子来的那两名副将,之前已经趁乱逃回了。史公子搜集的情报极有可能也已经传回,如果再让史公子回去,那将来有一天安禄山若真要谋反,我们可是一张底牌都没有了啊!” “你、你的意思是?你在向我请示?”陆羽有些目瞪口呆。 李泌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这种大事,自然是陆公子比我有资格决定!” “那好!”陆羽也不想去追究原因,开门见山地说:“把巨阙剑还给史兄,放他走!” “公子。”李泌的神色微微一变,但语气却已经平静:“您确定吗?史公子如果真的是来……” “不用说了。”陆羽摇摇头:“就算是史、史兄真的是来替安禄山探、探查江南又能如何?这里与范阳相距数千里,隔、隔着黄河长江两道屏障。而在这之间,又有无数将、将军将士镇守。” “若是这么多人都还挡不住叛军。”陆羽冷哼了一声:“那抓住史兄一、一个人不放,又有什么意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三十二章 谁是英雄 李泌呆了呆,似乎是惊诧又似乎是震撼。片刻后,他的神色恢复平静,恭恭敬敬地应道:“既然公子如此吩咐,那么小人一定照办,巨阙剑稍后便可送到。”说着对着窗外挥了挥手,立刻便有盐帮的人小跑着离去了。 收回手臂,李泌又瞧向了眼前的四人:“诸位都是如今江湖中的俊才,李某颇为佩服,今日难得请到几位,不知可否回答李某一些问题,也好让李某开开眼界。” 知道今天自己才是主角,于是陆羽点了点头:“李兄请讲!” “好!”李泌赞了一声,将茶杯端到胸前:“那李某今日就以茶代酒,效仿一下古时曹孟德。敢问几位,在诸位的眼中,当今天下何人称得上英雄?” 一句话出口,在场的四人都愣住了。曹操与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故事,即便是最不学无术的韩嫣也耳熟能详。但在那个故事里,曹操是对刘备起了杀心,才会问他这样的问题,难道说李泌今日也想把他们就地格杀吗? 但瞧着李泌的模样,几人却又否定了这个猜测。李泌的身材算得上高大,但四肢纤细,比起力气来说不定连韩嫣都比不过。而他的那张脸也带着一丝苍白,虽称不上病态,但也显得有些虚弱。绝对不可能是内功精湛的人该有的一张脸。 陆羽甚至有信心,自己即使是身中剧毒奄奄一息,也绝对可以一招将他击毙! 想到这些,陆羽便放下心来。他甚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才说道:“那我就抛、抛砖引玉了,我觉得当今之世,最能称、称得上英雄的,就是当今的天子。想当初,陛、陛下在弱冠之年,便、便能力挽狂澜,剿灭韦后叛党,铲除太平公主,使混乱中的天、天下归于一统。之后又励精图治,如、如今天下四海升平,八方来贺。建立这样的丰功伟绩,天下英雄,还有人能比得了吗?” 说完,他静静地瞧着李泌,等待着他的回答。 但李泌却只是微微一笑:“李某厚着脸皮挑起了这个话题,但可不敢自诩又曹孟德的眼光。之前李某说了,问这个问题主要是想长一长自己的见识,所以自然不敢对几位的话乱加指摘。史公子,你也说说看?” 史朝义沉默了片刻,才沉声说道:“我觉得当今天下的人物,若说谁是英雄,首推的应当是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平定小勃律,震慑吐蕃,生擒小勃律国王与吐蕃公主。这样的战绩,在当今已无人能及,他若不算是英雄,那我觉得世上就没什么英雄了!” “哦?”李泌很是惊奇:“在史公子心中,令尊的上司,两镇节度使安禄山难道也比不上高将军吗?” 史朝义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安禄山算什么?他如今有的这一切,大多是靠着他那厚颜无耻的谄媚换来的。为了讨好陛下,他甚至认了比他小十几岁杨贵妃做了干娘,这样的人,也配称得上英雄?再说打仗,他的哪次胜仗,不是在兵力、粮草、装备全面占优的情况下获胜的?他有过一次以少胜多的战绩吗?一次都没有。连小小的契丹与奚,都至今不能平定,还谈什么英雄呢?” “原来如此,李某受教了。”接着他将目光投向韩嫣与洛淼:“二位,也请谈谈你们的高见?” 洛淼有些犹豫,韩嫣却已经脱口而出:“反正我是个女人家,见识又少,不怕大家笑话,我可说了啊!”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一阵,但笑着笑着,神情却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心中的英雄,是太子李亨。” 她这句话一出,立刻引来了人们惊疑的目光。但韩嫣却神色如常:“我知道,太子李亨自从被册封为太子以来,别说建功立业,连点像样的大事也没做过,许多百姓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记不清。但我却觉得,这正是他值得敬佩的地方。在他之前的太子李瑛,倒是自幼便有英武之称,但结果如何呢?还不是惨死在武惠妃的阴谋之中?现在虽说没了武惠妃,但杨家的势力比起武惠妃当年只强不弱,再这样的情况下,活下去远比崭露头角要重要得多,他已经是太子了,只要能安然活到当今陛下归天,自然就是最后的胜利者。而像他这样身为帝室之胄,能十年如一日般的话你可能不爱听,能别生我的气么?” 陆羽一愣:“洛大哥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可是同生死的兄弟!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那好。”洛淼这才转向李泌:“我觉得,当世的英雄,当首推李静忠!” “什么?”一听到这个名字,陆羽立刻气得跳了起来,但想起刚刚答应过洛淼的话,只好又坐了下来,不忿地问:“洛大哥,这、这个玩笑一点也不、不好笑,那个卑、卑鄙的宦官算得上什么英、英雄?” “小陆,我没有开玩笑,听我说完好吗?” 瞧着洛淼认真的眼神,陆羽压了压怒气:“好!” 洛淼点了点头,平静地说:“我之所以说李静忠是英雄,有三点理由。第一点,李静忠出身差,据说他的生母是个老乞丐的白痴女儿,被不知从哪里来的流浪汉强暴后便怀上了他。我可以断言,李静忠若是出身稍好一些,即便只是个农户的儿子,他的成就也绝不会比如今的那些社稷重臣低多少。第二点,李静忠长得丑,做一个宦官,除了手脚麻利,嘴皮子好使之外,长相也格外重要。长了那么张丑脸,还能坐到宦官中仅次于高力士的位置上,他的手段该有多厉害?第三点,李静忠这人不要脸,我们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不拘小节到了极点,就是不要脸。为了达到目的,它可以做任何事,这样的人,即便作为对手,也该给他相应的尊重吧?” 说着,他又瞧向了陆羽:“小陆,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你可以仇视李静忠,我们都仇视他,但你千万别轻视他。我就问一个问题,不太中听,你若是从小被扔进宫里做了宦官,能做到他那个位置吗?” 陆羽黯然了,想了想后摇摇头:“自然不能,我若是成了宦官,别说做什么事情,怕是每天就是混吃等死吧。” 一听这话,洛淼笑了,正想再说些什么,陆羽已经接着说道:“洛大哥你放心吧,今后我在遇到李静忠,一定会冷静对待,不会再被愤怒冲昏头脑了。” “那就好!”洛淼满意地点点头,转而将目光移向李泌:“李兄,我们说了这么多了,也该你说说了吧?依李兄看,当今这天下,谁算得上是英雄?” 李泌淡然一笑:“那在下就献丑了,不瞒几位,原本在下的看法与洛公子相同,但现在在下的看法却有了改变。”说着,他摆出了一副正襟危坐模样,双目笔直地看着洛淼:“李某觉得,当世之英雄,非洛淼洛公子莫属!” 一言既出,四座哗然。陆羽兴奋地一拍手:“这、这句话是我今天听到的最、最中听的话了!” 一旁的史朝义满脸惊讶,目光在洛淼与李泌间来来去去。韩嫣则默默地转着眼珠,脸上的神色不断地变化着。 洛淼愣住了,隔了片刻脸上的表情才恢复自然。他直视着李泌的双眼:“李兄是在开玩笑吧?在下如何能与之前说的那些豪杰相提并论?” 李泌却摇了摇头:“在下没有开玩笑,洛公子自来到江南后的经历,在下已略有耳闻,先不提洛公子在眠龙岛上的战绩,就在前不久,洛公子不是还三招之内就从两位高手手中救下了陆公子吗?” “若仅是武艺高强,那自然也算不得什么?但听洛公子方才的一席话,洛公子看人的眼光也极为独到,洛公子所缺少的,只是一个契机,一旦契机到来,洛公子必能振翅,高飞直上九重霄!” 洛淼朝着李泌拱了拱手:“多谢李兄的谬赞,但在下身在草莽,学识不足科举无望,在朝中又没有熟识的武将,哪里来的振翅高飞的机会呢?” “那可未必!”李泌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的光芒。 洛淼神色一动:“李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三十三章 史朝义的秘密 李泌若有深意地笑了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提醒洛公子,这天下可没有看上去那样安稳,等机会出现的时候,洛公子可千万别错过啊!” “不过洛公子我得提醒你一点。”李泌的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洛公子太重感情,这对于英雄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希望洛公子能在这方面有所警戒,否则将来怕是要在这上面吃亏啊!” 洛淼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对着李泌拱了拱手:“多谢李兄提醒!希望在下真的如李兄所说的那般,有那么一飞冲天的一天。”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楼梯上响起,转眼间,两个盐帮弟子便来到了楼上,他们手中合抱着一柄包裹着犀牛皮剑鞘的宽大巨剑,正是史朝义的巨阙剑。 “把剑还给史公子!”李泌对那两个盐帮弟子说。 那两人赶忙扛着巨阙来到史朝义面前,向下一蹲,将重剑送到了史朝义的面前。史朝义伸手握住剑柄,手腕一转,巨阙剑便悄无声息地被他背在了身后,跟着双手抓住剑鞘上的皮带在胸前打了个结,巨阙剑便绑好了。 见到李泌真的按自己所说的去做,陆羽也极为高兴,朝着李泌拱手道:“多、多谢李兄!若是没、没其他的事,我们就先、先告辞了,来日有缘再见!”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但这时,李泌却开口道:“陆公子且慢,李某还有一事相求,不知陆公子能否帮忙?” 陆羽此时心情正好,大包大揽地说:“李、李兄请讲,只要在下办得到,一、一定帮忙!” “先谢过陆公子了!”李泌先朝着陆羽拱了拱手,然后才说:“之前洛公子提到了李静忠李大人,据在下所知,虽说陆公子对李大人颇为怨恨,但在李大人心中,陆公子的分量却不一般呢!不知陆公子能否修书一封给李大人,向他引见一下在下?” 一听这话,陆羽脸上的喜色立刻褪去了不少:“早就打听好了是吧?我就说你们的态度怎么会转得这么快,果然是无利不起早啊!拿纸来吧,我给你写一封就是了!” “好好!”李泌连连点头,然后朝着那两名站在一旁的盐帮弟子一挥手,那两人立刻从一旁的架子上拿来了笔墨,不多时就研好了墨。 陆羽也不迟疑,提起笔来一气呵成地写了一篇短信。大致的意思便是李泌此人才能出众,又为人随和,建议李静忠对他多加重用等等。 写好了之后,陆羽便将它随手抛向了李泌:“这样行了吧?” 李泌拿过信来看了看,满脸感激地点了点头:“行了,多谢陆公子。” “不客气!”陆羽挥了挥手:“李兄,那我们就回见啦!”说着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其他三人也随着站了起来,分别向李泌告别。之后四人便从原路返回,而李泌则一直送他们过了木桥,才停下了脚步。 点齐了眠龙岛的一百名弟子,一行人便朝着东南方前行,渐渐地远离了竹楼。 “李泌这个人,调、调查我调查得还真仔细,应该也是别有用心吧?看来以后得、得小心他了。”见已经远离了竹楼,陆羽便提起了对李泌的看法。 听他这么一说,韩嫣猛地敲了一下他的头,气呼呼地说:“那你还把他引荐给李静忠?他们联合起来,你不是更得提心吊胆了?” “嘶——”陆羽揉着头,没好气地说:“你、你动什么手啊?听我解释!我、我是把李泌引荐给了李静忠,但他们两个都、都是心思阴沉之人,合作归合作,却、却一定会相、相互提防,这样一来,他们的实力虽、虽然更强了,但内部也会出现弱点,将来说不定就、就会为我所用!” “原来是驱虎吞狼啊!”韩嫣格格地笑了起来:“陆哥哥你现在也没原来那么笨了嘛!” 一听她骂自己,陆羽正想出言反驳,史朝义的声音却在他身边响起:“陆兄弟,你的确应该提防李泌,这个人可不简单。他幼时曾居长安,他父亲与宰相张九龄交好。他本人更是七岁时便得到张九龄的赏识,要不是后来张九龄失势,他怕是早就青云直上了。” “哦?史兄认识他?”陆羽很是惊奇。 史朝义摇摇头:“之前从未见过,但想来名叫李泌,又有如此风采之人,天下恐怕难以找到第二个,应当就是他无疑!” 说完这句话,他却停住了脚步,然后朝着面前的三人拱了拱手:“洛兄,陆兄弟还有韩姑娘,多谢三位帮忙,大恩不言谢,三位但凡日后有事,只要到平卢兵马使府上找史某,史某定然竭尽所能。” “史兄要走?”洛淼皱起了眉头。 “抱歉,虽然很想与大家继续同行,但之前骆叔与蔡叔已经为了救我回去搬救兵了,我担心时间久了,另生事端,所以史某只好就此告辞了!” 犹豫的神情出现在陆羽的脸上,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史兄,我还是忍不住问,你来江南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是不是真像李泌说的那样来刺探军情的?你别为难,我只是好奇,如果实在为难就算了。” 史朝义摇了摇头:“陆兄弟,我之前就说过,如果你想知道,我肯定告诉你,只是在刚才那个情况下我若是说了,恐怕还会被李泌刁难。现在他不在,我也没什么顾忌了。其实,我这趟来江南,是来找我母亲的。” “什么?你娘不跟你爹在一起生活?”韩嫣瞪大了眼睛问。 史朝义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娘根本不是我爹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是江南一位侠客的遗孀,我爹年轻时游历江南,见到了寡居的我娘,阴差阳错之下,才有了我。但事后我爹想要娶我娘,但我娘觉得对不起她死去的丈夫,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骆叔和蔡叔之前送走的,也不是什么情报,而是我娘交给我爹的一封信。” “原来如此,难怪史兄不愿意说。”洛淼很是理解地点点头,这件事已经算是史家的家丑了。若是被旁人知道,免不了要嘲笑史朝义一番,所以史朝义才不愿意将此事说出。 “那你走后,用不用我们这些常住江南的人帮你看看伯母?”韩嫣试探着问。 史朝义摇了摇头:“母亲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当年与父亲的事情是耻辱,又怎么愿意提起这些事,况且她老人家有许多家丁丫鬟照顾,生活上没有什么大问题。” 众人点了点头,陆羽又开口道:“史兄,银子够用吗?” 史朝义哈哈一笑:“这个就不劳烦陆兄弟费心了,韩姑娘之前已经给了史某一些盘缠,足够我买匹马回平卢了。” “即使如此,史兄就多保重了。咱们就此别过!”说着,陆羽冲着史朝义潇洒地一拱手。 “几位珍重,史某告辞!”朝着三人分别拱手告别,史朝义一转身,迈开大步,迅速消失在北方。 眼见着史朝义已经渐行渐远,陆羽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连忙转过头问韩嫣:“对了,当时史兄不是与皎然和尚一起去找鉴真大师的吗?皎然和尚去哪里了?” 韩嫣摇了摇头:“史朝义说他也不知道,他们在国清寺扑了个空之后,便分道扬镳了,皎然和尚也没有说他要去哪里。” “原来是这样。”陆羽点了点头:“这个皎然和尚还真够神秘的。” 说完这句话,陆羽也不再言语。三人就那样站在原地,直到史朝义消失了在他们的视线中。而后,在洛淼的带领下,一行人旋即回到了落脚的客栈中。 刚一进屋,陆羽便不管不顾地往床上一扑。用力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洛大哥,这次多亏了你,要、要不然整天跟朱放那个木头脑子待在一起,我非、非疯了不可!” 洛淼也笑了:“你知足吧,要不是朱放是个老实人,你说不定还要受多少苦呢!” “嘿嘿!”陆羽干笑了两声,转头瞧向韩嫣:“妹子,多谢啦!你还真、真聪明,想到就近找、找洛大哥帮忙!” 韩嫣哼了一声:“那是,本姑娘可是足智多谋,跟你在一起这些天,我觉得我还傻了好多呢!”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陆羽跳起来,使劲儿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诶?王蕙妹妹没跟你们一、一起过来?她这也有点不、不仗义啊!” “小陆你这话可说错了,王蕙姑娘已经在路上了,快的话明天就到这里了。”说到这儿,洛淼停顿了片刻,然后话锋一转:“实际上,并不是韩姑娘到金陵城去找我们的,而是我们要来越州城找你,走到半路正巧遇上了韩姑娘。” “找我?”陆羽的神色立刻严肃了起来:“是出了什、什么事情吗?对了,王家那、那边的情况如何?” “你别急,没什么大事。”洛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之前不是说过吗,王家的人被辩秀他们的人抓起来,但又放了,那是因为王蕙姑娘的祖母已经把第三份地图的所在告诉了他们。” “什么?这么说,辩秀他们已、已经快凑齐地图了?”陆羽惊得变了脸色。 “不不不,就算他们知道第三份地图的所在,他们也一时半会儿凑不齐地图。”洛淼断然道。 陆羽疑惑不解:“这是为何?” 一旁的韩嫣见他的神色变化如此频繁,不禁嫣然一笑:“陆哥哥,你还是那么笨得可爱!他们凑不齐地图,是因为第三份地图,现在就在你的师伯,天下第一高手不空金刚的手中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三十四章 清流观 “这么说,师伯他现在在越州城?”此时陆羽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既然第三份地图的信息已经泄露,那么再留在王家也是于事无补,很自然的应对手段便是找到不空禅师,提醒他小心提防。 “应该不在了吧?”洛淼摇了摇头:“不空禅师神龙见首不见尾,没几个人知道他现在在哪,我们所查到的他最近现身的地方,就是此地东南方的嵊州。一个月之前,大概就是你们到达这里的前几天,不空禅师曾在那里拜访过清流观的观主静闲真人。” “嘿!”陆羽自嘲地笑了笑:“我这位师伯真、真有意思,他的消息,我、我居然是从别人口里听、听来的。” 韩嫣冷笑了一声:“谁让我们的陆大公子,整天心里想的就是他的季兰姐姐呢?再这样下去,你师父的消息,怕是也得别人来通知你喽!” 陆羽白了她一眼,继续对洛淼说:“洛大哥,那我们什、什么时候去清流观呢?” “不急,听说静闲真人性情比较孤僻,我想着先休息几天,等王蕙姑娘带人赶到,我们准备些礼物,再去拜访!” “这道士,见、见他一面还挺麻烦!”陆羽撇着嘴抱怨道。 洛淼微微一笑:“小陆你说错了,静闲真人可不是道士,而是位道姑。” “原来是个女、女冠啊!”陆羽顿时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 当今皇帝的宠妃杨贵妃,本是皇子李瑁的妃子,但却被天子看中。为了能顺理成章的将她纳入后宫,皇帝先是下旨让杨氏在玉清宫出家做了女道士,然后隔了几年,便名正言顺地将她纳入后宫,册为贵妃。 这件事,是天下公开的秘密。 而自那以后,道观也跟着渐渐地变了味道。很多别有用心的人,都把自己的女儿、表妹等送入道观,然后借一些机会,让她们结识待在闺房中无法结识的一些人,比如某些王孙贵族,再过段日子,她们便大多会被从观中接出,只是去的地方已经不再是她们来的地方了。 更有甚者,有些女子为了让自己不受婚姻的束缚,能与多名男子行鱼水之事,便自行出家,以女道士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去解决阻挡她的障碍。 陆羽的师父是个僧人,佛家讲究禁欲那是不用说的。而在他进寺庙以前,养育他的李佑之又是个饱读圣贤书的儒者,从小教给他的也都是礼义廉耻这些东西。虽然陆羽自己也在江湖上打滚了几年,思想产生了一些变化。但从小受到的这些教育,还是让他对女冠的那些行为颇为不满。 “小陆,在这儿发发牢骚可以,等到了拜见静闲真人的时候,可千万别表现得太过火,办砸了事情可就不好了!”洛淼不放心地说。 陆羽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知、知道了!这点事我还、还不清楚吗?” 然后陆羽话题一转,三人便天南海北地闲聊了起来。 在客栈等了两天,王蕙才带领王家的一百名家丁来到了越州。一同前来的,还有她的妹妹王斓。除此之外,却没有其他的长辈随行。 洛淼这样的明眼人从这点就已经看出来,王家是想在她们姐妹两个之间选择一个继承人的,所以现在已经开始磨炼她们办事的能力。 而陆羽不管这些,他只是觉得人多热闹,大家聚在一起很开心。但很快,他就笑不起来了。因为王斓发现他结巴了以后,便开始没完没了地嘲笑他,弄得他都不敢说话了。 聚齐了之后,人们便出发前往嵊州,这一路上倒是没什么波折。 到了嵊州城后,洛淼与王蕙带上一些人开始采买礼品,其余的人则又稍稍修整了一下。 到了第二日清早,人们早早地便收拾停当,前往位于城外的清流观。 出了嵊州城,向东走没多远,便是风景秀丽的剡溪,而清流观便位于剡溪东岸的一座山丘之上。 顺着青石铺就的山路来到清流观门口,洛淼组织这两百多人排好了队伍,便敲响了那两扇红木的大门。 没多久,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便从门内传来,转眼间便到了门后。紧跟着,木门被小心地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道姑从门中探出了头:“几位施主,来清流观有何贵干呀?” 洛淼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位小道姑,在下洛淼,久闻静闲真人大名,今日特来拜会,有些困惑想请静闲真人开解,不知小道长可否帮忙禀告一声?” 说这话的时候,洛淼的两只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小道姑,结果没等他说完,小道姑已经羞得满脸通红。之后说起话来,也像陆羽似得结巴了起来。 “不、不是我不愿意帮你禀报,是、是师父她外出云游了,大概过两天才能回来,要、要不你们先在观外的驿所住下,等师父回来我再通知你?”说着,小道姑伸手指了指山脚下的驿所。 洛淼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就劳烦小道长了,我们这就在驿所住下。”说完,朝着那小道姑躬身施了个礼,然后带着众人转身走向驿所。 那小道姑本来就把多半个身子缩在门后,一见洛淼朝她行礼,更是拼命地把自己往门后藏。最后只剩了半张脸露在外面。但她那双眼睛,却始终注视着洛淼,直到他消失在驿所门口,才退回了门后。 这间驿所的规模很小,客房仅有几间,二百人都住在这里显然是不够的。于是洛淼与王蕙便安排大部分人回嵊州城住下,墨白两家各留下一名弟子负责传信,王家的家丁也同样留下了两人,来保护王家姐妹。这样一来,算上陆羽和韩嫣,留下的人共有九个。 静闲真人不在,人们也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于是几人在驿所休息了一阵,便出门在附近游玩了一番。剡溪的水清澈见底,周围的山遍披苍翠,再这样的美景中,大半天的时间,一晃儿就过去了。 到了傍晚,洛淼见天色已晚,便提议回客栈休息。王家姐妹与韩嫣都没什么异议,但陆羽却觉得还没尽兴,于是就自己一个人划着白天租来的渔船,在剡溪上来回游荡。 开始时,他撑着竹篙,时而向南时而向北,玩得很是自在。但玩着玩着,陆羽渐渐觉得有些累了,于是便抛下竹篙,躺在渔船上看天上的星星。渐渐地,星星也有些看够了。于是陆羽站起身来,准备启程返航。 但就在这时,一阵悦耳的歌声随着一缕清风飘入他的耳朵。那是首江南民歌,歌词的内容说的是一个渔家女等待情郎的故事。唱歌者的声音就如流水般柔美动听,陆羽渐渐听得入了神,下意识地划动手中的竹篙,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驶去。 转过一道弯,陆羽划着船进入了剡溪的一条分支中,面前的水道开始变得越来越窄,从水底钻出的芦苇却变得越来越多。终于,船已经无法再前行,陆羽只好找了个平坦的位置将船停下,沿着河岸步行向歌声的源头靠拢。 河岸旁边也生长着许多一人多高的芦苇,陆羽一边用手拨开它们,一边前进。而那歌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终于,当陆羽拨开了一从芦苇后,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一副与天上的月色极为相称的美好景象出现在他的面前。 但下一刻,陆羽却吓得猛地向后一退,蹲在地上不敢动弹。 因为在那从芦苇的另一边,两个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正在溪水中沐浴着,那在水中起落的双臂,像是天鹅的那双洁白的翅膀,而那裸露着的肌肤,似乎比天上的明月还要明亮。 陆羽这边发出了动静,那两个少女顿时惊得向他所在的方向看去。但陆羽躲得快,此时又已经入夜,这才没有被她们发现。 盯着陆羽所在的方向看了半天,见始终没有动静,两名女子这才放下了心。之前唱歌的那名少女猜测道:“应该是野猫吧?大晚上的出来吓人!” 另一个少女点点头表示赞同,但又心有余悸地说:“师姐,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被别人发现告到师父那里,我们又要受罚了!” “莞儿你胆子太小了,师父现在人都不在,你还怕她做什么?”师姐恨铁不成钢地说。 蹲在一边的陆羽,之前一直在心里默念着“非礼勿视”。一听她这话,也跟着急了起来:“你师妹都让你走了,你就赶紧走吧,你再继续在这儿待着,我怕是要管不住自己啦!” “师姐,你就当照顾我嘛!我确实怕被师父骂呀!”莞儿的话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好好好!走吧走吧!” 说着,两名少女爬上岸来,一边聊天一边穿起了放在地上的衣服。 眼看着她们就要穿好衣服离开,陆羽也跟着松了口气。但就在这时,一道让陆羽从心里厌恶的声音毫无征兆地闯了进来:“两位姑娘,请问一下附近的驿所怎么走?” 伴着一阵芦苇被拨开的声响,朱放的身影越过了芦苇,出现在了两名少女的面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三十五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两名少女顿时吓得尖叫了起来,手忙脚乱地遮挡着外泄的春光。 朱放也有些不知所措,慌乱地向一旁退去。但他并不是原路返回,而是偏巧退向了陆羽所在的方向。 这下陆羽可着了急,他连忙向后退开。刚开始,他害怕弄出声响,只是小步小步地挪,但朱放慌乱之下,靠过来的速度却是极快,眼看着就要撞上了陆羽。这样一来,陆羽也就顾不上许多,般若功内力瞬间转化为风字诀,如一缕轻烟般遁向远处。 但他刚一动,朱放的目光便如闪电般追了过去,与此同时,翠竹剑脱鞘而出,碧色的剑光纵横交错,织成了一面巨大的网,瞬间封死了陆羽的退路。 见退路已绝,陆羽只好收住脚步,抽出金笔铁笛,左手的铁笛使一招“捺”,右手依旧是那招方位变幻莫测的点蜓。金黑两道光芒交叉成十字,如一柄锋利的剪刀,刹那间切碎了无数道碧色的剑气,夹住了朱放的长剑。 朱放持剑下压,陆羽双手托举,一时间,两人僵持在那里,谁也奈何不了谁。 瞪着眼睛仔细一看,朱放立刻认出了陆羽,顿时破口大骂道:“陆羽!我还以为当日真的是错怪了你,没想到你真的是个无耻败类!居然躲在这里偷窥姑娘们沐浴!” 陆羽气得鼻子都歪了:“姓朱的,你、你判断事情能不靠你、你那‘奇思妙想’吗?我、我就不可能跟你一样,是误、误闯进来的?” “不可能!”朱放很是笃定:“哪有那么巧的?” 陆羽哼了一声:“那、那我还说你也不可能是碰、碰巧来的呢!你也是躲、躲在一旁,刚才出了意外才、才不得不出来的吧?” “你这是强词夺理!”朱放怒喝一声,灌注了内力的剑身猛地一震,顿时将陆羽震退了四五步。 “说不过别人就、就说对方强词夺理,这样的话三、三岁小孩也会说!”陆羽冷笑了一声,左手铁笛水平一挥,荡开了朱放紧追着的一剑,右手握着金笔轻拢慢捻,勾勒出一片片花瓣的轮廓,转眼间,一朵含苞待放的昙花便出现在了陆羽的笔端,接着,陆羽的手腕轻轻一荡,那朵昙花便悄无声息的绽开。陆羽手中的金笔似乎成了这朵昙花的花枝,托着被它勾勒出的花瓣,轻轻地向朱放伸了过去。 看起来,那朵虚幻的花朵延伸地并不是很快,但却似乎在根据朱放的动作不断地改变着运行的路径,始终锁定着他的心口。 这一招名为“刻昙”,由陆羽从张旭留给他的书中的第二幅图中习得。之前的第一招点蜓的特点,是笔法变幻莫测,如点水之前的蜻蜓,让人无法判断它的落点。而这招刻昙的特点,则是锁定,只要锁定了目标,无论目标怎样移动,这朵用笔勾画出的昙花都会在那里彻底绽放! 换言之,这招是逼对方与自己对攻的招式。本来因为之前史朝义的事情,陆羽就对朱放颇多怨恨,此时旧怨未散又添新仇,陆羽的心里自然暗自憋了股火,这招之前从没对人用过的招式便用在了朱放的身上。他就是要逼朱放跟自己硬碰硬,就算打不过他也决不让他好过。 如此一来,朱放也只能遂了陆羽的心意。手腕一转,长剑便脱离了陆羽铁笛的纠缠;紧接着,剑刃瞬间扭得如同麻花一般,锋利的剑锋带着这股旋转之力,笔直地刺向那朵昙花的中央! 金色的昙花瞬间被剑刃的风暴绞得粉碎,但在此时,陆羽的手腕又猛地一转,那碎成一片片的花瓣顿时化作了千万柄飞刀,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一个个孔洞接连出现,剑刃风暴须臾间便被射成了筛子。朱放的长剑也随之被弹起,险些脱手飞出。一股内劲沿着他的手臂钻入,震得他猛地咳了一声,喷出几滴血迹。 而陆羽也接连咳了几声,喷出的血迹要比朱放多得多,但他的脸上此时却溢满了兴奋的神情,因为两败俱伤的局面,意味着他与朱放间的差距比上一次动手已经小了许多。 长吸了一口气,陆羽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内息,握紧金笔就要再度攻上。但这时,那两名女子中年龄稍大些的却突然大喊道:“住手!别闹了!” 这一嗓子顿时让正要再次动手的两人停了下来,他们顿时向那女子瞧了过去,目光中满是疑惑。很奇怪对方想要说些什么。 那女子也正直视着他们。在月光的照耀下,她那张白玉般的脸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柳眉下的杏眼如璀璨的星辰般闪亮,挺拔而又精致的鼻梁下,点缀着娇艳欲滴的红唇。一滴水珠从她的头了一半,就被旁边比她更小的莞儿打断了:“师姐,师父说了,在外面报名字的时候要……” “知道了!”那女子冲着莞儿微微一笑,而后重新介绍道:“贫道李冶,这是我师妹李莞,我们都是这清流观中的出家人。” 一听她的名字,失望的神情就已经漫上了陆羽的双眸。而又听她说完她的来历,那失望的神情中,又夹杂上了一丝鄙夷。 “原、原来是两个女冠啊!”陆羽有些阴阳怪气地说。 他这话一出口,李莞顿时垂下了头,朱放也是神色微变,显然两人都明白陆羽话中的意思。但李冶却是不为所动,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陆羽,很是认真地点点头说:“哦!原来是个结巴呀!” “你!”陆羽顿时怒发冲冠,但想到自己一旦开口肯定又被嘲笑,于是只好强行忍住,恨恨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行啦!你们两个也闹够了,让我这个被看的人说两句吧!”李冶伸出手来,像拍小孩子头一样对着两人远远地拍了拍。 陆羽已经不敢说话了,而听她这样说,朱放似乎还要出言辩解,但也被李冶用眼神阻拦。而后,她满不在乎地说:“刚才你们两位到底看没看见,看见多少,我也不清楚,只能说没看见是你们倒霉,看见了算是捡个便宜。不过说到底,我也没损失什么,所以这事到此结束,二位如果有别的恩怨,就请换个地方解决,别在我眼前杀来杀去,我瞧着心烦!” 而后,她又将目光转向朱放:“刚才我好像听见你问附近的驿所在哪里,你也不用麻烦了,这附近除了驿所和我们清流观之外,就没有别的房子了。你边上那位不是我们清流观的人,所以他一定是从驿所那边过来的,想去驿所的话,跟着他走就行了!” 说完,她朝着背后的李莞挥了挥手,然后一转身,迈开她那修长的双腿,笔直地走上了身后的一条小径,没有回过一次头。 李莞个子小、腿短,瞧着李冶就这样走了,赶忙小跑着追了上去,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在陆羽与朱放的目光里,渐行渐远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三十六章 静闲真人 朱放只是有些自以为是,也并不是不通情理。见当事人都不再追究,他也收起了长剑,示意自己不再为难陆羽。然后站在那里踟蹰了许久,才有些尴尬地开口:“陆兄弟,能否带我去趟驿所?” 陆羽笑了起来:“呦!我们刚、刚直不阿的朱公子也、也会说软话了?” 朱放脸色泛红,也像陆羽一样结巴了起来:“那个……刚才可能真的是我、我误会兄弟你了,还请兄弟你原、原谅。” 一见他尴尬的模样,陆羽就知道朱放平日里肯定很少向人道歉,能像现在这样说话,已经很不容易了。觉得他有些可怜,陆羽也就不打算再为难他,于是他挥了挥手:“算、算了,这件事过、过去了。我带你去、去驿所!” 说着,陆羽转过身便准备回去找船。但没走出几步,朱放的声音就又从他身后传来:“不过,陆、陆兄弟,就算你真的是误打误撞看到人家姑娘们沐浴,也该出来道个歉才对,怎么能不声不响地在一旁躲着呢?” 陆羽原本已经消了的气顿时又“腾”地升了起来。他心说:“照你这么说,我还非得跳出来让她们知道知道,自己被看见呗?然后我再挨一顿骂?”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事情跟朱放解释也是白费,所以他也不想对他解释。他只是转过身大喝了一声:“闭嘴!”然后,他对着朱放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是再说一句话,我就不带路了,你愿意找谁问就去找谁吧!” “好……”朱放只说了半个字,剩下的话便被陆羽的眼神堵了回去。他只好悻悻地点了点头,沉默地跟在陆羽的身后。 两人先来到河边上了船,之后又沿原路划到了驿所的门口。陆羽将守夜的伙计指给他后,便不再理他,径自回房中休息。 因为驿所的房间基本已经被陆羽一行人住满了,所以伙计只好给他安排了一间许久没人住,满是灰尘的房子,朱放和伙计一起收拾到了丑时,房子才勉强可以住人,朱放也才终于可以躺下歇息了。 第二天,陆羽依旧对朱放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不过瞧见了他,洛淼和韩嫣倒是颇为惊奇。聊了几句后,几人惊讶地发现,原来朱放也是来拜访静闲真人的。并且这才是他来江东的主要目的,之前在越州城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他的“见义勇为”而已。 而与他一道的欧阳寻,因为觉得拜访静闲真人定是件无聊的事,便独自留在了嵊州城中,没有同他前来。 依照之前那名小道姑的嘱咐,一行人就在这驿所中等待着消息。连续两天,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直到第三天的傍晚,小道姑才同两个姐妹来到了驿所,给人们带来了静闲真人已经归来的消息。 人们都已经等得有些心急火燎了,一听这话连忙将自己从头到脚收拾了一番,然后急匆匆地提起礼物,跟着小道姑再一次来到了清流观的门前。 这次离得好远,就能看到那两扇红木的大门已经敞开了,三三两两的道姑在院中打扫着、嬉笑着。 她们显然早已知道了洛淼等人要来,所以望向他们的目光中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但却又许多十几岁年轻的道姑带着好奇地目光不断地打量着他们,一边打量还一边议论。而几乎所有的道姑将目光落在洛淼身上时,眼神都会骤然亮了起来,就好像见了鱼的猫、见了羊的狼。 也有几个道姑将类似的目光落在了朱放与陆羽的身上。这一次,这两个向来不合的人却有了相同的感受,他们都觉得被这些目光看着,就像身上爬满了虫子以痒,十分地不自在,恨不得将找一块黑布来,将自己从头到脚都裹进去。 所幸的是,清流观的面积不大,进门后没多久,人们就来到了供奉着三清神像的正殿——三清殿。而在正殿的台阶下面,摆了张古藤编织的躺椅,一个道姑正躺在其中闭目养神,拂尘散乱地搭在肩头,显得很是随意。 她似乎已经很老了,雪白的头发从两边垂落到胸前,看不到一缕青丝。但她的脸上却并没有太多的皱纹,若是不看那一头白发,她的相貌看上去至多只有三十几岁的光景。 带着众人来到了藤椅跟前,小道姑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用她那清亮的嗓子说道:“师父,那些求见您的人已经带来了!” 静闲真人点了点头,从躺椅上直起了身子,慢慢地睁开了眼。被那双眼睛一扫,人们就像脸上被清凉的泉水冲刷过一般,顿时感觉神清气爽了许多。 静闲真人的目光最后停在了洛淼的脸上:“你是带头的?那你说说吧,到这里找我有什么事吗?” 洛淼也如之前的小道姑一般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才开口道:“晚辈洛淼,此次前来是有件事情想要请前辈指教。”说着,他朝着身旁的那两个眠龙岛弟子做了个手势,两人连忙把准备好的抬到前面来,洛淼则微笑着解释道:“一点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真人笑纳。” 静闲真人扫了一下礼物,轻笑道:“买的都是贫道平日里爱吃的点心呢!看来你们还费了不少心,说吧,想问我些什么!” 一看静闲真人见了礼物后似乎心情不错,洛淼赶忙趁热打铁:“晚辈听闻,不空禅师前些日子曾来此地拜访过前辈,晚辈现有要事需要与不空禅师相商,不知前辈可知道不空禅师如今的下落?” 静闲真人哼了一声:“我跟不空都是随性之人,从来都是心念一动,便说走就走,我可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一听这话,原本满脸期待的人们顿时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般蔫了下来。看着他们的模样,静闲真人像看着一群哭闹的孩子般笑了笑:“要不,你们把这些点心拿回去,自己吃了吧!” 洛淼连连摇头:“前辈说笑了,这是送给前辈的礼物,哪里还有拿回去的道理!” 静闲真人点点头:“那我就收下了。不过你们真的那么着急找不空吗?若是能缓上几个月,我倒是知道他在哪。” “前辈请明示!”洛淼赶忙追问道。其他人的脸上也重新燃起希望。 “直接告诉你们有点无聊,我卖个关子吧,有谁知道明年是哪一年?”静闲真人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明年是……庚寅虎年?天宝九年?”人们面面相觑,满脸疑惑地讨论了起来,但始终没得出什么结论。 瞧着他们这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静闲真人终于看不下去了:“行了行了,这么讨论下去到天黑也讨论不出来什么。你们里面就没有了解佛家的吗?” 这句话一出口,人们便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陆羽。因为除了朱放外的人都知道,陆羽自小就在寺院中长大。 被人们这一瞧,陆羽也皱起了眉:“你们给、给我点时间,我、我好好想想。明年……佛家……我知道了!” 陆羽陡然的大喝将周围的人们吓了一跳,韩嫣用力锤了一下他的肩头:“知道了就说,鬼叫什么?” “无遮大会!明年是、是无遮大会开办的年份!”陆羽满脸兴奋地说。 和他的满脸兴奋不同,其他的人听了他这句话后还是一头雾水,满脸不解地看着他。 环顾了一下周围,陆羽也看出来他们并没有听懂,于是又将无遮大会的由来解释了一番。 无遮大会起源于佛家发源地天竺,每五年一次,每次持续75天。在这段时间里,全天竺的僧侣都聚集在一起,进行佛法的辩论。 而中土的无遮大会,起源于南朝梁武帝,同样耗时75天,但内容却与天竺的无遮大会有些区别。因为相比较起佛法的探讨,中土的佛教更重视广结善缘,所以这无遮大会的内容也就由原本辩论改为了布施。 参与无遮大会的大多是全国各地的僧人、居士,当然,还有许多乞讨的乞丐。而在无遮大会上,无论贵贱、僧俗、智愚、善恶都会被一律平等的对待。 在指定的时间里,人们可以尽情的享用大会上斋饭,然后再聚在一起谈谈佛法。当然,这样的谈论与天竺的辩论相比,少了许多锋芒,多了许多融洽。 而作为中土密宗当代的宗师,如果没什么意外,不空禅师就一定会在无遮大会上现身。 “下一次无遮大会是明年?”洛淼问道。 陆羽点了点头:“明年四月,在金陵。” “那也就是半年以后,此事我们回头再仔细商议。”拍了拍陆羽的肩膀,洛淼又再次转向静闲真人:“多谢前辈提点!” 静闲真人摇了摇头:“小事一桩,还有别的事吗?” 洛淼摇了摇头:“晚辈没什么事了,只是这位朱兄,似乎还有些事情想与前辈说说。”说着,他手掌摊开,用并拢的五指指向朱放。 “哦?这位朱少侠又有什么事?”静闲真人眯着眼说。 朱放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晚辈朱放,此次前来,是想向前辈求取一样东西。” “他们刚给我送礼,你就要往回要点什么?说吧,要什么?”静闲面带笑意地说。 但朱放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神色反而愈发郑重了:“晚辈想要求取的,是无曲剑!” “什么?”静闲眯着的眼睛陡然睁开,两道凌厉目光激射而出,宛若那撕裂夜空的闪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三十七章 无曲 只是被静闲双眼的余光扫着,陆羽也觉得有些胆寒,下意识地扭过头不去看她。但朱放却依旧直视着静闲,眼神中没有一丝的退却。 过了半晌,反而是静闲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她垂下双眼冷冷地说:“你跟姓董的是什么关系?” 听了这话,朱放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身向北,对着虚空神色庄重地行了个礼,然后才回答道:“董文山董大侠,正是在下的授业恩师。” “大侠?姓董的也配称大侠?”静闲冷笑了起来:“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当年要不是我妹妹舍命就她,他早就被死在毒宗总坛了。怎么?现在还想派徒弟来拿他那把破剑?你回去告诉他,让他自己来拿!”说着霍然起身,一甩袍袖便要离开。 “师父他……前些日子追杀山东五猖,已经与他们同归于尽了。”朱放黯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是吗?”一听这话,静闲又转回了身:“他到底是死在行侠仗义的路上啦?死得好!三十几年前他就该死了……等等,他杀的是谁?” “山东五猖。”朱放平静地说。 “原来是替我妹妹报仇死的啊,这样倒也勉强算是个人了。”静闲哼了一声,语气比之前稍微缓和了一些:“所以是他临死前想要他的剑,让你来找我喽?” 朱放摇了摇头:“是我自己找来的。因为无曲剑是师父的家传宝剑,若是不能寻回它,师父家里的长辈就不会让他葬入祖坟,师父生前极重礼仪,我想为他尽些孝心,所以才斗胆向前辈求取无曲剑。” 在一旁的陆羽一听这话差点笑出声来,心说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极重礼仪?你都这样了,你师父得愚成什么样子? 又转念一想,朱放此时的举动与洛淼在眠龙岛上的所为倒有颇多相似之处。只是洛淼是受命前往,朱放是自发尽孝;洛淼是去归还龙啸刀,朱放却是来求取无曲剑,这就截然不同了。 细细琢磨起来,造成这些差异的原因大概就是两人不同的性格吧? “哦,你想尽孝。”静闲点了点头:“可是我那妹妹死在毒宗总坛啦,因为身上全是毒,尸体也运不出来,最后只能在剑圣的一声令下,连同毒宗总坛烧了个干干净净。我能拿来纪念她的,也就只有这把她用过的剑了啊!”说到这儿,静闲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无比凄楚:“你若是拿走它,又该叫我怎么办呢?” “若是为了纪念,晚辈倒真的有些办法。”说着,他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当年师娘写给您的一封信,师娘死后您连句话也不肯跟师父说,所以也就一直没时间交给您……” “拿来我看!”静闲尖叫着打断了朱放,然后伸出双手,颤抖地接过那封已经变成黄色了的信。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揭开信封,从一面抽出了那张焦黄发脆的信纸。 熟悉的字体映入眼中,静闲顿时感觉鼻子发酸,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恍惚中,那个总是喜欢调皮捣蛋的妹妹似乎正站在她的面前,皱着鼻子哀求她说:“姐姐,这次是我错啦!但是再让我选一次的话,我还是会这样做,因为如果我没有这样做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姐姐,你不想让我后悔一辈子吧?” “呵……呵……傻妹妹,傻妹妹啊!”静闲张着嘴,似乎在笑,但眼角却不断有泪水滑落。最终,她颤抖地将信装回信封,又将它小心地收入怀中。 隔了半晌,静闲的泪水渐渐止住。她抬起头瞧向朱放:“谢谢你了,孩子,谢谢你能把这封信带给我。” 朱放摇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静闲轻笑了一声:“好好好,那我们就再来说说无曲剑的事吧。”说着,静闲的神情又变得严肃了起来:“有了这封信,我也算有了点纪念我妹妹的东西。按说你想拿走无曲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你要是也想你师父那样迂腐又无能,那这剑我也就不打算给你了。” “去,把无曲剑拿来,再把李冶喊过来!”静闲冲着一直站在一旁守候的小道姑说道。 “是,师父!”小道姑应了一声,便小跑着奔向大店后方。 没过多久,小道姑便捧着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跑了过来。那柄剑长约四尺,宽约寸许,除黑色外便再无其它的颜色了。更奇特的是,它从头到尾没有一处转弯的地方,连剑锷都没有,打眼瞧去,与一根铁棍也没什么区别。 而在小道姑的身后,一身道袍的李冶没精打采的跟在后面,瞧见朱放和陆羽,她那双柳眉微微一挑,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慢悠悠地走到静闲真人面前,行了个礼便静静地站在了一旁。 静闲真人也不理她,先伸手接过了小道姑递上来的无曲剑,伸手从头到尾的摸了一遍,然后手腕一震,将它抛向一旁的李冶。 李冶连头也没抬,伸手一捞便将剑稳稳地抄在了手中。 静闲真人依旧没有看她,而是将目光转向朱放:“想从我这里把剑拿走,至少得有点本事,让我瞧得顺眼些吧?喏,我把剑给了我这个徒弟了,你若是能从她手中把剑夺走,那这把剑就随你拿去吧!” 朱放一愣,随后面露为难之色:“前辈,我前几日刚刚因为一些事情冒犯了李道长,再与她动手岂不是错上加错?” “哦?你冒犯她了?”静闲将头朝着李冶的方向偏了偏:“像她这么无法无天的,也能被人冒犯?是你嘴太笨,说不过她吧?” 朱放连忙摇头:“不是不是,确实是……” 但对面的李冶此时却已经呛啷一声抽出无曲剑,将那同样漆黑如墨的剑身朝着朱放一晃:“行了别废话了!你越说老太婆骂我骂得越多……”说到这儿,她的眼中似乎有一抹水光漫了上来,但在她眨了眨眼之后,便又消失不见。 “动手吧!要是还觉得对不起我,那正好故意让我刺上几剑!”说完,李冶朝着朱放抬了抬下巴。 朱放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既然如此,那在下只好得罪了。”说着,腰间的翠竹剑已经无声地滑出剑鞘,朱放手腕一转,闪烁着碧光的长剑便笔直地朝着李冶胸口刺来。 这一招看上去平平无奇,李冶便也不甚在乎,手中的无曲剑向上一挥,迎向朱放直来直去的那一剑。 但在两剑相接的前一刻,朱放的长剑轻轻一转,便搭上了无曲剑的剑身,然后顺势一滑,锋利的剑刃便削向李冶握剑的手指。 李冶赶忙向后退出几步,这才避开了这一招。但这样一来,她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入了下风,朱放之前说的客气,但当真动起手来却是绝不含糊。纵身上前,手中的剑光瞬间笼罩了李冶,犹如暴雨从天而降。 七招以后,李冶便被朱放的长剑彻底锁死了身形。面对着周围密不透风的剑光,她连一步也迈不出去了。到了第八招,朱放信手一挥,便使出了那招他颇为满意的“青萍之末”,尖锥状的旋风瞬间将无曲剑裹在其中。朱放手腕跟着用力一搅,那柄黑色的剑便伴着李冶的一声痛呼脱手而出,高高地飞向天空。 脚步向前一跟,朱放稳稳地伸出左手,抓向空中的无曲剑。 眼看着尘埃落定,李冶却猛地一闪身,不进反退地来到了朱放的面前,一手格住他握剑的手腕,另一只手并指如剑,刺向他的咽喉。 若是向后退,无曲剑自然便接不到了。于是朱放下意识地便抬脚踢向李冶,他的脚比李冶的胳膊要长,正常的情况下肯定是他先踢中对方。但朱放用眼睛向下一扫,脸上却露出了迟疑之色。因为两人此时的距离很近,再加上又是面对面地站着,所以这一脚抬起,脚尖所对的位置刚好是李冶的双腿之间。 朱放很希望李冶能够知难而退,就此收手,但瞧着对方的神情,却完全是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朱放犹豫了,在一瞬间他脑中的想法转变了无数次。最后,他终于叹了口气,收回了将要踢中对方的脚,轻轻向后一纵,避开了李冶的手指。 而李冶则轻笑了一声,探出的手向上一转,便将无曲剑重新握在了手中。 到了这时,朱放已经出了八招,而之前造成的优势有已经尽数丧失。而按照之前两人动手时的实力对比来看,在剩下的两招中,朱放想要夺下无曲剑基本上是绝无可能。 朱放自己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他收起了长剑,对着静闲真人拱手施礼道:“多谢前辈给晚辈机会,但晚辈学艺不精,所以也只能放弃,给前辈添麻烦了。”说完,又毕恭毕敬地施了个礼。 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向了静闲,等着她给出最后的答复,只有陆羽从刚才开始就直盯盯地瞧着李冶,分毫也没有移开目光。 因为李冶最后出的那一指,陆羽也会用。 那一招,正是五德拳中的智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三十八章 夜探 “她一定是季兰姐!”陆羽心想。但更多的疑惑随即漫上心头:“她为什么会做了女冠?又为什么要改名字?”一连串的问题让他疑惑不解。 若是几个月前,他或许当场便要开口询问了,但这几个月以来,陆羽也经历了不少波折,下意识地便想到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于是强忍着好奇以及与李冶相认的冲动,默默地站在一旁,只是用眼睛注视着李冶。 成功地阻止了朱放夺剑,李冶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喜色。但刚转过头来,就迎上了静闲真人的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你很得意是吧,觉得赢得很光彩?最后那招若是换个人,你早就躺地上任人宰割了。是朱放这小子蠢,你现在才能站在那儿笑!不学无术,武功武功练不好,打扫院子也扫不干净,整天就知道梳妆打扮出去勾搭男人,我们道姑的脸就是被你这样的人给丢尽了的!” 李冶秀眉一挑:“师父,我勾引谁了?你可别血口喷人!” 静闲冷笑了一声:“前些日子的那个刘长卿,去年的那个韩揆和阎什么,还有那个姓萧的,你哪个没勾搭?” “我们那是探讨诗文!”李冶理直气壮地说。 “还探讨诗文?”静闲满脸的嘲讽:“探讨诗文人家能给送那么多礼物?就差把接你作小妾的聘礼送来了吧?跟你讲过多少遍,男人讨好女人,无非就是为了骗财骗色。你是觉得自己手腕有多高?还是觉得自己魅力有多大?” “行了你别管我了!”李冶挥挥手打断她:“我没什么财给人骗,哪天被骗了色也是我自己活该,行了吧?” “你好自为之吧!”静闲哼了一声,边将目光转向了朱放。她之前的那句“男人骗财骗色”的话说得在场的男人脸上都有些不自在,朱放自然也在其中。但静闲却没去管他那尴尬的神情,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你呀!还是像你师父一样蠢,什么君子坦荡荡啊,什么非礼勿视啊,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若是生死相搏,像你刚才那样错失机会,很可能就被没命啦!” 说完这些,静闲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过大概也只有你和你师父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无曲剑吧?李冶,把剑给他!” 一听这话,原本已经绝望的朱放顿时喜出望外,差点没接住李冶抛来的无曲剑。等他把剑在腰间插好后,连忙朝着静闲躬身行礼:“多谢前辈成全!多谢李姑娘!” 静闲微笑着点了点头,李冶则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免了免了!” “等晚辈将师父葬入祖坟后,定会再来拜访前辈!”朱放很是认真地说。 “行啊!不过下次来记得跟洛公子学学,带些礼物来!”静闲笑着说。 “谨遵前辈教导。”朱放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撇了撇嘴,静闲又将目光转到洛淼的身上:“洛公子,你们还有别的事吗?” 洛淼摇摇头:“没有别的事了,多谢前辈指点!那我们就告辞了,前辈后会有期!” “好!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就不送你们了。小菊,去送送他们!”静闲朝着一直服侍在一旁的小道姑说。 “是!”小道姑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引着众人便往原路返回。 这下可急坏了陆羽。他原本想找个机会私下里与李冶相认,然后再问他其中的缘由,但眼下的情形却没有给他任何的机会。为了不让旁人看出端倪,他又只好不动声色地跟着人群向前走。 眼见着离李冶越来越远,情急之下,陆羽灵机一动,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吹起了口哨。 他吹的曲子,正是当年他与李季兰玩耍时经常唱的曲子。一边吹着,他一边偷瞄着李冶。哨声响起,李冶的神情果然微微一变,眉头紧锁着像陆羽这边看了过来。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叫住陆羽,但却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缓缓地合拢了双唇。 “果然是不能随意说话吗?看来只能想其它办法了。”陆羽更加确定了李冶就是李季兰,开始在心中思索让两人单独相处的办法。 回到驿所,因为事情有了进展,所以众人都很开心。洛淼立即叫来伙计,让他给几人安排些酒菜庆祝一下,并派他留在身边的那名墨家的弟子回嵊州城向留在那里的人禀报这个喜讯。 而朱放也表示想在入夜前回到嵊州城,明日好启程北返。经过这一系列波折,陆羽对朱放竟也有了些不舍,一听他连饭都不吃就要离开,立刻不依不饶地喊了起来:“你、你当时抓我的时候怎么不怕耽误时间?现在着、着什么急?” 朱放连忙解释:“我当时在越州城也有去其他的事情要办,现在已经没有其他的事了,所以自然要赶紧回去为师父移灵。真的,陆兄弟,你相信我。”好说歹说,陆羽总算放开了抓着朱放袍袖的手,让他与那名墨家的弟子一道离开了。 剩下的八个人,也都不分什么主从,全都挤在了一张大桌子上,有说有笑地喝酒吃肉。等到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夜色也已经渐渐地浓了。 除了洛淼之外的所有人似乎都喝得有些醉了,眯着眼坐在那儿胡说八道。洛淼无奈地摇着头,将他们一个个扶到了床上。最后只剩下倒在桌子上的陆羽。但洛淼刚一抓住他的胳膊,陆羽就猛地抬起头来,瞪着两只清澈的眼睛冲着洛淼笑了笑。 “小陆你没醉呀?”洛淼笑着松开了手:“怎么?有什么事情想单独跟我说?” “洛大哥果然料事如神!”陆羽点了点头,将自己对李冶身份的判断告知了洛淼。 听完之后,洛淼沉思了片刻:“若真像你说的,她是因为顾忌才隐瞒身份,那么所顾忌的就很有可能是静闲真人了,这样的话直接去问就肯定行不通了,你打算怎么办?” 陆羽轻笑了一声:“还能怎么办?当让是趁着这月黑风高之夜,偷偷潜进去探个究竟喽!” 洛淼一点就透:“那你是想让我替你把把风?” 陆羽点点头:“是啊!这种事情人多了也没什么用,带着韩嫣她们反而是累赘,现在她们都喝醉了,倒省了许多麻烦。原本我还想着,若是朱放也在,也请他帮个手的。” 洛淼摇了摇头:“你让他帮手?这种事情他不拆台就不错啦!” 陆羽想了想:“也是!那洛大哥,我们收拾收拾,这就出发吧!” 说罢两人各自回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都换好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走出驿所,沿着弯曲的山路走了不久,便又望见了半山腰的清流观。 “洛大哥你别太靠前了,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一边歇着一边帮我守着点就行了!”说完,陆羽从怀中掏出了黑色的面罩系在脑后,遮住了眼睛以下的大半张脸。 “你小心些,别大意。”洛淼见陆羽似乎有些过于放松了,忍不住提醒道。 “放心吧洛大哥,这清流观再怎么厉害,还能比得了彼岸大阵?能比得了眠龙岛?”说完,他身影一闪,便如轻风般掠出,奔向清流观的院墙。瞧着他的背影,洛淼无奈地摇摇头,身子一晃闪进了旁边的树林,藏匿起了自己的行踪。 清流观的院墙虽高,却已经年久失修,院墙的表面有许多凹凸不平之处。陆羽白日里留意过,观中三清殿西侧是一座高塔,应当是藏经阁之类的建筑,而东侧则隐约可见几座二层小楼,想来大概就是门中弟子的卧房。 于是陆羽便绕到了道观东侧,找了处墙壁凹凸较多的地方,手脚并用,飞快地爬了上去。陆羽先小心地将头探出来,仔细瞧了瞧确定了四周没人,这才轻轻一跃,落到了地面。 但他刚一落地,就觉一股疾风从他的背后袭来,直刺他的后心! “大意了!”陆羽在心中暗叹一声,连忙纵身向前一跃,同时手腕向后一甩,甩出之前捏在手里的一蓬银针,试图阻拦背后人的攻势。 但陆羽的暗器功夫只跟程元振练了三五天,实在是稀松平常,那蓬银针刚一甩出,就伴着一阵叮当的响声,被尽数击落在地。 不过这蓬银针毕竟给他争取了片刻的时间。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子立刻转了过来,面向了之前攻击他的对手。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一脸冰霜的静闲真人。她那双眼睛再次射出了闪电般的光芒,手中的拂尘无风而动,遥遥地指向陆羽。 “小贼!乖乖束手就擒!”静闲高喝了一声,手中的拂尘挥动如鞭,朝着陆羽当头甩来。陆羽赶紧手腕一转,黑色的铁笛如没入夜空的雨燕,笔直地撞向拂尘。 “叮”的一声,铁笛与拂尘的相撞,铁笛被震得反弹而归,拂尘却只是微微晃了一下,然后继续扫向陆羽。 顾不上左手的酸麻,陆羽赶忙一翻右手,金笔也呼啸而出。为了伪装,陆羽还特地用墨水将金笔从头到尾涂了一遍。 此时的金笔与铁笛一样,通体漆黑。随着陆羽手臂一挥,他便化作了一道黑色的闪电,笔直地刺向静闲的胸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三十九章 姐弟 面对着陆羽那闪电般的一刺,静闲依旧没有收回拂尘,而是抬起了空着的左手,屈指弹向刺来的金笔。 “叮”的一声,手指与笔杆相撞,弹起的却是陆羽的金笔。而他整个人也被这股力道带得腾空而起,在空中像陀螺般旋转了起来。 这样一来,陆羽就再无余力去抵挡从天而降的拂尘,甚至连躲闪都无法做到。情急之下,他只能丢车保帅,将身子用力一扭,用左肩硬接了这一拂尘。 “啪”的一声,拂尘抽在了陆羽的肩头,瞬间撕开了他的衣衫,留下了十几道血痕。陆羽只觉向被无数根鞭子一齐抽中了一般,热辣辣的痛感刹那间蔓延到整个肩头,连着左手都跟着一颤,险些使铁笛脱手。 咬着牙忍住疼,陆羽的脚尖在地面用力一蹭,稳住了身形。下一刻,他的双手便挥舞如风,朝着静闲连环抢攻,摆出一副不要命的样子。 静闲也被他这样的势头吓住了,一时间出手不免有些迟疑。一见如此,陆羽更是得理不让人,招招紧逼,试图乘胜追击,一举击败对手。 兔起鹘落间,两人已交手了十余招。金笔铁笛与拂尘的撞击声宛若钟磬齐鸣。接住了陆羽的前几招猛攻后,静闲真人开始渐渐地稳住阵脚,凭着自己高出陆羽一筹的内力进行反击,一点点地开始扳回劣势。 见势不好,陆羽也顾不得左肩的疼痛,手臂一挥,铁笛变化作了那只飘忽不定的蜻蜓,冲向静闲的面门。几乎就在同时,金笔的尖端也生出一朵虚无的昙花,朝着静闲的胸口绽开。 陆羽同时使出了点蜓刻昙两式,打算趁着还有些优势,用自己最强大的招数击溃对手。但现实却令他大失所望,静闲的拂尘一甩,银白色的马尾便如丝绦般挥出,轻轻一圈便将陆羽的两招全都环绕在内。一根根马尾从四面八方贴上金笔铁笛,瞬间便卸去了上面的大部分力道。 眼见着自己反倒要被对方缠住兵器,陆羽自然不敢继续进攻,连忙向后一退,将兵器撤出了拂尘的包围圈。 静闲并没有立刻追击,而是有些狐疑地说:“点蜓?刻昙?你跟吴道子是什么关系?” 陆羽自然不会跟她解释,他一边调整内力,一边想着脱困之法。以他现在的境界,还无法将张旭教他的木字用到极致。这样一来,点蜓与刻昙便是他如今能使用的最强大的招式,而这两招同时出手,都无法击败静闲,再斗下去,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必然是自己束手就擒。 “有什么办法能逃走呢?”陆羽已经在想着逃跑的问题了。一边防备着静闲,他一边朝四周瞄去,当他的目光扫到右后方不远处的一堆干草垛时,他的眼神陡然一亮。 然后,他猛地一跺脚,转身便朝墙角处跑去。墙角一带自然而然是个死胡同,跑到那里作战简直是自寻死路,而若是他想从那里翻墙逃走,爬上去的时间足够静闲把他拽下来好几回了。 正是因此,静闲一见他跑向墙角,顿时觉得莫名其妙,脚下只是自然而然地跟了过去,并没有太在意。直到她看见那矗立在墙角的青铜灯架,她才猛然醒悟,连忙甩出拂尘,试图阻止陆羽。 但陆羽的手此时已经握住了青铜灯架,他大喝一声双肩猛地向上一提,那埋在地下的灯架顿时被他拔起。然后他双臂一挥,带着烈焰的灯架顿时飞入空中,笔直地砸向那堆干草垛。 静闲连忙挥出拂尘,挡住了那下落的灯架,但陆羽的力道加上灯架的重量一起落在拂尘上,也让她胸口一闷,差点吐出血来。 灯架是拦下来了,但灯架的。说着,她的另一只手拿着剑鞘向上一挑,将陆羽披散着的头发挑开,露出他的脸来。 “是你呀!”李冶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嘲讽:“怎么?真像朱放说的那样,的看上姐姐了?想趁着月黑风高来劫个色?” 陆羽苦笑了一下:“姐,你、你别这样。” 李冶用剑鞘拍了拍陆羽的脸:“嘴还挺甜,让叫姐就叫姐!说吧,来这儿干什么来了?” 陆羽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这张脸,眼中渐渐地浮出一丝水光。李冶被看得心里直发毛,正想再抽他两下让他不要乱看的时候,陆羽带着哭腔的话却传入了她的耳朵:“姐,我是季疵啊!” 李冶的身躯顿时猛地一震,但转瞬间便又恢复了正常。她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陆羽,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季疵?季疵是谁?” 陆羽摇了摇头:“季兰姐,现在已、已经过了子时,今天是九月十八,是你的生辰了啊!记得当时小的时候,每次你过生辰,我们都、都要去抓满满一袋子萤火虫,放到帐子里面做星星……” 陆羽的话还没说完,李冶手中的剑已经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紧接着,她一下子扑到了陆羽的身上,生怕对方跑掉般紧紧地抱住了他。 “季疵,季疵,这些年,姐姐好想你啊……”李冶哭着说。 “姐,我也想你啊!”陆羽同样流着眼泪,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无比轻松的笑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江湖初逢 第四十章 李季兰的故事 陆羽与李冶就这样相拥而泣着,直到隔壁人有人问:“李冶,你没事吧?”,两人才松开手。李冶抽着鼻子应道:“没事,想起了点伤心的事情。”话音刚落,隔壁便传来了一声略带嘲笑的哼声,但之后就再没了声响。 拉着陆羽,李冶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拽着他坐到了床上。顺便吹熄了油灯。陆羽还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小声说:“姐,这样不好吧?” 李冶伸出手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同样放低了声音:“这有什么的,小时候我们不是还一起在床上打滚呢嘛!” “那、那是小时候嘛!”瞧着李冶那张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的脸,陆羽的脸更红了。 李冶哼了一声:“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假道学了?实话实说,那天到底有没有偷看我们洗澡?” 陆羽摆出一张苦瓜脸:“姐,我真没有!我一看是女孩子在洗澡,立、立刻就吓得不敢再看了!” “那不还是看了一眼?”李冶反问道。 “我……”陆羽被问得无话可说,只好闭上嘴低下了头。 “哈哈!”李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看了就看了,没什么嘛!小时候你应该早就看过吧?” 陆羽瞪大了眼睛:“姐!你可别、别冤枉人,我、我什么时候偷看过你洗澡?” 李冶顿时露出惊讶的神情:“你小时候就不好奇女人长什么样子?我可是早就把你从头到脚都看过了哦!”一边说着,她的目光还在陆羽的身上来回地游走着。 “姐、姐你怎么这、这样?就算好、好奇,也不、不能看呀!”陆羽下意识地将身子缩成一团,说话也变得更结巴了。 李冶笑得花枝乱颤,但笑着笑着,她却突然皱起了眉:“对了,你怎么结巴了?你以前说话可不是这样的。” “练、练功的时候练岔了。”陆羽叹了口气,将自己结巴的前因后果向李冶讲了一遍。 李冶听得津津有味,陆羽刚一讲完,她又迫不及待地说:“你这几年的生活还真是精彩啊!快跟我从头讲讲,分别后的这八年,你是怎么过的?” 陆羽点了点头,便简单地将自己这几年的生活讲了一遍。不过前五年都是在龙盖寺中诵经练功,没什么好说的,所以陆羽说的主要内容便是自己离开龙盖寺后的生活,而其中的重点便是最近几个月的这段跌宕起伏的经历。 说完,陆羽从怀中将铁笛掏出,递到李冶面前:“姐,这笛、笛子是你的东西,还是物归原主吧!” 陆羽想着李冶孤身在外,定然对父亲随身的笛子颇为珍视。但出乎他的意料,李冶瞧着铁笛,脸上露出的却是一副冷漠的神情。接着,她朝着陆羽挥了挥手:“不用给我了,你用着顺手就拿着吧!反正当时丢了之后我也没想着要找它。” 陆羽愣了愣,然后有些犹豫地说:“姐,其实我、我之前就想问,你是怎么了?怎么会改了名字,还做、做了道姑?” 李冶哼了一声:“怎么?你也觉得我这个女冠举止轻浮,跟那些青楼女子没什么两样吗?” “不不不!”陆羽连忙摆手:“我只、只是好奇才问问,姐你不想说就、就不用说。” “没什么不想说的,反正都过去了。”说着,李冶大大咧咧地倒在了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屋起来我还奇怪呢,刚才那火是你放的吧?你费这么大力气做什么,白天直接挑明了多省事!” “我、我以为你听到我、我吹口哨的时候已经认、认出我了,是顾忌静闲真人才不敢开口,我、我还怀疑静闲对你有什么阴谋,这才想出夜、夜探的法子。” “弄巧成拙了不是?”李冶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老太婆有什么阴谋?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想着把我教好了之后再把我送回家里去!我听到你吹口哨之后确实有点怀疑,但就凭一段口哨怎么敢确定呢?怕认错人出丑所以才没有开口罢了!” “那我、我就放心了。”陆羽长出了一口气:“若是静闲真、真人也参与了阴谋,那你就该危、危险了。” “放心吧,我这边没什么事!”说着,李冶的目光中露出一丝赞许:“阿弟你现在的功夫着实不错了呦,居然能从老太婆手上逃脱。对了,你身上的这些伤不严重吧?”李冶进屋之时,陆羽其实已经调息了许久,外伤也大多止住了血,所以李冶也就没太在意,直到此时才随口问起。 “没事,好得差、差不多了。”陆羽摆摆手示意对方无需在意,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姐,静闲真人用、用过毒针吗?” “毒针?”李冶摇摇头:“从来没见她用过。” “那你看看这个你认识吗?”说着,陆羽用腰间掏出了那根之前钉在他身上的毒针,递到了李冶面前。 李冶端详了半天,最终摇了摇头:“没见过。” “姐,看来你身、身边还是有潜伏的敌人,这根毒针是之前我、我跟静闲真人交手时,不小心被射在身上的。若不是我、我的般若功有抗毒的特性,恐怕就麻烦了。你、你有哪个怀疑的人吗?” 李冶想了想:“潜伏在我身边,难道是莞儿?不像啊……” 见她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陆羽便出言打断她:“姐,这个你先慢、慢慢想,总之对谁都小心提防些就对了。现在这样,你觉得我们的见、见面方式需要改变一下吗?” “不用了吧?”李冶摇摇头:“你今天中了毒针,对方显然已经发觉了你,就算我们秘密会面,他们说不定也会发觉,然后暗地里下黑手。倒不如光明正大的见面,也省得聪明反被聪明误。” “好,那就这样定了。”陆羽坚定地点点头,然后又将目光移到了李冶的脸上:“姐,我真的得走了。” 李冶不耐烦地推了推他:“走嘛走嘛!想见面的话明天再来就好了啊!” 陆羽先是一动不动地任由她退着,然后突然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李冶。 李冶惊得低呼了一声:“你干什么?” “姐,我明天不来了。”陆羽趴在她的耳边说:“我明天就要开始准备去义父那里了。” 说完,陆羽慢慢地放开了双手,反手拉开了房门,一闪身,隐没在了夜色当中。 而李冶则依旧站在那里,双眼有些木然地注视着陆羽消失的方向。片刻后,她才走上前来,轻轻地关上了房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一章 三刃双掌一佛陀 刀长四尺,刀鞘漆黑。狭长的弯刀横放在出刃的膝头,于它的主人一样,一动不动。 在他的身边,一身月白色僧衣的辩秀和尚正安安静静地品着手中的一杯香茗,目光不时地瞟向门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环顾了一下身处的这件广场般宽阔的厅堂,以及其中雕镂精美的红木家具,出刃心中的不真实感更强烈了。即使他的想象力再强几倍,也绝对想不到,自己一个月前还在东海的岛上吃着半生不熟的鱼,二线却却已身在他所了解的世界中最伟大的城市——长安。 整个日本国,只要读过书的人几乎都知道,他们向往着的中原王朝最华丽最富庶的城市,便是这座渭水畔的古都。而其中,真正来过长安的,却又屈指可数了。 出刃正暗自感慨之时,辩秀的咳嗽声却传入了他的耳朵。出刃扭头一瞧,只见辩秀用下巴朝着门口的方向扬了扬,轻声道:“出刃施主,主人回来了,我们还是站起来迎接一下吧!” 从门口向远处望去,出刃缺一个人影也没瞧见。正奇怪之际,只见一个比蚂蚁还小的黑点忽然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然后缓慢的显现出人的轮廓。 “内功果然妙用无穷。”出刃在心中赞叹道。来大唐之前,出刃的刀法就有一定的火候了,但对内功却是一窍不通。来到大唐后,才得到了一些零散的内功心法。并且开始时他也没有用心去练,因为他凭着自己出众的刀术天赋,不用内功仅用招式,就可以碾压绝大多数平凡的武者了。 直到他遇到了山循。 在对方的浩瀚内力与精妙刀法的双重压迫下,出刃只觉自己像是被卷入了漩涡中,连气都喘不上来。原本他是注定一败涂地的,但斗到后来,山循的旧伤复发,他的那把普通的钢刀又被出刃的家传宝刀斩断,这才会落败身死。 事实上,即使是杀死山循的最后一刀,也是出刃在对方内力的牵引下才被迫使出的。那时,出刃本已被逼入绝境,情急之下连招式已不成章法,正下意识地模仿着山循的最强招式九龙冲天。 这几个条件凑在了一起,才使得眠龙岛中人在山循死后认定他是死于九龙冲天。 而从那之后,出刃除了体会山循的那些精妙刀法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修炼内力上。但他之前所得的内功心法都是些平庸套路,既没有个像样的老师指导,又连汉字都认不全。所以尽管他苦练了三年,内力却停留在圣境初期再难寸进,与他的刀法境界极不相称。 直到他遇到了辩秀,内力的世界才真正向他敞开大门。他这时才知道,原来内力的运用居然可以如此精妙。其精彩程度丝毫不逊于刀法。 在辩秀的指导下,他很快以辩秀的四律内力为根基,糅合了自己原本的诸多法门,摸索出了一套适合他的内功心法。内力水到渠成地达到了圣境巅峰,突破到至境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原本出刃对自己的内力修为已经颇为自信了,但一见辩秀竟能比自己早那么久发现有人来,顿时又觉得自己还差得远,暗中决心还要加倍苦修了。 转眼间,原本只是一个黑点的人影已经在两人的眼中显出了面容。那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带着:“以小僧与出刃施主的身手,只要我们真心想躲,他们中除了程元振外,绝没有人能够发现得了我们。而程施主如今正带人在西南一带寻访不空禅师,不可能分身来到长安城。” “这样就好。”高力士点了点头:“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怕麻烦了。”说完,他转过身来面向了出刃,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略带惊疑地:“这位小哥这么紧张?到了我这儿还拿着刀?” 话音刚落,他那双始终笑眯眯的双眼陡然射出了两道烈焰般的光芒! 出人顿时觉得周身传来一阵古怪的炽热,周围宽敞的厅堂似乎瞬间布满了冲天的烈焰。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体内部似乎也燃起了火焰,那一股股火焰像一条条游走的蛇,在他的经脉中横冲直撞,撞得他五脏六腑翻腾不休。 这时,高力士的声音隐约地传入他的耳朵:“我说过了,我嫌麻烦,你如果拿着刀,我还得一直盯着你,太累,还是把刀放下吧。” 话音刚落,出刃只觉体内的那些火蛇刹那间涌向了他握刀的左手,无数条火蛇碰撞在一起,瞬间的剧痛让他感觉手掌都要炸裂开来。 “啊!”出刃大喊了一声,松开了握刀的左手,但手腕却在同时向上一甩,将那柄黑鞘长刀高高地抛了起来,右手伸出抓住了他的刀柄,顺势一抽,从刀鞘中抽出了那新月般的长刀。 “日本国出刃,向高先生讨教!”出刃双手持刀,刀尖遥遥地指向高力士。丹田处的内力呼啸而出,瞬间将那在自己体内游走的火蛇逼出体外。 一旁的辩秀已经傻在了那里,他愣了片刻才跑过来,拽着出刃的胳膊说:“施主,你干什么?快把刀放下!” 出刃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犹豫,但却转瞬即逝。他双眼紧盯着高力士:“高先生,辩秀和尚,恕我无礼,但我觉得今日我若不出刀,我就只能一辈子活在高先生的阴影中,再也无缘武学的巅峰了。所以高先生,还请赐教。” 高力士砸着嘴:“我理解我理解!年轻人嘛,不过我陪着圣上走了一天,实在是有些累,这样吧,阿宁,你替我跟这位日本国的武者比试一下,怎么样?” 出刃一愣,高力士身后的那名随从却立刻绕了过来。他穿了身太监的衣服,看样子大概只有十四五岁,模样生得很是俊秀,眉如远山,肤若凝脂,鼻如玉葱,口若樱桃。即便放在女人堆里,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瞧着他的模样,出刃心中同时生出了不快与不忍,他垂下长刀,有些不悦地说:“高先生,你是瞧不起我吗?你若是身体不适,我们可以择日再战,何必叫他来送死?” 说着,他自然而然地将目光移到了那小太监的身上,暗自叹息道:“这样俊俏的少年,竟是个太监,真是可惜了!” 高力士却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我没有小瞧阁下的意思,我这个小徒弟阿宁,别看他年纪小,他可是刚会走就开始练功了,练功的年头说不定比你还长几年呢!而且他已经得了我五六分的功夫了,让他与你切磋切磋,我觉得也算不得轻视阁下了。” 一听这话,出刃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毕竟他与高力士的差距摆在那里,之前对方只是一眼,就让他险些弃刀。若这小太监真的有高力士五六分的功夫,那确实也算不上高力士瞧不起他。 “如此,那你小心了。”出刃好心地提醒了小太监一句。 小太监却没有说话,只是嘻嘻地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下一刻,雪白的剑光便在他的手中绽开。那剑光就像一只振翅高飞的白鹤,在空中划着优雅的曲线,撞向出刃的胸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二章 大梦初醒 阿宁的这一举动,让出刃大吃一惊。出刃对华夏武林的规矩懂的并不多,但却也知道,按江湖规矩,比武时至少要在动手前打声招呼。像这样一言不发就动手的,要么是与对方有血海深仇,一心想置对方于死地;要么就像刚来大唐时的出刃一样,什么规矩都不懂。 而这个叫阿宁的小太监,可是绝完,便来到辩秀面前,掌心向下按了按,示意对方落座。 整个交谈的过程,基本都是辩秀在说。高力士只是不时地点点头,笑一笑,偶尔会皱个眉。两人谈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辩秀便将自己近两个月来的经历的较重要的事件尽数说给了高力士。 辩秀说完了之后,高力士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眯着眼说:“不错不错,接下来就继续去找玄奘宝藏吧,找到宝藏之前如果没什么大事就不用说给我了。” 辩秀却似乎有些不放心:“阿翁,李静忠所筹划的事情现在看着没什么,但如果放任不管,将来真的可能会出大事啊!您不是最嫌麻烦的嘛?为何不趁着现在他们还没做大就铲除他们呢?” 高力士笑了一声:“你是想独吞玄奘宝藏吧?”说完也没让辩秀辩解,又接着道:“我是嫌麻烦,但如果我觉得这件事是对的,那就算它再麻烦,我也会把它做到底,你明白吗?” “您的意思是……”辩秀大惊失色。 高力士摆了摆手:“我可没什么意思。好了,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先走吧!我收拾收拾,还要去拜访西域来的高仙芝将军呢!” “是!阿翁告辞!”辩秀熟知高力士的脾气,连忙躬身施礼,转身走出厅堂。 走出厅堂没多久,出刃便如同鬼魅般飘到了他的身旁。 辩秀瞧了他一眼,轻笑道:“出刃兄,不错嘛!阿翁的得意弟子也败在了你的手上!” 出刃摇了摇头:“我的刀虽然比他的剑更快,但他收剑收的很轻松,我却险些没能收住刀,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响声了。硬要说的话,我也只是胜了半招而已。但他的年龄才多大?有没有十六岁都说不准!他将来会达到怎样的高度?除了在眠龙岛上见过的那个洛淼,他是我在大唐见到的最有天赋的武者了!” 说到这儿,出刃忍不住叹了口气:“真可惜,这样的人居然是个太监!” 辩秀笑出了声:“谁说他是个太监?” 出刃一惊:“不是太监?怎么可能?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十五六岁还没有胡须和喉结?” 摇了摇头,辩秀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他不是太监,但也不是个男人。因为……” 辩秀瞧着出刃,似乎想让对方猜出答案,但等了许久,出刃还是一副茫然的神情。他只好叹了口气,揭开了谜底: “因为‘他’,是个女人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三章 宁国郡主 厅堂中,站在角落的阿宁见辩秀已到了远处,立刻踮着脚尖凑到了高力士的身边:“阿翁!怎么样怎么样?我这次的这招‘大梦初醒’,算是有些火候了吧” 高力士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小丫头!少臭美了!刚才若是真的生死相搏,你早就死在对方的刀下了,比对方慢一分,差的可就是一条命啊!” “是啊!”阿宁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他刚才差点就没收住刀,那刀在我耳边叫得可真响!我现在耳朵还有回声呢!” 高力士哼了一声:“他若是真收不住刀,我怎么可能放任不管?”说着,他的眼中露出了怜惜之色,伸出手在阿宁脖颈的那条血线周围轻轻地按了按,止住了血;然后慢慢收回了手,很是心疼地说:“早知道我就该出手拦住他,这刀伤怕是要留疤了,真让人心疼!” 阿宁却满不在乎地摇摇头:“这算什么?我连丈夫都死过了,还在乎这点小事儿?” 高力士一拍她的头:“别乱说那些!是郑巽那小子没福气!谁能想到他喝点酒居然也能死?” 阿宁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怪他,婚礼那天那么多人灌他酒,他确实不好拒绝。”但刚说完这话,她的语气又陡然一转:“不过也不怪我!拜天地时我都小声劝过他了,我说你平时没喝过多少酒,别逞强。谁让他不听劝的?喝死拉倒!” 说完,她用力地哼了两声,似乎要将胸中的不快从鼻孔喷出去。而做完了这些之后,她的语气竟然当真变得轻快了许多。“阿翁你说说,以我现在的武功,在江湖上算个什么水平?” 高力士略一思忖:“你现在的内力已经达到了至境,招式也到了有形有意的境界,估计三十岁以下的武者中,能在内力与招式的境界上都胜过你的,不会超过五人!” “真的?”阿宁很是兴奋:“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去江湖上闯荡一番了啊?” “想都别想!”高力士断然拒绝:“你虽然天赋好,境界高,但你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死斗,没有感受过那种死亡近在眼前的恐惧,所以你不行。你一定要相信,江湖上有许多内力与招式都不如你的人,都可以在生死对决中将你杀死!” 阿宁撇了撇嘴:“知道啦!不过阿翁我也跟你说过,我是一定要离开这个皇宫的,最晚等到下次给我颁旨赐婚的时候!” “我也还是那句话!”高力士板起了脸:“我什么都没听见!纵容宁国郡主出逃这样的大罪,我可担不起!” 一听这话,阿宁立刻笑嘻嘻地挽住了高力士的胳膊:“我就知道阿翁最疼我了!” 高力士无奈地翻了翻白眼:“你这丫头,真拿你没办法!好了好了快松开吧,陛下今日有些劳累了,我得去高仙芝的府上替他传几句话!” “带我一起去嘛!”阿宁双眼放地说。 高力士皱起了眉:“高仙芝的府上可没什么武林高手,你去做什么?” 阿宁嘿嘿一笑:“听说高将军年轻有为又长相英俊,我打算去看看,若是对了心思,我就跟皇祖父请旨,嫁给他算了!” 高力士一愣:“你刚才不是还说一定要逃走吗?怎么转过头就改了主意?” “我跟了您这么久,也开始有点嫌麻烦了嘛!逃跑实在是太麻烦,要是能找个自己还算看得过眼的人嫁了,倒也还不错!” 高力士一挥手,将她推到了一旁:“好吧,随你吧!找丫鬟帮你换身便装,随我同去吧!” 没过多久,两人便换好了便装,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土财主带着个小厮。 轿子早在府门外备好。一出府门,高力士就上了轿。四个身材魁梧的轿夫将轿子稳稳地抬起,走向位于城西的安西将军府。而阿宁则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厮那样,一声不响地跟在轿子旁。 安西将军府建于太宗贞观年间,作为安西节度使的府邸。与长安城中其他建筑相比,这座府邸最大的特点便是它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的,因为安西节度使镇守西域,往往多年不能回京,有的安西节度使甚至在整个任期中,都从未到这里来住过。 到了将军府门前,高力士吩咐轿夫在两只石狮子中央落下轿子。门前早就站好了几名身材高大的家将,一见高力士从轿子里钻出来,立刻奔了过来,满脸堆着笑说:“高公公快请,我家将军已经等候多时啦!” “好啊,前面带路吧!”高力士爽快地应道。 家将们似乎没想到高力士是个这么好说话的人,顿时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忙不迭地将高力士迎进了府门。 阿宁自然也悄无声息地跟在高力士的身后,随着他们进了大门。 大门之后,便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甬路直通正厅。高仙芝来京之前,这座府邸已有三四年没有人住,所以四周也没有假山喷泉之类的装饰,只有一些高大的树木。因为已经入秋,所以这些树木都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黄色,显得有些萧索。 虽然陈设简单,但这座院落却打扫得极为干净。青石地面光滑如镜,连一丝尘土都看不见。 注意到这一点,阿宁顿时对高仙芝有了份好感。 这时,他们已走入了正厅前的空地,高力士的脚尖刚迈上第一块青砖,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便从正厅的大门中走出,一边走下门前的石阶,一边朝着高力士拱手施礼:“高公公,一路辛苦,恕下官初来乍到,事务繁多,没能出门相迎,还请公公恕罪!” 他刚迈出门来,一旁的阿宁便偷偷地向他瞧了过去。 高仙芝当真生了一副英俊的相貌。他大概三十岁的年纪,鼻若悬胆目若朗星。一双高高挑起的剑眉,给他的相貌添了几丝锋锐,显得英气十足。 “要不就嫁他算了!”宁国郡主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走在前面的高力士则是哈哈一笑:“高将军为国操劳,我一个老朽又怎么敢怪罪将军?” 高仙芝愣了片刻,然后满是真诚地说道:“高公公实在是平易近人!快请屋中说话!”说着,他已经笔直地站在了石阶的左侧,朝着高力士摆出了“请”的姿势。 高力士也不客气,顺着台阶便走了上去,阿宁依旧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而高仙芝直到阿宁也从他眼前路过,他才迈步跟上。而那两名家将则在石阶前停住了脚步,一左一右地守在了两旁。 进了正厅,高力士与高仙芝一左一右地对面而坐,阿宁则垂手站在高力士的身后。 “高将军从西域一路而来,辛苦了吧?”高力士笑眯眯地说。 高仙芝拱了拱手:“多谢高公公关心,下官常年征战,这点苦倒还算不得什么!” “那就好!”高力士点了点头:“陛下近些日子身体有些不适,所以老夫就先替他来看看将军。怎么样?这府里缺什么东西吗?我立刻派人去置办!” “不用不用!”高仙芝连连摆手:“什么都不缺,高公公无需费心啦!过几天陛下召见的时候,还请公公多多提携。” 高力士哈哈一笑:“将军智取小勃律的战绩,早在京中传开了。陛下召见将军,也必然是加官进爵,有哪里需要老夫的提携?” “哪里哪里!公公过誉了!”两人对视一眼,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 笑着笑着,高力士看似随口地问道:“对了,高将军可有子嗣?这次将军对朝廷有大功,若是您有公子,说不定也能得个一官半职呢!” 高仙芝一愣,而后有些疑惑地说:“我倒是真有个儿子,不过才一岁,也能封官吗?” “当然可以!”高力士点点头,然后颇为羡慕地说:“高将军这么年轻,就立下如此功劳,现在又已后继有人,真是羡煞旁人啊!想来将军与夫人的感情也一定很好吧?” 一听这话,高仙芝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他才开口道:“我夫人在生犬子的时候难产,生下孩子不久后,就撒手人寰了。” “实在抱歉!”高力士满脸愧色:“是老夫冒失,提到了将军的伤心事,还请将军不要见怪。”接着他话锋一转,试探着说:“不过将军身为国家栋梁,切不可因此过分伤怀。若将军有意,老夫可向陛下进言,想来为将军配一位郡主县主为妻子还是不难的。” “多谢高公公好意!”高仙芝嘴上说着感谢,脸上却是一副严肃:“不过此事还请公公别再提起,我与夫人青梅竹马,感情很深,所以下官暂时还不想续弦!” “是老夫唐突了,将军勿怪!勿怪啊!”高力士笑着欠了欠身,算是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接着,两人又谈了半个多时辰,高力士才起身告辞。 两人谈的话题大多是家长里短之类。但在一旁的阿宁听来,却听出了许多不同寻常的东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四章 斯人已逝 出了将军府,阿宁瞧着四周无人。身影一转,便如一只灵巧的猫般窜入轿中。轿子很是宽敞,高力士坐在中央仍能空出一大块空间,阿宁毫不费力地就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 高力士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接着又叹了口气:“高仙芝这人还算不错,可惜对亡妻念念不忘,我看还是算了吧!” 阿宁却摇了摇头:“正是因为他与他的亡妻感情深厚,我才更高看他一眼,若是他连自己青梅竹马的妻子都能轻易忘却,又怎么会对旁人用心呢?” 高力士点点头:“说得不错。那要不要阿翁帮你跟陛下说说,让他给你赐个婚,先赶鸭子上架?” “不不不。”阿翁摆摆手:“千万别!强扭的瓜不甜!”但她想了想,又接着说:“不过阿翁你还是多帮他说几句好话吧,他不是想调回京里吗?您就帮着运作运作吧!” 高力士很是惊奇:“你怎么知道他想调回京里?” “我又不傻!他刚才一直在向您打听包括李相在内的众多权臣的喜好,不是想上下打点一番争取调回京里,又是想干什么?”阿宁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对高力士对他的轻视表示了抗议。 “这你都听得出来?真是人小鬼大!”高力士赞赏地揉了揉她的头。 阿宁哼了一声:“这算什么?我还发现高仙芝对京城的形势知之甚少,他打听的那几人虽然都是位高权重之人,但其中有几人却是互为死敌,如果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巴结一通,不但没什么用,还会得罪不少人呢!”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高力士又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头,才收回了手。阿宁却还有些不放心,再次提醒道:“阿翁,高仙芝的事您可千万别忘了!” “放心放心!”高力士劳神在在地点了点头。 瞧着他的神情,阿宁似乎还想嘱咐两句,但张了张嘴,又把话收了回去。她挑起轿帘向外看了看,然后扭过头对高力士道:“阿翁,我就从这儿回家了,有时间再去您家里看您!” 高力士点点头:“好吧,路上小心!” 阿宁挥了挥手:“几步路的事儿,您放心吧!我走了!”话没说完,她就纵身一跃出了轿子,转眼间便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胡同里。 轿夫们似乎也对这样的情形习以为常了,他们依旧稳稳地抬着轿子向前走,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在胡同中转了几圈后,阿宁便到了春宫的角门。她看了下四周无人,立刻小跑着到了门前,抓起黄铜门环连续敲了五次。 刚把手从门环上移开,那两扇门便被人从内侧拉开,一脸焦急的侍女从门中探出头,一把将阿宁拉进门来,又忙不迭地关上了门。 “郡主,你回来得也太晚了!你不知道!这次你出宫的事被延光郡主发现了!吵着闹着要去告诉殿下,我好说歹说才拦了下来。”一边说着,侍女还一边用手拍着胸脯,一副后怕的模样。 “呦!这小不点倒还挺机灵!”阿宁满不在乎地说。 话音刚落,一声响亮的喝声便从一旁响起:“李梦宁!你又偷跑出宫,还敢穿男人的一副,我一定要去告诉父王!” 阿宁哼了一声,满脸戏谑地瞧向那个站在自己面前,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俯下身来在她的脸上捏了捏:“小不点儿,年纪不大管得不少!你去告吧!不过你可想清楚,一旦你去告发我,父王最多骂我两句,你娘可是会因为你多嘴,罚你禁足哦!” 延宝郡主撅起了嘴,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儿:“凭什么?凭什么你做什么都不会被惩罚?凭什么你可以经常出宫?凭什么你可以光明正大的习武?” 阿宁见她强忍着不哭的可爱模样,忍不住伸手在她的鼻子上刮了刮:“小不点儿!我是你能比得了的吗?我从小就死了娘,上个月又死了丈夫,等你什么时候嫁了人再死过丈夫,再跟我比谁更自由吧!记住,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得拿另一些东西来换哦!” 说完,阿宁伸手在延宝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然后便从她的身旁越过,径直走向青石小路的深处。 阿宁的住所就在这角门的附近,没用多久便抵达了。她脱下那身小厮的衣裳,换上了一套淡粉色的衣裙,顺手在书架上抽了本《三国志》,躺到了客厅的藤椅上,一边随手抓着点心吃着,一边翻看着手中的书卷。 阿宁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但她已然很受太子李亨的喜爱。因为比起她那些中规中矩的兄弟姐妹,阿宁要活泼可爱得多,并且他很会把握分寸,从来没做过什么真正出格的事。 再加上她容貌出众,即便是在皇室贵胄中也算得上鹤立鸡群。所以不仅太子喜爱他,就连皇帝李隆基也对她另眼相看。 因此,在她十五岁时,李隆基亲自挑选了荥阳郑家的郑巽,来作她的夫婿。 荥阳郑家,自汉代起便是名门望族。它与其他六个家族合称为“五姓七家”。这七大家族,是经过数百年时间积累而成的,真正的贵族。那样漫长的时光积淀下来的文化,是任何的财富、权利都替代不了的。就连李唐皇族与他们相比,也像是个暴发户。 而郑巽又是郑家这一代里最出色的年轻人。他仪表堂堂又文武双全,从他十八岁开始,上门求亲的名门望族就数不胜数。自然,他们都被郑巽拒绝了。 然而让人不得不叹服的是:这些被拒绝的家族中,没有一个人说郑巽的不是,对他的评价反而比被拒绝前更高了。 他与阿宁的婚事,是皇帝亲自下旨赐婚的。但在赐婚前,皇帝先派人私下里探了一下郑巽的口风。郑巽没有立刻拒绝,但却提出了一个很不合规矩的要求,他要求与阿宁单独相处一天,从日出到日落。 听了这个消息,皇帝便想着就此作罢了。但这件事被阿宁知道了以后,却主动跑来找皇帝,表示自己愿意接受郑巽的这个要求。 那一天的早晨,阿宁按照约定来到了朱雀门外,见到了一身青衫的郑巽。郑巽冲着她笑了笑,然后一挥手,抛给了她一根马缰。 各自骑着一匹骏马,两人一路穿过西市,从开远门出了长安城,然后又一路向北渡过了渭水,抵达了古城咸阳。 在咸阳城中,两人牵着马在街巷中穿行,随口闲聊着。那天过后阿宁便忘了他们聊过什么,只记得那天她笑了很多次。 到了中午,郑巽带着她来到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店中,吃了一顿锅盔。阿宁在这之前从没吃过如此粗糙的食物,但她却觉得很好吃。 吃过午饭,郑巽又在街边买了两副弓箭和一些绳索、网兜之类的用具。然后带着阿宁到了城北的猎场中狩猎。他们在这里发现了许多野兽,但他们只是追着那些小动物们玩,并没有去认真地猎杀它们。一直到了太阳偏西的时候,两人才一起出手,合力猎杀了一头山猪。 于是晚餐就成了烤山猪。 最后,两人将剩下的山猪用马拖回了咸阳,很是随意地将猪肉和弓箭减价卖掉,而后轻装简行地回到了长安。 两人到达朱雀门前的那一刻,太阳的最后一抹光亮刚好消失不见。 第二天,郑巽便正是递交婚书,向阿宁求亲。 能与荥阳郑家结亲,对于皇室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件难得的喜事。成亲的那天,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起来。据老人们说,自从高宗爱女太平公主第一次出嫁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样隆重的场面了。但当天晚上,郑巽就死了。 阿宁当时就怀疑这件事有蹊跷。尽管她与郑巽真正相识的时间只有一天,但她却也觉得自己大概了解郑巽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有点不相信,她认识的那个郑巽,会为了面子不管不顾地去喝酒,把自己喝死。 她觉得是有人下毒。 但就连医术最高明的太医,也没有在郑巽的尸体中,发现一丝中毒的迹象。 这样一来,阿宁也只好放弃。喜事转眼便成了丧事,阿宁在参加了郑巽的葬礼后,便被接回了春宫。 皇家的子女,自然没有平常人家守丧三年之类的讲究。阿宁刚回到春宫,太子便开始给她张罗下一个人家。他还是很喜欢阿宁,但却也觉得,死了丈夫这件事不太吉利,还是早些把她再嫁出去的好。 阿宁却还不想嫁人。说起来她与郑巽认识也没有多久,更谈不上什么海枯石烂。但她却真的想为郑巽守丧三年。因为两人虽然只相处了一天,但阿宁却很喜欢和郑巽在一起的感觉,所以她真的很想为他做点什么。 于是,她为了避免被太子逼婚,便主动提出要自己找夫婿。还找到了高力士给她牵线搭桥。 这一切自然是装出来的。每当出现一个新的人选,阿宁就表现得很是兴奋,但过了几天后,就开始挑对方的毛病,所以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一个多月的时间,太子与高力士已经给阿宁选了五六个青年俊杰,但毫无例外,都以失败告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五章 与虎谋皮 同样的事情经过了几次,太子也有些看出了她的心思。虽然没有挑明,但也不像一开始那样紧逼着她成亲了。阿宁对这样的局面很是满意,她想着就这样拖下去,拖上三年大概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一边吃着点心,阿宁一边想着如果再有人给她提亲,她应该如何拒绝。这时,一个瘦削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她视线的尽头,一点点地向她靠了过来。 尽管距离较远,根本瞧不见对方的长相,但阿宁却一眼就认出来,来的人正是自己的父亲,太子李亨。 从藤椅上跳起来,阿宁兴冲冲地迎了上去,双手圈住李亨的手腕,将他拉到了门前,笑嘻嘻地说:“爹爹,您又闲下来啦?” 瞧着她的笑颜,李亨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所以才过来看看你。”说着,两人面对面地坐了下来。阿宁立刻将点心递到了李亨的面前,但李亨却并不是很想吃,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口,便将点心放到了一旁的空碟子里。 阿宁瞧着他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爹爹,您其实是有事找我吧?” 李亨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愧是我的女儿,一眼就看出来了。” 阿宁无奈地摇了摇头:“您一有心事就吃不下东西,这点从我小时候起就没变过。您还是先说事情吧,把事情说完了我们也好聊点闲话。” “好!”李亨叹了口气:“阿宁啊!爹爹也知道你可能还想着郑巽,但你再怎么想着他,他也不能再活过来了,所以……” “爹爹你是又打算给我找夫婿了是吗?说吧,这次是谁?”阿宁直截了当地说。 “阿宁啊!”李亨的神色变得异乎寻常的严肃:“你可别把这次的人和之前那些人一样看待啊!这次爹爹给你找的夫婿,可比前几次强得多得多啊!” “哦?”阿宁眉毛一挑:“怎么?难道又是哪个五姓七家的青年?” 李亨苦笑了一声:“跟五姓七家结亲哪有那么容易?不过这次我给你找的夫婿,他姓安。” “爹!”阿宁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嫁给安庆宗吧?” 李亨愣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阿宁啊!你如果是个男儿,该有多好啊!” 阿宁撇了撇嘴:“我也想啊!可谁让我就生成了女人呢?不过爹爹,您让我嫁给安庆宗,是想让我去送死吗?” “阿宁!不许开这样的玩笑!爹爹怎么可能会让你去送死?”李亨的脸上露出了带着不解地怒气。 阿宁将手向外一摊:“安庆宗他爹安禄山早晚有一天要造反。我若是嫁给安庆宗,到时候岂不是难逃一死?” 李亨皱起了双眉:“阿宁,你怎么也信了李林甫他们的说辞?那是他们为了让父皇把权力交给他们掌管,用来陷害安禄山的言论,怎么能轻信?况且安禄山如今已经将他的长子安庆宗送来了京城,又怎么会谋反?” 一瞧见李亨那紧皱的双眉,阿宁就知道他已经听不进去与他意见向左的话了。于是她摆出一副释然的神情,点点头说:“嗯!爹爹说得对!那您就安排个日子,让我们先见个面认识一下吧!” “好!”李亨兴奋地一拍桌案:“那此事就这么定了!我这就找人暗示下安庆宗来提亲!”说完,他立刻站起身来,兴冲冲地走了出去,甚至都没等阿宁来送。 阿宁一时间惊得愣在了那里,她记得自己明明只是说双方见上一面,但到了李亨的嘴里,转眼间变成了暗示对方来提亲,这是怎么了?父亲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但转念一想,她立刻明白了这件事的根源:随着这几年杨家势力的日益壮大,李亨的太子之位,恐怕又开始坐得不稳当了。 当年武惠妃受宠的时候,李亨的太子之位就多次受到威胁。有好几次,皇帝都想要将李亨废掉,立他与武惠妃的儿子,寿王李瑁为太子。 后来的事情有些让人啼笑皆非:武惠妃盛年病逝,皇帝却又看上了寿王李瑁的王妃杨氏。后来,就再也没有了王妃杨氏,而多了一位名叫杨玉环的贵妃。 这样一来,寿王李瑁与皇帝的关系,就变得复杂了起来,没人摸的清两人对对方的真实看法。但李瑁与李亨间的关系,却与之前没什么区别——名为兄弟,实为仇敌。 而杨贵妃与寿王李瑁之间还有没有情,谁也说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她与李瑁还有没有旧情,她与李亨的关系都不会很融洽。 因为当今的皇帝年事已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撒手人寰。那时,若是李亨这样一个年长的皇子继承皇位,那么杨贵妃这个“母后”的存在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近日来,又有许多与杨贵妃沾亲带故的人得到了提拔,李亨的压力也日益加重。想必他是已经快黔驴技穷了,才会想到将阿宁嫁给安庆宗,从而向安禄山借势的法子。 不过就算是这样,阿宁也没打算嫁给安庆宗。因为她始终觉得,安禄山是一定会谋反的,他将安庆宗送到京城,更说明了他心思深沉,一旦动手,必定势如雷霆。 但她又不想继续跟李亨争辩这些,因为她知道李亨的主意一旦定了下来,就再难更改了。所以她决定,用自己的力量解决这件事情。 “小蕊,你进来!”她冲着门口高喊道。 之前在门口迎接过她的侍女立刻跑了进来。很是爽利地问道:“郡主,有什么事吩咐?” 阿宁拍了拍她的肩膀:“等下晚饭后我要出去一趟,无论谁来看我,你都跟他们说我已经休息了,千万别让旁人进这道门。” 小蕊立刻急了:“郡主!你刚从外面回来,又要跑去哪里?还是大晚上的!这事若是被发现了,你最多挨顿骂,我可是这条小命都可能不保的啊!” 阿宁立刻摆出一副悲痛欲绝的神情:“小蕊,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我可是一直拿你当姐妹看的,现在我爹要逼我嫁给一个我很讨厌的人,你若是不帮我,我怕是一辈子都要在痛苦中度过了,你就忍心看到我每天以泪洗面吗?” 她一边说,一边还往小蕊的身上蹭。弄得小蕊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连忙一把把她退开,妥协道:“好好好!全听你的全听你的行了吧?唉!我这条命啊!早晚得为你丢了!” 阿宁嘻嘻一笑:“好了!那我先去小睡一下,晚饭的时候叫醒我!”说完便一转身冲进了卧房,躺倒了床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到了晚饭时间,小蕊准时叫醒了她。阿宁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晚饭,又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了半个时辰,然后便起身洗漱了一番,换上了一套全身漆黑的劲装,用黑布遮住了脸。然后拿起了她那柄雪色长剑。 这柄长剑是一柄软剑,可以当做腰带缠在腰间。它的名字叫做白雪,是阿宁自己取的。在江湖上若是提到这柄剑,大概没有多少人会知道。但若是提起另外两柄剑,便立刻会引起一阵规模不小的议论。 那两柄剑叫做白蛟、雪鳞。其中的白蛟剑,是中宗李显的太子李重俊的佩剑,在景龙政变的乱军中断成了两截,李重俊最后便是用这柄断剑自杀身亡。 而雪鳞剑最初的主人,是隋末奇侠萧远舟,后来辗转到了毒宗宗主廖物笙手中,廖物笙凭借此剑,大败中原武林无数豪杰,将毒宗的发展推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峰。直到后来,剑圣裴旻横空出世,在与廖物笙的对决中将雪鳞剑斩成了两段。 再后来,这两柄剑都到了皇宫的内库之中,皇帝见到这两柄昔日的名剑落满了灰尘,觉得有些可惜。于是找来能工巧匠,将这两柄断剑合铸成了一柄长剑,赐给了高力士。高力士当时正在教阿宁习武,他见阿宁天赋出众,便将这柄剑送给了她。 将长剑缠在了腰间,阿宁的身上也随之透出一股凌厉的气势。她轻轻地推开门,无声地走入院中。像一只灵巧的猫般穿过庭院,来到了角门跟前。 门是从内侧被插上的,自然拦不住阿宁。她从角门出了春宫,一转身,便融入了寂静的夜色之中。 像安庆宗这样的人物,被送来京城自然是一件值得关注的事。他的住所也自然不是秘密。而那里,就是阿宁此行的目的地。 她已经想清楚了,想要让自己摆脱困境,最好的方式就是除掉安庆宗! 而这件事还要速战速决,若是等到李亨安排两人订了亲之后,那时安庆宗再出什么意外,很可能就连累到李亨。 所以,一定要在订亲之前,杀死安庆宗! 而且,这件事有任何其他人知道,对她来说都是隐患,所以她不能请旁人出手。此时此刻,她最可靠的力量,便是腰间的白雪长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六章 紫电青霜 长安城很大,但安庆宗的住所距离春宫却并不远。阿宁出了宫之后没用多长时间,便到了安庆宗的住所。 那是座三进的庭院,几年前是一位郡王的住所。后来那位郡王因罪被罚没家产,这里便成了无主之地。安庆宗被送到京城后,一时也不便新建宅邸,于是皇帝便下旨将此地赐给安庆宗。 一路来到了靠近后门的院墙前,阿宁伸出手抓住了院墙的凸起之处,跟着向上一纵,转眼间便如一只灵猫般蹿上了院墙。凝神向内望去,一片繁密的杏林拦在了她的面前。这些杏树都极为高大,高的那些已经超过了两丈,伸展出来的枝干如梁柱般粗细。相对较矮的也接近一丈。 放眼望去,高大的树木上只零星地挂着一些干瘪的杏子,显然大多数的果实都已被收走。枝干上的树叶也所剩无几,因为大部分叶子都已堆到了地上。清风吹过,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响声。 白光一闪即逝,墙头的瓦便被白雪剑切掉了核桃大小的一块。阿宁屈指一弹,瓦片飞射而出,直射向杏林深处。 “咚”地一声,瓦片打在了杏林深处一棵杏树上,然后顺着树干缓缓滑落。 阿宁一动不动地侧耳听着……鸦雀无声。 于是她伸手用力一按墙头,身体极为轻盈地跃起,无声地投入杏林的深处。 但就在她踏上树枝的前一刻,两道黑色的身影猛然从她的两旁窜出,如两支致命的利箭,一上一下地射向她,似乎下一刻便要将她对穿! “暴露了!”阿宁心中一凛,手掌在腰间一抹,白色的剑身便如匹练般绽开。手腕如闪电般翻转,刹那间挥出数十道剑光。这些剑光缠绕成一层旋风般的屏障,伴着一连串的响声,将对方的攻击尽数挡住。 这一招名为“雪骤风疾”,是阿宁自创的“白雪八式”中的一招。阿宁初学剑法时,高力士没有教她任何招式。只是找来了一个粗通剑术的人来跟她对打,到她能够战胜对方时,再换上一个剑术稍高一些的武者…… 最后,到阿宁十四岁时,她已经可以与丽景门中最顶尖的剑术高手不相上下了。而这时,她也已经创出了属于自己的“白雪八式”。 这八式剑法分别叫做:白龙鱼服、月白风清、苍狗白衣、十里皆白、雪骤风疾、飞雪连天、风花雪月、千山暮雪。 阿宁此时使出的这招“雪骤风疾”,是白雪八式中最快的一式。密集的剑光不仅挡住了对方两人的攻势,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了反攻。 那两人的武功比起阿宁来显然差上一截,剑光刚一逼近,那两人便仓皇退后,有些狼狈地避开了阿宁的攻击。 一击逼退对手,阿宁却并未趁势追击。行踪已经暴露,她可没存着侥幸之心。此时,她的目标已经由刺杀安庆宗变成了安全突围。 脚尖在树枝上一点,她便再度跃起,冲向不远处的院墙。 但这时,一道暗紫色的剑光骤然亮起,像一只冲天而起的飞鸟,自下而上向她斩来! 这一剑的威能,远非之前那两人的攻击可比。阿宁赶忙使出一招“白龙鱼服”,长剑在空中划着弧线,迎向那道暗紫色的电光。 暗紫色的电光在空中忽明忽暗,每一次闪烁,它的位置都会悄然变化。但阿宁手中的长剑的轨迹也飘忽不定,正如一条在天际恣意翱翔的巨龙。 每一次相撞,暗紫色的电光都会被白色的巨龙弹开,而那白色的巨龙只是停滞了片刻,便继续向前。 渐渐地,紫色的电光越来越暗,白龙却声势依旧。 终于,紫色的电光在又一次被白龙弹开了之后,没有再度出现。 阿宁松了口气,此时院墙已经近在眼前。她正要趁势上攀,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背后传来,贴上她的脊梁。 此时若是她继续向前,或许能攀上院墙。但却更可能被身后的那道寒意穿胸而过。于是她只好运转内力,在空中猛地一转身,手中长剑顺势挥出一招苍狗白衣,剑光如烟雾般飘忽不定,迎上了那道正不断逼近的寒意。 那是一道青色的剑光,淡白色的雾气环绕在剑身周围,似乎将要结霜。 一转眼,阿宁的白雪剑便与之相遇。但每一次将要相触之时,青色的剑光便会生出变化,避开阿宁的剑光,刺向她的要害;但阿宁的剑光也会随之变化,转瞬间便再度封死对方的攻势。 须臾之间,两人的剑光已经变幻数次,最终,两者都已经变无可变,只好实打实地碰在一起。对面的持剑者瞬间被阿宁的剑光击倒,重重地摔倒在地。但阿宁也被对方的剑从空中“砸”了下来,丧失了越墙而出的机会。 虽然被阿宁一剑击倒,但那名剑士显然没受多重的伤,身子就地一滚便弹起身来,手中的青色长剑再次指向了阿宁。 与此同时,那之前被阿宁击退的暗紫色电光也再度浮现。手持着它的剑客静静地走到阿宁的面前,与那手持青色长剑的剑客并肩而立。 紫色与青色的光芒交相辉映着,不需要再做任何解释,阿宁瞬间就确定了这两柄剑的名字——紫电青霜! 二者均铸于三国时期,前者呈暗紫色,挥动间如电光闪烁;后者色泽淡青,剑身森寒,能自行凝聚霜雾,因此便被叫做“紫电”与“青霜”。 它们原本归属于同一个主人——东晋的开国宰相王导。东晋破亡后,王家后人为了自保,便将包括这两柄剑在内的众多宝物献给了宋帝刘裕。此后百余年,这两柄剑便始终被保存在金陵城的皇宫之中。直到金陵城被隋军攻破,它们才被战车运过了长江,送进了长安城。 再然后,大隋也亡了。唐军与突厥军冲入了长安城。 按照之前的约定,长安城以及城中的百姓归唐军所有,而城中所有的财宝则归属突厥。于是这两柄名剑便被雄健的突厥战马拖向了茫茫的漠北。 自那之后,它们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似乎它们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而现在的阿宁已经知道了,原来它们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眼前这两名剑士的手中,正对着她闪动着致命的光芒。 对上这两人中的任意一人,阿宁都有把握能够取胜;但同时对上两人,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否则她之前也不会被两人的夹击拦住。 而在周围,还有十余名黑衣人从黑暗中现出身影,他们以阿宁为中心迅速地聚拢过来,将她牢牢地围在当中。 这其中也包括最初被阿宁一剑逼退的那两人。其余人的装束,与他们两人一般无二,于是阿宁判定,他们的实力也应当不相上下。 前不久,阿宁的内力刚刚突破了至境。单纯的人海战术对她的威胁已经不大,这样身手的武者再来一些,她也不怕。但有了手持紫电青霜的两位剑士的存在,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这两人联手,足以正面挡住阿宁,此时若有其他人趁机偷袭,那么他就很可能成为那条咬死猛虎的猎犬。 想清了这些,阿宁便做出了决定: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当前最重要的是把命保住。于是她清清嗓子,打算报出自己宁国郡主的身份,解除眼前的危机。 但还没等她开口,那拦在面前的紫青双剑便骤然一闪,一左一右交叉成倾斜的十字,朝着她当胸斩来! “我是宁国郡主!你们住手!”阿宁顾不上仪态,赶忙高声喊道。但那两名剑士却似乎充耳不闻,紫青色剑光快若奔雷,转眼间就到了她的面前。 情急之下,阿宁也只好全力出手,手臂一挥,白色的剑光弥漫开来,阿宁的周围似乎在这一刻下起了鹅毛大雪,而每一片雪花都是一道凌厉的剑光。 这一招是阿宁白雪八式中的“飞雪连天”,剑光覆盖范围极广,专用来应对以寡敌众的情形。紫色与青色的剑光冲入雪浪之中,只没入少许便被弹了出来。 而那些趁机偷袭的人更是惨不忍睹,他们被螺旋的劲道高高抛起,又重重地摔了下来,许多人还被自己手中的剑刃划伤,血流如注。 转眼间,雪散风息。阿宁收回了漫天的剑光。她看上去与之前一般无二,似乎没什么大碍。但她自己知道,之前的碰撞中,两股暗劲已经顺着紫电青霜的剑刃钻入了她的体内,使得她隐隐作痛。尤其是青霜剑的那股暗劲,让她一阵阵发冷发麻。 越拖下去越不利,那就拼一下试试吧! 把心一横,阿宁长剑一挥,使出白雪八式中最为刚猛的一招“十里皆白”,白色的剑刃瞬间化作经天长虹,宛若倒卷而起的黄河之水,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冲向面前的敌人。 而她的对手此时也重整了旗鼓,紫电剑腾跃如蛟龙,青霜剑则宛若飘零的落叶。紫青双色的剑光就这样前行着,看似一快一慢,但却极为巧妙地同时撞上了那雪白色的长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七章 雪白血红 青白紫三色光芒刹那间撞在一处,绽放出绚丽夺目的光彩。而在那光彩的中央,阿宁的手腕再度一转,白色的剑光顿时化作势不可挡的飓风,将紫青双色光芒裹挟在内,带着它们一起旋转了起来。紧接着,白色的剑光冲天而起,如一柄开天辟地的利刃,再度向面前的两人斩下! 而这次,那两人连自己手中的剑都难以控制,更不用说挥剑抵御了。剑光斩落,两人顿时被白光吞没,而后又随着白光的炸裂向后方摔去。 此时,若阿宁再补上一招雪骤风疾,十有八九便能将这两人重伤、甚至斩于剑下。但阿宁却犹豫了起来。她想:原本就是因为我想刺杀安庆宗,对方才会反击。此时我一招得势,就要把对方逼上死路,是不是有些太没天理了? 只是一刹那,阿宁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若是这样想下去,那安庆宗岂不是也平白无辜?那她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但就是阿宁犹豫的一刹那,站在她背后的两名剑士却已经出手。他们那两柄剑一左一右地刺出,分别指向阿宁的后心与脖颈。 而阿宁正摆着雪骤风疾的起手式,已来不及转身回击。她只好拼尽全力向左侧蹿去。 那柄指向她后心的剑从她的身侧擦过,但另一柄剑却正中她的右臂,划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口子。 剧痛瞬间从右臂传来,阿宁痛呼一声,右手一颤,白雪剑顿时脱手,她赶忙伸左手一捞,将剑柄抓在手中。紧跟着抬起左手在伤口附近连点数次,止住了血。 右手五指轻握,阿宁感受了一下右臂的状态。筋骨应当没什么损伤,但伤口极深,稍稍一用力,阿宁就疼得眼前发黑,手指也因为疼痛而不由自主地轻颤。想要握剑,暂时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她只好左手持剑,挥剑向后横扫,一剑便同时斩中了之前出手的两名剑士的右臂。 伴着两道响亮的碰撞声,两柄长剑砸落在地,鲜血也喷涌而出。这两人赶忙后退几步,手忙脚乱地将血止住。他们的手臂伤得比阿宁更重,自然也不能再握剑。所以只好也像阿宁一样,改用左手握剑。 但比起阿宁的自然娴熟,他们就显得生硬笨拙得多了。长剑握在手中,连剑锋都在左右摇晃着,显然已不具备多少战斗力。 到了此刻,阿宁终于真正地理解了高力士常对她说的那句话:“你没有经历过生死搏杀,所以许多武功不如你的人,都有机会杀死你!” 至于她此时的状况,也绝没有表面上那样轻松。她的左手虽说也能用剑,但终究比不上右手。至少白雪八式中的两式,她就没办法用左手使出,而这之中就包括之前的那招十里皆白。 这时,紫电青霜两位剑士也已经拄着长剑,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再次将剑刃对向阿宁。 这两人满身尘土,看上去比阿宁狼狈得多。但事实上,他们伤得却不重。而在之前的交手中,他们的消耗也远比不上阿宁。 一见阿宁改用左手持剑,他们顿时明白了她右臂伤重的现状。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便如猛虎下山般扑出,紫青双剑如巨鸟的两只翅膀,一左一右地向阿宁挥去。 剑刃一转,阿宁准备再次使出飞雪连天来抵挡对方。但出招的瞬间,她就觉出左手的力道不足。这一招用出来恐怕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而对方这一次的攻势,却比之前更强。此消彼长之下,阿宁再也没有信心能挡住对方的攻击,但一时间也没有其他的方法,只能咬着牙挥剑迎上。 就在双方碰撞的前一刻,一道黄铜色剑光闯入了战团。那是一柄宽近一尺的巨剑,它带着宛若千军万马般的磅礴气势,冲到了阿宁面前。 阿宁顿时眼前一亮,这一招看似凶险,却刚好将紫青双剑组成的完美包围撕开了一道裂痕。 这样的举动自然引起了紫电青霜两位剑士的不满,紫青双剑向内一旋,顺势便要将闯入者斩杀。 但他们刚一转剑锋,一股熟悉的气味便钻入鼻孔。他们抽了抽鼻子,然后满脸无奈地掉转剑锋,让长剑贴在那柄闯入的巨剑左右,笔直地刺向前方。 见对方变了招式,阿宁更是心花怒放。这样横冲直撞的招式对于那柄巨剑来说或许还算中肯,但对于紫电青霜来说,就显得过于笨拙了。 转眼间,阿宁的雪色龙卷便与三柄长剑相撞。雪色龙卷左右一卷,紫青双剑便被甩了出去。之后,雪色龙卷如长蛇摆尾般一转,准确地点在了巨剑的剑身上。而握着雪色龙卷的阿宁自己,就像长蛇另一端那高昂着的蛇头,借势一弹,便跃出了院墙。 厚重的巨剑被雪色龙卷一撞,顿时歪向了一旁,与跃起的阿宁擦身而过,刺了个空。 持剑者长叹了一声,默默地收回了剑,然后朝着紫电青霜两名剑士摆出一副很是抱歉的神情:“不好意思,本来想帮忙的,但技不如人,被她逃了。” 两名剑士一言不发,只是用不满的眼神盯着他。 闯入者恍然大悟:“对了!你们不会说话,那就不废话了,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早些休息。”说完他一转身,背着巨剑没入了杏林之中。 紫电青霜两名剑士对视一眼,眼中流露出愤怒而又不解的神情。他们两人加上周围那些武者,都是战乱中的孤儿,安禄山将收留了他们后,便将他们毒哑。但他们那时都是襁褓中的婴孩或是无知的幼儿,所以他们从未意识到安禄山将自己毒哑,反而都以为自己的哑是天生的残缺。 在那之后,安禄山便安排武师教他们武功。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再让他们学习任何东西。所以他们不懂任何人情世故、礼义廉耻。除了武功外,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服从安禄山,服从安家人。 之前阿宁报出自己宁国郡主的身份,他们却仍然毫不留手,就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懂“宁国郡主”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他们只知道阿宁是闯入者,如果没有主人下令,就一定要将她杀死才行。 而他们之所以没有攻击后来的闯入者,是因为他们跟随安庆宗来长安前,安禄山曾告诉他们,身上带有某种香气的人,是自己人,不能动手。而之前那名手持巨剑的剑士,身上就带着那种香气。 但“自己人”怎么会帮着闯入者逃走呢?其他的护卫看不出奥秘,但紫电青霜又怎会看不出?他们一眼就看出来,那柄巨剑是来搅局的。因此他们之前才想要顺势将闯入者格杀。但从气味上看,来人又是动不得的“自己人”。无奈之下,他们只好眼睁睁看着阿宁趁机逃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怀着同样想法的两人对视了一眼。自然,以他们的智力根本想不通其中的缘由,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带着领其他的护卫散入林中。毕竟,他们要保护的人还好好地躺在卧房,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这时,背负巨剑的青年已经走出了杏林,踏上了一条碎石铺就的道路。一高一矮两名中年人正满脸焦急地等待着,一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去,关切地问:“公子,没伤到吧?” 青年摇了摇头:“放心吧骆叔蔡叔,我没事。不过这帮哑奴真是可怕,他们的眼神根本不像人,简直跟野狼一模一样。当时若真把他们弄去江南,说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这背负巨剑的青年自然是史朝义。当初他被盐帮擒拿,骆悦与蔡文景便来到长安城寻求安庆宗的帮助。安庆宗当时便想要派一些哑奴去解救史朝义。但那时骆悦与蔡文景都伤势不轻,连走路都困难,只能就地休养。而等到他们伤势减轻,终于可以启程时,史朝义却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那么这次营救行动自然便取消了。 之后,史朝义与安庆宗见了面,安庆宗定要留他在这里小住几日,于是才出现了今天状况。 此时,见史朝义满脸轻松,骆悦与蔡文景也跟着松了口气。但骆悦还有些不放心,向前凑了两步,低声道:“公子……那刺客,放走了吗?” 史朝义点了点头,随即皱起了眉:“不过我发现我们想错了,那刺客不大可能是我爹派来的。” “哦?这是为何?”骆悦不解地问。 史朝义撇了撇嘴:“因为她太强了啊!他的武功虽然还算不上绝顶,但若是单打独斗,这府中绝没有一个人是她的对手。而且,她露在外面的眼角光滑平整,年龄绝对不到25岁。更重要的是,从身形上明显可以看出她是女人!一个女人能在这样的年纪练就如此武功,天赋与资源缺一不可,这样的刺客,以我爹的实力,恐怕还请不起!” 蔡文景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信服之色。但骆悦的脸上却依旧透着担忧,史朝义刚说完,他便立刻追问道:“那如果她不是将军派来的,又会是谁派来的呢?” 史朝义哈哈一笑,拍了拍骆悦的肩头:“骆叔,不用想那么多!无论是谁派来的,他的目的都应该是用刺杀安庆宗的方式逼反安禄山,不过有哑奴们的存在,这件事绝对难于登天。我也就不用替安庆宗担心了。” 说着,史朝义冷笑了一声:“原本担心刺客是我爹派来的,怕她被抓以后供出我爹。现在看来,我爹倒还没那么自不量力。” 骆悦与蔡文景看着他,沉默了良久。最终,蔡文景缓缓地开了口:“公子,江南一行之后,您变了不少,从前的您,可绝对不会说这些话。” 史朝义愣了愣,脑中浮现出两张亲切的面容,一个比他年长,一个比他年轻,但却是同样的神采飞扬,豪气冲天。 “是啊!”史朝义点点头:“大概是受了其他人的影响吧?”说完,他伸手向前一挥,朗声道:“走!我们再去休息下!明早启程回家!” 说完,他迈开大步,沿着脚下的小径向前走去,走向宽广的前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八章 绝顶之上 出了院墙,阿宁担心再有高手追来,一刻也不敢停留,撒腿就跑。直到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筋疲力尽的她才停下了脚步。 放眼望去,周围都是一些低矮的民居,有的已经倒塌,只剩下断壁残垣;有的倒还算完整,但也显然多日无人居住,显得十分荒凉。 弯着腰拼命地喘了一阵,阿宁直起身来。她瞅准了左侧一座塌了一半的房子,疾走几步来到跟前,双脚轻踏着坍塌处堆在地上的砖瓦,一路跃上了屋了几句话,他们就失去了自己的家,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凭什么啊?凭什么没有过错的人要遭受不幸啊?难道这样的世界,就是所谓的大唐盛世吗?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入阿宁的耳朵。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队盔明甲亮的进军正从远处渐渐地靠过来。 长安城并不限制百姓在夜间活动。但像阿宁这样浑身裹在黑衣里的人,禁军遇到了还是要上前盘问一番,而阿宁此时又恰巧没有携带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事物,所以一旦被禁军发现,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所以阿宁想避开他们。 她四处瞧了瞧,发现东侧的不远处有一座土地庙,看上去有些破旧,但还算完整。于是她纵身一跃下了屋:“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而已。” 老翁冷笑一声:“浪费时间?我倒是觉得像你这样到处找人比武,才是最浪费时间的事。依我看你还是趁着还没老,赶紧娶个老婆生个孩子才是正经!要不要来点泡馍?”说着,老翁从食盒中端出一碗热气腾腾地羊肉泡馍,朝着中年人递了过来。 中年人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我不吃。” “行,那我自己吃。”老翁哼了一声,将泡馍端到面前,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一边吃,他一边问中年人:“小徐,你怎么想着来找我呢?难道你已经胜过了不空和尚?” 中年人摇摇头:“还没有,但他的武功比我只略胜一筹。与他过招,已不足以让我的武功再进一层。所以我才来找你,只有你这样的老怪物,才能帮到我!”说这话的时候,他木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源自心底的激动,好似躁动的火山,随时都可能喷发而出。 “嗨嗨,注意措辞,什么老怪物?叫前辈!”老翁皱着眉说。说完,他又开始大口地吃起了羊肉泡馍。 中年人没有回应,之前透出的兴奋已经消失无踪,他又换上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木然地瞧着老翁,直到他吃完了那碗羊肉泡馍。 这次老翁没有再废话,他将空碗朝旁边一推,打了个嗝,淡然地说:“来吧。” 他刚说出一个字,中年人就已经出售。他盘旋着跃入半空,白色的巨掌如一对羽翼般在他身体两侧展开。紧接着,中年人双臂向内一环,两只巨掌也随之而动,一左一右向老翁拍去。 手掌向下一按,老翁长身而起。他将双手抬到胸前,然后如划水般向两旁一分。两道水波般的光华顿时挥洒而出,荡漾着迎上了那两只巨掌。 冰块碎裂般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两只白色的手掌刹那间化作了雪花般的碎片,在空中飘散。 击破了这两掌后,老翁将分在两侧的手掌顺势向内一收,那两道水波般的光芒顿时合成一股,随着老翁的一招“举火烧天”,撩向上方的对手。 中年人身在半空,想要闪避已有些力所难及。于是他放弃了躲闪,任凭自己自由下落。刹那间,水波般的光芒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这时,他才伸出双手,掌心相对。将那道斩来的光芒拢入双掌之间。 水雾般的光芒从他的掌中升起,如丝带般缠住了那道斩来的蓝光。紧接着,中年人双手似缓实疾地向下一划,那水雾般的光芒顿时震荡了起来,宛若起伏的海浪,瞬间便将那被它裹在当中的蓝光同化,之后又向两旁一退,如青烟般消散了。 没有等老翁再出手,中年人便将手掌向内一合,两只白色的巨掌再度浮现。这一次,它们紧紧地贴在一起,极速向内压缩,转眼间便化作白炽色利刃。 然后,中年人在空中猛地一转,化作了倒立之势,那道白炽色的利刃则随身而动,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携着将天空都撕裂的气势,斩向老翁的头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九章 因何执剑 面对这样的攻击,老者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他原本并拢的双手像两旁一分,蓝色的气流顿时在他身体周围划出一圈圆环。然后他双臂一挥,双掌笔直地迎向头的,因为你有个最大的问题,所以我一直担心你这样的人获得了太强的武力不是件好事。” 中年人愣了片刻,然后才疑惑地问:“我有什么问题?” 老翁苦笑了一声:“你的问题就是: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学武?成为天下第一吗?那只是目标,并不是原因。你连自己为什么学武都不知道,那你的武力就很容易让你做出一些令你懊悔的事情,害人又害己。” 中年人再次愣住了,他思忖了片刻,然后反问道:“前辈,那您学武的目的是什么?” 老翁哈哈一笑:“我的目的很简单啊!就是为了保护我在乎的人而已,其它的事情,跟我无关!” 中年人点了点头,然后又接着问:“那——剑圣学武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老翁撇了撇嘴:“这个我也不能肯定,不过他年轻的时候倒是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拔出剑来,总得改变些什么吧?’为变革拔剑,或许就是他学武的目的吧?” 中年人沉默了半晌,沉声道:“多谢前辈,我今日受教了!” 说完,中年人一转身,便要离开这土地庙。但突然,他又转回身来,目光直视着神像右侧的角落。而那里,正是阿宁的藏身之处! 他发现我了吗?阿宁惊得三魂出窍。中年人之前展露的实力绝非她能应付,但片刻的失神后,阿宁却又握紧了剑柄。尽管明知不是对手,但她也不会束手就擒。好歹拼上一招,这才是阿宁的态度。 用冰冷的目光向阿宁的方向盯了好久,中年人抬起了脚,朝着阿宁的方向迈出了一步。白色的光芒已经开始在他的掌心升腾起来。 “小徐,算了吧!”老翁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中年人转回身,面无表情地瞧向老翁:“我不想惹麻烦!” “放心,我来处理,真惹上麻烦,来找我就是!” “好!”中年人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庙门,消失在黑暗中。 阿宁这时才总算松了口气,这时就听老翁开口道:“小姑娘,出来吧!” 阿宁犹豫了片刻,但转念一想,老翁若是想对自己不利,又何必多此一举阻拦中年人呢?再说以他比中年人更胜一筹的实力,就算自己反抗,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于是她把心一横,挣扎着站起身来,钻过了布幔,来到了老翁的面前。 “多谢前辈搭救,晚辈有礼了!”她朝着老翁朗声说道。 老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皱起了眉:“小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强撑着呢?”说着,他朝着阿宁一招手,阿宁只觉一股柔和但又不可抗拒的力道圈住了她,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拉着,来到了老翁的近前。 下一刻,一股暖流从她的后心升起,瞬间遍布了她的周身。与此同时,阿宁感到了两股锐痛,一股酥麻,一股冰冷。但这两股气劲刚一出现,便被那股暖流包裹,悄然地化为乌有了。 之后,那股暖流缓缓地回缩,从她的后心抽离了她的身体,但阿宁仍能感到一种沐浴在朝阳中的舒适感,又过了许久才彻底消散。 此时她只觉得浑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连右臂的外伤似乎也好了不少。于是她赶忙转过身来,毕恭毕敬地朝着老翁行了个礼:“多谢前辈!” 老翁摆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小姑娘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硬撑着呢?外伤倒还好,我看你体内那两股内力一股属雷一股属冰,怕是被紫电青霜双剑所伤吧?这若是不及时处理,会落下病根的!” 阿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么严重啊?那更要谢谢前辈了,我江湖阅历不足,想得没那么周全!” 老翁点点头:“也是,看你的样子大概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吧?说说,是哪个王爷的爱女?有没有什么封号?” 阿宁一愣,但随即释然。自己的这身夜行衣虽说通体漆黑,但材质却是上好的丝绸,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了。 “看来以后还要再仔细些。”阿宁这样想着。 而面对老翁的问题,她犹豫了片刻,然后笑了笑:“前辈,我能不说吗?” “当然可以啊!我又不是审案子的!”说着他又坐了下来,将之前的食盒又拎了过来,在阿宁面前打开:“来!要不要吃点羊肉泡馍?忙了大半个晚上,应该饿了吧?” 说着,老翁将碗端了出来。带着热气的香味立刻冲入了阿宁的鼻孔。她咽了咽口水,指着碗说:“前辈,我能吃吗?” 老翁点了点头:“当然啦!我又吃不下两碗!” “谢谢您!”阿宁也不客气,接过碗筷就往嘴里塞。原本她右臂疼得不敢动弹。但经过老翁的疗伤后,疼痛已经轻了许多,这才能用筷子。 不多时,一碗泡馍已经被阿宁吃了个干干净净。她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放下了碗筷。暖暖的感觉从肚腹中传来,之前老翁注入她四肢百骸的暖流似乎也再度被激活,阿宁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像是泡在温泉中一样舒服。 见她吃得满意,老翁也十分开心。他麻利地收起了碗筷。然后站起身来:“行啦!你的内伤已经没什么了,外伤回去养些日子自然能好。我也该走啦!” “等等!”阿宁大喊一声,脸上露出一副担心老翁跑掉的神情。 “恩?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阿宁的脸上露出一丝愧色:“前辈,我觉得我之前藏得挺好的啊!那个大叔是怎么发现我的?” 老翁哈哈一笑:“小娃娃,你是藏得还不错,但你只藏住了自己的形,却没藏住自己的神。对于内力修为达到真境的人来说,发现你没有任何困难?” “那……我怎么才能藏住自己的神?求前辈教我!”阿宁蛇随棍上地说。 “好啊!”老翁爽快地答应了:“其实这藏神之法啊,就是个小技巧,你如果内力再深一层,自己就能领悟。不过既然你想学,那老朽就教教你,听好了啊……”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老翁便将自己的藏神之法教给了阿宁。阿宁天资过人,试了两次便掌握了这种方法。 老翁见状很是欣喜:“不错不错!看来过不了几年,我就能在江湖上听到你的大名啦!哈哈!” 阿宁也很是开心,笑着说道:“借前辈吉言!”接着她目光一转,问出了已经在心里搁了好一会儿的疑问:“前辈,那个大叔,他是谁呀?” 老翁反问:“你觉得呢?” “难不成是人称‘绵掌’的徐怀秋?”阿宁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老翁点点头,淡淡地说:“没错,就是他。” “天啊!”阿宁发出一声惊呼:“前辈您居然能指点他,那您肯定更了不起啊!您怎么称呼?” “这个嘛……”老翁沉吟了片刻,然后搞怪地笑了笑:“我也跟你一样,不想说!” 没等阿宁再说话,老翁便朝她挥了挥手:“我走啦!小娃娃你自己保重啊!”说着他迈开脚步,信步走出庙门。 阿宁还想再多问两句,赶忙追了上去。但她出门一看,老翁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前辈!我还能再见到你吗?”阿宁冲着天空大喊。 “有缘的话,也许能再见吧!”老翁的声音像清风般钻进阿宁的耳朵,既足够清晰,又毫不刺耳。阿宁极力分辨着,但就是无法辨出它的来处。 “唉!我什么时候能把功夫练到这种程度啊?”阿宁叹了口气,有些颓然地退回了庙门之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十章 掀起真相的一角 “郡主,马上就到巳时了,您还不出门吗?”丫鬟小蕊站在床边,神情木然地瞧着赖在床上的阿宁。 阿宁不满地哼了几声,然后掀开被子。胡乱地蹬上鞋,便朝门外走去。 “郡主,您就这么出门啦?不打扮一下?”小蕊很是诧异地问。 “就是要这样蓬头垢面地去!”阿宁理所当然地说:“安庆宗见我一面之后吐了才好呢!” 那一天,阿宁在土地庙中一直睡到了天蒙蒙亮,然后偷偷摸摸的回到了家里。 右臂虽然没伤到筋骨,但一时半会她也没法再用剑。于是她只能窝在家里,暂时放弃了刺杀安庆宗的计划。 这几天里,她费尽心思地打听土地庙中老翁的身份,但却一无所获。向高力士问起,高力士也毫无头绪,只说他可能是哪一位隐世的高手。 就在她边养伤边打听消息的时候,太子那边却开始兴致勃勃地给她张罗起了婚事。昨天的时候,太子告知她,安庆宗约她今日巳时在清雨楼见面,正式认识一下。 阿宁很不想去,但又拗不过父亲。于是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试图破坏这次见面。 出了宫门,阿宁与小蕊便坐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清雨楼距离春宫没有多远,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 刚下马车,店小二便笑眯眯地迎了上来。瞧见阿宁蓬头垢面地样子,他愣了片刻,但下一刻便又恢复了笑容:“两位姑娘,楼上的公子已经等候多时啦!请上楼吧!” 阿宁撇着嘴点了点头,也不理他,带着小蕊径直地上了楼。到了楼上,远远地便看到有三个人坐在窗边的桌子旁,为首的是一个身材有些臃肿的男子,正眯着眼靠在长椅上。他身后则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阿宁一眼扫过去,便认出他们正是那日与自己交手的紫电青霜两名剑士。而那两柄宝剑,也端端正正地挂在他们的腰间。 而除了他们之外,整座楼再没有其他任何客人,想来应当是安庆宗包下了整座楼。 一见阿宁上了楼,安庆宗立刻迎了过来。阿宁却没理他,一句话不说地从他身边绕了过去,坐在了空着的椅子上。 安庆宗的脸僵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但脸上的笑意已经少了不少。他走回桌旁坐到了阿宁对面,强笑着说:“宁国郡主,小生安庆宗,两镇节度使安禄山之子,这厢有礼了。” 阿宁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然后便吃起了桌上的点心,再不说别的。 见阿宁这副嘴脸,安庆宗也生出了怒气,心说你一个嫁过一次的郡主跟我摆什么谱?于是他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郡主,我知道您金枝玉叶,身份尊贵,但怎么说我也算是封疆大吏之子,配您也不算怎么高攀。” 阿宁还是以“嗯”的一声回应他。 安庆宗的脸彻底冷了下来:“郡主,你是什么意思?明说了吧?” 阿宁嘴里吃着点心,含混地说道:“什么意思?不是明摆着的嘛!我不想嫁给你呗!” 安庆宗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想娶你吗?我们的联姻不过是一场交易,我父亲和太子殿下分别得到安全感的一场交易。你难道能反抗?不能的话还是老老实实认命的好!” 说完他“腾”地站起身:“郡主,我们今天也算是认识了。您就好好地在家里等着聘礼吧!” 扔下这句话,安庆宗一挥袍袖,带着身后的两名剑士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小蕊站在阿宁的背后,愣了好长的时间。然后她瞪起了眼睛,朝着阿宁吼道:“郡主,这次见面就这么结束了?” 阿宁拍了拍她抓在自己肩头的手:“别大惊小怪,淡定点淡定点!” “您也太无理了吧?我看他都快要拿您嫁过一次的事出来侮辱您了!”小蕊的脸上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无所谓啊!反正我也不在乎!不过真的该想想,到底该怎么把这场婚事搅黄了!”说完这句话,阿宁停住了嘴,无聊地拿起了筷子敲起了桌面。 这时,一阵吵闹声从楼下传来,阿宁透过窗子瞧去,只见一群人正朝这边涌过来,人群的中央似乎有一人正在被几人殴打,他缩着身子不敢还手,一边躲一边向这边靠过来。 阿宁一皱眉,伸手掏出一块银子:“小蕊,去跟小二打听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小蕊拿着银子跑下了楼,不一会儿便跑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郡主,店小二说是一个民夫不小心撞坏了荣义郡主马车上的龙头,所以才被荣义郡主的家丁追着打到了这儿来。” 阿宁哼了一声:“又是荣义那个恶妇啊!欺男霸女的名声整个长安都知道了吧?”但接着,她的眼睛一亮,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去,拿着我的这块牌子,让那些家丁停手!再给民夫些银子。” 小蕊又急匆匆地跑了下去,然后挤进了人群之中。不多时,楼下原本围着的人便渐渐地散开了,只剩下那被打的民夫和小蕊两人。民夫接过小蕊手中的银子,千恩万谢了一番,才跛着脚离开了。 见此情形,阿宁也没等小蕊再上楼。直接走下楼来,招呼着刚刚送走民夫的小蕊,一起上了马车。 阿宁在车中脱下长裙,换上了一身男装。然后扶着小蕊的肩膀说:“诶,回去之后去找一下阿翁,让他帮我打听打听:安庆宗平日里都去哪些地方?荣义那丫头平日都去哪些地方?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他们都经常去的,听懂了么?” 小蕊懵懂地点点头:“好,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呢?” 阿宁神秘地笑了笑:“这你就别管了,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完她抬手掀开车门,便要跳下马车。 小蕊赶忙拉住她:“你又要去哪儿?” 阿宁嘿嘿一笑:“好容易出来一趟,当然要玩过了再回去嘛!你也晚些回去吧,我们酉时在角门会面,然后再一起回府!”说完,她用力挣脱了小蕊的手,纵身跳下马车。 在街上一路飞奔之后,阿宁来到了城西租马的驿所,掏出几两银子租了匹小红马,然后骑着马一路向西出了长安城,登上了了渭水畔的一座小山包。 这座小山包高不过五十丈,也没什么怪石奇景,当真称不上什么景观。但阿宁来这里本就不是来看什么景观的,她是来看郑巽的。 郑巽死之后,原本按照郑家的惯例,是要将他葬在荥阳的祖坟之中的。但准备葬礼的时候,却意外发现了郑巽留下的一封遗书。遗书中说明,郑巽希望自己死后能够葬在这座无名的小山坡上。族中的长辈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尊重郑巽的心愿,将他葬在这里。于是郑巽就成了近百年间唯一一个没有葬入祖坟的郑家人。 坡上有座凉亭,阿宁在凉亭跟前停了下来,将栓马的缰绳绑在亭柱上,然后沿着石阶小路信步向上走着。但就在她刚看到山顶的那一刻,她却惊讶地停住了脚步。因为她看见,在山顶郑巽的墓碑前,正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 郑巽的家人早已搬离了长安,阿宁也从未见过这位老者。 带着好奇和些许的防备,阿宁慢慢地走上山顶,来到了老者身后三丈远的地方。然后她停住了脚步,试探着喊道:“老伯,您是来看郑巽的吗?” 老人双肩猛地一颤,似乎被阿宁的这声叫喊惊到了。然后他慢慢地转回身,一双沧桑却又明亮的眼睛落在了阿宁的身上。 阿宁也瞧向这位老者。之前他满脸皱纹、满头白发,连眉毛都是白的,看上去足有七十有余。一双狭长的凤目明亮而清澈,但却溢满了悲伤。 “你是……宁国郡主?”老者在打量了阿宁一番后轻声道。 “老伯您认识我?”阿宁很是诧异。 老翁点点头:“是啊!在巽儿的婚礼上远远扫过一眼,但也不太肯定。所以才会再问你一句。” “原来如此。”阿宁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老伯,您是郑巽的什么人?怎么称呼?” 老翁叹了口气:“我是巽儿的师父,我叫吴道子。” 阿宁瞪大了双眼:“您是吴道子?画圣?” 老翁苦笑了一声:“难道还有第二个吴道子吗?” 也难怪阿宁惊讶。画圣吴道子,同样是当代武林中最顶尖的高手之一。“三刃双掌一佛陀”中,他便占据了三刃其中的一席。 前几日刚遇到绵掌徐怀秋和武功更强的神秘老者,今天就又遇上了吴道子。阿宁觉得自己似乎身在梦中,用力掐了一下大腿,才确信所见所听都是真实。 “您刚才说,您是郑巽的师父?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阿宁有些怀疑地问道。 吴道子摇了摇头:“年前的时候,他事情没有做好,我生了他的气,教他不要对别人说是我的弟子。应该是因为这样,他才没告诉你吧?”说完,他又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深沉的懊悔之色。 阿宁也叹了口气,想起不到一个月之前,郑巽还是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如今却只剩下青石的墓碑,不禁悲从中来,缓缓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吴道子见状走上前来,拍了拍阿宁的肩头:“郡主,斯人已逝,就别太伤怀了。我听说你为了调查郑巽的死因,费了不少心思,也算是情深义重了。早点忘了他吧,别想着报仇,好好的生活才是他想看到的吧?” 说完,吴道子迈开脚步,渐渐地走远了。 阿宁则站在原地,望着郑巽的墓碑回忆着两人间的过往。但她突然愣住了。因为她突然发现吴道子说的话中,有一句话似乎有字面之外的解释。 “别想着报仇”,那么也就是说,真的有仇人喽? 刹那间,刀剑般的光芒在她的眼中亮了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十一章 走进幕后的深渊 一时间,阿宁再也顾不得其他,身影一转,手掌犹如一道闪电,抓向吴道子的衣袖。 吴道子眉梢轻挑,露出一丝惊讶,但却也没太在乎。他头也不回,只轻轻地一震袍袖。他的半个身子立刻化作一团荡漾着的水墨。阿宁的手掌从中穿过,却抓了个空。而吴道子则趁机向前一步,眼见着便要离阿宁远去。 “前辈慢走!”阿宁大喝一声,手掌在空中一转,划出一道首尾相接的圆环。圆环之内的一切事物瞬间如同被冰封一般冻结,自然也包括吴道子的手臂。 阿宁顺势而上,转眼间指尖便触到了吴道子的袖口。 吴道子的神情变得凝重了。脚尖一转,他面向了阿宁。然后手臂一晃,顿时震碎了那些无形的束缚。为这一次,他没有再退后,而是手腕一翻,五指并拢的手掌如利刃般反削阿宁的手腕。 刀锋般的气息瞬间锁住了阿宁的手腕,如之前她束缚吴道子般将他死死地定在原地,再想躲已是难如登天。 情急之下,阿宁也顾不得出手轻重。白光一闪,白雪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奇妙的弧线,斩向吴道子的手臂。 说这道弧线奇妙,是因为它并不是连续的一道,而是由无数极细极小的光点组成。而那些光点的源头,就是白雪剑那如针尖般的尖端! 这一招根本不是斩击,而是无数招刺击! 更为其妙的是,长剑由后至前刺出,按理说那些光点的先后次序也应是由后至前。但在阿宁的手中,这些光点的次序却似乎违背了时间的规律。它们不管什么前后,而是最靠近吴道子的那些光点最快,离他远些的则稍慢。而它们的速度似乎也都是计算好的,无论吴道子向那边闪避,都会恰好撞上白雪剑刺出的光点,不早也不晚。 吴道子动了。绚烂的光彩在他的眼中亮起,然后他伸手入怀,掏出一样褐色的棒状事物。紧接着,那褐色的短棒连同他的手臂一起,化作一道虚影,迎面向阿宁刺来。 “叮”地一声,短棒刚好刺中了白雪剑的尖端。阿宁只觉一股沛然之力顺着白雪剑汹涌而来,如自天而降的瀑布般势不可挡。 这一回,她没有再运劲抵挡,而是瞬间收回所有的力道。内力也顺势而动,沿着体内的经脉循环往复,将自己化作了这道瀑布中的一道水流。 于是下一刻,她便如水流般顺着这道瀑布冲了出去。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轻盈地落在地上。 而吴道子则因力气用在了空处而晃了下身子,右脚向前迈了一步才站稳脚跟。 从后退的距离看,阿宁比吴道子远得多。但从姿态上看,吴道子却反而更显狼狈了。 站稳了脚步后,阿宁连忙收起长剑。朝着吴道子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前辈请恕我鲁莽,只是方才实在怕前辈就这样离开,所以才慌了手脚,还请您原谅!” “你的功夫很不错,比郑巽好多了。年轻一辈中能与你比肩的恐怕没几个人。”吴道子答非所问地说道。说着,他将手中的事物插回了腰间。阿宁这才看见,那是一只木质的觹,毫无特别之处。但就是它,刚刚才挡住了阿宁削铁如泥的白雪剑。 阿宁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一丝自豪之色:“多谢前辈夸赞。” 吴道子摇摇头:“我每一句话都是千真万确的实话,怎么能算是夸赞呢?”然后,他又接着问:“你刚刚的那招剑法,叫什么名字?” “它叫‘千山暮雪’,是我自创的白雪八剑中的最后一剑,名字也是我自己取的。”阿宁有些得意地说。 吴道子愣了片刻,然后颇为感慨地说:“真是后生可畏啊!郡主,你有师父吗?” 阿宁愣了片刻,然后才意识到,这是吴道子有意收她为徒的意思。她的心一阵狂跳:她本就从小受高力士的指点,若是能再拜吴道子为师,那她就将成为两大绝世高手的传人,这对于每一个武者,都是个足够让人疯狂地诱惑。 但最终,阿宁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前辈!我虽然没有正式拜过师,但我自小就蒙受阿翁的指点,所以早在心中把他老人家当做师父了!” 沉默了片刻后,吴道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来你是高力士的传人啊!难怪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武功了。想想也是,你能有这样的武功,你师父肯定不是常人。若你真的是无师自通,那你就是连裴旻都比不上的天才人物了,又怎么轮得到我来置喙?” 说完,他又沉默了良久,然后才开口道:“你拦住我,是想问我郑巽的死因?” 见对方直截了当,阿宁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正是!虽说我与郑巽也算不得什么海誓山盟,但我毕竟跟他做过一天的夫妻,而且我还蛮喜欢他的。若他当真是被人害死。我觉得我是应当给他讨个说法!” “有道理。”吴道子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入怀,掏出一件事物,朝着阿宁抛了过来:“那你就先去查查,这东西的来历吧?” 阿宁一伸手,将那东西接了过来。拿到眼前一看。只见那是一枚玉玦,颜色通体血红,上面镂刻着兰草的纹路。 “这是血玉?”阿宁有些惊讶地道。因为血玉极其罕见,而且这枚玉玦通体均是红色,是血玉中的极品。就连她身为太子的父亲,也没有哪一块玉的价值能与它相比。 “是啊!巽儿换上寿衣前,我曾经找机会检查过他的尸体,我在他身上发现了这块玉。我敢肯定,这块玉肯定不是他的,至少在他死前一个月还不是。而且它也不太可能是郑家的,因为即便对于郑家来说,这样一块血玉也必然是家中的宝物。但我在他家里一直守到他出殡,从来没有人提到过这块玉玦!” 见吴道子如此笃定,阿宁自然不会怀疑。于是她转而问道:“那前辈,您看出郑巽的死因是什么了吗?我几乎找遍了太医院的太医,也查不出他是中了什么毒!” 吴道子苦笑了一声:“当然查不出。因为他不是中毒,是受伤!是有一个高手在他的心脉中暗中埋下了一股内劲,刚好在婚宴上爆发,瞬间冲破了他的心脉。这与饮酒过多的死状相同,所以才能瞒天过海!” “天啊!”阿宁惊呼了一声:“郑巽的武功也不低,什么样的高手才能在他体内埋下暗劲还不被发现呢?” “至少武功不弱于我!”吴道子给出了判断。见阿宁还在发愣,他便接着说:“怎么?害怕了?所以我之前才不想让你掺和进来啊!” 阿宁回过神来,摇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最近遇到的绝。 吴道子挥了挥手:“我走啦!若是查出血玉的来历,就到城东的三圣庵来找我吧!” 说完,他迈开脚步,瞬间化作一道模糊的光影。消失在山脚。 阿宁再也忍耐不住,立刻拔剑出鞘。雪白色的剑光化作漫天的飞雪,在这无名的山顶飘洒…… 第二日傍晚,阿宁找了个借口,来到了高力士府上。 “阿翁,昨天托您查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查到了,安庆宗和荣义那丫头都喜欢去城郊的一处园林游玩。怎么?你想要撮合他们俩?”高力士眯着眼说。 “是啊!”阿宁点点头:“倒是还请阿翁借我点人手用用!” 高力士哈哈一笑:“怎么?你是想拉郎配啊?还是想强抢郡主啊?” 阿宁哼了一声:“哪用得着那么麻烦?一副****不就都解决了嘛!阿翁,还得劳烦您,帮我查查这东西的来历。”说着,她拿出了那枚揣在怀中的血玉…… 几天后,皇帝下了圣旨:将岐王李隆范之女荣义郡主许配给了安禄山之子安庆宗。据坊间传言,两人在这之前便有了肌肤之亲。一向重名声的岐王以兄弟的情谊恳求皇帝,这才有了这道圣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十二章 那个禁忌的名字 圣旨一下,太子李亨自然是气得五内俱焚。但这件事从表面看,与阿宁一点关系都没有。阿宁在假装哭上几声,李亨自然便不会把怒气撒到她身上了。 在房中躲了两天后,阿宁见李亨的气消了不少,便又开始动起了调查郑巽死因的心思。于是他偷偷溜出宫来,到了高力士的府上。 在府上等到中午,高力士才从皇宫回来。一见阿宁,他的脸上立刻浮上一丝凝重之色。没等阿宁说话,他就将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的所有人屏退,然后低声问阿宁:“这血玉你是从哪儿找到的?” 阿宁从没见过高力士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她愣了片刻,然后才轻声说道:“这是一位故人送给我的东西。您若是想……” 高力士挥了挥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的举动:“别说了,我不想知道。我现在告诉你这块血玉的来历,不过从此以后,与这件事相关的任何事,都不要来找我了!我不想与这事扯上任何的关系。” 阿宁惊讶地目瞪口呆,愣了许久才说出话来:“那……您就告诉我这块血玉的来历吧!” “听好了我只说一遍,这块血玉有个名字,叫碧血幽兰。是当年太平公主与武攸暨成婚之时,则天皇帝赐下的贺礼。自从太平公主被当今陛下赐死之后,这块血玉就不知所踪了。你刚拿来的时候我就瞧着有点眼熟,但是想着它怎么可能落在你手上,于是就否定了这个猜测。但我这次进宫特意查了一下当年的图谱,发现与这块玉玦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别!” “这居然是太平公主的遗物?”阿宁也有些不敢相信。惊愕了片刻后,他又不甘心地追问:“阿翁,就真的没有别的消息了。坊间的一些传言也好啊!” 高力士坚决地摇摇头:“就算是有,我也不会帮你查下去了。只要事关太平公主,那么任何事件都会成为陛下眼中的禁忌,我年纪大了,可不想再经历什么提心吊胆的事情了。” 前所未有的,高力士面对阿宁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于是阿宁便放弃了撒娇的打算,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好吧,既然这样阿翁我就告辞了,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说完,阿宁站起身来施了个礼,便想就此离开。 但高力士却叫住了她:“等等!” 阿宁以为高力士心软了,要告诉她些别的消息,立刻兴冲冲地说:“阿翁您有什么指教,请说!” 高力士叹了口气:“阿宁啊!在陛下的这些孙辈当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你聪明、果断、能吃苦还嘴甜。但你有一个缺点,那就是责任心太强啦!你总是会把一些与你没什么关系的事情,当做你自己的事情来做。若是一般的事也就罢了。但这块血玉的事情,水太深啦!你就听阿翁一次劝,别再查下去了,好吗?” 说着,高力士的眼中水光闪烁,竟似要流下泪来。 阿宁犹豫了。高力士今日的反应,是她十数年来从未见过的。她知道,高力士是真的为了自己好。但是当她想到另一张苍老而悲伤的脸,以及那具曾被她抱在怀里的,冰冷僵硬的身体后,她的心便不再动摇了。 “对不起阿翁,我不能答应您。”说完这句话,阿宁轻轻地站起身,朝着高力士躬身一礼,然后慢慢地走出门来。 她在府门外的树下站了许久,直到太阳的光芒变得柔和了起来后,才用力“嘿”了一声,重新迈开了脚步。 李亨今日事务极其繁重,说不定要忙到深夜,所以她并不担心被他抓到。 高力士已经表示不会再帮她,那么线索到这里就中断了。但毕竟还是知道了这块血玉曾经的主人是太平公主。所以她决定先去找吴道子,将此事告知他,再作打算。 三圣庵是城东的一座小庙,它供的既不是佛祖菩萨,也不是常见的玉皇土地,而是传说中远古时期带领人们从野蛮走向文明的伏羲、女娲、神农三位大神。 按说这三位大神,是文明的源头,传说中的传说,理应比月老财神之流享受的供奉更多才是。但这年头,人们都很实际。这三位大神虽然名头大,却并不具体给人们提供诸如姻缘钱财等的帮助,所以自然便被人们冷落了。如今的三圣庵,也就是靠着附近几个村子里老翁老妇们隔三差五的香火勉强维持着。 一路上打听了不少人,阿宁才终于找到了三圣庵。石头垒成的墙不过八尺高,站在远处翘着脚就能看到院内的景象。院中长着一对高大的菩提树,两张圆形的石桌摆在树下,周围的石凳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坐。 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便开了。阿宁走进门来,高声喊道:“吴前辈,晚辈是李梦宁,您在吗?” “我在,你进来吧。”吴道子的声音从庵堂内响起。 “好!”阿宁闻言信步走入庵堂。庵堂虽然矮小,但光线却还算明亮。堂内中央的位置,摆放的自然是三位大神的神像。四周的墙壁上则画着许多远古时期的神话故事。其中东侧的墙壁还空着一小半,吴道子正站在墙壁前挥毫泼墨,描绘着那一个个绚烂瑰丽的场景。 见阿宁进了门,他便停下了笔。继而关切地问:“怎么样?一路过来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阿宁摇摇头:“这些路不算什么,不用歇了吧。” “好!”吴道子也很干脆:“那我们就说正事吧,你来这里,是不是查到那块血玉的下落了?还是有了什么别的线索?” 上前几步来到吴道子面前,阿宁拿出了血玉:“前辈,我也没查到别的什么线索,只查出这块血玉几十年前的旧主,不过那人也早已经故去了。” “是吗?”一听这话,吴道子的神情也显得有些失望:“那也说说吧,它几十年前的主人是谁?” “是太平公主。”阿宁淡然地说。 “是她?”吴道子陡然提高了语调,显得有些激动:“这个结果是谁告诉你的,可信吗?” 阿宁点了点头:“是阿翁告诉我的,应当不会有假。阿翁说,太平公主的名字对很多人来说是个禁忌,我开始还不信。但现在看来,似乎对前辈来说,这个名字也不一般啊!” 吴道子摇摇头:“不是对我,是对胜在我们那个时代的所有人。对于你来说,太平公主可能只是个死人。但在几十年前,她可比当今陛下,更有可能成为天下至尊啊!” 阿宁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难怪阿翁说事关太平公主,便会成为皇祖父的禁忌呢。不过据我所知,太平公主的家人都已经死光了吧?大部分人当年都被皇祖父赐死了,唯一幸免的薛崇简前些年也病死了。那这块血玉的线索,是不是就断了啊?” “不!”吴道子摇了摇头:“你错了!太平公主的家人,还有人在世。” “是吗?”阿宁很是惊讶:“不是说太平公主对于皇祖父来说是个禁忌嘛!那样的话,除了支持祖父的薛崇简,怎么还会有其他的人活下来呢?” 吴道子冷笑了一声:“即便他是皇帝,有时候也不是想杀谁就杀谁的。其中的原因我就不多说了。总之,太平公主有两个女儿都还活着,其中一个的父亲是薛绍,我不知道她住在哪,但去年的时候还见过她。而另一个则是武攸暨的女儿,她嫁给了一位整个大唐的巨富,过的日子可能比她在公主府时还舒服呢!” “所以……我们应该是要去找那位嫁给了巨富的武婆婆吧!”阿宁推测说,毕竟吴道子也不知道前者住在哪里,想要找人,也只能从后者下手了。 “没错!所以我过几天就动身去金陵。” “金陵?这么远?”阿宁很是吃惊。 “的确很远,所以这次你就不用去了,留在长安等消息就好。” “不!”阿宁断然拒绝:“我不要等消息,我要随前辈一同前往!”一提到等待,她就想起十二年前,她母亲把她放在脂粉摊前面,说让她等一会儿,她去见一个朋友,结果就再也没回来。 这件事情就只有阿宁和太子李亨两个人知道,太子府对外公布的消息,是阿宁的母亲突发急病而亡。连太子的其他妃子,还有阿宁的那些兄弟姐妹,都被蒙在鼓里。 阿宁有时自己也会产生错觉,似乎她的母亲真的是因病暴毙了。但每当有人提到等待这个字眼时,她就会骤然醒悟,想起事情的真相。 一看阿宁如此坚决,吴道子也不反对:“好,那我们约在五日后的辰时,南门外见面。我会准备好马,其他的东西,你自己备好。” “那就五日后见了!”突然想起了母亲,阿宁的心绪有些翻滚,也不想再多说些什么,冲着吴道子拱了拱手,转身便走了出去。 望着阿宁的背影,吴道子叹了口气:“又是个执拗的孩子啊!”说完,他再度端起画笔,对准墙上的空白之处,慢慢地靠了过去。 “走之前,把这面墙画完吧。”画圣自言自语地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十三章 瞒天过海下江南 回到了家中,阿宁计算了一下,从长安前往金陵再返回,只要不是急行军似的赶路,怎么着也得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不在府中,即便是阿宁再受宠,也是说不过去的。她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借口能让李亨答应她离开这里一个月。想来想去,想让李亨答应她出门已经是绝无可能了。于是她脑筋一转,想出了另一个办法。 秋分已经过了,太阳每天露脸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刚到酉时,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阿宁急匆匆地吃完了饭,然后赶走了所有的下人。装出一副困倦的样子躺到了床上。 而等她确定了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之后,她便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推开床边的窗子,轻轻一跃到了窗外。然后,她施展开轻身之术,悄无声息地沿着一条小路,远远地离开了自己的住所。 一路上,她避开了在宫中走着的所有人,一直来到了春宫西南方向的一个角落中。那里有一座小小的院子。院中的建筑没什么稀奇的,但院子周围却有些特别。 按说整个春宫里面,除了李亨的妃嫔,便是李亨的子女,大家都是实打实的一家人。所以每处院子都是开放式的,最多在周围种上几排稀疏的树木划分下边界。但这个院子,四周却密密麻麻地种着两三丈高的大树。而且,周围也没有一条铺出来的路。如果不是知晓这里的具体位置,十有八九会以为这里只是一片林子。 钻过了那些树木,阿宁便站在了台阶之下。八层台阶之上,是一座三间的屋子。屋中黑漆漆的也没灯火,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人。 但阿宁显然怀疑这件事,她清了清嗓子,毫不顾忌地朗声道:“姐姐,我是李梦宁,您在吗?” “啪”的一声,一点火星亮起,继而化作一盏橘黄色的灯火。隔着窗子映出了一个倚墙而坐的女子的身影。只见那名女子轻启双唇,用冰冷的语气说道:“你在外面喊那么大声,就不怕被旁人发现?” 阿宁嘿嘿一笑:“除了我,大概没人会来这里吧?她们听到声音,也只会装作没听见的!” 那女子哼了一声:“说的也在理,若不是你与旁人不同,我也懒得跟你说话。进来吧,门没关,外面还是有点凉的。” “好嘞!”阿宁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小孩一样冲进了门中。很是熟练地向左一转,进了东侧的卧房。像一阵旋风般刮进了纱帐,坐上了床。 房中的女子正背靠着床头坐着,她比阿宁稍大一些,有十七八岁的模样。头发垂在胸前,几乎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脸显得有些消瘦苍白。 见阿宁坐到了她对面。她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直截了当地说:“说吧,这么晚找我,有什么好事?” 阿宁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梦月姐,五日后我打算去一趟江南。你能不能在我出门的这段时间里,冒充一下我?反正跟安庆宗的婚事已经吹了,冒充我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冒充你?我怎么冒充?”梦月冷笑道:“我们虽然都是李亨的女儿,但长得可并不是特别像啊!” 阿宁眯起双眼,神秘兮兮地看着梦月:“姐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的易容术,练得应该已经很好了吧?别说冒充我,冒充个男人问题也不大吧?”接着她目光从梦月脸上往下一扫,又猛然醒悟道:“哦对,冒充男人的话衣服要穿得厚一些。” 梦月的眼神微微一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会易容术的?” “应该是你刚开始练的时候就知道了吧?大概三年多以前,父王接待过一位易容术高手,他走了没多久,你就悄悄地从厨房拿猪皮,我偷着看了几次,自然就知道啦!对了,这次我要去见的,是一个富商的夫人,没准还能给你弄回几张货真价实的人皮面具呢,那可比猪皮好用多了!” 梦月思索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了。” 阿宁高兴地欢呼了起来:“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阿宁便想转身离开。但梦月却伸出她那只有些苍白的手拉住了她:“等等!有些话我觉得我们还是现在说明白地好!” 阿宁有些疑惑地转回身,点点头道:“你说!” “你走得轻巧,但等你回来的时候,可能就不那么容易了,你想过没有?”梦月目光灼灼地盯着阿宁。 “啊?”阿宁有些懵:“姐姐你说明白些,是我回来的时候可能会遇到什么麻烦么?” “我也懒得解释,就举个例子吧!假如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李亨把‘你’嫁到了塞外,你该怎么办?” “我懂了!”阿宁一点就透:“你是说,在这段时间里,你可能会被迫以我的身份去做一些事,是吧?” “没错!”梦月沉声道:“所以你想好了吗?一旦出了什么事,你准备怎么办?” 阿宁哈哈一笑:“这么说吧,一般惹祸的事,你做了什么,我都接下!至于像你说的那样极端的事,若是真发生了。那你就用我的身份好好生活吧!我不当这个郡主也不能怎么样啊!凭我这一身武功,随便到哪个山头当个山大王,也能赚个盆满钵满啊!” 梦月愣了愣,然后皱着眉说:“你是认真的?” 阿宁的脸色也郑重了起来:“是啊!如果真那么巧,那这个郡主的身份,就是我送你的礼物啦!虽然你可能心里有些别扭,但这个身份对你来说不是也算个好东西吗?” 梦月沉默了良久,然后点了点头说:“是啊!你说得对,那你先回去吧,离开的时候再来找我就好!” “恩恩!”阿宁应了一声,起身离去。梦月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了院外的树林之中…… 第五日,阿宁依约来到了长安城的南门。吴道子早已等在了那里。他给阿宁准备了一匹小红马,身量不高但四肢修长。阿宁还未长成,个子自然也不高,所以和这马倒是颇为相配。 金陵距离长安虽远,但作为江东古都,朝廷对它自然也十分重视的。所以长安到金陵的路可以说是一马平川。两人花了十余天的时间,便从长安城来到了大江北岸。过了江之后不过半日,便进了金陵城门。眼见着天色已晚,两人又一路劳顿,于是便找了家客店住下。 第二天一清早,两人便早早地收拾停当,起身前往王元宝的府邸。 要说金陵府尹的家在哪,城里的百姓或许很多人都不知道。但若是问起王元宝家在哪,随便找个人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按照人们所说,阿宁与吴道子很快便来到了王元宝的家门口。刚看到他家的院墙,阿宁便心中一动。他家的院墙倒也不高,但是颜色却颇为靓丽。朱红色的院墙像一匹绷直了的红绸,从头到尾没有一处杂色。 更让阿宁惊奇地是院墙的颜色,它的颜色极为鲜艳。但若是一般人看来,也就仅此而已了。不过阿宁是皇室出身,眼界自然不一般。她一眼就看出,这面墙绝对不是最近才粉刷的。那就说明,刷墙的颜料,耐久度极好,基本没有褪色。一边走着,阿宁还一边顺手摸了摸墙面的质感。顿时觉得:刷这面墙用的颜料,比起大明宫外墙的颜料,怕是也不遑多让了。 走到府门口,之间两头高大的石狮子分立在府门的两边。两个身材魁梧的壮年男子手持哨棒,笔直地站在石狮子的脚下。见吴道子与阿宁走来,其中一名男子立刻走上前来,拱手施礼道:“两位,可有什么事能让在下效劳的?” 他手里还拎着哨棒,但话却说得彬彬有礼。阿宁听了,心中又响起一阵赞许。而吴道子则拱手回礼:“小兄弟,麻烦你通禀一下你家老爷和夫人,就说故友吴道子前来拜会。” “好!”男子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府门。 不多时,他便又走出门来,朝着吴道子躬身施礼:“先生,我家老爷有事不在,夫人请您入府。” 吴道子点点头,随后便迈开脚步,进了府门。而阿宁,自然是紧紧地跟在了后面。 一路从府门走到正堂,阿宁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低调的奢华。无论是地上的石板、院中的花草、还是各异的石像。都如同那刷墙的颜料一般。普通人看上去稀松平常,但在阿宁来看,却都是价值不菲的事物。 不由自主地,她拿大明宫跟王家的宅子对比了一下。然后惊讶地发现,尽管每一样事物在大明宫中都能找到更华贵的,但若是拿大明宫中的一块与王家等大的地来对比,还真没哪块地方比王家豪华。 没等阿宁再感慨些什么,她与吴道子便在家丁的引导下,来到了正堂的门口。 堂内的情形阿宁还没看清楚,一阵响亮的笑声便从堂中响起:“哈哈哈哈!快进来老吴,我们可是好久没见了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十四章 大唐第一贵妇 笑声刚一响起,引路的家丁便露出一丝惭色,似乎为自己有这样一位主母而感到惭愧。阿宁的神情也有些惊讶,显然对这位可能是大唐第一贵妇的女人会发出这样的笑声而感到意外。 吴道子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情,他微笑着点点头,走上台阶迈进了正堂。 正对着门的位置,坐着位身穿红色华服的妇人。瞧见她的模样,阿宁顿时眼前一亮。按照吴道子所说,这妇人是太平公主与武攸暨的小女儿,也是她最后一个孩子。 按时间来算,她的年纪已经超过了五十岁。但阿宁瞧着她那一头乌发,那张看不出皱纹的脸,实在是从心里觉得,她长得比许多三十几岁的人还要年轻些。 “若是我到了五十岁,也能长得这样年轻就好了!”阿宁在心中感慨道。 而这时,只见那妇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吴道子:“老吴!不过一年不见,你怎么会老成这个样子?” 吴道子苦笑道:“我的弟子前不久死了。灵娇,我来你这儿,就是想让你帮个忙,看看能不能查到是谁害了他!” “哎呀!”武灵娇叹了口气:“真是好人不长寿啊!快坐快坐,坐下来说!这位是……”说着,他将目光转向了阿宁。 阿宁微笑着迎上武灵秀的目光,正要开口介绍自己,武灵娇的目光却突然变得冷若冰霜。接着,那冰冷的杀气伴着她那根紧绷的手指,笔直地刺向阿宁的胸膛! “她是要杀我?”扑面而来的杀气让阿宁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她之前又毫无准备,想要拔剑已经来不及额。于是她只好以指代剑,以一招“白龙鱼服”迎向武灵娇的手指。 刹那间,堂内有如刮起了两道飓风。它们迎面撞在一起,然后又炸裂开来,吹得堂内的所有人发四飞舞,衣袂飘扬。 两根手指一触即分,阿宁倒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了门口,武灵娇倒是依旧坐在椅子上不动,但却喘着粗气,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奶奶!奶奶!您怎么啦?”之前坐在角落里的两个女孩儿这时冲了过来,扑到了武灵娇的身上焦急地问着。 武灵娇摆了摆手,伸长手臂将她们揽到身后,然后紧盯着阿宁:“说!你与毒神是什么关系?来这里要干什么?” 阿宁有些不知所措,同样边喘着粗气边说:“前辈!您认错人了吧?我跟毒神怎么可能有什么关系?” “还想狡辩?”武灵娇手指微颤着指向阿宁的腰间:“你以为我认不出它吗?这是毒神的雪鳞剑!你如果跟毒神没关系,又怎么会带着这把剑?” 阿宁苦笑了一声:“前辈,我是随吴前辈一同来的,您觉得他会带一个跟毒神有关的人在身边?再说了,您既然知道雪鳞剑,就该知道它几十年前就被剑圣斩断了吧?可是您看!”说着,她伸手在腰间一抹,雪白色的剑光顿时照亮了整个厅堂。 见她拔剑,武灵娇身后的两名家丁顿时要跟着拔刀。但武灵娇却伸手拦住了他们。然后,她仔细地端详起了阿宁手中的长剑,若有所思的说道:“不错!你这剑是完整的,剑刃的颜色也与雪鳞剑不同,倒是有点像兄长的白蛟剑!” 阿宁点点头:“这柄剑的剑刃,正是由雪鳞剑的残刃与节憨太子的白蛟断刃合铸而成,剑柄则用的是原本雪鳞剑的剑柄。我给这柄剑取了个新名字,叫白雪。” “白雪……不错的名字。”武灵娇双眉缓缓放下,收起了杀意。然后她站起身,朝着阿宁躬身一礼:“对不住了姑娘,是老身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这才不分是非向你出手,还请姑娘不要责怪。” 阿宁连忙回礼:“不不不,怎么能怪前辈呢?都是误会,误会嘛!” 这时,站在武灵娇左侧的小女孩开了口:“奶奶,姐姐,你们别说那些客套话啦!刚才对拼那一下,都没受伤吧?” 武灵娇宠爱地揉了揉她的头:“还是我家小蕙细心!放心吧,奶奶没事,姐姐的功夫也高着呢,我们都没事!” 她这么一说,另一边的女孩不高兴了,大声嚷着:“奶奶!我也想到了,只是没有姐姐嘴快而已!” 武灵娇赶忙安抚她:“你也细心,你也细心!你们两个都是奶奶的心肝宝贝,争什么呀?” 不用说,这两人自然是王蕙王斓两姐妹了。 出了这一档子事,祖孙三人都觉得有些冒犯了阿宁,连忙请她坐下,又是端茶又是上点心的,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当她们问起阿宁的身份之时,阿宁未免节外生枝,便只说自己是宗室之女,素来敬仰吴道子,所以才随他外出历练。 说到这儿,武灵娇才想起了这位被她晾了半天的老朋友。之前只顾着招呼阿宁,反倒把他忘了,请他坐下后便没理过他。 于是武灵娇赶忙转头问道:“老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刚才打岔打过去了,你现在说。” “好。”吴道子叹了口气,向阿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拿出那块血玉,放到武灵娇面前。然后,他便沉声问道:“灵娇,你帮忙看看,这块玉你认识吗?” 武灵娇眉头一皱,将这块玉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确定地说:“我认识,这块玉是我娘在小哥哥十六岁生辰之时,送给他的礼物!” “你小哥哥?武崇行?”吴道子有些不确定地说。 “是啊!”武灵娇向后一靠,露出一副颓然的样子:“不过小哥哥已经死了很多年啦!他的妻妾子女也都被砍了头。所以你的这条线索,怕是要断喽!” 吴道子沉思片刻,然后问道:“灵娇,你在帮忙想想,有没有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在没见过武崇行带这块玉?” 武灵娇皱着眉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你别说,从他二十岁以后,我好像还真没见过他带过!” “那麻烦你再帮我想想,武崇行那时候,和哪些人走得近些?最好是还活着的。”吴道子有些激动地追问道。 武灵娇咂了咂嘴:“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我一时半会儿哪儿想得出来啊?” 这时,一名家丁从门外跑来,将一块玉牌送到了武灵娇的面前:“夫人,门外有一少年求见,他说他叫季疵。” 武灵娇眼睛一亮:“哦?那小娃娃终于想起我啦?快让他进来!我看看这五年不见,这小子长成什么模样了?” 家丁刚领命下去,王蕙便开口道:“奶奶,一会儿您就看吧,季疵哥哥现在可是一表人才!” 王斓哼了一声:“一表人才?不就是个小结巴吗?” 王蕙瞪了她一眼,正要还嘴,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由远及近,转眼间便进了门,到了她们的面前。 陆羽今天穿了身青色的短袄,翻毛的领口,金丝的衣襟,干练间显出一丝贵气。 进门见了武灵娇,他的脸上立刻绽开了温暖的笑意:“武婆婆,四年多不见,您、您身体可、可还好?”说着说着,陆羽也不知怎的,只觉一股暖流从胸中升起,化做两道热泪从眼角滑落。 武灵娇也抬手擦了擦眼角,然后冲着陆羽招了招手:“孩子,你过来。” 等陆羽来到她面前,她伸手便将他搂了过来,轻拍着他的后背说:“孩子啊!你的事情我听王蕙王斓两个丫头说了一些,真是苦了你啦!” 陆羽也伸手抱住了武灵娇,含着泪说:“婆婆,我也想、想您啊!” 但这话刚一出口,他就被武灵娇推了出去。武灵娇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想我?这都五年了,你才来看我,这也叫想?” “我、我……”陆羽结巴了半天,急得面红耳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王蕙“噗嗤”一声笑了:“我替你说吧!你第一次到金陵的时候,就想过要来了,但你打听了一下,才发现我们家原来这么有钱,你担心贸然前来会让人觉得是你高攀我们家,所以才一直没来,对吧?” “恩恩。”陆羽连连点头,心想:其实我就是怕你这样的人。 这番话说开了,武灵娇的脸上便又露出了笑容。她嗔怪道:“你这孩子真傻,想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快坐下吧!” 陆羽依言落座,武灵娇便又为他与吴道子、阿宁做了一下介绍。 听到吴道子的名字时,陆羽眼神一变,想起了张旭托付的事情。但一来张旭交给他的书册没有带在身边,二来事涉隐私,在这样人多嘴杂的时候说这件事,有诸多不便。于是他决定暂时不说,再等等更合适的机会。 为双方介绍完毕,武灵娇变笑眯眯地瞧向陆羽:“孩子,来这儿找婆婆,有什么事吗?” 陆羽点点头:“有事!我想请、请您帮个忙,以王家的名义,去嵊州拜、拜访一下我的义、义父李佑之。” “这可奇了怪了!”武灵娇满脸不解:“你怎么会让我帮这个忙?难道是你义父需要提高名望?” “不不不,是因为我觉得义父可、可能被暗中劫持了,所以想、想这样去调查一番。”陆羽解释道。 武灵娇点点头,而后又皱起了眉:“不过我王家与李佑之素来没什么来往,多少有些难办啊!” “李佑之?可是那个老家在湖州的李佑之?”一旁的吴道子忽然开口道。 陆羽点头道:“正、正是!前辈与义父相、相熟?” “谈不上熟,但年轻时还是见过几面的。” “那就好办了!”武灵娇一拍桌子:“老吴,你替这孩子走一趟,刚好我也用这几天帮你想想,我小哥哥当年有哪些朋友。” “这件事,就这么定啦!”武灵娇不容置疑地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十五章 陆羽的隐患 武灵娇说定下来的事情,就是真的定下来了。于是三人当晚在王家住下,第二天便启程前往嵊州。但这回,三人的排场可与来时大不相同。武灵娇给他们准备了三辆马车,阿宁自己坐一辆,吴道子与陆羽坐一辆,另外一辆专门用来放礼物。还给每辆马车都配了两个车夫。 上了马车,见四周再没有旁人,陆羽便凑到吴道子跟前,压低声音说:“前辈,晚辈有事向您通禀!” 吴道子神色微变,显然发觉了陆羽是有意避开了旁人。他点了点头,同样压低声音说:“陆少侠不必客气,有话请讲!” “好!前辈您先、先看看这个。”说着,陆羽伸手入怀,掏出张旭交给他的那只鎏金笔。 “嗯?”吴道子神色一变:“这是师兄交给你的?他收你为徒了?” “不不不,”陆羽连连摆手:“张旭前辈对晚、晚辈关照有加,但、但并没有收晚、晚辈为徒,晚辈的师、师尊也另有其人……” 接着,陆羽便将他在眠龙岛上与张旭相识的前因后果,向吴道子和盘托出。 静静地听他说完,吴道子又思索了片刻,之后才沉吟道:“看来师兄将笔册送你,是要向你报恩了。原本我们生花门的规矩是:这只金笔要由历代掌门人保管。但到了我们这一代,整个生花门只剩下了师兄与我两人,既然师兄不在乎这些规矩,我自然也不会多嘴了。这金笔与那书册你就留下吧!” 说着说着,他叹了口气,颇为感慨地说:“我倒是真羡慕师兄啊!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可以尽情地享受生命,真好啊!” 说完话,吴道子便沉默了下来。陆羽也不知如何接话,只好也闭口不语。 半晌,吴道子又开了口:“陆少侠,你的口吃病是天生的,还是后来才有的?”之前陆羽在讲述时,因为不想居功,刻意略去了他为给张旭解围,练功练岔的事情,所以吴道子才不知道。 “不、不瞒前辈,是晚辈急功近利,练功练岔、岔了,这才、才成了如今的模样。”陆羽还是没把口吃一事与张旭联系起来。 听他如此一说,吴道子便捋了捋胸前的长须说:“是这样,老朽对医学一道也有些涉猎,不知少侠是否信得过老夫,让老夫为你检查一下,看看能否找到些医治之法。” “当、当然信得过!”陆羽喜出望外,他之前已经找过些大夫来看,不过那些人都束手无策。但吴道子是何许人?那可是武林七大顶尖高手之一,见识自然不一般。而且陆羽口吃的源头是内功的问题,所以让吴道子来看,说不定比之前那些大夫更管用。 “那老朽就试一试。”说着,吴道子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陆羽的喉咙上。陆羽只觉一股暖流从喉咙处涌入,瞬间遍布了他整个身体。接着,这股暖流在他的体内一转,片刻之间便走遍了他的全身经脉。其中还包括一些陆羽练功时,内力从未到达过的经脉,这样的体验对陆羽来说自然是获益匪浅。但话又说回来,若是吴道子对他有歹意,此时只需稍一用力,便能让他经脉尽断了。 片刻后,吴道子收回了内力。他并没有先说陆羽的病情如何,而是开口问道:“陆少侠修炼的是般若功?不知尊师是哪位?不空禅师还是智积禅师?”吴道子已经探查过陆羽的全身经脉,能看出他的内功路数自然不奇怪。 在眠龙岛的时候,张旭曾告诉过陆羽,江湖人之间的恩怨纠葛错综复杂,说不准谁与谁有仇,所以劝他不要随便将自己的师承告知旁人。但也正是因为他与张旭的关系,陆羽极为信任吴道子,于是他坦然道:“晚辈的师尊,法号正是智积。” 吴道子点了点头,然后皱起了眉:“陆少侠,别怪我多嘴。你修炼的般若功本是最平和而又最扎实的内功,只要修理过程中不出什么差错,几乎是一定能修炼到真境的。它唯一的缺陷就是进展慢。但有了前面那么多优点,你难道还忍不了这一个缺点吗?”说着,吴道子的脸上渐渐地露出责怪之色。 陆羽苦笑了一声:“前辈,您说的这、这些我都知、知道,但有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己,你有什么想、想说的,就请直、直说吧!” “那我就有一说一了。”吴道子面色凝重地道:“你这病我治不了,而且我估计除了裴旻和其他的那几个怪物外,整个武林也没人能治。不过,这病也可能根本不用治。你现在的问题是喉部经脉纠缠,内力气血运行到那里便会受阻,所以才会出现口吃的情况。而般若功的第五层,正是要连通喉部经脉,修成喉轮。只要你能突破第五层,这口吃病应当就不医而愈了。” “不过问题是,你能不能突破到第五层?”吴道子话锋一转,眼中的责备之意更甚:“原本般若功的修炼过程中不会有任何问题,可你自己练出了问题。我看你经脉中暗伤无数,向来经常与人争勇斗狠吧?” “我……”陆羽想辩解几句,但转念一想,尽管不是自己情愿的,但他确实没少跟人动手,更没少受伤,于是只好闭上了嘴。 “而且,我在你的经脉中还发现了四字诀的痕迹,是武灵娇教你的吧?”陆羽默然不语,吴道子可没停下来:“你们可真是胡来。我问你,你听过江湖中有哪位高手同时修炼两种内功的吗?不同的内功之间,总有矛盾冲突之处,般若功再温和,也毕竟是一套自成体系的内功。你把它与四字诀一起修炼,它们之间的冲突会在你的体内不断留下伤痕,如果在这样下去,你不仅武功再难有进境,还可能经脉寸断而亡啊!” “所以,今后不要再修炼四字诀了,稳扎稳打地修炼般若功,慢慢地温养经脉,过个一年半载,体内的伤势可能就好得差不多啦。”在陆羽惊恐的眼神中,吴道子给出了最后的结论。 陆羽早就被吓得冒了冷汗。回想起来,其实经脉受损的情况早就有了征兆。两年多以前,他就发觉内力运行到身体某处,会出现胀痛之感。他原本以为,那是因为他修为不够,但随着他内力越来越深厚,胀痛感却越来越强了。今日经吴道子指点,陆羽才终于明白,那些胀痛的原因就是两种内功相冲造成的经脉损伤。内力越深,情况只会越严重。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陆羽朝着吴道子躬身一礼,极为诚恳地说。 吴道子摆了摆手:“不必。这几****就多修炼几次般若功,感受下哪些经脉有损伤,我尽量帮你修复一下。” “好,那就、就辛苦前辈了。” 王家的马车宽敞又平稳,三人在车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三天,便来到了嵊州城。 这三天里,吴道子尽其所能,帮陆羽修复了不少受损的经脉,并在内力修炼上给了陆羽不少指点。 不过这些指点在阿宁看来,就有些稀松平常了。因为吴道子说的那些道理,她几年前就已经清楚了。 进了嵊州城,陆羽便带着队来到了四通客栈。在这里,王家的马夫们将礼物卸下后,便赶着车回金陵复命了。 洛淼与韩嫣都住在这里。而眠龙岛的众人则回到了岛上,约定明年三月在金陵相见。一起参加四月的无遮大会。 当晚,五人便聚在一起,商讨去李家拜访之事。多日前,陆羽就告别了李冶,从剡溪清流观来到嵊州城。当天,他就打听到了李佑之的住所。但他并没有直接上门拜访,因为他想,若是义父真的已经被人控制,那么上门拜访肯定不会有任何收获,反而会打草惊蛇。所以他决定潜入府中,暗中去见李佑之夫妇。 但他连他们的房门都没摸到,就不得不逃了出来,因为府中那些家丁打扮的人,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武者,若是退的慢些,恐怕不是被擒获就是被格杀了。 潜入的失败更让陆羽坚信,义父义母一定已经被控制了。接下来,他便找洛淼帮忙。两人都离开了剡溪,韩嫣自然不会自己留下,于是她也跟来了嵊州城。 原想着以洛淼的武功,潜入府中必然没有问题,但不料这一次又出现了一个武功不逊于洛淼的顶尖高手,两人险些一起折府中。 这一次之后,陆羽彻底放弃了潜入的计划。他想找位有名气的人来拜访李佑之,自己跟着混进去一探究竟。于是他才前往金陵,寻求武灵娇的帮助。 五人商议了一番后,最终决定陆羽与阿宁扮成书童与丫鬟,陪同吴道子一道前往。洛淼因为年龄偏大容易让人怀疑,韩嫣则因为武功太低一旦起了冲突难以自保。所以两人便在府外策应。 对于这个决定,五人中的四人都表示赞同。只有韩嫣反对,但让她说出理由,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武灵娇送的那些礼物,若果全部带去,肯定立刻就露馅了。因为以吴道子地财力,想送出那样的礼物,基本就快倾家荡产了。 最终,他们在那些礼物中选了三四件,由陆羽和阿宁带着,然后雇了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轻装简行,前往李佑之的府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十六章 你来得太晚了 府门前的模样倒是与一般乡绅的家没什么两样,两头雄壮的石狮子中央,是朱红的大门。门前的台阶上落了些土,看上去像是不常有人上门。 来到府门前,书童打扮的陆羽走上前来,抬手敲了敲门。 不多时,门从内侧被推开了一道缝。一个家丁打扮的中年人探出头来,声音沙哑地问了句:“找谁?” 站在台阶下的吴道子拱了拱手:“在下吴道子,是贵府李公十余年前在京城的旧识。今日前来拜会,劳烦你通报一声。” “稍等。”中年家丁如此回答。然后,他的脸便消失在了门后,那道缝隙也重新合拢。 三人站在门前等了许久,大门才再次打开,中年家丁站在台阶上,朝着他们摆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吴先生,请!我家主人已在正堂等候。” “好!”吴道子应了一声,迈步走上台阶,陆羽与阿宁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先后走进了府门。 穿过一重庭院,三人便瞧见了宽敞的正堂。远远望去,堂中有一道有些模糊的人影,似乎正端坐在中央。 那是李佑之吗? 陆羽不禁攥紧了拳头,强行抑制住自己想冲过去的欲望。 慢慢地,正堂的门终究是越来越近了。那道身影也渐渐地在陆羽的眼中变得清晰可见。 那是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他颧骨高悬,眼窝深陷。记忆中飞扬的剑眉无精打采地垂着,曾经炯炯有神的双目不知何时变成了如今的黯淡无光。披在他身上的衣袍显得极为宽大,如同戏服一般。枯瘦如柴这四个字。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瞧着这个坐在太师椅上的人,陆羽的眼中瞬间便溢满了泪水。 “爹,您怎么会变成这样?头发白了这么多,脸上长了那么多皱纹,您还不到五十岁啊!” “您怎么会瘦成那个样子,是中了毒,还是生了病?” “我太笨了,居然这么多年才找到您,我太慢了,太慢了……” 他的指甲已经刺进了掌心,一阵阵刺痛勉强让他保持清醒,没有将这些话脱口而出。 远远地望着李佑之,童年的记忆在陆羽的眼前轮番滚动。第一次写字,第一次练功,第一次抓蚂蚱…… 每个场景里,总有那道高大的身影站在他的背后。然而如今,那道身影却变成了眼前的这副模样…… 手腕轻转,陆羽便将绑在袖口的铁笛与金笔握在了手中。他下定了决心,只要李佑之说一句话。他立刻带着他离开这个鬼地方,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吴道子已经进了门,但李佑之却似乎没有在看他。他本就黯淡的目光此时变得恍惚了起来,笔直地望着前方呆呆地出神。 直到吴道子轻咳了一声,李佑之才回过神。他脸上路出一丝惭色,满是歉意地说:“道子兄,实在抱歉,在下双脚不利于行,这才没有出门迎接。”说着,他抓过一旁的拐杖,双手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撑,便要挣扎着起身行礼。 吴道子两忙上前两步,伸手搀住李佑之:“李兄不必多礼,既然身体不适,那还是赶紧坐下的好。”然后,他慢慢地扶着李佑之坐了下来。 “多年不见,道子兄看上去到是身体康健,真是羡慕啊!”说着说着,轻轻地咳嗽了起来,显得越发虚弱了。 “还过得去。”吴道子点了点头,然后朝着身后的陆羽一招手:“小陆,你把我带来的礼物给李兄送上来!” 陆羽还在盯着李佑之发愣,旁边的阿宁见状赶忙伸手拧了他一下,陆羽这才回过神。一边“诶诶诶”地应着,一边将装着礼物的盒子端了上来。 而放下礼物后,陆羽便又呆呆地站住了。他此时距离李佑之不过一尺远,这样的距离已经触手可及了,他下意识地便要走上前,扑进李佑之的怀里。 “李兄啊!你看看,这是些补品,不成敬意,还请笑纳啊!”说这话的时候,吴道子刻意将音量提高了一些。 听到这话,陆羽的思绪才又回到了现实。他咬了咬牙,退回了吴道子的身后。 “多谢道子兄啦!我现在这身子骨,确实是要补一补才好啊!”李佑之微微一笑,示意家丁将礼物收好。 “诶?不知李夫人近日可好?现在可在府中?”吴道子环视了一周后,有些好奇地问道。 他一问这话,陆羽也猛然一惊:是啊!只看到义父,义母又去哪儿了?难不成…… 没等他再想下去,一道温和的女声便从李佑之身后的屏风后响起:“有劳吴先生挂念了,妾身刚刚在准备点心,想着等点心做好,直接给您端上来。” 说着话,一个中年妇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将点心放到了吴道子面前的桌子上,然后退了回来,坐到了李佑之的身旁。 陆羽抬眼望去,眼前的人比他记忆中的义母要老了些,眼角多了些纹路,鬓角多了些白发。但身体看上去倒还算硬朗,不像李佑之那样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呦!”吴道子感叹了一声:“多年不见,弟妹倒是风采依旧,实在是难得啊!” 李夫人笑了笑:“先生谬赞了,妾身也老了,只是身体还说得过去。”说着,她瞧了李佑之一眼,眼中满是关切之情。 见此情形,吴道子哈哈一笑:“见两位感情还是这样好,我就放心啦!诶,我记得你们刚离开长安时,弟妹已经有身孕了。不知生下的是男是女啊?” 李佑之一皱眉:“是个女孩。” 吴道子点了点头:“算起来现在也该十六岁了。怎么?已经嫁人了么?” “还没有。”李佑之的神情有些落寞。 “那请她出来让我见一见可好?”吴道子满脸期待地问。 “别提了!道子兄,那孽女行为不检,已经被我逐出家门,送入道观了!”李佑之满脸愤恨地说。 吴道子一脸的匪夷所思:“不会吧?该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站在他背后的陆羽也觉得不可置信,倒不是因为这句话的内容。而是因为说这句话的人。那可是李佑之啊!那可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父亲啊! 一向慈爱的父亲,怎么会用这种话来说姐姐呢? “我也希望是误会。”李佑之无奈地摇摇头:“她与男子眉来眼去,这事是贱内亲眼所见,还能有错?我也看过她从小到大写的那些****,的确不是个贤妻良母的材料。与其等着她给家里丢丑,不如早把她赶出去。” 说完这话,李佑之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落寞之色更深了一层。而李夫人则坐在一旁默然无语,只是低着头悄悄地抹着眼泪。 “即使如此,我也就不好多言了。不过李兄,我们也十几年不见了,除了那位千金外,不知您是否还有其它子女?” “没有啦!”李佑之摇摇头说。 一旁的陆羽心中一痛。尽管他并不是李佑之的亲子,但李佑之的这句话,还是刺痛了他。 原来义父没把我当做自己的孩子啊! “倒是有过一个养子。”李佑之接着说道。 陆羽顿时眼中一亮。 “不过那是智积禅师出钱,放在我家寄养的。算不得亲生儿子,况且我的这条腿就是为了保他被李静忠所伤,落下了毛病。嘿!我可不想再跟那个倒霉孩子扯上关系喽!” 陆羽已经低下了头。 “是啊!义父的腿就是因为我才落下了残疾,人家好不容易离开了我,我还跑过来做什么?继续给义父找麻烦吗?” 之后,吴道子与李佑之又聊了许久。但陆羽却什么也没记住。 直到离开了李佑之的家,坐上了马车。陆羽才渐渐回过神。 “前辈,多、多谢您了!”他朝着吴道子拱了拱手说。 “举手之劳而已!陆少侠,你怎么了?”吴道子瞧着他的神情,有些诧异地问。 一旁的阿宁却笑了起来:“喂!你该不会是因为你义父说不想跟你扯上关系才沮丧的吧?那话一听就是假的啊!” “什么?你、你说的是真的?”陆羽立刻有了精神。 阿宁哼了一声:“当然啦!他如果真的不想跟你扯上关系,那干嘛还要对旁人提起你呢?要我说,你义父肯定已经认出了你,这话就是说给你听的,他就是想让你听见这话以后,离他越远越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陆羽激动地险些跳起来。说完,他就紧紧地抓住了吴道子的胳膊:“前辈,您慧眼如炬,我义父现在情况如何?依您看有没有把握救他出来?” “按现在对方露出来的实力来看,救出李兄并非不可能。不过,”吴道子苦笑着摇摇头:“我趁着搀扶他的时候给他诊了诊脉,李兄此时已然中毒,毒性极为复杂,我恐怕也无能为力。而且,这毒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李兄的身体长年累月地被这剧毒侵蚀,恐怕即便是现在将毒解了,李兄也……” 最后,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拍了拍陆羽的肩头说:“孩子啊!你来的太晚了啊!” 陆羽愣住了,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半晌,他才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抽着鼻子说:“再晚也要试试,不过还好义母看上去问题不大……” “不不不,”吴道子连连摇头:“我觉得有问题的,恰恰就是——” “那位李夫人!”阿宁与他一齐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十七章 无法逃避的真相 “我义母有问题?”陆羽惊得变了脸色:“她有什么问题?难道她也中了什么剧毒?” 吴道子苦笑了一声:“恐怕比这种情况还要糟些,因为今日我们见到的李夫人,根本就是假的!” “这、这不可能!”陆羽神情激动地说:“我虽然八、八年没见过义母,但她的长相、神态甚至声、声音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认错?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瞧着陆羽这副模样,阿宁叹着气摇了摇头,然后将手掌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肩头:“鸿渐,你别激动,先冷静一下,听吴前辈说完。”原本阿宁还想再嘲笑嘲笑陆羽的笨拙,但此时见他激动的样子,连忙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用满怀关切的语调劝说他。 鸿渐是陆羽的字。按说名是卑称,字是尊称。但认识陆羽的人,却还没有谁叫过他鸿渐。反而是“陆大哥”、“陆兄弟”这样的称呼较多。用陆羽的字叫他的,到目前为止,阿宁是唯一一个。 阿宁的手按在陆羽的肩头,她身上的香气与一丝一缕地涌入陆羽的鼻孔。那香气近似兰花,闻上去颇有安神的功效。闻着这股香气,陆羽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你说吧!”气愤之余,陆羽连敬语都省了。 吴道子捋了捋长须:“陆少侠,你有所不知。当人的内力修为达到真境以后,就可以拥有一种名为‘望气’的能力,这种能力能够感应出每个人独有的‘气’。之前我用这法子望了一下李夫人,发现她身上的‘气’风华正茂,充斥着旺盛的生命力,绝对不是一个四旬妇人应该具有的。今天我们见到的这位‘李夫人’,年龄最多不到三十岁。” “别、别说笑了!”陆羽哼了一声,语气变得咄咄逼人:“凭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望、望气’之说,你就断、断定我义母是、是假的?我怎、怎么可能相信?” 吴道子无奈地摇摇头:“陆少侠,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老夫所言之事,却是千真万确的。阿宁,你说说。”说着,他将目光转向阿宁。 “好!”阿宁应了一声,转头瞧向陆羽:“鸿渐,你再冷静些。首先,前辈说的话句句属实。关于望气我也了解一些,只要是没学会藏神的人,那他的一切伪装、掩饰,在望气之下都是无所遁形的。其次,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望气的说法的话,我还有些别的证据。” “什么证据?”陆羽咬着牙说。 阿宁的语气则依旧不紧不慢:“那位李夫人,易容水平真的很高。但我有位姐姐也擅长易容,所以我对易容也了解一些,所以观察地比较仔细。我只说一件事,李夫人藏在袖子里的手腕,皮肤比我还要好!” 陆羽呆住了。早在来这里之前,李冶就向他说过怀疑李夫人是假的,再加上吴道子的话,他其实便有些信了,只是他不想相信,所以才摆出一副执拗的态度。但阿宁的证据,实在是太确凿了。它极为简单,但又简单的让人无法反驳。 是啊!一个四旬妇人的皮肤,怎么可能好过一个豆蔻少女呢? 一瞬间,陆羽似乎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他无力地靠在了车厢上,轻声呼唤了起来:“爹——娘——” 渐渐地,他的呼唤变成了呜咽,泪水不停地从眼中涌出。而他的呜咽声也越来越大,终于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了整个车厢。 “啊——啊——” 吴道子与阿宁对视一眼,纷纷露出了怜悯与无奈的神情。两人都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便只好瞧着陆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发泄心底的伤痛…… 回到客栈后,陆羽一句话也不说,便一头钻进了房间,紧紧地关上了门。 韩嫣与洛淼自然觉得诧异。等吴道子给他们讲述了此行的经历,他们才知道陆羽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想要进去劝一劝他,但无论是谁敲门,陆羽都紧闭房门,不予理睬。 如此一来,人们便都没了办法。只好聚在一起,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但陆羽这个最大的苦主缺席。这样的讨论便也确定不了什么。最终只是商量出了几个针对陆羽不同的态度的粗略方案,便草草收场了。 人们一时间,都不知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了。 除了吴道子。 在他趁机给李佑之诊脉的时候,李佑之也趁机往他手中塞了样东西。 那是一颗栗子,但壳里面装的却是一面薄纱。而薄纱上面,刻着的正是以李家在内,包括了周围数条街道的地图!其中,还用一个个黑点标出了家丁们的位置! 显然,李佑之是想让吴道子私底下来见他的。但他又在陆羽面前说了那样的话,又明显不想让陆羽参与进来。 于是吴道子决定:在今天夜间独自前往李府。 时间说快也快,转眼间,空中高悬的太阳便被一轮弯月取代。吴道子也换好了一身黑色劲装,准备出发。 缓步走出了客栈,吴道子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弯月。正要展开身法,陆羽的声音却从背后传了过来:“前辈,请带、带上我一起!”声音不大,但却十分坚定。 吴道子略带惊奇地转回头,迎上了陆羽那双闪着光的双眼:“刚才走神了,居然没发现陆少侠!不之陆少侠是如何得知老夫要去李府的?” 陆羽微微一笑:“说起什、什么望气、易容这些东西,我是一、一窍不通的。但有一点,您却、却也没我了解得多,那就是我义父这、这个人。我义父,绝不是那、那种面对困难听天由命的人,只要有一线希、希望,他就会拼尽全力。我小时候,他就是这、这样教导我的。” 说着说着,陆羽的目光有些迷离。提到往事,又让他陷入了对童年的回忆之中。但情势紧迫,他不得不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回现实:“所以,前、前辈,带着我一起去、去见我义父吧!” 吴道子思索了片刻,沉吟道:“其实带上你,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当真做好准备了吗?我说的不是动手的准备,而是面对真相的准备。” 陆羽点点头,沉声道:“做好了。这、这同样是义父教我的,无论你看还、还是不看,真相永远都在那里,不、不会改变。无论为、为了我义父义母,还是为、为了我自己,我都要将真相弄、弄清楚,这是我不、不能逃避的责任!” “好!”吴道子满脸的赞赏:“那我就带你一同前往!先把手给我。” 陆羽依言伸出了手,吴道子手腕一翻,两人的掌心便对在了一处。熟悉的暖流再次涌入陆羽体内。但这一次,这股暖流并没有随着吴道子手掌的撤离而离开,而是绕着陆羽身体最外层的经脉首尾相连,在他的体内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你内力没到至境,无法施展藏身之术,所以我用这法子帮你隐藏气息,以免被人发现。”见陆羽有些迷惑,吴道子便这样解释道。 “多谢前辈!”陆羽拱了拱手表示感谢。 吴道子挥了挥手:“无妨,我们出发吧!” 两人再不多言,各自带上了遮脸的黑布,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李府的院墙之外。 这一次,有了李佑之地图的指引,两人甚至连家丁都没碰上几个,便来到了李佑之的卧房之外。 相比于府中其他地方的严密防范,李佑之卧房外却连一个家丁都没有,显得极为冷清。远远地,两人便听到一阵笛声从卧房中传了出来。 曲子是用笛子吹出来的,但曲调却与笛子本身的欢快截然不同,显得悲凉而又癫狂,与笛子欢快的音色结合起来,透出一种另类的悲伤。 陆羽记得这首曲子。这首曲子叫做《公无渡河》,说的是一位疯癫的白发老翁,掉到河中淹死的故事。 很小的时候,李佑之便给他讲过。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李佑之早年浑厚的歌声在陆羽心中响起。但回到当前,却是整首曲子还没结束,笛声便戛然而止。紧接着便传来了李佑之接连不断地咳嗽声。 一边咳嗽,李佑之却又一边拼命地唱着“将奈公何?将奈公何?” 沙哑的声音与夜色融在一起,显得更加的凄凉、哀伤。 听着这样的歌声,陆羽再也忍不住。身影一闪来到了门口,将门无声地推开。 李佑之依旧坐在太师椅上,背对着门口,一头灰白色长发被夜风吹拂着,上下飘舞。 陆羽眼睛一酸,再也顾不上其他,小跑着绕过了太师椅。来到了李佑之的面前,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伸手抱住他的腰,然后将头放在了他的膝盖上。 “爹——”陆羽只说了这一个字,泪水便止不住的往外涌,使得他发出的声音只剩下了抽泣声。 过了良久,李佑之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陆羽的头顶。一滴混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砸到了他的手背上,然后迅速地,消失在了那些数不清的皱纹之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十八章 仇人见,杀心起 这时,吴道子也走进了门来。他见李佑之与陆羽相拥而泣,便站在一旁,静静地瞧着。 哭着哭着,陆羽“腾”地站起身,红着眼睛说道:“爹!我、我带你走!咱们离、离开这个鬼地方!”一边说着,一边将李佑之拉向自己的后背。 “孩子!停手!停手!”李佑之不断地出言阻止,但陆羽此时心绪激荡,根本听不见他的话。急得李佑之不停地咳嗽,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旁的吴道子无奈地摇摇头,走上前来伸手拍了拍陆羽的肩头,轻声道:“陆少侠,先停下,你义父还有话要说。” 李佑之的声音很轻,但落在陆羽的耳中,却如同炸雷一般。而随着吴道子的手掌在他肩头一拍,一股冰冷的气息立刻从他的肩头涌入,瞬间充满了他的全身。陆羽好似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一般,打了一个寒颤,冷静了下来。 呆愣了片刻后,他缓缓地将李佑之扶回了太师椅。然后转过头面向李佑之:“爹!您、您要说什么?” 李佑之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先将目光转向了吴道子:“道子兄,你怎么还是把这孩子给带来了呀?” 吴道子笑了笑:“陆少侠态度坚决,我也没什么办法。” 李佑之颇为理解的点了点头,显然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于是他将目光转向了陆羽:“你现在姓陆?是随智积禅师的俗家姓氏?” 陆羽点了点头,然后急急忙忙地说:“爹!您要是不、不喜欢,我、我现在就改回来!” 李佑之摇了摇头:“不不,这样很好。”接着他又皱起了眉:“你这孩子,说话就好好说,结结巴巴地像什么样子?” 陆羽苦笑道:“爹,我半、半年前练功练错了,以后恐怕说、说话都得是这、这样子了!” “你这个兔崽子!练功不懂的地方就去问你师父啊!谁让你自己瞎练的?”李佑之气得眉毛都哆嗦了起来,伸手就朝着陆羽的肩膀砸了下去。 陆羽立刻缩起了脖子。他幼年时每次调皮,李佑之都会责罚他。尽管已经过了多年,但一瞧见李佑之愤怒的神情,他还是下意识地做出了闭眼、缩脖子等一系列动作。 下一刻,李佑之的手掌便落到了陆羽的肩头。与记忆中的巴掌相比,这一掌显得极其绵软无力。陆羽愣了片刻,然后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而李佑之则长叹了一声,然后伸手摸着陆羽的脸,流着泪道:“孩子,你受苦了啊!” 陆羽将自己的手按在李佑之的手上:“爹!先、先别说我了,您、您现在是怎么了?家、家里怎么会变、变成这样?还有,吴前辈说,我娘……” “那不是你娘!”李佑之坚决地否定了陆羽的最后一丝幻想。 “是吗?”陆羽露出一丝惨笑:“那、那我娘她……” “应该是已经故去了吧?”李佑之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大约在四年前,你娘她生了场重病,我原本已经做好为她办丧事的准备了。但后来她却奇迹般的康复了。我那时还以为是上天恩赐,但后来想想,应该就是从那时起,我的夫人就被掉了包吧?” “这个贱人!”陆羽咬牙切齿地说:“那您中的毒也是她下的吧?” “应该是吧?”李佑之不确定地说:“应该就是近一年的事,刚开始的时候,她并未对我下手,我也从没怀疑过她。她除了不大愿意与我同房之外,也没什么异常,毕竟年纪大了,也可以理解。直到她坚持要把季兰送去道观,我才觉得有问题,于是表面上答应了她,暗地里开始仔细观察,这才终于确定,她是别人假冒的!” “那您为、为什么不、不告诉姐姐呢?姐姐可一直在、在误会您啊!”陆羽有些不解地问。 李佑之摇了摇头:“不能告诉她!她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而且清流观的观主静闲真人虽说有些固执,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季兰在清流观中待着,远比在我跟前要好得多!” 说着,李佑之的目光越发严肃了起来:“我和那女人之间,现在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想必也看出了我已猜出她的身份,所以近来行事越发的肆无忌惮了,就连与她安排的那些家丁对话也不大避着我。所以我想,摊牌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吧?原本我就在想办法寻求外援,只是没什么机会,所以今日一见道子兄前来,我便将地图交付于他,想着今晚与道子兄商量出个对策。” “还、还商量什么?”陆羽满脸不解:“有吴前辈这样的决定高手在,我们直接背着您冲出去,不是什么都解决了吗?” 李佑之摇了摇头:“不不,孩子你不知道,这府中除了那些家丁之外,还有一位相当厉害的高手,即便是道子兄,如果就这样带着我闯出去,可能也会被拦下的!” “怎、怎么可能?那些能与吴、吴前辈匹敌的人,即便不、不是风采卓绝之士,也是一方枭雄,怎么可、可能做这种宵小之事?”陆羽不像阿宁,没有见过那么多神秘的高手,他对绝顶高手的认知,还停留在“三刃双掌一佛陀”的层次。自然无法理解,会有绝顶高手,使用这样令人不齿的卑劣手段。 这一次,没等李佑之说话,站在一旁的吴道子便开口道:“陆少侠,你这就说错喽!江湖上能与我匹敌的人虽说不多,但也不少,林子大了,可是什么鸟都有的!” 说着,他突然扭头转向左侧的屏风:“两位,我们三个已经说了好久了。你们也出来说几句如何?” “画圣开了口,我们怎敢拒绝?就让小女子先说上两句吧!”话音未落,两道身影便从屏风后绕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正是“李夫人”,而走在后面的,是一个穿着黑袍的瘦小身影。袍子将他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苍白的下巴,连眼睛和鼻子都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中。自然也就看不出男女了。 金光一闪,陆羽将用鎏金笔直指“李夫人”,怒喝道:“你是谁?别用我娘的样子跟我说话!”说这话时,他罕见地没有口吃。 “李夫人”很是开心地笑了起来:“陆少侠,陆公子,我们其实见过面的,您忘了吗?” 说着,她伸手在自己耳旁一扯,撕下了一块薄纱般的面具,露出了另外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是你?山萦!”陆羽惊呼出声。 山萦哈哈一笑:“当然是我!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也有个双胞胎姐妹?” “这么说,在眠龙岛上,你就知、知道我与义父的关系了?” 山萦哼了一声:“那是当然!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你是谁,我在眠龙岛上早就顺手把你给杀了!” “我娘在哪?”陆羽一字一顿地从嘴中挤出了这句话。尽管知道希望渺茫,但他还是希望能有奇迹。 山萦瞪大了眼睛,用一副面对白痴时该有的神情瞧向陆羽:“刚才李佑之不是已经说了吗?她生了场病,然后就死了啊!至于尸体,已经被我我用化尸粉化成脓水啦!” 那一刻,陆羽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停止了跳动。它似乎被人挖了出来,一下子浸入到了最深的冰渊之内,然后再寒风中,冻成了一块冰坨。 然后,冰碎了。他的心又化作了熊熊燃烧的烈火,瞬间将烈焰般的愤怒传遍了全身,点燃了他的每一块骨头、每一条筋肉、每一滴血液…… “我、要、杀、了、你!”话音未落,陆羽已经如离弦的箭矢般冲了出去,金笔铁笛在空中划出索命的寒光,交叉着刺向山萦。 山萦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与那笑容相应的话语则在她的心中响起: “你想杀我吗?正好!我也想杀了你啊!” 她想杀陆羽,跟陆羽本人没有半点关系。而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十年前,她被父亲山循逐出眠龙岛后,因为江湖阅历浅薄,被一些贼人下毒施了内力。那些贼人劫了财之后,又想劫色。眼看着她就要遭人毒手。这时候,那个人出现了。那道青色的身影挡在她身前,便为她挡住了一切的危险。 但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只是当山萦发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那道身影早就牢牢地印在了她的心底,再难抹去。 为了他,山萦愿意做任何事。那人想要陆羽平安,她便特意放过了陆羽,还暗中除掉了几个想偷袭陆羽的人。 但在她的心底,她却是想让陆羽死的。因为在那个人的心里,陆羽的位置,永远排在第一位。无论她为他去做什么。 而她假扮“李夫人”之事,除了此时与她一同出现的这个人之外,世间便在无人知晓了。那些家丁也都不知道她的名字,没见过她现在的这张脸。 如果陆羽今晚死在李府,没人会把这件事算在她的头上! 山萦的杀心,丝毫不弱于陆羽。她甚至都没有去管那刺向自己的金笔铁笛。而是摆出了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锋利的匕首,像银色的闪电,直刺陆羽的胸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十九章 绚丽的五色光 山萦使用的招数,源自一套名为“取义”的剑法。这是眠龙岛众多武学之中,仅次于龙啸刀法的招数。但在眠龙岛上,却极少有人习练它。因为这套剑法实在是太过决绝,一出手,便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而这套剑法的另一个独特之处便是它并不是虬髯客所传,而是后辈弟子从中原带回来的。被这位弟子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一份泛黄的信笺。信笺上记载:这套剑法源自春秋时期的刺客聂政。 近千年前,聂政为报答严仲子的知遇之恩,一人一剑入韩国、闯相府,凭借着这套剑法在前百名卫士之中刺杀了韩相侠累。那一天,残阳如血,漆黑的苍鹰在空中盘旋鸣叫。死在聂政剑下的卫士不计其数。 尽管最终,聂政因突围无望而自杀身亡。但没人会否定,聂政的剑,是当之无愧的绝杀之剑! 而山萦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便毫不留手。一上来便用出了这样的剑法,一心想要将陆羽诛杀。 但比起在眠龙岛时,陆羽也已经今非昔比了。尽管内功进境缓慢,但在招式上,他却已经完全地突破了第一层有形无意,进入了第二层有形有意的境界。而山萦至今,却还徘徊在有形有意的边缘,始终没有正式迈入此境。 面对着山萦,陆羽同样是杀意已决。右臂如舞动战旗般一挥,金色的笔端便勾勒出一匹雄健的奔马。张旭给陆羽书册中,一共有七幅图画,由它们衍生出来的招式依次为:点蜓、刻昙、勾燕、勒马、描松、绘虎、画龙。 现在的陆羽,已经能够使出第五式描松。但第五式却是一招以守为主的招式。而此时陆羽是抢先进攻,这才用了第四招勒马。 陆羽用鎏金笔,山萦用匕首,两人武器的长度相差无几。招数却是陆羽走曲线,山萦走直线,所以山萦的匕首,要比陆羽的金笔,更早刺中目标。 眼见着银灿灿的光芒就要撞向胸膛,那匹金色的奔马却丝毫没有回头的迹象,而是义无反顾地冲向对方。 他动的是左手,黑色的铁笛在空中一转,划出一道短促而有力的横线,然后骤然下折。这一刻,铁笛的身影骤然变得模糊了起来,似乎要一路向左写个“又”字,又似乎要转而向右写个“廴”字。闪转变化间,形成了一道漆黑的屏障,刚好封住了匕首的去路。 除了图画,陆羽在书法一道上也有了很大的进境。原本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写“木”字,但现在,他已经可以将一些笔划组合起来,使出更加多变的招数来。如今的这招便是他的成果! 眼见着自己的攻势被封死,而陆羽的杀招又近在眼前。山萦怨毒地哼了一声,手腕一震,匕首的尖端便又弹出一尺长的银光,原来这匕首竟有一截藏在手柄之中! 尺余长的匕首变成了两尺长的短剑,瞬间便冲破了尚未完成包围的笛影,一下子便划破了陆羽胸前的衣襟。 陆羽赶忙后退,山萦的毒针射中鉴真的一幕他可是记忆犹新,这短剑上说不准也是涂了毒药的。 虽说被逼的后撤,但陆羽却也没有乱了章法。他右臂向前一挥,金色的奔马便取代了被冲破的笛影,在他身前挡住了山萦的剑光。 一时间,剑光如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闪电,不断地劈向奔马的要害。但那金色的奔马却十分敏捷灵动,腾跃之间,不仅避开了要害,还一次次地撞向剑光的薄弱之处,好几次逼得对方不得不撤剑防守。 这样一来,陆羽与山萦的打斗便进入了僵持的局面。山萦内力占优,但陆羽招式精妙,短时间内,难以分出胜负。 而这时,盯着那穿斗篷的人看了许久的吴道子也终于开了口:“看来我真是孤陋寡闻了,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阁下这位高手,我居然毫不知情。阁下能带人在我眼前藏上一阵儿,想来内力也达到了真境吧?” 斗篷客没有说话,而是用行动做出了回答。他右臂一抬,五道三尺长的墨色气刃从他的指尖射出,然后横向一扫,向吴道子拦腰斩来。 化虚为实,聚气成刃。这正是真境高手才有的手段! 吴道子也抬起了右臂,他的右手并指如刀,在身前向左挥斩而出。藏青色的气流立刻呼啸而出,飞速地化作一道道山岳般的屏障,挡在那黑色气刃的面前。 黑色的气刃一往无前,斩开一层又一层屏障,但它自身也变得越来越透明。终于,它撞上了不知是第几层的屏障,屏障只是微微的晃了晃,而那黑色的气刃却如烟雾般消散一空。 瞧着那些被斩得支离破碎的屏障,吴道子双眉一挑:“不错嘛!那让老夫我来称一称,你到底又多少斤两?” 话音未落,他便如鬼魅般飘到了斗篷客的面前。然后他将手臂向前一推,霎时,龙吟虎啸般的声响在堂中响起,那是吴道子指尖处外放的内力与空气摩擦的响动!他那并拢的食指与中指闪烁着耀眼的青光,如利剑般刺向对手的眉心! 而那斗篷客依旧沉默不语,知识与吴道子一般不二地并指如剑,迎面直刺而去。 与吴道子指尖的青色不同,他的指尖升腾起的,是深邃的黑色,浓郁的如同最深的夜色。但伴随着他指尖的前行,那黑色却飞快地层层剥离,露出绚烂夺目的五色光芒! 那绚丽的光芒犹如一朵五彩祥云,轻飘飘、慢悠悠地与吴道子那雷霆般的一指碰在了一起。 须臾之间,斗篷客便倒飞而出,“砰”的一声撞上了身后的墙壁,然后顺着墙滑到了地上。 两人之间的相撞,只发出石子落入水中般的“咚”的一声,混杂在吴道子龙吟虎啸般的指风中,微不可查。 对手倒飞而出,吴道子则依旧留在原地,半步未退。显而易见,虽然两人的内力都达到了真境,但相比起来,差距依然明显。 但吴道子的神情却骤然一变,因为他看到,一抹淡淡的五彩光芒像一条小蛇般缠上了自己的指尖,然后向内一收,融入了他的手掌。下一刻,一股淡淡的暖意便顺着指尖涌上了手臂。 吴道子的眼中顿时露出极度恐惧的神情。他赶忙伸出左手,在右臂手肘处连点数次,封住了右前臂的所有经脉。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深沉地望着那斗篷客。 经过之前的碰撞,斗篷客的兜帽已然脱落。一张苍白的脸被露了出来。他大概有二十几岁,高颧骨、深眼窝,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只是那一双眼睛,却溢满了冰冷的气息,让人一眼望去便不寒而栗。 “是老夫眼拙了。”吴道子用与目光同样深沉的语气说道。 然后他一闪身,如轻烟般飘到了陆羽的身旁,袍袖一挥,将山萦的攻击荡开。接着伸手抓住陆羽的胳膊:“陆少侠,撞上硬点子了,我们先撤。” 陆羽杀心正浓,自然不肯听他的。反而想趁着山萦的攻击被吴道子荡开之际,将她一举诛杀。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陆羽明明是向前挥动金笔,但金色的奔马却反而离山萦越来越远,而山萦并没有后退。他低头一看才知道,他的双脚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了地面。前方的事物已经尽数化作了模糊的光影,飞速地远离着自己。 转眼间,吴道子便拎着他出了正堂,没入夜色之中。 山萦疾走几步追出了房门,但两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于是她转回身,走到那靠着墙坐在地上的青年面前,气急败坏地说:“为什么不拦住他们?” 她的目光刚一望来,那青年便低下了头,似乎有些害怕。等她说完,他才小声回答道:“拦不住的,那人太强了。他事先不知我的底细,才吃了点亏。就算他现在只能用一只手,聘妻名来,也是我死他伤……” 山萦气得一跺脚:“要你有什么用?”说完便转身离去。 青年慢慢地站起身,想做一个深呼吸。但刚一吸气,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阵儿才止住。然后他理了理衣服,便要沿着山萦离去的方向跟上去。 “小莫,”李佑之苍老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你把她当神,她却只把你当刀使,你不觉得不舒服么?” 青年微微一愣,眼中透出了一抹哀恸之色,但还是迈开脚步,跟上前去。 陆羽总算理解了“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这句话的意思。 吴道子太快了。快到被他拉着的鲁豫,连那些上前阻拦的家丁们的长相都没看清,就被他带着一路奔出了李府。 半盏茶的时间,两人便回到了客栈中。进了房间,吴道子才放开了陆羽的手臂,然后坐在椅子上,调节着有些紊乱的气息。 “前辈,刚刚明明可、可以趁势杀、杀了那妖女,为何急着回、回来?”陆羽满脸不甘地问道。 “因为我中毒了。”吴道子面色凝重地说。 “啊?”陆羽一愣:像吴道子这样武林中神明般的人物,居然也会中毒? “什么毒?”他忍不住问道。 “这毒你见过。”吴道子皱起了眉:“就是五色氤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二十章 毒神传说 “是、是五色氤氲,那前辈您、您……”陆羽不由得担心起来,鉴真中毒后的情形,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吴道子显然看出了他的担心之处,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内力修为达到真境的人,只要处理的及时,是可以把这毒逼出体外的。我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些天右手暂时用不了内力了。” 一听这话,陆羽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接着,他又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前辈,您刚、刚才应该等、等我一下的,那时您已、已经将那恶妇的攻击化解,我再趁机补、补上一招,一定能杀了她!” 吴道子摇摇头:“哪儿那么容易?你以为另外那人会放任你出手吗?如果你那时候出手强攻,瞬间就会被他反制!” “真的?”陆羽将信将疑:“他、他那么厉害?他到底是什、什么来头?” 吴道子沉默了许久,才有些迟疑地说:“我猜,他是毒神的传人!” “毒神?那是谁?”陆羽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吴道子先是一愣,然后自嘲地笑了笑:“他再怎么可怕,也已经死了四十多年了,大概只有我们这些老人,还对他念念不忘吧?” 之后,他又沉默了片刻,便开始了讲述。 数十年前,毒神是一个传奇。但与大多数的传奇不同,这个传奇,是个让人不寒而栗的传奇,是千万人的噩梦。 毒神所创建的毒宗,位于大唐西南边境的十万大山之中,那里毒虫遍地,瘴气漫天。毒宗在当地可以说是只手遮天,其势力甚至超过了驻防的官军。 毒宗之内,又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尊者。他们每人手下,都有按照二十八星宿命名的七位堂主。堂主之下,则是众多的使者。 每年春天,燕子还巢之时,众多使者便会北上中原。四处劫掠无辜百姓,带回毒宗试药炼毒。每一年,都有少则数百,多则上千的百姓遇害。 对于毒宗这样的行径,众多侠士自然是义愤填膺。但他们却始终没有采取行动。因为毒宗的实力实在太强。 毒宗的四位尊者,均是内力达到真境,招式达到有意无形的绝顶高手。而毒神本人,更是当时的天下第一高手。 毒神的来历,也是个迷。 有人说他是前朝奇侠萧远舟的传人。因为他所用的雪鳞剑,正是当年萧远舟的佩剑。 也有人说他是药王孙思邈的关门弟子。因为他那一身毒功,其实与药王孙思邈的太和诀极为相似,只是没人见过他的内力像太和诀那般变化为毒以外的其他属性罢了。 一年又一年,毒神的传说在江湖人之间被讲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剑圣裴旻拔剑而起,率领数十位豪杰攻入十万大山,斩青龙尊者于澜沧江畔,诛玄武尊者于苍山洱海。最终与毒神决战于玉龙雪山之巅,以一招“苍生怒”,终结了这个持续了数十年的,噩梦般的传说。 当年,吴道子因为一些原因,没能参与到这场惊天之战中。他也没有亲眼见过毒神。他对毒神的了解,都是从裴旻等人那里听到的。 据说,毒神能够将一身内力转化为剧毒,凡与之相触者,便会身中剧毒。而对于高手来说,众多剧毒中最难应付的,便是五色氤氲。解又解不了,逼又逼不出。除非像吴道子这样内力达到真境并及时采取措施,否则一旦中了此毒,保命的唯一方法便是舍掉全身的内力。 正是因为之前那名青年将内力转化为了五色氤氲,所以吴道子才怀疑,他是毒神的传人。 说完了这些,吴道子便停了下来,打算给陆羽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 思索了许久后,陆羽开口问道:“前辈,那您打算怎、怎么对付他?” 吴道子眼神一寒:“必须杀了他!他现在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有了震惊的内力修为,有意无形的招式境界,实力已与当年的毒宗四尊者不相上下,若是等他成长起来,必然会成为下一个毒神!”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吴道子斩钉截铁地说。 “既然如此,前辈下一步如、如何打算?”陆羽追问道。 吴道子沉思片刻。然后沉吟道:“我先试试能不能找到裴旻,如果能找到他,一切就好办了。” 陆羽眼睛一亮:是啊!有什么人是剑圣对付不了的呢? 但吴道子紧接着便否定了自己的设想:“不过估计希望不大,去年他夫人对我说他死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前辈您、您可还有其、其它的计划?”陆羽心里没底地问。 “当然有。”吴道子胸有成竹地说:“我还有一位朋友,同样对毒神恨之入骨,并且武功不在老夫之下,只是她每年此时都要去毒宗原址祭奠亡者。就算现在即刻发出消息,等他赶到这里也要一月有余,所以我们要做的,便是在这一个月内,将目标看好。” “但是……”陆羽停顿了片刻,问出了这个计划中最大的问题:“我义、义父怎么办?这一个月,就让他与贼、贼人们待在一起?” 吴道子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陆少侠,你也看到了,老夫如今右手已伤,只用左手与那人交战已占不到优势。所以暂时无法帮你救出佑之兄了,实在抱歉,不过他们控制着佑之兄,显然是要达到某些目的,目的达成之前,佑之兄应当是不会有危险的。” 听完吴道子的话,陆羽目光灼灼地看了他许久,然后缓慢但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听您的安排。” “您说的很、很有道理,但那是我我爹啊!哪怕是一、一丁点让他受、受害的可能,我也不、不愿意接受!况且,怎么能将我、我爹的安危,交由那些恶、恶人来掌控呢?一旦他们改、改了主意,我爹岂不是危、危在旦夕?而且,他老人家现、现在还中着毒,身体已经虚、虚弱到了那样的地步!” “所以,我不能接受您的计划!”说着,陆羽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说:“我会自己想办法救出我爹的!”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第二日清早,陆羽便找上了洛淼。 “洛大哥,我求你帮个忙。”陆羽睁着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恳切地注视着洛淼。 洛淼原本有些睡眼惺忪,但一见陆羽这副模样,神色也跟着凝重了起来:“陆兄弟,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个‘求’字吗?有什么事,说吧!” “好!”陆羽爽快地点点头,随后便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向洛淼讲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洛淼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问道:“我完全支持你,不过兄弟,你想好了什么策略了吗?径直闯入的方式显然是行不通的,就算现在我们有了地图,但因为你们已经闯入了一次,所以对方也一定改变了布防,所以并没有什么作用。” 陆羽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想的办法也并、并不是闯进府里救人。” “我要正面约战山萦。”陆羽沉声道。 “可是陆兄弟,她可是要杀你啊!”洛淼皱着眉说。 “就、就是因为她要杀我,所以我一旦下、下了战书,她就一、一定会应战。到时我与她相、相斗之时,就拜、拜托洛大哥潜、潜入府中,趁机救出我爹!” 洛淼沉思片刻:“陆兄弟此事我定然全力以赴,但能否成功就不敢保证了。你也知道,对方的哪位高手,可是连吴前辈也不能稳胜的人物啊!” “当然!”陆羽满脸感激:“洛大哥你、你能帮我,我就已经很、很感激了,成败就、就交给天意吧!” “那好!我就陪兄弟拼一把!不过对手有真境的内力修为,我却还不知道该如何‘藏神’,很难不被对方发觉。”洛淼有些为难地说。 “这个……”陆羽也十分为难,他的内力甚至都没到至境,连练习藏神的基本条件都不满足。 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窗外冲入屋中:“我可以帮你们啊!” “吱呀”一声,窗子被推开了一道缝,阿宁的头探了进来,笑着说道。 “阿宁?你、你什么时候来的?”陆羽有些吃惊地问。 “来了有一会儿了。我睡得轻,有点声响就醒了。”说着,阿宁走进了门来。 “阿宁姑娘好功夫!我居然一点没察觉你站在那!”洛淼瞧着阿宁,由衷地赞许道。 阿宁忙不迭地摆了摆手:“不不不,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因为我会藏神而已。” “对啊!阿宁会藏神,她可以教你!”陆羽很是兴奋。 “没错。”阿宁点点头:“而且我还想和洛大哥一起帮你营救你爹,可以吗?” 陆羽喜出望外,但又有些不解:“太好了!不过,为什么帮我呀?”阿宁与他只是初识,并没有很深的交情,他自然想不出阿宁为何要帮他。 “因为我已经失去了我娘,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失去父亲。”心里这样想着,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因为看你顺眼咯!” 陆羽自然是不信的,但他也不打算深究,哈哈一笑,此事便掀了过去。三人的谈话又回到了事件本身。 “藏身之法要学多久?”洛淼向阿宁问道。 “一天足够了!”阿宁微笑着说。 “那……我们就、就把约战的日子定、定在明天?”陆羽瞧着两人,询问他们的意见。 但他话音刚落,吴道子的声音便从门外响起:“把时间改在三天后吧!” 接着,他推门而入,笔直地站在三人面前:“我就算再窝囊,也不能看着年轻人们去拼命,自己做缩头乌龟吧?” “这三天,让我来跟你们过过招!”吴道子傲然地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二十一章 围杀 三日后的辰时,陆羽与吴道子准时来到了与山萦的约战之地——嵊州城西山。 说是山,其实不过是个小土坡而已。坡什么,李佑之便满脸焦急地把他向外推:“别管我!先去救季疵,他们所有人都去对付他了!” 阿宁连忙安慰他:“伯父您放心,有画圣前辈与身边,鸿渐他不会有事的,我们还是先带您离开这儿。” 但李佑之却使劲儿摇着头,不停地喊着:“不行啊,不行啊……”见状,阿宁便朝洛淼使了个眼色,洛淼立即将李佑之背到了背上,迈开大步二话不说地向外走去。 一边走着,阿宁一边提议道:“我们走地道吧!这样应该能快些赶到西山。” “对对!走地道!”洛淼背上的李佑之也表示赞同。 “不,我们还是先把伯父送到安全的地方,否则让伯父跟我们一同去了西山,可能反而会拖他们的后腿。” “这个……”阿宁看了眼李佑之,点点头说:“有道理,那我们还是先原路返回,将伯父送到客栈安顿下来吧!” 但突然间,洛淼猛地停住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阿宁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怎么突然不走了?”阿宁有些埋怨地问道。 洛淼并没有回答她,但阿宁立刻就知道了原因。因为已经有声音从越过洛淼的头顶,钻进了她的耳朵:“阿弥陀佛,贫僧看李施主此时身体欠佳,似乎不适合奔波劳累,所以洛施主还是将李施主放下为好。” 阿宁听这声音十分耳熟,越过李佑之向前一看,立刻惊呼道:“是你们?” 在他们面前,站着一僧一俗两名青年,那名僧人身穿月白色僧袍,双手合十。另一位则身着墨蓝色劲装,腰间插着一柄纤细的长刀。 正是阿宁在不久前于长安见过的僧人辩秀与rb武者出刃。 瞧了眼洛淼背上的李佑之,辩秀摇头叹息道:“唉!我不过离开了不到四天,山萦施主居然把事情弄到了这般田地,真是胡来!” 然后他将目光转向阿宁:“阿弥陀佛,宁国郡主别来无恙,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您,小僧有理了!” 而出刃则站在一旁,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洛淼手腕一挥,水蓝色的刀锋便直指辩秀:“辩秀,你这个欺师灭祖之徒,怎么?今日挡在这里,是来送死吗?” 辩秀摇了摇头,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不是,贫僧挡在这里,自然是想将李佑之施主留下来!” “辩秀!”阿宁高声喝道:“你既然记得我是谁,那你难道就不怕阿翁找你算账?” “宁国郡主此言差矣!”辩秀微微一笑:“郡主敢不敢跟我打个赌,如果您回到长安与高前辈提起此事,他不但不会来质问贫僧,反而还会责骂您一顿。” 阿宁愣住了,她忽然想到,自己原来根本不知道辩秀与高力士之间的利害关系是什么。 难道这件事,就是阿翁让他办的?阿宁心中犯起了嘀咕。 但此时此刻,却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洛淼将李佑之慢慢地从背上放下,嘱咐道:“伯父,您一会儿找机会就先自己逃,去四通客栈找一个叫韩嫣的姑娘,解决了麻烦后,我们就在那里会合。” 然后他转头面向阿宁:“你选哪个?” 阿宁沉吟道:“我一个月之前与那rb人动过手,输给了他一招,现在想来,恐怕还是胜不了他,我选那个和尚!” “好!那那个rb人,就交给我了。”说着,洛淼的龙啸刀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向着出刃缠了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二十二章 刀与刀的重逢 银色的刀光在出刃的手中绽开,它与洛淼的水蓝色刀光在空中轻巧地一撞,便各自弹回了持有者的胸前。 “洛公子,”出刃的汉话流利了许多:“上次的在眠龙岛你身上有伤,所以没能尽兴地比过,今日刚好补上。” 洛淼哈哈一笑:“这个主意我喜欢,来吧!”话音未落,水蓝色与银色的光芒便在空中再度绽放,像两条腾跃的神龙,咆哮着厮杀到了一处。 但另一边,阿宁与辩秀的情形却有些诡异了。起初,阿宁与洛淼分配好了对手后,她便一闪身来到了辩秀的跟前,起手便来了一招“风花雪月”。白色的剑光如漫天的飞雪,又如随风飘洒的花雨,转瞬间便淹没了辩秀的身影。 站在那美丽而又致命的剑光中,辩秀微微一笑,然后淡然地伸出双手,如弹拨箜篌般在空中自上而下地一划,环绕在他周围的剑光顿时如烈日下的雪花,迅速地消散一空。接着,辩秀手掌一勾,想要顺势夺下阿宁的白雪剑。但他的手指刚接近剑刃,凌厉的剑风便在他的指尖割出了一道细小的伤痕。 见势不好,辩秀便放弃了夺剑的想法,转而对准了剑身,屈指一弹,白雪剑便微微一斜,从他的身旁擦了过去。 阿宁有些意外。先前在客栈中,陆羽给她讲述过他们一行人在眠龙岛上的经历,自然也简单地说了一下辩秀的实力。按照陆羽与洛淼的描述,辩秀的内力应该是圣境巅峰,招式的境界则处于有形有意的初期。 但在方才的交手中,辩秀可以轻易地识破风花雪月的那些虚招,其招式境界显然不止于有形有意的初期。而之后,尽管他没能有夺剑成功,但能用弹指让白雪剑的方向偏离,内力显然也已经到了至境。 这样一来,阿宁对上他,便无法取得压倒性的优势了。阿宁原本想的是她迅速解决辩秀,再与洛淼一起对付出刃。但现在,这个计划执行起来便有些困难了。 辩秀似乎也瞧出了阿宁的苦恼,他淡然一笑道:“李施主,既然你也发现杀死贫僧还不是那么容易,不妨我们就此罢手,如何?” 阿宁冷笑一声:“我可没说过要杀你,我只是想让你别碍事就行了。你张口闭口就是杀人夺命,算个什么和尚?” 说着,阿宁长剑一挥,使出了比风花雪月更具迷惑性的白龙鱼服。白色的长剑时而如戏水的游鱼,时而若翻腾的蛟龙,环绕在辩秀的身周,寻找着出击的机会。 而辩秀则依旧是一副泰然处之的神情,满脸和善地瞧着阿宁,他用极为淡然的语气说道:“李施主,贫僧问你一句话,郡主和侠女,你更想做哪一个?” “废话,若是可以选,谁愿意做什么郡主,除了吃的好些穿得好些之外,半点好处都没有,哪天倒霉,说不定就全家抄斩了。哪儿比得上江湖儿女自由自在?”阿宁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她有些等不及了,因为等了半天,辩秀连一丝一毫的破绽都没露出来,白龙鱼服根本无从下手。于是这句话说完,她便将手腕一转,将招式转化为雪骤风疾,挥动着密不透风的剑光,展开了强攻。 阿宁的内力比辩秀要强上不少,采用强攻的方法刚好能够发挥这样的优势,如此一来。辩秀抵挡起来就有些左支右绌了。但他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慌乱,并且依旧用淡然的语气说道:“即使如此,贫僧如今有一个主意,可以让李施主舒舒服服地去做一个江湖儿女,不知李施主可愿意听一听吗?” “不愿意!”阿宁断然拒绝。 辩秀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愕然的神情:“为什么?” 阿宁冷笑道:“因为你的主意,肯定是别有用心,所以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听的,那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说着,阿宁手腕一转,漫天的剑光顿时向内一收,合拢为一道巨大的白色匹练,如天河倒卷般,朝着辩秀横扫而去。 而另一边,洛淼与出刃间的对决,早已进入了白热化。九条水蓝色的巨龙与银色的八岐大蛇在空中碰撞撕咬,稍一疏忽便会被对方吞得连渣子都不剩。 按说,洛淼的九龙冲天从境界上看要远高于出刃的八岐。但洛淼自身却只是一只脚迈进了有意无形的境界,不能把这一招的威能完全发挥出来。而出刃的八岐,却是他自创的招数,每一个细节,他都烂熟于心。此消彼长之下,两人便斗得难解难分,一时间分不出高下。 不过在内力上,洛淼却有着不小的优势。结识辩秀之后,出刃的内力修为突飞猛进,并且还不计后果,用了许多速成的法子。但即便如此,也不过勉强达到至境,而洛淼的内力却已经是接近了至境的巅峰。所以打得时间越长,洛淼的优势便越大。 渐渐的,出刃便感觉自己便如面前的八岐大蛇一样,被九条翱翔天际的巨龙紧紧地围在中央,想要突出重围,却一次次失败。渐渐地,九条水蓝色的巨龙围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它们好像九根贯穿天地的锁链,交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出刃罩在了中央,并一点一点地向内收紧。 出刃仿佛又回到了对战山循的那一刻,那时,他刀术未成,内力不济,只靠着自己的那点天赋与山循死斗。那时,几乎每时每刻,出刃都处在生与死的的边缘。尤其是当山循放弃招式的比拼,凭借绝对的内力优势碾压他的时候,那时的感觉,便如此时如出一辙——那是让人绝望的,窒息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出刃在更久远的过去,也曾经感受过。那是十二年前,他十三岁那年。那一年,父亲因为带领乡民阻止占地而得罪了一位大名,大名手下的武士们便杀上了门来。当时十三岁的出刃拿着菜刀想与父亲一起冲上去。但他的父亲却一把抢过了菜刀,将他捆得结结实实,并用布条塞住了它的嘴,然后扔进了一旁的水缸里。 水缸壁上又一个小洞,从那个洞里,出刃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地狱的模样。 十二年后,面对着洛淼的九龙冲天,出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那在空中飞舞着的九条巨龙,似乎就是当年那些落在他父亲身上的钢刀,沾满了他亲人的鲜血。 一个细小的声音在他的心底响起,然后渐渐放大:“你练了这么多年的刀,是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再也不用感受这种窒息般的绝望吗?” 出刃仰天长啸,八岐大蛇瞬间碎裂成千万块碎片。然而,一道耀眼的白炽色刀光,却从那些碎片中呼啸而出。 这一刀,并没有什么突出的技巧,它只是快,快到了足以藐视一切的技巧。 这一次,轮到洛淼见识地狱的光景了。那白炽色的刀光好似烈焰,但在他的眼前,却如同一片扑面而来的冰雪。 他的眼前也浮现出了一段记忆,但他也不知那究竟是真的,还是他臆想出来的。在那如同幻梦的记忆中,他刚刚出生。正用那猫叫一样的声音哭的时候,他的整张脸便被人浸入了冰水之中。冰冷刺骨的气息瞬间传遍了全身,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块骨头,每一滴血液,都在飞速地冻结,化作毫无生气的寒冰。 “不!”洛淼大喝一声,九条巨龙在刹那间合而为一,化作一道极亮极细的水蓝色长虹,以与对方同样的速度,迎向那白炽色的烈焰! 两道光芒一闪而逝,天地间显出一股诡异的寂静。洛淼与出刃都持刀而立,静静地对视着。 突然间,地面上响起了一声细小的响声,比针掉在地上大不了多少。但紧接着,一连串的“咔嚓”声响起,无数道裂痕以两人的双脚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瞬间便布满了整条青石路。裂痕中露出来的,都是更深处的泥土。两人脚下的那些青石,已经彻底的变成了一堆碎片。 而随后,同样的声音在出刃的手中响起。他那柄锋利无匹的长刀,已经断成了十数段,掉落在满是裂痕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片刻后的静默后,洛淼收起了刀光,冲着出刃拱手道:“恭喜阁下。” 出刃咳嗽了两声,嘴角流出了一丝血迹,目光有些黯淡地说:“还是不如你。” 洛淼连连摇头:“我是占了兵器和内功的便宜,单纯比拼刀术,阁下的那招已经胜过我的九龙冲天了。” 洛淼的这句话是有自谦的意思的,出刃最后的招式是他独创,已近穷尽了他所有的智慧,再想更进一步难如登天。而洛淼的九龙冲天,却还有相当大的潜力,若给两人各自一天的时间体悟,那么想来便又是洛淼更胜一筹了。 不过在此时此刻,出刃的确是在刀术上,胜过了洛淼。 经此一战,两人在彼此的压力下,都成功地突破了困扰他们许久的瓶颈,彻底地进入了有意无形的境界。此时他们心中欢喜,一时间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敌意也淡了许多。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这件事我不再插手了!”出刃诚恳地说。武功有所突破,他现在想的就是快些找个清净的地方稳固住此时的境界,再也没有心思管辩秀的“闲事”了。 洛淼点点头:“好!我也正有此意!” 于是出刃转过身,背对着洛淼向远处走去。路过阿宁与辩秀的身旁时,他抬起手中的断刃,朝着两人中央随手一挥。凌厉的刀风瞬间切入两人中央,逼得双方不得不后退避让。 他的武功变得这么强了?阿宁心中一惊。此时的出刃给她的感觉,竟有些像面对吴道子时的感受。与前些日与她交手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扭头一看,洛淼此时也没有了再战的心思,阿宁也只好收起长剑,瞧着出刃与辩秀渐渐远去。 而此时,城外的西山上,陆羽已经陷入了九死一生的境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二十三章 圆 皇极经天阵,是由二十八人组成的阵法。列阵者按照二十八星宿的位置站位,模拟天象运行。当年,这套阵法是毒宗的护法大阵。曾让无数侠士含恨身死。 在这之前,陆羽见过的最强的阵法,便是李静忠主持的彼岸大阵。两者相比,彼岸阵更侧重于困敌。当时陆羽的功夫还远不如现在,但只是抵挡攻势的话,倒也能应付一阵。而皇极经天阵不同,它被创造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杀人。每一次阵型的变化,都会给阵中之人带去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冲击。 此时的陆羽,已经浑身是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十几处。脚下的地面上,也出现了点点血迹。 刚刚抵御了“苍龙七宿”的攻击,左侧的“玄武七宿”又在瞬间杀至,玄武七宿特有的一阴一阳两股力道像两块巨大的磨盘,一左一右将陆羽夹在中央,朝着相反的方向旋转,似乎要将他从头到脚撕成两段。 “当年剑圣他们是怎么破掉这个阵法的?”陆羽实在觉得这不是人能办到的事情。他此时面对的,不过是一群内力修为只有圣境的家丁,而且他们练习这阵法不过几日。但即便如此,应付他们的攻击也已经让陆羽疲于奔命了。想当年,这套阵法可是由二十八位实力达到至境的毒宗使者组成,那座大阵的威力,怕是数倍于眼前的阵法了。 金笔在身周一挥,一片连绵不绝的树影出现在陆羽周围,让他的身体显得有些虚幻了起来。阴阳两股力道转瞬即至,那虚幻的树影在这磨盘般的力道之下,剧烈地摇晃着,但终究没有消散。 作为陆羽最强的防御招式,这招“描松”总算是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但这一招过后,陆羽的内力也消耗了不少。而对方却再次一转,玄武七宿就此移开,白虎七宿转而来到了他的面前。 “不行!再这样下去耗也把我耗死了!”陆羽心中焦急,绞尽脑汁地思考脱困的计划。吴道子已经被对方缠住,想要脱困,只能靠自己。这门阵法的运行,是在模拟二十八星宿的运转,那么他的破解之法,是不是也可以从二十八星宿的运行中找到呢? “天上的所有星辰,都是以紫微星为中心分布的。人们按照它们的分布方位,将他们划作二十八块区域,称作二十八星宿。东方苍龙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南方朱雀七宿、北方玄武七宿。二十八宿旋转往复,永不停歇……” 陆羽反复咀嚼这这段话:“以紫微星为中心……旋转……” 渐渐地,眼前的敌人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个宛若星辰的点,然后按照一条条既定的轨迹循环往复地运转…… 陆羽的双眼骤然亮了起来: 圆!都是圆!他们每个人走得路径都是圆! 皇极经天阵的面纱被陆羽揭开了,那些列阵者的步伐看似复杂,但其实每个列阵者的路径都是个圆。围绕着那个空缺着的紫微星,转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 这也多亏了这些列阵者对阵法还不过熟悉,步伐变化较慢,阵法也没有过太多整体的移动,所以陆羽才能发现这点。若是将几十年前毒宗的那座阵搬来,陆羽的眼睛就算是再尖上几倍,也决计看不出来。 看破了阵法的奥妙后,破阵之法也随之而来,那就是抢位。抢占对方一个人的位置,并沿着他所在的轨迹前行。这样一来,他便成了这座大阵的一部分,到那时…… 打定了主意,陆羽立刻动了起来。手臂一挥,金色的马影呼啸而出,冲向距离他最近那人。这看似随意的一击,事实上是陆羽思考后的结果。他选择的出手对象在众人中武功较低,绝无可能抵挡住他的这招勒马。 果不其然,金色的马影向前一冲,那人立刻向一旁退去。这样一来,阵型便出现了一道缝隙。其余的人们立刻挪动脚步,想要恢复阵型。但陆羽既然已经发现了阵法的奥秘,又怎么能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他身影一闪,便端端正正地站在了那空出的位置上,然后迈开脚步,沿着阵法运行的方向,继续前行。 而被他挤出来的那人多次想回到原地,但都被陆羽给挡了回去。而其他的人想要帮他,但陆羽已与他们处于同一阵型之中,有阵型的限制,动起手来便束手束脚了。 照实说,陆羽不过是看出了阵法运行的规律,让他跟着二十几个人一直绕着那个看不见的“紫微星”绕圈子着实有些吃力。那些人只要带着整座阵前后左右动上一动,就能把陆羽甩出去了。 但正如陆羽所猜测的那般,这些人演练这个阵法也不够几日。而且,他们演练阵势时只是记着自己的路线,根本就不太知道,整座阵发挥威力的最关键之处,就在于那一个个嵌套在一起的、严丝合缝的圆。 终于,有人在对陆羽的攻击中,脱离了阵法的限制,越出了他那条既定的轨迹。周围的人顿时分成两派,一些跟着他调整位置,另一些则依旧按照既定的路线前进。包围圈就这样出现了一道裂痕。 山萦此时也意识到了错误,赶忙高声喊道:“快退回去!保持阵型!” 但这个机会是陆羽等候多时的,又怎么能错过? 在山萦喊出第一个字的时候,陆羽就已经出手了。金色的笔锋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刀劈斧斫般的凌厉线条,飞快地交织成了一只金色的猛虎。猛虎发出一阵无声的咆哮,宛若裹挟着天际的风雷,与陆羽的身子一起呼啸而上,冲向那脱离了阵型的人 这就是陆羽这三日以来的成果,画卷的第六式——绘虎! 原本这一招是他用来对付山萦的杀手锏,没想到最后却用在了此刻。 脱出阵列的那人,实力本就及不上陆羽,是因为急于表现才冲了上来。此时陆羽全力爆发,他自然抵挡不住。金色的猛虎向前一冲,他便被撞飞了出去,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而陆羽则紧随而上,就好像抓着那只猛虎的尾巴,被拖着冲出四五丈远,冲出了这座皇极经天大阵! 手臂一挥,金色的猛虎散作了点点金光。陆羽顺势一脚踢出,将那被他的绘虎击飞之人远远地踢了出去。那人本就被绘虎伤得不轻,再被陆羽踢了一脚,顿时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一下,陆羽不仅冲出了大阵,还废掉了对方的一个人手,对方想要再次布阵也没了可能。 冲出了大阵,陆羽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他的内力已经所剩无几,此时一放松,顿时感觉浑身像散了架子一样,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但这时,一道五彩斑斓的光芒闪电般闯进了他的视野,如一片灿烂的晚霞,朝着他当头罩来。那青年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而吴道子此时却还在几丈之外,即便以他的速度,也来不及赶来救援。 “还是要死在这里吗?”陆羽的心中生出一丝绝望。 就在这时,一道水蓝色的光芒在他的身侧亮起,如一只振翅的海鸥,迅捷而又优雅地冲向那迎面而来的五色晚霞。 清脆的响声在下一刻响起,那五色的晚霞瞬间破碎成无数细小的粉末,消散在空中。而那水蓝色的海鸥虽然也变得极为虚幻,但还是竭力挥动着翅膀,向上一转,笔直地冲上了云霄。 洛淼已经站在了陆羽的身前,手中的龙啸刀吞吐着耀眼的光芒,笔直地指向对手。 那青年一见是洛淼,神色微微一变,沉声道:“你……有进步了!” 洛淼一振长刀:“没错!现在的我,可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地输给你了。” 两人说话之间,吴道子也已经走了过来,与洛淼一左一右,拦在了那青年的面前。 那青年哈哈大笑:“怎么?现在轮到你们占优了吗?来吧!我看看我一个人能不能拉着你们两个陪葬!”说着,五彩与黑色交织的光芒从他的身体中不断地涌出来,化作一道道螺旋状的气流,缠绕在他的周围,将他衬托的如同地狱的妖魔! 瞧着他这副模样,陆羽皱起了眉,心中叹道:“想来当年的毒神,便是这副模样吧?” 吴道子也动了杀心。原本他想着多找些人来一起动手,免得出现不必要的伤亡。但瞧着青年如今的模样,吴道子却突然想,即便是同归于尽,也要尽快地除掉他。 两人的目光越来越冷,但就在他们将要动手的前一刻,山萦的声音却从远处传来:“阿离!我们走!” 莫离一愣,转头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山萦。 “我说过了,他如果能闯出阵来,我就再也不杀他了!”山萦面无表情地说。 然后她又瞧向陆羽:“陆公子,我们就此别过。李佑之就在府中,解毒想来也难不倒你们。这件事情,与我在没半点关系了。” 说完,她的肩膀没来由地塌了下去,像是筋疲力尽的模样。然后她一转身,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独自走向远方。 莫离见状,便也收起了那环绕在周身的五彩与黑色交织的螺旋,一闪身,便紧跟在了山萦的身后。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家丁们才反应过来,他们沉默着抬起了晕倒的同伴,一路小跑跟了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二十四章 无奈的结果 直到山萦等人走得不见了踪影,陆羽才转过头,满脸紧张地瞧向洛淼:“洛大哥,你怎么来、来这边了?你们已经救、救出我爹了吧?将他安、安顿好了?” 洛淼脸色一僵,有些尴尬地回答道:“陆兄弟,我对不住你,伯父他……被鱼朝恩带走了。” “鱼朝恩?”陆羽惊呼道:“他、他什么时候来的?这到底是怎、怎么回事?” 击退了辩秀与出刃后,洛淼与阿宁便出门去寻李佑之。李佑之身体虚弱,腿脚又不灵便,所以走得很是缓慢,洛淼他们没用多久就找到了他。但这时,李佑之的身旁,却出现了鱼朝恩。按说双方若真动起手来,鱼朝恩是绝对打不赢洛淼与阿宁的。但李佑之的态度十分奇怪。他居然以死相逼,阻止洛淼与阿宁出手。见此情形,洛淼与阿宁担心其中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隐情,便也不敢贸然出手。 而鱼朝恩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等着李佑之交代完了事情,便带着他扬长而去。 李佑之说的话也不多,他只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便是请洛淼与阿宁立刻赶往西山助陆羽脱险。第二件事,他是让他们给陆羽带句话,说是不用担心他的安危,等到陆羽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好了之后,来京城找他即可。 最后,他在离开前幽幽地叹了一句:“原来我一直都想错了啊!” “什、什么意思?爹他想错了什么?”陆羽听得一头雾水,满脸不解地向洛淼追问。 洛淼只能苦笑着回答:“伯父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对于伯父,兄弟你要比我熟悉得多,你都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又怎么能懂?” 这时,阿宁也从半山腰露出了头,几个腾跃便来到了陆羽跟前。她与洛淼同时出发,只是洛淼的内力与轻功高她一筹,这才先她一步抵达。 “都解释清楚了?”她气喘吁吁地问洛淼。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阿宁也松了口气。然后她瞧见了陆羽那满身的血迹,不由得皱起了眉:“怎么伤成这样?走!赶紧回客栈包扎一下!” 陆羽很不甘心,但暂时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忿忿地跺了下脚,用力叹了口气,然后才与几人一道下了山,向东返回了嵊州城。 到了客栈,吴道子检查了一下陆羽的伤势。发现那十几个伤口都不深,只是那些人的兵器普遍带毒,给疗伤添了不少麻烦。 好在那些毒都是些常见的毒素,并不是“五色氤氲”那样的绝世奇毒,而陆羽的般若功本身对毒的抗性又极强,再加上吴道子对毒颇为了解,所以花了些时间后,终究是将这些毒尽数化解了。 刚解了毒的陆羽脸色还十分苍白,但他却迫不及待地找来了洛淼与阿宁,事无巨细地打听起了李佑之离开前后的事情。但洛淼之前其实已经把他知道的全都说了,陆羽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新东西了。 到后来,洛淼被陆羽问得有些烦了,便开始反问他:“陆兄弟,伯父跟鱼朝恩之前认识吗?是不是他们两人间早有私交,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不可能!”陆羽断然否定:“我八、八岁那年,李静忠他们来到我家,想要强行掳走我。我爹为了救、救我,才被他们打、打伤,落、落下了走路不便的残、残疾,后来是程叔叔和我师、师父先后赶到,才阻止了他们。有这样的仇、仇怨在先,我爹怎、怎么可能与鱼朝恩有什么私交?” 说着,陆羽的脸涨得通红,露出十分激动的神情。洛淼见状连忙解释道:“陆兄弟你别激动,我只是看这事一直没有头绪,所以随口说了一种可能性。不过既然伯父当年是拼死阻止他们将你带走,那么如今为何又让你将手头的事情办完,就去京城呢?” 陆羽双眉紧锁:“当年,我师父和义父都推、推断,我的亲、亲生父母是、是朝中的某位显、显贵,我、我的存在会威胁到他们,所以李、李静忠他们才会想要拿我当、当筹码。” 对于自己可能是私生子这件事,陆羽始终觉得难以启齿,所以说得非常隐晦。但洛淼与阿宁都是聪明人,一听他的话,也就明白了这一层意思。 事实上,阿宁想到的更多。对于李静忠等人在宫中的地位,她可是一清二楚。他们虽说不能像高力士那般达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但在宫中,需要他们用威胁的手段去对付的,也就是有数的那么几个人而已。如果陆羽所说的推断是正确的话…… “难不成,我还要叫你一声兄长?”阿宁盯着陆羽,心中冒出了这样的疑问。 洛淼不像阿宁那样,了解那么多宫中之事,他只能根据陆羽的描述进行分析:“陆兄弟,伯父离开前说的那句话,是不是指的就是这一点呢?也许大家都错了,李静忠他们想把你带去长安,并不是为了威胁谁,而是另有目的呢?” 有的时候,恰恰是这样简单直接的分析,刚好能切中要害。 陆羽脸色一变:是啊!如果义父真的心甘情愿地让他去京城,那么就真的只有这一种可能:李静忠他们的确不是要拿他当人质来威胁别人。那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真的像李静忠所说,他们带他去京城,是有件天大的好事等着他?陆羽可是打死也不信。 “说到他们,我还有句话不得不说,兄弟你听了可别不高兴。”之前洛淼怀疑李佑之与鱼朝恩的关系时,陆羽就有些神色不悦,于是洛淼说话也变得谨慎了起来。 听他这样一说,陆羽顿时面色一红:“洛、洛大哥,我刚才有、有点激动,对、对你的态度不是很好,你、你别生气,我都知道,你说的一切都、都是为了帮我。” “道什么歉啊!我们是兄弟啊!”洛淼拍了拍他的肩头,温和地说道:“我只是想再问一问,程元振前辈的立场究竟如何?如你所说,八年前他曾与智积大师一同与鱼、李二人对峙过,程前辈的武功本就在他们两人之上,又有智积大师相助,那为何……没能杀了他们呢?” 说到最后,洛淼的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因为在他看来,智积与程元振一起出手,杀死鱼朝恩与李静忠,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陆羽叹了口气:“洛大哥你有、有所不知,程叔叔与他、他们两人是在宫中一、一起长大的。他们那、那样的身份,小时候在宫中必然十分艰难,只有相、相互扶持才能撑、撑得下来。那么多年的情义,自然不是说、说散就能散的。” 说到这儿,陆羽停顿了片刻,然后接着说:“至、至于立场,我、我可以肯定,程叔叔绝对不、不会做任何伤害我的事情。我小时候还不会水的时候,有、又一次不小心掉、掉到了西江里,程、程叔叔也不会水,但他还是跳了下来,将我扔、扔到了岸上。当、当时程叔叔的内力还、还没到至境,无法与水、水流相抗,若不是山下打鱼的王、王伯被我即使找到,他、他就被水淹死啦!洛大哥,你说像这样一个愿、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救、救我的人,我又怎么能怀疑他呢?” 洛淼也沉默了片刻,然后点点头:“如果兄弟你确定那件事背后没有人在设计,那么程前辈应该是可靠的。” “绝不会有人设计!”陆羽斩钉截铁地说。 “好啦!那这件事就没必要再说了。”阿宁见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便插进话来:“鸿渐,山萦和李静忠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谁听谁的?怎么有人要抓你,有人却要杀你呢?就连辩秀和鱼朝恩好像都不是一伙的!”阿宁本就隐瞒了自己太子之女的身份,只说自己是一般的宗室之女,所以自然不会说出他曾在高力士府上见过辩秀的事情。 陆羽皱起了眉:“山萦应。应当是受李静忠的指使才会冒、冒充我义母,控制我、我义父。这、这点没什么问题。在李府她、她第一次见到我时,之所以没有出手,恐、恐怕就是因、因为当时府中有李静忠的心、心腹在……” 越说,陆羽就越奇怪:“但是……她、她为什么会那么不、不顾一切地想杀我呢?我可不记得,做过什么得、得罪她的事情。阿、阿宁,你也是女人,你能不能猜出来,她、她到底为什么会恨我?” “嗯——”阿宁用手托起了下巴:“如果一个女人恨一个没冒犯过她的人,最可能的,就是她爱的男人,爱上了那个人1,不过……” 说着,她用狐疑的眼神瞧向陆羽。 “看、看什么?我可没那癖好!”陆羽焦急地申辩着。 “那可说不准,是吧妹妹?”阿宁转头瞧向端着点心走过来的韩嫣,眨着眼说。 “是啊!阿宁姐姐说的没错!要不然山萦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恨你呢?”还没说完,韩嫣就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之后,几人请来吴道子又简单地商议了一下。最终决定,吴道子与阿宁直接返回金陵王家,看看武灵娇是否已经想到了有用的线索,若是有了线索,两人便要继续调查杀死郑巽的凶手了,毕竟这件事才是他们最初的目的。 洛淼要回一趟北方的老家,与陆羽约定在二月末时,在金陵王家见面, 剩下的陆羽与韩嫣两人,则要返回剡溪,将李佑之之事告知李冶。 分别在即,几人都有些不舍,韩嫣还抹了几次眼泪。但江湖儿女又怎惧别离?况且,他们的心中都觉得,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重逢了,所以也就没有太多的伤悲。 只有吴道子含笑叹了口气:“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时间那么强大的敌人,大家都毫不畏惧呢!” 多年以后,当陆羽瞧着面前那被他洞穿的身体缓缓倒下的时候,他才彻底地明白了,当年的他们并不是无畏,而只是无知罢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二十五章 金陵再聚首 回到金陵王家,吴道子与阿宁并没有马上见到武灵娇。因为她带着王斓出去秋游了。其实金陵的秋天没什么可游玩的,只是两人在府里待不住了,这才一门心思地想要出去玩几天。 这一次,接待他们的是王家的家主,有着大唐首富之称的王元宝。 王元宝是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长了张又白又胖的圆脸,微笑是他的常态。他笑的时候,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让人完全看不到他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模样。 据吴道子所说,他与王元宝以往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仅有的几次相聚也都是因为两人均与裴旻相识。年轻的时候,吴道子还有些瞧不上王元宝,觉得他太世故。但这次两人相见,王元宝却很是热情,吴道子刚一进门便笑着迎了出来,拉着他的胳膊将他迎进了屋中。 落座之后,王元宝又笑着问候道:“道子兄,多年不见啦!怎么样,身体可还好?” 吴道子叹了口气:“还算过得去吧。不过还是老咯,你看,这头发全都白了!” 王元宝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啊!岁月不饶人啊!你看我,年轻时候虽然不算英俊,但怎么着也算是长得精神,可你看我现在这肚子,连跑两步都气喘吁吁了。”说着,他还用力拍了拍自己那葫芦一样鼓起的肚腩。 瞧着那颤个不停的肚子,阿宁实在想象不出他年轻时“精神”的模样。 “你如果练些内功,应该就不会胖成这样了。”吴道子有些遗憾地说,但随后又自嘲地说道:“不过以你现在的身家,想来连路都不用走几步了,跑什么的更用不着了吧?” “谁说的?”王元宝很是严肃地瞪大了眼睛:“三个月以前我还被一伙小兔崽子给绑了呢!如果我也像你们一样练上它几十年的武功,又怎么会被他们欺负?” “可是你如果练几十年的武功,又怎么可能有现在这样的家业?”吴道子反问道。 “也是!”王元宝点点头:“有得必有失嘛!道子兄,你带着郡主这两天就住在这儿,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就拿这儿当自己家!小蕙,多跟郡主聊聊,长长见识!” 王斓随着武灵娇一起去秋游了,王蕙则留在了府中。这两姐妹当中,阿宁倒是更喜欢王蕙一些。她自己的性格偏外向,但却又觉得王斓的性格张扬地有些过了,而王蕙则安静地恰到好处。 就这样,吴道子与阿宁便在王家住了下来。吴道子常年风餐露宿,自然觉得颇为享受。就连锦衣玉食的阿宁也觉得比住在春宫里面还舒服些,尤其是睡觉的时候,王家的被褥比春宫里她的被褥还要柔软舒适,让阿宁不止一次生出带几床回家的冲动。 在王家住了几天后,武灵娇还是没有回来,不过却有另外的人找上了门来。 陆羽带着韩嫣,来到王家拜访。 回到剡溪之后,陆羽片刻不停,立刻前往清流观,打算将此事告知李冶。 上次陆羽夜探清流观后的第二天,李冶便禀告静闲真人,说她觉得那日与洛淼、朱放一道前来询问不空禅师下落的一个青年,像极了她失散多年的弟弟。于是便装模作样地来了场认亲。 当时陆羽已经赶往剡溪,于是便由洛淼代为介绍陆羽的身世,自然与李冶所说的分毫不差。于是清流观中的人们便都知道了,陆羽是李冶弟弟的这件事。 于是这次陆羽来到清流观,立刻便被看门的小道姑领进了观中。 刚一进门,陆羽就觉得有些异样。以往他来这里,总觉得这座道观显得很冷清。但今日,道观还是那座道观,但陆羽却无端地觉得,道观热闹了许多。仔细观察了一下后,他发现了原因——不知为什么,整个道观的人的脸上都挂着一层喜气。 “小仙长,你们清流观是发、发生了什么喜事吗?”陆羽转头询问那名正给他带路的圆脸小道姑。 “诶?李冶师姐没告诉你吗?”小道姑反问陆羽。 “没有,我们这最近没、没通过书信。”陆羽老实地摇摇头。 “哦!那让师姐告诉你吧,正好给你个惊喜。”小道姑嬉笑着说道,然后便任凭陆羽如何追问,都一言不发了。 没过多久,陆羽便到了李冶的住处。在其他人面前表演了一番姐弟重逢的戏码后。陆羽便被李冶迎进了屋中。 “姐,事情我基本调、调查清楚了。正如你所说,那个李夫人是别、别人假扮的。真正的义母早在几、几年前就去世了。”陆羽很是沉重地开了口。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之前我说怀疑那个女人是假的,你还不信呢!”李冶理所当然地说。 而后,陆羽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讲述了一遍。李冶听完之后,神情难免有些黯然,陆羽担心她将悲痛憋在心里,赶忙劝慰道:“姐,你如果想哭,就、就哭出来吧,憋在心里的话更、更难受。” 李冶摇摇头:“放心吧季疵,我入道观也有些日子了,跟师父学了不少道家的处世之道,不至于为自己无能为力的事过于忧心。” 她越是这样说,陆羽就越不放心:“姐你放心,再过四个月,我参加完无、无遮大会,见过师伯,就立刻赶、赶往京城,将义父救出来!” 说这话,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一个身穿长衫的青年男子面带微笑地站在了房门口。 瞧清楚那人的模样,陆羽立刻惊呼道:“朱、朱放?你、你怎么来了?” 见陆羽这副神情,朱放的也有些意外,他疑惑地瞧向李冶:“妹子,你没跟兄弟说?” 听他说话,陆羽就满肚子是气,心说你乱叫什么妹子?你叫谁兄弟呢? 但他身边的李冶却面带微笑地回答道:“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你先进来吧。”说着还朝着朱放招了招手。 在陆羽茫然无措的目光中,朱放就那样极为自然地走了进来,拉开了李冶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而后,李冶居然靠了过去,轻轻地挽住了他的手臂,满脸幸福地说道:“鸿渐,告诉你件喜事,朱公子向我求亲啦,他很快就要成为你姐夫啦!” “什么?”陆羽大喝一声,“腾”地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像是天塌了一样。 李冶被陆羽的表情吓到了,他有些担忧地问:“季疵,你、你怎么了?姐姐要离开道观嫁人,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朱放则以为陆羽还在记恨他,连忙解释道:“兄弟,之前你我之间的恩怨,都是兄长的错,你姐也骂了我好久了,你就原谅愚兄吧!”说着站起身来,躬身便向陆羽拜了下去。 这时,陆羽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伸手搀住朱放:“不不不,朱、朱兄,那些事情早、早就过去了,别、再提了就好。我、我只是觉、觉得这消息太、太突然,有、有些惊讶罢、罢了。” 接着,他又将目光转向李冶:“姐,恭、恭喜你啦!我、我突然想起我、我自己还有些事、事情要办,我得赶、赶紧回去一、一趟,改、改日再带、带礼物向、向你们道、道贺。” 说完,他朝着朱放与李冶深施一礼,然后急匆匆地出了门,消失在两人的视野里。 “兄弟不是对我还有不满吧?”朱放有些不放心地问。 李冶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可能是他真有什么急事吧?”接着她又挑了挑眉:“你来的正好!我们商量商量,你什么时候把聘礼送来啊?” 陆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驿馆,到了他自己的房间后,他便像一滩泥一样地倒在了床上,一动也不动了。 他的眼前,全都是他与李冶的过往。 春天,两人一同在旷野里放风筝,赶上下雨天便急匆匆地往家跑,有时一不留神便会摔倒,身上沾满了泥巴。但那时的他们毫不在意,相互嬉笑着,将更多地泥巴涂在对方身上,带着全身的泥水跑回到家里。 夏天,他们一起到邻村的田里偷西瓜,瞅准机会拿起西瓜就跑,一边跑一边向背后扔准备好的骨头,有时候赶上看瓜田的那条老狗吃饱了,得跑上好久,才能把它甩开。然后两人便就地坐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吃着那格外解渴的西瓜。 秋天,他们要帮家里做农活。他们最喜欢的就是放麦子秆了。金黄色的麦田一望无际,他们坐在牛车上,轮番挥动着鞭子,便将那一根根麦子压成了脚下的一片金黄。 冬天,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坐在火炉旁边烤红薯吃。烤好的红薯外皮发黑,但是将它扒开以后,就露出了金黄色的瓤,咬上一口,满嘴的香甜。那时的李冶有时吃得开心了,就搂过陆羽,在他的脸上胡乱地蹭上一气,将她脸上沾着的红薯,蹭到陆羽的脸上…… 就是在那样一个冬天的日子里,李冶一边吃着红薯,一边说:“季疵,今天爹跟我说,女孩子长大了就要嫁人,就要离开家。可是我不想离开家,这样吧,我长大了以后就嫁给你,这样我就不用离开了,好不好?” “啊?”当时的陆羽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不愿意?”李冶握紧了小拳头,在陆羽面前晃了晃。 “愿、愿意。”那时的陆羽还没有口吃的毛病,但这句话,他却说得结结巴巴。 一直以来,陆羽都知道,这件事只不过是个玩笑。但他今天才发现,自己内心的深处,其实是把这件事当真了。 姐,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爱着你啊! 陆羽在床上躺了一天,不吃不喝也不动。直到傍晚的时候,他听到了门开的声音,才转头瞧向门口,只见韩嫣端着装着点心和茶水的托盘走进门来。 一见陆羽那副心如死灰的表情,韩嫣赶忙放下托盘靠了过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陆羽摇摇头:“没、没什么事,就是我、我姐要、要嫁人了。”因为大半天没喝水,所以他的声音细如蚊蚋。 “懂了。”韩嫣点点头:“自己喜欢的人要嫁给别人,的确是件伤心的事。” “你、你怎么知道?”陆羽很是吃惊,他自己都是刚刚才看清自己的心。 韩嫣哼了一声:“这就叫旁观者清啊!你看李冶姐那眼神,是个女人就能看出你喜欢她。” 陆羽叹了口气,他已经不想伪装了,于是便默认了下来。 “要不我们找点事做吧?有点事做的话可能会忘得快些。”一边说着,韩嫣一边将水端了过来。 陆羽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好啊!那、那你说说,我们做、做些什么?” “我们去金陵吧!趁着无遮大会还没开始,再看看吴前辈和阿宁姐要追查的事情,我们能不能帮上点忙!” “好啊!”陆羽点了点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二十六章 两个人 就这样,陆羽与韩嫣便也来到了金陵王家。陆羽依旧时常露出生无可恋的神情。不过大家都以为他是为养父母之事伤心,所以便也没有多问。 又等了三天,武灵娇才终于回到了家里。她刚一进门便被人们堵了个正着,大家都急着想知道她究竟有没有想到什么线索,于是连哄再劝地将她拉进了正堂。 坐下喝了口水之后,武灵娇一脸不悦地说:“怎么着,歇都不让我歇一下呀?” 阿宁满脸堆笑:“武婆婆,知道您劳累了,但我们也等这么久了,你看看是不是先说说线索的事?” 武灵娇挥了挥手:“罢了罢了,那我就先跟你们说说。” “我小哥哥当年的那些好朋友啊!大多数都死在当年皇帝对母亲一党的清洗中了。我想了想,跟他关系好的人里面,只有两个人逃过了那一劫。其中一人的名字你们应该知道,那就是徐怀秋。” “是绵掌徐怀秋?我前不久还见过他!”阿宁后悔不跌地叫道。 武灵娇笑了笑:“也别太遗憾,徐怀秋那个人脾气古怪,就算你当时知道了他与我小哥哥相识,去问他当年的事情,他也未必能告诉你。” 吴道子点点头:“的确如此,那另一个人是谁?” “另一个人叫谢清流,他是南朝名士谢灵运的九世孙,地道的名门之后,但在江湖上的名气并不大。谢家老宅就在金陵,但常年留在老宅中的,就只有以管家为首的一众家丁丫鬟,谢家人普遍萍踪不定,他们的行踪连老宅的管家也说不准。” 其实陆羽在皎然的带领下去过谢家老宅,但此时他连心思都不在这儿,自然便没有出言附和。 于是武灵娇接着说:“而这个谢清流更是神秘,他已经很多年没在谢家老宅出现过了,常年住在老宅里的管家也说,他从来不记得谢清流向老宅传过消息。依我看,可能早就死了吧?” 说完,武灵娇站了起来:“好啦!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打算怎么办,你们自己商议吧,我要回去休息了。”然后也不等旁人回应,自顾自地走向后院休息。 王元宝陪笑道:“哈哈哈,我家夫人自小便行事恣意,这些年我又一直娇惯她,失礼之处,还请诸位不要见怪啊。” 接着他转头瞧向吴道子:“道子兄,下一步您如何打算?要找徐怀秋询问当年之事吗?若是那样的话我立刻向各地的商行知会一声,一起帮您找人。” “如此就多谢了。”吴道子拱手施礼道。但接着他又皱起了眉:“不过就像灵娇妹子刚才说的那样,徐怀秋那人性情古怪,就算找到他,他也未必肯跟我们好好说话。唉!若是能找到那个谢清流就好了。” 王元宝点点头:“道子兄说得有理,不过那个谢清流已经多年没有消息了,否则夫人也不会说他可能死了。” 眼见着这条线索就要断掉,韩嫣的声音却突然响起:“两位前辈,关于谢清流,晚辈这里可能有一些线索。” “哦?”吴道子顿时惊喜地望了过来:“你认识谢清流?” 韩嫣摇摇头:“谢清流我倒是不认识,但我认识另外一个人,他也是谢灵运的后代,说不定,在他那里能打探到谢清流的消息。” “你是说……皎然和尚?”一旁的王斓立刻明白了韩嫣的意思。 “没错!”韩嫣笑着说:“皎然和尚是谢灵运的十世孙,那个谢清流是谢灵运的九世孙,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可能要比谢清流和老宅管家之间,更亲近一些吧?” “没错!”吴道子的眼中露出了兴奋的光彩:“那韩姑娘,你知道皎然禅师现在在何处?” 韩嫣赧然一笑:“我也不清楚皎然和尚在哪。”但她接着伸手一指陆羽:“不过他可能知道。” 陆羽此前一直都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被韩嫣这么一指他自己先吓了一跳。茫然无措地问:“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能知道皎然和尚现在在哪!”韩嫣冲着他的耳朵大声说道。 陆羽连忙捂住耳朵,等她说完以后便皱着眉满脸不情愿地说:“我哪、哪里知道他会、会在哪?” “你好好想想,你们两个不是挺投缘的么?分别的时候,他就没跟你说过要去哪里?” 阿宁也接过话头:“鸿渐,你仔细想想,他就一句也没提过要去哪儿?” 陆羽根本不想动脑子,下意识地就要摇头否定。但韩嫣与阿宁的话一钻进耳朵,顿时便有一段记忆从脑子里钻了出来。 “我好像……真的知、知道他在哪。”陆羽不大确定地说。 “陆少侠,请讲。”吴道子满脸期待地向陆羽看了过来。 陆羽先回忆了片刻,然后才缓缓地说道:“我记得,他跟我说、说过,每年入冬以后,他都要去义、义阳郡的一、一个叫‘山后村’的村子,一直待到春、春节过后。” “那我们就去义阳!”阿宁果断地下了决定。 第二日,几人便向王元宝与武灵娇告辞,轻装简行,前往义阳郡的山后村。义阳郡位于金陵城西北方,距离大约八百里。好在道路十分通畅,一行人用了五天的时间,便到了义阳郡。 到了郡城以后,他们便向当地人打听山后村的位置。这山后村可着实是个小地方,就连许多当地人也是只听说过名字,不知道具体位置。后来是阿宁找到了一位在驿馆做了十几年的老差役,才终于确定了山后村的位置。 按照那老差役的指引,几人先是骑马向西走出十几里,然后将马寄放在客栈里,之后再徒步翻越十几里的山路,从早晨一直走到傍晚,才总算到了山后村。 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条狭窄的黄泥路,道路两旁则排列着一个个宽敞的农家院落。不时还有鸡鸭的叫声从院子里响起,传进他们的耳朵。 四处望了望,几人正想着找一家农户问一问皎然的消息,却听见一阵杂乱的响声从远处传了过来。不多时,就见一堆人厮打着朝这边靠了过来。 从衣着上就能看得出来,这些人分成两拨。一边是穿着粗布衣服的村民。大概有百十人。另一边则是一群穿着鲜红色劲装的男子。他们人数较少,大概只有二十余人。但双方相较,却是村民们落了下风。因为他们人数虽多,却夹杂着不少老弱病残。而对面那二十余人,却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而看他们的身手,显然都练过一些粗浅功夫,这样一来,村民们便只剩下被动挨打的份儿了。 “我们怎么办?”陆羽转头瞧向吴道子与阿宁。 “当然是帮村民打他们啦!这还用问?”说着,阿宁将腰间的白雪剑连着剑鞘抽了出来,然后转头对吴道子说道:“吴前辈,这几个小贼就不用您动手了,您原地歇歇,再护着点韩嫣妹子就好了。鸿渐,我们上!” 说着,阿宁便扛着带鞘的白雪剑,大步流星地走向人群。陆羽也抽出铁笛,跟着她走了上去。 他们两人一加入,情况顿时又来了个翻转。那些练过些粗浅功夫的汉子,又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两人如游园般信步前行,随手一挥便将那些气势汹汹的汉子打翻在地。 但那些汉子也着实悍勇,被两人打翻在地以后,只要还能动,便又立刻爬了起来。并且又有一队穿红衣的人从远处跑过来,前赴后继地加入战团。 见此情形,阿宁有些心烦了。她自然可以用点穴的手法将对手点住,但那样的话就又增加了麻烦。这时,一个身影从人群的缝隙中透了出来。那是个身穿华服的年轻人,大概有二十几岁的模样。远远地站在后方,被几个身材高大的红衣汉子环绕着,俨然一副首领的模样。 擒贼先擒王! 打定了这样的主意。阿宁脚步轻点,如一道鬼影般闪出了人群,转眼间便出现在那年轻男子的面前。男子身旁的几个红衣汉子还想出手阻拦,但被阿宁用剑鞘一抽,便像人形沙包般飞了出去。 下一刻白光一闪,白雪剑明亮的剑刃便架在了年轻男人的脖子上。 “叫他们住手。”阿宁淡淡地说。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男人显然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到了,色厉内荏地喊道。 “我管你是谁?只要你怕死就好!”阿宁冷笑道。说着,她将手中的剑向对方的脖子轻轻一压,顿时割出了一道血线。 “好好好!我、我答应你!”男人急急忙忙地应承道。然后扯着嗓子喊道:“住手——” 其实在他喊之前,不少看到他这边情形的红衣汉子便已经停了下来。只是场面比较混乱,有些人没有注意到他这边而已。此时听他这么一喊,人们便纷纷停了下来。 见他们停下手来,阿宁便冷哼了一声,然后一把将男人推开:“带着你的人,滚!” 男人先惊魂未定地喘了一阵儿,然后用怨毒的目光盯着阿宁:“我记住你了,有本事待在这儿别跑啊!” 说完,他一甩袍袖,在数十个红衣汉子的簇拥下飞快地逃向远方。他们带起的尘土足有一人多高,好一会儿,才消散干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二十七章 一群戴头巾的人 一见那群人被赶走了,村民们立刻兴高采烈地涌了上来。他们也顾不得自己还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忙不迭地将阿宁等人迎进了村中。 在村民家里坐下了之后,自然少不了一番千恩万谢。没等阿宁等人询问,便有嘴快的村民说明了那些人来这里捣乱的缘由:山后村紧靠着一片茶园,出产一种名为毛尖的茶。那华服公子看中了这片茶园,想要占为己有。村民们自然不能答应,于是双方便起了冲突。 趁这个机会,阿宁又向他们打听了皎然的消息,结果是皎然的确在前几日来了山后村,只是如今他与他寄居的那家农户一起进了县城,不在村中。于是一行人便应村民的挽留,在一家姓张的农户家里住下。 晚饭时,村民在张老伯家的院子里搭起了长条桌子,桌子上摆满了菜。村中百十口人在一起连吃再喝地聊到深夜,才各自散去。 一边收拾碗筷,张老伯还不忘感谢:“姑娘啊!真是谢谢你们啦!要是没有你们,我们今天可要被那些王八羔子给打惨喽!不过……”说着,张老伯叹了口气:“这种事我年轻时候也见识过,不怕别的,就怕他们过些日子去而复返。到时候你们不在了,我们就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话太扫兴,刚刚看大家都在兴头上,我也没敢说。姑娘,你看看,能不能给我们拿个长久的主意啊?” 阿宁迟疑了片刻,然后说道:“老伯,那个人是什么来头您知道吗?真想彻底地解决这问题的话,得对症下药才行啊!” 张老伯皱起了眉:“我们之前也没见过他,不过听他说他姓杨,是京城里什么舅的儿子?什么舅来着?” “老伯你想想,他说的……是不是国舅?”说着话,阿宁脑子里浮现出了男子喊叫时的情形:“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但愿不是。”她在心中祈祷着。 张老伯眼睛一亮:“对!就是果舅,我这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没听过这个姓呢!真是少见是吧?”说着冲着阿宁哈哈一笑。 但阿宁却笑不出来了,她勉强地咧了咧嘴,之后便垂下头,用头发遮住了自己的脸。然后挤眉弄眼地做了一番歇斯底里的表情。 “这运气也太棒了吧?随便一脚就能踢到铁板上?得罪谁不好,居然得罪了杨钊的儿子!那可是贵妃娘娘的外甥啊!这小子也是,闲的没事跑到这山沟里做什么……” 阿宁在心里咒骂了半天,才总算平静了些。然后她抬起头,朝着张老伯摆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老伯您放心,我们这就去商量一下,保证拿出一个十全十美的方法!”说着,她一把扯起身边的陆羽,又朝着韩嫣使了个眼色,最后来到吴道子的身旁轻声道:“前辈,进屋里说几句话。” 带着满脸的茫然,两人随着阿宁走进了屋中,围坐在了小方桌的周围。 “我们惹上麻烦了。”阿宁开门见山地说:“今天被我赶走的那个人,恐怕是杨贵妃的外甥,杨钊的儿子。” 韩嫣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吴道子也微微挑了挑双眉。只有陆羽依旧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似乎根本没听见阿宁在说什么。 “那我们怎么办?要不先跑吧!找人的事以后再说!”韩嫣显然知道杨家的势力庞大,顿时便害怕了起来。 “不行!”阿宁的态度很坚决:“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的话,那些村民们恐怕受的罪更多了,我们既然管了这事,就得管到底。” “好!我也赞成。”吴道子微微颔首:“那你打算怎么解决?要不然,亮一下你的身份?想来就算是杨家,也是有所忌惮的。” 其实陆羽与韩嫣也不知道阿宁确切身份,他们还是以为阿宁只是某个比较边缘的王爷的女儿。不过他们也不知道,以杨家的势力,一般的王爷根本对他们起不到任何震慑作用。 “不行!”阿宁又是断然拒绝:“我这次出来,本就是瞒着家里人。一旦亮明身份,我回京城以后就麻烦大了。而且杨家的势力着实可怕,若是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难免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说完这句话,没等几人追问,阿宁便提出了她惊人的想法:“我们杀了他吧!” “这……”吴道子皱起了眉:“占地一事,如今还没有村民丧命,就这样杀了他,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那是因为今天我们来了,否则再闹下去,能不出人命?杨家的名声,整个大唐都快传遍了,他们家哪有什么好人?除了这件事,别的坏事他肯定也没少做,杀他不冤!”阿宁理直气壮地说。 “阿宁姐说得对!对恶人仁慈就是在作恶,我赞成杀了他!”韩嫣毫不犹豫地回答。 “鸿渐,你怎么看?”阿宁推了推一旁的陆羽。 陆羽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含糊地答道:“恩?哦!好啊!” “前辈你看,大家都同意。”阿宁目光灼灼地望向吴道子。 吴道子沉吟片刻,然后无奈地点点头:“好吧,既然你们都这样想,那就去做吧。不过这件事我就不参与了,你们好好筹划吧!”说完,他便站起身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前辈不高兴了?”韩嫣有些担忧地说。 “前辈宅心仁厚,可能看不惯我们这样心狠手辣吧!”阿宁嘿嘿一笑。 “那阿宁姐,我们是不是赶紧筹划一下,要怎么去杀他?” “用得着什么筹划?”阿宁冷笑道:“就今天他们的那些打手,再多上一倍也奈何不了我们。我们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我跟鸿渐去打听一下他的住址,直接把脸蒙上冲进去就行了!” “可别轻敌了。”韩嫣有些不放心地说。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阿宁胸有成竹地说。 说完,她也站起了身:“今天挺累的了,我先回去歇着了啊!你们也早点休息。” 韩嫣应了一声,跟着站了起来,两人结伴走向张家给她们准备的卧房。 等她们离开后,陆羽才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慢悠悠地拖着两条腿,走到了一旁他与吴道子的卧房。顺势往铺好了棉被的土炕上一趴,便再不发出一丝声响。 第二天,陆羽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悠悠地爬了起来。他刚胡乱地洗了一把脸,阿宁与韩嫣便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鸿渐,杨家那小子居然今天就带人杀了回来,还在村头指名道姓地叫我们出去。走!我们去杀了他,也省得日后还得去找他了!”阿宁咬着牙说。 一听到杀人,陆羽略微清醒了一些:“有这么多人看着呢?就这样把他杀了会不会有麻烦啊!” “你笨啊!就不能在他体内埋上几道暗劲?他在这儿的时候让他好好的,等他离开之后再让他经脉寸断而亡!”阿宁捏紧拳头说道。 其实,她之所以这样坚持要杀掉杨钊的儿子,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在为恶。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对自己的怨恨。她怨恨那个明明决定了要杀掉安庆宗,动手时却对他的护卫手下留情的自己。 阿宁从小生长在深宫里,在她的认知中,不够心狠手辣的人,往往都不会有好的结局,所以她一定要让自己变得足够狠。 就从杀死杨公子开始。 陆羽跟着阿宁出了院门,立刻便有村民上来为他们引路。不多时便赶到了聚集着许多人的村口。 远远地两人便瞧见了那站在人群中央的杨公子,他的身边依旧围着一群红衣男子,人数比起昨天似乎还少了一些。 见此情形,阿宁顿时松了口气。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起来。但等她瞧清了那些红衣人的模样之后,她的脸上便露出了凝重之色。与昨天的那些红衣人略有不同,眼前的这些人的头上全都戴着头巾,将整个儿头包了起来。 但这显然不是让阿宁在意的地方,阿宁在意的地方是:从这些人的站姿上就能看得出来,他们都是些真正的武者,而不是像昨天那些人一样,只会些似是而非的把式。而且,那十几人站在那里,竟然隐隐间形成了一座阵法,让人从心底生出不可逾越的感觉。 “今天的对手似乎有些棘手,一会儿动手的时候小心些!”阿宁扭头朝着陆羽低声道。 陆羽也瞧出了凶险,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变得郑重了起来。 两人刚挤出人群,站到了村民们的前方,杨公子便瞧见了他们。他伸出手,朝着他们恶狠狠地一指:“就是他们两个,昨天让本公子无功而返,上!给我狠狠地教训他们!” 话音刚落,那十几个红衣汉子便如闪电般窜出,将陆羽与阿宁团团围住。下一刻,他们手中的长棍便化作了漫天的狂风暴雨,劈头盖脸地向陆羽与阿宁砸去。 陆羽与阿宁不敢怠慢,顿时展开身法,在长棍的缝隙间往来交错,一边招架着对方的攻击,一边寻找着对方的破绽。但对方十几人的招式竟有着互补的奇效,一人的招式出现了破绽,另外一人的招式却又刚好能替他弥补,一时间,陆羽与阿宁也没法破阵而出。 而且他们还发现,对方十几人的脚步几乎是不动的,他们动的只有手中的长棍。这样一来,他们的消耗就要比陆羽与阿宁两人小得多,若是打消耗战,自然是不利于他们两人。 阿宁的白雪剑是一柄极为锋利的宝剑,若是用它去斩那些长棍,尽管那些长棍全都是精铁打制,但八成也是斩的断的。但阿宁一来担心自己内力不够,损伤了宝剑,二来又觉得仗着手中利器毁人兵器有失颜面,所以一时间举棋不定。 至于陆羽,他的武功应付起对方的攻击已经十分艰难,就不用说什么破解之法了。 见两人陷入了苦战,杨公子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但他小声刚起,就见一道灰色的身影鬼魅般闪到了他的面前,干枯的手掌笔直地探出,伸向他的咽喉! 不过紧接着,另一道身影从他背后闪出,他同样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五指蜷曲成爪,对准对方的手掌扣了下去。 “啪”的一声轻响,两道身影一触即分,面对面地定住了脚步。 那从杨公子身后现身的老人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吴道子,一言不发。那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发颤,似乎受了些伤。 而吴道子则冷笑了一声:“你居然跑来当走狗了?你不是少林寺罗汉堂的主事吗?我没认错人吧?同尘禅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二十八章 世风日下的佛国 同尘嘴角僵硬地动了动,露出一丝极不自然的笑意:“吴施主,多年不见您一向可好?贫僧有礼了。”说着抬起微颤的右手,施了个单手佛礼。 “我倒是没什么长进,更老了些而已。倒是同尘禅师您的功夫长进了不少啊!”吴道子面带讥嘲地说。 同尘尴尬地一笑:“吴施主见笑了,贫僧苦修多年的龙爪手,在您的面前还不是不值一提?” 吴道子神色郑重地摇摇头:“诶!我说的可不是你的龙爪手!我说的,是你的脸皮功啊!不过我看你还没练到家啊!要不然也不用拿头巾把你的秃头遮起来了吧?” 同尘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但随即又平静了下来。“施主说得对,这种东西就算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说着一伸手,除下了头上的方巾,露出了那点着戒疤的光头。 围在周围的村民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吴道子则哈哈大笑道:“不错,和尚倒还算敢作敢当!”接着他又将目光投向正围着陆羽与阿宁那十几个戴着头巾的武僧:“还不叫他们住手吗?是想看看我的功夫?” “不敢。”同尘再次施了个礼,然后朝着缠斗着的人群大喝一声:“都停手——” 洪钟般的声音响彻全场,那些武僧微微一愣,随即整齐划一地收回了长棍。但他们并没有散开阵型,而是依旧包围着陆羽与阿宁,满脸戒备地注视着他们。 阿宁手臂一转,将白雪剑插入了腰间,但接着又向外一挥,抽出了那柄通体雪白的长剑。她已经思量清楚了,若是不全力施为,恐怕难以破开对方的阵势,所以若对方一会儿再攻上来,她就不会再有所保留了。 而陆羽之前内力已经消耗了不少,此时见对方停手,便赶忙抓紧时间调理气息。 瞧着那些人依旧围着陆羽与阿宁,吴道子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怎么?你们是打算歇一会儿再接着打?那依我看也不用歇了,早打完早散!” 同尘连忙摇头:“不不不,贫僧并无此意,只是贫僧一干人此行就是为了保护杨施主的安全,若是我们撤掉了阵势后,两位施主向杨施主出手,那贫僧岂不是自掘坟墓了吗?” 他的这句话说的很是响亮,显然就是要让阿宁与陆羽听到,然后做一个保证。 陆羽将目光移向了阿宁,心想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你在牵头,现在你赶紧拿个主意,是跟他们继续打还是怎么着? 阿宁哼了一声,抬起手指着杨公子的鼻子说:“昨天就是你们先动手打的村民,今天还是你让这些秃驴先动的手。你们要是不动手,我干嘛教训你?我还嫌累呢!” 陆羽在一旁听着,心说你变得可真快,来之前不是还说一定要趁这个机会把他杀了吗?现在又变成懒得动手啦? 杨公子气得怒发冲冠:“你、你这个恶妇!信不信本公子立刻一声令下,将你们两人打成肉泥?” 他在这边气得大吼大叫,同尘却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向杨公子说道:“杨施主,既然这两位施主不会再加害于你,那我就让弟子们撤下来啦。” 他这句话语气极为谦卑,似乎是在请示杨公子,但他说完了这句话后,却根本没给杨公子说话的时间,转身便对着那些武僧喊道:“两位施主已经没有恶意,还不赶紧退下?” “是!”那十几名武僧齐声应道,然后便如潮水般向后一退,回到了杨公子的身旁。只是有的武僧在之前的打斗中头巾歪了,露出半颗光秃秃的脑袋,引得围观的村民们发出一阵阵冷笑。 杨公子原本对同尘的的做法颇为不满,但看着那些武僧对他言听计从,便也知道自己若是跟他硬掰没什么好处,于是便顺坡下驴,冷笑着对阿宁说:“恶妇!本公子今天就发发善心,这件事我们就到此为止,如果你再敢阻挠本公子,本公子定然不会再留情!”说着他一转身,便要就此离去。 “等等!”阿宁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杨公子皱着眉转过身来:“怎么?本公子饶了你一命,你还不知足么?还有什么话说?” “给你看样东西。”说着,阿宁一挥手甩出了一道金光。 同尘立刻抢身上前,袍袖一挥,缠住了那道金光。等他确定没有什么异样之后,又把那件事物放在手中掂量了一番,然后才递给了杨公子。 “这什么鬼东西?”杨公子一边嘟囔着一边将那东西接了过来、拿到手里一看,只见那是块鎏金的腰牌,周围环绕着数条张牙舞爪的巨龙。一看到这龙形图样,杨公子便先愣了愣,因为龙形图样,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够使用的,否则便是谋反的大罪。对面的那个女人如果脑子正常的话,显然不会把自己谋反的事情昭告天下的。 一边想着,杨公子一边将腰牌翻了过来。然后他便看到了腰牌正中刻着的那个硕大的“亨”字。 他当然知道,如今的太子的名字,正是叫做李亨。 杨公子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了起来。他并没有像阿宁那般将腰牌扔回去,而是将他递给了身边的一名僧人,嘱咐他小心翼翼地将腰牌递到了阿宁的手上。然后他朝着阿宁端正地施了个拱手礼,朗声说道:“在下杨晞,家父乃当今贵妃娘娘的兄长,在朝中任太府卿之职,不知姑娘怎么称呼,与当今太子殿下又是什么关系?” 阿宁嘿嘿一笑:“我的名字不想告诉你,至于我与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我也不想告诉你,你自己猜吧!我只想说一件事,就是杨公子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把这个村里的茶园留给这些百姓?这么一块小地方也不是什么宝贝,犯不着大动干戈的,是吧?” 杨晞的目光接连变幻了数次,最后点点头,沉声道:“好!那我就给郡主个面子!”说完,他哼了一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同尘和一众武僧也朝着他们施了个佛礼,然后便追着杨晞的身影跑远了。 然而这一次,村民们却并没有迎上来。因为他们都被杨晞与阿宁的对话吓傻了。阿宁刚转过身,村民们便呼啦啦跪倒一大片,还高呼着:“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阿宁哭笑不得,只好走过去,连哄再劝地让他们站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回到了张家以后,张老伯对他们的态度也骤然一变,原本只是感激,但现在却又加上了恭敬,尤其是对阿宁,就差搭个台子把她供起来了。 “阿宁姐,原来你是太子的女儿啊!你怎么只告诉我们你是宗室之女呢?”私下里,韩嫣也用惊讶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意外。 阿宁淡然一笑:“太子不也是宗室的一员吗?我那样说没什么错误啊!” 韩嫣笑着摇摇头:“那怎么能一样?太子将来可是要……” 阿宁挥了挥手:“管它呢!总之我们永远都是朋友,没错吧!” “恩!”韩嫣用力地点了点头。 解决了韩嫣的问题,其他人的问题可就不好解决了。村中人全都对阿宁恭敬了起来,一见面就要行礼。这一恭敬,自然就多了许多隔阂。 除了早就知道她身份的吴道子之外,就只有陆羽一句话也没用她说,便对她保持着与之前一样的态度了。不过陆羽最近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爱答不理的,就连对杨晞的这件事,陆羽也只跟阿宁说了一句话:“做、做一个善良的人其实挺、挺好的,干嘛总***着自己变、变成心狠手辣的人呢?” 吴道子也对她说:“你瞧瞧,你之前还说,怕亮出身份给家里带去麻烦,那今天你为什么还要拿出那块腰牌呢?难道你真的觉得,有了那些僧人们看护之后,你就杀不了他了?” 阿宁明白,她又一次在心狠手辣的路上失败了。她在当时做决时,给自己找了的理由是:有少林僧人在一旁守着,杀人会很困难。 但她明白,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就是:她真的不想杀人。 “所以我才想受不了皇家的生活啊!”她暗自感慨道。 两天后,皎然与方家夫妇回到了村里。阿宁立刻张罗着大家搬了过去。村民们对她的恭敬她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所以在他们回来之前,她就“恐吓”所有的村民,不能将她的身份告知皎然与方家夫妇。 方家夫妇是一对五十余岁的夫妻,都长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他们和皎然的关系,与李佑之和陆羽的关系类似。皎然小的时候,便在这个村子里生活过几年。 人们刚安顿好,皎然便给大家泡上了一壶香气四溢的热茶。招呼着众人说:“来来来,这茶是本地的特产毛尖,快来尝尝!” 其实之前的几天,人们已经在村子里挨家挨户地喝了不少。但皎然泡出来的茶,无论是香气还是色泽,都比他们之前喝的那些茶要诱人得多。 瞧着几人喝得津津有味,皎然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可惜大家来得不是时候,只能喝这秋天采下来的白露茶了,明年春天大家有时间再来,小僧请几位尝一尝最好喝的明前茶。” 说着说着,他见陆羽一脸愁苦之色,面前的茶也没喝几口,便诧异地问:“诶?陆少侠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他都这样好几天了,不用管他。”阿宁没好气地说,然后她朝着皎然一抱拳:“大师,我们这次前来,是有件事情想请您帮忙。”紧接着,她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地说了一遍。 “你们要找谢清流?”皎然的脸色有些奇异,看不出是喜是怒。 “没错。”阿宁点了点头。 “不瞒几位,谢清流就是家父。”皎然淡淡地回答道,神情也变得平静了下来。 但其他几人却正相反,韩嫣还忍不住“啊”了一声。 而皎然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们瞠目结舌。 “我父亲二十年前就出家为僧了。现在,应该就在少林寺修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二十九章 山门前的罗汉阵 “你、你父亲也出、出家啦?这还真是子、子承父业啊!”陆羽用难掩惊讶的语气说道。 皎然微微一笑:“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那你们之间,还有联系吗?”阿宁问道。 皎然摇了摇头:“二十年前他进少林寺之前,就把我寄养到了这里,从那之后,我们就再没联系过。” “啊?”韩嫣瞪大了眼睛:“他就那么狠心?” “一入佛门,红尘中的种种便都已斩断。他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皎然极为淡然地说。 “那……大师您能跟我们一道去少林寺吗?”阿宁用恳求的目光望向皎然。 皎然哈哈一笑:“李施主!贫僧往日与少林寺从无往来,所以去与不去,是没什么分别的。你若是担心少林寺僧人因为杨晞之事为难你们,还是另寻他法的好。” “那……你就不想见见你父亲?”韩嫣皱着眉问。 “贫僧也已遁入空门,又怎会还记挂一个记忆中模糊不清的人呢?”皎然理所当然地说。 说完了这些,皎然便将他们扔到一旁,起身去帮方家夫妻收拾屋子去了。 韩嫣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我们刚得罪了他们,若是此时去少林寺,那些和尚肯定要找我们麻烦。” “那也得去啊!有没有别的办法。”阿宁无奈地说。 “哈哈,你们多虑了吧?”一直没说话的吴道子开了口:“以老夫对少林僧人的了解,他们应该还不至于卑劣到如此地步,前日之事他们定然有不得已的苦衷。再说此事本就是他们理亏,又怎么还好意思找我们麻烦呢?” “但愿这样吧!”阿宁半信半疑地说道。 第二日,几人便启程告辞,前往位于北方的少林寺。 少林寺地处嵩山腹地的少室山,所以叫做少林寺。本朝初年,少林寺中的十三位武僧曾多次帮助那时还是秦王的太宗皇帝化险为夷。所以太宗皇帝登极以后,便赏赐少林寺良田千顷,水碾一具,并称少林僧人为僧兵。此后,少林寺便名扬天下,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刹。 阿宁一行人出了山后村,取回了寄放在客栈的马匹,便顺着官道一路向北。到了第四天的晌午,他们便远远地瞧见了少室山那苍翠的身影。 几人在山脚下饱餐了一顿,便沿着山路向上攀去。上山的路是一条青石铺就的甬道。宽阔而平整。甬道的两边,生长着许多苍松翠柏。走出没多远,人们便在苍松翠柏之下,瞧见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石碑。 这些石碑都是历代在少林寺中修行过的高僧所刻,有的用来书写自己的体悟,有的用来记录重大的事件…… 沿着甬道向上行了一刻钟左右,人们便瞧见了那高悬着金字牌匾的大门。牌匾的底色是漆黑的,衬得那金色的“少林寺”三个字格外的耀眼,大门则是朱红的,与两旁的院墙有着同样的眼色。 此时,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大门的两旁则站着两个身穿灰布僧衣的和尚,他们的手中都拄着长棍,显得很是威武。 在向前走了一阵,他们便看清了那两名僧人的长相。阿宁觉得有些面熟,低声询问了一番后,发现陆羽也觉得面熟。于是基本确定,这两个武僧,就是前几天与他们动手的那些武僧中的两个。 比起他们,武僧认出他们就要更容易了。两个武僧的脸上顿时露出了诧异地神情,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其中的一个和尚立刻转身钻进了门里,另一个和尚则微微一笑,朝着走到跟前的一行人单手施礼道:“阿弥陀佛,师弟已经进去通禀了,还请几位施主稍后片刻。” 见对方态度和善,阿宁与韩嫣便放下心来。吴道子则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至于陆羽,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没多久,朱红色的大门便再度打开了,一群武僧从中涌了出来。起初,吴道子的神情十分淡然,但瞧着瞧着,他却皱起了眉:“怎么回事?怎么出来的全都是普通弟子?连个主事都没有?” 而武僧们涌出门后,大门便再度关了起来。其中的一名武僧走上前来,朝着人们施了一礼:“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几位施主。” 吴道子皱起了眉,没有作声。阿宁则上前一步,朗声道:“****禅师,小女子李梦宁,有些陈年旧事想要拜访寺中的一位高僧,不知禅师可否通禀一声。” ****微微一笑,露出一丝恳求的神情:“李施主,山后村之事是我们的错,俗话说得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您就别揪着不放了成吗?” 阿宁一愣:“禅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真的有事想要拜访寺中的一位高僧,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啊!” “李施主,您就别拿我们开玩笑了,您要拜访的,就是我们的方丈同光大师吧?您口中的‘陈年旧事’,不就是前几天的事吗?可还算不得旧啊!” 阿宁气得哭笑不得:“禅师,我真的没打算去找你们方丈告状!我是真的有事情想要请教寺中的高僧!” 哪知她这一说,****的脸上却露出了不悦的神情:“李施主,您这样口是心非,贫僧可没办法跟您谈下去啦!” 阿宁也来了气:“我说的就是实话,你死活不信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废话了,就一句话,到底让不让我们进去?” “阿弥陀佛!”****高吟了一声佛号:“既然女施主执意如此,贫僧也就没法客气了!摆阵!”十几名僧人瞬间散开,再次围成了他们在山后村时摆出的阵势,将阿宁、陆羽与韩嫣围在当中。却唯独将吴道子漏在外面。 ****朝着吴道子躬身一礼:“吴施主,您是前辈高人。威名遍及大江南北,定然不会与我们这帮小辈动手,对吧?” 吴道子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而问道:“你师父是谁?” ****有些茫然地回答道:“贫僧的师尊,便是同光方丈。” “别跟着他了,你资质太好了,跟着他是浪费!”吴道子面露惋惜地说。 “前辈谬赞了,贫僧……” 没等他说完,吴道子便打断了他:“你应该给自己一刀,进宫去伺候宫里的娘娘们,以你的资质,不出几年,高力士怕是都及不上你!” ****的脸色一阵青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贫僧一心向佛,怎会转投他处?施主您倒是得注意些,切莫坏了自己的名声才好!”然后他将目光转向了被围在阵中的三人,大喝了一声:“起!” 十六条长棍在刹那间抬起,笔直地指向阵中,将三人通向各个方向的道路尽数封死。 “施主,贫僧劝您还是就此离去吧,这样大家脸上都好看。”慧明紧盯着阿宁说。 阿宁哈哈一笑:“真是没想到,现在的和尚不要脸居然到了这样的程度。鸿渐,收拾他们!”说着她一挥手,雪白色的剑光便直指苍穹。另一边的陆羽也抽出了金笔与铁笛,同时将韩嫣揽到他身后,准备随时出手。 而这时,吴道子的声音从人群外响起:“阿宁,陆少侠,之前是老夫想岔了,原来少林寺已经不是老夫记忆里的少林寺了。不过想破这罗汉阵,却也不难。这阵法,本是用来考较弟子勇气的阵法。越是畏首畏尾,便越会被它困住。以你们两人的武功,只要鼓足勇气硬闯,破这个阵也不算什么难事!” “多谢前辈指点!”澎湃的战意从阿宁的眼中涌出。“鸿渐,动手!”话音未落,她的剑光便化作了漫天的鹅毛大雪,笔直地向前方挥洒而出。 而陆羽也用出了最为刚猛的绘虎,金色的笔锋勾勒出一只张牙舞爪的巨虎,如同裹挟着风雷一般,冲向周围那枷锁般的棍阵。 见他们已经出手,那十六个武僧便也甩开了长棍。精铁打制的长棍如一条条勇猛的巨蟒,稍有不慎被它们击中,便免不得筋断骨折。 若没有吴道子之前的那句话,阿宁与陆羽面对这样的攻势自然会采取避其锋芒的打法。但有了吴道子的嘱咐,两人便用起了硬碰硬的打法,对方的攻势越强,他们的反击就越强。 起初,这种打法极为吃力。两人都忍不住有些质疑吴道子的话,但打着打着,他们就发现,对方的阵势开始变得散乱了,棍与棍之间的配合,开始出现了破绽。 见此情形,两人心中大喜,连忙鼓起余勇,继续以硬碰硬,以强对强。终于,阿宁前方的两名武僧在接了她一剑之后,出招的速度明显地慢了一拍,没能跟得上阿宁的速度。阿宁顿时手腕一转,一招千山暮雪横扫而出! 经过吴道子的点拨,再加上阿宁自己的钻研。这一招如今已经今非昔比。雪白的剑光在原地一闪,瞬间便到了那武僧的面前,那数尺长的距离,在这一剑之下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剑光斩落,眼见着那武僧持棍的手掌便要不保。这时,一道浑厚的声音如雷霆般响起:“阿弥陀佛!女施主手下留情!” 声音如炸雷般在阿宁的耳畔响起,她瞬间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呆在了那里,手中的剑光也停在了空中。而她对面的武僧也吓得惊慌失措,将手抽回来之时险些自己撞到剑刃上。 过了片刻,阿宁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月白色僧衣,身披袈裟的和尚正站在台阶之上。那和尚生了张圆脸,眉毛与胡须都已是雪白之色。瞧他的眉眼,原本应该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但此时,他却是满面怒容,望着场中的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 而吴道子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同光和尚,怎么?多年不见,少林寺已经变成了一群土匪的山头了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三十章 欲见山人,先饮山茶 同光方丈面沉似水,沉默了许久才叹息道:“老衲教徒无方,让施主们见笑了。”接着,他转头瞧向****等人:“你们几个,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戒律堂等候发落?” 众武僧此时都变成了苦瓜脸,一听到同光呵斥,连忙齐声应了声:“是!”然后便提着铁棍,灰溜溜地钻进了山门。 等他们全都入了门中,同光又朝着众人施了个礼,赔笑道:“几位施主,方才逆徒们多有得罪,老衲这里先赔个不是,请诸位入寺中一叙。”说着,他对着敞开的山门摆出了“请”的手势。 吴道子也不说话,迈开大步,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山门。阿宁等人见他如此,便也赶忙跟了上去,只是在路过同光身边时,朝着这位少林方丈拱手致意了一番。 进了山门,立刻便有小沙弥上前引路。几人径直穿过了天王殿与大雄宝殿,然后向右一转,走进了一座小院之中。小院中有一座三间的屋子,正是同光平日里起居与处理事务的方丈室。 之前几人路过的天王殿与大雄宝殿都建得雄伟气派,但这方丈室却是简简单单的三间平房,显得十分朴素。 进了方丈室,吴道子也不等同光进门,自顾自地坐在了西侧的椅子上,而其他几人则等着同光进门让座后,才各自落座。 瞧着端坐在身旁的吴道子,同光的神情很是尴尬,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吴道子叹了口气,用失望的眼神望着同光,率先说道:“多年前,我画出《地狱变相图》的那一天,我就知道,这人世间处处皆为地狱,没想到如今连禅宗祖庭这样的方外之地都不能幸免,真让人失望啊!” 同光苦笑道:“世间种种,皆是无奈。老衲倒是希望自己是个山间的小沙弥,这样也就不会有如此罪孽了。” 阿宁等人都听出了一些他们两人话中的意思,但又有些难以相信,其中尤以韩嫣为甚。同光刚一说完,她便忍不出开口道:“方丈大师,这么说,那些和尚帮着杨钊儿子的事情,您是知道的喽?” 同光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他们下山保护杨施主之事,老衲确实知道,但方才他们在山门外为难几位之事,老衲就着实不知了。” 韩嫣的脸上顿时浮起一层怒气:“那大师您解释一下吧?少林寺什么时候成了杨家的狗腿子了?” 同光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地说:“女施主,您可能不相信,但老衲若不这样做,少林寺可能就很难撑下去啦!” “怎么可能?”韩嫣瞪大了眼睛:“你们少林寺的良田,没有一千亩也有八百亩,就算再缺钱,也可以种田养活自己啊!又怎么会撑不下去?” 同光苦笑道:“女施主,不是您想的那样的,老衲说的撑不下去,并不是指本寺缺钱,正相反,本寺的隐患就在于田产财帛太多,势力太大。” “嗯?这是什么道理?”韩嫣更奇怪了,不过一旁的阿宁此时已基本猜到了其中的玄机。 就听同光接着说道:“女施主,您是不是觉得,少林寺在太宗朝受过封赏,如今也依旧受朝廷优待呢?” 韩嫣略一思忖:“即便没什么优待,也该比其它寺院过得舒坦些吧?” 同光摇摇头:“恰恰相反。女施主请听老衲解释,这其中的原因有两点。其一,自汉代以来,各大王朝便以儒术治国,而遁入空门在儒家看来又始终是离经叛道之举。试想,若是百姓们都被佛法感召,来寺院皈依,那自然就没人耕田,没人做工,没人经商,没人从军了。甚至连做官的人可能都不够了。而像本寺这样名声在外的寺院,每年跑来想要剃度的人成百上千。这样一来,朝廷又怎么能让我们过得舒坦呢?” “若说这点还只是癣疥之疾的话,那第二个原因可就更严重了。对于朝廷而言,一提到佛,他们往往就会想到道。而想到了道之后,就很容易想到东汉末年席卷天下的黄巾之乱。尽管我们释家追求解脱,绝不会干这种举旗造反之事。但朝廷却始终对我们心存芥蒂,尤其是像我们这样名声在外的寺院。我们释家历代传人都不遗余力地向朝廷解释‘我们佛家弟子绝不会做那样让自己下地狱的恶事’的。但却始终没有取得朝廷足够的信任。所以以但我们过于壮大,朝廷就会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我们了。为此,老衲每年都要拒绝大量想要来剃度的信徒,刻意的控制寺中僧人的数量。” 说到这儿,同光叹了口气:“所以啊女施主,在朝中如日中天的杨家请我们办些事,老衲又哪里敢不答应呢?” 此时的韩嫣,脸上已经没了怒气,二十多了一丝无奈。她也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有点懂吴前辈的那句‘人间处处是地狱’了,原来出家当和尚也有这么多的不如意。如大师所说,你们这样行事倒也无可厚非。” “多谢女施主体谅。”同光满脸感激地说。 “别人的体谅易得,只是不知你自己能体谅自己吗?”吴道子淡淡地说道。 同光点点头:“是啊!老衲此生怕是要下阿鼻地狱了。但若因老衲的所作所为,我释家得以发展壮大,有更多的人能够往生极乐,那么老衲也就无怨无悔了。” “好!希望你求仁得仁吧!”吴道子叹了口气道。 一旁的阿宁早已按捺不住,吴道子话音刚落,她便接过话来:“方丈,既然话已经说开,那这件事我们就先放到一边。我等此次前来,还有要事想请方丈帮忙。”说着,便将谢清流之事讲述了一遍。 同光的眼中透出些微的诧异:“哦?你们要找清流师弟?” 这句话无疑肯定了谢清流就在少林寺,听了这句话,几人悬了一路的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 “那方丈大师,能否请您派人带我们去见那位大师?”阿宁兴冲冲地问道。 同光笑了笑:“自然可以,只不过————师弟在十几年前便开始闭门谢客,除了他的一个弟子之外谁都不见,每次有人想见他,他都要出一些刁钻的问题来难为对方,至今还没人能答对问题,就连老衲也是十几年没见过他的面了。” “这……”几人面面相觑,顿时担心了起来。这时吴道子开口道:“还是先带我们过去吧,能不能答上问题,总得试过才知道。” “好。”同光应了一声,而后转向身边的小沙弥:“明方,你带几位施主去见你师叔。”说完又转回头面向阿宁等人:“师弟的法号也叫作清流,几位如此称呼他便好。” 清流和尚住的地方,在少林寺背后的五乳峰达摩洞附近。据传,达摩洞便是禅宗达摩祖师面壁九年的处所。而达摩洞上方不远处,有一座小木屋,那便是清流和尚住的地方。 明方小和尚带着几人来到了屋门前,便停住了脚步。他朝着几人施了个礼,然后朝着石塔高声道:“师兄!明理师兄!有客人来访!” 不多时,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僧人推门而出,来到了众人近前。他先对明方回了个礼,而后朝着众人施礼道:“阿弥陀佛,列位施主,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阿宁拱了拱手:“我等此行前来,是为了求见清流大师,还请您行个方便。” 明理点了点头:“我自当禀明师父,但师父早年便立下规矩,只有答对了他的题目的人,他才会相见,否则就算几位硬闯进来,师父也不会说一句话的。” 阿宁点点头:“好!那就请您禀明大师,请他出题吧!” 于是明理转身回了木屋。隔了好久,他才走出门来。而这时的他,手中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四杯香气四溢的热茶。他小心地走上前来,将托盘伸到了阿宁的面前。 阿宁连忙推辞道:“师父,这茶我们一会儿再喝,您还是先把清流大师出的题告诉我们吧!” 明理摇摇头:“这四杯茶就是我师父出的题了。” “什么意思?”阿宁疑惑地问。 “意思是,师父的题目就是:请几位尝出这四杯茶中哪杯是毛尖。”明理微笑着说。 “这……”几人立刻面面相觑了起来。在山后村时,他们倒是都喝过毛尖,但当时谁也想不到会有今天的局面,所以也就是喝着玩,谁也没有认真品味毛尖的味道。走上前看去,四杯茶中的茶叶都被小心地去掉了,显然也没法通过叶片的外形猜出答案。 就在这时,陆羽轻声道:“我来试试吧。” 这一路上,几乎所有的事情他都没什么兴趣。但茶之一道,却已经伴随他走过了十余年的光阴。一听见有人拿茶来出题,他便忍不住想尝试一下。 走上前来,陆羽端起左数的第一杯茶,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细细地品味。温热的水流从喉咙流下,散发出一股清新的香气来。 隔了片刻,他又用一模一样的动作喝下了第二杯。然后是第三杯、第四杯。 喝到第三杯时,他的眼中骤然一亮,因为他发现,第三杯的味道,与皎然给他们冲的毛尖茶几乎没什么差别。但他喝完第四杯之后,却又皱起了眉,因为这四杯茶,味道截然不同,对于钻研茶道之人来说,轻易地就分辨出来。清流和尚会出这种简单的题目吗? 想着想着,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心中升起。他伸出手来,再次将这四杯茶从左至右地尝了一边。然后他定了定神,双眼放光地说出了答案: “这四杯,全都是毛尖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三十一章 易筋洗髓 “这四杯茶都是毛尖。”陆羽自信满满地说道:“尽管这、这四杯茶的香气、色泽、味道都、都有所不同。但它们喝下去后,味道在口、口中的变化过程却基、基本相同,区别只在于有、有的起初略苦,有的回甘味浓。所以说,这四杯茶乃、乃是同一种茶,只是采摘的季节不同,才造成如、如此大的差异。”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清亮的声音从木屋中响起:“施主果然聪颖过人,既然答对了老衲的问题,那就请进吧。” 明理也朝着他们微微笑道:“几位施主,请。”说着一转身,率先向木屋走去。 几人跟着明理进了门,只见屋中的陈设极为简洁,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之外,就只有一架书卷,一张瑶琴,连佛像都没有。整个屋子的地面都是由木板铺成。屋子中央摆着几个蒲团,其中一块蒲团上坐着位五十余岁的僧人。尽管他脸上有了些皱纹,双眉也透出些许的灰色。但却依旧是一副眉分八彩、目若朗星的潇洒面容,配上那身月白色长袍,真如一位跌入凡间的仙人。 几人走上前来,吴道子拱了拱手,而其余几人则朝着他躬身施礼。清流和尚则起身还礼。施礼过后,他便请几人坐到了他周围的蒲团之上。而后,又依次问清了几人的名姓。 寒暄过后,没等阿宁说话,陆羽便先开口道:“前辈,晚、晚辈有一事不解,一般前来求、求见前辈之人,都是有事、事情要请前辈帮忙,前、前辈身为佛、佛家弟子,理当以救、救济众生为任,又为何要出题为、为难众生呢?” “陆施主此言差矣!贫僧也不过是世间渺小的众生之一,又哪有什么救济众生的能力?若是将时间都浪费在旁人身上,老衲自己又如何解脱?至于出题,则是因为老衲不想见俗人罢了。”清流极为坦然地说。 “这……”陆羽听得目瞪口呆,但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于是阿宁接过话来:“大师,那我们答对了您的问题,可以请您帮我们解答疑惑吗?” 清流点点头:“自然可以。” 阿宁立刻拿出了那块血玉。“大师,您看看,您是否认识此物?” “好,我看看。”清流微笑着将目光移到了那块血玉上,然后他的笑容很快便凝固了。 “这不是武崇行大哥……不,武施主当年随身佩戴之物吗?你是从何得来的?”望着那块血玉,清流的眼中有怀念、有欣喜、也有浓如墨色的悲哀。 一见清流立刻认出了此物,吴道子与阿宁的神情便都变得郑重了起来。 “此事与我一位友人的身亡有关,还请大师仔细想想,此物是否被武崇行前辈送给了他人呢?”阿宁满脸急切地问道。 “哦?居然还与人命有关?”清流皱起了眉:“让我想想……别说,当年他好像还真跟我说过,将这血玉送给了一个女子,那女子还是出自那个名门望族,让我想想……” 说着,清流便沉默了下来。其余几人便都眼巴巴地望着他。 终于,清流眼中一亮,开口道:“我想起来了,当初武崇行是把这块血玉送给了一个叫杨念娇的年轻女子,那女子出身于弘农杨氏。” “还有什么其它的信息吗?只知道名字的话也是白搭啊!”韩嫣皱着眉道。 阿宁却摇了摇头:“不不,像弘农杨氏这样的大族,是一定有族谱的。如果那女子的确出身于弘农杨氏,只要找到如今弘农杨氏的当家人,请他拿族谱出来看上一番,自然就知道她是何许人了。” 但接着,她突然惊叫了一声:“呀!这下可糟了!弘农杨氏如今的当家人,不就是贵妃娘娘的哥哥,杨晞那小子的父亲杨钊嘛!” 一听这话,就连吴道子也露出了些许为难之色。只有清流微微一笑,初见血玉时的怀念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释然的神情。 他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贫僧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告知你们了。这红尘中的种种,都已与贫僧再无瓜葛,若是没有其它的事情,那几位就请自便吧。” 见他已经有了送客的意思,几人便也不好再多留,于是纷纷起身告辞。 一路下了山来,回到了少林寺中时。天已经黑了。同光早已吩咐僧人们在寺中的东南角收拾出一个院落,供几人居住。 简单地商议了一番,阿宁与吴道子便决定先回长安,然后再根据实际情况看看要想什么方法看到杨家的族谱。 “要不你们也跟我们一道去长安?反正鸿渐早晚都要走上一趟。”阿宁对陆羽与韩嫣说。 陆羽想了想:“不成!去、去长安可是件大、大事,万一有什么变、变故被扣在那、那里回不来,就、就麻烦了。我还是等、等手头的事情处、处理好,回龙盖寺知会一下师父,再、再去长安的好。” “说得不错!”吴道子表示赞同:“遇事的确是应该考虑周全。那么接下来你打算做些什么?距离无遮大会还有一整个冬天呢!” 陆羽皱了皱眉:“还、还没想好,好、好像确实也没什么事好做。” “那我给你找点事做吧!”吴道子微笑着道。 “对!前辈您给他多找点事情,这样他就没时间心烦了!”韩嫣随声附和。 “哦?也好!不、不知前辈想让晚辈做、做些什么呢?”陆羽问道。 吴道子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日清早,几人便来到方丈室。 吴道子朝着迎出门来的同光一拱手:“方丈!我跟阿宁今天就打算启程返回长安了,多谢您的招待啦!” 同光还了一礼:“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既然有事,老衲也就不挽留了,就在此祝两位施主诸事顺遂了!” 接着,他将目光移向陆羽与韩嫣:“不知陆施主与韩施主有何打算?愿不愿在少林寺中多留几日?” 陆羽正要婉言相拒,吴道子却开口道:“只是在少林寺中留几日吗?” 同光顿时露出不解的神情:“吴施主您的意思是……” 吴道子哼了一声:“昨天你才刚说自己有罪,怎么?只是空口说说吗?不打算拿点东西出来回报吗?” 同光苦笑道:“吴施主,本寺虽说顶着个‘天下第一古刹’的名头,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寺院罢了,红尘中的那些宝物,老衲可是真的拿不出来。” “谁要那些东西?”吴道子紧盯着同光:“你们少林寺,不是有个地方,让许多江湖人朝思夜想吗?” 同光沉默了片刻,而后释然地点点头,并将目光渐渐地转向陆羽和韩嫣:“我知道了!两位施主,从今日起,你们可以自由出入本寺的藏经阁。过会儿我就会知会全寺,叫他们不得阻拦!” “什么?”陆羽和韩嫣齐声叫道。他们都用震惊的神情望着吴道子,显然是明白了进藏经阁参悟,便是他给陆羽找的事情。只是这件事,未免也太好了一些。 少林寺声名显赫的原因,除了它禅宗祖庭的地位之外,便是它的高深武学。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名头,没几个江湖人不知道的。而这七十二绝技的秘籍,则尽数放在藏经阁之中。吴道子之前说藏经阁是‘许多江湖人朝思夜想’的地方,确实是千真万确的事。 听到同光方丈的话后,陆羽和韩嫣都有些精神恍惚,有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直到将吴道子送出山门,他们的脸上都还带着些许的茫然。 瞧着他们的模样,吴道子微微一笑:“不用怀疑了,你们听到的都是真的,这个冬天,你们就待在少林寺里好好练练功夫吧!” 陆羽和韩嫣点头称是,接着,韩嫣便满脸兴奋地道:“多谢前辈啦!我要趁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把少林七十二绝技学全!” 少林的每一项绝技,都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打磨,才能真正精通,短期内最多也只是学个皮毛。韩嫣说这话自然是在开玩笑,但吴道子却神色严肃地说道:“千万别,就算能学全,也别那么干。” “为什么?”韩嫣很是不解。 吴道子沉声道:“因为那七十二绝技,本就是为了不同特性的人设计的,有许多功夫名号、招式不同,但本质却是完全相同的。这样的功夫挑一样适合自己的学就好,学多了只是浪费时间。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我建议你挑两样功夫,你若勤奋些的话,下山前便能基本入门。至于练哪样功夫,你先自己选一选,如果实在选不出来的话,我推荐你去练拈花指和千叶手,这两样功夫比较适合女子。” 韩嫣连连点头。 而吴道子则将目光转向了陆羽:“至于陆少侠,那些功夫就不要练了,这三个月,你就只钻研易筋洗髓两经便好。” 陆羽一愣:“前、前辈,之前晚、晚辈将四、四字诀与般若功一同修炼,被您制止了,如今您怎、怎么又让晚辈去修炼其它的内、内功呢?” “非也非也!”吴道子摆了摆手:“易经洗髓两经,与通常的内功不同,它并不能助人修习内力,所以自然也就不会与修习内力的功法相冲了。” “那、那我练它们做什么?” “自然有用!这两部经书,能够温养经脉,排出其中的杂质。这样一来,你那般若功的修炼速度,绝对能快上数倍!”说着,吴道子嘴角一勾:“好了,话就说到这儿啦!两位再会!” 说完他一转身,同阿宁一道扬长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山路的尽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三十二章 光阴的包袱 旭日东升,金黄色的光芒洒遍了大地。麻雀唧唧喳喳地在枝头喧闹着,它轻轻地一跳,便震落了一滴混杂着冰屑的水珠,那水珠在空中被风一吹,顷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最后一场雪所留下的最后痕迹,就这样在这个安静的早晨,悄然消失了。 冬天已经彻底地成为了过去。 扫帚与地面的摩擦声响起,麻雀惊得扑棱棱拍打起翅膀,慌张地向高处飞去。拿着扫帚的明方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看着那在空中打着旋儿的麻雀,不由得微微勾起了嘴角。 在少年人的眼中,世上所有的事物似乎都很美好。 这时,脚步声在小院门口响起。明方抬头望去,只见陆羽与韩嫣正迈过门槛,走进院来。 经过了这一冬,两人的样貌都有了些许的变化。陆羽的身高已经接近了八尺,肩背比起之前要宽阔许多,眉宇间也显露出了几分棱角。比起三个月之前,显然多了几分成年人的模样。韩嫣的身高也超过了六尺,身体也开始显露出玲珑的曲线。此时的她如果再想男扮女装,怕是要比原来难上许多了。 走进门来,陆羽朝着同方拱了拱手:“小禅师,方丈大师此、此时起床了没有?” 没等明方回答,同光方丈的声音便从屋中响起:“陆施主,老衲已经做过早课了,施主请进吧。”话音刚落,方丈室的门便从内向外地敞开了,而屋内的同光却还坐在距离门口两丈左右的长椅上,只是将右掌的掌心遥遥地对向房门。显然方才他是以身后内力隔空推开的房门。 朝着明方微笑着点点头,陆羽与韩嫣便迈进了方丈室的门。转身关好房门,两人便朝着同光躬身一礼,齐声道:“方丈大师,我们是来辞行的。” 同光有些惊讶地站起身:“怎么?两位今日就要走吗?为何不提前知会一声?也好让老衲带领弟子们送送二位啊!” “是啊,现在就要出、出发了,这样才好在日落之前赶、赶到城中落脚。至于饯行……”陆羽露出一丝苦笑:“恕晚辈直言,寺、寺中的其他人对我们,可不是都像方、方丈大师这样友善的。” 这三个月来,陆羽与韩嫣可没少受寺中僧人的刁难。与同光方丈同辈的高僧们自然不会有这样的举动,但那些后辈弟子们看到他们两个外人居然能随意进入藏经阁,便纷纷心生不忿,再加上慧明等人的挑唆,许多僧人便开始找他们的麻烦。 每次他们进入藏经阁后,总有僧人在他们身旁监视,生怕他们将藏经阁中的典籍带走,他们的住处也经常被僧人以打扫为名进行搜查。不过两人从未动过这样的心思,那些僧人的这一系列手段自然是毫无用处。 原本以韩嫣的脾气,第一次听到少林僧人怀疑的言语时,就打算离开了。只是陆羽劝她再等两天,看看事情是否有转变,她这才忍了下来。而等了几天后,韩嫣确实改了主意。倒不是少林寺僧人对他们的态度有什么改变,而是她与陆羽都被少林寺的精妙武功吸引了。 在这之前,韩嫣的武功稀松平常,内力倒还算有点基础,但招式就一塌糊涂了。他父亲去世时她年纪很小,还没来得及学什么精妙的招式,而陆羽的武学招式又不适合她。于是她便任由自己的招式这样糊涂下去了。 而这次,她按照吴道子的建议翻阅了拈花指和千叶手,立刻便被这两门武学吸引,废寝忘食地练习了起来。 而陆羽所参悟的《易筋》、《洗髓》二经,更是少林寺的不用到院子里,若他不是在说大话的话,那他对力道的掌控力,必然是到了相当高的层次。 听了同光的话,陆羽也不多言,只是轻轻地笑了笑,然后一抬手:“前辈,请了!” 话音未落,他的手指便化作一道残影,向着同光方丈直刺而去。 那道残影忽隐忽现,犹如青烟般虚无缥缈,让人不由得产生目眩之感,但同光方丈却浑不在意,他依旧含着笑看着陆羽,只是轻飘飘地伸出手掌,迎向陆羽刺来的手指, 韩嫣在一旁看得分明,那就是直来直去的一招千叶手,按理说是挡不住陆羽那虚无缥缈的一指的。但同光的手掌,却正如一片随风飘舞的青叶,陆羽的指风一动,他的手掌便也随之而动,始终将陆羽的手指笼罩在他的五指之间。 眼见着陆羽的手指便要落入同光的手掌之中,这时,异变陡生。 陆羽的指影在刹那间分散开来,化作了漫天的光影,每一道光影都裹挟着无坚不摧劲气,如狂风骤雨般冲上前去。 同光的千叶手再精妙,又怎么挡着住漫天的风雨? 那无尽的光影瞬间便突破了他的阻挡。指风所过,同光方丈的衣袖上显出了数十道裂痕,宛若被利刃切过。而陆羽的攻势毫不停歇,势如破竹地冲向他的胸膛! 同光的神情变得凝重了,他右手向后微收,又伸出了左手,双手手腕相抵,手掌五指张开面向前方。而后,他的双手一转,圆盘形的螺旋劲气顿时从他的掌中绽开,如一柄巨大的伞,旋转着迎上了面前的漫天风雨。 少顷,风止雨歇,而那伞状劲气也消散一空。两人相对而立,陆羽与出手前的模样一般无二,同光方丈却被撕裂了一只衣袖。相比之下,竟是陆羽占了一丝上风。 沉默了片刻,同光的神情恢复了惯常的平和,他微笑着点点头:“陆施主,这招果然了得,若施主没有言明便骤然出手,怕是老衲也要伤在这招之下了,不知这是什么武功?” “多谢前辈夸赞。”陆羽的脸上也带上了一丝喜色:“这一招是晚、晚辈将几种招、招式融合起来,自创的一招。晚辈喜欢饮茶,便以金陵的雨、雨花茶为其命名为‘雨花’。依照晚辈的设想,这招应该有两、两个阶段。第一阶段的化、化雨前辈已经看到了,但第二阶段的绽、绽放晚辈却、却无能为力了,因为晚辈每次尝、尝试在招式中加上‘绽放’的力道,招式的变、变化就会减慢,这一招便失去了它最、最大的优势。所以晚辈想请教前辈,可有什么方、方式能够帮助晚辈完成这招?” 这一招雨花,是陆羽以“描松”为基础,但却是改守为攻,将那万千的松针化作了凌厉的指风,并融合了“点蜓”的虚实变化。原本他还想将“刻昙”的绽放之力也融合进去,但尝试了许多次,却始终无法成功。 思索了片刻,同光沉吟道:“施主的这招,如今已算得上出类拔萃了,若再想更进一步,的确不是易事。老衲倒是有一个想法,施主可以试一试,但若不成,还请施主莫要见笑。” “哪里的话,请前辈赐教。”陆羽满脸恭敬地说道。 同光双手合十:“既然自己无法加上第二重变化,那何不向对手借力呢?” “向对手借力……”陆羽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之色:“我懂了,多谢前辈指点。” “何足挂齿,施主客气了。还有什么事能让老衲效劳的吗?”同光和善地问。 “没有了。已经很麻、麻烦前辈了。”陆羽满是感激地说。但接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犹疑,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恕晚辈多嘴,晚辈想问前辈,您圆寂之后,方丈之位打算传给何人?” 同光愣了愣,但随即就明白了陆羽的用意,很是坦诚地说道:“若是老衲活不到三十年,那此事就有些难办了。若老衲能再活三十年,这方丈之位,老衲打算让明方来接任。不过此事重大,还请两位施主莫要泄露。” 陆羽哈哈一笑:“若是由明方接任,少林寺倒还、还算有点希望。即是如此,晚辈就祝前辈长命百岁啦!” 说完,陆羽又朝着同光躬身一礼,然后一转身,紧了紧肩头的包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三十三章 扑朔迷离 下了少室山,陆羽与韩嫣先在山下的客店中大吃了一顿。这三个月以来,两人除了春节前后下了次山外,便始终住在少林寺内。吃的自然都是寺中的斋饭,当真可以算作三月不知肉味了。 解了馋之后,两人又在附近的城镇中找了家估衣铺,各自做了几套衣服,经过了三个月,两人的个子都长了不少,之前的衣服已经有些不合身了。而换下来的旧衣服,两人瞧着路边一男一女两个小乞丐可怜,便随手送给了他们。 做好了这些以后,两人才一路向南,赶往金陵。 早在多日以前,两人就从王蕙送来的书信处得知,今年无遮大会的举办地是金陵城西的栖霞寺。尽管距离大会正式开始还有些日子,但他们觉得眠龙岛众人或洛淼可能会提前到场,甚至不空禅师也可能早到,所以两人决定不进金陵城,而是直接前往栖霞寺等待。 向南走了十余日,两人便来到了江北的渡口。距离渡口还有老远的时候,就看到一群穿着土黄色僧衣的和尚正在江边与船家打着商量,他们每人都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就是从远方前来。 韩嫣拉着陆羽停住了脚步:“这些僧人应该都是赶往栖霞寺的,我们等他们离开后再走吧,也清静些。” 陆羽点着头正要答应,忽听见一声佛号从江边传来:“阿弥陀佛,船家,我们这些僧人也没有多银两,能否再给我们减些银两?” “和尚,我跟你要的钱已经是最低的啦!你看你们这么多人,平均算下来一个人才几文钱?”船家有些尖利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那些僧人纷纷面露为难之色,但远处的陆羽却已经愣在了原地,变成了一根木头。 “嘿!嘿!”韩嫣大声地喊了他两声,陆羽的身体才猛地一震,回过神来。 “怎么了?你认识他们么?”韩嫣瞥了眼江边的人问道。 “怎么能不认识呢?”陆羽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们,可是我的师兄啊!” 离开龙盖寺,已经有四个年头了。陆羽设想过无数次与师兄们重逢的场景,但没想到,这一天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了。瞧着远处那些熟悉中又透着陌生的身影,陆羽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听陆羽如此说,韩嫣便也对这些僧人有了些兴趣,开始好奇地打量起他们。瞧着瞧着,她想起了陆羽闲聊时对她说过的话,于是好奇地问道:“诶?你不是说过,你师父从来都不参加无遮大会的吗?他们今年怎么会来?” 这时,陆羽的心情也平静了些许。听了韩嫣的话,他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不解:“是啊!师、师父总说无遮大会是哗、哗众取宠的东西,对修行毫无益处,所以向来不参加。师……师父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陆羽将那群僧人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却始终没有找到智积的身影。 “也许先走了,也许还没到。你操那心干什么?”韩嫣没好气地道。说着,她推了陆羽一把:“既然他们是你的师兄,那还不赶紧上去相认?” 一听这话,陆羽下意识地便向前走去,但只走了一步便停了下来。然后他转过头瞧向韩嫣,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你一会儿先别、别说话,我看看他们能、能不能认出我来?” 韩嫣也“噗嗤”一声笑了:“好啊!”说完,两人便走上前,来到了船家与那一众僧人的近前。 此时,众僧人与船家还在为银钱的事情纠缠。之前出言还价的和尚,正是小时候经常与陆羽打闹的师兄慧忍,陆羽之前正是通过他的声音认出的他们。 师兄们都比陆羽要大上一些,年龄最小的也已有十九岁,完全是一副成年人的模样了。多年不见,他们的模样也有了不小的变化,陆羽打量了他们许久,才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找到了些过去的影子 见此时双方还在为过江的价格争执不休,陆羽便咳嗽了一声,插进话来:“船家,诸位大师,我看你们争、争了半天了,要不然差的钱就、就由我来补上,我们快些过江吧!” 话音未落,船家便满脸惊讶地转过头来。此时陆羽穿着的是一身崭新的丝绸长衫,船家一看便觉得他非富即贵,立刻笑道:“这位公子,您、您愿意把差价补上?” 陆羽点点头:“没错,我只想快些过江,说吧,差了多少钱?” “不多不多,两吊铜钱,我跟这些和尚要六吊钱,但他们只肯给四吊,你看他们那么多人,六吊钱已经很便宜了,您说是吧?”船家满脸堆笑。 陆羽点点头:“要得倒是不多,但出家人生、生活清苦,你也要体谅些才是。” “适时,您说的没错!”船家连连点头,但立刻话锋一转:“那公子,您看这钱……” 陆羽伸手入怀,掏出一块一两的银子,径直递了过去:“这些都给你,就别问禅师们要钱了。” 上次从王家离开时,武灵娇硬塞给了陆羽不少的银两银票。而陆羽又向来没有挥霍的恶习,所以银两还剩下不少,拿出这一两来自然算不得什么。 但船家一见这银子,却是喜出望外。陆羽刚伸出手,他就喜滋滋地接了过来,掂了掂重量后又用牙咬了下,然后便忙不迭地将它塞进了怀里。 “公子、小姐,请登船!禅师们也快些上来吧!”船家侧开身子,伸手指向停在江边的那艘小船。 那是艘长约两丈、宽约六尺的小船,船上的漆有些旧了,但收拾得还算干净。龙盖寺那边有十二个僧人,加上陆羽跟韩嫣,就是十四个人。好在船中没什么杂物,众人席地而坐,倒也不算拥挤。 而船家刚一上船,便拿过船头的一条长凳,递到了陆羽面前:“公子、小姐,您二位请坐!这船板太糙啦!别划坏了您的衣服。” 陆羽还在想要不要把凳子让给师兄们的时候,韩嫣便笑着接了过来,然后将它放好,拉着陆羽坐了下来。 陆羽转念一想:在龙盖寺里面,以慧忍为首的几个师兄没少欺负他,现在气气他们也好。于是便放弃了让座的打算。 而韩嫣则在拉他坐下后凑到他耳边,悄声问道:“诶,我该叫你什么?” 陆羽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轻声道:“还像原来那。那样叫我就好。”然后,他的嘴便再也不动,而是用传音的方式说道:“只是别叫我‘季、季疵’就好,师兄们并、并不知道我‘陆羽’这个名字。”在少林的时间里,这传音之法已被陆羽练得纯熟,此时为了防止身份穿帮,便被他轻巧地用了出来。 从来到师兄们身边的第一刻开始,陆羽就在留意着他们的反应。结果让陆羽十分欢喜:他刚出现时,十二个人里面只有三个人目光中闪过一丝异样之色,其他人瞧着他的目光完全没有任何变化。而那三个人眼中的异样也很快消失不见了。 但陆羽心中又有些气愤,尤其生慧忍的气。他心想:我一听你说话,就认出你了,你见到我怎么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在他胡思乱想的功夫,船就已经开了。起初有些摇晃,但很快就平稳了下来。这时,坐在船舱中的慧忍走上前来,来到陆羽的近前。“阿弥陀佛,施主,贫僧慧忍,不知施主怎么称呼?” 陆羽强忍着笑意:“在下陆羽,大师不用这么客气。” “原来是陆施主。”慧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后说道:“方才多谢施主仗义疏财,不过无功不受禄,贫僧还是将应付的钱送换施主吧!”说着提着四吊铜钱伸过手来。 陆羽心中觉得好笑,他现在随手一掏就是几两银子,又怎么会在乎这四吊铜钱?于是他释然地笑了笑:“大师,相逢即是有缘,这点身外之物,就当我为自己积、积些功德好啦!” 两人相持许久,最终还是慧忍让了步。他有些无奈地收起铜钱,颇为诚恳地说道:“那就多谢施主了,贫僧回寺之后,一定常为施主诵经祷告。” 这话说完,陆羽瞧着他的神情已经变得极为古怪。以他对他这位师兄的了解,慧忍能过来道谢,就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而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已经超出陆羽的想象了。 而慧忍瞧见陆羽的神情,也颇觉奇怪,顿时忍不住问道:“施主怎么了?是贫僧的话有什么失礼之处吗?” 陆羽连连摇头:“不不不,是在下刚才走、走神了。看诸位的模样,应该是远方来的吧?不知到金陵有、有何贵干?是不是也是来参、参加无遮大会的?” 慧忍微微颔首:“施主真是见识广博,不错,我们正是要去栖霞寺参加无遮大会的。” “太好了!”陆羽兴奋地一拍掌:“我们也正想去无遮大会凑、凑凑热闹,不知可否与诸位禅、禅师结伴同行?” 慧忍犹豫了片刻,然后点头应道:“施主有此意,贫僧自然是欢迎的,不过贫僧在会上也有些事情要办,到时候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施主不要怪罪。” “哪里哪里!”陆羽摆了摆手,接着问道:“不知诸位在哪、哪座古刹修行啊?” “阿弥陀佛,贫僧所在的寺庙,名为龙盖寺,在hn竟陵。是个小寺庙,施主可能没听说过。”慧忍很是耐心地解释道。 “龙盖寺……”陆羽假装思索了许久,然后恍然大悟道:“哦!我听说过有位智、智积禅师,似乎就是在龙、龙盖寺修行,不知禅师可、可认得他?” “阿弥陀佛,那正是家师。” “那智积禅师怎么……没有一起来吗?”陆羽摆出一副在人群中招人的样子问道。 “师尊他……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没有同我们前来。”慧忍微笑着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可真可惜啊!居然没机会见到禅师。”陆羽略显无奈地说。 如今的慧忍,几乎是变了个人。以往的冲动鲁莽一扫而空,变得谦和有礼起来。就连掩饰情绪的能力,也变得比以往高出了不知多少。 但还是被陆羽发现了。 就在方才他提到智积之时,他从慧忍的眉宇间,察觉到了一丝烈焰般的恨意,虽然一闪即逝,但却无比清晰。 “这里面有蹊跷!”无奈的神情从陆羽的脸上消失了,但他的心却开始揪了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三十四章 品茗大会 陆羽已经确定,智积没有到场的原因定然不会像慧忍他们说的那么简单。而他与不想就此表明身份,于是便旁敲侧击地开始套慧忍的话。 但结果让陆羽更加惊讶了,他的这位大师兄可真的是今非昔比了。无论他怎样想法设法地迷惑、引诱,慧忍的回答始终滴水不漏,没有一丝破绽。 在慧忍处问不到信息,陆羽便将目标转向明德、明智、忘忧、忘法几位师兄。但他问得越多,就越觉得这些人越不像是那些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师兄们,而是一群法号相同,相貌相近的陌生人。 因为他记忆中师兄们大大咧咧、口无遮拦的特性已经尽数消失无踪了。每个师兄都显得成熟稳重、彬彬有礼。陆羽一方面觉得师兄们能有这样的成长实在是了不起,但另一方面又觉得,他们变得有些无聊了。 “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陆羽百思不得其解。 连续套了四五个人的话之后,陆羽担心再问下去对方会开始怀疑他,于是便停止了询问。 长江的江面自然是极宽的,但可能是陆羽银子的效果,船夫划船极其卖力。没过多久,船只便靠了岸。 下了船后,陆羽又摆了次阔,雇了三辆马车。他的十二位师兄坐了两辆,他与韩嫣坐剩下的那辆。在马车上,他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韩嫣。但这次的问题并不是什么女人的心理,所以韩嫣也没什么主意。 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栖霞山的脚下。栖霞寺位于栖霞山中峰西麓,阶梯状的山路早已开凿好,虽然不宽敞,但还算平整。一行人攀爬了半个时辰,便瞧见了栖霞寺那黛青色的檐角。 刚走上平缓的路段,陆羽便问到了一缕清新的香气,顿时让他精神一震。那是一缕沁人心脾的茶香,极轻极淡,在他的鼻尖轻轻一擦便飘向远处。但却又似乎在他的鼻子里生了根,如青草发芽般向他的鼻孔深处蔓延,转眼间便遍及了他的全身。 “这是什么茶?”陆羽很是惊奇。而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问题让他更为在意:“这茶是谁煮的?” 他自认在煮茶一道上颇有研究,但若让他将茶煮出这样的香气,却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 陆羽的师兄们闻到这股茶香后,同样露出了欣赏的神情。只是他们不像陆羽那样精研茶道,不知道这茶香的难得,所以比起陆羽来,神情中少了那一丝震撼。 又走了一会儿,一行人终于走上了山坡。迎面而来的是一排排星罗棋布的帐篷,分散列于道路两旁,将远处栖霞寺的院墙遮得严严实实。他们的正前方,便是栖霞寺那宽敞的大门。门上方黑色的牌匾写着五个金色的大字——“隐君栖霞寺”。 说起栖霞寺的名字,还颇有一番讲究。唐初之时,栖霞寺曾被扩建,扩建后朝廷便下旨将其改名为“功德寺”。而到了高宗年间,朝廷又降下旨意,将其再度改名为“隐君栖霞寺”。其实谁都知道,这个画蛇添足般的名字一定出自武后之手。 “隐君栖霞寺”这个不伦不类的名字让寺中的僧人以及诸多的信徒头痛不已。好不容易等到了武周倒台,李唐再兴。人们想着:“这下寺院的名字该改回去了吧?”但朝廷却似乎忘了栖霞寺这件事。人们等了几十年,也没等来更名的旨意。既然没有旨意,那这块牌匾自然是没人敢动。 但事实上,自从“隐君栖霞寺”这块牌匾挂上去以后,很多僧人与信众便开始用它最初的名字——栖霞寺——来称呼它了。以至于到如今,问金陵城中人栖霞寺在哪里,他们大多能给你指出方向,但若问他们隐君栖霞寺在哪,却没几人能答得上来了。 而在那巨大的牌匾下,宽敞的山门前,则摆放着一排长条桌子,他们组合成圆弧形,像一对张开的双臂,等待着人们走进它的怀抱。 桌面之上,并排摆着几只小火炉,每只火炉的上方都放着一只茶壶,茶壶周围摆着许多茶杯,杯中盛放着色泽各异的热茶。水汽升腾而起,将茶香传向四方。 许多僧人从长桌旁经过,便信手拈起一杯茶,有的一饮而尽,有的品味片刻。而后均放下茶杯,或微笑默叹,或出言赞许。 而在桌子的后方,则坐着一位身穿月白色僧衣的和尚。他左手拿着柄折扇,随心所欲地扇动着。每当有人喝茶,无论给不给他赞扬,他都会微笑着站起身,倒掉杯中的残茶,然后用热水洗一下茶杯,再注入新茶。而若是有人出言赞许,他的脸上便立刻堆满了欢喜,热情地邀对方再饮一杯。 这样潇洒无拘而又精擅茶道的僧人,除了皎然外,还会有谁? “皎然,你居然在这儿?”惊喜之下,陆羽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一边喊着,一边朝皎然冲了过去。韩嫣见状满脸无奈,但也只好小跑着跟了上去。 皎然抬起头,一见是陆羽,也顿时露出惊喜的神情:“陆施主,你终于来啦!我在山后村做好了明前茶,等了好几天你都没来,我还以为你忘了,于是便直接到这里来了。” 陆羽有些惭愧地笑了笑:“实在抱歉,本想着立春过、过后就下山的,但因为天冷,就又在寺中赖、赖了半个多月,让你久等了。”接着他话锋一转,满脸赞许地望向皎然:“三月不见,你烹茶的手艺真、真是大有进展啊!这经久不散的茶、茶香,实在是了不起!了不起!” 皎然哈哈一笑:“虽然贫僧的技艺确实有进步,但这香气却与贫僧关系不大,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香气,是因为贫僧煮茶用的,是这栖霞山中的泉水。用这里的水煮茶,就是容易煮出经久不散的茶香来,陆施主可以试上一试。” “好!我试试!”陆羽立刻兴冲冲地绕到了桌子后面,开始煮起茶来,全然不管他的那些师兄们了。 而慧忍等人也并未像那许多的僧人般,在长桌前驻足停留,而是绕过了长桌,来到了栖霞寺的门前。 门口站了两名年轻的知客僧,慧忍走上前来向他们施了个礼,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等人是密宗龙盖寺的僧人,来此参加无遮大会,不知可有住宿之所?” 知客僧先还了个礼,而后拿出一本小册子,翻阅了一阵儿后才开口道:“龙盖寺……那请问哪位是智积大师?” “家师此次没有前来。”慧忍如实答道。 知客僧迟疑片刻,而后微笑道:“即使如此,诸位师兄还请选出两位代表,随小僧入寺居住。因为寺中屋舍有限,其余的师兄们,就只能委屈一下,住在寺外的帐篷里了。” 慧忍点点头,然后略一思忖,转头朝着他的师弟们说道:“明德、明智,今晚你们先入寺居住,明日我们再换人。” 众人立刻点头同意。于是明德与明智便随着知客僧向寺内走去,其余人则在慧忍的带领下,走向空闲着的帐篷。 临走之时,慧忍又好似随口地问起另一位知客僧:“师弟,有件事想请教一下,贫僧的师伯不空禅师,不知何时才会到达?” 那知客僧微微一笑:“这个小僧也拿不准,不过估计像不空禅师那样的高僧,怕是无遮大会开幕当天才会赶来吧?师兄若找他有急事,这几日就多留意下吧。” 慧忍应了一声,便带着师弟们离开了寺门。 而另一边,陆羽已经烹好了他的第一壶茶。正如皎然所言,用上了栖霞山的泉水后,的确更容易煮出经久不散的茶香来。 而皎然此次带来的茶品种又极为丰富:毛尖、雨花、碧螺春……有几种茶连陆羽也没有见过。这样一来,陆羽更是兴奋,乐此不疲地将每一种茶都亲手烹制了一遍。而那些茶,毫无例外地进了陆续赶来的僧人们的肚子。 等陆羽把所有的茶都煮了一遍,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于是他们便收摊离开。 皎然在附近搭好了两顶帐篷,原本其中的一顶是用来放茶的,现在陆羽与韩嫣到了,皎然便让韩嫣住在了那顶帐篷之中,陆羽则与他睡一个帐篷。 晚间闲来无事,两人自然要大聊一番茶道。但聊着聊着,韩嫣的叫声却陡然从一旁传来,吓得两人险些跳起来。 “韩嫣妹、妹子,怎、怎么了?”陆羽结结巴巴地问。 韩嫣那边沉默了许久才应道:“没、没事,是只老鼠,已经被我赶、赶走啦!” 陆羽与皎然对视一眼,均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然后便又继续聊了下去。当皎然说到听到有人用“茗”来称呼茶时,韩嫣插嘴道:“要不我明天去做个旗子,立在摊子边上,上面就写‘羽然品茗会’,从你们两人的名字中各取一字,如何?” 陆羽无所谓地笑了笑,皎然则很是兴奋地应道:“好啊!那就麻烦韩施主了。” 第二日,韩嫣真的弄了一面旗子戳在茶摊边上。有了这面招牌,来喝茶的人当真多了不少,陆羽与皎然的名字,也开始传了出去。而相比之下,陆羽煮茶的时候更多,所以名字也就被传得更广。 第三日,眠龙岛的人到了。这次他们没有兴师动众,而是只派了五个代表来。见陆羽已经到了,他们便在喝了几杯茶之后,下山去住客栈了,并留下了联络的地址,请陆羽在不空禅师到来后通知他们。 第四日,洛淼到了。他自备了一顶帐篷,搭在了皎然的帐篷旁边。 第五日,少林寺同光方丈带着少林寺的僧人们也来到了这里。见到了陆羽之后,自然免不了一场寒暄。 等到第六日的傍晚,栖霞寺终于贴出了文书,宣布无遮大会将于明日午时准时举行。而知客僧则在陆羽的询问下告知,不空禅师将于辰时抵达栖霞寺。 而此时,陆羽的名字,已经作为一名烹茶圣手,被各地的僧人们熟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三十五章 金刚不空 无遮大会召开的当天,天气依旧是一副晴空万里的模样,与前些日子相比没太大的区别。即便是在春日里,连续几天都是这样的天气也是件不可多得的事情。 许多睡在帐篷里的僧人们早早就起了身,做过早课收拾停当后,便走进了栖霞寺的大门,再穿过一段甬道,最终来到了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停在了他们各自事先占好的位置上。 眼见着午时将至,不空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也不知他是否如知客僧说的那样,已于辰时抵达。对于此事,不仅是陆羽心中着急,许多仰慕不空的僧人也有了些许的不耐,连栖霞寺送来的上好斋饭也只是胡乱吃上几口,便放在了一旁。 反倒是刚到这里便询问不空禅师的慧忍一行显得极为淡然,他们早上睡到将近辰时才起,也没有做早课,洗漱了一番后才不紧不慢地来到了栖霞寺的广场上,在广场东侧的斋堂领取栖霞寺提供的斋饭。 他们也没有像旁人那样事先占位置,而是来了之后随便在广场上找了块地方,然后便席地而坐,慢条斯理地将斋饭吃了个精光。 用过斋饭以后,大部分僧人便退向了一旁,或回到了寺外,或靠在广场边缘。因为无遮大会,本就是一场关于佛法的研讨与辩论,所以最终留下来的,都是每个寺院中佛法精深的高僧,那些离开的僧人们多数也明白,即使让他们留下讨论,也只能是贻笑大方而已。 这样一来,每座寺院所剩下的,就都只有寥寥几人了。就连少林寺也只留下了包括同光方丈在内的五位僧人。 但龙盖寺的十二人却一个也没有离开,他们周围的僧人们自然是纷纷侧目。但前来参加无遮大会的寺院数目足有数百家,即使每个寺院只留下寥寥数人,也还有数千人留在广场上;而留下的人们又多是得道高僧,自然不会去做窃窃私语之事。如此一来,慧忍等人的异状便没有被多少人发觉。 等着僧人们离开后,栖霞寺的扫地僧们便挥起了扫帚,将地面上的杂物清扫干净。 慧忍等人等他们清扫完毕之后,便拿出准备好的蒲团,围成了一个圆席地而坐,但又在中央留下了一条通道,似乎是留给旁人穿行之用。 而那些早就占据了广场中央的高僧们,自然比慧忍等人郑重得多。他们仔细地铺好了蒲团之后,才端端正正地坐到了上面。 而这时,时间刚好到了午时。 悠扬的钟声响彻全场。原本便端坐着的僧人们立刻露出了更加庄重的神态,并同时将目光投向了广场北侧的大雄宝殿。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地从大雄宝殿的门口显现出来。左侧的那人穿着一身华丽的袈裟,一张圆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慈善的笑意,正是这几日忙着筹备无遮大会的栖霞寺方丈普惠。 而右侧的那人,身高九尺,肩宽背阔。他的脸上也带着一丝笑意,但却显得庄严宝相。一身粗布僧衣平平无奇,但却丝毫没有影响他那从头到脚散发出的,宛若佛陀般浩瀚宏大的气势。 不用等看清相貌,站在广场边缘的陆羽便从身形与气势上确定,此人就是他的师伯,整个武林最顶峰的人物——金刚不空! 两人并肩走上前来,在最高的一级台阶边缘站定。而后普惠方丈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阿弥陀佛,诸位同道多日奔波,实在是辛苦了,栖霞寺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老衲在此一并赔罪了。”说着,他双掌合十,朝着众僧躬身一拜。 众僧人端坐还礼,齐声道:“阿弥陀佛,多谢方丈。” 这一来一往,是无遮大会一直以来的习惯。经常参加无遮大会的前辈们对这一套自然是极为熟悉,只苦了那些初来乍到的新人们,在不熟悉的情况下,自然免不了一番手忙脚乱,顿时显得有些狼狈。 不过慧忍等人倒是没有遭遇这样的尴尬局面,因为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而只是双手合十地端坐在那里。 等人们安静下来以后,普惠方丈才再次开口道:“诸位已等候多日,老衲就不废话了。本次无遮大会的辩题,将由不空禅师提出。现在,就请不空禅师为大家出题。”说完,普惠向后退了半步,将主导权完全交给了不空。 不空朝着普惠点头致意,而后便转头面向僧众,朗声道:“感谢诸位同道的到来,老衲今日受普惠方丈所托,来做这次的出题人,那么老衲也就却之不恭了。本次无遮大会的题目是——” 说到这儿,不空停顿了片刻,才又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两个字:“死亡。” 不空已年逾六旬,但口齿却十分清晰,听起来丝毫不见含混。他的声音听着并不大,却能极为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并且这段话从头到尾,不空都没有任何特意去运劲的举动,气息吞吐一如平常。他那深不可测的内力,由此便可见一斑了。 不空说完,场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而寂静过后,诸多僧人们的讨论声便从广场的每个角落响了起来。显然,众僧对此次命题的有着很高的兴趣。 以往的无遮大会,虽然也有过类似的辩题,但大多以“圆寂”、“解脱”的说法提出,而此次,不空竟使用了极冰冷又极现实的“死亡”二字,顿时引发了僧人们诸多的联想。 见大家讨论得很是热烈,不空便微笑着走下了台阶,开始在人群中穿行,不时地俯下身,去听众人的发言。 洛淼昨日下山去通知眠龙岛的几人至今未归,剩下的皎然与韩嫣都陪着陆羽站在广场的边缘。 一见不空从台阶上下来,陆羽便想上前向他表明身份,说明自己的来意。但不空的脚步一直没停,陆羽见他正忙,便决定等无遮大会的这一阶段告一段落,不空闲下来时,再找他将事情说明。 走着走着,不空便来到了慧忍等人的身旁。慧忍等人正按着他们留出的那条通道分成两拨,各自凑在一起低着头讨论着。他们似乎讨论得极为认真,连不空走到他们身旁也没有察觉。 不空见过慧忍等人的次数也不多,而此时他们又低着头,一时间便没能认出他们。但瞧着他们认真讨论的模样,不空着实感到欣慰,于是俯身向前,想听听他们谈论的具体内容。 就在这一刻,十二个僧人同时将头抬起,露出了十二双饿狼般血红的眼睛。 不空的心中顿时生出一丝警兆,那是无数次生死搏杀练就的本能,曾多次帮他逃得了性命。于是他连忙向后退去。 但他的脚刚一抬起,一个魁梧的身躯便如一块巨石般撞在了他的胸口之上,紧接着,那人的双臂向内一合,如一道精钢铸就的圆箍,将他的身体紧紧地勒住。 下一刻,十一道裹挟在拳掌间的风雷呼啸而至,重重地击在不空的头顶、咽喉、心口、脊背等诸多要害之上,发出一连串爆竹炸裂般的响声。 而处在风暴中央的不空,此时的脸已经变得一片血红。他圆睁着虎目,陡然大喝一声,金色的气浪顿时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炸开。他周围的十二人顿时如绽放的烟火般,向四面八方飞了出去。 一招逼退了众人,不空的脸却依旧透着血色,他喉头一动,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上的血色才总算消退。但这回,他的脸色又变得一片惨白了。 而被他弹飞的那些人,虽然看着狼狈,但伤势似乎都不重,其中是一个人落地后就地一滚,便站起身来。只有高大的慧忍在地上挣扎了一番,才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之前他舍身抱住了不空,所以伤得最重,左臂似乎伤得极重,软软地垂在身旁。 他伸出还能动的右手,握住左边的肩头,然后咬着牙用力一推。伴着“喀吧”一声,错位的关节便被他自己复原了。 到了这时,周围的僧人们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立刻一拥而上,将慧忍等人紧紧地围在当中。 但伤势极重的不空却伸出手来,阻止了他们进一步的举动。 他盯着着慧忍等人看了几眼,然后皱着眉,有些虚弱地道:“你们……是师弟的徒弟?为何要对我出手?” 慧忍冷哼了一声,用溢满怒火的语气喝道:“老和尚!少假慈悲了!你还好意思提我师父?我师父,我师父不是已经死在你手里了吗?” “什么?”不空满脸惊骇:“师弟他……圆寂了?” “没错!我师父他已经死了!”说着,慧忍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癫狂之意:“你不是让我们讨论死亡吗?死亡是什么?死亡就是结束!就是终结!就是失去一切!根本就没有什么解脱!没有什么彼岸!人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没了啊!” 说到这儿,他用力一咬牙,齿间带血地大喝了一声:“师弟们!摆阵!” 人影闪动,十二个人宛若十二片舞动的花瓣,转眼间便又将不空围在了当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三十六章 胎藏界曼荼罗 “这是……胎藏界曼荼罗?”不空神色微变:“为了杀我,你们还真是下了不少功夫啊!不过我再说一次,我不知道师弟是怎么死的,但绝对不是我杀了他。” 来到近前的普惠方丈也开了口:“是啊!几位师侄,尊师圆寂的确是件憾事,但也不能因此便冤枉好人啊!你们说不空禅师是凶手,可有什么证据吗?” 慧忍冷笑了一声:“要证据是吧?那就给你们看看!”说着,他伸出微颤着的右手,从怀中掏出一件事物,朝着不空的面门便砸了过去。 即便受了重伤,接住这么件事物对不空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探手一抓,那件事物便被他抓在了手里。然后他张开手掌,顿时便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这是……” “咳咳……这就是你数十年来随身携带的佛珠。”一只手擦着嘴角咳出的血,慧忍用另一只手指着不空喝道:“你若是想抵死不认我也无所谓,反正证据我已经拿出来了,旁人相不相信,我也懒得去管。” 不空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不错,这正是老衲多年来随身携带的佛珠,只是不知师侄们从何处得来?” “别叫我们师侄!”十二人齐声喝道。说完,慧忍便又忍不住咳了起来,鲜红的血从嘴角不住地溢出。于是他身后的明智上前半步,双目血红地盯着不空说道:“一个月之前,师父上山采茶许久未归。于是我们几人边上山找他,等到发现之时,师父他老人家早已气绝多时!我们探查了一下师父的尸身,发现造成他死亡的,正是一股般若功内力!众所周知,般若功的传承就只有你与我师父两脉。从未听闻你讲般若功传授给谁,我师父也只将般若功传授给了小师弟一人而已。而小师弟他若是活着,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又怎能用般若功伤得了师父?那么除了你,还会有谁?” “阿弥陀佛!”普惠方丈又插进了话来:“诸位师侄,这武林中的武功多如牛毛,有不少武功可以伪造内力,诸位千万不要中了真凶的奸计啊!” “真凶就在这儿!咳咳咳……”慧忍气得咳声不断。而明智则怒喝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若是事情仅仅如此,那或许你说得还有点可能。但当天夜里,师父的尸体就消失了,而在现场,我们便发现了那串佛珠。你说说看,除了是他想要毁灭证据盗走尸身,还有什么可能?”说完,他便将如火的双目再度转到了不空的脸上。 不空轻咳了一声:“师侄,我还是要解释一下,这串佛珠老衲已与数月之前遗失,所以很可能是有人偷了这串佛珠来嫁祸老衲,还请诸位师侄相信老衲!” 话音未落,慧忍便发出一声狂笑:“哈哈哈!你忘了自己是谁吗?你可是天下第一高手!金刚不空!这天底下还有人能盗走你随身的物件?你说这话,是当我们大家都是傻子吗?”说到后来,慧忍的脸色已经变得如阎王般狰狞可怖,眉眼间处处透着想将面前之人撕成碎片的冲动。 此言一出,周围僧人们的眼神也终于产生了变化。原本他们看向慧忍等人的神情充满了怀疑,而看向不空的眼神则写满了信任。但现在,这两者却开始出现了翻转。 到了这时,普惠方丈似乎还想息事宁人,他念了声佛号,朗声道:“阿弥陀佛,诸位师侄,此事尽管看上去证据确凿,但老衲还是觉得事有蹊跷,希望你们回去再仔细调查一番再做决定。况且正如这位师侄刚才所说,不空禅师可是天下第一高手,你们若执意要与他动手,未免……” 没等他把话说完,他便感到有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劲气从背后袭来,直扑他的后心。速度之快范围之广,让他完全失去了躲闪的可能。无奈之下,他只好转过身,双掌向前一推,迎向那漫天的风雨。 普惠方丈平日里精研佛法,但对于武学却不甚擅长,此时又是仓促还手,又哪里挡得住那漫天的风雨? 两者刚碰到一处,他的掌风便被漫天风雨撕得粉碎。下一个瞬间,那漫天的风雨便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身上,然后猛地炸裂开来。那一刻,普惠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经被炸成了粉末,身在半空他便喷出一道弧形的血线,然后才重重地砸在地上。剧痛之感在一瞬间从身体的各处涌上来,他双眼向上一翻,就这样晕了过去。 而在他掀起的尘埃中,露出了陆羽那张冷如寒冰的脸。 慧忍刚喊出智积去世的消息时,陆羽根本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他是看到了韩嫣与辩秀脸上惊讶的神情后,才终于明白了慧忍的那句谁都听得懂的话。 听懂了之后,陆羽的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在他觉得智积没有到场之事有蹊跷时,也曾做过多次猜测。但他猜的结果要么就是智积假装不来,实则在暗中观察着师兄们,目的就是为了看看他们到底能不能独当一面。要么就是智积仍然不同意弟子们参加无遮大会,此次师兄们是背着师父来这里凑热闹的。这样的事,都可能发生在他那个混蛋师父的身上。 但他怎么会死呢? 都说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那个对待陆羽从来没有好脸色,动辄便打板子,但却又真的将他当做自己的儿子看待的混蛋师父,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 此时,他也已经明白了自己刚见到师兄们时的那个疑问:“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但他又多么想,眼前的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啊! 一招“雨花”打翻了普惠,陆羽抬起脚,毫不留情地将普惠的身体踢飞了出去。栖霞寺的弟子们连忙跑着去接,而陆羽的这一脚用力不小,顿时将跑去接的三个弟子撞得一齐跌倒在地。 “还有谁想废话么?”陆羽环顾四周,用燃烧着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经过先前慧忍的话,他们已经有些怀疑不空真的是杀人凶手了。而陆羽打翻普惠的招式又是那样的干净利落、不留情面。于是当他那句话喊出来之后,周围的僧人大多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给他们让出了更大的空间。 不空也转头瞧向了陆羽,满脸狐疑地道:“施主,你用的内功,也是般若功吧?” 没等陆羽说话,慧忍般高声喝道:“你少在那儿动歪脑筋了,这就是我们的小师弟季疵,他的般若功是师父亲自教的。” “师兄,你、你认出我了?”陆羽声音发颤地说道。 慧忍的目光中透过一丝柔和的光:“你这个小兔崽子,以为师兄们都是瞎子吗?我们早就认出你来啦!” “那、那为何为师父报仇这样的大事还、还要瞒着我?” 慧忍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我们原先想着,师父那么多徒弟,总得活下去一个吧?我们的仇人,可不是那么好杀的啊!前几天,我们一心盼着的,就是你离开,可惜你还是留到了今天。小师弟,要不,你现在走吧。” 陆羽双眉一挑,高声喊道:“师兄你说的什么话?为师父报仇怎、怎么能少了我?就算咱们今天都死、死在这里又如何?到了黄泉路上,正好做个伴了!” 说着一纵身,便来到了慧忍的身旁,与他并着肩直面不空。 慧忍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好!那我们就一起为师父报仇!胎藏曼荼罗阵图还记得吗?” 陆羽点点头:“记得,只是多年未、未演练过,已经生疏了。” “不怕!你来站中台八叶位,环在我身旁就好。师弟们!我们上!”说着,慧忍一掌推出,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直扑不空的胸膛。 这胎藏曼荼罗阵法,是善无畏一脉的独门秘法。说是阵法,但其实站位只是起辅助作用。决定这套阵法强弱的,是布阵的十三人所使用的十三种武功。陆羽其实并没有学过与中台八叶位所对应的“中台八叶掌”,但他在众多师兄弟中,多学武功招式最为多样,倒与中台八叶位的变化要旨很是契合。 原本慧忍是打算自己占据中台八叶位,与另外十二位师弟采用围绞的战法,将不空限制在阵型的中央进行围攻。但现在,有了陆羽占据中台八叶位,慧忍便可以占据另一个掌控全局位置——大日如来位,这样一来,原本只能用来围攻的阵法才真正成为了完整的、进退自如的大阵。 在他动手的同时,陆羽也动了。他右手金笔一挥,似真似幻的松影便出现在慧忍的身旁,随时准备为他抵挡不空的进攻,左手铁笛则呼啸而出,黑色的猛虎张牙舞爪,咆哮着冲向不空。 双掌抬起,不空在这一刻也终于出手了。他用的招式与慧忍一般不二,都是密宗独有的大日如来掌。只是他是双手齐出,两道宛若实质的掌影分别迎向慧忍与陆羽。 两声闷响之后,陆羽的黑虎与松林便尽数消散,慧忍则向后倒退了两步才站稳脚跟。而不空的金色掌影却只是黯淡了些许。 这还是不空重伤后的情况,若是他身上无伤,恐怕这一招之下,陆羽与慧忍便已被重伤了。 一招刚过,没等不空乘胜追击。陆羽其他的师兄们便纷纷出手了。占据了持明位的明智一拳击出,拳头如一颗燃烧着的火球,带着炽热的拳风砸向不空;占据观音位忘忧横推一掌,掌风若春水初生,用绵绵无绝的劲道不断地扰动着对手;占据了虚空藏位的忘法则化作了众人眼中的一道残影,在场中来回穿梭,每次经过不空的身旁,都会像他防御薄弱之处发动致命的突袭…… 转眼间,不空已经抵挡了十三人多达百余次的攻击。即便武功高强如他,在重伤的前提下接下这些攻击,也已经极为勉强。 每挡下一次攻击,那两道金色的掌影便要变淡一丝,到最后,终于如烟雾消散一般,彻底地消失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三十七章 龙啸佛陀 而师兄弟十三人的攻势却丝毫不慢。十三道身影来回穿梭,勾勒出一朵巨大的曼荼罗花。人影闪动间,曼荼罗花时而绽开时而收拢,在阵中掀起一阵阵狂飙。而处于阵中的不空则眼见着被那一阵阵狂猛的攻势逼得左支右绌,渐渐地落入了下风。 周围僧人们的眼睛都不由得瞪大了:尽管不空因为被偷袭已经身受重伤,但他依旧是天下第一高手啊!这十三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居然能联手将他迫入下风,当真有些可敬可怖了。 周围的僧人之中,依旧有不空的支持者存在,他们要么是极度敬仰不空,要么就是受过他的恩德,所以始终不相信他会是杀人凶手。而之前他们被陆羽喝退,一方面是因为陆羽雷霆般的手段,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那时候觉得,就算不空被偷袭所伤,对付在场的这些年轻人也绝非难事,所以才没有出手。 而如今,眼见着不空的败式越来越明显,他们便再也按捺不住,分开人群挤向中央,便要出手参战。 此时,师兄弟十三人将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不空身上。若这些人从外部扰乱,的确是极有可能破了他们的阵法。 自然,想出手的这些人中,并不包括少林寺方丈同光。他老人家正老神在在地站在弟子们的中央,静静地看着场中的龙争虎斗。 可是有人想给他找点事干。 “嘿!同光方丈,您可是武林名宿,不能就这么站着啊!”韩嫣尖利的喊声打破了同光方丈内心的平静。 同光无奈地笑了笑:“韩施主有何见教?” 韩嫣嘴角一勾:“这样的局面,您作为少林寺方丈,难道不该做些什么吗?若是您就站在这里,旁人可能不会说什么,但我的嘴可向来不太严,说出什么来,可就不一定了。” 她明面上说的是眼前之事,但少林寺的僧人们有不少都听得出来,他是在拿少林寺勾结杨家、为虎作伥的事情来威胁同光。他们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又羞又恼的神情。 方丈倒是神色淡然:“韩施主,你总不会让老衲出手对付不空禅师吧?此事虽然看似证据确凿,但老衲还是不敢妄下定论,所以若是让老衲出手,老衲是万死也不敢从命的。” 韩嫣点了点头:“您说得对啊!所以您不出手是应该的,所以也就别让旁人出手了,您说对吧?” 同光愣了片刻,而后哈哈一笑:“韩施主果然是个妙人,老衲明白了。”说完,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少林寺所属,摆罗汉阵!” 少林寺的弟子们顿时向两旁一散,以陆羽等人的胎藏界曼荼罗为核心,摆出了一道圆环形的罗汉阵。只不过这次,罗汉阵所面对的方向与平日相反,朝向的是圆环之外。 那些想要帮助不空的僧人们此时刚挤出人群,便被眼前的罗汉阵阻住。顿时用愤怒的神情望向同光,厉声道:“同广方丈,你这是何意?” 同光朗声道:“阿弥陀佛,场中之事,乃是龙盖寺众人与不空师兄的私人恩怨,老衲以为,我们这些局外人在真相不明的情况下,还是不要出手的好。” “你……”那些想要出手的僧人们顿时哑口无言,因为这件事从双方的表现看,显然是不空的说辞更让人怀疑,而他们相信不空,也只是凭着自己对不空的认识,而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 情急之下,这些人便打算硬闯。但少林寺的罗汉阵有岂是好闯的?况且此时的罗汉阵,比起陆羽他们当初面对的罗汉阵,威力还要强上数倍,因为结阵者之中,有许多与同光方丈同辈的僧人,他们的武功,自然要比年轻的弟子们强得多了。 而从源头上来说,罗汉阵创设的最初目的就是阻击外敌,所以从阵外向阵内突破,要比当初陆羽他们从阵内突破难上许多。 如此一来,那些僧人想要闯过罗汉阵,便难如登天了。 面对如此的局面,有的僧人还是不信邪,立刻便动手硬闯,但大多被罗汉阵死死地拦在外面,就算有个别武功高强之人将阵型撕开一个口子,也立刻会被阵中的同光出手逼退。 不空的援军已经无法参战了。 而此时的胎藏曼荼罗之内,情形也有了进一步的变化。以慧忍为中心的十二个师兄弟,正如一片片姿态各异的花瓣,翻转舞动间,掀起一道道纵横交错,让人无处躲藏的惊涛骇浪。至于中央的慧忍,则如一轮耀眼的烈日,带着毁天灭地般的气势,一次次地冲向不空。 那位有着天下第一之称的不空禅师,此时就好似怒涛中的一叶独木舟,被那一道道浪头冲得东倒西歪,每一刻都有倾覆的危险。 在招式方面,胎藏曼荼罗已经完全压制了不空。他没有任何巧妙的招式,能够解开眼前的危局。原本他还想着在保全众人性命的前提下制住他们,但现在来看,若是再抱着这样的心态对敌,他就很可能命丧于此了。 不空不是食古不化之人,面对这样的局面,他选择的,自然是优先保全自己的性命。 于是他双掌一合,猛地大喝一声,全身顿时散发出一层淡金色的光芒,宛若佛陀降世。 接着,他右掌摆出一个奇妙的手印,然后向前一推,汹涌的气浪立刻呼啸而出,而慧忍与陆羽此时正是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时,正面对上不空的全力一击,顿时被打得口喷鲜血,跌倒在地。 不空背后的两人见势不好,立刻全力出手,想趁着这最后的机会奋力一搏。但不空身体不动,抬脚向后连踢,一道道金光在他们两人面前绽开,勾勒出一幅幅佛陀降世的图画,看得人目眩神迷,心神瞬间便被摄入其中。而就在他们神迷的这一刹那,不空的脚便踢中了他们的胸膛,两人顿时倒飞而出,摔倒在地不知死活。 这一次,换作不空在场中穿梭了。金色的身影纵横来往,将剩余的九人如砍瓜切菜般掀翻在地。 顷刻之间,战局便来了场天翻地覆的逆转,天下第一高手的实力,便是如此了。 在周围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中,不空停下了脚步。他吐出一口气,身上的金光悄然隐去。然后他便有些急促地喘了起来,显然已十分疲惫。 之前他那一番出手看似轻松,但却也已经竭尽全力。他用的招式,是金刚智一脉与胎藏界曼荼罗对应的金刚界曼荼罗。全身泛起金光的那招名为“成身式”,击向陆羽与慧忍的手印是“一印式”,倒踢的那一脚,则叫做“降三世羯磨式”。这些招式威力巨大,但消耗的内力也极为可怖,此时的不空,不仅身受重伤,内力也有些枯竭。 但这时,一道狂风暴雨般的劲气陡然绽开,直冲他的后心! 惊怒的神情从不空的眼中亮起,他猛地一回身,左手成拳,右手五指蜷起如含苞之莲,金色的虚影顿时笼罩了他的双手,凝聚成铁拳金莲之状,迎向陆羽的双指。 被不空击倒的瞬间,陆羽运起了从易筋经中悟出的妙法,将全身的经脉在一瞬间变得如水流般晃动无形,由此将力道分摊到了全身,集中的力道被分散开,伤势自然也就不重了。 于是陆羽倒在那里,等着不空以为将所有人都击倒,精神放松的时候,再骤然突袭! 他的计划已经很完美了,但他还是低估了不空的实力。 他那招“雨花”掀起的漫天风雨,在不空的眼中却似乎并不存在。他的左拳笔直向前,竟然分毫不差地迎上了陆羽右手的金笔。两者相撞,陆羽顿时手腕一翻,接着不空拳上的力道施展出雨花第二阶段的绽放之力,但绽放之后,不空的拳头却分毫不退,顷刻间便撞上了陆羽的金笔,陆羽只觉一股剧痛从笔端传来,蔓延到了他的整条胳膊,而后那条胳膊便软软地垂了下去,再也不听使唤。 而他左手的铁笛,也已经被不空右手的“莲花”裹在了当中,雨花的绽放之力炸裂开来,但那莲花却好似浑不受力,而绽放之后,他那支铁笛便被不空的右手牢牢地攥在了当中。 这是金刚界曼荼罗中最为玄妙的“供养式”,对上这一招,陆羽的雨花便毫无用处了。 面对着陆羽的偷袭,不空终于动了真怒,他若是武功稍差一些,刚才便真的命丧于此了。极度愤怒之下,不空大吼一声,右臂一挥便将陆羽抛向空中,同时左脚向后微撤,而后猛然踢出,用处了金刚界曼荼罗中最为刚猛的“降三世三昧耶式”,闪着金光的脚尖直踢陆羽的胸膛! 陆羽若是中了这招,就算不死怕是也要落下终身的残疾了。 刹那间,水蓝色的光芒在两人之间亮起,那是一条水蓝色的巨龙,它带着直冲霄汉的余威从天而降,以毫厘之差挡住了不空踢来的那一脚。 而陆羽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一股柔和的力道便将他推向后方。而后,他便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扭头一看,李冶正眼中含泪地望着他,见他瞧来便责怪道:“怎么伤成这样?能不能让姐姐省点心啊?” 向场中望去,不空已经收回了脚。而在他对面,站着一个身穿天青色劲装的青年男子,他的手中提着一柄三尺长刀,水蓝色的刀光吞吐不休,正笔直地指向不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三十八章 焉知来者不如今 被李冶抱在怀里的陆羽,只觉得全身像散了架一样,动一下便痛入骨髓。但他一瞧清场中的情形,便立刻颤抖着用还能动的手指向不空,咬牙切齿地说:“洛大哥,帮我杀了他!杀了他!” “放心吧兄弟,交给我了。你先运气调息一下。”洛淼头也不回地应道。 虽然这样答应了陆羽,但洛淼却没有立刻出手,他想先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至少也要知道对面的人是谁。没等他开口询问,皎然便从一旁凑了过来,站在他身旁低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听着皎然的讲述,洛淼的脸色忽明忽暗,接连变幻了数次。直到皎然已经退回了远处,他的神色才恢复淡然。但自始至终,他的刀都没有放下。 “晚辈洛淼斗胆请教前辈,关于你被指证杀死智积禅师之事,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洛淼直视着不空,不卑不亢地说道。 不空哼了一声:“老衲已经解释过了,他们用来当做证物的佛珠,很久之前就已经被盗了。” “你可是天下第一高手啊!有谁能偷走你的贴身物件呢?”洛淼问出了与之前慧忍相同的问题。 不空有些不耐地道:“这武林间藏龙卧虎,自然有老衲也不知道的能人异士。” 洛淼无奈地笑了笑:“这个理由可没法让大家信服啊!” “除此之外,老衲再无话说!”不空一挥袍袖,言语中带上了恼怒之意。 “这样的话,晚辈也只有得罪了。”说着,洛淼手腕一挥,将刀光斜指向下:“前辈重伤在身,请您先出手!” “阿弥陀佛,施主你未免太狂妄了些。”“无知小辈,实在无理!”…… 洛淼的举动,在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在众人的心里,即便不空受了伤,也依旧是天下第一高手,像洛淼这样弱冠之龄的年轻人,怎么敢让不空先出手?在他们看来,这实在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但同光方丈不这么看。因为就在片刻之前,他眼见着这位年轻人拉着名女子如狂风般奔来,信手一刀,便挡住了不空志在必的得一击。而后又举重若轻地一推,便将陆羽推出了罗汉阵,送入了他带来的那名女子的怀中。 至于那在旁人面前铜墙铁壁般的罗汉阵,对他来说却形同虚设。布阵的僧人们都没来得及反应,他便已经如游龙般从他们之间穿了过去。 尽管这其中有少林寺僧人们因一时间没人闯阵,放松警惕的原因。但同光自问,凭他的武功,是绝对做不到洛淼这般。 瞧着罗汉阵外吵嚷着的僧人们,同光幽幽叹道:“阿弥陀佛,你们这些愚者啊!难道没有听过‘焉知来者不如今’这句话吗?” 接着他又将目光投向场中央。重伤状态下的不空对上洛淼这样对手,或许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吧? 不过事实上,同光多虑了,因为洛淼并没有打算杀死不空。 洛淼本人是很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的,所以他觉得这世上可能真的有能从不空身上盗走东西的人存在;再加上不空数十年来从无劣迹,所以洛淼觉得此事的确有可能是有人在陷害他。 但同样的,也不能因为不空的一面之词便放虎归山。所以洛淼打算先擒住他,而后再慢慢地调查。 至于人群中的骚动,他是充耳不闻的。面对着如此强大的对手,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不空也是如此。他自己清楚,尽管他身受重伤,但刚才的降三式三昧耶式,威能却也比得上他全盛时期的三成。洛淼仓促赶来便能毫发无伤地裆下,足见他的实力不容小觑。 洛淼让他先出手,他也不客气。双掌在胸前一合,便再度使出了成身式。内力在经脉中沿着特定的路线一转,淡金色的光芒便从他身体表面升腾起来。 在成身式的加持下,不空身体的各项属性均得到了大幅提升,连伤势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紧接着,笼罩在金光中的不空纵身而起,跃起足有三丈多高!在空中,他将双手朝天一举,一座高约五丈的金色宝塔刹那间便浮现在他的头顶。而后他大喝一声,双臂向下一挥,那璀璨的宝塔便呼啸而下,砸向地面的洛淼。 这是金刚界曼荼罗中的三昧耶式,取义为如来三昧耶身的象征——多宝塔,有镇压群魔的威名。 那宝塔自然是不空的内力在体外凝聚成的形象,但它下落之时,却发出了宛若实物般的风声,显示着其中蕴含着的雄浑力道。而它那巨大的塔身,又让人难以躲藏。 不过洛淼也没想过要躲,他手臂一挥,便使出了与之前救下陆羽时相同的招式——水龙吟。 刀光一闪,水蓝色的巨龙便从刀光中腾跃而出,像一道弯曲的闪电,转眼便将那五丈高的宝塔从头到脚地缠住。然后向内一收,金色与蓝色两种光芒便在瞬间炸裂成漫天的有如星辰般的碎屑。 就在这金蓝双色的星屑之中,不空从天而降。他的双臂如巨鸟的羽翼般在身旁绽开,而后猛地一挥,使出了金刚界曼荼罗中的四印式。四只巨大的金色手臂从他的肩头探出,让人难辨真假。 下一刻,四只手掌便摆出不同的姿势向洛淼攻来。握拳的如泰山压顶,劈斩的如烈焰燎原;推掌的如横流之水,并指的如激荡风雷。 四种不同的力道就这样如转轮般绞在一起,冲向了洛淼。 而洛淼却将长刀收回了胸前,双手合握。顿时,水蓝色的刀光向内一收,在刀镡处化作了一颗晶莹的蓝色光球。而后,光球猛地向外一张,顿时化作了一片浓重的水雾,将洛淼的身体,隐在了其中。 这一招叫做烟波浩渺,它的作用便是通过将刀气化作水雾,来消解敌人的力道。 刹那间,那四只金色的手臂便快如奔雷地朝着那片水雾击打了数百次。但力道却始终如泥牛入海般不知所踪。直到它们最后耗尽了力道,在空中渐渐消散之时,烟波浩渺凝聚出的水雾还依然横在那里,只是光芒变得有些黯淡了而已。 而后,伴着一声清亮的刀鸣,那片水雾才向周围散开,露出了洛淼的身影。 在他对面,不空缓缓地落到了地上。经过了之前的交手,他已经明白了。对面的这个年轻人,的确有实力将重伤状态下的他完全压制。 之前的几次碰撞看似平分秋色,但不空知道。他已经使出了全力,而反观洛淼,却似乎还有所保留。 于是不空决定放手一搏。他的双脚在地面上用力一踏,将脚下的青石板踩出了一道道龟裂的纹路。而后,他缓缓地抬起右手,并指如刀地指向天空。 在他的身周,一座金色的佛像浮现而出。盘坐着的佛陀将他的整个身躯包裹在内,而他那高举着的右手,刚好处在佛像那合十着的双掌中央。 不空又一次地使出了降三世三昧耶式,并且是在成身式的加持之下。这一招象征着如来现世,是不空最强的攻击手段。它并没有具体的招式,而是一经施展,举手投足间便带上了宛若佛陀降世般的雄浑之力。 被金色的佛陀包括在内,不空本人也好似降世的佛陀。他大喝一声,手臂向下一挥,那佛陀的双掌便如一柄开天辟地的巨刃般从天而降,斩向对面的洛淼。 洛淼见状,也向天举起了长刀,九条巨龙的光影刹那间从刀光中绽出,直冲苍穹!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九条巨龙与佛陀的双掌撞在了一起,绽放出了刺目的光华。佛陀的双掌光芒淡了一分,而那九条巨龙则向后退了少许,而后将头一甩,带着更耀眼的光芒再度冲上! 转眼间,巨龙与佛手已经发出了三声巨响。此时的佛手已经变得极为暗淡,而巨龙则如之前一般,微微退却后光芒更盛,然后再一次地呼啸而出! 炸裂般的声音响起,那巨大的金色佛像一件受到了撞击的瓷器,周身上下在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裂纹,然后伴着一连串的响声跌落在地,化作了虚无。 洛淼收刀在手,胸有陈竹地望着那片被尘埃笼罩的区域。他可以肯定,经过了这样的全力出手,不空绝对没有再度进攻的能力,加上他原本的伤势,恐怕连行动都会变得困难了。 但突然,他的神情中闪过一丝惊惶,忙不迭地奔到那片尘埃的近前,长刀一挥,将那片尘埃一扫而空。 尘埃的中央,空无一人。 不空已经不知在何时,逃离了这里。 尽管是这样,此时人们瞧向洛淼的目光中,也已经满是敬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可是天下第一高手不空啊!居然被这个这个年轻人彻底的压制了! 从此以后,水龙洛淼的名号,便在这个江湖中传开了。比起因为茶会一事传出的茶圣陆羽之名,还要响亮的多。 不过洛淼显然没去留意旁人看他的神情。龙啸刀的刀光消失不见,他有些怅然地将它插回了腰间,然后来到陆羽的跟前,俯下身来,满脸歉意地说:“兄弟,实在抱歉,我不过谨慎,被他逃了。” 陆羽咬着牙望着那片已将要散尽的尘埃,双眼血红、一字一顿地说:“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他!” 说完,他的头便向下一垂,昏了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三十九章 这一拜 陆羽醒来时,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在他醒来之前,他的十二位师兄便不辞而别了,只给陆羽留下了十三本薄厚不一的武功秘籍。洛淼问他们有没有话要带给陆羽,众人都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便扬长而去了。 自然是不用留什么话的,因为他们的意思,陆羽一清二楚。 之所以不辞而别,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让陆羽卷进“找不空复仇”这样危险的事情当中。与最初时相同,他们对小师弟的期望,就是好好地活下去。 至于留下那些武功秘籍,则是因为他们此次追杀不空,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把这些秘籍留给陆羽,就是希望他能够学会这些武功,让本门的传承不至断绝。 见到那些秘籍后,陆羽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翻身下床,去追赶他的师兄们。但他的伤势实在太重了,双脚刚一沾地便摔倒了。气得李冶与韩嫣一边骂着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回床上。 李冶是在栖霞寺山脚下遇到洛淼的。她与朱放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静闲真人对她的行为便再不插手了。之前的那段时间,她都是与朱放在金陵城周边游玩。前几日,朱放收到家里的消息,说是朝廷有意征用他,便连忙赶回家。 于是李冶开始自己闲逛。无遮大会当天,刚好遇到了带着眠龙岛众人上山的洛淼,一听说陆羽在山上,她便跟着一同上了山。 等到了山坡上时,远远地就听见激烈的打斗声,两人不知交战的双方是谁,但都有些担心陆羽被卷入其中,这才抛下眠龙岛众人,先一步赶上山。 眠龙岛众人见陆羽已经与不空结下了仇,原本他们想提醒不空之事自然也就落了空。向陆羽说了几句早日康复之类的话后,他们便动身离开了。 陆羽养伤的住所,是秦淮河畔的一个小院。这是谢家早年买下的一处院落,不用说,自然是皎然安排的。 安排好了陆羽的养伤之处,皎然便也离开了。他对陆羽说的是有点私事要去办,但实际上他是对不空杀人的这件事有些怀疑,想找些消息灵通的朋友调查一下,此事到底有没有蹊跷。陆羽现在认定了不空是凶手,这样的事此时自然不能对他说,只能等有了证据之后再讲。 当天晚上,王家以武灵娇为首的众人也来探望陆羽。瞧着陆羽浑身裹着绷带的模样,武灵娇和王蕙抹了不少眼泪,一向刁蛮的王澜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起来,不过她似乎不太会照顾人,只知道一个劲儿地问陆羽:“你吃不吃这个?”“你吃不吃那个?”…… 见陆羽虽然伤重,但并没有生命危险后,王家众人便在次日离开了。洛淼一直送他们送出好远,引得李冶与韩嫣在屋中一阵偷笑。陆羽不解,便问她们为何发笑。开始时她们还不说,经过陆羽一番追问后,他们才说出了其中的缘由。 原来是洛淼与王蕙似乎对彼此有意。而洛淼虽然年及弱冠,但在此事上却很是忸怩,与王蕙相处时常常紧张地说不出话,反倒是年纪轻些的王蕙更为主动。两人看着,自然便觉得好笑了。 陆羽听了后也大吃一惊。他万万想不到,在他眼中风流潇洒、成熟干练、烨然若神人的洛淼,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等洛淼回来了之后,几人瞧着他便忍不住一同笑了起来,笑得洛淼浑身发毛。 而陆羽的伤势,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渐渐康复着。 不空的那招供养式,将他的右臂震得几乎散了架子。不仅如此,那股内劲还冲入他的体内,一顿横冲直撞。他的骨头被震脱臼了不少,五脏六腑几乎都受了伤,就连经脉都险些尽数断裂。 好在般若功的疗伤功效极佳,按部就班地运功疗伤,到了第三天,他除了右臂外的骨头便全部归位了,五脏六腑与经脉的伤势也开始渐渐好转。 而让他有些喜出望外的是,他的般若功居然突破到了第四重心轮的境界。可能是因为不空的内力与他同源,虽然伤了他,却又碰巧帮他冲破了瓶颈,打通了心轮。 就这样,陆羽的伤势一天天地好了起来。有了几人的陪伴,智积死去所带来的悲伤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这天中午,几人在院子中央吃过了饭,正收拾碗筷的功夫,突然听见一声悠远又高昂的鸣叫声从远处传来。 四人立刻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只见一颗芝麻般的黑点正迅速地变大,转眼间便露出了它的真容——一只通体漆黑的大鸟。它生着宽阔的翅膀,尖利的脚爪,带着倒勾的喙让人一看就能感到它的锋利。 陆羽等人都没见过这种鸟,顿时惊叫道:“这是什么鸟?” “这是鹰,只有北方才有的鸟。”洛淼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几人顿时将目光转向洛淼,想再问问他关于鹰的问题。但还没等他们发问,只见那只鹰在空中骤然一转,如倦鸟归巢般冲向洛淼,稳稳地停在他抬起的小臂上。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洛淼先伸手摸了摸鹰后颈的羽毛,然后熟稔地解开它脚爪上的细绳,将上面的一截细小的竹筒解下,然后顺手一倾,倒出里面的一张纸来。 对着那张纸看了片刻,洛淼的神情微微一变。而后将那张纸攒成一团,用力一捏,让它化作了一片雪花似的粉末。 接着他一伸手,从残羹中夹起一大块肉,随手一抛。那只鹰了立刻如闪电般向上一扑,将那块肉紧紧地叼在嘴里,三两下便咽了下去。 吃了肉的黑鹰极为开心,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发出一连串喜悦的鸣叫,然后一振双翅,便再度腾空而起,消失在北方的苍穹之中。 洛淼转过身来瞧向三人,面带歉意地说:“实在抱歉,家里突然来了消息,有急事要我回去一趟,我这就得走了!” 韩嫣点了点头,笑嘻嘻地应道:“洛大哥,你家里好阔气啊!居然用这样的鸟传讯?” 而陆羽则涨红了脸,张了几次嘴后才发出声音:“洛、洛大哥,我有一件事求你,你可一、一定得答应我!” 洛淼笑了:“什么事?说吧兄弟!” “我、我想与你结拜!”陆羽几乎是喊着说出了这句话。 洛淼愣住了。 陆羽顿时有些尴尬,连忙故作随意地挥挥手:“洛大哥若是觉得不妥,那、那就算了,就当我、我胡说八……” 话说到一半,洛淼便打断了他,极为诚恳地说:“不!贤弟,我怎么会觉得不妥呢?我只是觉得有点突然罢了。不瞒你说,我与自家的兄弟相处并不和睦,所以一直以为自己这个兄长做得并不好,没想到你居然想与我结拜,我实在是有些喜出望外了。”说着说着,眼中居然还闪过了一丝晶莹的水光。 “那是他们身、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着,陆羽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看上去有点傻气。 于是二人便从厢房中拿出香炉,摆在庭院的中央,两人跪倒在地,依次许下了同生共死的誓言。洛淼比陆羽大上三岁,自然是义兄,陆羽则喜滋滋地做了义弟。 终其一生,他们的异性兄弟,都只有彼此。 结拜之后,两人的称呼自然也改了,省去了彼此的姓,陆羽直接叫洛淼大哥,洛淼则称陆羽为贤弟。 洛淼自然还是要离开的,于是几人迅速地帮他收拾好了一个包裹,一直送他到了他养马的驿站。洛淼来时就是骑马来的,到了金陵后便将马匹寄养在了驿站。 瞧着洛淼翻身上马,陆羽有些不舍地道:“大哥,你家离这里多远啊?什么时候能带我去看看?” 洛淼微笑道:“说远也远,要跑上好几天。说不远也不远,想来就来了嘛!贤弟你别急,等我下次回来,你伤好了的时候,我一定带你去我家看看!” “好!那一言为定!”陆羽爽快地答道。 洛淼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李冶与韩嫣:“李姑娘韩姑娘,我贤弟伤好之前,还请你们帮着看顾一下,可别让他胡闹。” “他敢?”两人齐声喝道。 洛淼被逗得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朝着三人道了声后会有期,然后便轻轻一拍胯下的坐骑,消失在了这条官道的尽头。 回到小院之后,陆羽在两女的监视下,开始“老老实实”地养伤。在洛淼离开后的第五天,他就吵着要回龙盖寺祭拜一下智积。但两女都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句话奉为圭臬,自然不会让他长途跋涉。 于是陆羽在这个小院中度过了谷雨、立夏、小满、芒种整整四个节气,才终于拆掉了固定手臂的夹板,被允许自由活动。 但此时,他却又走不开了。因为就在他拆掉手臂的当天,李冶病倒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四十章 此外更何之 李冶的症状有些奇怪,既不发烧也不疼痛,只是无端地觉得头晕乏力。而且这病的来势当真如山倒一般,早上李季兰刚觉得有些头晕,睡过午觉后便起不了床了。 陆羽急急忙忙地找来大夫诊治,大夫诊脉之后,说并无大碍,只是最近心力交瘁,需要卧床休息几天。不过他特意嘱咐陆羽,不能让病人忧心,否则可能会加重病情。 如此一来,陆羽自然不敢再提找不空报仇的事了。他老老实实地待在了小院,尽心尽力地照顾李冶。 韩嫣将这些情形看在眼里,心中不禁生出了酸溜溜的感觉。 不过陆羽的心情,和韩嫣也没什么分别。 因为养病期间,李冶总是捧着朱放写个她的信看个不停,都是还会将朱放信中的诗读出来。陆羽看着听着,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这样别扭的日子过了几天,便到了五月十五。 自从洛淼离开之后,几人就开始过上了睡到中午才起的日子,今天也是一般。 简单地吃过午饭后,韩嫣便急急忙忙地出了门,也没有告诉两人去做什么。 过了一个多时辰,她才拎着一筐的食材回到了院里。 李冶在睡午觉,陆羽坐在院子里乘凉,一见韩嫣的模样,他顿时乐了:“呦!妹子你这是要做几个菜呀?今天怎么兴致这么高?” 韩嫣白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一头钻进厨房,便开始忙活了起来。 过了没多久,香气便从厨房中飘了出来,且愈来愈浓郁。院子里的陆羽渐渐有些坐不住了,隔一会儿就要去窗边朝厨房里张望,还总想趁着韩嫣不注意溜进厨房里面偷吃。 但与以往的情况不同,这次无论他怎样软磨硬泡,韩嫣就是不同意,后来更是把厨房的门都锁了起来。 一直到了太阳偏西的时候,韩嫣才打开了厨房的门,陆羽刚要往里冲,便被她伸手拦住。 “去!把桌子摆好,叫李冶姐吃饭!”韩嫣板着脸说道。 一瞧见她的神情,陆羽就知道自己想偷吃的计划泡汤了。只好灰溜溜地摆好桌子,然后来到李冶的门前,轻敲房门:“姐!你起了么?” 李冶慵懒的声音从屋中传来:“起了,你进来吧!” 陆羽推门走进屋里,只见李冶正坐在床上,倚着床头的靠背,手里拿着好几封书信翻来覆去地看着。 见此情形,陆羽忍不住哼了一声:“姐!你病了他、他都不来看你,你还抱着那、那些信干什么?” “他不是说了吗?这段时间都在为官职的事情奔波,也怪不得他。”虽然这样说,但李冶的语气中确实带上了些许的失望。 陆羽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信,有些强硬地道:“别看了!出来吃饭吧?韩嫣妹子做了一桌菜呢!” 李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些惊讶他居然敢这样“以下犯上”,但隔了一会儿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好好!小女子听我们陆公子的安排!”说着,她伸脚将鞋穿好,与陆羽一同走出了房门。 院子中央,一大桌菜已然摆好。 “哇!嫣儿你可真长了双巧手啊!”瞧着那满桌的佳肴,李冶由衷地称赞道。 “姐姐取笑了,都是些家常菜,没什么了不得的。”韩嫣笑着说道。 三人入座以后,陆羽便急不可耐地去抓面前的筷子。但被韩嫣用力拍了一下,痛得缩了回去。 而后,在陆羽惊愕的神情中,韩嫣开口道:“今天是五月十五,我的十六岁生辰,希望我做的这些菜你们能喜欢。”说到后面,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羞赧之色。 陆羽与李冶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几乎是齐声道:“难怪今天这么有兴致!”而后又先后说:“恭祝韩嫣妹子生辰!”“嫣儿长命百岁哦!” 韩嫣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练练点头称谢。 “诶,怎么没有酒?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干、干一杯吗?”陆羽发现桌上菜肴虽多,但却没有酒。 韩嫣指了指厨房:“酒还在热,我想着李姐姐身子还没大好,还是喝点温酒的好。” 不过还没等酒热好,李冶就有些吃不下了,并且又觉得有些乏累。她是想等酒热好了陪两人喝上几杯的,但陆羽担心她的身体,硬是将她扶回了房间。 李冶离开后,桌上便只剩下了陆羽与韩嫣两个人。陆羽向厨房一瞟,有些兴奋地道:“姐回去休息了,酒凉点也不无所谓了吧?赶紧端上来!” 韩嫣眼珠转了转,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脸上骤然浮起两红云,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没多久,她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中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酒坛,还有两只黑瓷酒杯。 将托盘搁在了桌子的一角,韩嫣指了指桌上吃得差不多的两道菜说:“把这两盘菜撤下去吧,要不桌子上都快没地方了。” 陆羽应了一声,麻利地端起那两个盘子,就朝着厨房走去。 “你右胳膊伤还没好,我来帮你端一盘!”说着,韩嫣小跑着赶了上来。 “就这几步路,没……”一边说着,陆羽一边转过身来。而他身后的韩嫣却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来不及收脚的她顿时与陆羽右手的盘子撞在了一起。盘子里的油水顿时高高扬起,溅得韩嫣一身的油污,有一股还泼到了她的脖子上,顺着脖子流了下去。还好那油水不烫,要不然韩嫣就得被烫伤了。 “你!”韩嫣指着陆羽怒喝了一声,然后愤愤道:“帮我装热水!我要洗澡!” “好好!”陆羽连连点头,但心里却在想:明明是你自己一定要追上来的,怪我喽? 等装好了热水,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韩嫣自己钻进了屋里去洗澡,陆羽则有些无聊地坐在院子里赏月。虽说及不上八月十五,但五月十五的月亮起码是圆的,看上去还算不错。 看着月亮,陆羽便不由得想起了那些离散的亲人:被带到京城的李佑之、天人永隔的智积、只身北上的洛淼,还有那些不知身在何方的师兄们。 想着想着,他不由得落下泪来。 这时,一声尖叫陡然从李冶的房中响起。 “姐,怎么了?”陆羽生怕李冶出了意外,也顾不上男女之防,一把推开房门,冲了进来。 他刚来到床边,满脸是泪的李冶便伸手将他紧紧搂住,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季疵,我梦见爹了,呜呜,他受了好多苦,呜呜呜……当时他明明是为我好,我还错怪他,我是不是特别不孝,呜呜呜……” 听她如此一说,陆羽的泪水也遏制不住,两人便这样抱头痛哭起来。 半晌,李冶才松开了手,眼中含泪地说:“等我病好了,咱们就一起去京城,接爹回来好吗?” “好!”陆羽涩声点了点头。 “把酒拿过来吧,我想喝一点。”李冶面带恳求地说道。 “这……好吧。”陆羽转身出门,到了院子中央将托盘端了进来,然后顺手关上了门。他本意是害怕李冶着凉,但刚一转过身,想到自己与李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把门关了,顿时脸红了起来。他低着头将托盘端到床边的方桌上,然后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了下来,没有像之前那样坐在床上。 李冶见酒端了上来,便伸出手抓起酒坛,将两只酒杯倒满。 李冶之前正在睡觉,自然只穿着亵衣。她这一倒酒,身子向前一倾,粉颈玉臂便在月光下一览无余,就连前胸处的曲线也是若隐若现。 陆羽只看了一眼便连忙垂下头:“姐,你要不要披件外衣?” 李冶笑了起来:“让我披衣服?你关门的时候想什么了?”然后也不等陆羽回答,便将自己的酒杯与他面前的那只一碰,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陆羽自然不能示弱,于是也将杯中的酒干了。 一边说话一边喝酒,没多久,两人便喝掉了半坛子。 说来有些奇怪。陆羽原本觉得自己的酒量还不错,平日里自己喝一坛也是绰绰有余,但今日只喝了这些,便觉得有些头晕。瞧着面前的李冶,脑中闪过的,尽是幼年时与她嬉笑打闹的场景。一股燥热之感也从小腹升起,烧得他浑身不自在。 李冶则似乎已经醉了,她身子向前一倾,几乎将脸贴在了陆羽的脸上,没来由地问道:“季疵,你说!你喜不喜欢姐姐?喜不喜欢?” 少女的体香混合着酒气扑道陆羽脸上,顿时像往陆羽的体内加了一把干柴,将那股火烧得更旺了。 “喜、喜欢啊!怎么能不喜欢呢?姐!你别嫁给朱放了!我娶你好不好?”说完,陆羽伸手捧住了李冶的脸,将她那娇艳欲滴的红唇含在了口中。 隔了半晌,陆羽缓缓地放开了手。但他体内的那股火并没有熄灭,反而更旺了。放开李冶,是他强行克制自己后,才做到的。 而后,他慢慢地垂下头,等着李冶的耳光。但出乎意料地,他等来的,却是同样炽热的两只手。 李冶将他搂了过来,一边用着他之前数倍的力气吻着他,一边解他身上的衣服。 陆羽仗着最后一丝理智,手忙脚乱地地制止她:“姐,别这样!别!” 李冶回应他的,是满脸媚态地说道:“我不是说过吗?你小时候我就把你看遍了,怕什么?”说完便向前一贴,再度用自己的嘴堵住了陆羽的嘴。 最后一丝理智被火焰吞没了,陆羽向前一倾,压着李冶的身子,滚到了床上…… 洗过澡后,韩嫣喜滋滋地走出门来。院中一个人都没有,她正要喊陆羽的名字,却陡然留意到,桌上的酒不见了。 她愣了片刻,然后慢慢地走向李冶的房前。当她走到距离房门还有四五步远时,她便停了下来。因为一声声婉转的娇啼已经传进了她的耳朵,其间还夹杂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她裂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壶酒里,是被她下过药的。 在她来到栖霞寺的第一个夜里,让她发出惊叫的并不是什么老鼠,而是一个熟人——毒娘子山萦。 而山萦只用了一句话,便让她闭上了嘴。山萦说:“你难道就想这么不清不楚地跟着他一辈子吗?” 韩嫣喜欢陆羽,自然想跟着他,但绝不能一直这样不清不楚。 于是,等陆羽与皎然睡熟了。韩嫣就到了约定的地方去找山萦。山萦给了她一包药,名为合卺散,据山萦所说,这包药与一般的****不同,服下之后并不会饥不择食,而是只有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才会起作用。 韩嫣怀疑她的动机。但山萦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便说服了她,并且也让她明白了,山萦对陆羽前后态度变化的根本原因。 她自然还是担心的,于是她在陆羽养伤的期间,养了几只小兔子,将这药拌到了它们的食物之中,连续一个月,那些兔子除了与自己的配偶如胶似漆以外,没有出现任何的异常。韩嫣这才完全相信了山萦的话。 而几天,李冶离席后陆羽开口要酒时,韩嫣便冒出了将药洒在酒中的想法。这样一来,即便是自己失态,也可以解释为酒醉。而若是这药对陆羽也起了作用,韩嫣也不介意在十六岁生辰这天,将自己交给他。 但现在,她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好一个为人作嫁啊!”韩嫣低声地叹了一声,转身回房。不多时,她便背了个小巧的包袱走了出来,一路走出院子,然后将大门小心地关了起来。 从此,她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日,陆羽醒来之时,床上只有他一个人。点点落红染在鹅黄色的床单上,显得格外刺眼。 陆羽揉了揉脑袋,想起了昨晚的一切。然后他“腾”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胡乱地穿好衣服。心中不停地在想: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能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居然坏了姐姐的名节!怎么办?怎么办? 放眼瞧去,屋中的一切还算正常。只是墙角放着一堆撕成了碎片的纸,看着有些杂乱。陆羽走上前来,只见那都是朱放写给李冶的信,此时已化作了满地的纸屑。 只有一张纸还算完整,不过却被攒成了一团。陆羽捡起来展开来看,只见上面用有些杂乱的字迹写着: “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上面的墨迹还没有干透。 看完这首诗,陆羽良久不语。而后长叹了一口气,心想:看来姐姐是永远不想再见我了!现在不知道躲到哪里伤心呢!没错,我做下这样的事,又怎能奢求被原谅?我应该自杀谢罪才是! 说着,他将内力运在手掌之上,抬手就要拍向自己的额头。 “不行!我还不能死!义父还在京城!师父的仇还没报!我还不能死!”想到这儿,陆羽又将手缓缓地放了下来。 “那我该去哪儿呢?”思索了片刻,陆羽下定了决心:“我先回龙盖寺祭拜一下师父!然后就去京城找义父!” 于是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里,用一盏茶的功夫便收拾好了包袱,然后恋恋不舍地朝着李冶那空无一人的房间看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李冶回到了院中。她醒来之后,弄清了现场的情况后,第一个反应是杀了陆羽。但手在空中举了半天,始终下不去手,于是她放弃了。 等看到朱放的那些诗之后,她的情绪便又爆发了。一方面生自己的气,觉得对不起朱放。另一方面又有些对埋怨朱放不来看她——若是朱放在这里,她与陆羽的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发生的可能。 于是她将那些信撕得粉碎。 撕了信之后,她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心有所感,便写下了那首诗,不过写完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妥,便将它攒成了一团。 这时,她想起小时候李佑之对她说过的话:“不开心的时候,就去吃点东西,把肚子填饱了说不定就开心了。”于是她出门到了街上,吃了一碗豆腐脑。 等她再度回到院子中时,她已经拿定了主意:他要问陆羽愿不愿意娶她。若是愿意,她便将朱放的亲事退了,两人择日成婚,反正他们又不是亲兄妹。若是陆羽不愿意,那就再也不要来往了。 而当她回到房中,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时,她愣住了。 下一刻,她便冲到了陆羽的房中。 她自然瞧得出陆羽随身的东西已经尽数不在了。 “陆羽,陆鸿渐。”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四十一章 风吹草低见牛羊 蓝宝石般的天空中,飘着朵朵棉花般的云彩。它们随着天际的风时而聚拢,时而分散。 天空之下,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即便是夏日,从西北方吹来的风也带着些许的凉意。它呼啸而过,将碧草吹得如海浪般起伏。这时,那些悠然吃草的牛羊,便在碧色浪潮的起伏之间,若隐若现了。 这里是阴山以北,万里草原。 在华夏人眼中,这里是气候恶劣的苦寒之地。但即便如此,千百年来,这片草原之上依旧见证了无数族群的辉煌与毁灭。 先秦时期,这里的霸主是犬戎,周人口中三头六臂的巨人;而秦汉时期,这里的主人又换成了匈奴,秦皇的万里长城便是因他们而起;再往后,突厥成了这里的主人。武德九年,颉利可汗还曾兵临谓水,若非有太宗皇帝的便桥之盟,如今的大唐恐怕早已化为了青烟。 而现在,这里的主人,是回纥。 数年前,回纥首领骨力裴罗联合诸族,杀掉了突厥的最后一任可汗,接收了突厥族所有的遗产。而后,他积极向大唐示好,又被当今的天子赐号怀仁可汗。 现如今,统治着这片草原的是他的儿子,被称为朝廷封为英武可汗的磨延啜。 这位英武可汗,年轻时曾游历中原,在华夏武林中留下了不少传奇。那时的他,凭着一柄弯刀,败尽大江南北无数高手。最后是不空出手,与他斗了一天一夜,才终于胜了他一招。 从此,血刀磨延啜的名字,便与不空、吴道子等人的名字一起,列入了“三刃双掌一佛陀”之中。 白色的云在空中飘荡不休。不知何时,金色的太阳在天的尽头沉了下去,天空由蓝色转向漆黑,将高挂着的白色弯月衬得格外刺眼。 辽阔的草原变得格外安静,虫鸣声此起彼伏,像一段段乐师随心吹奏的乐曲。 突然,一匹枣红马从碧草间疾驰而过,将沿途的草叶踩得东倒西歪。 马上坐着一个瘦小的骑手,看年纪洛淼与毗伽公主求见鹰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四十二章 王者间的对话 一名士兵跑上城头,转身瞧向城外的两人,高声喝道:“洛公子、毗伽公主,鹰王有请!” 城门缓缓地打开了,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 向城中望去,只见平坦的道路两旁,站着两队盔明甲亮的士兵。原本过了城门后道路很宽,但这两队士兵却站的极近,留下的空间仅能容两人并肩而过。并且,每个士兵的手中都举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弯刀。弯刀斜指向前,在这道路的上方搭起了一层白森森的顶棚。放眼望去,就让人遍体生寒。 毗伽自然有些害怕,下意识地便拉着枣红马的缰绳向后退去。而这时,一只温暖的手从一旁伸来,裹住了她的手。然后微微用力,将枣红马停了下来。 “别怕!有大哥在!”洛淼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就像被一道温暖的光照在了身上,毗伽顿时觉得心中一暖,恐惧之意少了大半。 “来!先下马!”洛淼轻声道。然后握着她的纵身一跃,便轻巧地落到了地上。接着,又扶着毗伽从马上爬下来。 两人手挽着手,大步向前,转眼间便进了城门。 洛淼也不说话,信手一挥,便将自己那匹白马的缰绳甩向了站在左侧队首的那名士兵。 毗伽仍旧有些害怕,始终盯着洛淼看,此时见洛淼抛了缰绳,她便也随手一挥,将缰绳抛向右侧队首的那名士兵。 士兵们接到的命令本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但一想到两人的身份,这些士兵就有些心虚。他们表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心里却并不比毗伽轻松多少。 见缰绳飞来,两名士兵顿时有些慌了神,下意识地便一伸手,将缰绳抄在了手中。 然后他们才反应过来:“接住对方抛来的缰绳,立刻就显得挨了一头,还怎么给对方下马威?”但若是他们再将缰绳抛回去,未免有些太过无礼,万一将事情搞砸,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怎样是好。 毗伽将他们的神情看在眼中,不由得觉得很是好笑。心中的残存的惧意一扫而光。她握紧洛淼的手,放心大胆地迈开脚步,不住地东瞧西望,从士兵之间的缝隙观察着城中的景象,露出津津有味的神情。 于是,兄妹两人就这样如郊游般穿过了被刀光覆盖着的道路,站在了王宫的面前。 鹰王的王宫没有什么大门,只有数十级高而陡的台阶。站在台阶下向上望去,那一幢幢房屋,就像建在悬崖间的鹰巢般,让人感到高不可攀。 位于最前方的,便是鹰王处理事务的大殿。它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像一个俯瞰大地的巨人。 弯刀队在台阶前到了尽头。当他们越过最后的两名士兵时,那两名士兵便放下了手中的弯刀,朝着洛淼与毗伽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相视一笑,分别朝着那两名士兵点了点头。而后挽着手,一步步地登上了那数十级的台阶,来到了大殿的门前。 洛淼朝着毗伽笑了笑,然后放开她的手,走上前来伸出双手,推开了大殿的门。金色的阳光随之而入,沿着红毡的地毯一路向前,照亮了那金色的王座。 王座之上坐着一个年近四旬的中年男子,比起殿外那些虎背熊腰的士兵,他的身形显得要单薄许多,长相也稍显文弱。只有那一双鹰隼般锐利的双目,能够显示处他的刚毅果决。 他就是鹰王阿塔曼,回纥两大亲王之一,可汗之下最大的当权者。 在他的身旁,站着他的儿子阿里提克。这个青年的双眼与他的父亲的如出一辙,只是目光中少了几分阅历造就的成熟与沉稳。 除此之外,大殿中便再无他人,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但洛淼对这些毫不在意,他拉着妹妹的手大踏步走入殿中,径直来到了距离王座最近的长椅上,拉着妹妹坐了下来。 而后,他便坐在那里,看着上方的鹰王似笑非笑地说:“阿塔曼,你可知罪吗?” 鹰王还没说话,他那站在一旁的儿子就已经按捺不住,冲上前来指着洛淼怒喝道:“大胆!你这个连爵位都没有的野种,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洛淼根本没有理他,而是始终注视着鹰王。 鹰王咳嗽了一声,示意自己的儿子退回来,然后笑道:“洛贤侄,请把话说明白些,本王还真不清楚,自己有什么罪。” 洛淼哼了一声:“你明知狼王有谋反之意,却无动于衷,这难道不是纵容之罪?” “这从何说起?”鹰王满脸的莫名其妙。“狼王谋反了?什么时候的事?” 洛淼哈哈一笑:“阿塔曼叔叔,你别在我面前演戏了,我只问你一句,觉得你这些话,可汗会信吗?” 鹰王沉默了,脸上的神情也凝固了下来。但片刻之后,温暖的笑意便再次从他的嘴角绽开:“洛贤侄,既然你把话挑明了,我也就实话实说了。没错,几日之前狼王曾来找我,向我透露出谋反的意思,不过我可是严词拒绝了,本来想着他再怎么蠢,也不会去干这大逆不道的事,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做了出来。这实在怪不得我啊!” 他刚一说完,洛淼便反问道:“只是拒绝加入?没有表示反对吧?” 鹰王哈哈一笑:“洛贤侄果然慧眼如炬,我只问你一句,这天下,可有千秋万代的主人吗?” 洛淼摇摇头:“自然没有,这天下永远都是有德者居之!” “好一个有德者居之!”鹰王长身而起,那双鹰眼瞬间变得雪亮:“洛贤侄,你平心而论,英武可汗除了自身武勇过人之外,哪里担得起‘德’这个字,他做所有的事,都是凭自己的喜怒,他喜欢的人,再怎样荒淫都会被重用,他讨厌的人,再怎样贤能都无法出头,甚至还可能会有杀身之祸,这一点,想必你的感受比谁都深吧?” 这次沉默的人换成了洛淼。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对鹰王的话表示赞同。 毗伽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高声道:“可是狼王称得上‘德’吗?他滥杀的人比父汗多了不知多少啊!” 一听她这话,鹰王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嘲弄的笑意,他身后的阿里提克也是如此。毗伽不知道自己的话为何为引来这样的表情,顿时愣在了那里。 “毗伽,鹰王可没说让狼王来当可汗啊!”说着,洛淼轻轻地拍了拍毗伽的肩膀。然后他重新看向鹰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鹰王的打算是等着移地键动手呢吧?” “什么?二哥动什么手?什么意思?”毗伽听得更晕了。 “不错!”鹰王坦然道:“狼王来找我商议谋反,我便让他觉得我不会反对他。他也完全不担心我会趁双方两败俱伤之时坐收渔翁之利,因为我的部族中,有不少是当年被可汗从他的亲族中拨给我的,若是我下令向他进攻,那些人十有八九会临阵倒戈。不过他忽略了一点,就是如果他死了,那么一切就不一样了。” 说着,鹰王将目光投向远方:“我太了解你的那些兄弟了,大部分都是莽汉,只知道横冲直撞,完全派不上用场。只有移地键不同,他是个疯子,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大概会制定出刺杀狼王的计划吧?到时候狼王一死!不!最好是他与移地键同归于尽,那时我再振臂一呼,这可汗之位,舍我其谁?” 毗伽已经被他这番话惊呆了,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洛淼则面带赞许地点点头:“阿塔曼叔叔果然智计无双,不过现在我回来了,您的这个计划,恐怕执行不下去了!” “哼!你能怎样?”阿里提克满不在乎地说。 “也不能怎样,不过至少可以在这里把你杀了。”洛淼的脸上依旧堆满了笑意,但目光中却透出了杀气。 他的这句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杀阿里提克只是顺手,他的意思是,他有把握在这里杀掉鹰王。 “你!”阿里提克怒喝了一声,手掌便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退下!”阿塔曼冲着自己的儿子呵斥道。 等着儿子退回了他身后,他才又看向洛淼:“没错!所以我现在想问,贤侄你打算如何?” 洛淼直截了当地说:“今夜三更,以火光为号,我们里应外合,击破叛军!” “贤侄!你就不能帮我一把吗?”阿塔曼的语气中满是恳切。 洛淼摇了摇头:“阿塔曼叔叔,您是个好人,我相信您如果当可汗,肯定不会像当今的可汗那样,杀那么多的人。您的智慧也很过人,绝不会犯那些低级错误。但是就是因为这样,您才不适合做可汗。做可汗,就不能是一个好人,也不用有多少智慧。而是要有让人们愿意追随您的能力。我只能说,您在这方面的能力与可汗相比,相差太远了。您如果来当可汗,不出三年,草原上就会叛乱四起的。” 鹰王沉默良久,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吧!那就依你所言!” “多谢叔叔!”洛淼站起身朝着鹰王躬身一礼:“既是如此,我与毗伽就立刻赶回牙帐,准备夜间的出击了。” 说罢,他便拉起毗伽向外走去。 “等等!”鹰王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 洛淼转回身,瞧向鹰王那有些颓然的身影,问道:“叔叔还有什么事?” “去见见艾琪格吧!”鹰王无奈地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四十三章 此生何处 洛淼是在阿塔曼家里长大的。 他出生时,身体十分孱弱,看起来很像是养不活的模样。而回纥一直有将病重的婴儿杀死的习惯,再加上那时又有流言说,洛淼不是磨延啜的亲生儿子,于是磨延啜便趁着他母亲昏迷,让侍卫将初生的他抱走丢弃。而后对他母亲说,孩子一出生就死了。 阿塔曼的妻子鄂尔蒂,此时正在磨延啜的部落探亲。侍卫抱着洛淼离开的场景,恰好被她瞧见了。出于好奇,她便一路跟着侍卫,在严冬的寒风中随着他到了远离帐篷的雪原之上,然后瞧着他将洛淼扔到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望着那小小的婴儿,新婚不久还没有孩子的她,心中的母爱顿时沸腾了。等侍卫离开后,她连忙冲到河边,将洛淼从河中捞了出来,抱回了家里。 在她的悉心照顾下,洛淼顺利地活了下来,到了满月的时候,便已像许多草原上的婴儿一般的健壮了。 这件事,她连阿塔曼都有所隐瞒,只是说洛淼是个捡来的弃婴。后来,她找机会将洛淼活下来的事告诉了洛淼的生母。 洛淼的生母自然喜出望外,于是便时常以探望鄂尔蒂为名,来探望洛淼。并在鄂尔蒂的“请求”下,给她的孩子起了“洛淼”这个名字。 洛淼十二岁那年,他母亲去世了。临死之前,她将洛淼带到了磨延啜跟前。 磨延啜一见到洛淼,就什么都懂了。因为洛淼的长相有七分酷似他的生母,另外的三分,则与磨延啜一般不二。 “把这孩子带到你面前,是我对你唯一的报复了。”说完这句话,洛淼的生母就去世了。 此时的磨延啜已经确定洛淼是自己的儿子,便想把他留在身边,但洛淼却宁死不肯。无奈之下,磨延啜只好放他离去。 离开后的洛淼依旧住在阿塔曼家里,直到他遇到了游历至此的墨长风,才开始跟着师父游历天下…… 对于鹰王阿塔曼之间,洛淼始终怀着一丝感激。感激当年他能允许妻子抚养自己,尽管那时他并不知道洛淼的身份。所以他才会称呼他为叔叔,才会诚恳地劝告他。 但同样的,洛淼对阿塔曼也有一丝怨恨。怨恨他过于滥情,让鄂尔蒂忧思成疾,过早去世。所以才会戳穿他的谎言,才会威胁要杀掉他。 但对于他提出的“去见艾琪格”的建议,洛淼不会有半句推辞。 艾琪格是鄂尔蒂的女儿。 在鄂尔蒂之前,阿塔曼有过一任妻子。娶了鄂尔蒂之后,他又纳了不少姬妾。这些女人几乎都给他生了孩子,因此阿塔曼有许多儿子。 但他只有艾琪格一个女儿。所以,艾琪格从小到大,都是阿塔曼的掌上明珠。 回纥沿用了突厥的语言。艾琪格这个名字,在突厥语中的意思是:如明月般美好的女孩。而事实上,明月河谷与明月城的名字,也都是阿塔曼自己取的。 将自己的封地以自己女儿的名字来命名,阿塔曼对艾琪格的宠爱便不言自明了。而艾琪格在这座王宫中的住所,也是阿塔曼特意询问了她的喜好后建造的,同样以月来命名,叫做明月宫。 并且,对于洛淼来说,艾琪格在他心里也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 从鹰王的大殿出发,朝着北方笔直地走出一段,而后向东一转,便到了明月宫的跟前。 说是明月宫,其实也就是一座二层的阁楼,小巧而精美。两名侍女站在门口的屋檐下,兴高采烈地聊着天。中原的侍女,大多文静而内敛,体格也偏瘦弱。而这两名侍女却生得很是健壮,但又不显得粗豪,而是带着一种野性的美。她们的腰间,还挎着小号的弓箭与弯刀,显然是在必要时用来御敌。 见洛淼与毗伽走近,她们立刻迎了上来,面带笑意地说:“王子、公主,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我家小姐就在楼上,快上楼吧!” 洛淼连连摆手:“我可不是什么王子,叫我洛淼就好!” “是!王子殿下!”侍女们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洛淼知道说不过她们,于是便只好视而不见,在她们的笑声中上了楼。 来到楼上,侍女们也不向内禀报,直接就推开了房门,高声道:“小姐,王子与公主来看你啦!” 话音刚落,屋中便传来一声娇呼:“啊?他们来啦?等、等一下,屋里有点乱,我收拾收拾!”而后,几人便听见一阵整理物品的杂乱声响。 过了一阵儿,声音消失不见。等在门口的人们正想开口询问,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小跑着到了他们面前,满脸歉意地说:“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了那么久。洛大哥,小妹,快请进吧!” 艾琪格比洛淼晚三年出生。与洛淼截然相反,她是出生时很壮实,但生了几场大病之后,身体便越来越差了。如今她已经十七岁,个子却之比十三岁的毗伽高出少许。长相也颇为娇柔,比起草原少女,倒是更像江南的柔美姑娘。 进了屋来,艾琪格便请洛淼与毗伽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从窗口向外望去,便是波光粼粼的明月河,此时在朝阳的照耀下,明月河宛若一条金色的丝绦,分外美丽。 寒暄了几句后,毗伽便站起身:“姐姐,我有些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息一下,你跟我大哥聊!” 艾琪格连忙站起身,拉住毗伽的手:“妹妹,再聊一会儿嘛!有那么累吗?” 毗伽吐了吐舌头:“姐姐,你巴不得我走呢吧?我走了,你跟我大哥有什么话才好说嘛!” 艾琪格捶了她一拳:“小丫头,胡说什么啊?” “胡说?我来看你的时候怎么从来不见你收拾屋子?”毗伽不服气地说。 艾琪格红了脸:“有好些女儿家的事物,哪能让大哥看见?” 艾琪格说这话的时候,将声音压得极低。但以洛淼的武功修为,又怎会听不见?一时间,他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尴尬,只好用微笑来掩饰。 又聊了几句后,毗伽便跟着侍女去休息了。而艾琪格则转回身,重新坐到了洛淼的面前。 此时,屋中只剩下了洛淼与她两人,艾琪格垂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屋中的气氛顿时变得与之前不同了。 见艾琪格不说话,洛淼便开口道:“艾琪格,多谢你的传信,我才能及时赶回来,你可真是个善良的姑娘。” 艾琪格微微一笑:“洛大哥别客气,能帮上你的忙我就很开心了。” 瞧着她那温柔的眼波,洛淼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艾琪格,我知道你对我有意,但我已经说过了,我一直只把你当做妹妹,还请你原谅我。” “呀!”艾琪格惊叫了一声,似乎没有预料到洛淼会说这话,然而随后她便微笑道:“洛大哥,你不要这样说,感情的事情强求不来,你又何须向我道歉?倒是大哥已经满二十岁了吧?什么时候结亲呢?” “应该……快了吧。”洛淼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幸福。 “哦?是哪家的姑娘,能让大哥看中,真是好福气啊!”艾琪格满是羡慕地说。 “是江南金陵的一个姑娘,等与她结亲之后,我应该就不会再回北方啦!”洛淼笑着说。 “什么?”艾琪格很是惊讶:“洛大哥不回家了吗?” 洛淼点点头:“是啊!艾琪格,这片草原对你来说是家,但对我来说不是啊!无论是母亲教我的忠孝友善,还是师父教我的礼义廉耻,都不是这里的东西啊!那么继承了这些的我,自然也就跟这片草原格格不入了啊!” “这样啊!”艾琪格再次低下了头。沉默了许久,她抬起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那我就祝大哥一生顺遂啦!” “谢谢!”洛淼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话锋一转:“艾琪格,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艾琪格摇摇头:“还没什么打算啊!不过我现在也不小了,应该准备嫁人了吧!” “是吗?那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啊!”洛淼好奇地问。 “当然是想找个大哥这样的人啦!”艾琪格脱口而出。 如此一来,洛淼又不知如何接话了。 “哈哈!大哥你信啦?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艾琪格哈哈大笑了起来,似乎觉得洛淼的模样很是滑稽。 一听这话,洛淼也笑了起来:“艾琪格,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可真让我想不到啊!” 说完,洛淼站起身来:“平叛之事耽误不得,艾琪格,我今天就先走了。等此事解决之后,我再来看你。” 艾琪格也站起身:“好!那我送大哥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明月宫的门口。洛淼转过身,对艾琪格挥了挥手:“艾琪格,我走了,你保重身体!” “好!大哥马到成功!”艾琪格笑着说道。 等到洛淼的身影已经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时,艾琪格脸上的笑容便慢慢地凝固了。她扶着门前的廊柱,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轻声道:“大哥,祝你一生顺遂。” 夜幕初降之时,洛淼与毗伽便赶回了牙帐城。站在山坡上,瞧着围在城外的那些密密麻麻的营帐,毗伽便有些发怵,战战兢兢地说:“大哥,我出来的时候,是鄂布哈叔叔带着亲卫营几十个勇士拼了命送我出来的,现在我们要怎么进去?” 洛淼哈哈一笑,用理所当然语气说道:“怎么进去?当然是冲进去了啊!” 说罢,他挥掌一拍枣红马,同时双腿一夹自己的马腹,两匹马顿时化作了一红一白两道光影,旋风般冲向了敌方的营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四十四章 牙帐龙吟 眼见着敌方的营帐越来越近,毗伽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她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掩盖了她的尖叫声。 当情绪稍微平复些后,她便冲着洛淼喝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你不知道他们有狼吗?”话音刚落,一道道灰色的身影便从黑暗中闪电般蹿出,带着一股浓重的腥臭气,扑向了他们。 回纥除可汗之外,地位最高的便是鹰王与狼王。鹰王之所以以鹰为号,是因为他极擅熬鹰,经他训练的鹰忠诚勇猛,又不带一丝桀骜,当真是驱如臂使。 而狼王则长于训狼,这草原上最凶猛的杀手到了他手里,便尽数俯首称臣,它们依旧嗜血,但杀戮的对象却只是狼王的敌人。 当年,狼王的父亲便是带着他的狼群,帮助怀仁可汗骨力裴罗成就了霸业。 而此时,十几匹野狼便张着血盆大口扑向洛淼与毗伽,它们那锋利的獠牙上,似乎还粘着刚从猎物身上撕下来的血肉。 比起上次遭遇的狼群,这一次狼的数目增加了一倍,并且它们也没有追着毗伽跑一天,自然也不会像之前的那些狼一样气力不足。此时的它们,是名副其实的,草原上最可怕的杀手。几乎所有的人遇到它们,都会被撕成碎片。 瞧着那一双双幽绿色的眼睛,毗伽便想起了她突围时死在狼群口中的那些勇士,那凄惨的画面似乎就在眼前。她大叫一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而洛淼的神情,却是淡然如初。眼见着锋利的獠牙已经近在咫尺,他才抬起手掌,轻轻地挥了挥。 一道道水蓝色刀光在刹那间绽放,它们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向狼群当头罩去。一声声凄厉的叫声在下一刻响起,刀光所过之处,那些凶猛的野兽像豆腐一般被切成了碎块。而叫声消失的那一刻,洛淼与毗伽的马便已经越过了狼群的尸体,来到了营帐跟前。 狼群临死前的惨叫声已经惊醒了熟睡的士兵,他们纷纷提着弯刀冲了出来,试图拦住洛淼与毗伽。但狼群都拦不住的人,他们又怎能拦住? 洛淼信手一挥,一道新月般的刀光便破空而出,将冲得快的几名士兵斩成了两段。见此情形,士兵们十有八九都吓破了胆,一边喊着“妖怪”,一边向四面八方退去,哪里还敢阻拦? 不多时,洛淼与毗伽便瞧见了营帐的尽头。眼看着就要进城,毗伽正想欢呼两声,一声怒吼便在两人的耳边炸开:“闯营者休走!” 这声吼宛若虎啸,顿时将毗伽吓了一跳,险些从马上跌下来。 伴着这吼声,士兵们似乎也找回了胆子,纷纷停住了逃跑的脚步,转身再度冲向两人。而在他们面前,一匹灰色的巨狼从一旁奔来,挡在了他们的面前。灰狼的背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倒竖的胡子生了满脸,好似地狱的阎王。 瞧见他,毗伽的脸上露出一丝惧色,声音发颤地说:“大哥,他是狼王手下三狼将之一的灰狼将吐哥罗,很是厉害,鄂布哈叔叔就是败在他手上才死的,你要小心啊!” 洛淼轻笑了一声:“毗伽,不用担心,我这就给鄂布哈报仇!”说着纵马上前,迎向吐哥罗。 吐哥罗的目光在毗伽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转向了洛淼。他知道毗伽身手平平,只要解决了旁人,她就不足为惧了。等他看清洛淼的长相后,他便发出了一阵放肆的大笑:“哈哈哈,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野种!我的狼今天没吃饱,正好拿你来给它填肚子!”说着,他便挥起了手中磨盘大小的战斧,朝着洛淼当头劈下。 而洛淼却似乎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瞧着那从天而降的斧头,他自言自语道:“我突然发现,我好像一直做错了一件事。” 等他说完这话,战斧带起的风便已吹动了他的头发,吐哥罗的脸上也已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这时,洛淼动了。他的手腕向上一挥,匹练般的刀光便在夜空下绽放而出,将那磨盘般的战斧高高弹起,吐哥罗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便向后仰去,险些跌下坐骑。 “不好!这是……”他心里顿时生出警觉,但为时已晚,刹那间,水蓝色的刀光直斩而下,似乎将天空都劈成了两半。 吐哥罗连胯下的坐骑也顾不得,连忙向一旁闪去,但还是晚了一步。他只觉一阵冰冷划过他的左臂,而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的那只左手已经伴着一阵血雨,离开了他的肩头。而他胯下的那匹巨狼,更是从头到尾被切成了两半,两只瞪着的绿眼,还残留着不甘的神情。 “啊——!”吐哥罗捂着断臂,发出一声惨叫。而洛淼的声音就在此时钻入他的耳朵:“我现在忙着进城,先要你一条胳膊,你的狗命,我等下再来拿!” 话音未落,洛淼与毗伽的马便从跪倒在地的吐哥罗身旁一闪而过,冲到了城门的下方。 城上的士兵早就看到了城外的情形,没等两人说话,士兵们便认出了他们。于是赶忙将城门开了一道缝,等两人闪进城后,又连忙关上了城门。 洛淼理了理散乱的衣襟,向身边的士兵问道:“王子们都在哪?” “禀殿下,他们都在王宫大殿。” 洛淼点了点头:“好!你们先去禀报一声,我跟毗伽随后就过去。” “是!”士兵应了一声,便向王宫的方向奔去。 而王宫的大殿中,此时已经吵翻了天。 “恰那奇!凭什么让你来掌管兵权?论武力论资格,你哪里比得上我?” “就凭我敢带人冲出城跟他们拼命!切利提你这个胆小鬼,有什么资格在哪里充好汉?” “拼命?不是我瞧不起你,就你那两下子能拼死几个?” “两位哥哥,你们别吵。要我说,还是由我带兵出城拖住他们,哥哥们趁机带着女眷和孩子们去投靠鹰王才是!” “厄尔钦你闭嘴!有我们在还轮不到你逞英雄!” 三个十六七岁的健壮青年围在一起吵个不停。这时,从城门奔来的士兵来到了殿门外,高声道:“几位殿下,小的有要事禀报。”但那三人还在大声叫嚷着,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一道淡漠的声音从大殿黑暗的角落中传来:“进来吧!” 那名士兵连忙跑了进来,来到了大殿一角的那张长椅跟前,朝着坐在上面的年轻人拱了拱手说:“见过移地键殿下。” 移地键的相貌,与他那几个正在争吵的兄弟相似,都生得眉清目秀,却又带着草原男儿的一丝野性。 而他与他的兄弟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便是他的肤色呈现的是一种有些诡异的白,白中还透着些青。这样的肤色放在别人的脸上,定然会显出虚弱的病态,但放在移地键身上,却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森,让初见他的人敬而远之。 正是因为这点,磨延啜才不太喜欢移地键。 但士兵们却很爱戴他,因为从不像他的兄弟们那样,总是凭着性子,胡乱鞭打他们。 此时,瞧着面前的士兵,移地键微微一笑:“说吧,什么事?” “禀殿下,毗伽公主已经回城了,而且,大王子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听到前半句时,移地键并没有什么反应。因为他早就猜到鹰王已经默许了狼王反叛,所以求援根本不会有效果。但等他听到后面半句,便立刻“腾”地站起身来,有些惊讶地说:“什么?大哥回来了?” “没错!”士兵点着头说。 “快请他们过来!”移地键迫不及待地说。 “是!”士兵应了一声,转身奔了出去。 从城门出发后没多久,洛淼与毗伽便到了大殿的跟前。刚一下马,移地键便迎了出来,一把将洛淼抱住,眼中含泪地说:“大哥!你总算回来了,这下我们有救了!” 洛淼拍了拍他的肩头:“二弟,过会儿再叙旧,其他的兄弟们都在干什么?” 移地键松开了双手:“他们在争谁去送死,好让其他热逃命。” 洛淼笑了起来:“傻是傻了点,不过倒还算是男儿。走吧!我们进去!” 等他们进了大殿中,那三个王子依旧在争吵不休。洛淼见状咳了一声,朗声道:“三位兄弟,别吵了,这指挥权我看还是先交给我吧!” 三人顿时一愣,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等他们瞧清楚是洛淼后,脸上顿时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 其中最桀骜的恰那奇紧跟着便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平时我们是瞧着父汗的面子,才叫你声大哥,还真把自己当老大啦?我们在商讨大事呢!你赶紧一边待着去吧!” 另外两人虽然没说话,但脸上却露出了同样的神情。 见他们如此,毗伽顿时皱起了眉,她正要上前为洛淼打抱不平,却被洛淼用手拦了下来。 洛淼脸上原本的笑容也凝固了,他一句话不说,抬起手掌便朝着三人猛地一挥。 水蓝色的光芒横扫而出,刹那间便撞上了三人的胸膛。三道身影顿时不分先后地倒飞而出,撞上了大殿的四壁,各自喷出一口鲜血之后,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洛淼没有去看他们三个,而是抬头望向阶梯尽头的金色王座,自言自语地说:“我今天突然明白了,我有件事一直都做错了,我不应该对你们那么客气的。之前我一直以为,与你们不够和睦,是我对你们的关心还不够。但我在大唐结识的一位贤弟,却很希望我来做他的哥哥,他说你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我觉得,他说的可真对啊!” 说着,洛淼用刀剑般锋利的目光扫过三人,厉声道:“现在,还有人对我掌控兵权,有反对意见吗?” 瞧着他那冰冷的目光,倒地的三人便一个字也不敢再说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四十五章 千军万马我为王 广场上,站着一群身穿铠甲、腰挎弯刀士兵。 他们是英武可汗的亲卫军,原本有一万两千人,但在与狼王的叛军交锋时折损了一些,所以只剩下了万余。而如今,他们已是硕果仅存的对抗叛军的力量。 然而此时,这支军队就像是一群无业游民一般,混乱地堆在那里。他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神情各异地谈论着。 昨日鄂布哈阵亡后,他们就失去了统帅。一时间,士兵们都变成了没头的苍蝇,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不过很快,便有消息传出:王子们决定由他们当中的某人,来接替鄂布哈的职责,掌管亲卫军。士兵们此时谈论的内容,便大多与此事有关。 “老大你说,会由哪个王子来指挥我们啊?”一个年轻些的士兵向一名年长些的士兵问道。 年长些的士兵撇了撇嘴:“还不都一样?我只求别是恰那奇,他除了打人不会别的,我可不想在临死之前还挨顿打!” “什么临死之前?老大你咋说这丧气话?”年轻的士兵皱着眉说。 “你不知道?”年长者满脸诧异,接着用手遮着嘴,小声说:“我听在大殿附近巡逻的兄弟说啦!那几个王子们已经决定,要用我们这帮人拖住狼王,好让妇孺们逃到鹰王那里避难!” “什么?”年轻人顿时忍不住叫了起来,立刻引得周围的人向他们这边看过来。 见此情形,年轻人赶忙压低声音:“这是真的?那我们岂不是要去送死?” 年长者哼了一声:“那有什么办法?你看城外那黑压压的人群,我们能是他们的对手?这样做,至少我的老婆孩子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我可还没娶老婆呢!可不想着就这么死!”年轻人愤然地说道。接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凑到对方身前,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要不,我们去狼王那边吧?我们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想来狼王也不会要我们的命!” “你想投降?”年长者露出了鄙夷的神情:“赫尔巴,我们草原上的汉子,哪能去做那事儿?脸都不要了?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赫尔巴点点头,颓然地叹了口气:“是啊!我也只是说说罢了!” 接着,两人便开始聊别的事了。但之前他们的异样还是被不少人留意到了,其中有几个好奇心强的人,便悄无声息地凑到他们身边,拐着弯地问他们之前谈了什么。 两人也知道此事重大,本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但草原上的男子最怕的就是用兄弟义气来说事。旁人一句“你拿不拿我当兄弟?”,他们便没了辙,只好低声地将事情再讲一遍,然后嘱咐他们不要告诉旁人。 但这样的嘱咐一遇到“兄弟”两个字,顿时就毫无用处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王子们的计划没多久便传到了所有士兵的耳朵里。 得知王子们要让他们送死,很多士兵都表示不满。怨怼的气氛在场中蔓延开来,越来越多的士兵生出了像赫尔巴那般投降的念头。 就在此时,只见一队人马从大殿的方向走了过来,当先的是一个高挑的男子,一身鎏金铠甲在火把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此时距离太阳落山已经有了一阵儿,尽管有火把照明,士兵们还是瞧不清那人的模样。于是他们便忐忑了起来,只有少数知道消息的士兵在见到那身影之时,露出了欣喜的神情。然而还没等他们将那个讯息告知旁人,那身穿金甲的身影便在众人的眼中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是……王子殿下?”有人发出了愕然的声音。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道身影之上,一动也不动。 刹那间,人群沸腾了。无数士兵高举起他们的弯刀,一声声地高喊着:“王子殿下!王子殿下!”这一刻,他们已经从之前的乌合之众,变成了气吞山河的虎狼之师! 一起出现的有五位王子,但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士兵们此时呼唤的是谁。 跟在后面的几个王子,原本还带着一丝不甘,但听到士兵们这样的呼唤之后,脸上就只剩下了惭色。原来这个一直被他们轻视的大哥,不仅武艺超群,在士兵当中的人望,也远非他们能比。 洛淼微笑着走上了队伍前方的高台,双手在身前向下一按。士兵们的喊声顿时如潮水般退去,原本散乱的队形也在刹那间变得井然有序。 瞧着他们的模样,洛淼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他冲着台下的队伍高声道:“诸位兄弟,你们见到我就这么开心吗?不怕我一会儿带着大家去送死?” 话音刚落,立刻便有几道雄浑的声音从队伍中响起:“跟着殿下您,死多少次我们都心甘情愿!” 洛淼双眉一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指,佯怒道:“阿拿家的哥仨!少在那拍马屁!” 士兵们顿时发出了一阵轻松的笑声,完全听不出他们之前的压抑。 挥手止住了笑声,洛淼从身旁的移地键手中接过令旗,高举过顶:“诸将士!” “在!”士兵们齐声回应,惊涛骇浪般的喊声震得地面都晃了起来。 “现在,各自回去养精蓄锐,备好马匹兵器。每人再准备几块布,要能遮得住马的眼睛,堵得住马的耳朵,挡得住马鼻子,挡鼻子的那块布要涂些草汁。三更天时,在东门前集合,都听懂了吗?” “听懂了!”士兵们用比之前更响亮的声音,回应了洛淼。 “散!”随着洛淼的一声断喝,人们宛若一阵阵旋风般散向四周,消失在广场上。 三更刚到,士兵们便整整齐齐地在东城门下排好了队,一个也不少。 原本亲卫军的人数超过一万,但在三更以前,洛淼就下令,严禁那些身上有伤或者马匹老弱的士兵出战,所以有两千多人被强行留了下来,跟随移地键在城中待命。 四名偏将不分先后地点好了各自的人数,便一齐来到城楼上,向端坐着的洛淼禀告道:“禀殿下,亲卫军八千五百八十三人全部到齐,听凭殿下吩咐!” “好!”说着,洛淼站起身,来到城墙边向城下望去。只见士兵们整齐地站在城下,一手牵马,一手高举火把。在火光的照耀下,他们脸上的战意已然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脚尖在城头一点,洛淼纵身而起,如从天而降的金光般,轻盈地落在了他那匹白马的背上,没发出一丝声响。 然后他伸手一指城门,朝着众将士大喝道:“弟兄们!东门外正对的,是谁的营帐?” “叛军主帅!”士兵们齐声应道。 “我已与鹰王殿下约定,只要我们向叛军发起进攻,他们就会与我们里应外合,夹击叛军,大家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杀敌!”“平叛!”“杀敌!”“平叛!”“杀敌!”“平叛!”浪潮般的喊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好!”洛淼运足内力大喝一声,压下了众人的呼喊,然后他将手一挥:“遮眼!塞耳!堵鼻!” 话音刚落,士兵们便掏出准备好的布条,遮住了身旁马的眼睛,堵住了它们的耳朵,盖住了它们的鼻子。 显然,洛淼这样做是为了消除战马对狼群的恐惧。原本因为听到狼嚎而躁动的战马,在耳朵被堵住后,果然安静了下来,恢复了它们身为战马的勇气。 而洛淼的那匹白马却用不着这些,瞧着那些蒙眼堵耳的同族,他轻轻地哼了哼,显出一副不屑的模样。 瞧着众人都已做好了准备,洛淼便再次下令:“上马!”然后抬头向城头喝道:“开城!” “是!”城门上的士兵们早就迫不及待了,洛淼一声令下,他们便立刻转动起绞盘,升起了那卡在城门中央,作为门栓的巨大横梁。而后,守在城门边的两名士兵将城门向内一拉,两扇宽阔的城门便缓缓敞开了。 向远处望去,城外的不远处,敌军的阵势也已基本列好,显然是他们瞧见城中的有响动,及时作出了应对。 围城的人数超过五万,宛若压城的黑云。更可怖的是,在他们队伍的中央那些士兵的胯下,赫然是一匹匹身材魁梧的巨狼,隔着好远,便能看见它们那一道道凶恶的目光。就连他们那一方的人,只要是骑马的,也都远远地避在两旁,不敢向中央靠近。 但洛淼却毫不在乎,他瞧着横亘在眼前的狼群,轻蔑地笑了笑。接着便抬起龙啸刀,让水蓝色的刀光笔直向前,大喝道:“杀!” “杀!”八千余名健儿发出猛虎般的咆哮,随后紧跟着他们的王子冲出城门,化作势不可挡的潮水,笔直地冲向敌阵。 而在他们对面,两名狼骑兵向两旁一分,骑乘白狼的狼王便越众而出。看着那冲来的人潮,他露出了与洛淼相同的神情,淡然地说了声:“杀!” 一声声狼嚎响起,此起彼伏。 伴着这凄厉的声响,一万五千狼骑兵尽数向前,瞬间便化作了更宽阔的浪潮,与对方撞在了一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四十六章 与狼共舞 狼王的麾下,有五千白狼骑,五千灰狼骑,五千黑狼骑。 寻常的狼体型纤细,无法承受人的重量,但这一万五千匹狼,都是狼王博惹提按照家传的驯狼法从小养大的巨狼,每一匹都是壮硕如熊的怪物。洛淼与毗伽闯营时遇到的那些无人骑乘的狼,不过是驯养的失败品或是狼群中的老病者罢了。 若是亲卫军这边没有实现堵住狼的耳朵,恐怕开场的那一阵狼嚎,便会将他们的马吓得屁滚尿流了。这样一来,这场仗也就不用打了。 不过即便如此,双方刚一交手,亲卫军这边还是立刻落入了下风。对方的人数接近他们的两倍,那些巨狼又不停地在下方发动攻击,使得亲卫军在抵挡敌方士兵的同时,又要小心敌方的坐骑。 他们唯一的优势,便是马背略高于狼背,他们坐在马背上进攻,占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地利。不过此时的亲卫军士气如虹,仅凭着这点微末优势,便挡住了两倍于己方的敌军。 因为他们的统帅、与他们兄弟相称的王子殿下,此时已经一马当先,直冲那立于军旗下的狼王博惹提! 尽管鹰王承诺过会有援军,但洛淼可没想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以他对鹰王的了解,鹰王现在应该已经在外围做好了准备,但他绝不会在双方交锋的第一时间出战。他一定会等到双方两败俱伤时再出手,这样一来,等此战结束,即便他做不成可汗,这片草原上也没有哪股势力的军事力量能够胜过他了! 而若是狼王这边一边倒地压制了亲卫军,那么鹰王说不定就会等到亲卫军全军覆没、王子们尽数被杀后再动手了。那时,他打出为可汗复仇的旗号,而王子们又全部被杀,那么可汗之位,自然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所以,想要战胜叛军又让亲卫军保存一定的实力,就一定要在正面战场上取得稳定的优势。这样一来,鹰王瞧着亲卫军的胜利已成必然,才会率军来一个锦上添花。 而洛淼想到的取得优势的方法,便是在战场上斩杀狼王博惹提,至少也要让他重伤,失去指挥全军的能力。 比起暗杀狼王,这似乎要困难不少。但效果却要好得多。潜入对方营帐中暗杀狼王,即便成功的话,若是敌方及时封锁消息,也起不到应有的效果。而若能在战场上斩杀狼王,敌方便会在一瞬间土崩瓦解,再无翻盘的可能。 而且,战场上两军交战,场面定然比营帐中要混乱地多。这样一来,敌方反而难以有效地保护狼王。 身穿金甲的洛淼,宛若一条金色的狂龙,在狼骑兵的环绕下笔直向前,如入无人之境。在他面前,那些凶猛的狼骑兵就如同稻草人一般,只要被那金色的光影扫过,便立刻变得七零八落了。 转眼间,洛淼便冲到了狼王的跟前。他没有用刀,而是抬起手臂,握紧五指,而后便朝着面前的狼王一拳击出。水蓝色巨龙仰天长啸,如划破夜空的利箭,冲向狼王的胸口! 狼王依然坐在高大的白狼背上。瞧着那迎面而来的巨龙,他的眼中陡然闪过与胯下白狼一般的血色光芒。而后他信手一抄,便将一柄长达四尺的刀握在了手中。 那柄刀已然极为陈旧,刀身上遍布着锈迹,刀刃上满是横七竖八的缺口。但草原上的人们都知道:几十年来,无数柄锋利无匹的刀剑,连同它们的主人,便是被这柄锈迹斑斑的长刀斩成了两段。 长刀一挥,血红色光芒在夜幕下绽放,一匹血色巨狼从血光中跃出,迎面扑向那水蓝色巨龙。 水龙怒吼,血狼咆哮。转眼间,双方都被对方的尖牙利爪撕成了无数的碎片,消散无踪。 狼王横刀在手,冷哼了一声:“怎么?磨延啜家的阿大!翅膀硬了,就忘了老子的刀有多快么?” 过去的数十年里,狼王始终是这片草原上除了英武可汗之外的最强者。他的内力早就达到了真境的层次,只是招式始终在有形有意的境界徘徊,没有达到有意无形的境界,这才被磨延啜压了一头。 听完他的话,洛淼也用了一声冷哼来回应他:“我当然没忘,只是我觉得,现在我的刀比你快!” 话音刚落,洛淼便纵身而起,跨越了两丈的来到了狼王头顶。他双手高举龙啸刀,骤然向下一挥。水色巨龙便带着从天而降之势,再度冲向狼王。 眼见着龙头势不可挡,狼王的神情也凝重了起来。长刀斜指向下,他将握刀的手由一只变成了两只。而后双臂一挥,巨大的血狼便腾空而起,扑向那俯冲而下的水龙。 然而这一次,并没有出现如上次那般两败俱伤的结果。两道光影接触的刹那,血狼便在被龙头撞得粉身碎骨。而后,水龙张开了嘴,再猛地一收,狼王与它胯下的白狼便被这样吞入了口中。 下一刻,血光在龙口中炸裂开来,将整个龙头炸得粉碎。光影的中央,狼王已经变成了一副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而他胯下的那匹白狼,更是被斩成了三段。除却狼王身下的那部分还算完整外,头尾两部分都已经血肉模糊,连原本的模样都已辨认不出。 见此情形,半空中的洛淼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单手握着龙啸刀随手一挥,那没了头的龙身便横向一甩,斩断了竖在狼王身后的旗杆,而后才缓缓消散。 于是,那原本飘扬在空中的、绣着灰白黑三色狼头的金色王旗,便从丈余高的空中坠了下来。伴随着一声闷响,旗杆砸倒了两名士兵,而后滚动着落到了地上。而那耀眼的金色旗帜,则不偏不倚地落到了狼王跟前那血肉模糊的狼头之上,好似一块裹尸布。 见王旗一倒,亲卫军顿时士气大涨,而狼骑兵们便不由得心中发慌。此消彼长之下,原本狼骑兵的优势便所剩无几了。 刀光一收,洛淼如一片羽毛般缓缓下落,刚好落到了那随后赶来的白马的背上。他将手一抬,水蓝色刀光直指狼王,居高临下地道:“博惹提,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投降吧!否则你今天就要身首异处了!” 两人之前的碰撞中,虽然洛淼占据高处,算是占了一点地利的优势。但若是他的武功不能超出狼王一筹,仅凭这点优势,也无法将狼王打得如此狼狈。 狼王抬起头,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不无敬佩地说道:“看来你没说大话,你的刀确实比我的快,但是,你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又能挡得住几把刀?” 话音未落,洛淼便感到两道刀风从背后袭来,一道斩向脖颈,一道斩向腰肋。 危急关头,洛淼手掌在马背上用力一按,马匹雄健的白马顿时发出一声长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而洛淼则向上弹起,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从后方斩来的两柄长刀。 那手持长刀的两人,其中之一獐头鼠目,一双三角眼宛若两团鬼火,正是狼王麾下的黑狼将阿余克。而另一个身材瘦削,长相与狼王有五分相似,正是狼王的儿子,白狼将博惹博哥。除了不久前被他斩去一臂的灰狼将,狼王麾下的高手已经尽数到场。 与中原相比,草原上的人会武功的不多。但一旦习武,却十有八九会成为高手。因为比起中原人,草原上儿女们的身体更加强健,“底子”要厚得多。 而狼王麾下的三狼将,便是草原上少见的武功高手。而此时出现的两人,则都有着真境层次的内力,有形有意的招式境界。 狼王的已经离开了白狼的尸体。瞧着洛淼腾空而起,他便双手持刀在胸前一挥。血色的刀光瞬间化作生着三颗头的血狼,而后,两边的头颅骤然向两旁一分,那三头血狼顿时一分为三,化作了三匹单头血狼,从左中右三个方向扑向洛淼。 与此同时,黑白两位狼将也同时出手。他们虽比不上狼王,但也各自斩出了两道狼形刀光。三人合力之下,七头恶狼冲天而起,从上下左右各个方位扑向洛淼。 此招一出,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胸有成竹的神情。在他们想来,洛淼就算武功再强,也不可能抵挡得住三位真境高手的联手一击。 然而,洛淼的脸上,出现的却也是如他们一般的神情。 双手在胸前握紧,水蓝色的光芒化作了一颗光球,将他裹在中央。 “想防守吗?”围攻的三人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但下一刻,九条张牙舞爪的巨龙便从那光球中冲出,冲向那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恶狼。 比烟火绚丽数倍的光彩在夜空中绽开,七条巨龙与七头狼同时湮灭,而剩下的两条龙则撞上了黑白两位狼将,将他们高高地抛起,又重重地摔下。在空中之时,两人便已口吐鲜血,而砸到地上之后,更是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光芒散尽,洛淼气喘吁吁地落到地上,用手掌撑住地面才没有倒下。接着,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将龙啸刀再度指向狼王。 狼王哈哈大笑:“好!你果然了不起,或许现在的你已经超过了你的父亲。但那又如何呢?现在的你内力将尽,还能跟我打吗?” 洛淼也笑了起来:“没必要再打了,因为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看!”说着,他伸手指向狼王身后的方向。 狼王愣了愣,将信将疑地将目光转向身后。只见一彪人马正高举着火把冲来,宛若一条火焰长龙! 鹰王与他的军队,终于出动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四十七章 突如其来的强敌 洛淼不再理会狼王,而是运足了内力,高声喝道:“弟兄们!鹰王的援军已经到了!平叛在此一举!杀!” “杀!”亲卫军发出猛虎般的咆哮,原本便高涨的士气顿时直冲霄汉。 而鹰王的军队也从外部杀了过来。他们没有直接冲向狼骑兵,而是扑向了围在四周的队伍。这些队伍不是狼王的直系,而是由狼王的支持者们统领。这些支持者们,自然鲜有与抱着与狼王生死与共的心态参战的。此时一见鹰王的援军,他们便觉狼王此次是胜少败多了。于是立刻向四周散开,有的干脆直接就逃向了战场之外。 他们这一逃散,刚好给了鹰王保存实力的借口。他立刻下令,派出大半的队伍去追击那些逃散的士兵,仅留下一万左右的人马杀向狼骑兵。 但狼骑兵本就在气势如虹的亲卫军的进攻下陷入了败势,此时再有这一万人从外向内进攻,顿时便难以支撑。转眼间,以鹰王为首的尖兵便将狼骑兵撕开了一个口子,冲到了狼王的面前。 此时的狼王,依旧与洛淼相对而立。两人就像两座石像一般,一动不动。直到鹰王冲到面前,他们才一起转头,将目光投向鹰王。 鹰王阿塔曼勒住战马,指着狼王高声道:“狼王!你居然敢觊觎可汗之位,真是贪心不足!今日,就让本王斩下你这逆贼的头!” 狼王哼了一声:“阿塔曼,少在那里装模作样了。你说这些,不过是想在人们心里留下个忠义的名声,提高你的威望罢了!你刚才说要杀我,那咱们就看看,你能不能杀的了我!” 话音未落,他的长刀便向斜上方挥去,浓郁的血光化作三头血狼,闪电般扑向鹰王。 洛淼与鹰王都愣住了。他们谁都没想到,狼王会有这样的行动。 鹰王的武功弱于狼王,他敢像之前那样说,就是笃定此时的狼王不敢跟他搏命,因为如果他这样做,一旁的洛淼便能轻而易举地要了他的性命。 洛淼同样没料到狼王竟会如此决绝,于是在原地愣了片刻。当他回过神时,立刻抬起龙啸刀,使出了水天一色。新月般的弧形刀光挥洒而出,朝着狼王拦腰斩去。 鹰王的反应比洛淼还要慢上一些,当他回过神向一旁闪避之时,血色的光芒已经近在咫尺了。鹰王自己也知道,自己必然会伤在这一刀之下了。 但与此同时,狼王也必然会被洛淼的水天一色拦腰斩成两段。 眼见着水色的刀光已经映上了狼王的铠甲,洛淼的眼中不由得露出一丝怅然的神情。他想到自己童年之时,还曾骑在狼王背上玩耍过。没想到今天,却要亲手杀掉他。 怀着这样的心情,洛淼挥刀向前。就在此时,一道柔和的金光在刀光的前方亮起。那是一根修长的手指,上面布满了疤痕与皱纹,看着如同将死之树的枝干。 洛淼瞬间瞪大了眼睛。在那金光亮起之前,他连半点都没能察觉那根手指的存在!他现在的内力已经达到了真境,招式也已经突破到了有意无形的层次,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近前? 就在他惊愕的目光中,那根手指触到了那道水蓝色的刀光。无坚不摧的刀光在那根手指之下,就像一根最普通不过的丝线一般,轻轻一扯,便断成了两截! 不远处的前方,血光擦过了鹰王的左肋,留下了一道半尺长的伤口。他的那匹战马则在瞬间砸到了地上,雄健的身躯分为两半,喷出了漫天的血雨。 在洛淼的身前,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他生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整个脸被头发遮住,瞧不清相貌。一身灰色长袍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显得很是邋遢。 然而此时,在场的人们没有一个敢对他露出丝毫的轻视之意。因为就在片刻之前,他随手一指,便破掉了洛淼那锋利无匹的刀光。 瞧着面前之人,洛淼迅速地回想起自己所知的所有高手,但没有一个能与面前之人对得上号。于是他后撤半步,摆好了防守的姿势,而后朗声道:“敢问前辈怎……” 没等他说完,面前那人便一掌推出。那不过是一只最普通不过的、满是皱纹的手掌。但当它动起来的那一刻,它便化作一只金灿灿的巨掌,泰山压顶般向洛淼冲去。 不久之前,洛淼刚全力使出了一招九龙冲天,此时内力还没有复原,但瞧着对方那近在眼前攻击,也不得不出手招架。 刀光一闪,瞬间化作了蓝色的水雾,裹住了洛淼的身体。他想用这招水色烟波来化解对方的力道。 但这曾让不空无计可施的招数,如今却几乎毫无作用。金色的手掌向前一冲,水雾便尽数消散,露出了洛淼那显得极为渺小的身躯。 如此一来,洛淼也只好硬挡。水色巨龙咆哮而出,迎面撞上了金色的手掌。就像之前的水色烟波一样,这一次,无往不利的巨龙在刹那间便化作了碎片,而那金色的手掌却只是变得黯淡了几分,前冲之势几乎丝毫不变。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金色的手掌重重地砸在了洛淼的胸口,然后如赶苍蝇般向一旁一挥,便将他拍飞了出去。洛淼的身体像被弹弓射出的弹子,撞上了一名狼骑兵,而后,又带着他一起冲出,接连撞倒了五个士兵和他们的坐骑,才终于停下。 人、狼、马如同叠罗汉一般,一个压着一个地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声的哀嚎。其中伤势重的几个,更是倒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洛淼站起身,咳出了几口血。而后将那身旁那些叠在一起的******一个个地拉起。、 压在最下面的一匹狼和它的主人已然断气了,上面的两人则昏了过去,他们的马也已经奄奄一息。就连叠在上面的两个人也躺在那里动弹不得,不知断了多少骨头。 有内力护体的洛淼倒没有像他们那样筋断骨折。但却觉得被对方扫过之处,有一股无孔不入的内力正不停地向身体内部钻去。那股内力所过之处,传来一阵诡异的不适之感。忽冷忽热,忽胀忽缩,忽麻忽痒,还有一阵阵钻心的刺痛。 “难道这股内力有毒?”洛淼心中一凛,连忙运起浪淘沙心法,浪潮般的内力呼啸而出,将那股外来的内力一扫而空。 将这股内力逼出后,洛淼依旧不敢掉以轻心,运起内力在体内走了好几个循环,确认了没有中毒的迹象后,才停了下来。 “太古怪了。”洛淼心想:“这股内力实在古怪,感觉并不像有毒的模样,却能让人产生疼痛以外的感觉,而且,种类又如此多!即便是传自毒神的毒功,也无法同时带给人这么多的感觉吧?这到底是什么武功?此人是谁?我居然连他的一招都接不下来!他的武功,必然不弱于不空!” 就在他思索之时,对方已然动了。他的身影轻轻一晃,如同月下的一缕青烟,变得虚幻了起来。人影一闪,那虚幻的身影瞬间便在洛淼的面前凝实,而后一指点出,直戳洛淼的咽喉! 洛淼下意识地便向后退去。双方的实力差距国语明显,他又不在全盛状态,最明智的选择就是退入队伍中,借着战场上的混乱局面逃脱。但就在这时,洛淼的脑中陡然闪过一个画面。于是他停下脚步,再度握紧了手中的长刀。龙啸刀直劈而下,水蓝色的巨龙仰天怒吼,一往无前地冲向那金刚般的手指。 “砰”地一声,水色巨龙散作了满天的星辰。这次洛淼有了准备,在巨龙消散的第一时间便向一旁躲去,但还是被那手指的劲气在肋下扫过,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连番受伤,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暗淡,但双眼却亮起了震惊的目光。他连嘴角的血也顾不得擦,便对着对面那披头散发的人高声道:“前辈,您可是智积禅师?我是季疵的结义兄弟,还请前辈停手!” 方才,在他想要退却的时刻,他想到了陆羽曾对他说过:般若功每提高一层,便能赋予内力多一种的属性,若是练到最高境界,便能够使出令对手产生冷热胀缩麻痒痛之感的七重劲气。 他担心第一次受到攻击时判断有误,于是又尝试了一次,果然依旧是那七种感觉同时袭来。并且,这股内力给他的感受与他同陆羽交手时的感受极为相似,只是这人的内力比起陆羽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宛若皓月之比萤火。所以他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 “难道智积禅师没有死?不空禅师果然是被陷害的吗?不过他的武功怎么这么高?不是说智积的武功比不上不空,内力连真境都还没有达到吗?”一连串的问题在洛淼的脑中响起,他直视着面前的对手,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些回答。 对面的人果然不动了,但他的话并没有回答洛淼心里的任何一个问题,而是又抛给了他一个新的问题。 “智积?我叫智积吗?”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四十八章 他是谁? 洛淼愣住了,心道:难不成此人是个疯子? 而这时,就听那人哈哈大笑一声,如同发现了什么价值连城的财宝一般。 雄浑的内力如旋风般环绕在他身周,吹起了他那头蓬乱的长发。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洛淼的眼前。 而那枯树皮般的脸上,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正紧盯着洛淼。眼睛下方,裂缝般的嘴中传出沙哑的声音:“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我跟一个人动过手,他才叫智积。你别想骗我!” 洛淼的眼前如同闪过一丝雪亮的光芒,一个令人震惊的结论出现在他心中:莫非,智积大师是被他杀的? 没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对方便再度出手了。只见他双手一摆,两只干枯的手掌在一瞬间化身千万。而那被成千上万只金色的手掌环绕着的邋遢老者,也在一瞬间变得庄严宝相,如同千手的佛陀。 而此时的洛淼,则已经丧失了逃走的时机,只能继续应战。 眼见着对方的攻势如此猛烈,洛淼只好再度使出了他的最强杀招——九龙冲天。九条水色巨龙冲天而起,如天河倒卷般冲向那漫天的掌影。 而下一刻,那倒卷的天河便散作了千万飞沫,洛淼的身躯则被那无尽的掌影包裹在内。水蓝色刀光挥舞如风,但却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掌影。掌影打在洛淼身上的响声,在刀光与掌影的碰撞声中不时地响起。 等到掌影散去,洛淼那一身威武的金甲上已经有了十多个凹陷的地方。铠甲的缝隙中,还隐隐地透出了血色。 剧痛从身体的各处传来,洛淼知道,再接一次这样的招式,就肯定站不起来了。 一抹自嘲的笑意浮现在他嘴角。前不久,他在栖霞寺战败了带伤的天下第一高手。片刻前,他又以一敌三,击败了狼王与黑白狼将。然而此时,面对着这个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对手,他居然在几招间就陷入了绝境。 此时的洛淼,终于彻底地明白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而洛淼的对手,并不像他一样有那么多的感受。一招破掉了洛淼九龙冲天的,在他看来不过是随手赶走了一只苍蝇。 掌影散去的同时,他便一拳击出,直捣洛淼的胸膛。 洛淼此时已经是黔驴技穷了,他甚至连双手持刀都已经做不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拳头,他生出绝望之感。但心中仍有一丝不甘,于是他单手持刀,轻轻地向前一挥。 刀光如水般流淌而出,却又不知流向何处。因为这招本就是未完成的招式,仅有一个起手式罢了。 无计可施之下,洛淼再次使出了那招未完成的天一生水。这一招根本就没有什么攻击力,只能用来唬人。洛淼唯一盼望的,就是对手被这一招所惑,出手能迟疑片刻,这样他或许还能找到机会躲开这招,多拖上一时半刻。 事到如今,洛淼已经不敢奢求今日能逃生,只想着能拖一刻便是一刻了。 然而下一刻,金色的拳影便冲入了那如水的刀光之中,对手显然没有半分的迟疑。 洛淼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开始回忆起自己这二十年的经历。面对着这样的对手,他已经毫无机会,只能甘心赴死。 刹那间,流水便被拳影冲散。化作无数蓝色的光点,环绕在拳影的周围。随着拳影的变幻,这些光点也在空中旋转起来,转眼间便凝聚成一朵花瓣繁复的茶花,而茶花,又是佛教中的吉祥花——曼荼罗! 而就在曼荼罗的光影出现的瞬间,那志在必得的一拳便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而拳头的主人则呆呆地望着那半空中的曼荼罗,眼中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情。 “这就是极致,这就是极致啊!”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趁着这个机会,洛淼赶忙向后一闪,将自己藏入了战场之内。 然而,他已经用不着再躲了。因为下一刻,那神秘人便开始癫狂地大叫道:“我知道啦!我终于知道啦!”一边叫着,他一边如旋风般刮过战场。话音未落,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原地站了片刻,见那人没有返回的迹象,洛淼才终于放下心来。心里的那根弦一松,洛淼便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 他的身体两边是两匹死去的巨狼,周围也都堆满了人与坐骑的尸体,所以倒是不用太担心有骑兵冲过来。 深吸了几口气,洛淼开始搜索鹰王与狼王的身影。没用多久,他就找到了那两人。于是洛淼便想起身参战,但他刚一用力,骨裂的剧痛便从右腿传来,痛得他只好放弃了起身的打算。 此时的鹰王,已经命悬一线了。他的武功本就比不上狼王,又在一开始被狼王伤了一臂,自然是只能勉强招架。几个回合下来,便彻底落入了下风。而鹰王的麾下,又没有内力达到真境的高手,所以即便有人冲上来襄助鹰王,也往往被狼王一刀斩翻。 此时见进攻洛淼的神秘人没了踪影,鹰王的心中便生出一丝希望,想着再撑上片刻,洛淼便能赶来襄助。但恰恰是他这样一想,原本拼死一战的气势便悄然消散了。 狼王趁势猛攻,接连斩出三刀。两刀之后,鹰王的长枪便断成了三截,第三刀则趁势斩上了他的胸膛。 胸口的护心镜顿时裂成了两半,鹰王也被这一刀的力道撞得仰面摔倒。 一招得手,狼王高高跃起,双手挥刀斩向地上的鹰王。这一刀若是斩中,鹰王除了被斩成两段外,便再无其它的可能了。 大喝一声,狼王便挥下了他的长刀。与此同时,他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他已经留意到,此时的洛淼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那么只要他在此地将鹰王斩杀,那么最后赢得人就一定是他。 但就在此时,锐器的破空声在他的背后响起。狼王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只见一杆长枪正如闪电般射来。此时的他已经把全部的力量用在了这一刀上,再也无力躲闪,只能看着那雪亮的枪尖破开了背后的铠甲,穿透了他的胸膛。 狼王只觉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空了。他五指一松,长刀直坠而下,插在了距离鹰王一尺远的地上。而他自己,则瞪着一双不甘的眼睛,倒在了鹰王的身旁。 城头之上,移地键缓缓收回了按在床弩上的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为了这一刻,他从开战之时就在等待,终于被他抓住了时机。于是,尘埃落定。 狼王一死,叛军顿时土崩瓦解。洛淼强撑着站起身,爬到马上振臂一呼。亲卫军顿时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残存的抵抗者一扫而空。 等到太阳从东方升起之后,这场叛乱便彻底结束了。 然而在清点了人数之后,洛淼原本喜悦的心情便消失了大半。亲卫军地伤亡人数接近三千人,已经超过了他带出城外的人数的三成。鹰王的军队也有不小的伤亡。 狼骑兵伤亡的人数更多,但这丝毫不能给洛淼带来宽慰。因为在他看来,无论是哪一方的士兵,都只是战争的傀儡罢了。 清点人数之后,便要对叛军进行处置。狼王已死,其他几位主要首领也都被抓获。但洛淼觉得自己无权处置他们,于是将他们关押了起来。被俘虏的士兵们,也都是缴械关押,等待发落。 除此之外,洛淼只下了一个命令,那就是将那些狼尽数斩杀。这群野兽没有了狼王的压制,说不定会做出什么。这种容易失控的力量,洛淼并不奢求。 而后,洛淼便将具体事务交给了移地键来执行。他自己则开始疗伤。 此次的伤势,是洛淼有生以来最重的一次。他可以肯定,如果他的内力没有在前不久突破真境,这次就必死无疑了。 回想起与那神秘人的一战,洛淼越想越觉得那人的武功深不可测。洛淼甚至有些怀疑,那样的武功,真的是人能够达到的层次吗? 毫无疑问,那人的内力已经达到了真境,并且比洛淼更强。而他的招式,也在层次上全面压制了洛淼。要知道,洛淼的招式已经达到了有意无形的境界,就算是不空也不能在招式上对他形成碾压般的优势! “难不成,他的招式已经达到了无意无形的最高境界?”洛淼不禁这样想。 而想到了这人说的话后,他又连忙写了一封书信,派人南下江南去寻找陆羽。事关智积被杀的真相,他可不敢有半点怠慢。 而自始至终,最初的那个问题始终困扰着他。其他的问题或多或少都有些猜测,然而这个问题,他却连猜都不知道怎么猜。 那就是:这个人究竟是谁? 众所周知,般若功是善无畏与金刚智师兄弟两人的绝学。而他们,各自都只有一个传人在世,那就是智积与不空。而这个人,显然谁都不是。 “他到底是谁?”洛淼百思不得其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四十九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 内力达到真境以后,一般的内伤对洛淼来说便不是什么大问题了。运功调息了半日,他的内伤便好得七七八八了。反倒是那些外伤,看上去还得不少日子才能痊愈。 吃过午饭之后,洛淼正打算去监牢看一看关押的俘虏,一个小校便匆匆忙忙地从远处奔来,停在了他的门前,满脸喜悦地说:“殿下!可汗刚刚已经醒了!让小的来请您过去!” 刚入城时,洛淼便去察看了磨延啜的情况。发动叛乱之前,狼王先买通了磨延啜身边的侍女,让她在磨延啜的食物中投毒,然后才趁机举兵。投毒者的身份不久便被查明,但她却早已逃出了城,不知去向。 磨延啜所中的毒,毒性极为强烈。许多大夫看过之后,都无计可施。但洛淼看过以后却发现,磨延啜虽然已经昏迷,但他那一身浩瀚的内力却在自动地清除着体内的毒素,只是需要时间罢了。如今磨延啜醒来,便印证了他的判断。 平静地站起身,洛淼朝着那小校微微一笑:“既然他醒了,那这里也就没我什么事了。我收拾收拾东西就走啦!你回去告诉他一声,我就不见他了。”说完,洛淼当真开始整理衣服,收拾起了包袱。 “别啊!殿下!”小校带着哭腔说道:“可汗说了,如果请不到您,就要扣我的钱。您就可怜可怜我,去见一下可汗吧!” 瞧着他那滑稽的表情,洛淼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好好!我去一趟就是了!”说着便放下了手上的衣物,出门前往可汗的寝宫。 寝宫的门是敞开的,门中立着一块巨大的屏风。屏风之上画着一连串起伏的山峦,而在山峦的脚下,湍急的水流呼啸而过,在两岸凸起的岩石上溅起一团团水花。 这是数十年前,吴道子送给磨延啜的巫峡风景图。自从磨延啜成为可汗之后,这幅图便一直挂在这里。 到了宫门口,洛淼便原地停住,一言不发。小校则高声道:“回禀可汗!王子殿下已然在此等候!” “让他进来!”低沉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 洛淼哼了一声,迈开大步走进宫门。而后又绕过屏风,这才走进了磨延啜的卧房,站在他的面前。 身穿便装的磨延啜,此时正坐在床边。尽管已经到了中年,但他那对剑眉却依旧让人感觉英气十足。洛淼的双眉,便生得与他一模一样。 此时的磨延啜,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是余毒未消,但他那双虎目却依然炯炯有神。用这样的一双眼睛盯着洛淼,他不辨喜怒地说道:“我听说,是你从鹰王那里搬来了援军,又带兵打败了狼骑兵,没错吧?” 洛淼点点头:“没错。” 磨延啜哼了一声:“多管闲事!若是等到今晚,本汗亲自带兵出城,哪会像昨日那般打得狼狈?听说你还伤得不轻?真是自找苦吃!” 拼死一战之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评价,多数人必然无法接受。但洛淼竟然神色淡然地点点头:“对!你说的不错,我就是多管闲事。所以我已经准备改错了。我包袱都快收拾好了,我现在就回去继续收拾,收拾好了我就走。”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站住!”磨延啜气得剑眉倒竖:“怎么?你就这么不想见我这个爹?” “可汗您误会了。”洛淼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我哪敢当您的儿子啊?当您的儿子,说不准哪天碍着您的眼,一下子就没命了呢!” 磨延啜双眉一皱,露出不耐烦地神情:“我不是说过了么?那时候是有传言说你不是我的儿子,所以我才……” 洛淼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然后面带讥讽地说:“那我就要反问了,为什么会有这种传言呢?是我娘行为不检、水性杨花么?还不是因为我娘是你杀了她原本的丈夫后抢来的,所以才怕我是他的遗腹子?” “草原上的男儿,本就当以斩杀敌人、抢走他们的财宝与妻女为荣!”磨延啜看似理直气壮地说。 “若草原上的男儿就是这样,那我倒宁愿自己从未生在这个世上!”洛淼直视着磨延啜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 磨延啜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阿大,这次出去,可真是练出了一副伶牙俐齿啊!” “别叫我‘阿大’!我有名字!我娘给我起的名字,姓洛名淼!”洛淼冷冷地说。 “好!”磨延啜点点头,眼神变得阴沉了下来:“洛淼,听说你的刀已经胜过狼王了。不知道,你敢不敢跟我比一比?” “有何不敢?”洛淼昂首应道。 “那就好。”说着,磨延啜站起身,从床边的墙上摘下了一柄带鞘弯刀,双手分别握住刀柄与刀鞘,轻轻一抽,将弯刀抽出了刀鞘,然后随手一扔,将刀鞘扔到了一旁。 第一次见到这柄刀的人,大多会怀疑它是否真的是磨延啜的佩刀? 因为这柄刀实在是太普通了,普通的有些寒酸。 刀的长度大概三尺,与草原上随处可见的弯刀没什么区别。刀身的颜色灰突突的,完全没有神兵利器的那种耀眼的光彩,甚至比一般的钢刀还要暗淡一些。而且,刀身上还有许多坑坑洼洼的地方。这些缺点加在一起,让这柄刀看上去就像是铁匠铺里出产的残次品。 洛淼觉得自己从来没拿磨延啜当父亲看待。但从小到大,他还是听身边的人说过不少磨延啜的故事,所以他知道那柄刀并不是什么残次品。 最初的时候,这柄刀是由精钢铸造,长达五尺,宽近一尺,比狼王的那柄巨刀还要大上不少。而刀身则呈现灿银之色,耀眼得很。 而后,这柄刀在伴随着磨延啜行走江湖时,曾多次折断。每一次折断,磨延啜都会将它重新铸造,并且还会加入一些杀死敌人后得来的神兵利器。几乎每一次重铸之后,这柄刀都会缩小几分,刀身上的光彩也会暗淡几分。而大约在十几年前,这柄刀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从那以后,它便再也没有断过。 刀尖斜直向下,磨延啜看向洛淼:“亮你的刀吧!我中了点毒你身上带伤,倒也还算公平。” “好。”洛淼淡然地应了一声,握着刀柄的手向旁一转,龙啸刀的三尺刀光便与磨延啜的弯刀一般,斜指向下。 刹那间,两人的目光如四道闪电般在空中撞在一起。与此同时,两人的的身体化作了一道模糊的光影,在空中交错而过! 下一刻,他们两人已经站在了对方之前的位置上,背对着背。他们的动作与之前几乎一般无二,只是原本垂在身侧的两柄长刀都已经举到了胸前。 一阵沉默之后,洛淼转过身,淡然地说:“你怕是又要把刀重铸一次了,只是这回可没有其它的东西能加进去了。”话音刚落,磨延啜的长刀便从中断成了两截,将近两尺的刀头直坠向下,笔直地插入了地面的方砖之中。 瞧着手中断裂的长刀,磨延啜愣了许久。然后长叹一声:“不用再重铸啦!断在你手里,算是个不错的归宿了。”说完这话,他的脸上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态与释然,好像在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洛淼撇了撇嘴:“随你的便!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喽!”说着,便朝寝宫外走去。 “等等!”磨延啜再次喊道。 “还有什么事啊?”洛淼转过身,有些不耐地说。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比方说……娶妻的事?”磨延啜有些踟蹰地说。 洛淼愣了愣,而后好似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暂时还说不准,不过我认识了金陵王家的一个姑娘,很是喜欢。如果没什么意外,过个一两年,可能就要成婚了吧?” “金陵王家?大唐的首富?”磨延啜有些惊讶地看着洛淼:“不错啊!居然能把王家的姑娘娶回来!” 洛淼摇摇头:“不是娶!是我要给王家做赘婿!” “什么?”磨延啜的双眉立了起来:“我磨延啜的儿子,怎么能去当上门女婿?”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洛淼皱着眉说:“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这就走了!” 磨延啜叹了口气:“我在外面把亲卫军召集了起来,你跟我来见大家一面再走吧!” “这……”洛淼犹豫了片刻,然后说道:“好吧!不过你可别太啰嗦,若是听得烦了我可能中途就走了!” 磨延啜瞪起了眼睛:“我什么时候啰嗦过?走吧!”说着,抢先一步走出了宫门。 广场上,亲卫军已经集合完毕。尽管有不少人战死。但士兵们的脸上还是或多或少地流露出胜利的欣喜。 等他们看见磨延啜与洛淼一同出现之时,便立刻高呼道:“可汗万岁!殿下千岁!”声音如海浪般此起彼伏,一波接着一波。 磨延啜挥了挥手,止住了士兵们的喊声,然后直截了当地说道:“在奖赏大家之前,我先宣布一件事!” 一旁的洛淼在心道:“哼!还是那么干巴巴的,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只听磨延啜接着说:“从今日起,将叶护之名,赐予我的长子洛淼!” 洛淼愣住了,叶护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便是回纥可汗的继承人,相当于大唐的太子。然而比起太子,叶护的权力要大得多,地位也要更为稳固。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大唐的太子一旦犯了错,便可能被皇帝废掉。而回纥的叶护,除了谋反之外,是绝不会被废的。而且,只要可汗一死,叶护不需要经过任何仪式,便自动成为可汗。 此前,洛淼连个正式的爵位都没有,士兵们叫他王子,纯粹是出于对他个人的崇拜。甚至片刻之前,他还在说自己要去金陵王家做赘婿,这样的前提下,磨延啜突然赐予他叶护之名,又怎能不让他意外? 士兵们也愣住了,场中顿时一片沉寂。然而片刻后,一阵阵兴高采烈的欢呼声便从人群中响起:“可汗英明!”“叶护殿下千岁!”“叶护殿下千岁!叶护殿下千岁!” 听到这浪潮般的欢呼声,洛淼下意识地想逃走。然而当他看清了那一张张满心欢喜的脸后,他就知道,这个叶护之位,自己或许是逃不掉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五十章 西江两岸 洛淼派出的信使并没有见到陆羽。他在路上生了场病,耽误了时间。等他赶到金陵谢家别院的时候,那里早已人去楼空了。 而此时的陆羽,已经站在了龙盖寺的山脚下,开始沿着石阶向上攀登。 离开这里已经有四年多了。在陆羽的记忆里,石阶还是一副崭新的模样,然而现在却已经有了不少的残缺。 踏着一级级石阶缓缓向上,陆羽的眼前便浮现出少时在这片石阶上嬉闹的场景。那时,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严厉的师父和喜欢刁难他的师兄们。想到这儿,他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但严重却有水光涌动。 再向前,便到了龙盖寺的门前。寺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走进门来,便是一块白石铺就的小广场。往日里,这里便是智积与弟子们诵经、练功的场所。 广场东首边有一座高台,上面倒悬着巨大的铜钟。陆羽在龙盖寺的那些年里,每天早上便是被这口钟的响声叫醒。那时,他总是抱怨钟声响得太早,觉不够睡。但现在即便他愿意,那个敲钟人也不会再来叫他起床了。 一步步走上高台,陆羽便瞧见了平放在上面的土黄色蒲团。那些年里,智积每天敲完钟后,便会坐在这里等着弟子们来做早课。如今,蒲团上已经积了一层灰,但陆羽毫不在意,就那样直接坐了上去。而后他扫视了一下广场,便将目光投向寺外。 放眼望去,清澈的西江水顺流而下,将龙盖寺所在的西山环在当中,宛若一条银色的绸带。 瞧着那秀美的西江水,泪水便从陆羽的双眼溢出。他轻声吟道:“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他多么希望,自己就是这条环绕着龙盖寺的西江水!那样,他就可以日夜陪伴在师父的左右。说不定,此时还能见到师父的魂灵。泪水顺着腮边滑落,滴到了衣襟之上。陆羽霍然起身,双手握住敲钟的木槌,一次次地撞向那古旧的铜钟。 “当、当、当……”钟声接连响起,宛若一个孤独者的仰天长啸。 直到双臂都传来酸软的感觉,陆羽才放开了木槌,颓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你、你找谁啊?” 有些愕然地转过头,一个年约六旬的老翁映入了陆羽的眼中。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但面色红润,双目有神,一看便十分硬朗。 陆羽愣了片刻,然后陡然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他跑着下了高台,冲到老翁身旁一把抱住了他,泪流满面地说道:“王伯,这些年我、我好想你啊!” 被他称作王伯的老人先是一愣,而后也认出了陆羽,满心欢喜地道:“季疵!是你啊!这孩子!一走就是这么多年!真让人担心!”说着,眼中也不由得流下了泪。 许久,两人才放开手臂。陆羽擦了擦泪水问道:“王伯,我是回来祭、祭拜师父的。您怎么也、也在这里啊?” 王伯瞪大了眼睛:“你都知道啦?你师兄们临走的时候,托我帮忙看顾一下这里,有时间过来清扫一下,我今天就是来清扫的。他们对我说,若是能遇到你,就把事情告诉你。但我怕你伤心,本来还犹豫要不要说呢。” 陆羽摇了摇头:“王伯您不、不用犹豫了,我见过师兄们,这件事从头至尾我都、都知道了。” 王伯叹了口气:“唉!可怜的孩子!走,我带你去看看你师父吧!” 智积的灵位放在大雄宝殿后的祠堂中。因为他的尸体失踪,所以除了灵位以外,便再无旁物了。对着灵位上了香、磕了头,陆羽便与王伯一起开始打扫。龙盖寺已经有将近半年无人居住了,所以到处都是灰尘。两人从晌午打扫到傍晚,才总算打扫干净。 “走!去我家里吃饭吧!”王伯热情地邀请陆羽。 陆羽犹豫了一下,然后诚恳地说:“王伯,您要不把家搬、搬到寺里面吧?您现在年、年纪也大了,晚上在船上怕是睡、睡觉不安稳。” 王伯靠捕鱼为生,一生都穷困潦倒。到现在连一间屋子都没有,住处便是他的那艘渔船。 呆愣了片刻,王伯笑了起来,露出了他那一口残缺不全的牙:“这怕是不好吧?我老头又喝酒又吃肉的,住在这儿不是亵渎了佛祖?” 陆羽哼了一声:“什么佛祖?我师父行、行善数十年,还不是落个不、不得好死的下场?这个大千世界,又有多少所谓的高、高僧明、明面上庄严宝相,暗地里做的都、都是苟且之事?这间寺庙,我看也不用再开了!” “好好好,我明天就搬!你别发火,我们先去船上吃点东西。”说着,王伯便拉着陆羽的胳膊,走出了龙盖寺。 王伯的小船停在江边,距离山脚下没有多远。到了船上后,王伯便抓出今日刚捕到的两条鱼,收拾利落后扔到锅中开始炖汤。同时烧起开水,将坛装的黄酒放入其中。不多时,鱼香与酒香便弥漫开来。于是一老一小拿出碗筷,开始享受这顿虽不奢华,但却美味的晚餐。 一边吃着,两人一边聊起了天。以往两人聊天,都是陆羽说的话多。但这一回,却反了过来。滔滔不绝讲个不停的人,换成了王伯。而陆羽,则成了个安静的倾听者。 当说起陆羽小时候找他去救程元振时,王伯便不住地夸陆羽机灵能干。当说起这几年陆羽不在时寺中的故事时,王伯又忍不住感慨一番。而陆羽则时而微笑,时而垂泪。这或悲或喜的种种情感,尽数化作一杯杯的黄酒,被两人灌下肚去。 没多久,他们便醉了。 瞪着两只通红的眼睛,王伯有些含混地说道:“对、对了,我突然想起来,火云别院的人前几天来过。说是如果见到你的话,让你去那里一趟,邹老夫子找你有事!” “找我有事?”陆羽皱起了眉:“他叫什么来着?邹、邹……哦!邹珣是吧?我只是在四、四年多以前见、见过过他一面,他找我能有、有什么事情?” 王伯摇摇头:“那我哪儿知道啊?他们又没跟我说!” “好!”陆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脚踏上岸去:“我这就去找、找他们!一会儿就、就回来!” “明、明天再说吧!今天太晚了!”此时,西边的太阳已经只剩下了一条金线,眼看着便要彻底沉下去了。 陆羽挥了挥手:“不用!几步路的事,早办完早回。王伯你要不今、今晚就搬过去吧,我们爷俩夜里再好、好好聊聊!” “好啊!那我先送你过江!”说着,王伯站起身解开了绑在岸边柱子上的缆绳,抓住船桨用力一撑,小船便飞也似的向对岸漂去,没过多久,便横渡了西江。 将船只固定好,王伯便开始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对陆羽说:“你先去吧,我在这儿收拾着东西等你!” “好!”陆羽应了一声,迈开大步走向火云山的方向。 火云山与西山只隔了这一条西江水。在岸上走了没多久,陆羽就到了火云山的山脚下,踏上了上山的路。 说起来,火云山的这条路陆羽也是走过的。那还是当年他们师徒与火云别院的人一起被李静忠设计,爆发冲突的那次。 顺着山路向前走了没多久,陆羽便瞧见了五个迎面走来的青年。过了快五年,火云别院的弟子服一点没变,陆羽一眼就认了出来。 于是他走上前去,想跟他们打声招呼。但这时,就听他们中的一个人开了口:“你们慢点,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这刚吃了饭,肚子还胀着呢!” 另一个则开口道:“还是快些吧,要不然回来要走夜路了。” 之前说话的那人又开了口:“诶你们说师父这是干什么?偏要我们去龙盖寺瞧一眼那个叫季疵的小子回来了没。他师父也是,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那样的无赖怎么就这么死了呢?我现在都还记得四年前他带着弟子们杀来的模样,你们说,他是不是个无赖?” 他身前的几人没有回答,而是都发出了一阵会心的笑声。 笑着的功夫,他们才发现身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个人。低垂着头,瞧不清模样。于是他们便想从那人身旁绕过去。 但就在这时,那人猛然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双血红的眼睛。而后,他便如鬼魅一般,身子一晃来到了最开始说话的那人面前。抬起手臂,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掌,陆羽运足了十成内力,顿时将那人抽得高飞而起,而后“砰”的一声,砸到地上,不知死活。 剩下的四个人顿时后撤一步,将陆羽围在当中。领头的一个厉声问道:“你是谁?为何出手伤人?” 带着几丝醉意的陆羽,只觉全身的血都沸腾了起来。他们片刻前的笑声在他的耳边不断响起。 他不想再跟他们说什么,手指向前一刺,内力便化作千万道细密而又锋利的雨丝,冲向了面前那几张可憎的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 盛世暗涌 第五十一章 真凶 火云别院的四人,学的都是邹珣的火云掌法。见陆羽一招攻来,便纷纷抬掌还击。 按说他们的内力也都达到了圣境,四人联手理应能挡下陆羽的一招,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因为武功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强身健体的手段,平日里比武也都是点到为止。这样练出来的花拳绣腿,又怎么可能敌得过陆羽那从生死搏杀中磨砺出的武学? 他们的掌势还没有完全展开,便被迎面而来的狂风暴雨撕得粉碎。人也被迎面而来的雄浑力道迫得向后退出几步才站稳脚跟。 而陆羽则毫不停歇,又接连拍出数掌。纷繁的掌影飞快地凝成一朵八瓣莲花,而后在刹那间绽放。一片片花瓣如骤然塌陷的天幕,压向那四人的头顶。 这是胎藏曼荼罗之中的“中台八叶掌”的杀招,陆羽原本还差了一丝火候。但今日借着这一分怒气,居然就这样水到渠成地使了出来。 这一回,那四人再无抵挡之力,顿时被从天而降的力道重重地拍到了地上。一时间惨叫连连,动弹不得。 而陆羽却还不解气,他向前一纵,冲向了左手边的第一人。身在半空,陆羽双手合拢,而后向前猛地一推!环在他身周的风在刹那间凝成隐约的龙形,咆哮着冲了出去。 这就是张旭赠给他的书册中最后一幅画所衍生的招式——画龙! 画龙用的不再是笔,而是人。它的名字也可以改作“化龙”。 因为这一招,是以身躯为笔,将自己化作冲天的巨龙! 此招之下,那四人定会被重创。然而陆羽此时怒气未消,又醉意正浓,哪还管得了这些? 眼见着那硕大的龙头就要撞上对手。突然,一团掌影挡在了它的面前。那掌影看着虚无缥缈,但巨龙刚一冲入其中,便如同陷入了泥沼,再难前进分毫。 而陆羽只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般,雄浑的力道变得毫无用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前那虚无的龙形气劲缓缓散去。 巨龙消散的同时,对面的掌影也尽数散去。一个年过四旬的儒士出现在了陆羽的面前。嗅到了陆羽身上的酒气,他顿时皱起眉,露出了嫌恶的神情。而后一挥手臂,一掌击向陆羽的前胸。 陆羽已经认出他就是邹珣,正想问他找自己有何事。却见对方一掌拍了过来,便连忙运功抵挡。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掌风落到他身上,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疼痛,而只是将他向后推了几步。而对方的目的,又似乎本就是如此。 不过被这样向后一推,陆羽的腹中顿时一阵摇晃。他赶忙弯下腰去,张口连呕了数次,吐出了一大滩秽物。 吐过之后,他的脑子也稍微清醒了些。回想起片刻前的所作所为,顿时觉得不妥。连忙起身朝着邹珣一拱手:“邹夫子,在下陆羽,哦,小名季疵。之前听说您找、找我有事,所以才、才想前往别院,方才在这里遇、遇到您的几位弟子,他们对我师父口、口出不逊,我当时有些醉意,便动了手,若有得、得罪之处还、还请前辈别见怪。” 即便是认错,陆羽也要说清楚他们口出不逊的事实。 但邹珣却似乎对此事不甚重视,扫了一眼他那些倒在地上的徒弟,他冷着张脸说道:“你们几个,赶紧回去,有什么要说的,回去再说!” 四人连忙爬起身,哀嚎着背起了那个最先被陆羽抽晕过去的人,然后一瘸一拐地向山上走去。 转过头,邹珣将目光移到了陆羽的脸上。与面对他的那些弟子时相同,他的脸依旧是冷着的。不过却也没有更多的怒气。 “走!跟我上山!”扔下这句话,邹珣便转身向上走去。 陆羽又生出了怒气,心想:是你有事情找我!结果我来了你还在那里摆着张臭脸!给谁看啊? 心里这一气,他便想转身直接回去了。但此时,背对着他的邹珣又说了一句话: “上山醒醒酒,我再告诉你你师父的事!” 陆羽顿时愣住了。然后,他便急匆匆地追了上去,凑到邹珣身边焦急地问道:“我师父什、什么事?你是不是知、知道他被杀、杀时的详情?是谁杀了他?是不空吧?” 但无论他怎么问,邹珣都始终一言不发。陆羽便这样一路问着,随着他来到了山上的火云别院。 进了院门,邹珣让弟子给陆羽安排了间房,又端上一壶茶,而他本人则不知去了哪里。 陆羽在屋中如坐针毡,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坐在那乖乖地等着。闲极无聊之际,他便一杯杯地喝起了茶,不多时,便将那壶茶喝了个干净。而此时,他原本残存的醉意便彻底散去了。 而这时,只见门口人影一闪,邹珣便踱进了门来,坐到了陆羽的面前。 陆羽满脸急切地问道:“夫子,这回您该告、告诉我是我师、师父的什么事了吧?” 邹珣还是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他:“酒醒了吧?” 陆羽点点头:“早就醒了!您快说!” “我刚才问了我那几个徒弟,他们的确说了些不敬的话,所以你的做法也没什么错。”邹珣又提起了之前山路上的事。 陆羽快急死了:“夫子!您倒是说啊!您知道我师、师父的什么事?您告诉我之后,就算您想打、打我几下,我都绝不还手!” 邹珣点点头:“好!我说!那你先说说,你了解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吧?” “我师父被不空杀了!他的尸体也被偷了!”陆羽毫不犹豫地说。 “错了。”邹珣淡淡地说道。 陆羽一皱眉:“哪儿错了?难、难道说,杀人者不是不空?”事到如今,他也对此事有了些怀疑,因为他有些想不通,不空究竟有什么理由杀死智积。 “当然不是。”邹珣摇了摇头。 “夫子,您能把话一、一口气说完吗?不是不空的话,那究竟是谁?”陆羽急得都快哭了。 邹珣微微一笑:“根本就没有什么杀人者,因为你智积大师根本没死!” “什么?”陆羽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两只眼睛似乎都快瞪了出来。 而后,在邹珣严肃的目光中,他缓缓地走了回去,然后低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邹珣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扔到陆羽面前:“你看看这封信,就应该明白了。” 一见信封上的字迹,陆羽握着信的手就颤抖了起来,因为那正是智积的笔迹!他赶忙抽出信,展开来看: 这封信正是智积写的,却不是写给他,而是写给邹珣的。 这封信中,交代了他“被杀”的全部经过:智积在山上采药时,遇到一个不明身份的高手。他骤然出手,一掌拍在智积的头顶,而后,智积便没了知觉。等他恢复知觉之后,便已经前往长安的马车上了。 他猜测,是那神秘人用某种方式让他陷入假死状态,将他带走后再唤醒。而幕后的主使自然是李静忠。到了长安后,智积便见到了他。 而后,智积拜托邹珣,将他未死之事告知他的弟子们,但不要告诉旁人。最后智积还特意叮嘱,若是季疵回到龙盖寺,那么就请邹珣将他留住,万不可以让他来长安。 看完了这封信,陆羽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您知道我师、师兄他们现在在哪吗?” 邹珣摇了摇头:“不清楚,不过前些日子听说他们在淮南一带现身,并且与有伤在身的不空又斗了一场。我已经派弟子们去找了,只是还没有消息。” 陆羽点点头,而后霍然起身,向门外走去。 “你要干什么?”邹珣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去长安。”陆羽淡淡地说。 “那可不行!”邹珣断然拒绝,而后一闪身,挡在了陆羽身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智积大师已经托付我看住你,我怎么能就这么让你走了呢?从现在起,你就不能再离开火云别院了。有什么没办的事,我派弟子帮你去办。” “夫子,我求您了!您就让我去吧!”陆羽知道硬来的话绝不是邹珣的对手,于是便想用软的。 邹珣皱了皱眉,露出一副嫌恶的神情:“别这样!你若是一定要去长安,也不是全无可能。” 陆羽顿时喜出望外:“那我要怎、怎样您才能放我走?” “很简单啊!”邹珣淡淡地说:“打赢我就可以啦!那样的话,就不是不留你,而是留不住啊!” “可……”陆羽本想再多说几句,但当他瞧见了邹珣的眼神后,便知道这样做毫无用处,并且,也理解了一丝对方真正的用意。 “好!”陆羽的双眼亮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前辈您就等着,被我超越吧!” 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中,阿宁在多次冒险潜入杨家后,终于找到了那本弘农杨氏的族谱。然而,当她翻到记录着杨念娇生平的那一页,却惊讶地发现,前后几页都被撕得干干净净。 杨念娇这个人留在族谱上的,除了她的名字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一章 八百个日夜 狂风乍起,吹开了满地的沙尘。 在那风暴的中央,一条矫健的巨龙腾空而起,闪电般冲向站在庭院正中的邹珣。 一道道云霞般的掌影从他的双掌中挥洒而出,在空中迅速地聚在一处,凝成了一团透明的云朵。 转眼间,巨龙便撞上了那看似弱不禁风的云团,立刻便将它撞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然而下一刻,却有更多的云团从缺口的四周涌出,迅速地将缺口填满。 巨龙在云团中横冲直撞,不断地撞出一个又一个缺口。但不等它扩大战果,那些缺口便被新涌现的云团修补完善。 终于,云团的修复速度慢了下来,巨龙撞出的缺口开始变得难以复原。但巨龙自己却也耗尽了气力。最终,巨龙以雷霆之势冲出,彻底地撞碎了那由掌影织成的云团。但它自己却也将头一甩,散入了四周的风中。 于是,陆羽的身影被显露了出来。 比起刚返回竟陵之时,陆羽的外表已有了极大的变化。原本他的个子不过六尺有余,如今则接近了八尺。脸上的稚气已尽数褪去,眉眼间也显露出了成熟的棱角。 从他看到智积的信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八百天。这八百天里,陆羽几乎是废寝忘食地研习招式、修炼内力。在这样夜以继日的苦练之下,他终于在今日将般若功突破到了第五层,贯通了喉轮,使自己的内力晋入了至境。 这样的速度,对于进境缓慢的般若功来说,当真如流星赶月一般。而这一份功劳,恐怕还要归功于易筋、洗髓二经。 眼见着自己的“画龙”被邹珣破解,陆羽身子一晃,化作了一团模糊的光影,刹那间在邹珣的周围形成了一道虚无的圆环。 胎藏曼荼罗中的虚空藏身法,是这两年多来陆羽重点练习的武功之一。这门身法一展开,陆羽便如遁入了虚空之中,顿时让邹珣无法判断他的位置,也就难以锁定目标了。 不过对于邹珣来说,却也有不用锁定目标就能进攻的方式。 他将手掌举到胸口,而后向外一挥。炽热的掌风划着弧线挥出,呈螺旋状向周围扩散。刹那间,这道掌风就如燎原的星火,转瞬间化作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周围的一切点燃! 在烈焰之中,那道虚无的圆环转眼间便化作袅袅青烟,陆羽的身影也再度显现了出来。被这招“星火燎原”的掌风所迫,他两鬓的发髻已经散开,显得有些狼狈。 这一回,他的身影刚刚显露出来,邹珣便出招了。他的双手在胸前一圈,而后向前一推,那无形的云团便再度浮现。而这一次,那团云朵的中央,赫然浮现了一颗硕大的龙头,随着邹珣的前冲,笔直地撞向了陆羽的胸膛。 这一招,是邹珣火云掌法的最强杀招——游云惊龙。之前的八百天里,陆羽便无数次地败在这招之下。 然而此时的陆羽,目光中却瞧不见丝毫的绝望之色,反而充满了自信。 他将双手举到胸前,骤然向下一按,又猛地向上一抬。八道凌厉的劲气霎时从他的指尖弹出,先向左右散去,又划着弧线向内收拢。 下一刻,这八道指风便刺穿了那蓄势待发的龙首。 陆羽趁热打铁,手腕上下翻飞,手指舞动如风。那八道指风便随着他手指的舞动纵横往复。转眼间,那硕大的龙首便变得千疮百孔了。 见此情形,陆羽的双眼陡然一亮。双手手腕一翻,始终没有用出的拇指横扫而出,凌厉的指风瞬间将那已然残破的龙首切成了两段。 紧跟着,那一双拇指笔直向前,穿透了碎裂的龙首,正中邹珣双手的掌心! 当内力修为达到至境之后,看似也能够达到内力外放的效果。但其实这与真境的内力外放是有区别的,从二十多年前开始,江湖中人便更愿意把至境的这种效果称作内力化风。因为至境时放出体外的内力,并不能保持它原本的内功属性,而都会化作无色无属的劲气。 其原因是达到真境以前,内力不能在体内实现一个属性上的完美循环,所以内力的属性不能固化,一旦释放到体外,内力的种种特性便会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劲气。 而此时的陆羽,想要用般若功的特性来对付邹珣,所以才必须用手指点中他的掌心。 转眼间,般若功的内力便顺着邹珣的手掌涌上了他的双臂。同时,冷、热、酸、痒、痛混合在一起的感觉也涌上了邹珣的心头。 于是邹珣赶忙催动内力,试图将这股内力逼出体外。但陆羽这已达到至境的般若功又岂是好相与的?那五重劲气交替变换,顺着邹珣的双臂前后左右地乱窜,再加上邹珣还从未感受过陆羽贯通喉轮后获得的冷属劲气。所以一时间,邹珣便有些无从下手,没能将冲入双臂的这两股内力逼出体外。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陆羽又怎能放过?他立刻纵身而起,双手合握成拳,身躯在空中一转,顿时化作了一道锥形的旋风,旋转着冲向邹珣的胸膛! 见对方来者不善,邹珣连忙抬起双掌想要抵挡。但此时的他,双臂中还残留着般若功内力,那五味陈杂的感觉又干扰着他的精神,让他无法全神贯注。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所能凝聚的内力,最多便只有五成。 相撞的一瞬间,那锥形的风暴便撕开了邹珣的双掌,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下一刻,邹珣的身体就像被旋风甩出的石块,旋转着倒飞而出,撞断了身后的大树后又继续向后,直到撞上了厚重的院墙,才停了下来,顺着墙缓缓地滑下,倒在了地上。 院子的四周,有几个围观的弟子。见到自己的师父被陆羽击败,他们全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直到邹珣倒在了地上,他们才回过神来,连忙冲到邹珣身边。有的赶过去检查邹珣的伤势,有的则背对着邹珣,虎视眈眈地看着远处的陆羽,生怕他再冲过来。 此时的陆羽已经收起了招式。他站在原地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不会再追击,然后解开束发的绸带,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整理了一遍,又将绸带再次系好。 此时,邹珣已经在弟子们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走到了陆羽的跟前。他的脸呈现着惨白之色,嘴角的血还在向外溢出,显然伤得不轻。 但他的双眼却如以往一般,闪着凝重的光芒。用这样的眼神瞧着陆羽,邹珣问道:“你最后的那两招都是什么?” 陆羽淡然一笑:“破了你游云惊龙的那招,我给它取名‘龙井’,是我以中台八叶掌与画龙为基础创出的招式,而后面追击的那招,我叫它‘碧螺春’,是融合了虚空藏身法,文殊掌以及智拳的招式,也是我自创的!” 邹珣点了点头,眼中露出淡淡的赞许之意:“不错,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什么样的武功,才是真正强大的武功了!” 这一说陆羽反倒愣住了,露出了茫然不解的神情。但片刻后,他便恍然大悟:“知道了!适合自己的武功,才是真正强大的武功!” 原本,陆羽自创武功,只是想尝试能不能创造出更厉害的招式。但当招式被创出之后,他却经常发现,有些招式从原理上来说并不比原本的招式好,但由他用出来,威力却往往远远胜过原本的招式。 以前陆羽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终于知道了。那是这些招式的创造,都是他依据自身的特点与喜好进行的,换言之,这些招式与他本身最为契合,所以才能比原本的招式更强。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适合自己的武功,才是真正强大的武功。 见他终于悟出了其中的奥秘,邹珣眼中的赞许之意更浓了:“悟性不错!突破到至境以后,你的口吃似乎也好了!” 陆羽点点头:“全好了!”正如吴道子当初所言,贯通了喉轮之后,原本散乱的喉部经脉便尽数回归原位,陆羽的口吃之症便不医而愈了。这一点带给陆羽的欣喜,比内力的提升带给他的还要更多。 邹珣无力地笑了笑:“你的武功既然已经胜过了我,那我自然是留不住你了。从即刻起,你就可以自行离去了!” “多谢前辈两年来的栽培!”陆羽恭恭敬敬地朝着邹珣施了个礼。 陆羽自然知道,邹珣之所以定下这样的规矩,是想让自己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之后,在前往长安,而不是白白地去送死。 对于他这样的良苦用心,陆羽又怎能不感激? 邹珣皱起了眉:“这话说的,我倒有些惭愧了。这两年来我除了打你,可什么都没教你!不能让你白感谢一遭!”说着,邹珣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了陆羽。 陆羽定睛一瞧,《火云掌谱》四个大字端端正正地写在册子的封面上。他连忙摆手道:“前辈,这样的礼物太贵重了,晚辈哪里敢要?” 但邹珣一再坚持,陆羽也只好接了过来。 将掌谱塞入怀中,陆羽朝着邹珣一拱手:“前辈,晚辈想快些前往长安,现在就告辞了,咱们来日再见!” 邹珣点点头:“好!不过顺便提醒你一句,你的师兄们现在可都不在寺中。” 陆羽被邹珣留在火云别院后没多久,他的师兄们便也被找了回来。得知真相的他们立刻前往长安,想找李静忠要人。但那么大的长安城,想找人谈何容易?整整一个月,他们连李静忠的影子都没有找到,只能回到了龙盖寺中。 而王伯也已经搬到了寺里,陆羽的师兄们已经回来,寺中便不能再有荤腥。好在寺中有一个相对独立的院落,师兄们便让王伯住在了那里。 平日里,陆羽的师兄们都在寺中吃斋念佛,极少出门。所以一听这话,陆羽顿时露出了惊奇的目光:“他们不在?那他们去了哪?” 这两年,陆羽过得几乎是隐居的生活。他所知道的所有消息,都是邹珣和他的弟子们告诉他的。 “他们去洛阳参加婚礼了。” 陆羽眼中的惊奇之意更浓了:“他们居然能去参加婚礼?谁的婚礼啊?” “你的结义大哥,洛淼的婚礼。”邹珣淡然地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二章 汉江四煞 午时将近,金黄色的太阳已经升上了半空。然而,地上的人们却并未感到有多么炎热。因为入秋以后,太阳便开始渐渐地变成了一件骗人的装饰品,光芒依旧明亮,但却带不来多少热气了。 高远的苍穹之下,是一条官道的分岔口。主路从遥远的北方奔来,在此处向左一转,便朝着东南方延伸而去。而那条分出去的岔路,则是一段平缓的下坡路,站在路口向远处望去,便能瞧见道路尽头那宽阔无边而又平滑如镜的汉江水,以及一艘艘隐约可见客船。 那里,便是鼎鼎有名的襄阳渡口。 据老人们说,几百年前此处的水流极为湍急。当年的武圣关云长,便是在此处掘开了大堤,完成了水淹七军的壮举。 而如今,此处的水流却极为平缓,再也没有水患的威胁。而此地的江岸又刚好是一片开阔之处,于是人们便将此地作为了渡口。 襄阳地处南北要冲,往日里,渡口的船只来往不息,官道上的人马也是络绎不绝。然而今天,无论是江上还是路上,却都没什么人。 因为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许多人都已经回到了家中,正准备与家人共度佳节。这样一来,路上自然就没什么人了。 官道两旁,有几间简易的木板房,有的干脆只有个用柱子撑起的房道:“您放心,我们只是拿点钱,只要你们不反抗,我们绝对不会动你们一根手指!”说着,便来到男童的面前,伸手去拿他怀里的包袱。 但此时,他陡然感到一道劲风从背后袭来,直刺他的肩头! 于是他赶忙向一旁闪去,但闪开了肩膀,却没能闪开那只探出去的手。他只觉一阵剧痛从掌中传来,定睛一瞧,虎口已然被一根竹筷穿透。 “谁?是谁?”他厉声尖叫道。 没人回答他。 但当他从惊惶中回过神后,便立刻明白了出手的是谁。慢悠悠地转过身,他将目光投向那片刻前还在狼吞虎咽的独身客人。而他的三个兄弟,早已经纵身上前,将那名独身客人围在了中央。 右手握住竹筷,瘦削男子一咬牙,便将它从手掌中拔了下来,然后点了手腕处的几个穴道,将血止住。之后,他用满是怨恨的目光望着那独身的客人,冷冷地说:“看不出来,你也是个练家子。本来没想动你,可你居然不知天高地厚敢管我们汉江四煞的闲事,那今天就把命留在这儿吧!” “啪”的一声,那独身客人将剩下的一根筷子拍在桌上,然后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他转了转头,瞧了瞧围着他的四人,然后皱着眉说:“汉江四煞?没听过啊!” 江湖中人最要脸面,这话一出,连一向不动声色地圆脸男子,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冰冷之色。 但那独身客人却毫不在意。紧跟着,他又做了一件更有挑衅意味的事。他伸出手来,勾了勾手指说道:“来吧!一起上吧!我急着赶路!” “急着去见阎王爷吧!”性格急躁的老三一把撤出腰间的短刀,如苍鹰搏兔般扑了上去。 与此同时,他的三个兄弟也一拥而上,四种各不相同的招式一齐袭来,顿时封死了那人的所有退路! 那人一步也没退。 他伸手向下一捞,抄起了之前坐着的那条长凳。而后手臂一扬,长凳便呼啸而出,横着甩向了空中的四人。 四人连忙挥掌抵挡。手掌与之相触,四人只觉一股天河直下般的力道从长凳上传来,顿时便被撞得向后飞去。 这时,那站在中央的客人才动了脚步。他的身影如鬼魅般在四人之间来回闪动,灵动的指风在瞬间便点中了其中三人的胸口要穴,剥夺了他们身体的控制权。 只有点中那个始终没说话的魁梧男子时,指风没有什么效果。于是那客人闪身上前,用手指直接在他的胸口连点数次,雄浑的内力在刹那间涌出,封住了他的穴道。 下一刻,那四人便重重地砸到了地上。他们的穴道都被封住,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发出或高或低的哀嚎声。 那名客人并没有理他们,而是来到了那中年书生的面前,拱手道:“先生受惊了,不过方才先生的胆色着实不凡,在下佩服!” 中年书生连忙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哪里哪里,还是多亏了恩公相助!在下崔国辅,是即将上任的竟陵司马,请问恩公如何称呼?也好让在下日后报答您的恩情。” 客人哈哈一笑:“报答就不用了,我也是竟陵人,姓陆名羽,字鸿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三章 玄妙的命运 陆羽没有注意,当他报出名字的时候,那被他点住的四人顿时止住了叫声,眼中也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当日他打败邹珣后,邹珣便告知他,洛淼将于中秋节当日,在洛阳王家的牡丹苑与王蕙成婚。而当时,已经是八月初七了。 陆羽顿时便急得红了眼。但邹珣却是理所当然地拿出了洛淼写来的一封信,信上注明若是邹珣觉得他还不能下山,便不强求他到场。另外还有一封写给陆羽的信,陆羽拆开之后,发觉里面的内容虽然口吻不同,但意思却基本一致。 时间紧迫,陆羽也顾不上再埋怨邹珣。赶忙下山买了匹马,日夜兼程地赶往洛阳。来到这里花了他两天时间,因为急着赶路,所以连鱼汤里没有鱼肉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想与人争执。 原本汉江四煞变相打劫的事情,他也不想管。但见了崔国辅毫无惧色的对答,便生出了敬佩之意,这才才出手相助。 他瞧那四人也像是身手不错的模样,便用了诱敌深入的方式,站在中央引诱他们一齐进攻,然后用长凳使出了他独创的“大红袍”招式。 原本想着即便这样,一招之下,也只能解决一两人。但没先到大红袍的威力出乎意料地强大,一招之下,四人的攻势便尽数被破。于是陆羽乘胜追击,展开虚空藏身法,一举制住了四人。 “原来是陆少侠,多谢少侠大恩。”崔国辅知道了陆羽的名字后,便再度向他致谢。 “崔大人别客气,坐下聊。”说着,陆羽拉着崔国辅重新坐了下来。而那书童则跑到了不能动弹的四人身旁,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们。 二度落座后,陆羽先开了口:“崔大人刚刚说,即将去竟陵担任司马一职?” 崔国辅叹了口气:“是啊!说来惭愧,在下在长安遭了小人陷害,这才被贬谪出京。不过在下后来也想通了,做个地方官或许更方便为百姓做些实事,况且竟陵太守李大人又是我极为敬佩的前辈,能时常听到他的教诲,也是一件大幸事啊!” 陆羽眼中一亮:“哦?崔大人所说的李大人,是指李齐物大人吗?” 崔国辅点点头:“正是!怎么?少侠与李大人相识?” 陆羽微微一笑:“早年时曾有幸得李大人赏识,他曾想推荐我去邹珣老夫子门下求学,只是我那时有些不知好歹,所以耽搁了许多年,前不久才从邹老夫子门下出师。” 说起李齐物,便又是一桩陈年旧事了。 那是陆羽十二岁的时候,邹珣刚搬到竟陵没多久,也还没有因李静忠等人的设计与智积发生冲突。 那时,李齐物也刚刚就任竟陵太守。一天,他在龙盖寺附近巡视时,恰巧遇上了在山间煮茶的陆羽。那时的陆羽虽然还能稚嫩,但煮茶却也算是一把好手了。李齐物被茶香吸引,便要了一杯来喝。 喝茶的时候,他又与陆羽聊了几句。陆羽的机敏伶俐顿时让他颇为喜欢,而他又与邹珣颇有交情,于是便当场写了份便笺,推荐陆羽去邹珣那里求学,然后走上仕途。 但陆羽那时已有了师父,自然不能随便的改投他人,便只好委婉地回绝了李齐物的好意。不过谁能想到,多年之后,陆羽还是来到了邹珣的火云别院,并在那里待了两年有余。 那两年期间,李齐物也曾来火云别院看望过邹珣。每次到访,陆羽都会停下练功,特意为他煮上一壶香茶。聊到了当年之事时,两人便纷纷感慨起了命运的玄妙。 而此时,崔国辅却误解了陆羽的意思。他以为陆羽是邹珣的弟子,便满脸敬佩地拱手道:“原来公子您是邹老夫子的门下!实在是失敬啊!失敬!”这一下,他连对陆羽的称呼都改了。 陆羽也明白了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摆摆手:“崔大人,您可能误会了。在下并不是邹夫子的弟子,只是有幸在他那里叨扰了一阵,跟他学了些功夫。至于他老人家的锦绣文章,我可是半分也没学来的!” 一听这话,崔国辅的脸上便显出一丝尴尬,但随即又恢复如常,依旧面带敬佩地道:“那也难得啊!能得到邹老夫子的教诲,无论学些什么,都堪称幸事了!” 陆羽微笑着点了点头,但心中却已经认定。这个崔大人对于江湖中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因为在真正的绝洛大侠要成婚了,我们兄弟想准备点贺礼,但手头没钱,这才出此下策啊!” 陆羽气得哭笑不得:“你们怎么想的?哦,拿不义之财给我大哥送礼?你们这不是败坏我大哥的名声嘛!” 王忠连忙道歉:“陆少侠教训得是,是我们兄弟几个脑子犯浑,再不敢了!” “只是道个歉还不够!”说着,陆羽伸手解开了王忠的穴道:“你!去给崔大人找一个船夫来,送他去竟陵!在你回来之前,你的这些兄弟们就在这儿等着!” “好!我这就去!”说完,王忠便转身奔出房门。过了大约两刻钟,他便带回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船夫,向陆羽说明后,将他介绍给了崔国辅。 那书童还有些担心,但崔国辅却是毫无惧色,并且还按照正常的价格加倍给了老头儿船资,顿时让老头乐得合不拢嘴。 崔国辅告辞离开后,陆羽瞪着面前的四人,恶狠狠地说:“看在你们跟我大哥也算相识的份上,我就饶了你们这一次,下不为例啊!”说完,他便走到他们跟前,解开了三人的穴道。 刚一恢复自由,王仁便凑了过来:“陆少侠,您是不是也要去洛阳参加洛大侠的婚礼啊!” 陆羽白了他一眼:“废话!我大哥的婚礼我能不去?” “那个……那您帮我们想想,这个贺礼怎么办?”王仁满脸殷勤地说道。 陆羽哼了一声:“这个好办!你们就在汉江里抓几条大鱼,活着带过去当作贺礼就行了!” “这……行吗?”王仁的脸上露出了半信半疑的神情。 “你也不想想我大哥娶的是谁?那是王家的千金,你送得再多还能比她家的钱多?还不如送点鲜鱼,还显得特别些。”陆羽笃定地说道。 “听陆少侠的!”老大王忠拍了板:“老二,你这就去把所有的活鱼都装上!” “诶!”王孝应了一声,转身走向装鱼的水缸。 王仁王义见状,也连忙跟过去帮忙。而王忠则再度将瞧向陆羽,恭敬地说道:“陆少侠,我已经跟刚才的那个阿伯说了,渡口的船我们不帮着看了,这就跟您一起去洛阳,您看如何?” 陆羽撇了撇嘴:“一起去啊?也好!人多了热闹。不过刚才的事让我这顿饭没吃好,你们赶紧再给我端点鱼汤和烧饼来!” 没等王忠回话,水缸旁的王仁便高声应道:“好嘞!马上来!” “嘿!这次的鱼汤里要有鱼!要有鱼啊!”陆羽不放心地嘱咐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四章 洛阳城郊的相逢 宽敞的马车中,坐着一个年方二九的妙龄女子。一身海棠红的长裙,衬着她那娇美的面容,当真可以称得上是艳若桃花了。 靠着车厢的长凳足有八尺,上面垫着厚实的棉垫。女子像只慵懒的猫一般躺在上面,一只手拿着串葡萄,另一只手不停地从上面揪下一粒粒葡萄,丢进嘴里,葡萄皮吐得满地都是。 车子行得极为平缓,躺在棉垫上的女子丝毫没有颠簸之感。隔着半透的窗纱向外瞧去,远处的天边已经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太阳的边缘已经落入了地平线之下。 女子有些着急了。因为按照计划,她应该在今天入夜之前到达洛阳,但现在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洛阳城却还是看不见影子。于是她坐起身来,探着身子向车厢外喊道:“三哥!今天晚上之前还能到洛阳吗?” “小姐您别着急!这车快着呢!再有不到一刻钟就能到洛阳城门啦!肯定误不了事!”那被她称为三哥的车夫高声应道。 “那就好!”女子放下心来,重新靠回了车厢。但突然间,车厢猛地一晃,顿时把女子颠了起来。她赶忙抓住车厢边上的扶手,才没有摔下座位。 “三哥!怎么回事啊?”女子皱着眉头问道。 然而这次,那赶车的三哥却没有回答她。一阵杂乱的声响之后,门帘一挑,一个虬须大汉探进了头来。她用那双硕大的眼睛瞪着女子,狞笑着说:“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 女子呆了片刻,而后迅速地恢复了镇定,冷冷地说道:“汉话说的不怎么样啊!不是中原人吧?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金陵王家……” 话没说完,那名大汉仅有的右手便如闪电般探出,重重地点在了她脖颈两侧的要穴上。 那女子顿时僵在了那里,连那张着的嘴也定在了这一刻。 “就是知道你是金陵王家的小姐,我才来抓你的。要怪,就怪你找错了男人吧!”虬须大汉用生硬的汉话说道。说完,他便又伸出那只独臂,抓着那女子的肩头,将她的坐姿摆正。而后向后一缩,退出了车厢。 马车外,那被打晕的车夫也早已被另外两人拖到了路旁的大树之下。 退到了车外之后,虬须大汉朝着等在外面的两人低语了两句,便又钻进了马车。 留在外面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便一左一右地跳上了马车。挥起鞭子,赶着车继续向前。 向前又走了一阵之后,二人便赶着车向右一转,走上了向东的一条岔路,开始与洛阳城渐行渐远了。 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都被陆羽瞧在了眼中。 等马车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小点时,他才从路旁的大树背后绕了出来,然后招了招手,将藏在更远处的汉江四煞唤了过来。 “陆少侠,那个一只手的挺厉害啊!隔着三丈多远,就一拳把人给打翻啦!”王仁凑到陆羽跟前,不无羡慕地说道。 陆宇哼了一声:“那是自然,那家伙已然能够将内力外放,必然已经达到了真境的层次,能不厉害?不过他似乎不太熟悉真境内力的运用技巧,否则像你们刚才那么咋呼,早就被他发现了!” 陆羽等人是从旁边的小路赶过来的。他们从襄阳出发,起早贪黑地赶了五天的路,总算有望在今日太阳落山前进入洛阳城。 但就在他们要从山坡上的小路转上主路之时,却正巧看见那辆马车从面前经过,而后又见一道灰色的拳影从路旁的林中冲出,一拳打在那马夫的胸膛上,将他打晕了过去。 见此情形,陆羽赶忙让几人下马,施展轻功朝着前方摸了过去。等到离主路还有五丈多远的时候,陆羽便挥手让汉江四煞止住脚步,而后运起藏身之法,收敛起自己的气息,向着路旁靠近。 等他来到路旁之时,刚好瞧见了那辆马车拐上了向东的岔路。 等着汉江四煞都到了身旁,陆羽便带着他们来到了那被打晕的车夫跟前。然后俯下身按住他的肩头,向他的体内渡了一股温和的内力,驱散了残存在他体内的拳劲。 而后,陆羽抬起手,探指在他的人中之处用力地按了下去。那车夫顿时“哼”了一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瞧见挡在他身前的五人,他立刻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紧紧地靠着树干,满脸戒备地说:“你、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小姐!小姐!你们把我家小姐带到哪去啦?” 王仁露出一丝嘲弄的神情,没好气地说:“你还真是狗咬吕洞宾啊!打晕你的人早就赶着马车跑啦!我们是看你可怜,才过来理你一下,居然还倒打一耙?” 话虽有些难听,却也将事情说了清楚,于是那车夫脸上的惧意渐渐地消散了。 他四下打量了一番,见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便双手抱起头,无助地呻吟道:“小姐被劫走了,这可怎么办啊?” 陆羽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先别急,你说说你从哪来,你家小姐是谁?我们看能不能帮你想想办法。” 车夫无助地点点头,颓然地说道:“我姓张,是金陵王家的车夫,马车里面的是……” “什么?”汉江四煞齐声惊叫,打断了车夫的话。 陆羽则皱了皱眉,而后沉声道:“别慌!我知道你们想的是什么?被抓的应该不是王……大嫂。”说着,他瞧向了车夫:“车里面坐着的,应该是王斓吧?” 车夫惊讶地点点头:“没错!您怎么知道?” 陆羽微微一笑:“我跟你们家两位小姐,早年便相识了。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会帮你的。你想想,对劫走她的人,你有什么线索吗?王斓最近有没有得罪过谁?” 车夫苦笑道:“二小姐的那个脾气,哪天还不得罪几个?不过一般第二天,她就跑着去哄人家了,哪里会有人当真跟她生气?我实在想不出,谁会恨她恨到这个地步?” 陆羽点了点头,略一思忖,便转身向汉江四煞说道:“大嫂有个双胞胎妹妹,叫王斓。被抓走的就是她。若不是她得罪了谁,那么在这个节骨眼被抓走,很可能就是他们把她当成了大嫂,抓错了人。” “哦!”汉江四煞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但王仁眼珠一转,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急急忙忙地问道:“陆少侠,最开始的时候,您就猜到那马车上坐着的是王斓小姐,这是为什么呢?” 陆羽淡然一笑:“从马车就看出来啦!大嫂性情温婉内敛,若是她出门,所乘的马车定然很是朴素。像那种张扬奢华的马车,里面坐着的,十有八九是王斓。” “原来如此!陆少侠果然了得!”王仁见缝插针地拍起了马屁。 “少侠对我们的两位小姐,果然很是熟悉啊!”站起身的车夫也忍不住感慨道。 陆羽一挥手:“好了!别废话了!王仁,你带上车夫,赶紧进城去找我大哥,将此事告诉他。”接着,他又将头转向另外的三人:“你们兄弟之间,可有什么适合在沿途做的标记?” “有!”王忠不假思索地说。 “好!那我们四个现在就跟上去,你们记得在沿途留下标记,方便王仁与我大哥稍后赶上来。”陆羽对兄弟三人说道。 于是,一群人便兵分两路。王仁带着马车夫赶往洛阳,其余四人则骑上了马,沿着小路去追赶那辆华丽的马车。 追出去没多久,几人便瞧见了那马车的影子。陆羽立刻示意人们放慢速度,让马车保持在视线尽头一个点的状态,免得被对方察觉。 但没过多久,马车突然在一个岔路口处停了下来,陆羽赶忙带头躲到了路旁的树丛之中。 口哨声从马车处传出,哨声未落,三匹高头大马便从林子中钻了出来,跑到了马车的跟前。 于是,那三名男子便带着王斓下车上马,其中一个男子掏出短刀,朝着马屁股上一刺,顿时刺出了一个两寸多长的口子。那匹马疼得高叫一声,便朝着前方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而带着王斓的三人,则调转马头,选了另一个方向,继续前行。 陆羽暗自庆幸,心想:多亏我们追得及时,若是再晚一点,就真的连对方去哪儿都不知道了。 他也赶忙带着兄弟三人钻出树丛,再度远远地跟了上去。 再向前,路边的树木便变得稀疏了起来。路的右侧出现了一条水流平缓的长河,顺着他们前行的方向缓缓地流淌。前方的远处,则显出了许多高低起伏的山丘。与一般的山丘不同,那些山丘有许多是镂空的。在那镂空的洞穴之中,则隐约地见到一些依着石壁雕刻的,大大小小的佛像。 王忠策马向前,来到了陆羽的身旁,指着前方的山丘说道:“陆少侠,看到那些佛像了吗?那是有名的龙门石窟,据说那里面的佛像,有不少已经有百十年的历史了,是前朝的东西,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看!” 陆羽点点头:“好!等参加完我大哥的婚礼,我就来这里看看!” 此时,只见前方的那几匹马向左一转,来到了一座挂着酒旗的客栈跟前,栓好了马匹,然后带着王斓走了进去。 “他们进客栈了,陆少侠,我们要不要就此停住,等洛大侠赶来?”王忠向陆羽请示道。 陆羽摇摇头:“不用停,我可没想只是跟上去这么简单!我想的,是在大哥到来之前,就把人救下来!” 说完,他策马向前,冲向了那山丘下的客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五章 客栈中的斡旋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陆羽刚到客栈门口,就见一个小二打扮的青年从门中走出,将放在门外的门板抬了起来,似乎马上就要关门。 见陆羽等人策马而来,那店小二便笑着问道:“客官!您是打尖呢还是住店呢?若是打尖的话就不好意思啦!您也看见了,我们这马上就打烊了。” “天都这么晚了,当然是住店啦!”说着,陆羽将缰绳随手一抛,便跳下了马。 后面跟着的三兄弟不明就里,但见陆羽抛了缰绳,他们便也有样学样地跳下马,跟着陆羽进了客栈。 客栈并不大,只有一层。进了门后的前厅里,只摆着四张长条桌子,就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了。 门正对着的是柜台,此时里面空无一人。柜台旁边有一道被门帘遮着的门,显然是通往后院的客房。 一进门,陆羽坐到了门口的凳子上,将前厅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便回到了屋中。他朝着陆羽笑道:“客官,马已经从后门牵进马厩了,草和水都续好了,您几位是要几间房啊?” “四间上房!”说着,陆羽伸手入怀,掏出一锭十两大小的银子,递给了店小二。 “这……”店小二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忙不迭地接过银子,还忍不住用牙咬了一下。然后,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尴尬,吞吞吐吐地说:“客官……我们这儿的客房……都是中间开门,两边各有一间的那种,不过您放心,绝对干净舒服,您看中不中?”说到后来,还溜出了句河南话。 陆羽哈哈一笑:“中!那你就去给我们准备两个那样的三间房吧!” “好嘞!”店小二兴高采烈地应道。但紧接着,他的脸上又显出了难色:“那个……客官,这银子……” 陆羽立刻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显然两所那样的三间房,也不值十两银子,但他又有些舍不得手里那煮熟的鸭子。 于是陆羽颇为善解人意地说道:“我拿出去的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这钱你就都收着吧!” “多谢客官!”店小二立刻朝着陆羽千恩万谢地作了个揖。 “免了免了,赶紧带路去客房吧,我们先把行李放一下。四哥,你跟他去!”说着,陆羽朝着王义使了个眼色。而后,几人便将手里的包袱都交给了王义。其实重的东西早就被王仁拿走了,留在他们手里的不过是个空包袱皮,用来装装样子的。 一瞧见王义的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店小二便下意识地收敛了笑意。恭敬地说了声:“这位爷,这边请!”说完,便带着王义走向了后院。 瞧着他们两人离开,王忠便幽幽地叹道:“陆少侠,您可真是财大气粗。那可是十两银子啊!够得上我们弟兄几个半个月赚的了。” 陆羽撇了撇嘴:“什么财大气粗,我只是平时花的钱少罢了!谁像你们?见了酒就要喝,见了肉就要吃!若是再有点钱,怕是就要扔到青楼里去了吧?” 这两年,陆羽的师兄们一直将寺里的香火钱分给他。而陆羽又始终待在火云别院里,吃喝不愁。所以香火钱虽然不多,但两年下来,他倒也攒下了一小笔银钱。 他说这话本想劝王忠日后节省些,但王忠听了之后却不以为然,微笑着反驳道:“陆少侠,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人活着为了什么呢?古代的圣贤说得好‘食、色,性也!’吃喝就不说了,那色,更是万物繁衍之根本,陆少侠,你敢说,你就没想过?” 这话落到陆羽的耳中,顿时让他想起了两年多以前,在金陵的那个朦胧而美妙,却又带给他无尽痛苦的夜晚。李冶那如花般的笑靥,也开始在他的眼前不断闪动。他的神情有些呆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之后,陆羽赶忙止住了回忆,轻拍了一下桌子说道:“说正事!一会儿啊!你们两个也去后院,把他们那些人住到哪儿,还有没有别的帮手,王斓被放在哪儿都弄清楚。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王忠点了点头。 “好,那一会儿见机行事,千万记住一点,我们跑的时候要把他们的马解决掉!”陆羽沉声道。 “放心吧陆少侠!”王忠笑了起来:“不瞒您说,您刚说要救人的时候,我可是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您是打算硬抢呢!” 陆羽白了他一眼:“我看着就那么没脑子?对方内力高我一个境界,公平对打我八成不是他的对手,指望你们吗?” “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吧!”王孝说了他今天起床后的第五句话。 “什么意思?滚滚滚!赶紧滚!”陆羽佯怒道。 于是两人灰溜溜地赶往了后院。 过了没多久,门帘一挑,店小二自己走了回来。他朝着陆羽作了个揖,恭敬地说:“那几位爷说有些累了,想在后面休息一下。” “知道了!谢你传话!”陆羽笑了笑,然后说道:“诶,小二,有没有酒菜什么的呀?有的话拿上来些,我有点饿了。” “酒倒是有,菜的话只剩些凉菜了,客官您看行吗?”小二有些抱歉地说道。 “恩……行吧!有什么都拿上来吧!”说着,陆羽微皱起了眉,露出了些许不满的神情。 瞧见他的模样,店小二生怕他变卦,连忙转身去了厨房,端出了一盘猪头肉,一碟黄瓜和一坛酒出来。 “酒不够!再来两坛!”小二刚把菜放好,陆羽便有些嫌弃地说道。 店小二不敢怠慢,赶忙又端了两坛酒上来。 于是陆羽便拿起碗筷、掀开酒坛,开始大口地吃了起来。 店小二则乘着这个光景,将原本就要关的店门关好,上好了门栓。 而当他从门口向回走到陆羽的身边时,陆羽陡然一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客官您有什么吩咐?”店小二赶忙俯身问道。 陆羽摇摇头:“没什么吩咐!就是一个人喝酒太无聊了,反正现在店里也没什么事,小二哥你陪我喝几口吧。” “这……好吧。”店小二原本不胜酒力,但一则从陆羽身上赚了不少钱,二则瞧着陆羽颇为和善,便不好拒绝。 “小哥,这店里现在是只有你一个人吗?”陆羽举起酒杯问道。 “是啊!”店小二刚说完,陆羽的酒杯就撞了过来,于是他赶忙抬手与之一碰,而又硬着头皮灌了下去。 “怎么不回家呢?”陆羽又接着问道。 “我们老板说,没准会有人在中秋的时候来这里看那些佛像,所以不让我走!要不然我早就跑了!”这次没等他说完,陆羽就又帮他把酒杯倒满,然而推到了他的面前。于是他只好又端起酒杯,将那辣嗓子的酒灌了下去…… 没过多久,店小二便喝得酩酊大醉,头朝下倒在了桌子上,还打起了呼噜。 至于陆羽,本就比店小二的酒量大,再加上他在喝酒的同时运起了般若功内力。于是乎他的状态便与喝酒之前没什么差别了。 不多时,王忠便从后院来到了前厅。他走到陆羽身边,低声道:“陆少侠,都查看好了。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救出王斓小姐!” “好!”陆羽点点头,同样低声道:“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但没等他说完,门帘便被挑开了,三个大汉不分先后地走了进来。 见前厅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那独臂大汉立刻露出一丝警觉之色。但听着那店小二响亮的呼噜声,他的警惕之心便渐渐地放了下来。 “把他叫起来!我们要吃东西!”独臂大汉用生硬的汉话说道。 陆羽站起身:“小二哥睡的正香,就别叫人家了。店里现在只有凉菜和酒,你要吗?要的话我去给你拿!”说着,陆羽朝着自己的桌子指了指。 “快点去拿!”独臂大汉粗声粗气地说。 “行行行!我去拿!”陆羽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走向后厨。先装好凉菜,又掀开酒坛,将一包粉末倒了进去。然后才将它们一起端了上来。 那三人的警惕性都极高,接过酒菜后,他们立刻掏出银针,在上面刺了数十次。 然而,没有任何反应。 因为陆羽乡里面投放的,根本不是毒。 一年前的一天,他偶然发现,有时茶喝多了,也会给人带来些许的不适之感。严重时还会出现手脚抽搐的现象。于是他特意进行了多次试验,最终从茶水中得到了这种粉末。 经他试验,只要有一小勺混到水中,就足以让兔子浑身抽搐大半天。而刚刚,他在酒里面放的,可是整整一大包! 于是,那三人喝着喝着,其中的两人便陡然倒在了地上,开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只有那独臂大汉还能支撑,但也在起身的瞬间险些摔倒。 他赶忙运起内力,遏制住体内翻腾的气血。 而这时,陆羽也站起身来,抬脚在面前的桌底一踢,便将它踢向那独臂大汉。同时向王忠说道:“你们三个,立刻带王斓走!别管我!也不用给我留马,走!” 话音刚落,王忠便消失在了那通向后院的帘幕之后。 而那独臂大汉也已经在随手一挥之下,将陆羽踢来的长桌劈成了两半。 而后,他纵身而起,那壮硕的独臂直劈而下,如钢刀般斩向了陆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六章 狼奔豕突 真境级别! 对方的招式一出,陆羽便感受到了那只手掌上凝聚着的恐怖力量。面对这样的对手,避其锋芒、批亢捣虚才是上策。然而此时陆羽若是退了,独臂大汉便能立刻追上解救王斓的三兄弟,那么之前的一切就都都白费了。 于是陆羽脚尖点地,也跟着纵身而起,身体在空中化作极速旋转的旋风,以碧螺春之式迎向那从天而降的手刀。 下一刻,陆羽挡在头顶的双臂便被那手刀斩中。他只觉一股钻心的剧痛从双臂传来,小臂骨似乎已经出现了裂痕。 重击之下,他的招式顿时便散了,人也重重地被砸了回去。 不过对于对面的独臂大汉来说,陆羽显然也比他想象的要强。一招之下,他虽然破掉了陆羽的防御,气力却也用尽,再无力追击,只好收回手臂,任凭自己向地面落去。 但陆羽却没有就此罢手。忍着小臂的剧痛,他手腕一挥,一道黑色的光芒便从他的袖口钻出,毒蛇吐信般扑向了大汉的咽喉! 那大汉此时刚刚放下手臂,再想抬手抵挡已有些来不及。于是赶忙向旁用力一扭身,堪堪地避开了那道乌光。但避开了乌光之后,大汉才发现,一道银色的铁链还连在那道乌光之后! 心里叫了声不好,大汉连忙把头一低。果然感到一阵疾风从后方袭来,擦着他的头发飞向前去。 如此一来,他便再也无法保持平衡,只能弯着身子落到地上。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才站稳了身形,显得有些狼狈。 相比之下,陆羽似乎要好得多。跃起时笔直地站着,落下后依然站得笔直。 但如果留心看的话,就会发现。陆羽的双脚周围布满了裂痕,他的两只脚也已经陷了下去,足有一寸多深。 这一下,就把陆羽的双腿震得几乎断裂。而那反震之力又席卷而上,震动了他的五脏六腑。陆羽只觉喉头发咸,轻轻一咳,便有血珠从他的口中溅了出来。 此时,几声凄厉的马嘶响起,但转瞬间便归于平静。紧跟着便是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将地面都震得晃了起来。 一听到这声音,独臂大汉顿时双眉倒竖。挥手抽出了藏在腰间的弯刀,拦腰向陆羽斩来。 与刚才那招不同,这一次,大汉运起了十成内力。灰色的刀气与空气摩擦,发出了宛若狼嚎般的凄厉叫声。 陆羽则再度将那道乌光握紧。 那正是他惯用的那支铁笛。只是现在,铁笛的末端原本栓吊坠的地方,被他连上了一段两尺多长的精钢长链。那长链不过手指粗细,却极为坚硬,一般的刀剑都伤它不得。 而此时,陆羽将手臂向上一挥,那带着长链的铁笛便由下至上挥出,如一条夭矫的黑龙,迎向那斩来的弯刀。 刹那间,这一横一竖、一灰一黑两道光芒便撞在了一起。 那铁笛所化的黑龙顿时土崩瓦解,残存的刀气如浪潮般撞在陆羽的身上,立刻把他撞得倒飞而出,斜着撞翻了柜台,又从一旁的门帘处飞到了后院,然后才落到了地上,溅起了一片灰尘。 但那道灰色的刀光,却也被陆羽的黑龙撞出了一个缺口。独臂大汉也如陆羽一般倒飞而出,不过只撞翻了一张桌子,便停了下来。 陆羽并不知道对方伤势如何,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因为此时,马蹄声已经微不可闻了。 看上去,陆羽这次被伤得似乎更重。但事实上,他那招刚中带柔的“龙井”帮他化解了大部分的力道,所以伤得并不算重。 手掌在地面一撑,陆羽爬起身来。手腕一转,将长链缠在了腕上,握紧了铁笛。与此同时,鎏金笔也出现在了他的左手之中。 这两年中,陆羽很少用兵器,连挑战邹珣时也大多是空手。但此时,面对着这个内力达到了真境的对手,他哪里还敢有所保留? 而此时,那独臂大汉也已经掀开了门帘,来到了陆羽面前。 他向远处望了望,已经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再瞧向院子的尽头,三匹马一动不动地倒在那里,鲜血横流。 怒气在刹那间涌上了他的脸。他直视着陆羽,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但他却没有再向前。 沉默地站在那里,他脸上那烈焰般的怒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气。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多管闲事?”独臂大汉用生硬的汉话说道。 “问别人名字前,先报下自己的名字吧!”陆羽冷冷地说。 独臂大汉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好!我是草原上的勇士吐哥罗,你叫什么?” “陆羽。因为你劫持的人是我朋友我才出手,所以我管的不是闲事!”陆羽朗声说道。 一道寒光从吐哥罗的眼中闪过:“哦?那么你也认识洛淼咯?” “当然!那是我的结义大哥!”陆羽理所当然地说道。 “好!太好了!”吐哥罗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杀不了洛淼,那我就杀了他的兄弟!”说着,吐哥罗手臂一挥,灰色的刀光便纵劈而出,直奔陆羽的胸口。 陆羽赶忙向旁边一闪身,避开了那道扑面而来的刀光。但吐哥罗没给他半点喘息的空隙,第二刀又转瞬而至,陆羽又连忙闪开。但这一次,他躲得没那么及时,被刀光的边缘扫过了肩头。他肩头处的衣服顿时便被斩成了碎片,肩头到前胸的位置也出现了一道三寸长的血痕,险些便蔓延到了咽喉。 而随后,吐哥罗的第三刀也到了,紧接着又是第四刀、第五刀……转眼间,数十道灰色的刀光纵横交错,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陆羽像一只虫豸般罩在了其中。 单纯的躲闪已经毫无效果了。陆羽只能斩开虚空藏身法,化作了一道道出没于虚空的轻风,在刀光的缝隙间来往穿梭。 网即使再密,也拦不住无形的风。刹那间,陆羽便如同消失了一般,无论吐哥罗将弯刀舞得多快,都再也碰不到他一丝一毫。 吐哥罗也很快地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他停下了挥刀的手。却抬起了右腿,而后重重地向下一踏!无数道裂痕从他的脚下迅速地蔓延开,紧跟着,灰色的气流从那一道道裂痕中涌出,如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 虚空藏身法再快,也不可能真的将身体化作清风。面对着这样从下至上的全方位攻击,陆羽无处可藏,顿时便被其中的一道气流撞上了半空,并且撞得他又喷了血。 一招得手,吐哥罗毫不迟疑,手中的弯刀对着空中的一挥,硕大的灰色狼头便从刀光中冲出,拖着长长的尾焰,笔直地冲向陆羽。 面对这样的局面,陆羽猛地大喝一声,在瞬间爆发出了全身的内力。雄浑的内力顿时化作了强劲的风,将他周围的灰色驱散一空。 而后,陆羽不退反进,铁笛与金笔在胸前合拢,之前四散的气浪瞬间便在他的身周收拢,化作了咆哮的龙首,而后骤然下落,迎向那冲天而起的狼头。 伴着一声轰然巨响,龙首与狼头双双粉碎,而陆羽的身影则继续下落。他那一身衣袍已经变得破烂不堪,但一双眼中却溢满了战意。手臂一挥,那带着长链的铁笛便再次飞去,如灵动的蛟龙般绕过弯刀的刀锋,直指吐哥罗的太阳穴。而他左手的鎏金笔也向前一探,在刹那间化身千万,将吐哥罗的整个身体罩在当中。 右手“龙井”,左手“雨花”,这两招都是陆羽杀招。而他此时又双手齐出,显然已经不管什么光不光彩,硬是要欺负对手仅剩独臂,想在这一招分出高下。 吐哥罗那空荡的左袖在风中猎猎飞舞,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他一挥手,竟然掷出了他那柄弯刀,将它笔直地甩向陆羽的胸膛。而后手掌向身侧一斩,灰色的刀光便脱手而出,直劈那已近在咫尺的铁笛。 伴着一声轻响,铁笛便被他劈得荡向了一旁,而那势大力沉的一刀又逼得陆羽集中了雨花的力量来应对。如此一来,陆羽的两招便不攻自破了。 “叮”的一声,金笔撞上了弯刀的刀身,而后向左一转,将它挑向了一旁。弯刀在空中打着旋儿飞出老远,才落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陆羽的双脚也再度贴到了地面。瞧着对面空手而立的吐哥罗,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尽管对手已经没了武器,但对于一个内力达到真境的高手来说,这几乎不会影响他的战斗力。 之前的交手中,陆羽偶尔会占到一些上风,但他自己知道,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对方也喝了自己加过料的酒,无法全力出手。而如今两人已经斗了半天,那药效怕是也所剩无几了。 “看来要速战速决了!”陆羽刚下定了决心,吐哥罗便纵身而来,高大的身影如饿虎扑食般向陆羽砸了过来。 陆羽双手一翻,正要出手之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贤弟,我来!” 刹那间,水蓝色的刀光在空中绽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七章 平生所愿 一道道涟漪从那水蓝色的光芒中荡漾开来,如春风般轻柔地落到了吐哥罗的身上。 下一刻,吐哥罗那高大的身躯便化作了水波中的一点浮萍,随着那一道道涟漪不断地起伏,却再难前进分毫。 而后,那涟漪般的刀光轻轻一振,吐哥罗的身躯便被飞向了后方。就像被缓缓流动的溪水推动着一般,吐哥罗的动作极为缓慢,落地时居然也没发出一丝声响。 不知何时,洛淼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面前,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吐哥罗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情。两年前的狼王叛乱中,他被洛淼一招斩去左臂,于是便提前被送离了战场。他因此避开了最后的那场决战,逃得了性命。 得知狼王战败被杀的消息后,吐哥罗便一心想为狼王以及自己的那条断臂复仇。于是这两年多以来,他勤练武功,虽然失掉了一只手臂,但武功却一日强过一日。 两年间,他多次刺杀洛淼。但不是被护卫阻挠,就是被洛淼的三招两式所败,不得不仓皇逃窜。 前不久,他觉得自己的武功再度有了突破,又听闻洛淼新婚在即。于是很早以前便打听好了新娘的家室,然后与他的两个兄弟埋伏在洛阳城外的路上,在新娘入城时劫走她,以此逼迫洛淼与他决战。 但他搞错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他自己还不知道,那就是他劫走的是新娘的妹妹,真正的新娘因为乘了一辆极普通的马车,所以被他当做平凡人家的女子,从眼前放了过去。 而第二件事,则是他绝望的原因。那就是他发现,比起上一次交手,他与洛淼之间的差距不但没有缩小,反而变得更大了。如今的洛淼,已然能在不伤到他的情况下,将他的蓄力一击化为乌有。那么是不是说,只要洛淼愿意,随时都能把他像蚂蚁一样碾死呢? “要杀就杀!无需多言!”吐哥罗看着洛淼,梗着脖子说道。 洛淼露出一丝苦笑:“吐哥罗将军,这两年间我们也交过不少次手了,你想一想,我若是想杀你,你还能活到今天吗?” “你……”吐哥罗瞪大了眼睛,脸上显出了不甘之色,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洛淼说的话也是他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他记得有好几次,自己已经被洛淼重伤,但凡有那么十几个护卫上来围住他,他就插翅难逃了。但每一次,都没有人拦他。 “你杀了狼王,杀了王子,杀了黑狼将,为什么不杀我?”吐哥罗满脸疑惑地问道。 洛淼叹了口气:“我不是为自己开脱,但我还是要把话说明。第一,狼王不是我杀的,动手的是移地键,不过我如果有机会,也会杀了他。因为不杀他,就会有更多人死在他的野心之下。第二,你只知道我下令杀了博惹博哥,那你知道可汗是怎么说的吗?他在听了他的两个小儿子的建议后,居然想把他阉了放在身边当奴才,我亲口问过博惹博哥,他自己选择了死亡。至于阿余克,他平日里便作恶多端,**妇女无数,一刀杀了他我还觉得便宜他了!” “至于你,”洛淼的双眼渐渐亮了起来,语气中也溢满了真诚:“我实在找不到杀你的理由。你为人仗义,整个草原的勇士们都知道。你想为狼王报仇,是对主君的忠诚,更是难能可贵的品质。我的平生所愿若想要实现,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忠义之士啊!” 或许是被洛淼语气中的真诚所触动,吐哥罗下意识地反问道:“你的平生所愿是什么?” 洛淼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我的平生所愿,就是建立一个没有战乱、没有饥荒、没有欺凌的国度,让我的每一个子民都不用再经历那些本可以避免的灾难。尽我所能,让每个人都能在这个国度中,得到幸福。” 吐哥罗听得呆住了,双目茫然地望向前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只见门帘一掀,瘦削的王仁从门的另一边走了过来,还搀了一个人。那人并不是他的某个去而复返的兄弟,而是跟着吐哥罗的两人之一。 “大哥,别犟了,咱们就归顺叶护殿下吧。”他用极其虚弱但又坚定地语气说道:“有些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你只想着为狼王报仇,就没发现,自打殿下获得叶护的尊位以后,我们草原上的变化有多大?恃强凌弱、无恶不作的那些人,哪个没得到应有的惩罚?我知道你感激狼王的知遇之恩,但你已经为他做了这么多,真的够了!” 说完,他叹了口气,然后补充道:“这些,也是老三的意思。” “够了!”吐哥罗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而后,他将目光移到了洛淼的身上。 “叶护殿下,”说着,他向下一倾,单膝跪倒,低着头朗声道:“罪臣鼻施吐拨裴罗屡次冒犯殿下,请殿下责罚!”他罕见地报出了自己的全名,而不是贯用的简称,显得极为郑重。 洛淼赶忙伸手扶他起身,满是欣慰地道:“将军能愿意辅佐我,就算再多冒犯我几次,也无所谓啊!” 吐哥罗尴尬地笑了笑,而后冲着陆羽施了个礼,沉声道:“陆公子,之前是小人糊涂,冒犯了你,还请你别怪罪!小人下手没轻没重,你的伤不要紧吧?” 之前洛淼与吐哥罗说话时,用的都是回纥语,陆羽自然是听不懂。但看着此时的情形,也知道这个大汉已经被洛淼化敌为友了,于是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我皮实的很!这点小伤不要紧!”说着赶忙偷偷地擦掉了嘴角的血迹。 一听他说话,洛淼顿时眼中一亮:“贤弟!你的口吃症好了?” 陆羽点点头:“没错!全好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洛淼笑着拍了拍陆羽的肩头,而后,他的神情转为严肃:“我看了一下,你的伤势不算重,却也不能含糊,今晚回去一定要调息一下!” 陆羽撇了撇嘴:“好吧!听大哥的就是了!” 此时,洛淼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他有些踟蹰地道:“贤弟,我的身份,那个……” 这次换陆羽拍了拍他的肩头:“大哥,不用解释,我已经都知道了,你是回纥的叶护,草原未来的可汗嘛!我都明白,你之前之所以没想我们明言是怕惹来麻烦,并不是有意隐瞒,放心吧,我是绝对信任大哥的!” 洛淼点点头:“有贤弟这句话就够了!我们先回去吧,有什么想知道的,回去的路上我再告诉你!” 于是众人在洛淼的带领下回到了前厅,叫醒了小二,结了账又给了损坏物品的补偿。那店小二醉酒未醒,也无力与他们讨价还价。然后,吐哥罗搀起了倒地的老三,走出了客栈的门。 门口停了一白一灰两匹马,正是洛淼与王仁来时的坐骑。因为人数太多,所以洛淼便决定步行,并让那四肢无力的两兄弟伏在马背上。 一边走着,洛淼一边给陆羽讲起了自己这两年的经历,从回草原平叛说起,一直说到刚才与吐哥罗谈话的内容。并且,他还将自己的身世,包括他母亲的来历以及他的幼年经历,向陆羽和盘托出,甚至还说了他对他父亲的态度。 将这些时,吐哥罗与王仁都识趣地拉着两匹马躲出老远。 到了最后,洛淼解释道:“所以贤弟,当时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世,除了你猜到的那些原因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想当什么叶护,甚至连可汗的儿子也不想做,就只想做个浪迹天涯,行侠仗义的游侠而已!” 陆羽点点头,接着又有了疑问:“那现在大哥为何又改了主意呢?” “因为责任啊!”洛淼淡然一笑:“有的事情一旦做了,无论是不是出自你自己的本意,你都要承担后果。可汗已经将叶护之号赐予了我,我若是甩手不干,说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乱子。况且,若是想让人们获得幸福,做一个可汗怕是比做一个游侠要容易些吧?” 后面的内容,陆羽几乎没听见。他的耳边不断回响着“有的事情一旦做了”、“你都要承担后果”这两句话。他第一次觉得,两年之前,他似乎不应该从那个别院不辞而别。 这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闯入了几人的耳中。没多久,只见两名男子策马而来,而他们的身前,还有五匹空着的马,比这边走路的人还多了一个。 离众人还有三四丈时,那两人便让那几匹马停住了脚步。而后他们翻身下马,朝着洛淼拱手道:“叶护殿下,我们奉可汗之命,给您送马来了!” 洛淼哼了一声:“他就不怕我被人杀了?” “这……”左手边的男子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王妃娘娘倒是担心殿下,但可汗对她说,若是这点事都办不好,这样的男人就别嫁了!” 洛淼气得笑出了声:“好!像是老家伙说的话。”接着,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陆羽以及身后牵马的两人:“我们上马吧,快些赶回去!” 几人上了马后一阵疾驰,便来到了洛阳城下。城门已经关了,但对于他们来说却不是什么问题。且不说洛淼的身份,单凭王家的关系,开个城门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进了城门,几人便径直前往牡丹苑。 牡丹苑原本是前朝女帝在位时,赏赐给太平公主的一座花园。太平公主伏诛后,这座花园便被废弃了。 十几年前,王元宝买下了这座花园。经他改造后,如今的牡丹苑,已经是集酒楼、客栈、乐坊为一身的园林,引得不少王公贵族来这里一掷千金。 而牡丹苑最大的特色,便是园中随处可见的雍容华贵的各色牡丹。如今虽已至中秋,园中的牡丹却尚未落尽,人们看到园中灯火的那一刻,便也闻到了那浓郁的花香。 而牡丹苑的门口,有一人正在垂手等候。见几人在门前下了马,他便先朝着洛淼拱手致意,而后又对着陆羽施了一礼,朗声道:“陆公子,别来无恙!” 陆羽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奇之色:“真没想到在这还能遇见你!李泌先生,别来无恙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八章 问题的答案 李泌微微一笑:“在下如今在是礼部的员外郎,这次是随高公公前来参加叶护殿下的大婚的。倒是公子您……”说着,李泌的语气变得有些古怪:“您知道您来到这里意味着什么吗?您已经准备好了吗?” 若是两年前的陆羽听到这话,心中定会横生波澜。但在火云别院足不出户地待了两年后,陆羽已经想通了许多事。比如说:没有必要为自己决定不了的事情心烦。 于是他哈哈一笑:“李先生,我来这里是参加我大哥的大婚的,不是听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的,你若是愿意把你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我,我就洗耳恭听。如果不能,那咱们还是快进去吧,别在这儿耽搁了!” 听陆羽如此一说,李泌顿时愣了愣,片刻后才恢复了笑意:“许久不见,公子果然是今非昔比了!正如公子所说,殿下,咱们赶紧进门吧,大家可都还等消息呢。” 话音未落,立刻便有下人从一旁走来,接过了几人手中的缰绳,又将那浑身无力的两人扶去休息,其余的人便一同进了牡丹苑。 一进院门,便是一片小巧而精致的牡丹园,尽管因为季节的原因,大部分的花都已凋谢,但非但没有令园中显出萧条之象,反而将余下的牡丹衬托得格外娇艳。那一片片花瓣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镀上了一层淡雅而高贵的光,为雍容华贵的牡丹平添了一份宁静。 穿过了牡丹园,便是一处宽阔的庭院。刚一进门,鲜艳的火红色便冲进了人们的眼中。整个庭院都已被火红色填满,一盏盏红灯笼在檐下挂满,一条条红绸带被系成了花,就连路旁的树枝上,也挂满了红色的布条。 庭院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喜悦。 在几人的前方过道的左侧,摆着一张圆桌,一群人正围坐在那里。陆羽放眼一看,便瞧见了许多熟人: 靠过道这边,坐的是王家人,王元宝、武灵娇与王暨都在场,刚刚脱困的王斓也在那里不停地说着话。除了王蕙因为明日就要嫁人的原因不便露面外,就只有王暨那位温婉的夫人不在此处,想来应是在房中陪伴将要出阁的女儿。 而另一边,只坐着三个人。 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眼神锐利如刀,正是洛淼的父亲,英武可汗磨延啜。陆羽虽然没见过他,但从容貌上也可以确定他的身份。 另一位是个白面老者,他的脸上挂着极自然的笑意,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让人看不到他的目光。瞧着他那光滑的下巴,陆羽便确定,他就是李泌说过的,那位权倾朝野的高公公了。 比起前两个人,最后一个人的身形稍显单薄。即使坐在人群中,他的身影仍显得有些孤单。那清秀的眉眼之间,不时地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愁容。尽管多年不见,但陆羽还是立刻认出了这个人。 “程叔叔,你也来了啊!”他在心里说道。 一见到洛淼与陆羽,王家人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只是王斓在瞧见吐哥罗时,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吐哥罗问洛淼:“姐夫!你怎么不把这个抓我的贼人绑起来?” 洛淼笑了笑:“小斓,之前他是因为恨姐夫,才会拿你出气,以后绝对不会了,你就看在姐夫的面子上,原谅他了吧!” 直到此时,吐哥罗才知道自己抓错了人,胡子拉碴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尴尬的神情,看着十分滑稽。 王斓瞧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她白了吐哥罗一眼:“好吧!看在姐夫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说完便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走到人们近前,洛淼便想向他们介绍陆羽。但没等他开口,武灵娇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用介绍啦!季疵这孩子我们又不是不认识,你赶紧去后面看看蕙儿,省得她替你担心!” “娘!婚礼前夜女儿是不能跟姑爷见面的!”王暨有些不满地说道。 “哪来那么多讲究?”武灵娇白了自己儿子一眼:“我跟你爹当初连婚礼都没办,还不是过得挺好?赶紧去!”最后一句是对着洛淼说的。 一听这话,洛淼赶忙点点头,向着众人打过招呼,便向后院走去。 看着叶护殿下对这老妇人居然如此顺从,吐哥罗惊得的嘴都快合不上了。等他镇定下来之后,便赶忙来到磨延啜的跟前,单膝跪倒道:“可汗!末将罪不可赦,请可汗责罚!” 磨延啜哼了一声:“依我的话,早就下令把你给砍了!起来吧,既然叶护原谅了你,我也就不废话了,你以后就在他手下办事吧。现在赶紧滚,我今天有些累了,不想看见你!” “是!”吐哥罗赶忙起身离去,跟着王家的家丁前往客房。 向众人打过招呼之后,王仁也告辞离开,李泌则坐到了高力士的身后。如此一来,人们的面前就只剩下了陆羽。 上下打量了陆羽一番,磨延啜先开了口:“你就是那小子的结义兄弟?” 陆羽点点头:“正是,晚辈陆羽拜见可汗。”说着,朝着磨延啜拱手施了一礼。 磨延啜点点头,然后便沉默了下来。 而陆羽则将目光转向了高力士,试探着问道:“这位可是高大人?” 高力士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在陆羽的脸上扫了扫,而后笑着说:“不用客气,叫我阿翁就好!”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晚辈陆羽,拜见阿翁。” 高力士点了点头,然后向王斓说道:“小妮子,拿个凳子给他坐呗?” “好嘞!”一边说着,王斓便跑了出去,没多久就扛了把椅子,放到了陆羽的面前。 王暨长叹了一口气:“都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能不能嫁出去了?” 他还想再说,但却被武灵娇的一个白眼把话堵了回去。 “谢过阿翁!”说着,陆羽便坐了下来。他刚要向程元振打招呼,却见对方突然挤了挤眼睛,于是赶忙改口道:“这位是……” “我叫程元振,阿翁的下属。”程元振言简意赅地介绍了自己。 王斓当年便见过程元振,自然知道他与陆羽相识。此时见两人如此作态,心中顿时生出疑惑。但比起当年,现在的她也稳重了些,于是便忍住了疑惑,一句话也没说。 之后,王家众人便开始问起陆羽,从金陵离开后的事情。而磨延啜、高力士与程元振三人则沉默不语,李泌则时不时地插上几句。没过多久,高力士便起身告辞,程元振与李泌也随之离去。他们走后,磨延啜一人更觉无趣,便也站起身来,朝着王元宝夫妇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离开。 “可汗,晚辈有些事想向您讨教。”说着,陆羽也站起身,跟着磨延啜离开了人群。 磨延啜并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带着陆羽走出了一段路后,才转过身道:“好了,已经离得够远了,有什么话你就问吧!” “多谢可汗体谅。”陆羽躬身施了个礼:“我想请问可汗,关于两年前那个与我大哥交过手的神秘人,您真的猜不到他是谁吗?” 两年前,洛淼派出的第一个信使没有找到陆羽。但经由王家的帮助,他没用多久就知道了陆羽所在,然后立刻又给陆羽送了封信,告知了他那自称与智积交过手,且会用般若功的神秘人的存在。在那封信中,洛淼便如实地告知了陆羽他的身份,而在从龙门来这里的路上,他是怕陆羽心存芥蒂,这才又解释了一番。 听陆羽如此一说,磨延啜皱起了眉:“那小子没跟你说过吗?我知道的还没有他多,你问他去吧!”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可汗且慢!”陆羽低喝了一声,闪身挡在了磨延啜的身前。 磨延啜停下了脚步,没有说话,但眼神中却露出不满之色。 陆羽也看出了他眼中的不满,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既然如此,那可汗能否将您所知的关于‘穿心剑’的讯息告知晚辈?” “你怀疑是他?”磨延啜挑了挑眉:“有意思!” 在得到洛淼的传讯之后,陆羽第一时间便与邹珣讨论了那神秘人的身份。而在他们的认知中,可能性最大的,便是同磨延啜、吴道子并称“三刃”的高手——穿心剑。与另外两人不同,穿心剑在江湖中留下的讯息极少,陆羽甚至连他是男是女,多大年纪都不清楚,邹珣也是如此。所以陆羽才想趁这机会向磨延啜询问此事。 “我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多大年纪。”似乎能看出陆羽的心思一般,磨延啜一开始便给了他一个打击。“除了徐怀秋以外,应该没人知道。而他之所以与我并列,是因为徐怀秋与他大战了一天一夜后,才勉强胜了他。他的武功路数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每个死在他手下的人都是被一剑穿心,所以他的绰号才叫穿心剑。” 说完,磨延啜不等陆羽回答,便绕过了他,消失在了夜色中。 磨延啜的确给出了一些讯息,但这些讯息对于陆羽来说却几乎毫无用处。陆羽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将颓唐之色收起,再度回到了王家人的身边。 眼见着到了三更天,人们便各自散去。负责引路的家丁早就等在一旁,场子一散,那名家丁便引着陆羽,前往他的住处。 来到房中,陆羽掌上了灯,然后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刚躺倒床上,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羽,你睡了吗?” 陆羽顿时有了精神:“没呢!程叔叔你进来吧!” 门一推,程元振便走了进来,一直来到陆羽的跟前,坐到了床边的长椅上。 “程叔叔,这两年你去哪儿了?怎么也不来看我?你是不知道我在哪吗?”陆羽有些责怪地说道。 程元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这两年里,有别人去看过你吗?” 陆羽愣了愣,然后有些沮丧地说:“没有!看来大家都很忙啊!” 程元振摇了摇头:“不!其实他们没去看你,是有原因的!” “啊?什么原因?”陆羽惊讶地问道。 “因为这两年里,我一直在火云山下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去看你。” 在陆羽震惊的目光中,程元振淡然地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九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陆羽呆愣了半晌,才不解地问道:“为、为什么?”他那早已痊愈的口吃之症,在此时似乎又突然发作了。 “你为什么不问问,那些想去探望你的人,怎么都听了我的劝呢?”程元振反问道:“别人不说,你觉得叶护殿下若是坚持要见你,甚至要带你离开,我能拦得住他吗?” 陆羽平静了下来,但脸上疑惑之色却更重了:“是啊!以大哥现在的武功,若是动起手来,程叔叔还真未必是他的对手,他怎么就没来看过我呢?” “因为我告诉了他真相。”程元振理所当然地说道。 陆羽又一次愣住了,而后他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脸上满是自嘲的神情:“哈哈哈,这么说,我大哥已经比我先知道我的身世了?是不是现在只有我还被蒙在鼓里?我还真是个傻子啊!” 程元振摇摇头:“不会!叶护殿下向我承诺,不会将此事告知任何人。而劝说别人的时候,我用的都是些编造的理由。” 陆羽“嘿”了一声:“难怪大哥见到我时,惊喜之外还带着一丝忧愁,原来除了担心我对他隐瞒身份之事介怀之外,还有这层原因啊!看来他知道真相后也觉得,我应该远远地避开长安城喽?” “不错!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不让任何人去探望你,以免他们带来了某些刺激你的消息,让你急于离开。虽然四年前我曾经跟李静忠说过,会在你二十岁之前亲自将你带去长安城。但如今的情况同当初不同,在长安城中,我已经没有把握能保证你的安全,不过只要你不去长安,我就能阻止李静忠伤害你!羽儿,听我句劝吧!大婚结束后,就回竟陵,好吗?”说完,程元振用恳求的眼神看着陆羽,等待着他的回答。 沉默了片刻后,陆羽开口道:“程叔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想让我躲多久?躲到七老八十吗?若是李静忠活得久,我死在他前面,那可就是躲一辈子啦!那样的话,即便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说着,陆羽的眼神变得如烈焰般炽热:“况且,我师父、义父都已被李静忠掳走,我又怎能苟且偷安?其实,从你吧我师父的信交给邹夫子的那天,你就该知道,我总有一天会去长安的吧?” 程元振一惊:“你知道送信的人是我?” 陆羽淡然一笑:“邹夫子说送信人是偷着将信丢到他房中的,他没见过送信人的模样。但师父已经在信中提到他被李静忠控制,那样的话,既有能力又愿意无条件地给他送信的人,除了程叔叔你,还有谁呢?” 程元振苦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也没那么情愿,只是李静忠说了,若我不愿意将智积大师在长安的消息告诉你,他就会自己派人去做,所以我才不得不将信送给邹珣。” 听到这儿,陆羽的眼睛忽然一亮:“程叔叔,既然你在李静忠那里见到了师父,那是不是也见到了那对我师父出手的人啊?他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程元振神色凝重地说:“我只知道他是个年约七旬的男人,有些疯癫,只听李静忠的话,其余的便一无所知了。至于武功……”程元振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说道:“羽儿,你要记住,若是有一天他要对你出手,你千万别犹豫,一定要立刻就逃!他实在太强了,即便是内力已经到了真境的我,在面对他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连他的三招两式也接不下来。依我看,即便是不空出手,也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是吗?难怪你们都不想让我去长安,若是李静忠让他出手,他大概一招就能杀了我吧?” “那倒不会。”程元振摇着头说:“毕竟活着的你对李静忠才有用。” “那就遇到再说啦!”陆羽目光灼灼地瞧着程元振:“程叔叔,现在你该把真相告诉我了吧?” “好!不过再等等,我会找一个有可能一举取得优势的时机。”说着,程元振拍了拍陆羽的肩头:“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急在这一时,相信我。” 陆羽点点头:“我当然相信程叔叔了,不过程叔叔,你可别再让我失望了!” “绝对不会!”程元振信心满满地说道。“等这场大婚结束,你就同我一同前往长安。”说完,他便站起身向外走去,但走到门口时又停下来,转头嘱咐道:“我发现你好像受了点伤,调息一下就赶紧休息吧!” 陆羽回了声“好”,程元振才推门离去。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陆羽便被响亮的开门声吵醒了。他的眼睛刚睁开一条缝,就瞧见了王斓那双灵动的大眼睛。 “起来啦!大家都开始忙了,救你还在睡!”说着,她便一把扯住陆羽身上的被子,将它掀了起来。 冷风顿时灌了进来。陆羽一个激灵,连忙死死地抱住被子大喊道:“你干什么?快把被子还我!” 两人拉扯了半天,最终王斓累得没了力气,只好颓然地松开手,气喘吁吁地指着陆羽道:“你快点啊!我在大门口等你!”说完便跑了出去。 被吵醒了之后,陆羽也就没了睡意。于是便无奈地爬起身,洗漱了一番,换上了王斓放在床边的那套长衫,而后打着哈欠走出房门,来到了牡丹苑的大门口。 王斓早就等在了那里,一看见陆羽,便又埋怨道:“你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磨蹭?” 陆羽皱着眉嘟囔道:“大哥成婚,不就应该是我们这些亲朋好友在一起好好聚一聚吗?有什么可忙的?” 王斓白了他一眼:“你当成亲是这么简单的事?要忙活的可多了!姐夫在江湖上的朋友都会来,我家的许多朋友也会来,要忙的事课太多了!你跟我,今天就在这门口迎接客人。你负责姐夫那边的客人,我负责我家这边的!”她一边说着,一旁的下人便搬来了两张椅子,分别放在了她与陆羽的身旁。 陆羽一边坐下,一边抱怨道:“原来成个亲这么麻烦?那我还是别成亲了吧!”他还没说完,便瞧见一队熟悉的人正背对着朝阳走向他们。陆羽赶忙又站起身来,惊喜地喊道:“师兄!你们来的这么早啊?” 来的人正是陆羽的师兄们,他们早就到了洛阳,只是由于饮食的关系,住在牡丹苑多有不便,于是便去附近的白马寺挂单。而白马寺的僧众又与洛淼早有交情,便也在今日随着龙盖寺众人一道来了此处。 一瞧见陆羽,龙盖寺的众人立刻冲了上来。慧忍冲在最前面,刚来到陆羽面前,便目光灼灼地道:“季疵,邹夫子放你下山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长安?” “大婚结束后就去。”陆羽沉声道。 “好!到时我们一起去!”慧忍拍着陆羽的肩头说道,其他的几位师兄也都纷纷点头。 “几位大师,快往里请!不用担心菜饭问题,有专门给诸位准备的雅座!”陆羽在这边与师兄们寒暄的时候,王斓便招呼起了白马寺的僧人们。 白马寺的僧人们纷纷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而后每人从怀中掏出一本手抄的经书递了过来。不用说,这自然是他们送给洛淼的新婚贺礼了。 王斓赶忙让一旁的家丁将这些佛经接过,拿到一旁放贺礼的厢房去。而后又笑吟吟地请白马寺的僧人们入内。 见此情形,龙盖寺的众人便也纷纷掏出了他们作为贺礼的佛经,一股脑儿地塞给了陆羽。然后转身朝着王斓施了个礼,便跟上了白马寺的队伍,随着引路的家丁走进了牡丹苑。 渐渐地,前来参加婚礼的客人便陆陆续续地赶到了此处。招呼客人的同时,也要问清他们的姓名来历,有不少送上贺礼的更要妥善安排,最后还要做好登记。 这样一来,陆羽与王斓自然也就忙了起来。椅子就摆在身旁,但两人却几乎连坐一坐的时间也没有。 眠龙岛也派了些弟子前来祝贺。但陆羽并不认识,于是也就如别的客人一样地招呼了。 眼见着辰时将尽,宾客似乎也来得差不多了,陆羽便松了口气。他正想坐下休息时,却见一个人影出现在了街道的尽头。他只好又站起身来,逼着自己摆出一副笑脸,准备迎接这位有些姗姗来迟的客人。 但当他看清那人的模样之后,他的眼中便立刻绽放出了喜悦的光芒。 “阿宁!你也来啦?”陆羽兴奋地喊道。 “当然啦!怎么?还不许我来凑凑热闹吗?”阿宁笑着说道。接着她又转向王斓:“王斓妹妹,别来无恙啊!” 王斓施了个礼,笑着说:“原来是郡主姐姐,我们家这牡丹苑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阿宁连连摆手:“什么郡主!记住,在别人面前就叫我阿宁姐姐就好,我可不想惹那么多麻烦!” “好好好!我全听阿宁姐姐的!”王斓连连点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十章 讨债的剑 王斓对阿宁的态度足够友好,或者说,陆羽还从未见过她对谁如此友好过。但不知为何,陆羽却觉得,她似乎对阿宁有什么不满。 “阿宁姐姐,你看里面的座位要怎么给你安排?要不把你跟高公公他们安排在一起?”王斓很是体贴地问道。 “别!千万别!”阿宁连连摆手:“我就是怕听阿翁的唠叨,才没敢昨天来的。就把我跟普通的江湖侠客们安排在一起就好!” “好!”王斓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叫来一旁的家丁,低声嘱咐起了此事。 这时,陆羽又凑了过来,笑着问道:“阿宁,你就这么一个人来了?又耍了什么花招啊?” 这两年多里,陆羽虽然将大部分时间用在了练功上,但耳濡目染之下,还是从邹珣那里长了不少见识。如今的他自然一想就知道,当年阿宁能不带随从孤身离京那么久,一定是事先做好了安排。 阿宁粲然一笑:“这次我还真没耍什么花招,因为现在是真的没人管我了,我现在住不住在春宫都没人管咯!” “怎么会这样?”陆羽双眉微皱,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又嫁了一次人,又做了一回寡妇啊!”阿宁漫不经心地说道。 “什么?”陆羽顿时瞪大了眼睛。说起来,他连阿宁第一次成亲之事都还不清楚,毕竟当时阿宁说的是追查友人之死。 阿宁撇了撇嘴:“算了算了,告诉你吧,反正大家都知道了,还不如我告诉你,至少能保证别被别人给传错了。”说着,她招了招手,示意陆羽凑近一点。然后对着陆羽轻声地将她与郑巽的往事以及第二次婚姻讲述了一遍。 阿宁第二次嫁的人,叫做薛康衡,是唐初名将薛仁贵的后代。薛康衡这一支的直系亲属中,无人在朝中为官。但他的许多亲眷都在军中有着不小的势力,再加上薛家极力促成这桩婚事,太子李亨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而在这之前,阿宁已经搞砸了不少家的求亲,所以李亨的态度便强硬了起来。再加上她那时已经找到了弘农杨家的族谱,却一无所获,心里对郑巽也有了个交代。于是便松了口,应了这门亲事。 薛康衡比阿宁小三岁,那时才刚满十五。虽说答应下这门亲事有些随意,但成亲前阿宁也开始苦恼,心想这么小的丈夫,是不是男女之事还得她来教一下呢? 但成亲之后阿宁就不担心这个问题了,因为成亲的当晚,薛康衡就对阿宁说:“我是不会跟你睡一起的,因为我是要出家的,我是嫌爹娘太啰嗦,才答应娶你的。” 阿宁也不是啰嗦的人,于是在愣了片刻后,便干净利落的扔下了一床被子,让他睡在了地上。 然后,在成亲第三天回门的时候,薛康衡便趁机溜走,说是要找有缘之地剃度修行去了。 以阿宁的身手,若想拦住他自然是轻而易举。但阿宁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拦他呢?于是便任他离去了。而后,他在两家长辈的面前在那么哭上一通,自然便没人敢责怪她了! 双方商议之下,为了保留颜面,便只好向外宣称:薛康衡突然病发去世,还装模作样的办了一场葬礼。在那之后,薛家又答应了太子李亨的诸多条件,才总算了解了此事。 就这样,阿宁再一次成为了“寡妇”。这一回,许是怕她伤心,李亨再也没提过给她找婆家的事了。也不再约束她的行为,反正一个死了两次丈夫的寡妇,只要不去做娼妓,名声也不会再差了。于是乎,阿宁就当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听阿宁讲完,陆羽一时呆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答。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那……郑公子那件事就这么结了?” 阿宁摊了摊手:“还能怎么办?我还试着找过徐怀秋呢,但是没找到啊!我已经尽力了,线索全断了,我有什么办法?” 陆羽点点头:“也是。”接着叹了口气:“唉!你也真够可怜的!” 阿宁白了他一眼:“哪里可怜了?名声不好听?名声这种东西,不过是一些无所谓的人对你的评价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陆羽先是一愣,接着想了想,点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能这么想,你也真算得上豁达了。”这时,他陡然想起了李冶,心中便又生出了自责:“若说阿宁可怜的话,那姐姐岂不是更可怜?我可真是十恶不赦啊!” 他正自责的功夫,阿宁的眼睛陡然一亮:“诶,你口吃好了?” 陆羽勉强地笑了笑:“恩,就像画圣前辈说的那样,内力达到至境之后,自然而然就好了。” “那挺好,要不然听你说话我都难受!”阿宁笑了笑,然后话锋一转:“别说我的事了,我问你两件事!”说着,她的神情变得凝重了起来。 “什么事?”陆羽虽然回答了她,但眼神却有些躲闪。因为他刚刚想到李冶,有些心虚,所以下意识地担心阿宁问起李冶来。 “你怎么得罪韩嫣妹子了?她怎么成了我长兄广平王李俶的妃子了呢?”阿宁看着陆羽,眼神中透出责怪之意。 “什么?”陆羽惊得大喊了一声,把一旁的王斓都吓了一跳。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陆羽赶忙放低了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她、她怎么会嫁给广平王?” 阿宁皱起了眉:“你不知道这事?” 陆羽把头点得像捣蒜一样:“当然不知道,两年多以前,我原本与她一起在金陵,后来我因为……一点私事,独自离开了,之后就再没她的消息了。” 阿宁哼了一声:“她就是差不多两年前成了我的嫂子。你啊!到底做了什么让她伤心的事?” “我让她伤心?这从何说起?”陆羽一头雾水地问道。 阿宁白了他一眼:“你这个傻子!韩嫣妹子明明是喜欢你的啊!若不是你伤了她的心,她又怎么会嫁给别人?我问起她来,她也一句话不说,真不知道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宁还不明白,但陆羽却已经明白了。半晌,他才恍若梦呓般说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把话说完!”阿宁用手肘推了推陆羽。 沉默了半晌,陆羽黯然地说道:“那时候,我与姐姐……过于亲密了,韩嫣大概是瞧见了我们的样子,才会伤心吧!” “你啊你啊!”阿宁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而后又说道:“诶,你说你跟你姐姐关系亲密,那她的事情你总该知道了吧?她现在怎么……” 这次,阿宁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王斓打断了。她冲到两人面前,咳嗽了一声说道:“先等会儿再聊吧!又有客人来了!” 一听这话,陆羽赶忙转身向远处看去。只见远处一先一后地走来两名青年,仔细一看又是熟人。其中一个五官端正、一脸正气,正是当初与李冶有婚约的朱放。而另一个身材高挑,行走如风,正是视朱放为友的欧阳寻。 一见到朱放,陆羽的心就更虚了,连眼神也跟着躲闪了起来。 而对方却更相反,一见到陆羽,他的双眼便直勾勾地盯在了陆羽的身上,眼中的神情像是要把陆羽生吞活剥了一般。 就连王斓都瞧出了气氛不对。于是朱放刚一靠近,她便笑吟吟地迎了上去:“这位公子,赶紧里面请!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就等您啦!”别说贺礼,就连名字都不敢再问了。 但朱放却一抬手,打碎了她最后的希望:“我不是来参加婚礼的。我是来问陆公子一句话的!”自始至终,他的目光始终定在陆羽的身上,没有移动半分。 一听这话,陆羽知道今天躲不过去了。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看向朱放,强笑道:“朱兄,不知有什么事想问在下?” “我只问一句话。”朱放一字一句地问道:“两年前,你对李冶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陆羽被这个问题搞糊涂了。 “别装傻!”朱放大喝了一声:“我有参加栖霞寺无遮大会的朋友对我说,两年多以前瞧见过你们在一起,若不是你那时对她说了,她又怎么会转眼间改了主意,取消了与我的婚约?” 说着说着,朱放的声音颤抖了起来:“若不是你那时说了什么,她又怎么会自甘堕落,沦落为……一个娼妓!” 刹那间,陆羽宛若被雷电劈中了一般,一动不动地呆在了那里,脑子也在瞬间变成了空白。 “我没说什么,我只是做了不该做的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自责一浪高过一浪,不停地冲上陆羽的心头。 而一旁的阿宁叹了口气:“唉!这就是我要问你的第二件事了!” 而他们对面,朱放见陆羽一言不发,眼中的怒气便在瞬间炸裂开来。 “你到底说了什么?”他猛地大喝一声,翠色长剑如闪电般出鞘,直刺陆羽的胸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十一章 阿宁的剑 这一招,是朱放盛怒之下所发,看着来势汹汹,其实并不难避开。但此时的陆羽却因自责而生出了赴死之意,不但没有闪避,反而挺起胸膛,向剑锋迎了过去。 眼见着陆羽就要被一剑穿胸,命丧当场,王斓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却毫无办法。 阿宁双眉一挑,赶忙伸手将陆羽向后一拉,同时右手手腕一翻,白雪剑在空中划着弧线,击出了一招白龙鱼服。 雪白色的剑光横扫而出,分毫不差地拦在了朱放的翠竹剑之前。两者相触,翠竹剑便如刺中了一块岩石般高高弹起。 但朱放也将手腕一翻,那长剑霎时在空中卷起了一道翠色风暴。这可不再是之前那样的随手一击,而是朱放的杀招——大风起兮。而这一回,朱放转而将怒火倾泻到了阿宁的身上。 瞧着那翠色风暴,阿宁的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不过却也没半分惧色。他并没有变招,而是将手臂顺势一转,那游动在她身前的白龙顿时冲天而起,撞上了那翠色的旋风。 下一刻,一道白光直冲天际,翠色的旋风在它身后被撞得七零八落。 一招之内,高下立判。 朱放向后退了半步,将长剑收到胸前,满眼戒备地望着阿宁,沉声道:“这位姑娘,你是何人?为何多管闲事?” 原本站在他身后的欧阳寻此时也来到了他身旁,身子微躬如箭,随时准备出手。 然而此时,他的脸上就已经显出了苦恼。因为从之前的交手中可以看出:阿宁的武功明显比朱放高出一线,若想战胜她,只有两人合力进攻才有把握。但那时若是陆羽回过神来还击,那情况就不乐观了。 而另一边,王斓也凑到了陆羽的身旁,低声问道:“要不要去里面找些帮手?” 陆羽依旧是一副痴傻的模样,呆愣在那里不作声。于是阿宁摆了摆手道:“不用,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把事情闹大的好!” 接着,她朝朱放微微一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是洛大哥大婚的日子,公子你与鸿渐有什么仇怨,难道不能换个日子吗?” “就是因为今天是洛淼成亲之日,我才来的。”说着,朱放抬手指向陆羽:“我已经找了他两年了,到处都找不到他。听说今天是洛淼的大婚,我猜他会来,所以才到这里来找他!”说着,朱放的眼中再度透出了恨意。 “好!那既然你已经找到了他,可否就此离开?我们定个时间地点,等大婚结束后,我带着他去找你,怎么样?”阿宁干脆地说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朱放沉声道。 “就凭这个,还有院子里的那些人。”说着,阿宁晃了晃手中的剑,又朝着院内歪了歪头。而后反问道:“再说你看他这副蠢模样,像是会逃的人吗?” “好!那我们三日后见!地点你定!” “那就在城东的龙门石窟吧!我正好想去那里看看佛像了!”阿宁笑着说道。 “一言为定!”朱放一字一顿地应道。说完,他便默然转身,向远处走去。 欧阳寻深深地看了阿宁一眼,便也转身跟了上去。 两人走了有一阵儿,陆羽还站在那一动不动。阿宁用力拍了他好几次,他都没有反应。最后,阿宁气得忍无可忍,抬起手来甩了陆羽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围在一旁的家丁们都看傻了,而王斓的脸上则露出了一丝不悦。 但这一巴掌之后,陆羽却当真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眼珠左右乱转了一阵后停在了阿宁的脸上。而后,他张开嘴,喃喃地说:“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去死!”说着,悔恨的泪水从他的眼中涌出,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哭什么!先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阿宁厉声道。 陆羽长叹了一声,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我坏了姐姐的名节……” “原来是这样!”阿宁恍然大悟地说道。但她随即又露出几分怀疑之色:“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些说不通啊!来!我问你几句话!”说着,她伸手抓住陆羽,将他拉到了远离王斓及家丁们的角落之中。 “你问吧!”陆羽颓然地应道,脸上摆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 “好,第一件事,来的这个人是谁?他与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叫朱放,两年前的时候是姐姐的未婚夫。”陆羽有气无力地说道。 阿宁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第二件事,你觉得你姐姐是那种读书读傻了的贞洁烈女吗?” 这次阿宁的问题有些古怪,陆羽想都没想便应道:“那还用问?她当然……”但话说到一半,陆羽却自己停了下来,因为他忽然发现,若认真说起来,李冶恐怕还真不是书上说的那种贞洁烈女。至少李冶不会因为失了名节就自杀,当初她也确实没那么做。当年,陆羽也正是因为潜意识里有这样的想法,才敢那样不辞而别。 “看吧,你自己也知道你姐姐不是那种人。”阿宁了然地说道。而后,她自信满满地得出了结论:“会因为失去名节而自暴自弃的,一定是那种读书读傻了的,视名节高于生命的女子们才会做的事情。我虽然没见过你姐姐,但听你对她的描述,就知道她应该不是那样的愚人。所以,她绝不是因为失了名节才沦落风尘的。” “那她为何如此自甘堕落啊?”陆羽无助地问道。 “这就得问你了!”阿宁目光灼灼地瞧着陆羽:“那件事发生之后,你是如何处理的?” “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后,我本想以死谢罪的。”陆羽哀叹道。 “蠢!你死了管什么用?”阿宁毫不留情地批驳道。接着又问:“后来呢?” 陆羽微皱着眉,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后来……我想着自己还有一些应做之事没有做,便想着做完这些事,再到姐姐面前任她发落。于是我……” “于是你就不辞而别了?”阿宁气呼呼地打断了他:“更蠢!她怎么知道你的想法?你这样一走,他只会觉得你是穿上了裤子就不认账!依我看,她是因为被你伤了心,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的!” “我要去找她!”说着,陆羽便向门口走去。 阿宁赶忙拦住了他:“别疯!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吗?就这样去?还是等把眼前的事办完了再说吧!” 犹豫了片刻后,陆羽颓然地点了点头,接受了阿宁的建议。而后,他转过头,眼中含泪地瞧着阿宁:“姐姐她……真的像朱放说得那么不堪吗?” 阿宁思索了片刻,然后沉吟道:“嗯……倒也不至于。说起来她也不过是以女冠的身份行走江湖,结交了许多三教九流的人而已。只是许多认识她的人,都说自己做了她的入幕之宾,这才让她有了不好的名声。朱放用‘娼妓’这个词,指的大概就是此事了吧?” “如果这些是假的,我一定要把说这些话的人全都杀了!”陆羽咬着牙说道。 “好好好!杀了!都杀了!”阿宁敷衍地应道。“不过在那之前,你还是想想三天后该怎么应付朱放吧?” 一提此事,陆羽的头便又垂了下来:“唉!他曾是姐姐的未婚夫,我的确对不起他,倒是他若是想杀我,就让他杀吧!” “瞧你那窝囊样!”阿宁伸出手指戳了戳陆羽的头,而后正色道:“你听我一句!若今天是你姐姐自己来要你的命,我半句废话都没有。但是你姐姐没来,甚至她连当年发生了什么都没告诉他。这就说明,即使她恨你,也没打算让朱放来替她报仇!” “你是欠你姐姐的!不是欠朱放的!你没必要向所有人赔罪,明白吗?”说着,阿宁伸出双手,扶住了陆羽的肩头。 陆羽再次沉默了,他那双眼缓缓地转动,似乎在咀嚼着阿宁的话。然后,他的目光中渐渐地有了生气。 “我明白了,谢谢你,阿宁。”陆羽轻声说道。 “明白了就好!”阿宁也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我看现在也没有客人再来了,我们进去吧!” 说着她也不等陆羽回话,便拉着他走向了在一旁站了许久的王斓。 以往,遇到这样的事情,王斓总要刨根问底地问个究竟。但这一回,她很识趣地没有多问。朝着两人笑了笑,她便引着他们向园内走去,后面则跟着两名引路的家丁。 等他们走远后,留在门口的那两名家丁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 其中一个挤了挤眼睛说道:“也不知道那个郡主哪儿得罪了二小姐,居然给她安排了那样一个位置。” 另一个家丁挑了挑眉毛:“那还用问!二小姐喜欢陆公子,所以看着她跟陆公子亲近吃醋了嘛!不过这回二小姐怕是要失策喽!你瞧人家刚才那一剑,这手功夫,放在哪里都不是被人欺负的料吧?” “也是!”家丁点了点头,接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嘿!这下可有热闹看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十二章 各自的坐席 穿过了牡丹园,几人便到了陆羽初到此地时见到王家人的那个庭院之中。 只不过今天,庭院中已然摆满了桌子。穿着各异的宾客团团围坐,显得很是热闹。 打过招呼之后,陆羽便与王斓径直向内。阿宁则跟着一名家丁来到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前。 旁边的桌子都已坐满了人,但这张桌子上却只坐了三个人。他们都斜倚在椅背上,双腿叉开,摆出一副无赖的模样。桌子上原本摆得整齐的碗筷被推得乱七八糟,瓜子皮、花生壳也被丢得到处都是。 但凡有点眼力的,都看得出这几个人不好相与。 阿宁顿时一皱眉,有些怀疑家丁引错了路。但当她转身想询问家丁之时,却见那家丁有意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匆忙地施了个礼,便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站在那里愣了片刻,阿宁才猜出这件事的缘由。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鸿渐啊,没想到你也挺能惹桃花的啊!” “既来之则安之。”这样一想,阿宁便朝着面前的三人挤出了一丝笑意,而后拉出了面前的那张椅子,坦然地坐了下来。 从阿宁接近这张桌子起,坐着的三人便将目光集中到了她的身上。他们也与阿宁一般,觉得这一定是安排错了。但接下来,他们便惊讶地看到,这个美貌的妙龄女子微微一笑,在他们的面前坐了下来。 三人愣了片刻,而后相视一笑。坐在中央的干瘦男子眨了眨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咧着嘴说道:“两位兄弟,瞧见了吧?看来这是洛大爷对咱们的照顾啊!” 坐在他右手边的,是个面貌狰狞的中年男子。干瘦男子话音刚落,他便接过话来:“就是嘛大哥!我就说洛大爷就算再发达,也不至于忘了我们这些救命恩人嘛!”说着,他将目光转向了阿宁:“这位小娘子,我们先自报一下家门,我们哥仨家住西北,在江湖上有个绰号叫做祁连三妖。你对面的是我们大哥鹰爷,右边的那个大个儿是二哥熊爷。我嘛!你就叫我狗爷好啦!” 话音未落,这狗妖便将手搭在了阿宁的椅背上,满脸坏笑地问道:“小娘子,你怎么称呼啊?” 瞧着他那满口参差的黄牙,阿宁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同时向另一侧靠去。 但这时,坐在她右侧的那名高大男子也凑了过来,一股浓重的汗味顿时冲进了阿宁的鼻孔。一扭头,阿宁便瞧见了他那正笑着的、看上去有点憨傻的脸。 阿宁立刻冷起了脸:“两位朋友,你们没长骨头吗?放着自己的椅子不去靠,往我这边靠什么?” 那排行第三的狗妖一听这话,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哈哈哈,小娘子,既然出来玩,就别板着脸嘛!来!笑一个!”说着,他便将手朝着阿宁的脸伸了过去。 而另一边,老二熊妖也伸出了他那只蒲扇般的手掌,抓向了阿宁的肩头。 至于坐在阿宁对面的老大鹰妖,则眯起了眼,笑嘻嘻地准备看他那两个兄弟找乐子。 但下一刻,一道银光骤然闯入了他的视线。他那眯着的双眼顿时瞪得溜圆,脸上的笑意则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那两个兄弟的手掌,都定在了半空。只是与片刻前相比,有了细小的差别——两人的尾指指腹处,都少了黄豆大小的一块肉。平整的创口显出纯净的白色,不过片刻后,便被涌出的鲜血染红。 而此时的阿宁,正若无其事地把玩着一柄刃长寸许的修甲刀。 狗妖的坏笑与熊妖的憨笑都已消失了,他们的眼中出现了敬畏的神情。两人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靠回了自己的椅子。 鹰妖轻咳了一声,盯着阿宁沉声道:“这位女侠,你究竟是何来路?与我们三兄弟有什么仇怨?请明说了吧!” 阿宁哭笑不得:“我与你们有仇?我若与你们有仇,刚才那一刀割破的,就是他们的喉咙了!我是来凑凑热闹,交交朋友的,你那两个兄弟不放尊重些,难道还要怪我吗?” “好一个交朋友!”说着,鹰妖端起酒壶,向一只空杯中斟满了酒,而后用三根手指叼住了酒杯,将它送到了阿宁的面前,挑衅似地问道:“女侠,能和一杯吗?权当我替我两个兄弟向你赔个不是!” “有何不可?”说着,阿宁很是随意地接过了酒杯,抬起头一饮而尽。而后,她将酒杯移到了身旁,轻轻地放开了手,那白瓷的酒杯立即向下坠去。 不过下一刻,那白瓷杯便在空中分散成无数细小的粉末,缓缓地落到了地上,像雪一般,没发出一丝声响。 早在鹰妖拿起这只酒杯之时,便已用指力将他捏碎。而后又用柔劲维持住酒杯的形状。若是阿宁接酒杯时力道稍有偏差,酒杯便会化作碎片。但阿宁不仅接住了酒杯,还在饮酒后随手将其化作了更细小的粉末。这一手功夫,便能看出阿宁的精妙内力了。 “好功夫!”坐在她右边的熊妖向她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他的尾指还在向外渗着血,但他却毫不在乎。 阿宁暗自松了口气,心想:唉!总算可以歇一下了! 而另一边,陆羽与王斓则径直走入了正堂。洛淼正在一旁的屋中由家丁服侍着,将红绸系成的画团绑在胸口。 按照传统,成亲当日应是新浪骑着高头大马去新娘家结亲,将新娘接回自家。但洛淼在洛阳并没有居所。于是大家商议后决定:接亲的队伍从牡丹苑出发,绕着城中央的明堂行走一周后,再回到牡丹苑来。 计划出发的时间是巳时。眼见着时辰将至,洛淼便开始忙活了起来。 “姐夫!客人们都安排好了,贺礼也都让家丁们抬到库房去了!”一瞧见洛淼,王斓便邀功似得说道。 “好!辛苦你了!”洛淼感激地点了点头。 “不客气!那我去坐咯!”说着,王斓便拉起陆羽准备离去。 “等等!”洛淼忙不迭地叫住了她。 王斓疑惑地转回头:“姐夫,还有什么事?” 洛淼微微一笑:“没什么事,只是贤弟的座位我特别安排了,并不与你在一处,你自己去坐吧。” “这……好吧。”王斓有些颓然地放开手,独自离开了。 陆羽则皱了皱眉:“大哥,你要把我安排在哪里?” 这时,洛淼胸前的团花已经绑好了。于是他挥手让家丁退下,而后来到陆羽面前低声道:“贤弟,我从程元振前辈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 “我知道!所以呢?你能告诉我吗?”陆羽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 洛淼遗憾地摇摇头:“对不起贤弟,我答应过程前辈,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 陆羽撇了撇嘴:“我知道,你们都是一诺千金的人,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很简单啊,你就去高公公他们那桌坐着就好,陪他们说说话,喝喝酒。”洛淼若无其事地说。 “什么?”陆羽顿时瞪大了眼睛,而后又恍然大悟道:“哦!我懂了,你是想让我在他们面前混个脸熟,为之后去长安做些准备是吧?” 洛淼点点头:“算是吧!不过你也别太刻意,就当帮我陪陪客人就好!” “好吧,难得大哥为我想得这么多,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陆羽微有些无奈地笑道。 “那就跟我来吧!”说着,洛淼便迈步出了正堂。陆羽则跟在了他的身后。两人出了门后向右一转,走出没多久,便到了庭院西侧的一个跨院之中。 这个院落显得小巧而精致,院落的中央放着一张红木桌,桌子周围坐着五个人。北侧的三人,陆羽昨日便都见过——高力士坐在中央,程元振与李泌在两旁作陪。 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偏东与偏西之处,还坐着两位客人。这两人陆羽都没见过,但在来的路上,洛淼已经将这两人的情况,向陆羽大致说明。 坐在东首边的那个年约三旬的英俊男子,是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一年以前,他还是安西四镇节度使,屈指可数的封疆大吏。但后来因为在坦罗斯打了败仗,这才被皇帝解除了节度使之职,调任回京。 这场败仗,自然是高仙芝不愿再记起的耻辱。但也正是因为这场败仗,洛淼才能与他相识。 那时,高仙芝带领着数千名残兵败将仓皇逃窜,一不小心便迷失在了西域的群山之中。就在他们不辨方向之际,带着商队的洛淼刚巧从这里经过,便引着高仙芝找到了出路,脱离了险境。 原本那次洛淼是要带着王家商队一路赶往大马士革去做生意的。但因为黑衣大食与白衣大食的争斗,便在信德停了下来。将手中的货物低价售出后,又赶忙往回返,这才遇到了高仙芝。 正是因为有这段往事,高仙芝才会抛下军务,亲自前来道贺。 而桌子的西侧,与高仙芝相对的位置,坐着个身材臃肿的青年,那便是安禄山送来当人质的儿子安庆宗了。他的身边并没有监视者,但有高力士这么个绝顶高手坐在这里,自然也就不用担心他会被劫走了。 比起两年前初到长安时,他更胖了。因为这两年以来,他的父亲看上去始终安分守己,没有做过一点出格的事。于是原本说他会谋反的人便渐渐地闭上了嘴,这样一来,安庆宗的日子也就一天比一天好过了。 来到桌前,洛淼朝着这五人躬身施礼:“几位贵客!如今巳时将至,在下要去接亲了,不能在此作陪。所以就让在下的结义兄弟陆羽代替我在此作陪,还请诸位恕罪!” “哪里哪里?叶护殿下客气了!”“殿下无需多礼!”……几人纷纷起身应道。 “好!那在下就暂且告辞了!”说着,洛淼朝陆羽使了个眼色,而后转身离去。 陆羽赶忙走上前来,朝着众人躬身施礼,朗声道:“在下陆羽,见过阿翁,见过几位大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十三章 明枪暗箭 “小陆你不用客气,今天你是主我们是客,快坐快坐。”高力士笑眯眯地说道。 “多谢阿翁!”陆羽笑着应了一声,却还是站在那儿不动。 高力士显然也只是客气一句,因为他接着便说道:“来!让阿翁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个长得俊的,是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那个长得比我还富态的,是太仆卿安庆宗,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的长公子。前年他刚到京城,就与荣义郡主订了亲,去年正式完婚做了郡马,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你们都是年轻人,趁这个机会好好亲近亲近!” “恩!”陆羽点了点头,而后朝着高仙芝与安庆宗分别施了个礼:“见过高将军,见过安公子!” “陆公子客气了,请坐吧!”高仙芝微微一欠身,算是还了个礼。安庆宗却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回了个礼,满脸堆笑地说道:“快请坐,陆公子!” 陆羽应了一声,又朝着程元振与李泌拱了拱手,然后才在高仙芝与安庆宗的中间坐了下来。 一伸手,陆羽端起了酒壶,将几人面前的酒杯尽数倒满,而后举起酒杯,朗声道:“诸位大人,草民无官无爵,按理轮不到我说话。但就像阿翁所说,我是大哥的义弟,也算是半个主人。所以今天,我就替大哥先敬诸位一杯,感谢大家来这里捧场!” “好!咱喝一杯!”高力士率先端起了酒杯,其他人便也连忙跟上。六只酒杯“叮”地一声,碰在了一起。 第一杯酒喝过了之后,家丁们便撤下了瓜子花生之类的干果,将菜肴陆续地端了上来。原本按规矩来讲,宴席要等新郎将新娘接回家门后才能开始。但在座的几人自然不能与普通宾客一般对待,再加上他们又普遍没有吃早饭,所以菜肴便提前端了上来。 随口尝了两口菜之后,高力士不禁点头称赞道:“真不错!王家这厨子,手艺比一般的御厨还好!而且这菜做得还比宫里的清淡不少,倒是很适合我这样的老人家啊!” “那阿翁您就多吃些!”陆羽笑着说。 “好好!”高力士点头应道。接着,他又幽幽地叹道:“唉!说起来能有这场大婚,还是托了当今这太平盛世的福啊!想想十几年前,那些北方部族还经常向我们挑衅呢!那时候别说成亲,只要殿下这样的人敢明目张胆地踏进大唐一步,恐怕立刻就要血溅当场喽!” “阿翁说的是!”众人纷纷附和道,而后又顺势干了一杯。 但喝了酒之后,高仙芝却又皱着眉说道:“高公公,您说感谢如今的太平盛世固然不错,但十几年前犯我大唐的,是突厥族人,可不是回纥啊!相反,回纥始终都是我们的盟友,这一点您大概记错了吧?” 此言一出,场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陆羽不禁对高仙芝生出了一丝不满,心想:“高将军,你也在朝中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了!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呢?你这么一说,高公公的面子往哪儿放?” 但转念一想,他又有些理解了高仙芝的想法。因为洛淼在介绍高仙芝时说过,高仙芝是高丽人,在朝中有时会受到一些腐儒的歧视。 “看来你真的很在意自己的出身呢,连带着别的部族,也分得这么清楚。”陆羽心想。 就在众人觉得尴尬,又无话可说之时,高力士哈哈一笑:“哈哈哈,年纪大了糊涂了,这么点事都弄错了,高将军提醒得好!来来来,咱们再干一杯!”众人连忙举起酒杯,跟着高力士一饮而尽。 这一次喝过了酒,抢先说话的是李泌。只见他皱着眉,有些踟蹰地说道:“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啊!” 高力士叹了口气:“小李啊,年纪轻轻哪来那么多顾虑,有话想说就说嘛!” “好!那我就说了!”说着,李泌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再怎么说,在座的诸位也都是唐人,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想过,现在回纥与我们的关系不错,但将来等他们实力足够强大了之后,会不会也像之前的那些游牧民族一般,进犯我们大唐呢?”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静了下来。但与之前的尴尬不同,这一次,人们都被这个出人意料却又合情合理的问题震住了,一时间没人敢轻易开口。 又是高力士打破了沉默:“呵呵,大家随便说说呗,放心,这话传不到陛下耳朵里去!来,小陆,你先说说!” 陆羽轻咳了一声:“这个嘛……我是绝对相信我大哥的,我大哥不是那种为了自己的野心就会掠人国土、毁人家园的人。不过若是我大哥百年之后换了旁人,那我就没什么把握了!” 高力士竖起了大拇指:“小陆说得很好嘛!我也差不多是这么想的。你们怎么看?” 见高力士赞同陆羽的观点,人们自然是纷纷点头称是了。 但紧接着,高仙芝又开口道:“高某觉得,与其担心远在天边的回纥,不如往近处看看,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安公子,您说是这个道理吧?” 人们顿时停下了动作,将目光投向了安庆宗,就连高力士也将目光移了过去。大家都知道,高仙芝说的是安禄山拥兵自重之事。皇帝大致是相信安禄山的,但应该也有所怀疑,否则安庆宗也就不会被送过来当人质了。于是大家都想看看,作为人质的安庆宗,会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没错没错!高将军说得对!就像走路,一定要注意脚底下!”安庆宗满脸认真地说道,似乎完全没听懂高仙芝的言外之意。 见安庆宗用装糊涂的方式来应对这件事,人们顿时觉得有些失望,便纷纷将目光收了回来。 但就在此时,高力士猛然大喝了一声:“小心!” 下一刻,无数道银光便破空而至,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那是无数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如细密的雨丝般让人无处躲藏。一瞬间,在座的所有人,都落入了银光的笼罩之中。 反应稍快的是陆羽与程元振。在高力士提醒的同时,他们便离开座位,窜向了后方。看上去避开那些银针应当问题不大。但剩下的三人就没那么走运了。他们还没来得及躲,那些银针便来到了他们跟前,眼见着,便要将他们射成筛子。 幸运的是,今天有高力士在场。在喊出那声小心地同时,他便伸手掀起了桌子。红木的桌面旋转着飞起,像盾牌般拦在了人们的面前,以毫厘之差挡住了那些银针。 自然,桌子上的菜肴都被掀翻在地,盘子里的汤水也溅到了人们的身上,但所幸没人伤亡,于是大家便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那些刺中了桌面的银针猛地炸裂开来,一团团五彩斑斓的烟雾从中绽放而出,像清晨的浓雾般,向着众人扑了过来。 陆羽瞪大了双眼,因为他立刻就想到了这种雾气的名字——五色氤氲。 骑着马带着接亲的队伍走了快一个时辰,洛淼总算绕着明堂走完了一周。 其实绕行明堂一周的路程并不远,若是洛淼一个人,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够了。但接亲不同,首先花轿的速度肯定比不上快马,而且路边看热闹的人又极多,再加上那些拦路讨喜钱的乞丐,队伍行走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走了这么一遭,洛淼觉得简直比与人恶斗一场还要疲惫。不过幸好,这段路终于要走到尽头了。过了前面的天津桥,再向东一转,就能回到牡丹苑了。 但刚一接近桥头,洛淼便瞧见一个瘦削的身影孤独地站在桥中央,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第一眼看过去,他便瞧着那身影有些眼熟。又瞧了几眼之后,他的心便猛然一动,记起了对方的身份。 “快让大家停下!停下!”他朝着身旁的随从吩咐道。 但此时,开道的两个家丁已经走到了那人的面前,伸手想把他推开。然而,他们的手还没碰到对方,便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而那人则缓缓地抬起了头,将目光投向了洛淼。 洛淼叹了口气,伸手解开了胸前的扣子,小心地脱下了他那身系着团花的大红长衫,而后双脚在马镫上轻轻一踩,便如一阵轻风般从人们的头顶飘过,落到了天津桥头。 而后,他朝着对面的人一拱手:“这位朋友,上次在李佑之伯父的府上初次相逢,没来得及请教你的名字。不知道今天在这拦住我,又有何贵干啊?” “我叫莫离,今天来到这儿,自然是要杀你的。”毒神的传人冷冷地说道。 洛淼露出一丝苦笑:“我今天成婚,若是一定要动手的话,能不能换一天?” “拔你的刀!”话音未落,夹杂着五色光华的黑气便从莫离的身周涌起,如狼烟般直冲云霄。 “唉!”洛淼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吧!” 刹那间,水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在空中旋转着凝聚成水蓝色巨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了莫离的胸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十四章 暗藏玄机的杀局 莫离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掌,隔着数丈远的虚空,朝着那水色巨龙轻轻一拍。 一只妖魔般的巨大手掌顿时从他身周的黑色毒气中探出,闪电般地抓住了巨龙的脖颈,紧跟着用力一扭,想要将巨龙拧成两段。 但巨龙也跟着顺势一转,用自己的身躯将那只手臂紧紧缠住,而后用力一搅,便将那只手臂搅成了几段。 莫离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而此时,那条巨龙已然从天而降,张牙舞爪地扑向了他。莫离赶忙收回心神,一闪身,便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让那巨龙扑在了空出。 而下一瞬,莫离已站在了洛淼的近前,用那只缠绕着黑气的手掌,抓向了洛淼的咽喉。 洛淼抬手相迎,蓝色与黑色的光芒在空中撞在一处,发出刀剑相击的铿锵之声。 一击过后,洛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莫离则一闪身,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远处,宛若这一切从未发生。 一阵秋风拂过,吹动了两人的衣袍,吹皱了桥下的洛水。 莫离开始咳嗽了起来,每一声咳嗽,都会有鲜血随之溢出,将他的脸衬得越发苍白。 终于,莫离止住了咳嗽。他用他那黑色的衣袖擦了擦嘴角,拭去了上面的血迹。暗红色的血渗入黑色的衣袖之中,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莫离抬起头,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已经比我强了,动手吧!”说着,已经变得稀薄的黑气再度从他的体内涌出,一圈圈地环绕在他身周,摆出了一副拼死一搏的态势。 两年前的那一战,莫离占了上风。但如今,洛淼的武功已经后来居上,将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杀掉洛淼的计划已然不可能实现,莫离便下定了决心,打算与洛淼拼死一搏。 但洛淼摇了摇头:“我干嘛要杀你呢?你走吧,我今天成婚,急着赶回去,你别挡路就好!” 莫离愣了片刻,随后也不纠缠,痛快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好!希望你别后悔。”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但这时,洛淼却又高喊道:“等等!” 一听此言,莫离便又转回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洛淼,再度摆出了那副拼命的模样。 “我没改主意,放轻松些。”洛淼的语气很温和,没有半分杀气。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你是用了吞食毒物的方式来修炼内力的吧?我想提醒你,那样练功太急功近利了,所以才会在达到真境后无以为继,难以更进一步。即便是当年的毒神,也是在内力足够雄厚的情况下,才使用吞食毒物的方式来加速修炼的。但依我看,你应当是在修炼之初便使用了这种方式,体内早已被侵蚀,留下了暗伤,所以之前才会那样轻易地便咳血了吧?” 虽说洛淼也已经判断出,自己的武功如今已胜过对方。但他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一招就能把对方打得口吐鲜血。正如他所说的,莫离之所以咳血,是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被毒素侵蚀,而两人的内力相撞,又使得那些旧伤爆发了出来。 “你到底要说什么?”莫离不懂洛淼的意思,皱着眉问道。 洛淼轻笑了一声:“我要说啊,你再这样练下去,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像这样害人害己的功夫,还是别练的好!” 莫离愣住了,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可名状的光芒,但继而又恢复了原本的漠然。 “这功夫……我留着还有用。我也提醒你一句好了,我来这里,其实只是想把你拖住,牡丹苑那边,应该已经开始杀人了。”说完,莫离身影一闪,如一缕轻烟般飘下了天津桥,飘向了远方。 望着他的背影,洛淼幽幽地叹了口气:“唉!希望你也别后悔才好!”说完,他便转身走回人群,再度跨上了他那匹白马,带着接亲的队伍继续前行。 那两名被莫离震晕的家丁早已被其他的家丁背走,用不着洛淼来操心。 至于莫离所说的,牡丹苑中的杀局。洛淼其实也不太在意。因为第一,他离开牡丹苑已经将近一个时辰,就算没有莫离在这里拦这么一回儿,该发生的也早就发生了。第二,牡丹苑中有高力士与他父亲两个绝安禄山有反心,若是他的儿子死在这里,岂不是正好给他提供了一个绝好的造反理由? 安庆宗更是吓得惊慌失措,带着哭腔追问高力士:“阿翁,真的没有办法吗?您在帮我想想,只要有一点可能也得试试啊!” 高力士摇摇头:“真的没有,你中的毒名叫‘五色氤氲’,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奇毒,无药可解。但凡内力在真境以下的人,只要中了这毒,便没有半分活命的机会。只是这毒发作的较慢,只要你不剧烈活动的话,大概可以撑上一天。” “啊?”一听这话,安庆宗的脸上顿时显出绝望之色,整个人顿时呆在了那里,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瞧他这副模样,陆羽便忍不住插嘴道:“阿翁,五色氤氲虽然没有解药,但还是有解毒的方法啊!我们为什么不用‘野马之吹’试试呢?” “野马之吹?那是什么?”高力士那双细细的眉毛微微皱起,露出了一丝疑惑。其余人也都带着相同的神情望向陆羽。 陆羽轻咳了一声,便将鉴真给他讲过的,前朝奇侠萧远舟的传说,以及野马之吹的具体方法叙述了一遍。 没等他说完,安庆宗便扑到了他的身边,抓着他的衣袖不住地哀求:“陆公子,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等陆羽好不容易在安庆宗的纠缠下把话说完,高力士便忍不住点头赞叹道:“小陆,你年纪轻轻,见识居然如此广博,真是难得!难得啊!” 这时,王家的一众家丁又赶了过来,打算把菜再重新上一桌。但高力士摆了摆手说:“菜先不用上了,拿点点心上来就好,这次把桌子端到屋里面去吧!” 陆羽则吩咐家丁给他们拿几套干净的长衫来,毕竟几人的身上都已经溅上了菜汁,不能再穿了。 进了屋里,陆羽先给安庆宗施了“野马之吹”。安庆宗的武功稀松平常,散去他的内力用不了多长时间。于是片刻之后,五色氤氲的毒,便被清除干净了。 这时,武灵娇带着王斓从门外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急匆匆地说道:“大家都没事吧?我马上下令府中上下,一定要将抓到这个凶手!” 但高力士微微一笑:“灵娇啊!你自己也算是个江湖中人,你觉得当时我们没抓到他现在还有机会吗?” “这……”武灵娇被问得没了言语。 “行啦行啦!”高力士摆了摆手:“别兴师动众的了!大家该吃吃该喝喝!你也忙去吧,我们先自己研究研究再说!” “好吧。”听他如此一说,武灵娇也只好颓然地叹了口气,带着王斓离开了此地。 高力士轻咳了一声,唤回了众人的注意力:“咳!大家说说,这个事情你们都怎么看啊?” 高仙芝抢先说道:“这个凶手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在此地行刺,不过多亏高公公武艺超群,除了安公子损失了内力之外,可以说是虚惊一场了。” 说着,高仙芝的神情也变得轻松了起来。但其他人却没有像他一般。 程元振皱起了眉:“这次的确算是虚惊一场,但凶手的目标到底是谁?若是弄不清这一点,就始终是敌暗我明的状况,对我们大大不利啊!” 这句话说完,人们便再次沉默了下来。的确,若是连凶手的目标是谁都不知道的话,又该怎样去防范呢?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许久。终于,李泌目光一闪,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我想,凶手的目标,应该就是阿翁了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十五章 杀局的延续 李泌的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人们便露出了各不相同的神情。 高仙芝满脸诧异地问道:“这话从何说起?”安庆宗则是一脸的茫然。但陆羽与程元振,却都露出了几分了然的神情。 李泌微微一笑:“高将军,您也是习武之人,刚刚那刺客的武功,您觉得如何?” 高仙芝略一思忖:“他那将内藏毒雾的银针以那样的力道射出,又能同时射出数十根,可见内力与手法都极为巧妙。而几乎在他失手的同时,几位就已出手追击,但却一无所获,可见他的轻功也极为了得。” “那若是他与您一对一,您觉得您和他,谁赢得可能性更大?”李泌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个……我恐怕不是他的对手。”高仙芝老实地回答道。 李泌微微一笑:“不光是您,我觉得在座的诸位中,除了阿翁以外,恐怕谁也不敢说一定能胜过他。” 人们没有说话,但目光中都露出了默认的神情。 在这样的目光中,李泌接着说道:“既然刺客武功那么高,若是要杀我们,只要等着我们落单时直接出手就好,何必还要用毒呢?况且刺客会用这毒,想必不了解这种毒的可能性很低。既然陆公子知道这种毒的解法,那么刺客应当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用了这种毒,说明他根本没想过用这种毒来杀人,而是想用这毒来降低对方的实力,然后再出手杀人,能让对方如此筹备的,除了阿翁,恐怕便再无旁人了。” “不错!有道理!”高仙芝不住地点着头。 高力士则皱起了眉:“咱家平日里也没得罪过谁啊?这么大费周章地想杀我,到底是谁呢?” 李泌则将目光转向了陆羽:“陆公子既然知道五色氤氲的解毒之法,是不是也知道,这种已经绝迹了数十年的奇毒,如今有谁会用呢?” 李泌看向自己的那一刻,陆羽就知道他一定会问这个问题,不过他也没打算隐瞒,于是便将他与鉴真在眠龙岛上的遭遇向几人简单地讲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李泌皱起了眉:“陆公子,如你所说,这个山萦的武功不高?那她会是凶手吗?” 陆羽摇摇头:“不太可能!我曾有幸见过画圣前辈,他告诉过我,内力达到真境之后,只要处理的及时,五色氤氲也只能暂时降低中毒者的实力罢了。以山萦的武功,就算阿翁中了毒之后实力受损,她也没有半分机会。” “那看来这个刺客就应该不是她了,但说不定与她有些关系。程大人,您也是武林高手,您可见过有其它的人用过这种毒?”说着,李泌将目光移向了程元振。 程元振低垂着头,沉声道:“没有。” 李泌叹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苦恼之色,他转头瞧向高力士:“阿翁,看来我们如今能掌握的情况,大概就是这些了。您有什么想法吗?” 高力士淡然一笑:“没什么想法,也不想费劲去想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也没那么怕死了。谁想来杀我,就来吧!只是能不能成,就看他的本事了!”说着,他将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我们不管他,来!喝酒!” “叮”的一声,六只酒杯再一次碰在了一起。 下了天津桥后没多久,洛淼便带着队伍回到了牡丹苑。 人未到,鼓乐便已奏响。坐在园中的不少客人都到了门外迎接,前呼后拥地将洛淼与王蕙迎入了园中。 英武可汗与王蕙的双亲早已在正堂中坐好。一对新人按照仪式拜了天地之后,王蕙便被侍女送入了洞房,洛淼则让家丁端着酒壶跟在他身后,准备给每一桌的客人们敬酒。早已准备好的菜肴,也在礼成之后,迅速地被端上了桌。 这时,王斓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姐夫!刚刚这里居然出了刺客!” 洛淼淡然地点了点头:“没抓住吧?他要杀谁呀?” 王斓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的确,被他跑了,他要杀谁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目标一定在那群当官的里面。” 洛淼微微一笑:“瞧你的样子,我就知道没出什么大事,自然不用着急啊!我先去敬酒,之后再细说!” 说着,洛淼便招呼着家丁开始敬酒。他先来到正堂东首的小院中,招呼了一下坐在那里的双方亲属。而后便前往陆羽所在的西院,探望那些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的人们。 但这群人表现得比洛淼还要淡然,完全看不出刚刚遭遇过刺客。 洛淼将自己的遭遇也向他们说了一遍,而后便告辞离开,来到院子里开始给每一位宾客敬酒。 敬完了其它所有的桌子,洛淼才向角落里祁连三妖的那张桌子走去。 在所有的客人中,这兄弟三人是让他最头疼的。 当年,他初入中原时,因为江湖阅历不够,被人骗去了盘缠,又在大漠中迷了路,险些渴死在黄沙之中。 而那时,这三兄弟从西域返回,刚巧遇到了迷路的洛淼,便将他带出了沙漠。 正是因为这救命之恩,洛淼才会邀请者三兄弟来参加他的婚礼。 但他也知道,从人品上来说,这三兄弟可不是什么好人。用大奸大恶来形容她们倒是过分了,因为他们也没做过什么杀人越货之事。但用地痞流氓四个字来形容他们,却是再恰当不过。 见到便宜就占,见到老实人就欺负两下,见到美貌女子就动手动脚……这样的行为,洛淼跟在他们身边不过几日,便见到了无数次。 因此他特意嘱咐,将这三兄弟单独安排在一桌,不要把别人与他们安排在一起。然而他来到近前时,才惊讶地发现,阿宁与他们坐在了一起,并且觥筹交错,聊得还挺开心。 “几位吃的可好?”说着,洛淼走上前来,使个眼色,示意家丁为四人将酒杯斟满。 “好好好!这菜色没得说!”老三狗妖抢先应道。 “诶,两位的手是……”洛淼眼睛一扫,便注意到了狗妖与熊妖那绑着白布的手指,以及白布上的血迹。 “这个……不小心被盘子划破了,哈哈……”狗妖赶忙强笑着掩饰尴尬。熊妖也发出一阵阵沉闷的笑声,只不过那笑声越听,越让人觉得有问题。 而当洛淼瞧见阿宁脸上那一抹压抑着的笑时,便也将此事猜了个大概。于是他举起酒杯,朗声道:“诸位,洛某今天实在是分身乏术,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几位不要责怪啊!” “哪里哪里!”众人一边说着,一边举起酒杯,随着洛淼一饮而尽。 敬完了这杯酒,洛淼一边擦着嘴,一边用传音之法嘱咐阿宁:“阿宁,吃完饭别急着走,还有事情找你商议。” 阿宁听完后愣了片刻,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洛淼这才笑道:“诸位,那洛某就先告辞了,一定要吃好喝好啊!”说完,便带着家丁转身离去了…… 婚宴一直持续到申时将近,才总算落下了帷幕。多数宾客都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却还要继续喝,被家丁们搀扶着才不情愿地离去。还有一些王家的老朋友仍未离开,不过他们只是想跟王元宝夫妇叙叙旧,就不管洛淼什么事了。 于是洛淼解开了胸前的团花,换上一身便装,独自来到了牡丹苑的后门。 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 不过没过多久,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英武可汗磨延啜迈着大步走了过来。他的腰间挎着柄长刀,肩上搭着个包袱,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露出淡淡的喜悦之情。 只是一瞧见洛淼,他脸上的笑意便硬生生地收了回去,板起脸来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洛淼淡然道:“我猜你应该要走了,所以来送送你。” “行了行了!这也算是送过了,就赶紧回去吧!”磨延啜挥了挥手:“成亲的日子新郎到处乱跑,像什么样子?” 洛淼点了点头,也不再言语,迈步便走了回去。 磨延啜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才迈步出了门,在马厩中牵出自己的那匹花斑马,一路向北方驰去。 没用多久,他便到了黄河岸边。 岸边有许多渔民打扮的人,正在船上劳作。但一瞧见他,立刻便飞奔着来到了他面前,整齐地列好了队。 为首的一人单膝跪地,高声道:“禀可汗,船只都已备好,随时可以渡河。” 磨延啜哼了一声:“那就过河吧!” 说着,他便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了迎上来的一名大汉,而后便朝着停在河边的渔船走去。 但当他一只脚已经踏上渔船之时,他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回头静静地看向来时的道路。 围在他周围的人顿时不知所措,却也不敢多问,只好陪着他一起等着。 还好没过多久,便有一队人马从磨延啜经过的那条路行来,转眼间便到了他们眼前。 为首的一人身穿明黄色长衫,两只眼始终眯着,正是不久前还在牡丹苑喝酒的高力士。 “高公公,你果然来了。”磨延啜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怎么?舍不得让我走?想多送送我?” 骑在马上的高力士微微一笑:“我也不想再碍可汗的眼,但陛下嘱咐过了,像可汗这样的英雄,一定不能失了礼数,怎么着,也得送您出雁门关才行啊!” “好!那就先谢过高公公了!”磨延啜朝着高力士拱了拱手,接着又说道:“不过我也提醒高公公一句,别把眼睛全放在我身上,还得提防身边的人才是。要知道,之前的那个刺客,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说完,他便转过身,将另一只脚也迈上了渔船,而后用力一挥手:“出发!” 夕阳的照耀下,十几条渔船载着百十个大汉,在金色的河面上,缓缓地驶向了远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十六章 每个人的选择 日坠月升,微寒的秋夜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降临。 白日里喧闹的牡丹苑也已经静了下来,虫鸣声随处可闻,宛若一支轻快的乐曲。 月光下,一袭长裙的阿宁正翘着脚坐在庭院中央的石凳上,一边抬头看着空中的满月,一边慢慢地品尝着手中的莲蓉馅月饼。 至今她仍然清楚地记得,当年她母亲最喜欢吃的,就是这莲蓉馅的月饼。 今天除了是洛淼成婚的日子外,还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在这样的日子里,阿宁也让自己的心彻底地放松了下来,任由它去想一些或快乐或悲伤的事情。 但就在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他朝着阿宁拱了拱手,便迈开脚步,来到了阿宁的面前。 阿宁用力眨了眨眼睛,挤出了眼中的水光,而后才抬起头,笑吟吟地说道:“这新婚之夜,新郎官不去陪新娘子,却派人叫我出来,为的是哪般啊?” “叫郡主出来,自然是有事要拜托郡主啦!”说着,洛淼微微一笑,坐到了阿宁的对面。 “什么事?说吧?”阿宁笑着说。 洛淼轻咳了一声,而后问道:“郡主打算什么时候回长安?” “没什么事的话……明天就回去了吧?”阿宁不太肯定地说道。 “既是如此,那能否请郡主回京之后,多照顾照顾鸿渐呢?他应该也会在近期前往京城。”洛淼恳切地说道。 但阿宁却因为这句话皱起了眉:“叶护殿下,看来您是没把我当朋友啊!怎么说我们大家也一起出生入死过,鸿渐有麻烦,难道我会袖手旁观不成?” 洛淼连连摇头:“不不不,郡主你可千万别误会。并不是我没拿你当朋友,而是因为我所说的‘照顾’和一般的照顾不大相同!” “哦?那您的意思是?”阿宁的神色变得凝重了。 “鸿渐的身世……暗藏玄机,郡主知道吧?” “知道。”阿宁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我所说的‘照顾’,是希望郡主能尽力保护他,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身世,都清郡主尽力保全他的性命,可以吗?”洛淼双目灼灼地望着阿宁,眼中满是恳求之意。 这一次,阿宁沉默了许久,才一字一顿地说道:“好!我答应你,即便将来鸿渐与我父亲为敌,我也会尽力保全他的性命!” 不过紧接着,她便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在京中人微言轻,很可能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洛淼笑着摇摇头:“不不不,以郡主的身份再加上这身武功,已经足够成为一支奇兵了。有时候,有力量的并不是只有权势啊!” “多谢殿下看得起!”阿宁朝着洛淼拱了拱手:“那我回京之后,就先试着在皇祖父那里给鸿渐造造势。一旦皇祖父知道了鸿渐的存在,旁人在害他的时候,至少也要掂量掂量了!至于以后,就见机行事咯!” “那我就先谢过郡主了!”说着,洛淼站起身来,朝着阿宁恭敬地施了一礼。 “免了免了!”阿宁挥了挥手,而后轻笑道:“若是没有旁的事,你这个新郎官就赶紧回去陪新娘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好!那我就告辞了!”洛淼再次拱手施礼,转身准备离去。 但这时,阿宁的声音却又从他背后响起。 “等一下!” “郡主还有何吩咐?”洛淼转回身,微笑着说道。 阿宁的双眉却拧得更紧了:“两年不见,我觉得我们之间变得生分了,难道我们不能像之前那样称呼对方了吗?洛大哥!” 洛淼顿时一怔,片刻后才回过神,满脸歉意地说道:“实在抱歉,看来我也被叶护的身份束缚住了,凡事总想着是否合乎礼仪,却把人情忽略了。阿宁,还请你原谅。” 阿宁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我们之间哪用得着原谅?洛大哥,更深露重,赶紧回吧!” “好!”洛淼点了点头,转身飘然而去。 瞧着他的背影,阿宁叹了口气,而后也站起身来,转身走向了卧房。 洞房之中,红烛已经燃了大半。几个侍女在门口走来走去,望着越来越微弱的烛火,眼中不禁露出了一丝不满的神情。 原本她们对姑爷是极为满意的。但现在客人们都走了,姑爷却还让小姐守着空房。她们便替小姐感到不平了。 但等洛淼的身影出现在院门之时,她们脸上的不满立刻一扫而空,一个个满脸喜色地迎了上来,迫不及待地将洛淼推进了房门。 洞房之中,披着盖头的王蕙正静静地坐在床边。洛淼进门之时,她的肩头微微一颤,但随即又恢复了一动不动的模样,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 洛淼拿起了桌子上的喜秤,来到王蕙的面前轻轻一卷,便将红盖头揭了下来。 王蕙那张精心打扮过的脸终于露了出来,在烛火的照耀下,美得不可方物。 放下喜秤,洛淼顺势坐到了她的身边,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怎么样?辛苦了一天,累吗?” 王蕙微笑着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那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洛淼接着问道。 王蕙摇了摇头,还是一言不发。 洛淼不禁皱起了眉,但下一刻,他就笑了起来:“是岳母告诉你,新婚之夜谁先说话谁死得早吧?你放心吧!我都说了这么多了,肯定比你早死好几年啦!” “别这么说!”王蕙伸手捂住了洛淼的嘴:“你不许比我早死好多年!你比我早死一天就好,让我静静地送你最后一程,然后就去陪你!” 洛淼笑着扯下了她的手:“唉!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来,我们把合卺酒喝了吧!”说着,便拉着王蕙来到了桌前,将温好的酒倒进了杯中。而后两人手臂向缠,将这杯暖暖的喜酒送入了口中。 喝过合卺酒,两人便有手挽着手坐回了床边。洛淼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王蕙的脸,满脸欣喜地说道:“蕙儿,能娶你为妻,真是我今生莫大的福分啊!” 王蕙的脸微微一红:“干什么说这漂亮话?我又不会跑了!” “哪儿啊?这是我的心里话!”洛淼轻轻地揽过她的肩头,将她搂进了怀中。 “洛郎,我们将来要在哪里生活啊?”王蕙靠在了洛淼的肩头,笑着问道。 “你想在哪里生活呢?”洛淼反问她。 王蕙白了他一眼:“我想在哪就能在哪吗?无论怎样还是要回塞外去吧?毕竟你将来是要继承可汗之位的!” 洛淼叹了口气:“是啊!真是苦了你了!” 王蕙摇了摇头,满脸幸福地说道:“不!只要跟你在一起,在哪里我都不觉得苦!” 洛淼微微一怔,而后低下头,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柔声道:“谢谢你!” 王蕙的脸微微一红,随后又笑着问道:“既然这样的话,什么时候带我回塞外呢?可别耽误了那边的事才好!” 沉默了片刻,洛淼才有些无奈地说道:“蕙儿,我们商量一下,你能不能先别跟我回塞外?” 王蕙愣了片刻,而后从洛淼的怀中坐起身,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不是不可以,但你得给我个理由。如果你是想在那边再偷着娶几房了老婆,那可说不过去!” “当然不是。”洛淼沉声道:“实话跟你说,虽说我现在是草原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叶护,我这身武功也还说得过去。但有句话说得好,爬得越高,就摔得越惨。明里暗里觊觎可汗之位的人数不胜数。若是我哪天也被人谋害,那时你若在我身边,就性命难保了,所以我希望你暂时就留在大唐,我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来看你。” 王蕙思考了片刻,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不过你这话可别对别人说,尤其别对我奶奶讲,否则她恐怕要骂死你!” “谨遵夫人教诲!”洛淼拱了拱手,正襟危坐地说道。 “别闹了!”王蕙笑着掰开了他的手,然后垂下头,低声说道:“夜深了,我们早些休息吧。”说完这句话,她的脸已经红得像樱桃一般。 “好!”洛淼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声,扶着她的肩膀便向床上倒去。 “你、你先把蜡烛吹了!”王蕙红着脸说道。 “不用那么麻烦!”说着,洛淼朝着远处的红烛轻轻一挥手,掌风呼啸而去,不偏不倚地落到了那几点橘黄色的烛火之上,熄灭了它们的光芒…… 第二天,阿宁睡到了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起来。肚子咕咕叫的她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便来到厨房拿了一堆点心。 厨房的家丁跟她不熟,都拿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但阿宁毫不在乎,一边吃着点心,还一边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吃过点心,她便来到陆羽居住的别院,想找陆羽商量商量如何应对朱放。但她站在门外喊了半天,门里也没人答应。她只好走到门前,想要破门而入。 伸手轻轻一推,门便开了。阿宁走进屋来,只见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显然陆羽早已起身。她的目光再向旁一扫,便瞧见了那摆在桌子上的、倒扣着的白纸。 掀开白纸看了一眼,阿宁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纸上写着几个大字: 阿宁,我自己去找朱放了。别跟来,也别告诉别人。 鸿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十七章 卢舍那的微笑 当阿宁看到这份留言时,陆羽已经来到了他们当初救下王斓的那家客栈。 他在客栈前下了马,不紧不慢地将马的缰绳系在门前的木桩上,而后从容地走上前来,推门而入。 阿宁代替他与朱放约定的时候,并没有指明此处。但龙门方圆数里之内就只有这一家客栈,所以陆羽猜想,朱放十有八九就在此处。 一见有客人上门,店小二立刻笑着迎了上来。但一瞧是陆羽,便立刻竖起了双眉,厉声道:“是你?上次把店里弄得一团糟,居然还敢来?”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去抓陆羽的衣领。 陆羽一挥手,拨开了他的胳膊,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不是已经赔给你钱了吗?那些钱买这些新桌椅,应当绰绰有余吧?”说着,陆羽伸手指了指摆在四周的那些崭新的桌椅。 “那也不行!跟我去官府说清楚!”店小二不依不饶地再次上前,要去抓陆羽的胳膊。 陆羽闪身避开,而后正色道:“别胡闹!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洛阳城的捕头,你要找哪个说清楚?” 一听这话,店小二先是满脸的不信。但见陆羽始终板着脸,他便有些动摇了。于是他将信将疑地问道:“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 陆羽轻蔑地笑了笑:“你回想一下,那天我来之前,是不是有三个彪形大汉带了个美貌女子先住到了这里?” “没错!等我醒了之后他们也不见了!”店小二不假思索地说道。 陆羽哼了一声,煞有介事地说道:“我也不瞒你,那三个人可是横行多年的悍匪。被他们带来的那个女子是他们从大户人家绑来的小姐,准备跟人家要赎金的!” “真、真的?”店小二瞪大了眼睛。 “那当然!那天跟我一起来的那三个,就是我手下的捕快。我怕吓着你,这才先把你灌醉了才动手抓的人。若不是公务在身,你觉得我会赖你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若我不是捕头,你都喝醉了我还会把钱给你留下?”说着,陆羽故意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 “也是……”店小二撇了撇嘴,有些无力地应道。此时的他,已经开始相信陆羽的话了。 见他的神情,陆羽便猜到已经骗过了他。于是咳了两声,严肃地说道:“别废话了!本捕头今天来也是有公务在身!我问你,这两天有没有两个年轻男子来这里投宿?一个文绉绉的,一个细高挑儿?” 店小二的目光有些怀疑,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有!” “他们现在在哪?”陆羽追问道。 店小二指了指后院:“他们叫了早饭之后就没出来过,应该还在里面休息。” “你去叫他们出来,就说有朋友找他们。”陆羽向后院瞟了一眼,示意店小二过去。 店小二还有些犹豫。但在陆羽凶恶的眼神前,他最终败下阵来,胡乱地应了一声,便朝着后院跑去。 陆羽松了一口气,收起了脸上的凶相,接着后退了几步,坐到了一张崭新的长凳上,静静地等待着。 不多时,一连串的脚步声便从后院响起。门帘一挑,朱放与欧阳寻先后走进了正堂,店小二则垂首跟在他们身后。 一见到陆羽,朱放的眼睛顿时瞪了起来,他厉声喝道:“是你!”接着,他扫视了一下四周,有些怀疑地问道:“你没带别人来?” 陆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站起身来,淡然地说道:“我们出去谈吧!”接着便转身走出了店门。 见他如此,朱放便满脸怒气地跟了上去,毫不犹豫。欧阳寻则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跟着他们走了出来。 他们的表情尽数落到了店小二的眼里。这一下,他算是彻底相信了陆羽之前的那些话。 出了店门,陆羽便沿着伊水一路向南。朱放与欧阳寻则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 伊水在三人的左手边缓缓流过。他们的右手边,则是一尊尊镂刻在岩壁中的佛像。 远远地,便能看到处在中央的,那座巨大的卢舍那佛像。 这座佛像是由前朝的高宗皇帝下旨建造。它高逾五丈,仅仅一只耳朵便接近一丈。比大多数成年男子还要高出不少。 中土的佛像,除了观世音等女性菩萨之外,大多庄重严肃。但这座卢舍那佛像却生得丰满圆润:眉若新月,目如春水,嘴角内陷,略作微笑,神态庄严又不失慈祥。让人们在尊敬的同时又产生一种亲近之感。 走到这尊佛像的面前,陆羽便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停在了佛像嘴角的微笑上。瞧着佛像的那一抹微笑,他的嘴角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眼中原本的犹疑悄然消散了。 他转过身,直视着身后的朱放,目光如卢舍那佛像一般,闪着淡然的微光。 朱放早已经急不可耐,见他停下脚步,立刻便走上前来,手掌按住了腰间的剑柄,声色俱厉地说道:“怎么?你今日独身前来,是要自己解决这件事吗?” 陆羽微微颔首:“当然,此事是我一人之事,干嘛要牵扯别人?况且今日我若是带了帮手来,之前的约定不是成了缓兵之计了吗?那样卑劣的手段,我还做不出来!” “好!”朱放高声道:“那你敢不敢再说一句实话,李冶向我退婚,是不是你从中作梗?” “此事的确与我有关。但其中的细节,是我与阿姐的秘密,她若没有告诉你,那么我自然也不会说。”陆羽坦然地说道。 朱放点点头,眼中露出了浓重的杀气。他轻轻地抽出了翠竹剑,将闪着碧光的剑锋对准陆羽:“既然你承认了,那么此事我就一定要讨个说法。今天,你就准备把命留在这里吧!” 说着,朱放一抖手腕,翠色的长剑如同脱缰的野马,向着陆羽直冲而去。 陆羽一闪身,让这股剑气擦身而过。同时朗声说道:“朱公子,若是你今天杀不死我怎么办?” “那我们之间的事就一笔勾销!”说着,朱放手腕一翻,青色的长剑化作翠色的旋风,向陆羽席卷而来,正是那日被阿宁拦下的那招“大风起兮”。 一听朱放的话,陆羽的眼中顿时亮了起来。他之所以选择独身来赴约。除了刚才说过的原因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想将朱放的问题一劳永逸地解决掉。 而若是他带帮手来,朱放就算迫于压力将此事忍下,但心中定然不忿。那样的话,将来还说不定惹出什么麻烦。只有他独身前来,给朱放一个公平的决战机会,才有可能让他将此事彻底地放下。 眼见着翠色的旋风已经到了面前,陆羽却没有抽出兵刃,而是脱下了他的外袍,从肩头挥舞而出。 那轻盈的外袍顿时被雄浑的内劲绷得笔直,随着陆羽的一挥,形成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弧形屏障。 在来这里之前,陆羽就对比过他与朱放的实力。朱放胜在内力雄厚,招式老练。而陆羽则胜在内力独特,招式灵活。 于是,陆羽在赴约之前,就决定要用他所创的最擅防守的“大红袍”掌法消磨掉朱放的锐气,然后再一举破之。 朱放的“大风起兮”是风云剑法的起手式,陆羽的这招同样也是“大红袍”掌法的起手式,叫做“珠帘”。 转眼间,翠色的旋风便撞上了那道轻盈的帘幕。旋风猛烈、帘幕单薄。但无论那翠色的旋风如何肆虐,却总会被那上下起伏的帘幕一次次地卸去劲道,难以前进。 见此情形,朱放赶忙将手腕一转,敛去了那漫天的狂风。碧色的剑刃向外一展,顿时化作了一片柔软的云,缓缓地舒展开来。那挡住了狂风的帘幕在它面前好似根本不存在一般。云团向外一展,便轻而易举地穿了过去。 之前,陆羽用“珠帘”以柔克刚挡住了翠色的风暴。而此时,朱放的这招“云卷云舒”却比陆羽的“珠帘”还要柔上几分。这样一来,“珠帘”自然就挡不住了。 但陆羽的招数也随之一变。 刹那间,他将持袍的双手变成了单手。手腕一转,衣袍便在半空中化作了一支翻飞的长袖。宽大的袖口将那片云霞裹挟在内,然后向旁边一挥。那缥缈的云霞便尽数消散,只剩下一柄略显黯淡的长剑。 陆羽的这招“舞袖”,在旋转间将“云卷云舒”的力道尽数卸去,宛若道教神话中的乾坤袖。 但是,随着陆羽将外袍向一旁甩出,他的身前顿时露出了破绽。朱放手臂一挥,那翠色的长剑顿时又化作一道刚猛无俦的劲风,斩向陆羽的咽喉。 这一招,是朱放的剑法中最快的“风卷残云”。朱放使出这招的目的,便是让陆羽没时间像之前一般化解他的力道。 事实也如他所愿。陆羽刚刚为破他的“云卷云舒”将外袍甩到一旁,此时自然来不及再施展“珠帘”化解对方的攻击。 于是,陆羽再次用左手抓住了外袍,双手向前一挥。这件轻薄的外袍,便这样径直地迎向了那呼啸而来的剑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十八章 久别重逢的对头 陆羽的这招“披甲”,同样是防守类招式。但与之前的“珠帘”不同,这一招并不是通过卸力来化解对方的攻击,而是将内力注入衣袍,使之化作铁甲般的屏障,从而硬撼对方的攻势。 比起“珠帘”来,这一招无疑更简单,自然也就更快,因此才来得及挡住朱放的这招“风卷残云”。 但这样一来,两人间的内力差距便显现了出来。尽管朱放的内力还没像洛淼那般达到了真境,但也比刚刚达到至境的陆羽强上不少。 两者甫一相撞,陆羽便被撞得向后退去。但“披甲”这招的防御实在是无懈可击,除了被撞退之外,陆羽便再没其它的伤势了。并且他一边后退,还一边将外袍向后一甩,卸去了残余的冲劲,而后又被他轻巧地穿回了身上。 但此时,朱放的追击也已经到了眼前。凌厉的剑气凝成了一只斑斓猛虎,张牙舞爪地扑向陆羽。而在那猛虎的周围,还环绕着一道道云雾般的剑气。一条狰狞的巨龙在其中时隐时现,不时地露出他那它尖利的爪牙。 这一招剑法,叫做“风虎云龙”,是朱放的剑法中,正面攻击最强的招式。并且,在那猛虎的力道释放之后,隐在云雾中的狂龙便会冲天而起,向对手发出毫无间隙的第二道攻击。 在之前的那一招之下,陆羽便已落了下风,此时再遇上这样的招数,原本就该一败涂地了。但这一次,朱放因为急于追击陆羽,出手有些仓促,于是这招剑法便显出了不该有的破绽——那本该极为凝实的猛虎,此时却显得有些虚幻,尤其是腰腹之处,竟然已近乎透明。 陆羽虽然不清楚朱放这一招的底细,但瞧着猛虎那有些虚幻的模样,便知道这招蓄势未足。于是他脚尖轻转,身体旋转着轻巧地避开了猛虎的扑击,而后手腕一翻,对准猛虎的腰腹一掌击出! 随着这一掌,劲气如同浪潮汹涌而出,像倒卷的天河般冲天而起。 这一招是大红袍掌法中罕见的攻击型招式——激荡! 这一招化繁为简,一掌击出,内力便如长江大河般绵延无绝、浩瀚无边。 刹那间,一只比卢舍那大佛的手掌还要巨大的掌影正中了猛虎的腰腹,顿时在那里击出了一个手掌形的孔洞。 那猛虎顿时吃痛般的仰天长啸,而后便如被风卷起的雪屑般消散了。而那藏身于云霞中的巨龙,也悄然隐没了形体,最终随着云气彻底地消散。 而陆羽残余的掌力则继续向前,正中了朱放的前胸,顿时将他击得倒飞而出。朱放只觉胸口处一阵烦闷,赶忙运功调息,这才没有当场喷出血来。 这一次,换做陆羽占了上风。他轻轻一纵,追上了倒退着的朱放。而后,他伸手在腰间一划,便将那连着钢索的铁笛以“龙井”之势甩出。那铁笛宛若一条出洞的灵蛇,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扑向了朱放的咽喉。 朱放刚刚中了陆羽一掌,此时根本没有余力再躲闪。若是陆羽将此招施展开,那么便极有可能在这一招之下将朱放击败。 但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杀气突然闯入了陆羽的感知之中。他只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瞬间被冻成了冰,连思维似乎也已然麻痹。 用力一咬舌尖,陆羽强行唤回了理智。然而此时,雪亮的刀光却也已经映入了他的眼中。 电光火石之间,陆羽在空中施展出碧螺春身法,身体如横向旋转的陀螺,飞快地向一旁闪去。 但还是晚了那么一刻。 刀光一闪,一道血光冲天而起。陆羽只觉右肩一寒,便知已被对方斩中。于是赶忙伸出左手,想要点穴将血止住。 但他刚伸出左手,一团白影便冲到了他的面前。两只修长的手从白影中探出,一只手拨开了陆羽的左手,另一只手则运指如风,如幻影般在陆羽的右臂连点数次,封住了他整只右臂的经脉。 这一下,陆羽右臂的伤口立刻便止住了血。但同样的,陆羽也失去了对它的控制,连一分一毫都已动弹不得。在他的感知中,这只右臂似乎已不复存在了。 借着反震之力向后一退,陆羽从白衣人的攻势中脱出,与对方一同落到了地面上。 还没等他看清楚对方的模样,一声响亮的佛号便传入了陆羽的耳朵:“阿弥陀佛,几年不见,陆施主风采更胜往昔,贫僧实在是佩服,佩服啊!” 此时,陆羽已经瞧清了对面人的模样,于是他冷哼了一声,轻蔑地道:“我当是哪个宵小?原来是辩秀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叛徒啊!像你这样的人,居然还好意思两句。当年的确是辩秀和尚救过你,但你已经帮了他不少次,这份恩情应该早就还清了。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还要帮这个和尚为非作歹,浪费你追求刀法巅峰的时间呢?” 出刃轻轻地摇摇头,淡淡地说:“陆公子,我说不过你,但也不会听你的话,今天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你带走,你就别反抗了,也让我们省些力气。” 听他如此一说,陆羽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而辩秀则正相反,他用力一挥手,得意地喊道:“来!将这两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给我杀了!” 顿时,那数十名黑衣人蜂拥而上,朝着朱放与欧阳寻冲了上去。那些黑衣人的武功看似不高,若仅是他们出手的话或许还不算危机。然而,那站在卢舍那佛像头顶的出刃也已经纵身而起,如从天而降的杀神一般,双手持刀,朝着欧阳寻的头顶斩落! 出刃早已看出,欧阳寻的轻功较高,那些黑衣人或许困不住他,所以才先对他出手。拿下他之后,剩下一个被陆羽击伤的朱放,自然也就不足为虑了。 而辩秀则笑吟吟地看着陆羽,防止他趁机溜走。 下一刻,陆羽动了,但却不是趁机逃走。他一闪身,便来到了欧阳寻的面前,用左手握紧了鎏金笔,自下而上地迎向出刃的长刀,同时背对着欧阳寻大喊道:“快!带着朱放走!” 刀笔相交,陆羽只觉一股大力顺着刀刃直斩而下,臂骨疼得似乎已经开裂,金笔险些便脱手而出。 不过出刃一见陆羽挡在了前面,顿时便愣了愣,手上下意识地便收起了几分力道。这样一来,陆羽才勉强地挡住了这招。 另一边,辩秀也没想到陆羽的抉择居然如此的果断,于是在原地愣了那么片刻。就是这片刻的功夫,欧阳寻便拉起了朱放,施展开他那巧妙的轻功,转眼间便脱出了黑衣人的包围,消失无踪。 一招过后,陆羽的左臂已然酸软无力,再无反击的可能。但瞧着两人成功逃走,他的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那笑意刚一浮现,辩秀便闪身来到了他的背后,用五指并拢的手掌的朝着他的后颈一劈! 陆羽的神情顿时定在了那一刻。而后他的身子向前一倾,软软地倒了下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十九章 又是一场鸿门宴 浊浪滔滔。 混杂了无尽泥沙的黄河水从北方滚滚而来,向左转过一个近乎垂直的角度后,便如一条咆哮的狂龙般冲向了遥远的东方。 那滋润了关中平原的渭水与北洛河,在它的身后悄然合拢,静静地注入其中。宛若伴随着黄龙的两道惊雷。 黄河之畔,高力士正坐在高大的潼关城头,一边看着脚下的河水向东奔涌,一边细细地品着手中的香茶。 天空中,硕大的太阳向着西方缓缓下落,给水面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茶水缓缓地顺着喉咙流下,高力士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神情,朝着对面的李泌竖起了大拇指:“小李,你这泡茶的手艺,当真不错啊!” 李泌微微一笑:“阿翁谬赞了,我这点微末技艺不值一提。叶护殿下的义弟陆公子,才是此中的圣手,在江湖上还有着‘茶圣’的称号呢!” “是吗?”高力士双眉微皱,摇着头叹息道:“唉!可惜我怕是没机会品尝喽!” 说着,一阵“扑啦啦”的声音从空中响起。一只娇小的白鸽像一片云一般轻盈地飘到了高力士的肩头,伸长了脖子亲昵地蹭起了高力士的头。 “哈哈哈,宝贝儿别闹,痒死了,哈哈哈!”一边说着,高力士一边伸出双手,小心地将它捧到面前。两只手的拇指与食指上下翻飞,迅速地解下了绑在它脚上的细小竹筒。而后手腕轻轻一抬,将那只白鸽送到了城墙的垛口之上。 从竹筒中抽出纸条,高力士简单地看了一眼,便向一旁伸出手,淡然地说道:“拿笔来!” 不多时,一名士兵便双手捧着一支狼毫笔递了过来。笔尖蘸好了墨,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接过笔来,高力士将纸条翻了过来,在空白的背面迅速地划了几笔,跟着手掌一挥,用内力将墨迹蒸干。而后将纸条卷好,放回了竹筒之中,并重新绑到了白鸽的腿上。 “宝贝儿,还得再辛苦你一趟!”说着,高力士温柔地抚了抚白鸽的后颈,然后抓起一把小麦,放到了它的面前。 白鸽低下头,飞快地将高力士手心的小麦吃光,而后昂起头,极通人性地点点头,又“咕咕”地叫了两声,紧跟着便一振双翅,笔直地飞向西方。 送走了信鸽之后,高力士低下头,看向那空荡荡的茶杯,再次叹息道:“唉!看来是真的没机会品尝啦!” 但这时,李泌却笑着摇了摇头:“阿翁,世事难料啊。即便是阿翁您,也未必能料准所有的事情吧?” “说得好!”高力士瞪起了他那一直眯着的双眼,露出了兴趣十足的神情:“说起来,我倒是也挺希望能有机会尝一尝小陆的手艺的,那么我们就拭目以待吧!”说完,他便再次眯起了眼睛,藏好了自己的目光。 李泌伸手端过高力士面前的空杯,将它重新倒满后又放回原处,然后说道:“阿翁,我有件事想向您请教,还请您不要怪我多嘴啊!” “说吧说吧!”高力士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那我说了啊。”李泌笑了笑,而后正色道:“阿翁,我记得您在黄河渡口时说过,要送英武可汗过了雁门关才算完,可怎么第二天就悄然返回,只留下那些士兵继续尾随呢?恕晚生多嘴,若是英武可汗真有异心,那些士兵们恐怕连报信的能力都没有吧?” “对对!你说的一点不错!”高力士的语气中透着淡淡的赞许。 “那您还……”李泌满脸的不解。 高力士哈哈一笑:“因为啊,我早已把磨延啜这个人看透啦!他绝不是那种心里藏着天下的枭雄,而只是一心想做大哥的江湖汉子而已。只要大唐朝廷敬他几分,他就绝不会做出谋反这种事啦,因为他嫌麻烦。说实话,就连那些士兵,也是我做给陛下看的。若是依我的意思,根本不用人看着,任他来去就好了!” 说到这儿,高力士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说起当今圣上,那自然是英武圣明,但若说起识人这点,恐怕还是咱家这把老骨头,要高出一筹啊!” “阿翁高见,晚生佩服!”李泌及时地拍了个马屁,而后又说道:“阿翁,既然说到识人,我又有一句可能不当讲的话,还得请您先恕我的罪。” “但说无妨。”高力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李泌轻咳了一声,凑到了高力士身边,轻声道:“阿翁您觉得……安禄山到底会不会造反?” 高力士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不见了。他的眼睛依旧眯着,但神情却显得极为严肃。 沉默了片刻,他才沉声道:“这样的话,以后再也不要问了。” 李泌似乎有些被吓到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不过高力士没等他回答,便接着说道:“跟你说心里话,依我看,安禄山此人狼子野心,若有机会,必然造反!” 这句话说得声色俱厉,李泌顿时露出了骇然的神情。 但说完这句话,高力士的语气却又转为了平和:“不过至少目前来看,他是没有这个机会的。虽然他镇守三镇,兵强马壮,但镇守各地的忠臣猛将也不在少数,他们麾下的兵马十倍于他。若是他执意谋反,最后的结果定然是自寻死路。” “所以说放轻松些,安禄山这只小蚂蚱,是翻不起什么大浪的!”说着,高力士伸出拇指与食指,在面前比出蚂蚱的大小,而后便轻松地笑了起来。 瞧着他那两指间长不盈寸的缝隙,李泌的神情也变得轻松了起来,嘴角也自然地上扬,露出一抹微笑。只是在他的目光深处,还藏着一缕微不可查的凝重,经久不散…… 洛阳城的牡丹苑,已经笼上了一层浓重的秋意。仅仅三日之隔,园中的牡丹便已尽数凋谢。它们似乎也发觉了,原本聚在园中的人们大多都已离去,再开下去也没有几个人来看了。 拿到陆羽留书之后,阿宁可没听他的话,而是立刻将此事告知了众人,随即便同洛淼等人火速赶往约定之地。 然而,到达那里之后,陆羽早已没了踪迹。店小二因为害怕,根本连门都没出,自然也是一无所知。 人们在四周搜寻了许久,也没发现陆羽的踪迹,只是找到了侥幸逃脱的朱放与欧阳寻二人。在他们的讲述中,人们很容易地猜到了动手的人是辩秀与出刃,于是便又顺着前往长安的官道搜寻他们两人的踪迹,但始终没有结果。 到了第三天新娘回门的日子,王家人便带着王蕙一起返回金陵王家。 这些人除了武灵娇以外,要么不会武功,要么武功平常,都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便也很知趣地躲远些,免得再添麻烦。 阿宁已经回到了京城守株待兔,洛淼等人则将目标扩大到了田间小路,荒野村落之中,继续寻找陆羽的下落。 如此一来,牡丹苑自然就变得空无一人了。 园中的柳树也已经快要凋谢了,枝条上稀稀拉拉的几片叶子在秋风中发出沙哑的响声。 忽然,随着柳枝的再一次下落,一个身穿青衣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了树下。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一尊铜像。 不多时,又一阵秋风拂过,一道身穿白衣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前三尺远的地方,与他相对而立。 青衣人皱了皱眉:“我约的人明明是她,怎么是你来了?” “她猜到你想说什么,不愿意来,就让我替她来了。”白衣人淡淡地说道。 青衣人哼了一声:“好,那我就直说了,你们知不知道辩秀他们把人抓到了哪儿去?” “不知道。”白衣人的语气依旧平淡,说完,他便要转身离开。 “那五色氤氲的毒总是你们做的吧?她到底想怎样?”青衣人盯着白衣人的背影,厉声说道。 白衣人的身子一僵,缓缓地转过身,迎上了青衣人的目光。而后,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她到底想怎样?你会不知道?” 青衣人沉默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有些绝望地说道:“我不想耽误她。” “你已经耽误她了!”白衣人厉声喝道。“为什么不去试试?也许她要的跟你想的不一样呢?” “还是你试试吧!你可以给她更好的。”青衣人颓然地说道。 白衣人哼了一声:“这个不用你说,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不会客气。”说完,他一甩袍袖,便如同乘着秋风一般,飘然远去了。 而青衣人则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而此时的陆羽,正位于长安城东的郊外。 一千多年前,在这个地方有过一次有名的饭局,至今仍被人们常常提起。 这个地方,叫做鸿门。 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端到了陆羽的面前,陆羽颇为享受地吸了吸鼻子,而后举起勺子舀了一大口,尽数送进了嘴里。 “嚯!好烫!好烫!”陆羽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一边冲着对面的老翁竖起了大拇指,等他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才由衷地称赞道:“老板,您这羊肉泡馍可真不是盖的!真香!香!” 那老板已经有了一把年纪了,一听这话顿时笑得胡子乱颤:“好好好!香的话一会儿就再来一碗!我请客!” 就在这时,一阵鸽子的鸣叫声响起。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从天而降,精准地落在了辩秀的手上,让他拆掉了绑在脚上的竹筒。 而后,那鸽子又冲天而起,借着夕阳的最后几丝光芒,翩然远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二十章 羊肉泡馍与茶 展开纸条前,辩秀先瞧了瞧陆羽那正与老板谈笑的背影,露出一丝无奈而又讥讽的笑容。 自从落入他们的手中后,陆羽见逃走无望,便放弃了反抗,但却摆出了少爷脾气。一路上见到酒楼就要吃,见到客栈就想歇。 为了躲避洛淼等人的追踪,辩秀原本选的就都是人迹罕至的小径,再加上陆羽这么一折腾,出刃又从来不管安排事务,辩秀自然便心力交瘁了。 好不容易到了这距离长安城只有不到十里的鸿门,陆羽又嚷着要吃这里的一家羊肉泡馍。在陆羽的一番软磨硬泡之下,辩秀被烦得受不了了,只好答应了他的要求,让他来这家“李记羊肉泡馍”吃上一顿。 辩秀的无奈便是由此而来。 而他脸上的讥讽则是因为,面前这个吃着泡馍的公子还不知道,他需不需要到达长安,其实还是个未知数。 就这样,辩秀笑着垂下头,将手中的纸条轻轻展开。纸条上清晰地写着一个大字—— 杀! 前方不远处的陆羽,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他仍旧在与老板热情地聊着。 一边嚼着馍,陆羽一边含混地说道:“老板,不瞒你说,我两年多之前就听朋友说过你家的店。她还跟我说你经常外出,她来这里吃过好多次也没见过你,我今天第一次来便遇上了你,可真是够幸运啊!” 不用说,陆羽口中的朋友便是阿宁了。 老板点点头:“嗯嗯,看来咱们还挺有缘啊!怎么样,再来一碗?” 陆羽摇摇头:“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还是算了吧!不过老板,您这儿有没有茶啊?” “有倒是有,不过不是什么好茶。怎么?想喝点?”老板笑着说道。 “拿来点儿嘛!顺便把火炉与水壶也拿过来,我给您泡上一杯!”说着,陆羽已经开始挽起了袖子。 老板顿时一喜:“呦!公子想露一手?小王,听到了没?把茶叶跟水壶、火炉之类的都拿上来!” “好嘞!”那叫做小王的伙计应了一声,小跑着奔向后厨。 没多久,他便将老板口中的这些事物一样不少地拿了过来,摆到了陆羽的面前。 小火炉内的木炭烧得通红,没用多久便烧开了水壶中的水。陆羽伸了个懒腰,很是随意地抄起了水壶,行云流水般地完成了烫杯、洗茶的步骤,而后面带笑意地将一杯澄澈清碧的绿茶摆到了老板的面前。 “老板,尝尝我的手艺!”陆羽很是自信地说道。 清茶入喉,老板双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光芒,高声赞许道:“不错!真不错!我喝这东西本来是凑凑热闹,不过我跟我店里的这些伙计,泡出来的都是跟药汤味道差不多的东西,哪像你泡得这般清爽可口?呦!不错!回甘的味道也恰到好处,真是神乎其技!” “这算不了什么。”陆羽微微一笑:“老板您如果想学,我可以教给您啊!虽说口感未必和这杯茶一模一样,但也肯定不至于像药汤一样。” “真的?那你快教我!”老板满脸期待地说道。 陆羽也不藏私,当下便将这套泡茶的手法倾囊相授。那老板虽然年事已高,学东西倒是快得很。陆羽教了一遍之后,他便掌握了这套手法,当场实践了一次,也没什么纰漏。 喝着自己泡的茶,老板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看来我今后也要爱上这东西了!”说着,他用真诚的眼神看着陆羽:“年轻人,从你这学了这门手艺,我也算欠了你一个人情。我老头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欠过几次人情。不得已欠了的,也都还清了。这样,你有没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老头我看看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陆羽心中苦笑:“老伯,我身后这些人可都不是好惹的,你一个开饭馆的老头能有什么办法?” 但瞧着老人那真诚的目光,陆羽又有些不想撒谎了,于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既然这样的话,老伯你能不能帮我把我身后这些讨人厌的家伙们解决掉?他们一直跟在我后面,我还真觉得挺烦的呢!” 陆羽满心以为,老人听到这话以后,定然会目瞪口呆。然后便会试探着问陆羽是不是在开玩笑。这样的话,陆羽便顺势说自己是在开玩笑,将此事就此揭过。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老人在听了这些话以后,并未有任何惊讶的神情,而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小事。”然后,他用手掌按着桌子,霍然起身。 这一刻,陆羽只觉老人化作了一道滔天巨浪,在刹那间呼啸而出,将陆羽身后的人们尽数淹没。这些人中包括辩秀,包括出刃,包括那几十名身着黑色劲装的随从。 没有一个人,能躲开这道巨浪。 陆羽惊得张大了嘴,连呼吸都已不觉停滞。他想伸手去触摸那面前的水光。但念头刚起,一股恐怖的压力便笼罩了他。在这股压力之下,他连一根手指都难以动弹。 下一刻,这滔天的巨浪便消失无踪。老人又变成了那个平凡的老板,静静地站在陆羽的对面,脸上带着淡然的笑意。 而在他的前方,辩秀等人宛若变成了一堆木雕泥塑的人偶,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有那么一刹那,场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然后,那些呆立着的人们便一个接一个地摔倒在地,发出一连串的“扑通”声。 直到此时,那罩在陆羽身上的压力才彻底消失。他“啊”地大叫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伸出手指指向那些倒地的人们,想要说些什么,但发出的声音却只有:“他、他、他们、他们……” 半晌,他跳跃着转过身,朝着老板一躬到地,战战兢兢地说道:“前、前辈,大恩不言谢。不知前辈如何称呼?晚辈定当铭记于心,终生感念。” 陆羽原本用“您”来称呼老板,只是因为老板上了年纪,内心却并没有太大的敬意。然而此时,他已彻底折服于老板的实力,再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只是解决这几十人,或许还不算什么,因为陆羽觉得洛淼也可以做到。但老板刚才分明连动都没动,而只是凭借自身气势,便放倒了那数十名好手。这样的手段,陆羽别说见,连听都没听过。此时的老板在陆羽眼中,浑身宛若散发着不可直视的金光,说他是神祇也毫不为过。 老板的神色依旧淡然,他轻轻一笑:“我不是说了嘛!小事,小事,不用放在心上。”接着,他转头向伙计喊道:“小王,小王,这些客人不知怎么晕倒了,你先带着大家把他们抬进店里,然后再去请一个郎中过来!” 他这话说得略带焦急又毫不做作,不少感到奇怪的客人们一听这话,便消除了对他的怀疑,只把此事当作意外事件来看待了。 小王带着一众伙计立即忙了起来,准备将这些客人抬进店中。 但这时,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凸起。 那是一个人弓起的背。 他不住地颤抖着,似乎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但却始终没有倒下,而是一点一点地从人群中升起、升起……最终脊背向后一绷,宛若长枪般站得笔直,露出了他那张冷峻的脸。 “锵”的一声,雪亮的长刀已经弹出刀鞘,笔直地指向了老板。 “唉!看来有点麻烦了!”老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 话音未落,出刃便施展出了“八岐”之式。雪亮的刀光转瞬间化作八头巨蛇,如山岳倾倒一般压向老板的头顶。 老板抬起了手掌,一团漩涡般的气劲在他的掌中浮现。 与那山岳般的巨蛇相比,这漩涡小得可怜。但那巨蛇刚与漩涡相触,便化作了一缕缕水雾般的气劲,无声地被吸入了那道漩涡之中,没有剩下一丝一毫。 “客官,您这是怎么了?做梦吓着了?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老板一边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八岐”,一边还满脸关切地说道。 出刃一言不发。他本就不善言辞,此时更是完全放弃了争辩。只是默默地收回了刀,开始为下一招蓄势。 出刃的内力只是至境巅峰,并没有达到真境。但他的招式却已达到了与高力士等人一样的“有意无形”的境界。而且他的心志又极为坚韧。所以他敢肯定,即便是高力士也不可能仅凭气势便让他险些晕厥。 然而老板却做到了。 因此出刃肯定,面前的老板,是他有生以来,面对过的最强对手。 于是他决定使出他的最后一招——那在初次面对阿宁时使用过的,以快制敌的招式。 那一招现在已经有了名字,叫做瞬斩。 刀势已足。 出刃手腕一转,刀光便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斩出,如同在空间中跳跃一般,刹那间便来到了老板的跟前。 但就在它斩上老板咽喉的前一刻,一道荡漾的水波毫无征兆地挡在了它的面前。水波轻轻一荡,那道刀光便在水波中无声地消融了。紧接着,老板的身影也宛若水波般荡漾了起来,他轻轻一晃,便来到了出刃的跟前。 出刃刚想举刀反抗,便觉一股寒意从肩头直冲脚底,将他的身躯冻在了原地。 老板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出刃的身子便轻轻一晃,直挺挺地倒向了前方。 “这位客官啊,你好好歇歇吧。”老板接住了出刃的身体,便将他推给了赶过来的伙计们。 “唉,总算能歇会儿了,年轻人真有干劲。”老板长出了一口气,悠闲地晃着身子向店门口走去。 他的举动在人们看来自然是可疑的,但客人们都被他悠闲的模样影响,当真觉得刚才是出刃发了疯,老板出手制止,有的客人还为他喊起了好。 但就在此时,一道黑影骤然从倒地的人群中跃起,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从背后向老板扑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二十一章 旧时代的怪物们 老板双目一凛,如旋风般转回身,双掌向前一推,与那黑衣人的双掌碰在了一处。 狂风乍起,澎湃的气浪以他们的手掌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距离他们最近的陆羽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翻滚着倒飞而出。那几名正在抬人的伙计,也被吹得东倒西歪。 老板的身旁有一根粗大的廊柱,此刻也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幅度越来越大。最终“嘭”的一声,断成了两截,翻滚着飞了出去。 由它支撑着的一片屋顶顿时坠了下来,在空中碎裂成数十块瓦砾,向老板与黑衣人的头顶砸落。但那些瓦砾距离两人的头还有两尺多远之时,便被冲天而起的狂风高高卷起,向着四面八方散落。 那些客人们这次真的被吓到了。他们张皇失措地站起身,急急忙忙地逃离了这里。不少客人因为老板就在门口附近,所以连门都不敢走,而是直接越窗而出,逃之夭夭了。 陆羽原本吃饭的桌子,是一张放在门外的方桌,辩秀等人则站在他的身后。此时,这块区域已经变得一片狼藉,不少被风卷起的瓦砾都砸到了那些还没被抬走的人的身上,但他们还是一动不动,显然还未从老板之前的禁制中脱身。 狂风之中,只有辩秀挣扎着抬起头,瞪着眼睛看向那交手的二人,有些癫狂地笑道:“哈哈哈,这些旧时代的怪物们,还真是可怕啊!” “痛快痛快,有趣有趣!”黑衣人大喝一声,声音沙哑刺耳。说着,他的双掌猛地向前一推,借反弹之力脱离了老板的双掌,而后双臂向上一举,双手在头顶合拢,朝着老板当头斩落,如一柄暗金色的战斧! 老板的双手则一上一下地合握成拳。白浪般的光芒从他的手中涌出,化作一柄双手合握的阔剑,自下而上地斩向黑衣人的双掌。 两者相撞,顿时又掀起了一道气浪。那气浪炸裂开来,吹翻了黑衣人的兜帽,露出他那头灰白相间的乱发,以及被头发裹在当中的,一张布满了皱纹的脸。 下一刻,两人的手掌便已各自弹开。老板向后退了一步,神情庄重地说道:“朋友,不知你怎么称呼?老朽在江湖上也混了几十年,咱们还是先把话说明白些好,免得自己人之间伤了和气。” 说完这话,老板顿时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年轻时的日子。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这样的话他已经至少三十年没有说过了。 从三十多年前起,就没有哪个跟他作对的人,有资格让他说这样的话了。而那些有资格让他如此说话的人,则在更早的时候,便成为了他的朋友。 然而黑衣人却根本不买老板的账。听完老板的话,他哑着嗓子笑道:“别问我这些让人头疼的问题,来来来,我们再来比过!”说着,他便再次展开拳脚,向老板攻了过来。 对方的攻击如同狂风般猛烈,又如闪电般迅疾,转眼间便从来到了老板的面前。 老板两鬓的白发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飘扬而起,如同两面被撕扯成碎布条的战旗。 烈火般的战意在老板的眼中燃起。 从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活到如今,老板已经见过了无数的人、无数的事,名啊利啊什么的,在他眼里早已如过眼云烟。 对他来说,活着的意义,就是再多见见几样这个世界上不断涌现的新奇事物罢了。 比如说陆羽泡的茶。 但之前活过的那几十年,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在那段日子的前半段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武功。那个时候,总有与他志趣相投的朋友找他切磋;也有不少想置他于死地的对手向他索命。而这些,都要用到武功。 不过过了四十岁以后,这两类人就都变了。后者要么死了,要么逃了,要么放弃了;而前者与他见面后,也往往不再提切磋之事,只是端上一壶酒,一遍又一遍地聊着那些陈年往事。 从那时起,老板就开始手痒。但没人愿意跟他交手,所以他就只能忍着。 忍了几十年之后,老板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这种几乎不出手,出手也是随便几招就能应付那些自找麻烦的小辈们的日子。 然而此时,老板发现,他并没有习惯。因为当对方蛮不讲理依旧要动手时,老板的心中升起的竟然不是恼怒,而是久违的兴奋。 这一身武功,在随着他入土之前,终于又有了一次机会,在这世间绽放! “来得好!”老板大喝一声,手掌笔直地向前一推。白色的浪潮瞬间从他的掌中涌出,扑向那直冲而来的黑衣老者! 黑衣老人也大叫了一声:“痛快!”而后双臂在胸前一拢,暗金色的光芒顿时在他的身周一旋,化作一朵金铁般的暗金色的巨莲,将老人罩在其中。 那滔天巨浪转瞬即至,暗金色的莲花轻轻一转,便将那一道道白浪引向了两旁。 在莲花似缓实疾的旋转下,那看似无穷无尽的浪头也终于耗尽了力气,渐渐地变得虚幻了起来。于是黑衣老者将右臂向胸前一收,而后五指轻握,一拳击出! 金色的莲花立刻向内收拢,瞬间化作一颗硕大的拳头,迎着那已经有些虚幻的浪头,笔直地冲了过去! 那本就已经力竭的白浪在这铁拳之下顿时碎成了万千泡沫,消散一空。老板见状赶忙将双手向内一收,横档在胸前。一道瀑布凭空出现,挡在了他的面前。 铁拳与瀑布相撞,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而后便双双化作齑粉。老板与老者被反冲之力撞在胸口,各自倒退了一步。 陆羽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锋利了起来。因为他认出,黑衣老人施展的招式,正是不空曾经施展过的金刚界曼荼罗中的“供养式”! 尽管两者相比,有着些许的差别,但那只是招式衍生出的变化,二者的源头,必定一致! 并且,从那金莲与铁拳的律动中,陆羽还感受到了般若功的气息! 看着老人那一头杂乱的灰发,听着他那沙哑的声音,陆羽已经确定。他就是洛淼提过的,劫走智积的绝世高手,李静忠麾下最强的人。 “羽儿,你要记住,若是有一天他要对你出手,你千万别犹豫,一定要立刻就逃!” 程元振的话开始在陆羽的耳边回响,但陆羽却另有主意。 的确,像这样的怪物,陆羽自觉连他的一击也挡不下来。不过现在,在他的对面,可还有另一个与他不相上下的怪物啊! 想要杀掉他,恐怕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呼吸之间,白色与金色的光芒同时亮起,随着那两道身影的疾驰向前。各自拖着一道灿烂的尾焰,如两匹飞奔的骏马,呼啸着撞在了一处。 霎时,两种光芒变得无比璀璨。那些壮着胆子在远处看热闹的人,此时都不禁别开脸去不敢直视。老板与黑衣人的身影,已经被这耀眼的光芒彻底的淹没了。 这一刻,陆羽动了。他的双脚在地上一点,身体如闪电般窜出。散布周身的劲气在刹那间化作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将他的身躯裹在当中,咆哮着冲向那道绚丽夺目的金色光芒。 此时,黑衣人的前方有老板阻挡,陆羽使用的又是极其狂猛的“画龙”,一旦被它击中,即便是黑衣人修为在高,恐怕也难以承受。 眼见着自己的攻击马上就要命中,陆羽的眼中忍不住露出一丝喜色。 但就在这时,那原本灿烂夺目的金色光芒突然变得宛若烛火般柔和。黑衣人对面的老板只觉自己好似撞上了一面轻柔的纱帐,一身力道尽数用在了空处。没等他撤力换招,他的身子便因为失去了阻碍,笔直地冲了出去。而他的对面,正是满脸惊惶的陆羽! 若是没有陆羽,老板大可顺势前冲,将这招使完,然后再转身换招。 但此时陆羽挡在他面前,若是他将这招使完,势必会波及到陆羽。这一招打在黑衣老人身上没什么,但如果打在陆羽的身上……那就不是吐几口血那么简单了。 于是老板强行收力,身周的白色光芒随着他向左一转,与陆羽擦身而过,堪堪地避开了他。 这时,老板感到一阵疾风从背后吹来,他明知那是黑衣老人趁势突袭,但却已无力还击,只能拼命向左一闪,避开了要害。 “砰”地一声,黑衣老人的手掌正中老板的右肩,一击便将他打出了五丈开外。老板在空中极力化解力道,才踉踉跄跄地站住了脚步,勉强没有跌倒。 而在他的五丈之外,黑衣老人那枯瘦的手臂向前一伸,便轻巧地抓住了陆羽肩头。那包裹着陆羽的巨龙在他的面前宛若纸糊的一般脆弱,随着他轻轻一晃,便碎裂成无数的碎片,化为乌有。 五道雄浑的内力顺着他的指尖冲出,陆羽只觉一股股热流从他的肩头涌入,瞬间涌入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封住了他全身的经脉。 黑衣老人手臂一挥,便将陆羽如包袱一般甩到了肩头。而后身影一晃,便如一阵狂风般消失在了原地。 老板双目一凛,想要追上去。但刚一提内力,便觉右肩一阵剧痛,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哼了一声。 “哼,让你先跑一阵儿吧!”老板一边揉着肩膀,一边盯着黑衣老人离去的方向,满脸忿忿地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二十二章 这个坏掉了的世界 被老人扛在肩头,陆羽只觉耳边尽是绵延不绝的风声,其他的声响几乎被彻底掩盖了。他睁开眼向四周望去,目中所见,也都是一片片模糊的光影。 老人的速度,比奔马更快! 而他的一只胳膊,则始终将陆羽紧紧地箍住,不让他有半点机会脱身。 事实上以他此时的速度,陆羽即便能从他的手中挣脱,十有八九也会摔得筋断骨折了。 眼见逃走无望,陆羽便索性闭上眼睛,休息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羽觉得耳畔的风变得柔和了,一阵有些杂乱的鸡犬之声出现在了他的耳中。于是他睁开了眼,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原来他们此时正站在一个村子的入口处,面前数丈远的地方,两个身穿皂衣的精壮汉子正迎面走来。其中一人牵着一头膘肥体壮的白猪,白猪腹部隆起,**突出,显然是一副待产的模样。另一人则怀抱着两只母鸡,母鸡在他的怀中咯咯地叫个不停,却无法摆脱他那两只铁钳般的手臂。 在他们的身后,跟着一对衣着破旧的老夫妻。两位老人显然有些怕他们,不敢过于接近,但却又不甘心远离。只能在距离他们一尺远的地方苦苦地哀求:“官爷,您就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老两口吧,我们儿子前些年在南诏战死了,媳妇也跟人跑了,只剩下我们老两口和一个两岁的娃娃。你们把这些都拿走了,我们可怎么活啊?” 老两口说得声泪俱下,可那两名皂衣男子却不为所动。仍然牵着猪抱着鸡笔直地朝前走。 这时,老翁又开口道:“官爷,您就不能再宽限两天吗?您看这老母猪马上就要生了,等它下了崽,我立刻把它卖了,还清地租,您看成吗?” “少废话!”皂衣男子伸手猛地一推,将老翁推倒在地。而后指着他声色俱厉地吼道:“宽限两天宽限两天,你自己说说,我已经宽限你多少天了?这地不是我的,这地是韩国夫人的,期限到了地租收不上来,我们兄弟俩也要受连累!滚滚滚!别在我面前碍眼!” 说着,皂衣男子又用力一挥胳膊,将爬起来的老翁再次甩了出去。 在他们的身后,村民们或三或五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他们脸上的神情各不相同,有的同情,有的冷漠,有的愤怒,有的讥嘲……但就是没有一个人真正地站出来。 黑衣老人已经停了下来。他那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切,那双满是沧桑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而他那只箍着陆羽的胳膊,不知何时也已经垂到了身侧。 陆羽顺势落到了地上,一转身便想逃走。但老人那沙哑的声音却如惊雷般在他的耳边炸响:“你逃不掉的,别费力气了!” 宛若被雷电劈中了一般,陆羽顿时定在了原地。片刻之后,他转回身,满脸疑惑地看向了老人。 以往老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一股癫狂之意。再加上他那毫无逻辑的言行,自然便被人们当成了个疯子。然而此时,他对陆羽说得这句话却丝毫不显癫狂,反而带着一股摄人心神的沧桑之感,让人不自觉便沉浸到他的话语之中。 “你不是疯子?”陆羽紧盯着老人说道。 老人伸出手,将额前的长发拢到脑后,用一根草绳扎好。而后他抬起头看向陆羽,满不在乎地笑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疯与不疯,又有什么差别呢?” 此时,他的那双眼睛如湖水般清澈,与之前乱发下的那双混沌无神的双目相比,简直是天差地远! 陆羽哼了一声:“对,确实没什么差别,不管你疯还是不疯,你都是我的敌人;不管你疯还是不疯,我都没办法从你的手上逃走。” 老人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于是陆羽转身瞧向那即将离开的两名男子,伸出手指指向他们,怒气冲冲地道:“不过眼前的这件事,你总是要管的吧?” “哦?为何要管?”老人反问道。 “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帮助李静忠,可能你有你的苦衷。但眼前的事应该是与李静忠无关的事吧?碰上这样不平的事不管上一管,学这一身功夫还有什么用处?”陆羽义正言辞地说道。 “好啊,那你就去管吧!”说着,老人伸手在陆羽的肩头轻飘飘地拍了一掌,一股凉意便顺着陆羽的肩头流向他的全身。陆羽猛地打了一个寒颤,然后便发觉自己的一身内力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诧异地看了老人一眼,然后便纵身而起,闪身来到了那两名男子的近前。 那两名男子见有人前来,便想先问清对方的来意。 但陆羽二话不说,来到他们跟前,挥手便击出了一招“雨花”。 这两名男子只是气力大些,根本不懂武功,如何能抵挡陆羽的绝招?于是一招之下,两人便被掀翻在地,嘴里发出一阵阵的哀嚎。这还是陆羽手下留了情,否则他们此刻说不定就已经见了阎王了。 “哎呦,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倒地的两人见陆羽向他们走来,连忙忍着痛哀求道。 不过陆羽根本没理他们,而是紧走几步,将那两只原地乱飞的鸡抓到了手里,又将扔在地上的绳子捡起,抱着鸡牵着猪来到了老两口的面前,将鸡与拴猪的绳子送到了老两口的手中。 “谢谢啊,谢谢。”老两口赶忙向陆羽道谢。但紧接着,他们便小跑着来到了那倒地的两名男子的跟前,小心翼翼地将他们扶了起来,那失而复得的鸡与猪尽数被他们抛到了一边。 而那两名男子的神情恢复了原本的蛮横,他们瞪着老两口,恶狠狠地说道:“好啊!你们居然敢找打手?怎么着?以为有了帮手就可以欠债不还了?” “不不不,”老翁连连摆手:“官爷啊,这人跟我们素不相识,我们根本不认识他啊!” 老妇也连忙附和道:“就是就是,官爷,我们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啊?这事跟我们毫不相关!不管我们的事啊!” 三丈以外的地方,陆羽正呆愣地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一这一切。 他实在想不懂,自己已经打倒了那两人,这对老夫妇怎么还对他们毕恭毕敬?而且还忙着与自己这个帮他们的人撇清关系? “怎么?想不懂是么?想不懂他们怎么会这样?”沙哑的声音从陆羽的耳边传来。不知何时,黑衣老人已经无声地来到了他的身旁。 陆羽木然地点点头:“是啊,的确想不懂。” “很简单啊,因为你救得了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啊!你走之后,他们还是要面对收租的人,若是得罪了人家,他们之后能有好果子吃?再说了,你没听到吗?他们欠得可是韩国夫人的地租啊!贵妃娘娘的姐姐韩国夫人啊!若是她一个不高兴,这些人还会有命在吗?”黑衣老人淡然地说道。 “那他们干脆搬家不就……”话还没说完,陆羽便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面前的两位老人已经风烛残年,他们还有力气搬到哪里去?再说,毗邻长安的此地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又能好到哪? “呵呵,从京城到州县,到处都是欺压贫民的贵族,这个世界已经坏掉了啊……”黑衣老人露出一丝苦笑,宛若梦呓般地说道。 陆羽紧皱双眉:“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有!当然有!”一道精光在老人的眼中骤然亮起:“那就是把这个世界彻底打碎,再重新建造一个世界。建造一个没有贵族,众生平等的国度!” 陆羽愣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看来这就是你帮助李静忠的原因了。” 老人依旧是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陆羽冷哼了一声:“你们有什么政治理想我不管!不过眼前的这件事我既然插手了,就要管到底!” 说着,他迈开大步来到了老两口与那两名男子的面前,朗声道:“喂,他们欠多少地租?” 两名男子见他走来,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但见老夫妇还在一旁,不想丢了面子,于是两人在对视一眼之后,左首边的那人轻咳一声说道:“恩,算上利钱,一共是三两银子!” 陆羽伸手入怀,掏出一块银元宝,随手扔了过去。 那男子赶忙伸手接过元宝,上下左右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然后满意地点点头,面向老两口说道:“早这样不就简单了,让我们废了这么多力气。” 老两口见此情形,赶忙又跑回陆羽的面前,对他千恩万谢。 想到他们之前的模样,陆羽的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厌烦。于是他脚步一转,闪身绕过了两人,再度来到了那名拿着银子的男子面前。 那人顿时一愣:“公、公子,您还有什么见教?” 陆羽微微一笑:“见教什么的倒是没有,只是最近有些闲,想活动活动。这样吧,送地租的时候,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可好?” 那人心道:“当然不好啊!”但瞧着陆羽那暗含杀气的眼神,他的头就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去:“好好好,那就有劳公子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三十三章 除盖障式 紫荆别院,位于长安城西北的渭水之畔,因其周围生长着一大片紫荆树而得名。杨贵妃得宠后,当今的天子便将这座别院赐给了她的大姐韩国夫人,作为她在长安城郊的居所。 当然,别院附近的大片农田也一并赐给了她,任她租赁买卖。 而最近正赶上收租的日子,韩国夫人一家人便一起住到了这里,准备收完了地租再返回长安。 渭水之畔地势开阔,这一家人在这里跑跑马,钓钓鱼,日子过得倒是颇为惬意。 但管家老张可是头疼的不行。 收上来的每一份地租,都要他仔细点齐,防止那些外派的家丁们谎报。而一旦出了差错,韩国夫人的丈夫崔峋那关可不好应付。 除此之外,还有更麻烦的事,那就是他与韩国夫人那见不得光的关系。自从妹妹得到皇帝的宠爱之后,连带着自己受封之后,韩国夫人便一天比一天看不起自己的丈夫崔峋了。于是她便开始找其他的男人寻欢,老张就是她找的第一个姘头。 在那之后,她又命令老张给他找了许多或英俊,或健壮的男子,来供她享乐。而老张则被她留在了府中做管家,以备不时之需。 按说这么多年下来,她对老张早已厌倦了,所以平时已经几乎不会再勾搭他。但此时到了长安城外,韩国夫人一时找不到她的那些“新欢”,便又想起了老张这个“旧爱”。自从到了这紫荆别院,便经常与他眉来眼去,毫不顾忌她丈夫崔峋是否在场。 这可把老张弄得心惊胆战,毕竟若奸情败露,韩国夫人有皇帝与贵妃护着,谁也不敢拿她怎么样,但老张这个无权无势的“奸夫”说不得就要被拿来泄愤了。 好在这样的日子眼见着就到了头:除了牛王庙村一带的地租还未收齐以外,其它的租金都已入账。 “看来得催一催赵家的那两个兄弟了!”老张这样想着。 就在这时,一名家丁小跑着奔了过来,到了他面前后喘匀了气,才小心地说道:“张管家,赵家兄弟回来了,说是租金已经收齐了,正在门口候着呢!” 一听这话,老张顿时喜出望外,但脸上却还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装作淡然地放下手中的账册,点了点头轻声道:“好!让他们进来吧!” 家丁应了声“诺”,便转身跑了出去。 不多时,两个身穿皂衣的青年男子便一前一后地进了门,走到了老张的面前。老张一面装作低头看账,一边沉声道:“地租都收上来了?” 说完,他便皱着眉抬起了头。然后,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因为那两个人中,有一个人是他从未见过的。 “赵大!怎么带了个生人来?你兄弟赵二呢?”老张冲着面前的高大男子说道。 赵大赶忙谄媚地笑道:“张爷,我那兄弟这两天染了风寒,我担心他来会把病过给大伙儿,所以让他在家里歇着呢!这是我远房的一个表弟,我觉得钱有些多,怕沿途出了闪失,所以就让他陪我一道来了。”说着,赵大转过身,指了指他身后扮作家丁的陆羽。 陆羽闻言便走上前来,微笑着朝着老张施了个礼,而后扭头瞟了赵大一眼,目光中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寒光。 原本他对赵家兄弟是有几分怜悯的,觉得他们也是受人指派,身不由己。但他跟着赵家兄弟回了家,看了他们的账簿才知道,原来那对老夫妇欠的地租只有二两多一些,他们却硬向他们要三两。不用说,剩下的部分自然是进了这两兄弟的腰包了。 得知了此事之后,陆羽对他们便再没了客气,直接用点穴法将赵二定住然后逼着赵大带他来到了这紫荆别院。 见陆羽举止还算有礼,老张的不悦便减轻了不少。于是他撇了撇嘴说道:“好吧,那把钱拿过来吧!” “好嘞!”陆羽立即走上前来,将一直宽约尺余的木盒摆到了老张面前的桌子上,笑着应道:“张爷,一共是纹银一百五十六两,全在这儿了,您数数?” 老张伸手掀开盒盖,先点了点上下两层的银子数,看了看它们的色泽后便扣上了盖子,伸手端起盒子掂了掂它的重量。 做了这么多年的管家,老张对于数钱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套。双手一掂便能估出银子的重量,上下误差不超过三钱。再结合银子的大小与色泽,就能准确地判断出银子的真假,自然不怕别人骗他。 掂了掂盒子后,老张满意地点点头:“不错,银子没什么差错,你们可以下去了!” “张爷,小的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张爷应允。”陆羽拱手说道。 老张顿时又有些不悦,心说:“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居然也敢提什么不情之请?”好在地租收齐的喜悦还没有散去,于是他强压怒气,不耐烦地说:“有话快说!” “张爷,我见那些租户大多家境贫寒,不知您可否发发善心,免了他们两年的租金呢?”陆羽向前一步,恳切地说道。 一听这话,老张顿时拍案而起。他心想你以为你是谁?这种事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吗?当自己是救苦救难的佛爷了? 用手指指着陆羽的鼻子,老张张口便要让他滚。但这时,他看到了陆羽的眼睛。那双眼睛宛若一对深不可测的漩涡,在刹那间便将老张的心神吸入其中。 老张只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被吸入了其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操控着,凝成了麻花般的形状。而随着身体的失控,他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而在赵大的眼中,事情是这样的:陆羽说完免租的请求后,老张便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朝陆羽伸出了手指,张口准备开骂。但突然间,他停止了一切的动作,有些呆愣地定在了那儿。而后,他的手臂缓缓落下,有些木然地说道:“这件事我说了不算,要夫人发话才算数。” “那就带我去见韩国夫人吧!”陆羽理所当然地说道。 “好!”老张点了点头,之后便转过身,脚步僵硬地走向门口。 陆羽迈开脚步跟了上去,路过目瞪口呆的赵大身旁时,随手点了他的穴道,将他定在了原地。出门之后,又立即关紧了房门。 龙盖寺一脉传自善无畏,在佛教中属于密宗。密宗一派,既密在佛法,又密在武学。这一派的武学中,有的武功与中原常规武学大相径庭,它们并不是用招式与内力来伤敌,而是用自身的意识去操控他人的意识。换言之,就是催眠术。 而陆羽的这门催眠术,是胎藏界曼荼罗中的“除盖障式”。这门武功顺着用,是解除自身的催眠;逆着用,便是催眠旁人了。 习武之人往往武功越高,意识越坚定,也就越难被催眠。但像老张这样不通武艺之人,催眠起来就容易地多了。也正是因此,陆羽才能够一击得手。 不过说到底,武学之路其实殊途同归。武功练至大成,即便不懂催眠之术,也同样可以操控他人的意识。比如老板用气势放倒辩秀等人的手段,便与催眠术异曲同工,并且比一般催眠术的威力还要强得多。 跟着老张穿过一段长廊,陆羽便来到了这别院的后花园。远远地便能瞧见一众侍女在花丛中采摘着盛放的秋菊,将它们搭配着插进一只只白瓷花瓶之中。 而在花园中央的石桌旁,一个身材丰腴的中年妇人正坐在那里,淡然地看着那些采花的侍女。 听到脚步声,她便立即向这边转过头。一瞧见来人是老张,她的眼中顿时露出了喜色。等到老张来到她身边后,她立即拍了拍身边的石凳,喜滋滋地说道:“张管家,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快来这里坐!”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老张这次却没有过去,而是木然地闪过身,让出了身后的陆羽。 韩国夫人顿时心生不悦,但还没等她问话,陆羽便抢先开口道:“夫人,小人见那些租户实在可怜,不知您能否发发善心,免了他们两年的地租呢?” 韩国夫人愣了片刻,然后勃然大怒。不仅气陆羽的放肆,也气老张的不晓事。这样的人骂走就好了,带到她面前做什么? 于是她决定先骂走陆羽,再训斥老张。 但当她的目光与陆羽的双眼接触后,便产生了与老张之前相同的反应。 “好!”她点点头,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就、如、你、所、说,免、去……” 就在这时,一道灿烂的白光骤然亮起,笔直地斩向陆羽的咽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二十四章 出鞘剑,杀气荡 那白光快似闪电,转眼间便到了陆羽的跟前。陆羽根本来不及躲闪,视野便已变得一片雪白。 但这时,一只干枯的手如鹰爪般探出,从他背后抓住了他的衣领,然后带着他向后方掠去。不过那白光实在太快,还是赶在陆羽退去前的最后一刻,扫中了他的胸膛。 陆羽只觉胸口如被铁锤击中一般,痛呼一声,喷出了几滴鲜血。 下一刻,他便觉自己宛若腾云驾雾一般飞出了后花园。眼中的景物飞一般地向后退去,几个呼吸之间,陆羽便越过了高大的院墙,穿过了宽阔的旷野,瞧见了那看上去流速极缓的渭水。 而后,他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渭水之畔。 到了这里,那抓着他的手才将他轻轻地放到地上,顺势向他体内度了一股内力,化去了那白光残存在他体内的劲气。 陆羽咳了一阵,又用袖子擦了擦留在嘴角的血迹,这才抬起头望向一旁的黑衣老者,有气无力地说道:“老家伙,谢啦!” “不必道谢,我救你只是因为你现在还不能死而已。况且,现在我们尚未脱离险境,即便要道谢,也为时过早了。”黑衣老人淡然地说道。 “什么?”陆羽疑惑地顺着老人的目光瞧去,这才发现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中年人正笔直地站在他们面前五步远的地方。秋风静静地吹动着他衣袍的下摆,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双方沉默着对视了片刻,最终老人先开了口:“徐怀秋,在这儿见到你还真有些意外啊!你不是应该守在长安城吗?” “这人居然是徐怀秋?”陆羽心中一惊,接着又生出一股无奈:可惜此时的情形不那么融洽,要不然就可以问问他那块血玉的事了。 “不意外,我已经找了你很久了。”徐怀秋面无表情地说道。 “哦?找我做什么?”老人有些意外地问。 “杀你。”说着,徐怀秋的眼睛亮了起来,浓重的杀意从其中透了出来。 “啊?哈哈哈!”老者的笑声中带着些许的揶揄,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刚听到了一个笑话。 而徐怀秋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神情淡然依旧。 瞧着他的神情,老人渐渐止住了笑声,眼中亮起了火焰般的光芒。“那就来试试吧。”老人沉声道。 徐怀秋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好。”话音刚落,他便跨越那五步的距离,瞬间来到了老人的面前,右腿旋风般扫向老者的腰间,在雪色光芒的笼罩下,这条腿就宛若一柄无坚不摧的斩马刀,似要将挡在它前方的一切劈成两半。 “躲远些。”老人头也不回地冲着陆羽说道。一边说着,他一边将右手向左一推,迎向那只踢过来的脚。 暗金色的光芒在他的掌心亮起,如一面厚重的盾牌般挡住了那踢来的一脚。而后,老人五指向内一合,便想顺势抓住徐怀秋的那只脚。但只见徐怀秋的脚尖一转,他那被白光包裹着的右脚就像一只灵巧的游鱼一般,紧贴着老者的手掌滑了过去,然后无声地落到了地上。 几乎就在同时,徐怀秋的身子向下一坠,左脚如旋风般扫出,直奔老者的脚踝。 将身前的手掌向旁一收,老者便纵身而起,如一只黑色的风筝般,凌空向后飘去。 但徐怀秋的攻击还没有结束。 扫出的腿刚一落地,他的身子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弹了出去。之前一直垂着的右手被他举到了胸前,五指合握成拳,直捣老者的胸膛。 老者胸前的衣襟顿时便被拳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赶忙抬起双手,虎口交叉着叠在身前,迎向那正朝他迎面而来的拳头。 伴着一声轻响,拳与掌碰到了一起。 下一刻,老者的身体已然翻滚着向后飞出,宛若一块被人扔出的石头。而徐怀秋的身体则缓缓地落到了地上,地面的尘土被他带起的劲气吹得向周围散开,勾勒出了一个径长两尺的圆。 另一边,老者足足飞出近十丈远,才手脚并用地停了下来。凑巧的是,他刚好停在了陆羽的身边。 之前老者让他躲远些的时候,陆羽就动了趁乱逃走的心思。但他也知道,在场的两人随便哪个出手,都能在一招之内要了自己的命。所以他不敢大张旗鼓地跑,只能慢慢地向后退,想着退得足够远了之后,在开始逃命,这样的话逃走的机会便会大上许多。 只是没想到他刚向后退了不到十丈,老者便被徐怀秋一拳打到了他的跟前。 瞧着老者那前所未有的狼狈模样,陆羽顿时愣在了那里,连应该做什么表情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老者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惊讶,不过在转眼间便消失不见。站直了身子后,老者没有立刻还击,而是随手一挥,点住了陆羽的穴道,然后才一晃身躯,再度回到了徐怀秋的面前。 此时,他看向徐怀秋的目光中,已经有了赞许之意。 “看来你的武功又有了突破,已经不弱于不空了,不错不错。不过若是想杀我,这样的武功恐怕还有些不够看啊!”说着,老者抬起了手掌,从上至下朝着徐怀秋的头顶压了下去。 而在徐怀秋的眼中,那原本明亮的天空,在瞬间暗了下来。那压向他头顶手掌似乎足有方圆百丈,如陨石坠落般,遮住了他头顶的整片天空。 徐怀秋将右手的五指合拢。内力化作白色的旋风破体而出,缠绕着他的手掌,凝聚成一道雪亮的刀光。而后他将手臂向上一挥,那道刀光便化作了一道呼啸的风,一往无前地斩向那漆黑的天幕。 两者相触,黑色的天幕立刻被狂风撕开了一道裂缝,透出了本该有的光明,徐怀秋顿时心中一喜。 然而下一刻,那道裂缝便迅速合拢,黑色的天幕在转眼间变得完好如初,再度向徐怀秋压了下来。 眼见着那黑色的天幕就要落到头顶。这一回,徐怀秋猛地纵身而起,千万道旋风从他的体内涌出,裹住了他的身体。他整个人就这样化作了一道巨大的风刃,带着开天辟地般雄壮的气势,自下而上地斩向那黑色的天幕! 伴着一声裂帛般的巨响,白色的风刃将那漆黑的天幕一刀两断,而后扶摇直上,冲入了那辽阔的天空。 但这时,老者又击出了另一掌。暗金色的掌影长达数丈,如大鹏的垂天之翼般朝着徐怀秋横扫而来,宛若驱赶一只渺小的麻雀。 此时的徐怀秋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眼见着那巨大的掌影迎面而来,却也无力躲闪, 无奈之下,他只好将此时所能调动的全部内力聚在双掌,而后猛地向前一推。凛冽的暴风呼啸而出,旋转着凝聚成了巨大的白色龙首,拖着它那雄壮的身躯,冲向那似乎能镇压万物巨大手掌。 金光一闪,那佛陀般的手掌已然击中了巨龙的头颅。 好似琉璃碎裂的声音在这一刻响起,一掌之下,那巨大的龙头已裂成了千万块,而后化作了一缕缕无序的风,飘向了四周。而那手掌只是微微慢了一刹那,便以更快的速度挥出,击中了半空中的徐怀秋! 就像被蒲扇打中的跳蚤一般,徐怀秋翻滚着着飞了出去,斜着砸到了地上后弹了起来,又飞出了一丈多远,才重重地落到了地上,掀起了一大片的烟尘。 仰面朝天地躺在那里,徐怀秋没有立刻站起身,而是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儿。每一声咳嗽,都会带出一蓬暗红色的血雨。 然后,他一边咳着,一边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他想要站直身体,却一直在摇晃,因为那一掌几乎覆盖了他的全身。他只觉自己身体像是散了架一样,双脚用尽全力,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但当他瞧向远处黑衣老者的方向时,一向面无表情的他却浮现出了一丝笑意。那笑容极淡,但却无比真实,显露出了源自心底的欣喜。 金色的掌影在击退了徐怀秋之后便悄然消散。老者依旧站在原地,和出掌前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便是他的胸口,透出了一抹细小却明亮的银光。 那时一柄细若手指的长剑,剑锋从老者的前胸透出,滴血未沾;同样纤细的剑柄在老者的背后,被另一个人紧紧地握在手中。 那人青纱遮面,挡住了眼睛以下的面容。但从她的眉眼与身材的曲线上,还是很够轻易地辨认出她是个女人。 老者轻咳了一声,一条血线便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垂下头瞧了一眼那透胸而出的剑锋,老者虚弱地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在江湖中被人称作‘穿心剑’?” 女子轻笑了一声:“我也搞不清楚是不是我,不过你现在马上就要死了,这个问题还重要吗?” 老者惨笑一声:“没错啊,我都要死了,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呢?不过今天之事如果传出去,相信天下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的。” 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谁能想到,太子与贵妃的人,有一天会联手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二十五章 渭水畔的战场 “哦?”蒙面女子双眉一挑:“你怎么知道我们为了贵妃和太子才来杀你的呢?” “首先,我知道一个故事。”老者将目光从胸前的长剑移开,挪到了徐怀秋的脸上,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约在十五年以前,有一个人为了给自己的义兄武崇行报仇,夜闯大明宫刺杀皇帝。在连杀数十人之后被高力士所败,落荒而逃。丽景门的侍卫们追了一夜,最后空手而回。” 说到这儿,老人的语气变得古怪起来,似疑惑又似嘲讽地说道:“不过也有人说,其实侍卫们是瞧见了刺客的。他们眼见着那名刺客逃进了寿王李瑁的府邸,但要搜查之际却遭到了当时的寿王王妃杨氏的阻拦。杨氏以死相胁,那几个侍卫害怕真闹出人命,独得皇帝专宠的寿王之母武惠妃会找他们算账,这才就此罢手,把这件事瞒了下来。不过这些都是山野传闻,我也说不好是真是假。徐先生,你觉得呢?”说完,老人冲着徐怀秋露出一丝微笑。 没等徐怀秋说话,那蒙面女子先开口道:“喂,姓徐的,用不用我让他现在就闭嘴?” 沉默了片刻后,徐怀秋摇了摇头:“不用了,即便是我要杀他,我也想把话说明白了再动手。”说着他瞧向黑衣老者,淡然地说道:“没错,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当年多亏了玉环救我,我才逃过一劫,所以我感激她的恩情,这些年便一直守着她。” “即便她们杨家已经成为一群祸国殃民的蛀虫?”黑衣老人沉声道。 徐怀秋冷笑了一声:“你们又是什么好人了吗?人活在这世上,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欲望罢了!” “那你又有什么欲望?难不成是……你对贵妃的感情,怕不只是感激那么简单吧?”老者反问道。 徐怀秋愣了片刻,然后用一副很是随意的模样说道:“随你怎么想。总之你就要死在这里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赶紧说!” 老者叹了口气:“唉!那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我吗?我这次只是一时兴起,陪这个野小子来帮帮那些租了杨家地的农户们,连贵妃的边都还没摸到,怎么会让你起了杀心呢?” 徐怀秋的脸恢复了一贯的木然:“我刚刚说了,为了杀你我已经等了些日子了。我想杀你,并不是因为这点地租的事情,而是因为李静忠的势力已经威胁到了玉环。无论你们想做的是什么,都不会对她有好处,所以我才要对付你们。而除你之外的其他人,杨家暂时还都可以对付。但是你不一样……” 敬畏的光芒从徐怀秋的眼中亮起:“你太强了,一旦你主动出手,比如说你想杀掉玉环,我想不出任何可以阻止你的方法,所以我只能先下手为强,把你杀掉。” “哦,我懂了。”老者很是理解地点点头,借着将头向后一转,瞟着后面的蒙面女子说道:“所以说,夫人你杀我的理由也是如此喽?担心我们威胁到太子?” “不错,不过我也想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太子的人?难道不是应该顺理成章的怀疑我们都是为了贵妃才出手的吗?”蒙面女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老者淡然一笑:“这个简单啊!以你们两个的武功,即便正面出手,也有不小的机会杀死我,你干嘛还要忍到此时?即便是为求万无一失,你也可以在我全力出手之时便动手,没必要等到他受伤。综合这些来看,你们两个绝对不是同一阵营的人,而有理由杀我的,除了贵妃也就只有太子了。” 说完了这些,老者又瞧向徐怀秋,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杀了我之后,恐怕就轮到你了!” 蒙面女子冷哼了一声,对老者的言语不予理睬。徐怀秋则淡然地说道:“你不用挑拨离间,杀死你是我唯一的目的,也是一切的前提。杀了你之后,我是生是死,全凭运气就好!” “好!”老者由衷地赞许道:“为了杀我连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这样的决心真让人佩服啊!” 一听这话,徐怀秋又笑了。不知怎的,他今天特别爱笑。一边微笑着,他一边朝着老者拱了拱手,很是尊敬地说道:“多谢夸奖。不知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如果没有了,就请准备上路吧,一行大师!” 惊骇的神情瞬间在老者的眼中亮起:“你居然连我的身份都知道?” 徐怀秋笑而不语。 一行自嘲地笑了笑:“连秘密都没有了,看来我是真的该死了,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讲!”徐怀秋与蒙面女子齐声说道。 “你们为什么……”说着,一行皱起了眉,显出极为不解的模样。 “要让我说这么多话呢?”话音刚落,蒙面女子只觉一股沛然莫敌的力道从她手中的剑上传来,她握着剑的手还来不及松开,便被这股力道道。 话音刚落,一行便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哈哈哈,哪里有人疯了?哪里?”说这话,他居然放下了双手,寻找般地左顾右盼了起来。 此时,那泛着青光的长剑刚好刺向他的后心。眼见着自己就要一击得手,女子的眉眼间顿时浮上了一层喜色。 但就在那长剑即将刺中之时,女子只觉眼前一花,再去瞧时,一行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正当她疑惑时,一行的声音却陡然从左侧响起:“小女娃你用剑扎我,不跟你玩了。”说完,他的身影便如鬼魅般奔向远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二十六章 相见,重逢 徐怀秋深吸了一口气,调匀了呼吸。他先瞧了瞧一行逃离的方向,然后又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陆羽,眼中开始露出了杀机。 “你先去追他,灭口的事情交给我。”蒙面女子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道。 “好。”徐怀秋点了点头,转身便化作了一阵旋风,沿着一行逃离的方向追了过去。 远远地听着他们的对话,陆羽的心已经凉了半截。此时的他周身要穴被封,除了眼睛能动以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蒙面女子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慢慢地抬起了手掌。 “完了!”陆羽绝望地闭起了眼睛。但等了许久,那只手掌也没有落到他的身上。 于是他壮着胆子睁开了眼,只见那女子正定定地看着他,一双眼中缓缓地涌出了水光,似乎下一刻便要化作泪水流出。而她的那只手,则停在距离他的脸寸许远的地方,微微地颤抖着,好像要抚摸他的脸,却又迟迟没有落下。 “这是怎么回事?”陆羽觉得莫名其妙,看向女子的眼中尽是不解。 就在此时,蒙面女子那微颤的手突然并指成掌,如闪电般拍中了陆羽的肩头。 “还是动手了!”陆羽心中的侥幸被这一章彻底地击碎。以这女子的手段,杀他根本不用击中要害。只要随手一击,就足够让他筋脉尽断而亡了。 但这一掌落到肩头,陆羽却也没觉得有多痛苦。他只觉一股淡淡的凉意从女子的掌心传到了他的肩头,然后沿着一条条经脉散开,转眼间便传遍了他的全身。 陆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然后才发现,自己被一行封住的穴道已经被尽数解开。默默地运转了一下内力,也没有丝毫的不适,不像是被这女子做了什么手脚的模样。 “前辈,您的意思是……”陆羽知道,以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对方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所以他不敢轻易逃走,而是彬彬有礼地问起了对方的打算。 而那女子,却还保持着拍了陆羽一掌后的动作,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陆羽又提高了声音叫了她一次,她才回过神,匆匆地将手掌收回,然后转过头,沉默地看着陆羽。 陆羽见她不说话,只好又问了一句:“前辈,您打算如何处置我?”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便不觉地被对方的眼睛所吸引。那双眼中的水光忽明忽暗,似乎再被眼睛的主人极力克制着。另外陆羽还留意到,那双眼睛的两旁,已经可以看到几条细纹。想来女子的年纪可能已经不轻了,至少也不会是与他同龄的人。 就在陆羽盯着女子眼睛的时候,对方终于给了他一个回答。这个回答很简单,只有一个字。 “滚!” 说完这话,那女子便别过头去,似乎很是嫌弃地不再去看陆羽。 一句话把陆羽骂得愣住了。但片刻后,他的心头便生出一丝狂喜:“不管这女人是好心,是厌恶我,还是有所顾虑,总之她是要放我一马了!” 想到这儿,陆羽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道:“多谢前辈留情,晚辈这就滚!这就滚!”说着,他连忙转过身,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他跑出一段后,刚刚放慢了速度,那女子的声音便又从后方传来:“滚!快点滚!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在长安城看见你!” 听到女子喊的第一个字,陆羽便吓得赶忙加快了速度,而她后面的话,陆羽一个字也没听见。此时他的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这女人怎么这么讨厌我?我有那么讨人厌吗?” 一边想着这个问题,陆羽一边飞快地向前奔,没多时便化作了女人眼中的一颗黑点,进而消失不见。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背后的女子一直在看着他的背影,从他迈出第一步开始,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 而在他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刻,那女子向着他的背影伸出了手,那只手的五指一次次地收拢又一次次地张开,似乎想要将他抓回来。 但最后,那只手还是轻轻地放了下来。 而女子眼中的水光也在这一刻化作了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打湿了遮面的青纱。 目光停留在陆羽消失的方向,女子喃喃地说道:“走远些吧!别再让我见到你了,也别去长安城啊!” 说完,她猛地一转身,眼神在刹那间恢复了之前的凌厉。而后便化为一道青色的流光,向着一行与徐怀秋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长安城,大明宫。 身着紫袍的高力士买着方步走上了台阶,来到了含元殿的门前。 在两旁站着的丽景门侍卫立刻迎了上来,单膝跪倒道:“见过阿翁!” 但高力士一见他们这样,却立刻皱起了眉,然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们几个,没事把武功好好练练,就你们现在这两下子,遇上真正的高手连一招都挡不住,还怎么保护陛下?” 几名侍卫低着头对视了一眼,而后其中的小头目便高声应道:“谨遵阿翁教诲,我们一定尽力!” 高力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站起来。而后便径直向内走去,最后还扔下了一句话:“这些虚礼练得这么熟,有什么用?” 说着,高力士伸手推开了厚重的殿门,迈着大步走了进去。 大殿的中央,一身便装的皇帝正坐在桌案前。桌案上放着一些零散的奏章,还有几碟水果与点心。两个小太监正站在皇帝的身边,给他剥着水果皮。 一见高力士进门,皇帝立刻坐直了身子,挥挥手将小太监们打发了下去。而后满脸笑意地说道:“力士,你回来啦?快来朕身边坐!” 高力士笑着来到了皇帝的跟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内臣高力士,参加陛下。” 说完,他才如皇帝所说的那般,坐到了他身边的座位上。 皇帝转过头,捋了捋胸前的胡须,而后微笑着说道:“怎么样?磨延啜没有挑事的打算吧?” 高力士苦笑道:“陛下,我早就跟您说过,磨延啜就是个山大王,只要给足他面子,让他过得舒服点,他就绝不会自找麻烦的。”但紧跟着,他的语气就凝重了起来:“不过陛下,老奴觉得磨延啜的那个儿子,您却应当多留心了。” 皇帝双眉微挑:“哦,就是在洛阳成婚的那个?怎么,他很有野心?” 高力士摇了摇头:“不不不,正相反。据老奴看,他是一个仁侠之士,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皇帝先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而后恍然地说道:“我明白了,你是担心他等他当了可汗之后,会为了所谓的‘大同’,向大唐发兵是吧?” “没错!”高力士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但皇帝却哈哈一笑:“力士,这个问题怕是用不着朕操心了吧?朕如今已经过了耳顺之年,而磨延啜还不到五十,怎么看,朕也是会死在他的前面吧?” “陛下福祉深厚,万不可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高力士诚惶诚恐地说道。 皇帝挥了挥手:“力士,就像你刚才教训那些侍卫一样,这些虚的东西,就别说了。” 高力士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又露出一丝忧色:“说起那些侍卫,老奴就不得不再说些僭越的话了。陛下,靠他们守着您实在是不保险,十几年前徐怀秋的事情,老奴至今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啊!您想想,那时候那些侍卫有用吗?” 皇帝无所谓地笑了笑:“力士啊,朕知道你担心朕,但人总有一死不是?朕最近总在想,人如果能在名声最盛的时候死去,也是件极幸运的事啊!朕活了这么多年,也不算少了。即使被刺身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陛下……”高力士显然不认同皇帝的话,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但皇帝挥了挥手,止住了他的话,然后自顾自地说道:“来来来,不说这些了,先陪朕下一盘棋再说!”说着便伸出手,将摆在一旁的棋盘端到了高力士的面前…… 而与此同时,陆羽正从西北方的开远门,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长安城。 他没有听到蒙面女子后面的那些话,所以也就没有因此产生顾虑。 他的想法是:一行疯了之后未必会立刻返回李静忠的身边,所以李静忠等人很可能以为他还在一行的手上。因为如果没有这个意外,他是没有任何机会从一行的手中逃脱的。因此,他便想着利用这个机会混进长安城,说不定可以避开对方的耳目。而多掌握一些长安城中的情况,将来在与李静忠的博弈中便会多出几分优势。 而来这里之前,陆羽还用心地乔装改扮了一番:他将往常束在脑后的头发散开,让它垂到脸的两侧;又在城外买了身粗布衣裳,换掉了他原本的那身衣袍。除此之外,他还买了只眼罩将自己的右眼遮住,装出一副独眼的模样。这样一来,他看上去便是个实打实的大野游侠了,并且还是不大好惹的那种。 顺利地进了城门,陆羽先搜索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监视。于是他冲着离城门口不远处的客栈走了过去,想先找好住处。 但刚到客栈门口,他便被从里面冲出来的人流给挤了出来。那些人满脸兴奋地,一边吆喝着一边奔了出去。 陆羽觉得奇怪,于是拉住了一个人问道:“这位小哥,什么事怎么热闹?” 那人先有些不耐烦,但瞧见陆羽的独眼之后,便有些害怕,于是老老实实地说道:“是有一位名满天下的大家今天在醉玉楼登台表演,我们都是去看热闹的,她叫……名字我忘了,总之很有名就是了!”说完,他才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所谓“大家”,是对一些有名的歌妓的专称。而醉玉楼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地方了。陆羽对这秦楼楚馆是没什么兴趣的,但转念一想,在这种地方说不定能打听到一些不为人知的情报,于是便决定跟上去看看。 跟着人群走了一刻钟,陆羽便望见了醉玉楼的牌子。红底金字,显得很是奢华。然而到了门口之后,却一步也挤不进去了。因为里面早已经堆满了人,连一点缝隙都没剩下。 陆羽心中诧异:这青楼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会把这么多人迷得神魂颠倒? 于是他跷起脚尖,越过人们的头顶向里面望去。只见二楼的平台之上,一个红衣女子正在翩然起舞。 刹那间,陆羽宛若被一道闪电劈中,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因为那舞动着的女子,正是李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二十七章 紧闭的门 伴着悠扬的琴声,李冶藕臂轻抬,柳腰曼舞,如一朵火红的牡丹,在众人的眼前缓缓地舒展开,绽放出明艳的光彩。 当朝最负盛名的舞蹈,是由皇帝陛下作曲,贵妃娘娘率领宫娥们表演的“霓裳羽衣曲”。有幸观赏过那支舞曲的人说它冠绝当世,无可比拟。 陆羽没有看过“霓裳羽衣曲”,但他却打心底认定,李冶此时的舞姿,绝不会比它差。 瞧着李冶那如花般娇艳的形貌,如火般灵动的舞姿,陆羽呆住了。在他的印象里,李冶还是那个英姿飒爽、无拘无束的女子。但不知何时,她就变成了眼前的这副陌生而又迷人的模样。 想起两人的过往,陆羽有些不知所措。他很想现在就冲上去向李冶表明心迹,心里却又有些害怕。但究竟是害怕李冶不肯原谅他,还是害怕在这样的场合让双方难堪?陆羽自己也说不清楚。 随着李冶的舞动,原本嘈杂的人群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李冶,生怕错过了每一个美妙的细节。 一曲将尽,李冶的红裙随着她飞速旋转,如翻滚着的红色波涛,一浪高过一浪。 而在攀上了顶峰之后,那红色的波浪便戛然而止,干净利落地贴回了李冶的身周。 那琴声也刚好在这一刻偃旗息鼓,只留下一缕绕梁的余音,引人回味无尽…… “好!”雷鸣般的掌声接连响起,喝彩声惊天动地,震得整个醉玉楼似乎都摇晃了起来。 而在这喝彩声中,有一人的声音如黄钟大吕,从众人的喊声中脱颖而出。 “好身段!好武技!李大家,不知能否赏脸,到本王的府上一叙啊!”话音刚落,便有一弱冠青年一步步登上了楼梯,向李冶的方向走去。 而那些在楼梯口拦人的小厮们,则早在看了青年的随从们出示的令牌后,便毕恭毕敬地让到了两旁,任其自由通行。 那青年着一身暗紫色华服,生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走到李冶跟前,他轻轻一笑,颔首施礼道:“李大家,小王乃是南阳郡王李系。今日见大家一舞,简直美若天人。还请大家赏脸到小王的府上坐一坐,好让小王与您多亲近亲近,如何?” 话音未落,底下的人们便议论开了:“这南阳郡王可真不给太子爷省心啊!不知道他爹被杨家盯得有多紧吗?在外面还总这么放肆?”“不就是想睡人家嘛吗?居然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真不愧是皇亲贵胄啊!”…… 见众人议论纷纷,李系的几个随从顿时瞪圆了眼睛,声色俱厉地呵斥了起来。但人们却依旧窃窃私语,根本没人听他们的。 而此时的高台之上,李冶微微一欠身,不卑不亢地说道:“王爷,小女子身份低微,还是不去你府上碍事了吧?” 但李系却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像大家这样的美人若还算身份低微,那这世间还有人敢称尊贵?”说着,他伸手揽住李冶的肩头,将她向怀中拉去。 见此情形,陆羽忍无可忍。于是他大喝了一声:“住手!”然后便纵身而起,踩着身前人的肩头跃入半空,探手抓向李系的肩头。 而就在这时,两道黑影从李系的身后射出,一左一右地冲向陆羽。两人间的配合妙至巅毫,无论是速度还是角度都无可挑剔,让陆羽难以躲闪。 但见过大海得人,自然不会惊叹河流的宽阔。几日以来,陆羽先目睹了老板与一行的交手,又见到了徐怀秋与蒙面女联手与一行抗衡。这两场惊天动地的争斗,让陆羽在不知不觉间,对武学的理解迈入了一个崭新的境界。 面对两人的夹击之势,陆羽将双手向两旁一分,挥出两道弧形气劲。而后,他的身体在空中如陀螺般一转,那两道弧形劲气便如绸带般挥舞起来,将迎面而来的两人裹在当中。 紧接着,那两条“绸带”轻轻一旋,举重若轻地卸去了两人的冲劲,再向外一甩,便将他们向后抛出。趁此机会,陆羽运转内力,止住了自身的旋转之势,而后向下一坠,稳稳地落到了二楼的平台之上。先前挥出的右手则顺势向前,继续朝着李系的肩头抓去。 而被他击退的那两人,此时也已重新站稳。见陆羽离李系更近了一步,他们连忙厉喝一声,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冲出。一人高高跃起,一拳向陆羽的头顶砸落;另一人则单手在地上一撑,右腿如长鞭般甩出,由下自上地抽向陆羽。 陆羽不愿后退,于是他双手一分,一只手自上而下,一只手从左往右。十字交错的气劲如两条飞舞的蛟龙,分别撞上了那一左一右的两人。两道劲气所指,皆是两人的薄弱之处。若他们不想受伤,便只能避其锋芒。 但若是他们避了,陆羽这一爪便势必会抓到南阳郡王的身上了。于是两人拼着受伤,硬受了陆羽这一记,而后向中央一并,像两扇合拢的门一般,拦在了陆羽面前。 见两人如此难缠,陆羽便生出了杀心。金光一闪,鎏金笔已被他紧紧地握在了手中,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也悄然握住了铁笛末端的链锁。 他对面的两人,自然也是蓄势待发。 但这时,就听李系的声音从两人的背后传来:“老朱,老马,你们退下!” 那两人犹豫了片刻,才依言闪到了两旁。 李系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揽着李冶的手。他走上前来,朝着陆羽拱手一礼,很是恭敬地说道:“这位壮士,小王多有怠慢,不知您怎么称呼?” “我叫什么不重要,你若再敢碰她,我就宰了你!”陆羽冷冷地说道。 此时的他,一只眼还被眼罩遮蔽着。露在外面的独眼满是凶光,瞧上去着实有些骇人。 不过李系的脸上倒也没有惧色,他只是真诚地笑了笑,然后说道:“小王先前不知李大家是壮士的禁脔,冒犯之处还请壮士原谅。现在小王既已了解此事,自然不敢再对大家抱有非分之想。不知壮士可否赏光来一趟小王的府上,也好让小王弥补一下先前的冒犯。” 见对方的态度如此恭敬,陆羽心中的怒气便也消了不少。但他的语气依旧是冷冰冰的:“这事以后再说,现在我想安静一会儿,你能带着你的人先走吗?” 李系立即点头答应:“好!小王这就告辞!”接着他又转过身,冲着他那些随从们嘱咐道:“听到壮士的话了吗?他想安静一会儿!来!把下面这些看热闹的人都清走!” “是!”随从们齐声回应,然后便转向了人群,连哄再赶地将他们撵了出去。 等这些人离开后,李系又朝着陆羽拱了拱手,这才带着随从转身离开。 此时平台的中央,便只剩下了陆羽与李冶两人。除了李冶的一个贴身丫头还远远地站在一旁之外,醉玉楼中的其他女人也都识相地退了下去。 瞧着对面的李冶,陆羽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冶却没有瞧他。自从陆羽现身之后,她的脸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变得木无表情。 当陆羽终于鼓足勇气,打算开口之时,李冶却冷漠地扫了他一眼,而后便转过身去。一边走着,一边招呼那站在角落的贴身侍女:“小红,我们回房去。” 眼见着对方离去,陆羽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于是只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来到了她的房门前。 而李冶在进门之后,便立即吩咐小红将房门关上。“哐当”一声,两扇门在陆羽的面前合拢,将他与李冶隔在了两旁。 在门前停下了脚步,陆羽暗下决心。打算一直等在这里,直到李冶愿意见他。 起初,楼里的其他女子都会探头探脑地瞧他。到了后来,这些姑娘都被他的诚心感动了,时不时便跑过来给他送些水和点心。 陆羽从未时等到了酉时,那两扇门却依旧紧闭。他的双腿已经有些发软了,但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毫无动摇之意。 本来到了这时,醉玉楼的客人们应该已经上门了。但南阳郡王李系在离开之前留了不少随从守在门口,这才没人进来打扰陆羽。 可就在这时,一个打杂的小丫头蹑手蹑脚地来到他身边,将一个纸团往他怀里一塞,然后便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陆羽抓起纸团,疑惑地将它展开,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险!速至大雁塔!” 纸条上没有落款,但陆羽一眼就认出,这是韩嫣的笔迹。 “难道我被发现了?”陆羽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但想到韩嫣如今的身份,他又觉得信息应当是可信的。 陆羽很想再多等一下,但转念一想,若真有人找上门来,十有八九会连累李冶。于是在犹豫了片刻之后,陆羽便不甘心地一跺脚,转身离开了醉玉楼。 而此时的李冶,刚刚把泪水擦干。她红着眼睛瞧向房门,轻声道:“小红,把门打开吧。” 小红应了一声,小跑着到了门口将门拉开。但下一刻,她便皱着眉转过身:“小姐,那人已经走了。” 瞧着那空无一人的门口,李冶的眼神再度冷了下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二十八章 你什么都不懂 橘红色的夕阳,像一条跃动的锦鲤,轻轻一跃,便沉入了地平线的下方。 阳光像一道移动着的帘幕,伴着那飞逝的夕阳一路向西,掠过大慈恩寺南门的玄奘铜像,铜像背后的白石广场,以及广场北端的大雁塔。 陆羽就在这一刻,登上了大雁塔的塔清楚些。”陆羽的眉头依旧皱着。 元载淡然一笑:“陆公子可还记得,当年令师与邹珣邹老夫子的那场恶战?” “啊!”陆羽惊呼一声,抬手指向了元载:“是你!当日那个给李静忠做内应的弟子!” “不错,正是本官。”元载毫无惭色地点点头。 陆羽嘴角一勾:“看起来元大人现如今又改换了门庭啊,这圣贤书读得可真是好啊!来吧,今天就让我试试,能不能替邹老夫子清理一下门户。”说着,他一振金笔,便要主动出手。 辩秀的声音却在此刻响起:“陆公子,之前的毒解得差不多了吧?” 陆羽一愣,他之所以说这么多话,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将毒从体内逼出。而此时,这毒已基本被他化解,因此他才准备出手。而辩秀的意思,却好像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目的,那他又怎么会让陆羽这样拖延时间呢? “你需要时间,我们也需要啊!”辩秀主动给出了答案。 话音刚落,一道新月般的刀光便从楼梯口处亮起,刹那间便斩到了陆羽的身前! 刀光背后,出现的是出刃那张冷峻的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二十九章 三藏真经 陆羽拖延时间是为了驱毒,而辩秀刻意配合则是为了等出刃的到场。 按说他与元载的武功,都与陆羽在伯仲之间,两人夹击陆羽,自然是有胜无败。但若是陆羽拼死反扑,说不定两人中的某人也会搭上性命。因为担心这一点,辩秀才决定等出刃到来后再动手。 如今,陆羽的对手已经变成了三个人,其中还包括武功比他高得多的出刃。这样一来,陆羽连与人同归于尽的机会也荡然无存了。 不过陆羽一时半刻还顾不上这些,因为那耀眼的刀光已经到了他的面前,眼见着便要将他劈成两半。 情急之下,陆羽也顾不得去看辩秀与元载。身影一闪,便施展开虚空藏身法,堪堪避开了出刃的这一刀。 而在他身后的元载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那柄黑色的长剑轻轻一转,便在他的腰间划出了一道血痕。 伤口不深,但从那里流出来的血很快就变成了黑色。 酥麻感再次传来,这一回辩秀再没给陆羽驱毒的时间。身影一闪来到了陆羽的面前,修长的手掌裹挟着风雷,拍向了他的头顶。 与此同时,出刃也已来到了他的面前。双臂向下一挥,新月般的刀光便斩向了陆羽的双腿。 从出刃现身到现在,不过须臾之间。但陆羽却已被这一上一下两大杀招逼入了绝境, 两招相比,辩秀的掌要快上一分,于是陆羽便下意识地向上方看去。辩秀的手掌已经近在眼前,而下一刻,陆羽便感受到了那扫向他双腿的刀风。 此时,他再低头去看出刃的刀已经是来不及了,因此只能凭感觉去躲闪。刹那间,无数的招式在陆羽的脑中闪过,有几个招式似乎能避开眼前的杀局,但又似乎差了那么几分。一时间,陆羽举棋不定,不知该用哪招才好! 而就在这时,塔顶的浮雕映入了他的眼中。 那是个姿势古怪的僧人。他的双手遥遥相对,向右侧倾斜,左脚蜷起,右脚微曲,似乎在轮番前踢。 瞧见这个姿势,陆羽纷乱的思绪顿时一扫而空。他再不纠结,双肩一抬,便照着那僧人的姿势,将双手向右挥去,同时右脚向上一抬,倾斜着踢了出去。 下一刻,辩秀的手腕便被陆羽圈在了掌中,随着他双臂的挥动,被斜着甩了出去。辩秀的身子也失去了平衡,从陆羽的身旁擦过,扑了个空。 而陆羽抬起的右脚,则从侧面踢中了出刃的刀身,顿时将长刀踢得向旁一震,偏离了方向。出刃双眉一皱,想让长刀回到正轨,但陆羽紧跟着的左脚又再次踢中了刀身。于是刀光向外一翻,从陆羽的身旁扫过,划破了他的衣角。 有惊无险地避开了这两招,陆羽刚想喘口气,元载就已到了他的面前。黑色的长剑如倒卷的天河,自下而上地斩向陆羽。 而这时,陆羽又看到了塔顶的另一个图案。于是他双腿一盘,然后相互一搅。身子便旋转着向右滚出。同时手臂一挥,将那拖着纤细锁链的铁笛,笔直地甩向元载的咽喉! 那铁笛虽然无锋无刃,但在陆羽的内劲灌注之下,也足以击碎人的咽喉。于是元载赶忙向一旁闪去,自然也就没法对陆羽展开追击。 但被陆羽抛在身后的辩秀与出刃,此时已经重整旗鼓,再度向陆羽攻了过来。 出刃的掌横扫而出,其势如浩荡的江水般无穷无尽。而出刃的刀光则像江水中腾跃的银龙,不知何时会探出致命的利爪。 面对着这浑厚与轻灵组合的攻势,陆羽又拿不准该如何抵挡了。但有了之前两次的经验,他索性便不去思考,而是直接抬头望向塔顶,从中找一招看上去最靠谱的招式来应对。 塔顶浮雕中的那些僧人,姿势都极为古怪。陆羽照猫画虎地施展出来,自然也是怪异非常。而辩秀等人应对起来,便也觉得古怪别扭。因此有的时候,陆羽所选的招式其实并不能克制对手,但对手却被他的怪招弄得手足无措,而后好似配合他一般,将招式变成了被他所克制的模样。 此时的陆羽还不知道,他无意间已经占了个大便宜。那塔顶的浮雕,都是当年大雁塔建造之初,玄奘大师亲手雕刻的。几十年的沧桑风雨,大雁塔也被改建了数次,但塔顶却始终用的是原本的砖瓦,因此陆羽才能有幸见到这些浮雕。 而这些浮雕的内容,则是玄奘一生武学的精华所在。玄奘归国后,带回的经卷被统称为三藏真经,但武林中传言,三藏真经不仅指那些经卷,也指玄奘大师开创的一门绝世武功。但自从玄奘大师圆寂之后,却始终没有这门武学的传人出现。如此一来,关于三藏真经的传言,便渐渐无人提及了。 事实上,玄奘大师确实也没有写下什么关于武学的经书。而是把他对武学的体悟,尽数化作了这大雁塔顶的浮雕。所以若是硬要说的话,这浮雕便可以叫做《三藏真经》了。 靠着现学现卖的三藏真经,陆羽尽管有些狼狈,但还是一次次地挡住了对方的攻击。腰间的酥麻感没有散去,但在般若功的压制下,却也没有过快地蔓延。而他的般若功内力又极其浑厚,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力竭的风险。 见此情形,围攻陆羽的三人都不由得皱起了眉,脸上渐渐露出了不耐。 终于,出刃低喝了一声:“闪开!”而后双手持刀,自上而下地斜着劈出。刀刃震颤间,银白色的刀光化作八头巨蛇的模样,咆哮着冲向陆羽。 这一招“八岐”,是出刃的杀招。放在两年前,他想要使出这招,还要费好大一番力气。但现在,却只是信手一挥而已。 刀光一闪,八头巨蛇便将陆羽围在了中央,而鲁豫的身后便是大雁塔的墙壁。这一次,无论陆羽再施展什么招数,都没法避开对方的攻势,唯一的选择就是硬拼。 于是陆羽大喝一声,手持金笔向前一冲,施展出了“画龙”之式。金色的巨龙摇晃着硕大的头颅,与那八头巨蛇撞在了一处! 金光与银光竞相闪耀,绽放出一道又一道灿烂夺目的光华。而后又如两团燃尽的火焰般先后熄灭。 陆羽和出刃已然错身而过,背对背地静立不动。 出刃的身上瞧不出什么伤痕,但一条细细的血线却从他的嘴角涌出。显然,他在这一次的碰撞中受了内伤。 而陆羽就显得凄惨地多了。他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口,衣服几乎成了一堆连在一起的布条。这时,陆羽轻轻晃了晃身子,那些裂口下面的皮肉顿时绽开了一道道血痕,鲜红的血瞬间布满了陆羽的全身,就像老虎的一道道斑纹。 踉踉跄跄的转回身,陆羽让自己能够同时瞧见在场的三人。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用凶狠的眼神盯着面前的三人,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辩秀微微一笑:“陆公子,事到如今,您也别有什么不甘心了,要怪,就怪造化弄人吧!”话音未落,他已如一缕白烟般飘到了陆羽的跟前,手掌一翻,便像一块从天而降的陨石般,砸向陆羽的头顶。 陆羽立刻抬掌向上迎去。但他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动着,自然是毫无力道可言。但凡懂点武功的人看到此时的场景,都会断定陆羽接不住辩秀的这一掌。 辩秀自然也这样认为,于是他脸上的笑意显得更深了。 但就在他的手掌击中陆羽的前一刻,一道冰冷的哼声毫无征兆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刹那间,辩秀只觉刺骨的寒意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涌出,他似乎已经化作了一快千年寒冰,一动也动不了。 一旁的元载也是相同,冷哼声响起的瞬间,他脸上的淡漠之神便消失无踪。面对着陆羽所在的方向,他想要迈出一步,却只觉浑身发冷,连脚尖都难以动弹。 出刃的情况比他们两人好一些,但也觉得一股无形的威压伴着那道冷哼声将他笼罩。他无端地心惊胆战了起来,手中的长刀下意识地握紧,似乎每一个角落都可能会有敌人现身。 一道冷哼声,便不同程度地限制住了在场的三人。而紧接着,一道青影从三人的眼前一闪而过,穿过辩秀的身前,消失在高塔的楼梯之处。 而那本已无力反抗的陆羽,也随着青影的离去,消失在了原地。 青影消失的那一刻,无形的威压也悄然散去,辩秀与元载也随之恢复了行动。下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弯下腰来,大口地喘着气,宛若刚刚经历了一番鏖战。 半晌,两人的气息才恢复了平稳,先后抬起了头。 没等他们说话,出刃便抢先问道:“是她吗?” 辩秀点点头:“应该是的!除了她,也没几个人有这样的本事了!” “她到底……是哪一边的?”出刃忍不住皱起了眉。 辩秀无奈地笑了笑笑:“这个……就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事了,现在人跑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复命吧!” 说完,他朝着一旁的元载点了点头,又理了理身上的月白色僧袍,而后便迈开脚步,施施然地朝塔下走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三十章 连接人们的线 眼见着辩秀从天而降的那一掌,陆羽心知自己无论如何也挡不下来了。但他更不想坐以待毙,所以只能徒劳地抬起手掌,迎了上去。 但就在两只手掌相触的前一刻,陆羽便也如辩秀等人一般,听到了那道冷哼声,但他只是觉得身子微微一僵,并没有辩秀等人的诸多反应。而后,他只觉有一只手掌抓住了他的肩头,紧跟着脚下一轻,身子凌空而起,从元载身旁的窗口飘出了大雁塔。 而元载此时还僵在那里,自然无法阻挡。 转过头,陆羽瞧向救下自己的人。那人穿了身青色的劲装,眼睛以下的脸都被黑布遮挡。但陆羽还是从眉眼与身形中辨认出,她就是日间曾与徐怀秋夹击一行和尚的那名女子。 与日间不同,这一次,陆羽几乎是贴在了那女子的身上,她那未被黑布遮挡的眉眼,便被他一清二楚地瞧在眼中。 那纤细的双眉,如早春新生的柳叶,又如刚过朔夜的月牙,在她那白皙的脸上勾勒出了两道柔美的曲线。那双明亮的杏眼如两汪澄澈的清泉,眼波流转间,似乎有水光在其间荡漾。就连眼角的些许细纹,也在这水光之中,变得微不可查了。 “她的眼睛真美啊!”陆羽在心中赞叹道。 与此同时,女子身上的气息也向陆羽飘了过来。那是一股兰花般的香气,味道很淡,却如绕梁的余音般经久不散。闻着这股香气,陆羽觉得很是舒服,之前因打斗而躁动的心绪,也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一只手抓着陆羽,女子的另一只手在大雁塔的外墙上看似轻柔地按了几下,便消去了下坠的力道,几个呼吸间,就带着陆羽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而后身影一闪,如同顺流而下的轻舟,飘出了大慈恩寺。 而后,那女子带着陆羽一路向南,从启夏门出了长安城,没多久便来到了一块四处无人的空旷之处。 到了这里,那女子便松开手放下了陆羽,转身便要就此离去。 但陆羽却不想就这么让她走。白日里她放了陆羽,如今又救了他一次,足见她对他至少是没有恶意的。既然没有恶意,那就要试着拉拢一下啊! 于是陆羽忍着疼站直了身子,朝着女子拱手道:“多谢前辈相救!算上日间的那回,前辈已经救过晚辈两次了,不知前辈能否告知尊姓大名,晚辈日后也好在心中感怀!” 一听这话,那女子便站住了脚步。然后她转过身,用那双明亮的杏眼恶狠狠地瞪着陆羽:“你认出我了?好!那我也不搞什么虚的了?我早上让你滚出长安你怎么不滚?当我说话是放屁么?” “啊?”陆羽挠了挠头:“这个……我当时跑得急,没听见这句。” 女子白了他一眼:“那现在听见了吧?这就滚吧!”说着伸手指向远离长安城的南方。 陆羽犹豫了片刻,而后缓慢但坚定地摇摇头:“实在抱歉,这件事,晚辈不能听前辈的了?” “你说什么?”女子的双眼瞪得更大了:“刚才要是我不出手,你已经死了知道吗?哪还有机会在这儿跟我废话?捡了条命不赶紧跑,留在这里等死吗?” “不瞒前辈,晚辈的师父与义父,如今都落在奸人的手中。若是晚辈就此离去,他们恐怕就有性命之忧了。” “你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了,还顾得上他们?”女子追问道。 “没有他们的养育,就没有今天的我。所以即便有丧命的危险,晚辈还是不能离开。我知道前辈您也是为了我好,但恐怕我要辜负您的好意了。”陆羽瞧着女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谁是为你好?我只是瞧着你碍眼罢了!”女子别过头去,用嫌弃的语气说道。接着,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是谁把你教成这样的!” 而后她转过头,狠狠地瞪了陆羽一眼,没好气地说:“既然你非要找死,我也懒得管了,以后别指望我再救你!”说完,她便一甩胳膊,气呼呼地打算转身离去。 这一回,瞧着对方有些动怒,陆羽便不敢再插话,只能闭着嘴站住不动。但这时,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却从陆羽背后响起:“小程,慢些走,跟老朽我再聊几句可好?” 一听这话,那女子愣了片刻,然后便转过身向陆羽的身后望去。只见一个员外打扮的老人正笔直地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她。 听到有人说话,陆羽也惊奇地转过身。瞧见了这老人之后,他立刻兴奋地奔了过来,激动地说道:“是您啊,李老板!您什么时候到的?” 来人正是李记羊肉泡馍的老板。见陆羽奔过来,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像安抚小孩子般地说道:“刚到,刚到。”说完又将目光转向那女子,半开玩笑地说道:“怎么?多年不见,小程已经认不得我这把老骨头了吗?” 女子摇了摇头:“不敢!”随即拱手道:“晚辈程华,见过前辈!” 李老板摆了摆手:“免了免了,不过小程你为何遮着脸呢?老头子一把年纪了都不怕丑?你还怕?” 程华皱了皱眉:“前辈,我年纪也不小了。不过我倒不是怕丑,只是怕麻烦罢了!” “怕什么麻烦?这天底下能给你找麻烦的,怕也没有几个人吧?而那些人如果想找你麻烦,你这不遮着脸,又有什么区别?” 程华沉默了片刻,而后沉声道:“前辈教训的是。”说着,便伸手揭下了遮脸的黑布,露出了一张清丽的面庞。她的模样瞧上去岁不算老,却也定然过了三十。但有她那双神采奕奕的双目,却也不显得憔悴。 瞧着她的面容,陆羽不知怎的生出一种熟悉之感。但在脑中搜罗了许久,也记不起曾见过哪个与她面容相似之人。 李老板点点头:“这就对了嘛!裴旻当年,可是潇洒得很,他的传人怎能如此忸怩?” 陆羽心中一惊:“这女人还是剑圣的传人?” 程华再度冲着李老板拱手施礼:“这还要多亏前辈当年的照拂,晚辈再次拜谢。” 李老板挥了挥手:“什么照拂?就是想偷个懒罢了!你再这么说我可翻脸啊!” 程华嘴角微微一勾,似乎是笑了笑,然后说道:“若是前辈没什么别的指教,晚辈这就告辞了。”说着也不等李老板再说话,转过身便如轻风掠向了远方。 等她走远之后,陆羽才开口道:“李老板,这女……程前辈是剑圣的徒弟?” 李老板摇摇头:“不是徒弟,是徒孙。说起来当年还是我带着孤苦无依的她找到了小倩……哦,你们应该叫公孙大娘,小程的功夫就是跟小倩学的,所以她该算是裴旻的徒孙。” 一旁的陆羽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剑圣的弟子公孙大娘,居然被李老板随口称作小倩,这李老板究竟是何方神圣? 于是陆羽壮着胆子问道:“老板,当年您跟剑圣前辈……” 李老板嘿了一声:“想当年,我们一群狐朋狗友经常在一起厮混,就是我没他名气那么大。不过这也有好处,至少现在我没事在外面走走没有几个人来找麻烦,裴旻那个老鬼要是想出来,可就得小心些了。” 陆羽了然地点点头,心中对李老板的敬佩之情又加深了一层。接着,他又想起一事,不解地问道:“前辈,您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李老板捋了捋胸前的胡须:“我没有找你,我是在那个和尚和那个日本人身上留了种香,然后在长安城里用这只虫子发现的他们。”说着,老板拿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竹笼,隐约可以听到,竹笼中又窸窸窣窣的虫豸爬行的声音。 “这是什么?这么神奇?”陆羽忍不住惊叹道。 “这是当年我跟着裴旻围剿毒宗的时候,从毒宗的总坛拿回来的东西,已经繁衍了几代了。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反正管用就行呗。” “那……能不能送我一只?”陆羽试探着问道。 “好啊!这只就送你吧。”说着,李老板将竹笼递给了陆羽,又伸手掏出一个纸包:“这包香粉只要涂到人的身上,就很难消散。而这种虫子天生会对这种香气与人的汗水结合后的气味很敏感,距离十里八里也会自动将头转向气味所在的方向。” “多谢前辈!”陆羽兴高采烈地将竹笼与香粉接了过来,小心地收入怀中。 “诶,你的伤不要紧吧?”李老板瞧着陆羽满身的血迹,皱着眉问道。 陆羽连连摇头:“不要紧,不要紧。”接着便愣住了。因为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他的身体真的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几道外伤看着吓人,但伤口都不深,此时已基本止住了血倒也不算怪事。但出刃的那一刀斩入他体内的内力,却也不知何时被化解干净了,这就很奇怪了。 无论怎么想都只有一种可能:是程华刚刚帮他化解了那股内力。 “这程前辈看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啊!对我还真不错!”陆羽忍不住在心中想到。 李老板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想:“恩,看来是小程替你疗过了伤。” 说着,几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两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瞧去,之间两道身影在月光下疾驰而来,正飞快地接近着…… “呦!你的朋友们终于来啦!”李老板笑着说道。 陆羽定睛瞧去,那两人的面容在他的眼中渐渐地清晰了起来。陆羽仔细地辨认了一番,而后便举手高呼: “程叔叔!大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三十一章 庶人李瑛 来的正是程元振与洛淼。两人的身法极快,陆羽话音刚落,他们便到了他跟前。瞧着陆羽浑身的血迹,程元振赶忙冲了过来,双手按住陆羽的肩头,急切地问道:“羽儿,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陆羽痛得一咧嘴:“程叔叔,原来这些伤都快好了,你这一晃,好像又裂开了几道。” 一听这话,李老板与洛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程元振则讪讪地收回了手,有些尴尬地向后退了一步。 朝着洛淼打过招呼,陆羽便好奇地问道:“大哥,你们跟李老板是怎么结识的啊?” 洛淼微微一笑:“我们找你找到了老板的店铺,因为那儿附近有人说见过你,所以我们就去问老板,结果老板以为我们与辩秀和尚是一伙的,还生出了一场误会。” 李老板哈哈一笑:“是啊!我们大打了一场,小程跟小洛都很厉害嘛!尤其是小洛,这么年轻就能有这样的实力,跟裴旻比也差不多少了嘛!” 洛淼淡然一笑:“前辈谬赞了,是您手下留情,要不我跟程前辈此时也一定很狼狈了。” “没留情,真没留情。留情的话败的就是我啦!”李老板满脸认真地说道,顿时引得几人开怀大笑。 笑了一阵儿,李老板便开口道:“好啦!现在小陆暂时没什么危险了,老头子我就告辞啦!”说着抬起手朝着三人挥了挥,便要转身离去。 “前辈!”陆羽急切地喊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啊?” 李老板摇了摇头:“年轻人,何必执着呢?有缘自会再见。”说完,他挥了挥衣袖,飘然远去。 直到老板的背影彻底消失,陆羽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对这样一位武功超凡入圣的前辈,陆羽实在是打心底里佩服。更重要的是,他为了陆羽当时随口的一句话,就能不辞辛苦地奔波这么久。这样的信义,让陆羽想起了秦末的那位“一诺千金”的季布。 “几十年前的江湖人,是不是就是由这样的一群人组成的呢?那可真让人向往啊!” 带着这样的感慨,陆羽转身面向程元振和洛淼:“程叔叔,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洛淼对长安一带并不熟悉,便转头瞧向程元振。 程元振略一思忖,而后沉声道:“这附近有家小客店,我们先去那里住上一晚吧。” “好!”洛淼与陆羽点了点头, 于是在程元振的带领下,三人来到了长安城外东南角的一个村落,找到了一家临近官道的小客店。 客店老板已经睡下,听到敲门声后才骂骂咧咧地起了床,给他们开了门。 为了安全考量,三人只要了一间房。进了房后,两人帮陆羽清理了伤口,在老板那里买了些白布将伤口包扎好,才躺下休息。 至于元载剑上的毒。早在程华帮陆羽疗伤之后便去除了大半,再加上陆羽般若功的运转,早已被化解干净了。 连番的打斗让陆羽疲惫不堪,躺下没多久便沉沉睡去,还轻轻地打起了鼾。 但房中的另外两个人却在此时悄然起身,静静地走出了房门。 程元振在前,洛淼在后。两人一直出了客店,到了门外的空地上,才停下脚步。 程元振转过身,目光深沉地瞧着洛淼。 洛淼先开口了:“程前辈,要杀我义弟的,究竟是不是李静忠?” 来客店的路上,陆羽便将分别后的经历简单地讲述了一遍。他自然提到了辩秀的言语,但洛淼却还有些怀疑,所以才这样询问。 程元振坚定地摇了摇头:“绝对不是!杀羽儿对李静忠没有任何好处,不可能是他干的!” “那是谁?” 沉默了片刻,程元振才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阿翁授意的。” “什么?高公公?”洛淼满脸疑惑:“怎么可能?高公公怎么会想杀义弟?” 程元振露出一丝苦笑:“阿翁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啊!说不定,这件事他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啊!” “那义弟岂不是很危险?看来我暂时不能走了!”洛淼的神情严肃了起来。 “不!”程元振摇摇头:“正相反,你要赶快离开。” “为什么?” “因为若真的是阿翁想要杀羽儿,多你一个与少你一个也没什么区别。而且你留在羽儿身边,说不定还会让阿翁的杀心更强。毕竟以羽儿的身份,跟你关系过密,阿翁很难不多想。”程元振慢条斯理地说道。 洛淼思忖了片刻:“对!程前辈您说得对,那也别等明天了,我这就离开,请您告诉义弟,就说我有急事,赶回北方了。” 程元振也不挽留,拱手说道:“那就辛苦殿下了!” “不辛苦不辛苦。”洛淼摆了摆手:“我在长安城里找家客栈,住得还比这舒服呢!”说着便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洛淼又转回了身,不放心地问道:“义弟会有危险吗?” 程元振犹豫了许久,才点了点头:“会啊!哪能不会?我也可能跟羽儿一起死。不过按我的计划,只要过了明日的一关,羽儿的危险就大大降低了,所说不至于再无困难,但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明天?”洛淼双眉一挑,接着问道:“那若是明天……我该找谁报仇?” “报仇?”程元振撇了撇嘴:“若是我们明天死了,杀我们的不会是别人,只会是阿翁了。” 洛淼点了点头:“我记下了。”说完,他转过身,几个纵跃间,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羽儿能有这样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啊!”望着洛淼的背影,程元振自言自语地说着。 第二日一早陆羽起床之后,自然是没有见到洛淼。 直到吃过早饭,陆羽还在抱怨:“大哥怎么回事?就算急着走也该跟我说一声吧?” 程元振笑着说:“这事怪我,他走的时候我见你睡得熟,就没让他叫你。” 陆羽埋怨道:“程叔叔,这你就不该了,下次再有这事,一定得跟我说一声!” “好好。”程元振连连点头。 此时,陆羽已经换好了一身托老板买来的衣衫。他原来的那身已经千疮百孔,自然是不能再穿了。 系好了腰带,陆羽转身瞧向程元振:“程叔叔,我们今天怎么安排?” 程元振略一思忖:“今天,我带你去拜访我的一位故人吧!” “好啊!”陆羽十分信任程元振,自然觉得带着他拜访故人是为了帮他,便也没有多问。 到前面的柜台结了账,两人便走出客店,而后沿着官道一路向东,到达了长安城东的驿站。 到了驿站门口,程元振并没有进入其中,而是带着陆羽绕到了驿站的背后,攀上了一座小山坡,沿着狭窄弯曲的山路向前走着。 “这人住的地方这么偏僻?”陆羽在心中嘀咕,然后他开口问道:“程叔叔,这位前辈跟你什么关系啊?” 程元振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了怀念之色:“他是我的恩人啊!我小时候被家里送入宫中,因为生的瘦小经常被欺负,若是没有他,我哪还有命活到现在?” 说着,前方的小路变得骤然开阔。一块平坦的空地出现在两人的眼前。空地靠近山岩的地方有三个隆起的坟包,前面分别立着三块墓碑。墓碑的质地是普通的条石,显得有些寒酸。不过坟墓周围却很是干净,连杂草都几乎没有,显然经常有人打扫。 而墓碑的前方,站着位庞大的老人。走得近了,陆羽便认出了,这人正是高力士。 “程叔叔,您带我拜访的是高公公吗?”程元振没有跟陆羽说过他的推测,所以陆羽还不知道高力士可能想杀他,因此看向高力士的目光也没有什么异样。 “不。”程元振摇了摇头:“我带你来拜访的,是故去的那一位。”说着,他伸手指向中间的那座墓碑。 陆羽放眼瞧去,只见墓碑上端端正正地刻着几个大字:“庶人李瑛之墓”。字迹的墨色已经有些干了,显然墓碑已经立在这里好多年了。 “原来是来扫墓的啊!”陆羽恍然大悟。 瞧着那块墓碑,程元振轻声道:“你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在二十年前,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可是大唐的继承人啊!” 陆羽瞪大了眼睛。 “没错,“庶人李瑛”,就是二十年前的太子殿下。”程元振点头说道。 “后来,武惠妃专宠,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扫清障碍,她在十五年前联合驸马杨洄构陷殿下与另外两位王爷谋反,让陛下亲自下旨赐死了他们。”说着,程元振咬紧了牙,脸上满是愤恨之色。 陆羽也叹了口气,心想: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当年对程叔叔一定是照顾有加了。不过他已经死了十五年,程叔叔还如此怀念他,也算是对他的一种报答了吧?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了墓碑跟前,站到了高力士的身旁。陆羽刚要跟高力士打个招呼,却被程元振一把扯住了胳膊。 在陆羽疑惑的目光中,程元振盯着那四尺高的墓碑,声音微颤地说道:“今天,是殿下的生祭日。” 陆羽心想:“生祭日也让我先跟高公公打过招呼才好吧?” 而程元振依旧没有看他,而是继续说道:“跪下吧,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三十二章 生死一线 “什么?”程元振的话犹如在陆羽的脑中降下了一道霹雳,陆羽顿时呆在了那里,说不出话来。 而这时,高力士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在陆羽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后,便移到了程元振的身上。 “果然是这样,你们的胆子还真不小啊。”高力士淡淡地说道。 “阿翁,这件事您应该也已经猜到了吧?”程元振坦然地回应。 高力士点点头:“是啊,看到这孩子的脸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后来稍微了解了一下你们跟他的关系,自然也就猜出来了。”说着,高力士的语气陡然一变,冷冰冰地说道:“所以,你们是想干什么呢?以这孩子为借口,来一次谋反么?” “李静忠可能有让扶公子上位的打算,但应该会等到陛下归天之际。至于我,我原本只想这孩子能快乐的度过一生罢了。” 程元振将目光转向了陆羽,眼中满是怜惜之意。 但下一刻,他就重新瞧向了高力士,目光中满是真诚:“但阿翁的救护之情,元振也从未遗忘。元振知道,阿翁一心想让天下安定,担心有人借羽儿之名生事。所以今天我把羽儿带来,若是阿翁决意要杀他,就在这里动手吧,元振绝不阻挡!” “程叔叔,你……”陆羽大惊失色地转过头,满脸惊骇地瞧向程元振。但程元振却似乎没有瞧见他,连眼睛都没有转一下。 呆愣了片刻,陆羽发出一阵惨笑:“哈哈,原来是这样。程叔叔,原来这就是相信你的下场啊!不过能在死前知道真相,我也总算能做个明白鬼了。” 说完,他将目光转向高力士,手腕一转,便将金笔与铁笛紧握在了手中。紧跟着,他冲着高力士哼了一声:“高公公,想杀我的话,就动手吧!” 瞧着陆羽这副毫无惧色的模样,高力士的眼中透出一丝异色。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说:“好。” 话音未落,高力士的手掌便向前探出,朝着陆羽迎面拍来。 在陆羽的眼中,这一掌就如同一道包罗万象的天幕,笔直地向下压了过来。 毫不犹豫的,陆羽施展出了画龙,但方向却与高力士的手掌相反。因为他就算再冲动,也没想着与高力士硬碰硬。 金色的龙首仰天长啸,与那道无形的屏障撞击出无数似真似幻的金色涟漪,才总算带着陆羽冲出了重围。 而后金色的龙首向后一转,便重新朝向了高力士的方向。陆羽纵身而起,带着黑与金双色光芒,如利箭般射向高力士的面门。 此时高力士刚刚出招,面门处正好露出了破绽。 陆羽这一招,无论是时机还是位置,都选择地极为恰当。但可惜,他的对手是高力士。 面对陆羽的突袭,高力士根本没有还手,只是将身子一扭,轻轻地甩了甩衣袖。 一道滔天的气浪顿时扑面而来,陆羽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支小船般,被这股气浪轻轻一撞,便偏离了方向。 而高力士则顺势抬起了手掌,五指蜷曲如鹰爪,抓向陆羽的脖颈。 陆羽身在半空,无从借力,只好顺着先前气浪的势头施展出虚空藏身法,身子如一缕虚无的风般向旁一闪,堪堪避开了高力士的这一爪。 但这一次,高力士的手掌并没有撤回去,而是紧贴着陆羽的身子跟了过去,手腕一翻,拍向陆羽的胸口。 这一回,陆羽避无可避,于是他把心一横,紧握金笔的右手向前一点。霎时,那金色的锋芒便化身千万,有些被高力士迎面而来的手掌挡住,但更多的锋芒绕过了那只手掌,从四面八方向高力士的面门刺了过去! 无奈之下,陆羽使出了这招雨花。若是两人内力相当,那么在此时的情形下,这一招就是同归于尽的招式。但比起高力士,陆羽的内力太弱了。高力士即便不躲,这一招最多也就是给他带来些轻伤,而陆羽却是必死无疑。 但陆羽一方面觉得对方有可能觉得与自己动手受伤太丢面子,所以会闪身躲避;另一方面则抱着死也咬对方一口的心思,所以才使出了这招。 瞧见陆羽自创的这招,高力士的眼中露出一丝好似赞许的神情。但随即又皱起了双眉,因为若是他不躲的话,真的会被这招伤到,到时候脸上挂了彩,就要多出不少麻烦来了。 于是他只好收回手掌向左侧一闪,同时用手掌在面前一挥,打散了面前紧追不舍的几道残影。 瞧着自己的绝招被对方随手化解,陆羽不但没什么失落感,反而生出一股狂喜。因为高力士这一闪,基本上彻底放弃了对他的束缚,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于是陆羽脚尖一点,再度展开虚空藏身法,瞬间便遁入虚空,将要向远方掠去。 但他背后的高力士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淡定。他一步也没有动,只是伸出手掌,掌心遥遥地朝向陆羽所在的方向。 刹那间,陆羽只觉背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好像一眼深不见底的漩涡,将他向后扯去。他那原本已经有些虚幻的身躯,顿时又显现了出来。 双臂一转,陆羽以双肩为轴,使出了“碧螺春”之式,化作一道与漩涡方向相反的旋风,强行撕裂了这股力道,旋转着向前方飞去。 这一回,高力士终于动了。前一刻,他距离陆羽还有接近两丈,下一刻,便来到距离陆羽三尺远的身边。连站着的姿势都毫无变化,宛若径直跨越了虚空。 接着,高力士伸出手臂,对着陆羽轻轻一挥。一道长鞭般的劲气便闪电般抽在了陆羽的身上。陆羽痛得哼了一声,他的身体就像被逆着抽了一鞭的陀螺般,飞快地停住了转动,停在了原地。 而高力士则将手腕一转,手掌由下至上地朝着陆羽拂了过去。这一招看着轻柔,但其中却蕴含着浑厚的内劲,一旦落到身上,最轻也会被打得筋断骨折。 陆羽的“碧螺春”被强行打断,只觉一股劲气逆冲入体,他赶忙运转内力将其化解,这才没喷出血来。 与此同时,他的脑子还有些晕。瞧着高力士拂来的这一掌,根本想不出该用什么招式化解。 眼见着这一掌就要落到他身上,陆羽的身体便在头脑得出结论前作出了反应。他的左手不退反进,主动地朝着高力士的手掌送了过去。但不是撞过去,而是恰到好处地贴在了上面。 于是,陆羽便被这股掌力带得腾空而起。而他的右腿,则如长鞭般甩出,抽向高力士的脖颈。他的身子也在空中旋转起来,旋转的力道与踢动的力道被集中到了他的脚尖,一齐扑向了高力士。 这一招的姿势极其古怪,正是在大雁塔偶然习得的《三藏真经》中的招式! 高力士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招式,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向后一退,避开这一招的笼罩范围。 自然,他击出的那一掌也落到了空处。 陆羽顺势向前一冲,如游龙般瞬间掠出数尺,双脚在地上用力一点,再度向远方遁去。 瞧着他的身影,高力士的眼中露出一丝犹豫。但片刻后,他还是抬起了手掌,对着陆羽的方向向下一拍! 顿时,陆羽只觉一股山岳般的雄浑力道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到了他的背上。陆羽双膝一软,立刻扑倒在地。同时,一股热血逆行而上,被他一口喷出老远。 翻滚着爬起身,陆羽依旧不愿放弃。他踉踉跄跄地站稳脚步,想再度施展身法。 但高力士此时已经站在了陆羽的面前。他慢慢地伸出手,拍向陆羽的肩头。陆羽想要躲闪,却觉得眼中的景象变得极为模糊,那只手掌似乎在刹那间化身千万,让他难以分辨。 “啪”的一声轻响,高力士的手掌稳稳地落到了陆羽的肩头。陆羽只觉一股金铁般的力道从高力士的掌心涌入,瞬间冲过了自己的每一条经脉,封住了他的内力。 此时此刻,他终于对高力士“金掌”的绰号,有了个清楚的认识。 内力被封,陆羽已经再无反抗之力了。 摇晃着站稳脚跟,陆羽冷笑了一声,用倔强的眼神盯着高力士,挺直了胸膛说道:“要杀便杀,我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死到临头,陆羽可不想坐那摇尾乞怜之辈。 “要死,也要死得像个汉子!”陆羽在心里面这样对自己说着,双眼则一动不动地瞧着高力士。 “好。”高力士淡淡地说道。说着,他抬起手掌,缓缓地按在了陆羽的咽喉。 陆羽用怨恨的眼神看了程元振一眼,便也慢慢地闭起了双眼。他听说,人死的时候如果睁着眼睛,眼睛会凸出来。陆羽可不想让自己死后,成为那种吓人的模样。 高力士按在他咽喉的手掌,则缓缓地收紧、收紧…… 但忽然间,高力士停下了动作。陆羽等了一阵儿,也不见那只手掌进一步收紧。他正奇怪的时候,高力士淡然的声音便在他的耳边响起了。 “你想当皇帝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三十三章 往事如风 陆羽重重地哼了一声:“现在问我这个?你们这些人干什么去了?我刚刚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你这就问我想不想当皇帝,不觉得可笑么?” 高力士点了点头:“说得有理,那如果我现在放了你,你能保证离开长安城,永远不回来吗?” “笑话!”陆羽冷冷地应道:“那你能保证帮我救出我师父和我义父吗?你能保证永远不会有人来打扰我的生活吗?你若是向我保证,我自然也可以向你保证。否则,我只会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说着,陆羽睁开了眼睛,执拗地看向高力士。 瞧着那毫不妥协的眼神,高力士的眼前,浮现出了数十年前的情形。 那一次,他是被宫女们的尖叫声惊动的。跟着混乱的人群来到宫门口,他就看见了那个还未被册封为太子的孩子站在人群的中央。 他的身子有些发颤,但还是紧握着一把刀,站在那里不让旁人上前。 高力士到场后,随手一挥,便制住了李瑛。后来他听说,那日在李瑛的身后,还站着两个因为打碎了皇帝喜欢的瓷碗而要被打的小內侍。李瑛拦在那里,是为了不让别人伤到他们。 陆羽此时的眼神,与李瑛那时的眼神几乎是一模一样。都那么倔强,都那么分毫不让! 往事如风,过去了就不再回头。但它吹过心头的记忆,却往往能够留存很久、很久…… 高力士突然怀念起那个,在死前的那天才肯叫自己阿翁的孩子了。他的鼻子有些发酸…… “唉……”长长地叹了口气,高力士松开了手,手掌在陆羽的肩头轻轻一抹,解除了对陆羽内力的禁锢。然后转过身,慢悠悠地向远处走去。 陆羽有些发懵,没经过思考,便冲着高力士的背影喊道:“喂!你真的不杀我?那以后也别再找我麻烦!要不然还是现在杀了我来的干净!” 事后每当他想起他说的这句话时,都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 高力士没有回头,背对着他应道:“放心,日后除非陛下亲自下旨,否则就算你闹翻了天,我也不会出手啦!”言语中,透出了一股深深的疲惫。 看着高力士渐渐远处,陆羽也慢慢收回了目光。他转过身,看着依旧站在一旁的程元振。 “程叔叔,呵!程叔叔!”迈开脚步,陆羽朝着程元振走了过去,眼中满是冰冷。 “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叫我相信你,相信你。我也一直相信你,相信你。结果呢?我就是个傻子是么?”陆羽冷笑着说。 但程元振的神情却依旧淡然,他直视着陆羽,慢条斯理地说:“羽儿,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别的话好说了,你若是觉得我背叛了你,想要杀我,那就动手吧!”说着,他闭上了双眼,手臂向身体两侧张开,将整个胸腹的要害摆在了陆羽的面前。 “你以为我不敢吗?啊?”陆羽大吼一声,握着金笔的手向前一推,那金色的锋芒便化作了经天的长虹,如流星般刺向程元振的胸膛。 而程元振毫无躲闪之意,相反,他的嘴角还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容。 “噗”的一声,金光没入了胸膛,带起了几滴鲜红的血珠。但只是一刹那,那道金光便飞速折返,如闪电般退回了远处。 程元振只觉胸口传来一阵锐痛,那冰冷的笔锋似乎已经贴近他的心脏。但下一刻,那冰冷的触感便离体而出,只是给他留下了一阵血肉撕裂的痛楚。 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程元振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个径长寸许的圆洞,鲜血涓涓的从洞中流出。但那血洞的深度,却还不足半寸。 “羽儿,你、你不杀我?”程元振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陆羽,晶莹的水光在他的眼中亮起。 “对!”陆羽愤愤地点了点头:“我下不了手!我一心想杀了你,可小时候的那些事却一直在脑子里闪着!你给我滚!滚!再也别让我看见你!” 说着,陆羽扔掉了金笔与铁笛,双手按着头蹲到了地上,任由眼中的泪水无声滚落。 往事如风,吹散了眼前的种种,让过去桩桩件件显露了出来。那一幕幕场景在陆羽的脑中接连闪过,好似就在昨天。 三岁的一天,他因为淘气刚被李佑之骂了一顿,正蹲在墙角哭的时候。程元振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告诉他那一天是他的生日,送了他一包糖果,还陪着他说了半天的话。那一包糖果的味道,至今他都还记得。 从那之后,到陆羽离开竟陵的十年间。每一年的生日,程元振都没有缺席过。 陆羽不知道,那个对自己呵护备至的程叔叔什么时候变成了面前的这个陌生人。他只想让他快点走,再看着他,他担心自己会发疯。 程元振的脸上也已挂满了泪水,他看着蹲在那里的陆羽,涩声道:“羽儿,程叔叔错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不听不听!我不听!”陆羽愤怒地喊着,同时伸手捂住了耳朵,但却也没什么进一步的举动。 而程元振则站在原地,满脸热泪地说道:“事情是这样是:在洛阳的时候,我就觉察到阿翁可能有杀你的想法。若是阿翁下决心要杀你,凭他的武功与手下的丽景门,几乎没人能阻止。即便能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所以我才想着要赌上一回。” 说着,程元振又将目光投向李瑛的墓碑:“今天是太子爷的生祭日,阿翁是看着太子爷长大的,对他感情很深,所以一定会来。而太子爷又是倔强的性子,所以我就想,若是你能在阿翁的面前表现出太子爷的那股性子,阿翁就很可能因为对太子爷的感情,改变主意……” 刚说到这儿,陆羽便打断了他:“你骗谁啊?那若是高力士还想杀我,我不还是要死在这里吗?” “若真是那样,我会在他动手的前一刻全力一搏,那时他的注意力在你的身上,我成功的机会超过一半。若是再不成,那我们就只能一起死在他手里了。” 说完这句话,程元振终于渐渐收住了眼泪,他朝着陆羽坦然一笑:“羽儿,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若是不信的话,还是杀了我吧。” 抽泣声渐渐止息,陆羽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地站起身。他没有回答程元振的话,而是慢慢地走到了他面前,举起了握紧的右拳。 “砰”的一声,陆羽一拳打在了程元振的肩头,将他打得跌倒在地上,而后又忍不住流出了泪水。 “程叔叔,我信你!我信你!不过千万别有下一次了,好不好?好不好?”陆羽哭着说道。 陆羽不傻,若是程元振真的想用他的命在高力士面前献殷勤,那直接趁他不备杀了他就好了,哪里用得上这么麻烦?只是之前他被盛怒冲昏了头脑,所以才没来得及思考。此时程元振这样一说,陆羽仔细一想,确实有可能是真相。 而且,他也更愿意相信这样的真相。 “好!”程元振爬起身,含着泪点头说道。 “程叔叔,既然是这样,那你刚刚为何一句话不说,就让我那么杀了你?”陆羽红着眼睛问道。 程元振叹了口气:“我没跟你商量,就拿你的命来赌,你就算杀了我,我也是罪有应得啊!更何况,你现在也是大人了,李静忠想要控制你也不是那么容易了,若是没了我,你在与他博弈的时候,还能少几分顾虑!” “别胡扯!”陆羽打断了程元振:“程叔叔,你要是死了,那我不是更孤单了吗?你好好的活着,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了!” “好好!”程元振连连点头。 “程叔叔,”陆羽抹了抹眼泪,盯着程元振胸口的血洞:“胸口的伤不要紧吧?” 程元振摇摇头:“只是皮肉伤,封住穴道止了血就没什么大事了,就当给我个教训吧!”说着伸手在伤口周围点了几下,从其中涌出的鲜血果然渐渐地停了下来。 “是应该给你个教训!”陆羽埋怨地说道:“这件事你为何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呢?” “若是跟你说了,你哪里还能像今天这样表现得毫无虚假感呢?”程元振无奈地说。 “哦,是怕我演不像啊……”陆羽自嘲地笑了笑:“程叔叔,你嘴上说我已经是大人了,可心里还是把我当小孩子啊!” 说着,他也不等程元振的回答,便自顾自地走到了李瑛的墓碑跟前。 伸出手来,陆羽轻轻地抚摸着墓碑的顶端。被阳光晒过的墓碑将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传入了他的掌心。 “我的父亲,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瞧着墓碑上陈旧的墨迹,陆羽宛若梦呓地说道。 沉默了片刻,程元振朝着李瑛的墓碑躬身施了一礼,然后才开口道:“当年的太子殿下,是个很干净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三十四章 猎物与猎手 陆羽瞧了眼自己那一身因打斗而变得散乱的衣袍,轻笑道:“看来我是不像他的了。” 程元振摇了摇头:“不!我说的‘干净’,说的是太子殿下的性子。殿下他为人光明磊落,眼里容不得沙子,所以最憎恶的,就是那些口是心非、笑里藏刀的人。” “所以他才会被那样的人害死啊!”陆羽叹息了一声。“我还是不像他,大多数的时候,我可是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人啊!不过若真像你说得这样,我倒是原意尊重他。”说着,陆羽用手掌轻轻地摩挲着李瑛的墓碑,拂下了些许尘埃。 而瞧着他背影的程元振,神情渐渐地凝重了起来。他朝着陆羽躬身一礼:“如今,真相已然说明,那么称呼应该改一下了。老奴程元振,参见殿下!” “扑通”一声,程元振对着陆羽双膝跪地,恭谨地垂下了头。 听到“老奴”两个字,陆羽便皱起了眉。转身瞧见程元振跪在那里,他赶忙来到近前,伸出双手将他搀扶起来。 “程叔叔,既然你认我为主,是不是就该听我的安排呢?”陆羽板着脸说道。 见陆羽如此严肃,程元振赶忙拱手应道:“那是自然,老奴一切都听殿下安排!” “好!”陆羽点了点头。“那从现在开始,我们之前怎么称呼,之后就怎么称呼。我可不想再听到什么‘殿下’、‘老奴’之类的话!” “可是殿下……” “嗯?”陆羽瞪起了眼,用目光阻住了程元振的话。 “您来日若是登临大宝,礼数又怎能短缺?” 陆羽摆了摆手,沉声道:“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我只是希望,无论将来怎样,你都是我的程叔叔。” 萧瑟的秋风吹过,将两人的衣袍高高地扬起。风声中,陆羽的声音变得时隐时现,宛若梦呓。 程元振沉默了许久,然后才轻轻地应了声:“好。” 在这之后的许多年,程元振始终信守着这句承诺,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那么我们也该去见一下李静忠了吧?”陆羽的眼神,隐隐地透出了锋芒。 “没错!毕竟他要靠羽儿你才能成事,所以也不敢拿你怎样!”正如陆羽所要求的,程元振改回了原本的称呼。 “那程叔叔,你有什么方式能联系到他么?” “不需要找他。只要我们回到长安城,放出些风声,他自然会发现我们,然后自己找过来。” “哦?他在长安城竟如此神通广大?”陆羽的眼中非但不见惧色,反倒显出一丝战意。“那我倒是更想会会他了!程叔叔,咱们走吧!”说着他一甩衣袖,信步向山下走去。 “好!我们去哪儿?”程元振紧紧地跟在了陆羽的身后。 “就去大雁塔等他!”陆羽朗声道。 于是,陆羽再度站在了大雁塔内力了。 而练习这大雁塔顶的浮雕,却让陆羽喜出望外。他发现这些招式的可塑性极高,一招使出,往往能顺势转换成许多他已经熟稔的招式,而那些招式中,既有中原武学,又有天竺武功。也就是说,以这塔顶的浮雕为基础,陆羽极有可能将他所学的两类武学招式融为一炉! 但这些武功对于程元振来说,却没什么好处。刚登上塔顶,陆羽便建议程元振也试着练一练这些武功。但程元振练了几招之后,却觉得胸中烦闷,心神不宁。这是明显的走火入魔的迹象,程元振赶忙就此停下,静静地站在一旁守着陆羽。 陆羽练了约莫半个时辰钟,便有一个黑衣男子走上塔来,朝着陆羽与程元振躬身一礼,而后恭敬地说道:“公子,程大人,我家李大人有请!” 陆羽没说话,程元振便冷笑了一声:“李静忠什么时候这么大排场了?你回去告诉他,相见我们,就自己来!” 男子沉默了片刻,而后低声应了句“是”,便转身跑了下去。 而陆羽一边练着功夫,一边问道:“程叔叔,已经有人去报信了,应该不用再等多久了吧?” 程元振点点头:“两刻钟想来是足够了。” “好!”陆羽又瞧了瞧塔顶的浮雕:“那我再练一会儿!”说着,便真的继续练了起来。 果然如程元振所说,陆羽将将练了两刻钟,便有脚步声从他背后的楼梯处响起。 程元振立刻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李静忠的那张丑脸便映入了他的眼中,随后现身的,则是面带笑意的一行。 与程元振对视了一眼,李静忠便径直来到了陆羽的身后,恭敬地施了个礼,朗声道:“这塔顶的《三藏真经》可是玄奘大师的绝学,只不过一般人都有眼无珠,也就与之无缘了。殿下您能看出其中玄机,当真是生了双慧眼啊!” 李静忠猜出陆羽已得知了真相,所以很自然地便改了对他的称呼。 在李静忠的设想里,陆羽可能戟指怒骂,也可能出言讥讽,但陆羽的反应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陆羽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一转身,便伸出手掌,转向李静忠的咽喉。 他的手臂是笔直探出的,快似闪电。但瞧上去却又让人觉得它始终在摇摆,随时都会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弹向左右两旁。就如出洞的灵蛇一般。 而那抓向李静忠的手掌,五指微微弯曲,看上去没有丝毫力道。但李静忠却清楚地感觉的,这一爪若是抓实了,一下子就会捏碎他的喉咙。 于是李静忠赶忙躲闪。他先双脚用力一点,身子向后退去,而后又向右侧一翻,踉跄地躲到了一旁。 动作有些狼狈,但终究是避开了陆羽的手掌。 陆羽上前一步,抬手打算追击。但手掌推出,碰上的却是一行的手掌。 手掌相触,陆羽只觉一股黏力从掌心传来,他的手掌与一行的手掌便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他用力地向后扯着胳膊,但那两只贴在一起的手掌却纹丝不动。 陆羽知道这是般若功的一种运功法门,他甚至也会使用。但他与一行的内力相差太多,所以即便知道了奥秘也毫无作用。 最终,是一行轻轻地笑了一声,将手臂向回一收,贴在一起的手掌便自然地分到了两旁。 而李静忠的声音便在此时再度响起:“怎么?刚一见面,殿下就要杀我吗?” 陆羽冷笑道:“我确实想杀你,不过我也知道你不是那么好杀的,所以我只是想出口气罢了!做了那么多年的猎物,我也想尝尝,做猎手的滋味!” 李静忠哈哈一笑:“殿下,想做猎手,可是要有网的啊!我的这张网已经织了好多年,殿下还是别抢着做猎手了吧?” “那难道要让我做一辈子的猎物吗?” “不不不,”李静忠连连摆手:“殿下怎么会是猎物呢?殿下是主子,我是替殿下打猎的猎手,而我们的猎物……”说着,李静忠高举双手,一双三角眼中满是憧憬之色。 “我们的猎物,可是整个大唐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三十五章 是谓大同 陆羽轻快地笑了。“是吗?那你可真是志向高远啊!”话音未落,一道金光已从他的袖中射出,直刺李静忠的面门。 这一记突如其来的袭击,即便是李静忠也有些措手不及,一向深沉的双眼少见地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只不过那道金光距离李静忠还有两尺多远时,一行的袍袖便拦在了它的前方。宽大的袍袖轻轻一带,那道金光便如一根迎面撞上了狂风的枯枝,翻滚着倒飞了回来。 陆羽猿臂轻舒,张开五指将那金光握入了掌中。鎏金笔带着他的手掌震颤了许久,才在陆羽的一个紧握中停止了颤动。 “殿下,一次没杀死我,您还想尝试第二次吗?要不您再多试几次?反正我们也不着急!”李静忠的称呼很客气,但语气中却透出十足的嘲讽,似乎在讥笑陆羽的不自量力。 而陆羽则从容地收起了金笔,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当然知道我杀不了你,我只是想发泄一下罢了!” 李静忠盯着陆羽看了很久,而后阴恻恻地笑道:“殿下真是今非昔比啊!我竟连您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都瞧不出了。” “那就换你们说吧。”陆羽的声音也阴沉了下来:“我想先问一个最让我不解的问题。你们想打着我父亲的旗号掌控天下,大可以从我父亲在长安的这些儿子里选一个,何必大费周章地找我呢?” “殿下问得好!”李静忠竖起了大拇指。“所以我们想要的,并不是简单的掌控天下。若是如此,一行前辈也就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了。” 陆羽点点头:“没错!这是第二件令我不解的事情。以一行前辈的武功,要钱?要名?要什么不是手到擒来?我实在想不出你可以给他什么他得不到的东西!” “好!”李静忠笑了笑:“看来我们一个解释就可以回答殿下两个问题了!一行前辈,这个解释是我来说还是你来说?” “我来说吧。”一行上前一步,来到了陆羽的面前。程元振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戒备之色,而陆羽的神情到时依旧淡然,只是悄然地将目光从李静忠的脸上转移到了一行的身上。 一行的头发仍旧是乱蓬蓬的一团,不过似乎最近清洗过,并没有浓烈的异味。他的身上则穿了身月白色僧衣,并不华贵但还算整洁。比起上次他与陆羽见面时的邋遢模样,不知要好出多少。 “殿下觉得如今这世道如何?”一行将双手背到身后,先反问陆羽道。 陆羽顿时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会问他这么个问题。他更想不出,这个问题与他不解之事有什么联系。并且,他发现自己之前竟然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而当他尝试着去思考时,又发现千丝万缕的念头在他的脑中乱成一团,根本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我觉得还好吧?不缺吃穿,又有这么多好玩的!”沉默了许久,陆羽才挤出了这么一句。 一行笑了,笑容里满是无奈。“殿下您说的是您自己。但并不是所有的百姓,都能有您这样的运气啊!” 说着,一行收敛起了笑意,神色变得格外的严肃。“当今的天下,已经完全变成了世家贵族们的天下!官商狼狈为奸、欺压良善,百姓仰人鼻息、几无余财。这样的世道,虽还不至于遍地饿殍,又怎能称得上好呢?举个例子来说,不久前殿下所见的强收地租之事,早已遍及大唐,从北漠到南海,到处都是!” “那就见一个收拾一个!”陆羽想起之前同一行一起时的见闻,顿时义愤填膺。 一行又露出了那种无奈的笑,像是面对不懂事的小孩子。 “殿下,这样的事早已成千上万,别说你一个人,就算有十个你,百个你,有哪里管得过来?” “那、那怎么办?”陆羽有些没了主意。 “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贵族远强于百姓的权势,只有消除这种差别,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身居高位者就应该位高权重啊!否则所谓的高位,又高在何处呢?”陆羽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殿下,这并不矛盾。”一行摇了摇头:“如果只是一个人身居高位,那么就算他再如何贪婪,对百姓的压榨也是有限的。可怕的是,一旦有人登上了权力的道:“好啊!这样一来即便我见了师父后把他救走,你们也还有义父做人质,这可真是滴水不漏啊!” 他的语气平淡,但目光却阴沉得好似暴风雨前压城的黑云。 “多谢殿下夸赞!”李静忠不为所动:“那么殿下,您这就请吧!”说着,朝着陆羽比了个“请”的手势。 陆羽用黑云般的目光扫了他一眼,而后一甩衣袖,迈步走下了塔顶。在他的身后,一行将双手一背,也施施然地跟了过去。 塔顶只剩下了程元振与李静忠。两人相互看着彼此,一言不发。程元振面无表情,李静忠面带微笑,像是两张面具。 “你就是靠这空中楼阁般的‘大同’,骗来的一行?”沉默了许久之后,面无表情的面具开口说道。 “是啊!要不然他怎么肯帮我做事呢?”微笑的面具笑意更浓了。 “他的疯病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他如果不是疯子,又怎么会有那样的幻想?” “你最好小心些,别玩火自焚!”说着,程元振的面具裂开了一条缝,透出了一丝关切,但随即又迅速合拢,恢复了原本的漠然。 “警告你!别想着害殿下!否则我一定杀了你!”说完,程元振也转身向塔下走去。 “我怎么会伤害殿下呢?他可是我最重要的棋子啊!”李静忠依旧笑着,但笑意渐渐地淡了。 “还是你小心些吧,可别死在我前面了,你这个软弱的好人啊!” 望着空荡荡的楼梯,李静忠轻声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三十六章 香茗奉君 秋意已浓,寒气日重。 然而在这里,时光却似乎还停留在几月前的夏日。淡淡的水雾在空中聚而不散,让一切的景物都变得若隐若现。 水雾的下方,一眼是清澈见底的水池。水池的边缘用整齐的白石铺就,好似莲花的花瓣。水雾的深处,有十几道婀娜的身影朦胧可见。她们都是正当妙龄的女子,一个个要么披着薄纱的浴袍,要么干脆****着身躯。水波荡漾间,玉臂粉腿比比皆是,淡淡的香气伴着女子们笑声传向了四周。 即便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望见这样的场景,也难免血脉偾张、心跳加速。 然后在池边的一座凉亭之中,却有两个男子正在对弈。一转头就能看到的艳丽景象,他们却视而不见,只是将目光集中到眼前的棋盘之上。 靠近浮桥的,是年过六旬的皇帝。他手中捻着一颗黑色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许久之后,皇帝有些颓然地放下了棋子,朝着面前的对手叹息道:“大师的棋力实在是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若说大师的棋力高深,却也着实比不了那些国手大家,但却总是刚好压寡人一头,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啊!” 对面的僧人微微一笑:“陛下,贫僧的棋力确实一般,其实贫僧下棋只会一招,那就是‘见招拆招’。是因为陛下在下棋的时候,总想着每一手都要压人一头,才给了贫僧可乘之机了啊!” 皇帝有些浑浊的双眼微微一亮:“大师说得不错,这确实是寡人的过失!来,我们再来一盘!”说着伸手在棋盘上一抹,便将黑白双色棋子大致分开,黑子拢到跟前,白子推向对面。 僧人微微一笑,便开始低头挑拣面前的棋子,准备陪皇帝再下一盘。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身朱衣的鱼朝恩迈着细小的步子走入了宫门,来到了通往凉亭的浮桥跟前。 如今的鱼朝恩,已然年近三旬。不知不觉间,岁月便已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或深或浅的痕迹。于是他在脸上涂了一层粉,尽量地去遮挡它们。 到了浮桥前,鱼朝恩便放慢了脚步,一步步地走过了浮桥,来到了皇帝的跟前。 “陛下,尝尝这壶刚煮好的茶汤吧!”说着,鱼朝恩将手中的托盘送到了皇帝的眼前。 皇帝摆了摆手:“拿走拿走!茶汤这东西,放了一大把的胡椒孜然,吃饭的时候喝点也就算了,现在让我喝这个,不是倒胃口吗?” 但鱼朝恩微微一笑:“陛下,今日这茶汤可与往日大不相同,不信您闻闻,这里面根本就没放胡椒、孜然那些东西!” “是吗?”皇帝动了动鼻子,然后头也不抬地说道:“那就给朕倒一杯尝尝吧!” “是!”鱼朝恩满脸堆笑地点了点头,将托盘放到了一旁的石凳上。小心地端起茶壶,将茶水倾入杯中,然后送到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一手捏着棋子,双目注视着棋盘。另一只手很是随意地接过茶杯,凑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他便打算将茶杯放下,继续思考这第一颗棋子该落在何处。 但下一刻,他的双眼陡然一亮,已经送出去的茶杯又被他端到了眼前。杯口微倾,将茶水送入了口中。 皇帝比起双目品味了半晌,然后不住地点头赞许道:“不错不错,这茶汤香气浓郁,香味醇厚,却又不显油腻苦涩,真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啊!大师,你也来一杯!”说着,他冲着鱼朝恩招了招手。 鱼朝恩赶忙上前,给皇帝对面的僧人也斟上了一杯。 僧人的目光倒没像皇帝之前那样盯着棋盘,不过他眼中的神情却也淡然如水,显然没太在意这杯有些特别的茶。但就在他的目光与鱼朝恩相触的一刹那,却发现鱼朝恩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僧人愣了片刻,然后便闻到了那扑面而来的茶香。 了然的光芒在他的眼中一闪而逝,僧人端起茶杯,轻轻地将茶水送入口中。 而后,他便呆在了那里。凝住的双目中,透出了深深的怀念之情。两行浑浊的泪水从那怀念的深潭中涌出,顺着他的脸缓缓地流下。 皇帝顿时一愣:“大师,你这是怎么了?” 僧人抬起手,用袍袖擦干了泪水,然后才开口道:“回禀陛下,这杯茶的味道,与贫僧的一位弟子烹制的茶,简直一模一样。而贫僧与他,已经多年未见了!”说着,僧人的眼中又流下了两行热泪。 “原来如此!”皇帝很是感慨地点了点头,而后双眉一挑,开玩笑地说道:“大师,你说这壶茶,会不会就是你的弟子煮出来的呢?” 皇帝只是开玩笑地说了这一句,但那僧人却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般的神情。 “陛下,贫僧知道了!这壶茶一定是我那弟子烹制的!全天下只有他能煮出这般味道的茶!”僧人瞪大了双眼,笃定地说道。 “哦?是吗?”皇帝被逗笑了,显然不相信僧人的话。 “那就让他过来,看看是不是你徒弟!”说着,他将目光转向鱼朝恩:“去!把烹茶的人带来,让我跟大师好好瞧瞧!” “是!”鱼朝恩应了一声,小跑着退了下去。 不多时,他便引着一人走进了宫门。那是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他穿着身鹅黄色长衫,头戴玉冠,腰系紫带,穿行于水雾之间,烨然若谪仙。 跟着鱼朝恩穿过浮桥,来到了凉亭的台阶之下,青年便双膝跪倒,对着凉亭中的皇帝俯身一拜,朗声道:“草民陆羽参见陛下!” 陆羽自始至终垂着双眼,再加上四周水雾缭绕,所以并没有看清亭中人的相貌,但亭中的两人却已将他的样貌瞧得清清楚楚了。 皇帝双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因为他觉得这青年的模样有些眼熟,但仔细想了一下,又确实没有见过。 而僧人的神情,则先是期待,后是疑惑,最终在陆羽报出名字的那一刻化作了狂喜。 不等皇帝开口,陆羽的话音刚落,他便猛地站起身来,飞奔着来到了陆宇的面前,用颤抖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好小子,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僧人满脸热泪,说起话来已是泣不成声。 一听到僧人的声音,陆羽顿时就呆住了。他缓缓地抬起头,用不可置信的目光向面前的僧人看去。当他看清了僧人那张沧桑的面容后,与僧人一般的热泪便如决堤的河水般从他的眼角涌出。 “师父!师父啊!”陆羽也顾不得身在皇帝面前,站起身便紧紧地保住了眼前的僧人。智积也伸出双手,将陆羽紧紧地抱在怀中,喃喃地说:“好小子!已经长得比师父还高了啊!” 师徒两人相拥而泣了许久,才松开了手臂。智积拍了拍陆羽的肩头,转身朝着皇帝施礼道:“陛下,贫僧与弟子重逢,情难自抑,失礼之处,还请陛下赎罪。” 一旁的陆羽也重新低下了头,躬身施礼道:“请陛下赎罪!” 皇帝摆了摆手:“无妨无妨!师徒重逢这样的喜事,寡人有怎么会怪罪呢?来,年轻人!抬起头让寡人瞧瞧!” “是!”陆羽应了一声,将头颅高高抬起。 皇帝仔细地端详起了陆羽的面容,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而陆羽,也借机打量起了自己这位号称大唐中兴之主的祖父。 皇帝已经老了,两鬓的头发已经发白,脸上或深或浅的皱纹也是随处可见。就连他那双年轻时神采飞扬的双目,如今也开始变得浑浊,很难让人想象得到它们往日的光彩。 过了许久,皇帝终于放弃了从记忆里探寻陆羽的面孔。他微笑道:“陆羽是吧?你的茶煮得很不错!这是什么茶啊?” 陆羽毕恭毕敬地答道:“回陛下,这是江南西路祁门县的红茶,草民称它为祁红。此茶在秋冬饮之,有温胃养脾、提神消疲的功效!” “不错!”皇帝微微颔首:“朕的确感到一股暖意在腹中流动,可见你所言非虚!”说完,他话锋一转:“陆羽,你是哪里人啊?” “草民生于竟陵,是个孤儿,自幼便由师父抚养!”陆羽将早已准备好的答案说了出来。 “哦?”皇帝双眉一挑:“难怪你们师徒感情那么好!你会下棋吗?” “回陛下的话,草民愚钝,不通棋艺。”此时,陆羽觉得自己的额角已经见了汗。倒不是与皇帝对话的压力有多大,而是一旁的那些宫娥们在温泉中沐浴的身影,已经闯入了他的眼中。 对于这样的场面,皇帝已是司空见惯;智积修行多年,也能以佛法自持;至于鱼朝恩,因为生理的原因,不会有什么反应。 但陆羽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面对这样活色生香的场景,有哪里能视而不见?更何况那些宫娥见来了新人,还在朝着他指指点点地议论。 美玉般的肌肤一次次闯入他的视野,银铃般的笑声一次次地冲入他的耳朵。陆羽只觉浑身燥热,难以自持。 皇帝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略微思考了一下后,便露出了了然的微笑。接着,他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道:“今日朕也有些累了,就不留你多说话了。你的茶煮得很好,就赐你个工部员外郎的官职,也方便你与你师父见面!没什么事就下去吧,让鱼朝恩给你先安排个住处!” “多谢陛下!”陆羽施了个礼,又朝着智积点了点头,便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出了宫门,渐渐听不到了那些莺声燕语,陆羽才觉得自己的心跳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怎么样殿下?等我们成了事,这样的‘美景’,您想什么时候看,就能什么时候看!”鱼朝恩始终跟在陆羽的身旁,见他停下脚步,便走到他耳边低声说道。 陆羽之前没留意他,顿时被吓了一跳,一下子跃出了五尺多远。 而等他平均净下来之后,他瞧向鱼朝恩的神情里便透出了怒意。 “你们没人跟我说过,我会在这里遇见我师父!”陆羽冷冷地说道。 “这个……不是想给殿下一个惊喜嘛!”鱼朝恩的神情有些尴尬。 “是怕我演的不好吧?”陆羽的眼中露出一丝凶光:“告诉李静忠,我是答应了跟你们合作,但我可不是你们的棋子!” 抛下这句话,陆羽便一甩袍袖,扬长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三十七章 春宫之秘 阿宁回到了春宫。 她从长安的元宝商行处得到了消息,陆羽已经被皇帝赐封为工部员外郎,正在驿馆暂住。于是她决定回宫梳洗一番,换身衣服,然后再去见陆羽。 因为这几天里,她始终在为寻找陆羽的事情奔波,也就顾不得梳妆打扮了。可她又不想让陆羽瞧见自己这副憔悴的模样,所以才定要先回宫一趟。 阿宁的住所,依旧是靠近角门的那个小院。以往的阿宁喜动不喜静,所以对布置院落的事情毫无兴趣。但可能是因为年龄渐长,阿宁的性情也渐渐地有了些变化。从两年前开始,她便亲自带着宫中的宫女太监,将品种多样的花朵错杂地栽种到她的小院周围。 那些交错生长的花朵花期各异,往往是一种花朵刚开始凋零,另一种花朵便悄然绽放。一年四季,小院的周围总是被鲜妍的花朵环绕着,像是一道随时光不断变化着颜色的绸带。 此时,盛放着的是大片的雪青菊。紫色的花瓣中透着淡淡的粉色,让人瞧上去颇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走到院门前,阿宁低下头用力嗅了嗅那粉紫色花朵的淡香,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走进院门,准备回屋休息。 但她刚一进门,便有宫女跑到她面前,有些急切地说道:“郡主,王妃来见您,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阿宁一愣:“王妃?哪个王妃?” “就是广平王殿下的韩王妃啊。”宫女小声说道。 阿宁的神情顿时一变,疑惑与凝重的神情出现在了她的脸上。她沉思了片刻,然后问道:“她现在在哪?” “我们请她在客厅坐着了。” “好!那我现在就过去!”阿宁点头应道。接着,她又面色凝重的嘱咐道:“吩咐下去,没有我的话,谁也不用过来伺候!”说完这句话,阿宁才理了理衣衫,迈步走向客厅的方向。 一身长裙的韩嫣正坐在客厅中靠近门口的椅子上。见阿宁朝她走来,她便立刻起身迎了出来,满脸笑意地说道:“呦!妹妹回来啦!我可是等了你好一会儿了!”说着便挽起阿宁的胳膊,将她拉入屋中。 面对她的热情,阿宁既没有热烈地回应,也没有拒绝。她淡淡地笑着,任由对方将她拉进屋中。而等韩嫣放开手后,阿宁便径直坐到了她的对面,也不说话,只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对方落座。 双方入座之后,阿宁先盯着韩嫣看了一阵儿,然后才开口道:“你这声‘妹子’叫的可有些没道理啊!按年龄来算,我可是比你要大上几个月呢!” 韩嫣轻笑了一声:“出嫁从夫,我既然已经嫁给了殿下,自然要从他那里算起。” 阿宁点了点头,似乎觉得颇有道理,然后她嘴角一勾,便似笑非笑地说道:“说的有理,那王嫂今日前来,不知有什么见教啊?” “我是看妹妹寡居日久,耽误了大好年华。所以想问问妹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也好帮着妹妹物色物色!”韩嫣满脸堆笑地说道。 “呵……此事就不用王嫂操心了,我现在还没有再嫁的打算。”阿宁哭笑不得地说道。 “是吗?”韩嫣双眉一挑:“妹妹先别急着说话,我先给你说个人。你觉得,陆羽陆公子怎么样?” 阿宁的脸色顿时变了:“王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嫣淡然一笑:“以陆公子的身份,肯定是不能放任不管的。我已经试了一次,杀掉他似乎也不太容易,那么,就只好想办法把他控制在自己手里咯!” “你说什么?你派人去杀鸿渐?”阿宁双目圆睁,犹如实质般的怒火从她的目光中喷薄而出。 但面对着她的怒火,韩嫣却似乎毫无惧色。她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了几分:“看来妹妹对陆公子的情义不只有一点半点啊!那样更好了,两情相悦的姻缘,总比生拉硬拽的好。” “我们的事用不着你操心!”阿宁一甩衣袖,眼中的怒火转瞬间化作了坚硬的寒冰。“不过你不妨在这儿把话说明白,鸿渐的身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哦!原来妹妹还不知道啊!”韩嫣“噗嗤”一声笑了:“陆公子的亲生父亲,是十几年前被赐死的你的二伯,曾经的太子殿下李瑛。他与你有着同一个祖父,那就是当今的陛下!” 说完这句话,韩嫣便笑着看向阿宁,准备欣赏她脸上即将浮现的震惊。 但阿宁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这样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 韩嫣对她的反应有些不满意,于是又语调怪异地说道:“呦!看来妹妹早就发现了端倪?不过如今知道了实情,妹妹会不会觉得你们两人若是结合,有**之嫌呢?” 韩嫣说这话的目的,就是要激怒阿宁。但阿宁只是眉梢轻轻一挑,脸上便露出了一丝轻快的笑容:“这就不劳王嫂担心了!若是哪天我与鸿渐真的有缘,又何必在乎那些虚礼?倒是王嫂您,如今虽说嫁了我大哥,是不是还对鸿渐难以忘却,以致因爱生恨呢?” “你……”韩嫣的眼角向上一扬,眼看着便要显出怒容。但她强行控制着嘴角向上挑了挑,这才维持住了那张微笑的面具。 “妹妹说笑了,我已嫁给了殿下,自然是一心向着殿下的,这样失礼的话日后可不要再说!”说着,她站起身来向阿宁告辞:“今日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看望妹妹。” 阿宁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站起身,看着她转过身去,迈出了客厅的门。 就在她迈过门槛的那一刻,阿宁动手了! 她骈指如剑,莹白如玉的手指笔直地刺向韩嫣的后颈。如闪电般迅捷,却又悄无声息。 但韩嫣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她的出手。眼见着手指就要刺中她时,她的身子陡然一闪,向左平移出三寸,堪堪地避开了那两根看似柔弱,实则致命的手指! 而后,两人都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那里,好似化作了两座石雕。 过了许久,阿宁的手臂轻轻一动,无声地收回了手指。韩嫣也转过身来,冷笑着说道:“怎么?妹妹想要杀我吗?” 阿宁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没有啊!只是你说你试了试鸿渐容不容易杀,所以我也想试试你好不好杀罢了!”说完,还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韩嫣没有再说什么。她冷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而阿宁却依旧站着不动。瞧着韩嫣的背影,她忍不住在心中叹道:“看来她曾经真的是很喜欢鸿渐啊,爱的越深,希望破灭时恨的也就越深吧?”接着,她又忍不住想:“她也真是有些疯癫了,居然会觉得我喜欢鸿渐?我始终是拿鸿渐当兄弟的啊!恩!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儿,她决定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一扭身,走向了自己的卧房。 阿宁住所的东南方向,是广平王李俶的王府。 说是王府,其实还是建在春宫的外墙之内,只是用围墙围住,将它与春宫的其他部分隔开而已。 离开了阿宁的住所后,韩嫣便回到了这里。 门口的太监一见是她,立刻躬身施礼。韩嫣也不理他们,径直穿过府门,进入了院中。 正对着府门的,便是王府的正厅。此时,两个青年男子正在厅中相对而坐,小声地谈论着什么。 听见门口的声音,两人便转头瞧了过来。一见来人是韩嫣,坐在东侧的青年立刻长身而起,满脸喜悦的跑过来,拉住了韩嫣的手。 “嫣儿,你回来啦?怎么样,阿宁很可爱对吧?”一边说着,李俶一边将自己的王妃拉进了正厅。 留在厅中的那名青年年近三旬。目光流转间,闪动着神秘的光芒。他的嘴角挂着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让人瞧上去不禁生出信服之感。这样的笑容,天下间除了李泌,大概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韩嫣进门后,李泌便朝着她施了一礼,恭敬地说道:“下官李泌参见王妃。” “先生不用客气,这些俗礼以后就免了吧。”韩嫣笑着朝李泌挥了挥手,示意他免礼。 “就是就是,先生可是大贤,再这样施礼小王可担待不起啊!”李俶也出言附和。 李泌点了点头:“好,那下官听命就是。” 三人各自落座,李俶便向韩嫣问道:“嫣儿,怎么样?能看出阿宁的态度吗?” 韩嫣微微一笑:“据臣妾看,郡主确实对陆羽心存爱意,但依她的个性,如果没什么意外,将来陆羽当真威胁到太子的地位时,郡主还是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那就好!”李俶点点头,而后脸上显出一丝杀机:“这么说,只要我们找机会杀掉陆羽,这件事就一了百了了!” 他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似乎下一刻就要提刀杀人。 但他的话音刚落,李泌便低声喝道:“万万不可!” “这是为何?”李俶满脸疑惑地看向李泌,完全没有留意到韩嫣的笑容在片刻前僵了一下。 “因为我们有把柄在他们手中,一旦把他们逼得太紧,他们使出那招杀手锏,别说殿下您,就连太子殿下,恐怕也性命难保啊!”李泌面色凝重地说道。 李俶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什、什么把柄?” 沉默了片刻后,李泌凑上前来,将嘴贴在他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李俶呆了片刻。而后,他的惊叫声便骤然响起。 “你、你说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三十八章 火中取栗者 面对着李俶惊骇的神情,李泌依旧淡定自若。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李俶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慌张地说道:“这……这可真是杀手锏啊!难怪先生警告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这事情一旦被捅出来,我们……我们就全完了啊!” “殿下放心,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使出这招的。太子殿下便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像殿下般匆匆行事。”李泌微微一笑,显得云淡风轻。 “看来我仓促行事,反而给父王添乱了。”李俶自嘲地笑了笑,接着又问道:“先生,请恕小王愚钝,小王不解,他们既然有这样的杀手锏,为什么不会拿来用呢?” 李泌哈哈一笑:“恕下官直言,殿下能问出这话,确实有些愚钝了。” 这话按理说有些失礼了,但李俶的脸上却并未露出不悦之色,反而显得更加恭谨。 于是李泌接着说道:“殿下想一想,假若您现在是当今天子,若是他们现在把事情抖出来,你会如何?” “当然会废了我父王啊!”李俶毫不犹豫地说道。 “然后呢?”李泌笑着追问。 “然后……”李俶略一思忖,皱着双眉答道:“自然是另择储君啊!” “那您会选陆公子么?”李泌继续追问。 李俶思索了许久,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假若我是陛下,即便是知道了当年赐死废太子一事是武惠妃挑拨,但一方面金口玉言难以收回,另一方面我与又不熟悉陆羽这个皇孙,既不知道他的才干,也跟他谈不上亲近,所以自然不会选他!” “这就对了!”李泌双掌一拍,不疾不缓地说:“殿下说的很有道理,所以说若是现在他们就把此事说出来,对实现他们的目标毫无帮助。相反,陛下再立储君时,一定会受到以贵妃娘娘为首的,杨家势力的影响,到时新立的储君地位稳固,他们想要达到目的就更难了。” “但是他们最终还是会用这招的,对吧?” “没错!”李泌点了点头:“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先要动摇杨家的地位,并且让陆公子得到陛下的认可,与陛下建立足够深的感情。到那时,他们才会将陆公子的身世与此事一同公之于众。这样,他们的计划就成了!” 听着李泌的分析,李俶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无助:“这样的计划……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吗?我们总不能去帮助杨家吧?” 李泌笑着摇摇头:“我们当然不能帮杨家,若是陆公子成事,说不定还会为了展现宽容饶我们一命。但若杨家成事,我们就难逃一死了。” “那怎么办?”李俶伸手按住了额头,挡住了他那满脸的苦楚。 “殿下,办法只有一个,下官已经对您说过了,您就别再犹豫了。”李泌慢条斯理地说道。 “可是,那是驱虎吞狼之策啊!一旦弄得不好……”李俶抬起了头,眉头紧锁。 “不!殿下!”李泌打断了他:“这不是驱虎吞狼,这是火中取栗!我们只能趁着陆公子那边的局势未成,用安禄山来造出一番乱象,再趁机成事。但一定要在安禄山起事之初便将他剿灭,否则一旦让他得势,他那只恶虎会将我们所有人,都吃得连渣子都不剩的!” 这句话李俶听得毛骨悚然:“这……这办法实在有些冒险,我们……” “可是殿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李泌再次打断了他。 李俶沉默了良久,最终他咬了咬牙,用力一拍桌案:“好!那就听先生的,安禄山的人一到长安,小王就立即与他联系!” “不不不!”李泌连连摆手:“殿下不该联系安禄山的人,殿下应该联系的是安禄山的次子,安庆绪的人!” “这……有什么区别呢?” “留在长安的安庆宗,是安禄山的长子。安禄山再狠毒,也会心存顾忌。但安庆绪就不同了,若是他的大哥不在了,他应当是会开心的吧?”李泌捋着寸许长的胡须,老神在在地说。 “好!就如先生所言!”李俶满脸信服地说道。接着他举起面前的茶杯,高声道:“今日咱们就先以茶代酒,为我们的大事干一杯!” 李泌也举起茶杯,两人将杯子在空中一碰后,各自一饮而尽。 白瓷的杯子放到桌案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而韩嫣的声音则在此时插了进来:“说了这么半天,你们所说的能灭了整个春宫的杀手锏,到底是什么呀?” 李俶伸手摸了摸她那头柔顺的乌发,宠溺地笑道:“嫣儿你想知道?那你可得给我点报酬啊!” 韩嫣嘟起了嘴,显得煞是可爱:“哼!不告诉我就算了!你们这些费脑子的事,我还懒得管呢!”说着,她赌气般的站起身,甩着胳膊跑了出去。 “嫣儿!嫣儿!”李俶朝着韩嫣的背影喊了两声,但对方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抬起手堵住耳朵,用更快的速度跑开了。 李俶只好转过头,有些尴尬地朝着李泌笑了笑:“嫣儿那都好,就是总喜欢耍小脾气,回去哄一哄就好了!” 李泌笑着摇摇头:“这是王爷的家事,无需对下官解释。”说着,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不过殿下真的准备将此事告知王妃吗?” “我是不打算说的,毕竟此事无需她的参与。不过若是她执意要问,我恐怕就对她说了。”李俶无奈地笑了笑,稍有点眼力的人便看得出,他那笑容里满是对韩嫣的宠溺。 “殿下万万不可!”李泌断然地说道:“这种大事若是让王妃得知,恐怕会横生波折,甚至会让我们功亏一篑!” “啊?”李俶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殿下忘了下官说过的,王妃的过往吗?”李泌沉声说道。 阴郁之色在李俶的脸上浮现,他有些不悦地说:“我知道,嫣儿以往对陆羽有些情义。但她现在既然嫁给了我,那必然是已对他失望。况且她还主动引陆羽上钩,亲身参与伏杀,又怎么可能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呢?” “殿下说的自然不错!”李泌双目灼灼地盯着李俶:“但王妃对陆公子的恨,是因爱而生的,若是王妃的心底当真对陆公子没了爱,又怎么会有那么强的恨呢?” 李俶沉默了片刻,而后黑着脸说道:“我听先生的就是,以后但凡设计大业之事,绝不会向她提起。不过今后,我不想再听人提及此事了。” “那时自然。”李泌理所当然地应道。 “话说回来,先生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越过父王,直接与本王联络呢?”说着,李俶瞧向李泌的目光变得闪烁不定。 李泌神色依旧淡然,他笑了笑说道:“殿下是对下官起了疑心吧?” “没错,既然王妃可以被怀疑,先生又为何不可以呢?”李俶直言不讳地说道。 “那我就跟殿下交个实底:如今的形势,各方势力总有一天会拼个你死我活,以下官的浅见,这场争斗的余波恐怕会持续多年,所以下官更想在那段时间里韬光养晦,等待更恰当的时机。” “哦!”李俶恍然大悟:“难怪父王几次要升你的官,你都拒绝,原来是因为这点!不过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与我结交,就不担心父王猜忌吗?” 李泌笑着摇摇头:“太子殿下看似敦厚,心里精明得很,我的目的不会对他造成丝毫的影响,他又怎会胡乱猜疑?况且——”说着,他叹了口气,“下官粗通医道,太子殿下先天不足,恐非长寿之人,这一点,他本人想来也十分清楚。那么,他又干嘛去想那么多年以后的事情呢?” “恩!”李俶深深地点了点头:“我也听闻父王出生前便险些被扼于母腹,幼年时又多经变故,所以身体一直都不太好。” “所以,殿下现在还怀疑下官吗?”李泌微笑着看着李俶。 “话既已说明,本王又怎会有疑?之后的事,还要请请先生鼎力相助啊!”说着,李俶站起身,朝着李泌躬身一礼。 “殿下言重了。”李泌站起身,托着李俶的胳膊将他扶起,目光灼灼地道:“此事下官定然全力以赴,只有成功,没有失败!” 夜色已深,宛若玉盘的明月高悬在半空,将皎洁的光芒洒向大地。 方砖铺就的城墙上,几只火把插在城垛上,静默地燃烧着,散发着橘黄色的光。 这里,便是有着“畿内首险”、“百二重关”之称的潼关城。将近一个月之前,高力士便是在这里的城墙下,通过信鸽向辩秀下达了击杀的陆羽的命令。 而此时,这座城墙上却很是冷清。如果不去看它的高度,它与大唐其它的关城相比,也没什么差别。 将士们三三两两的聚在城楼之中,围着火堆一边烤火一边扯着闲话,丝毫看不出戒备的样子。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毕竟大唐国力强盛,威震四方。即便有战事,也局限在边疆。中原一带的太平日子,已经过了数十年。如此一来,镇守潼关的将士,自然也就没有紧张的理由了。 他们甚至都没发现,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城楼之外,正有人依靠着墙壁坐在那里,将身体藏在城墙的阴影中,拿着酒壶向嘴里倒着酒,一口接着一口。 他的身边,躺着一柄半尺宽的长剑,仅凭外观便能让人感觉到它的沉重。 古剑巨阙,再度登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三十九章 点燃烽火的刺杀 瞧了瞧这柄陪伴了自己多年的长剑,史朝义抬起头,将目光越过城头,投向城中那一盏盏或明或暗的灯火。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史朝义从小就常常听到这句话。有时是从教书先生的口中,有时是从那些为躲避战祸迁往内地的人们的嘴里。 边塞战事一起,很多人可以逃走。但史朝义不能,因为他的父亲是戍边将军。 从十四岁开始,他便骑马出征,跟着父亲冲锋陷阵,到现在已是七年有余。 这七年多以来,史朝义并没有碰到灭国屠城的惨烈战事。但那一场场从阵亡数字上看,只能算小型的争斗,却也足以让他彻底地厌倦了战争。 但他又不得不参战,不得不杀人。 上月,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率大军征讨契丹,因为指挥不当而导致惨败。数千名将士在几日之间,便化作了一具具冰冷僵硬的尸体。而那些人中,有不少都是与史朝义肝胆相照的弟兄。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弟兄们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情景不时便会闯入史朝义的梦中,让他一次次地在午夜惊醒,被冷汗浸湿了衣衫。 士兵们不时响起的笑声从一墙之隔的城楼中响起,震得城墙发出轻微的蜂鸣。 听着他们的欢笑,史朝义也跟着笑了,但笑容里却满是嘲讽。这群头脑简单的士卒们绝对不会想到,他们已习以为常的和平,眼看着便要走到了尽头。而终结和平的一枚重要的棋子,正隔着一面墙,与他们一同喝着酒。 酒壶不知何时已经空了,史朝义的脸上也显出一丝醉意。他注视着城中的万家灯火,眼神中透出一丝温柔。 兵败之后,史朝义随着惊魂未定的队伍回到了平卢城。那时,他的心中也满是愁苦。一方面为战死的弟兄们哀痛,另一方面则担心受到安禄山的责罚。但当他看到自家的窗口透出的那一抹橘黄色的光芒时,他的心便安定了下来。一道纤细的身影在窗口若影若现,那是他的新婚妻子。显然是在等待着他的归来。 “那城中的每一盏灯火,是不是都照耀着一个幸福的家呢?”史朝义忍不住想。 但就在这时,他觉得眼前突然一黑,所有的灯火在刹那间熄灭。一点寒芒在月光下悄然浮现,绽放着耀眼而致命的光芒,朝着史朝义迎面而来! 那是一柄蛇形的匕首,弯曲的刃口如一颗锋利的毒牙,在空中划着弧线斩向史朝义的咽喉。握着它的刺客一身漆黑,将潼关城下的千万盏灯火尽数挡在身后,遮住了它们所有的光芒。 电光火石之间,史朝义来不及巨剑相迎。以他的速度只能将手中的酒壶向前一推,迎向那毒牙般的利刃,同时身子向后一倾,避开那致命的光华。 “砰”的一声,酒壶在瞬间化作无数碎屑,纷纷坠落。那道寒光则从史朝义的面前一闪而过,扑了个空。 但刺客的下一击转瞬即至。他单手撑地,左腿如长鞭般甩出,直取史朝义的面门。他的脚尖处银光闪烁,赫然装着一柄尺余长的短刃,好似猛兽那锋锐无匹的利爪。 这一脚来得快若奔雷,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连环招式。而史朝义此时还坐在地上,行动受限。躲,是绝对躲不开的。 于是史朝义如对手一般甩出了左腿,他的脚尖没有装着刀刃,所以比对手的攻击范围小了许多。 但他的速度更快。 钢鞭般的腿后发先至,正中了对手的大腿,发出了一道沉闷的声响。那已经到了史朝义面前的利刃顿时被踢得倒卷而出,连着他的身子一同向他的左侧飞去。 黑衣刺客依旧没有放弃,凌空的右腿顺势踢出,一道与先前一般不二的寒光再度亮起,试图斩入史朝义的身体。 但比起之前那两招,这一招就显得有些仓促,自然也就少了许多变化,多了许多破绽。 于是史朝义就地一滚,终于拉开了双方的距离,彻底地脱离了对方的攻击范围。然后,他双腿一绷,如一条跃出水面的鲤鱼般从地面弹起,探手向下一捞,将古剑巨阙抓在了手中。 五指握住剑柄的那一刻,史朝义的双眼骤然亮了起来。残存的醉意在顷刻间被灼热的目光烧得一干二净。 这时,拿着长戈弓弩的士兵们终于手忙脚乱地冲了出来。他们抄起了插在城垛上的火把,喊杀着向靠近了打斗着的两人。 见此情形,黑衣刺客目光一闪,如脱兔般向后一跃,纵入了夜色之中。而后,他贴着条石堆砌的城墙飞快地滑落,如一只灵巧的壁虎,无声无息。 如此一来,站在士兵面前的便只剩下了史朝义一人。一只只明亮的火把顿时如众星捧月般将他围在了中央,每一支火把的下方,则各自站着一个杀气腾腾的士兵,他们手中的长戈利刃,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史朝义的背后,便是那一面笔直如剑、高不可攀的城墙。而他,可没有黑衣刺客那样神乎其技的壁虎游墙功。 但他有他自己的办法。 毫不理会那些目露凶光的士兵,史朝义背对着他们张开了双臂,从百尺高的城头纵身一跃,如一只大鹰般腾空而起,冲入了夜空。 下一刻,他便如流星般直坠而下,速度越来越快,转眼间便赶上了那先行一步的黑衣刺客。但坚硬的方石地面也已经近在眼前,若他以这样的速度落到地上,定然会筋骨尽断,摔成一滩肉泥。 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史朝义伸出了之前蜷缩着的右腿,朝着身后的城墙用力一蹬! 闷雷般的撞击声响起,城头上的士兵只觉脚下的地面左右摇晃了一阵儿,然后才归于平静。他们被这一脚惊得呆在了当场,一时间竟忘了追击。 而史朝义则借着这一脚的力道止住了下坠之势,以平缓的速度从容地向地面落去。 不过如此一来,他与刺客间的距离便再度拉开了。刺客趁机加速下行,转眼间便落到了地上。而后他脚尖一转,如幽灵般向远处掠去。 史朝义则在此时伸出了左腿,他的脚再一次踏在了城墙之上。只不过这一次,他是借着这一脚的力道纵身向前,刹那间便来到了刺客的头道:“黑一,你在这里装神弄鬼搞些什么?怎么?你们家二公子想杀我?” 刺客的双眉微微一动,显然对史朝义发现他的身份有些意外。而后他无奈地睁开了双眼,很是疲惫地说:“史公子,你居然认得出我?”说完,他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他也不是铁打的,受创的双臂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冷汗也从他的额角不住地涌出。 “刚才不是很汉子吗?现在怎么了?撑不住了?”史朝义嘲笑道。但接着,他目光一凛,将长剑向后一撤,沉声道:“那群士兵们追过来了,先撤再说!”说着便向右一转,钻进了身旁那条幽深的小巷。 黑一愣了片刻,最终沉默地跟了上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四十章 安家的毒蛇 向着蛛网般的小巷深处走了很远,直到士兵们的喊杀声已经微不可闻,史朝义才停住了脚步。接着,他朝着身旁悄然跟上的黑一偏了偏头,示意对方靠着墙壁歇息片刻。 等到士兵们的声响彻底消失,史朝义才长出一口气,扭头瞧向黑一说道:“你们家公子有什么事?说吧!” 黑一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上了火漆的信,将它递到了史朝义的面前。他手臂的伤势显然极为沉重,捏着书信的手掌不住地颤抖,光是将手臂举在那里,他就已经疼得冷汗直冒了。 史朝义叹了口气,眼神中露出既怜悯又鄙夷的目光。他伸手接过书信,撕下火漆,从信封中抽出信纸,借着月光阅读着信上的内容。 半晌,史朝义读完了这封信。他将书信连同信封捏在手里,紧握五指,然后猛然张开。细碎的纸屑顿时炸裂开来,宛若一阵忽然而至的雪花,在空中飘洒,伴着夜风散入四方。而史朝义的掌心,则已空无一物。 “你们家二公子,让我除掉他大哥?”史朝义的脸色变得阴沉了下来。 黑一摇摇头:“我并不知道这封信里面说了什么,总之主人的意思都在信里面,公子既已看过,又何必来问我呢?” 史朝义冷笑道:“他还真是做的滴水不漏啊!他就不怕我刚才没认出你,一剑把你杀了?” 黑一依旧摇头,然后目光坦然地说道:“若是公子杀了我,那么以公子的性格,多半会检查我的尸体,那么同样能从我的身上找到这封信,主人的意思也就能传达给公子了。” “黑一,这些你既然都明白,那说明你也不是傻子啊!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替安庆绪卖命?他可一点没拿你的命当回事啊!”史朝义双眉紧皱,满脸的不解。 黑一摇了摇头,目光中透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史公子,你说的这些,都不是我这样的人应该想的事情。我只知道,若是没有主人,我现在就跟其他的那些哑奴一样,只能是一只人形的野兽,并且还把那毒哑了自己的人当作神明来敬仰。能像现在这样作为一个人活了二十年,我就已经很感激主人了。主人若是想要我的命,我绝不会有怨言,所以史公子,就请不要多说了。” 十八年前,咿呀学语的黑一在战乱中失去了双亲。他与其它几个与他命运相似的幼童被安禄山抓走,打算依照惯例将他们毒哑,然后培养成只听安禄山命令、不知礼义的杀人机器。 但那时,正赶上安庆绪五岁的生辰。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那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大摇大摆地走到安禄山的面前,不卑不亢地说:“爹,能不能把这几个孩子送给我,让他们将来做我的侍卫?” 惊讶之后,安禄山哈哈大笑,当场应下了安庆绪的请求。于是,黑一连同另外四个幼童,便成为了安庆绪的侍卫,也因此避免了被毒哑的命运。尽管他们所受的武学之外的教育都只是敷衍了事,但至少,他们像正常人一样长到了成年。 听了黑一的话,史朝义目光一闪,很是无奈地说道:“好吧……既然你们是周瑜打黄盖,那我也就不多事了。不过我还想问一句,你刚才……是真想杀了我吗?”说着,史朝义的双眸中,透出了刀锋般的寒光。 一听这话,黑一的目光中也透出一丝尴尬,但还是坦诚地道:“主人给我的命令是,若是杀不掉公子,就将信交给公子。” “好啊!”史朝义讽刺地赞了一声。“这么说你最初的目的就是杀了我喽?” 黑一沉默了片刻,而后低声道:“主人说了,公子若是连我都对付不了,那自然也就杀不了大公子,那留着您也就没什么用了。” “好啊!好!”史朝义咬牙切齿地说道:“真不愧是安家的毒蛇!这份狠毒,我史朝义佩服!” 黑一沉默了,他似乎想要出言反驳,但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什么根据。于是他只好等史朝义稍微平静下来之后,才转而问道:“史公子,那这件事情,我该怎么跟主人回复呢?” “黑一!”史朝义怒喝一声。“这件事就这么完了吗?你还说你是个人,我怎么觉得不像呢?我们也是一起喝过酒的啊!就因为安庆绪的一句话,你居然就会动手杀我?我们的交情,都******是假的吗?” 黑一叹了口气,无奈而坚定地说:“当然不是假的,但主人对我恩重如山,所以只要是他的命令,我都会不遗余力地去执行,哪怕是要我的命!” “好!你行!”史朝义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过了许久,史朝义才再度开口:“负责监视我妻子的是谁?” 黑一愣了片刻,然后惭愧地道:“是小舞。” “行了,回去告诉安庆绪,此事我会尽力而为!”说完,史朝义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遵命!”黑一沉声答道,然后转身便走。 “等等!”史朝义带着怒气喊了一声。 黑一赶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道:“史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史朝义犹豫了片刻,然后才问道:“你……胳膊的伤怎么样?要不要去我那里找个大夫处理一下?” “不用了,公子先前那一招‘劈山’,没有将下坠的力道一并加到剑上,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不敢再劳烦公子。”黑一目光流转,似乎露出一丝感激的神情。但他再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轻轻一纵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朝着他消失的方向望了许久,史朝义才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扛起自己的巨阙古剑,沿着寂静无人的街道,慢悠悠地走向远处。 不多时,史朝义便来到了他们投宿的客栈。因为他事先嘱咐过,所以客栈的伙计还在点着蜡烛等着他。一见他回来,伙计赶忙拉着他进了门,一边埋怨着,一边上好了门栓。然后他便拿起蜡烛匆匆跑进了自己的卧房,将史朝义一个人丢在了黑漆漆的正厅之内。 不过史朝义也不在意他,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等到眼睛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后,便踏上了身旁的楼梯,轻声地走上了楼,然后来到自己的房门前,缓缓地推开了门。 然而在这扇门打开的同时,旁边的另一扇门也打开了。只不过,是从内侧拉开的。 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从门中走出,朝着史朝义拱手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公子,您回来啦!” 史朝义一皱眉,有些嗔怪地说道:“蔡叔,我不是说过吗?你们不用等我,自行休息就是!” 蔡文景摇了摇头,坚持道:“公子,这始终不是平卢城,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些好!” “是吗?若是哪天安家想要我们的命,在平卢城就安全了吗?”史朝义的脸埋在阴影中,让人看不见他的神情。 “公子!这样的话可不能再说啊!”蔡文景大惊失色,险些便喊出了声。 “蔡叔,”史朝义抬起头,露出了阴沉凝重的神情。“事情不是你不说就能解决得了的,比如安家的威胁,比如我父亲想让我死在长安。” “公子,您……”蔡文景双目圆睁,一时却又无话可说。 “不是吗蔡叔?若不是这样,他怎么会让我这个毛头小子来承担代替安大人述职这样的大事呢?况且我们都知道,这次述职,说不定会横生波折啊……”说着,史朝义的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不知在嘲笑着谁。 “公子不要多想,主公可能只是想让您历练历练。若主公真有这样的心思,我,我……”说着说着,蔡文景说不下去了。 “你又能做什么呢?”史朝义轻声道。“蔡叔,别自欺欺人了,你跟我一样,都是被抛弃的棋子啊!说不定过些日子,我们就要一起死在长安啦!” “那……公子,我们该怎么办呢?”蔡文景的语气中溢满了迷茫与无助。 “何必沮丧呢蔡叔?只要我们不按照他们想的那样去做,自然就不是棋子了啊!”史朝义笑着说,语气很是轻快。 “可是……万一被主公责怪……”蔡文景依旧有些担忧。 “横竖都是一死,怕什么呢?”史朝义笑着拍了拍蔡文景的肩头:“蔡叔,我今年二十一岁了,您也快四十了吧?有多少人活不到我们的年纪,就已经死于非命了?相比起他们,我们就算今天死了,不也多赚了许多年嘛!” “公子说得对!”蔡文景用右拳用力一砸自己的左手掌心,目光灼灼地说道:“从此以后,我老蔡全听公子安排!” “好!”史朝义低喝了一声:“那蔡叔,我们就跟他们博一次,看一看究竟鹿死谁手!” 瞧着史朝义眼中慑人的寒光,蔡文景有些迷茫,不知道那个忠厚老实的公子,何时变成了眼前的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只是暂时还没有丢掉义气。但他心里清楚,史朝义说得话都是真的,若是听凭安排,他们真的会作为弃子,永远地留在长安城。 于是他抛下了心中的顾虑,用力地点了点头:“好!跟他们博了!” 随着这声回应,两只宽大的手掌便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四十一章 悄然展开的杀局 离开潼关后不过一日,史朝义与蔡文景便来到了天子之都长安城的脚下。 给守城的士兵看过了有安禄山三镇节度使印鉴的文书后,两人便被引到了长安城的驿馆中休息。 在别的地方,驿馆也一般都极为破旧。所以两人在潼关时,才会自掏腰包去住客栈。 但长安城的驿馆就不同了。从天南海北来到京城公干的官员数不胜数,从年初到年末从未断绝。而且朝中的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上位者,有时也会为了些机要之事到驿馆造访。 因此,长安城的驿馆修建得很是富丽堂皇。那些碧瓦飞甍、雕梁画栋,即便是与城中鼎鼎有名的青楼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到了驿馆办好手续之后,两人便各自回房休息。按照规定,从外地来京公干的官员到达驿馆后,驿馆的差役便会将他们的身份以及公干的事由上报给礼部,礼部则会尽快派人与他们接洽。 不过两人进城时天色已晚,述职又是每年都要例行的公事,不是什么特殊事件,所以他们都觉得,礼部的人应当明天才会过来。 但刚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驿馆的差役便敲开了史朝义的房门,神色郑重地说道:“史将军,礼部的大人已经在正厅候着了,您看……” 史朝义愣了片刻,脸上显出一丝惊讶。但没用多久,他就恢复了从容,挥了挥手,淡定地说道:“你先下去,招呼好礼部的大人。我们准备一下,这就过去。” “是!”差役施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史朝义定了定神,转身来到蔡文景的房间,将此事告知于他,蔡文景也很是讶异。两人简单地收拾了一番,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风尘仆仆,然后便一同前往正厅,去见那位礼部派来的官员。 刚到正厅门口,两人便瞧见了那个坐在正厅中央的人。他背对着两人坐着,瞧不见面容。看背影是个身材瘦削的男子。他没有穿官服,而是穿着身金线勾边的天蓝色长衫,手中还摇着一柄折扇。 比起所谓的礼部官员,他看上去更像是位随性而至的富家公子。 来到了这名官员的背后,两人便停住了脚步,朝着那端坐着的背影朗声道:“末将史朝义,见过大人。”“末将蔡文景,见过大人。” 那人在椅子中猛然一震,似乎被惊到了一般。而后,他麻利地站起身,脸还没转过来,便笑着应道:“两位将军一路辛苦,下官刚刚在想些事情,一时出了神,还请两位将军原谅。” 说到这儿,他的身子也已经转了过来。一瞧见她的面容,史朝义与蔡文景,顿时一愣,眼中则透出了深浅不一的怒意。 但他们对面的这人却恍若未觉,依旧笑着说道:“下官李泌,与二位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两位将军可还记得下官?” 史朝义眼中的怒意比蔡文景重得多,李泌话音刚落。他便重重地哼了一声,满脸杀气地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盐帮的李泌先生!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儿碰上你,怎么?今日你一人前来,是想一个人把我们两个再抓回去吗?” 史朝义的声音越来越响,到了后来已经宛若惊雷。他的内力透体而出,化作一道道劲风,吹得李泌的头发纷乱飘扬。 蔡文景也目光深沉地盯着李泌,脊背微微躬起,即刻便要出手。 而李泌依旧神色淡然,他将手中的折扇一收,用扇子敲打起了自己的掌心,一边敲打一边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史将军,我们都不是三岁小儿,还是不要意气用事的好。” “我不信任你。”史朝义冷冷地说。 “我不需要你信任我,我只需要知道,史将军能不能与我合作就好了!”李泌目光真诚地说道。 “哼!连信任都谈不上,又何来合作?”史朝义面若冰霜地道。 “那可未必!”李泌双眉一挑,脸上显出了胸有成竹的神情。“比方说我刚刚就在想,史将军此次来京,身负着两条截然不同的命令,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刹那间,浓烈的杀意从史朝义的眼中汹涌而出。他手腕一动,鹰爪般的五指转眼间便扣住了李泌的咽喉。 而李泌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依旧用他那自信的笑容面对着史朝义。 片刻后,史朝义松开了五指。他的杀气悄然隐去,转而用深沉的目光盯着李泌,沉声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泌淡然一笑:“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我是想跟史将军合作啊!” “进屋谈!”扔下了这句话,史朝义便转身往回走去。 李泌微微一笑,随即迈步跟了上去,蔡文景则面沉似水地走在最后。 进了门后,史朝义与李泌便先后坐到了桌旁。蔡文景则小心地关好门,然后便守在了门口。 沉默了片刻后,李泌开口道:“恕下官斗胆问一句,史将军是打算执行安庆绪公子的命令吧?” “我执行谁的命令,与你有什么关系?”史朝义面无表情地说道。 “当然有关系啊!因为下官与安庆绪公子,可是早就说好了要合作的啊!”说着,李泌伸手入怀,拿出了一块镀金的腰牌,又将它推到了史朝义的面前。 史朝义目光一扫,便知那确实是安庆绪的信物。腰牌的中央刻着一个笔力雄劲的“安”字,而“安”字的周围,则环绕着一条吐着长信的毒蛇。 得知人们用“安家的毒蛇”称呼他之后,安庆绪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很是高兴,并将毒蛇作为了自己独有的标记。当然,这件事只有他的亲信以及受过他差遣的人知道。 安庆绪常年居于北疆,千里之外的李泌想要得知这件辛秘,并伪造出一块一般不二的腰牌,可能性可说是接近于零了。 “所以呢,李大人打算怎么合作?”史朝义冷冷地问道。 “自然是帮助史将军杀掉某个挡路的人啊!”李泌理所当然地说。 “哦?李大人有何高见?”史朝义双眼微眯,凛冽的目光从眼皮的缝隙中透出,直射李泌的双眼。 李泌微微一笑:“其实说来简单,史将军久居边疆,可能不了解京中习俗。每年十月京中降下第一场雪时,皇帝陛下都会邀请各位亲王、郡王以及诸多青年俊杰到骊山进行冬猎。到时候天冷路滑,出什么事可都是不足为奇啊!” 史朝义思忖了片刻,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好主意!不过我此次前来,是代表安将军进京述职。按照惯例,述职之后,就要马上离开。现在不过九月,我恐怕等不了一月之久啊!” 李泌缓缓地摆了摆手:“这一点史将军无须担心。下官虽然只是个六品的礼部员外郎,但最近接待外来官员的事,恰巧归下官负责。下官会小心地把史将军排在后面的,只要史将军别走漏了消息就好。”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你还有其它的事吗?”史朝义干脆利落地给出了回应。 李泌轻笑了一声:“呦!史将军这是打算送客了?好!确实也没其它的事了,那么下官就此告辞,下官的住处在小雁塔附近,史将军若有闲暇,不妨来坐坐。” 说着,李泌便要站起身来。 但史朝义却突然把手一伸,按住了他的肩头。 “史将军,这是何意啊?”瞧着史朝义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李泌笑吟吟地说道。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很好奇,两年多以前,你还一心想要杀掉我,担心安将军谋反,现在怎么反而会对此事推波助澜呢?”史朝义双眉微皱,盯着李泌的双目中,似乎有火焰喷薄欲出。 “史将军,我还是那句话:‘此一时彼一时’,简单说来,就是我现在支持的人,需要安将军点起这把火,火燃起来了,我们才好火中取栗。”李泌的双眼,同样紧盯着史朝义,目光中毫无退让之意。 “你们就不怕被我们一把火烧了?”史朝义不无嘲讽地说道。 “这个就不用史将军操心了。”说着,李泌的笑意悄然隐去,一股改天换地般的豪迈之气从他的身上冲天而起,竟慑得史朝义一动不动,好似木雕泥塑一般。 “战火一旦点燃,就各凭本事,生死无怨了!”带着十足的豪气,李泌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一次,史朝义沉默了许久,然后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李先生,尽管我不满你的为人,但不得不说,你的这份豪气,史某佩服!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吧!”说着,史朝义伸出了右手,五指合拢成掌。 “那就祝史将军马到成功喽!”惯用的笑容再次回到了李泌的脸上,他也如史朝义一般伸出手掌,两只掌心相对的手凌空一击,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对了!”李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陆羽陆公子现在也到了长安了,并且被陛下封为工部员外郎,史将军若是得了空,拜访一下老朋友,想来也是件乐事。”说完,李泌便再不停留,大步走到门前,朝蔡文景打了个招呼后,便推门离去。 “陆兄弟么?”听到李泌的话,史朝义的眼前便浮现出了陆羽的模样。喜悦的笑意,也在不知不觉间,浮上了他的嘴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四十二章 故友与新人 位于东市的绮梦楼,在长安城的青楼中是数一数二的。往常到了酉时,厅堂中便已座无虚席。而老鸨周姨则会满脸堆笑地守在门口,一边婉拒那些衣着平凡的散客,一边借机从上门的纨绔们身上捞点油水。 但今天,周姨却是满脸苦相地坐在楼梯旁的角落里。而她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三天了。 这一切,都要拜她面前的这两位衣着华贵的青年所赐。或许,还要加上那位正在楼上浅吟低唱的李大家。 前几日,那位艳名远播的李大家差人到绮梦楼自荐。那时周姨刚从老家回来,并不了解最近长安城中的消息。而李大家的名头她又早有耳闻,于是想都没想便一口应下,还签了字据。 但传信的人刚走,周姨就从楼中其他姑娘那里得知了最近一个月里,发生在长安城各大秦楼楚馆中的大事件。 原来,这李大家是一位新近被封为工部员外郎的陆羽陆大人的禁脔。无论她到哪家青楼登台,陆大人都会紧随而至,将其他客人尽数赶走。 这陆大人看似文弱,武功却极为高强。有几家青楼派出了龟奴来赶他,但无论派出多少,都被他打得屁滚尿流、人仰马翻。 若但是如此倒也好说。各位老鸨都在长安经营多年,人脉哪个也不少。狠狠心出点血,找个跟陆大人没什么关系的衙门,让官府下令让他走也就是了。想来陆大人初来乍到,这件事应当也不是那么难办。 但陆大人的身后,可还跟着一位南阳郡王李系。往往陆大人前脚刚到,这位南阳郡王后脚就追了过来。陆大人把客人赶走后,这位小王爷立刻便招来手下的护卫,将青楼围得如同铁桶一般。这样一来,连那些有固定相好的老主顾,也没办法从后门溜进来了。 仅仅一个陆大人,还可以用官府的关系来对付。但加上了南阳郡王,一切就不同了。这位郡王,可是当朝太子的亲生儿子。更有传言说,太子对他的喜爱,远胜他的兄长、太子的长子广平王李俶。将来,说不准还会立他为嗣。 这样的人物,又有哪家衙门敢惹?就便是炙手可热的杨家,也不敢轻易地来啃这块不软的骨头啊! 听说了这件事,周姨自然是后悔不已。但字据已经签下,也不好就那么轻易地毁约。于是她只好在心中祈祷:过了这么久,陆大人可能已经对李大家没了兴趣,不会再来了。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李大家的琵琶刚奏出第一个音,陆大人便杀气腾腾地站在了门口。那些满脸淫笑的嫖客一见到他,顿时跟老鼠见了猫一般四散奔逃。 而陆大人则面沉似水地走进门,大马金刀地坐到了厅堂中央的长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上纱帐之后的李大家,眼中渐渐透出温柔与哀伤。 一曲未罢,小王爷便匆匆地跟了过来。那些盔明甲亮的护卫迈着整齐的步伐,像对待其它青楼一般地将绮梦楼团团围住。 笑着进了门后,小王爷便径直坐到了陆大人的身边,与他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不时还吩咐老鸨派人端上些茶水点心。 他们两人看上去聊得挺开心的,但周姨可笑不出来了。陆大人每天来都会给一些银子,所以赔的倒也不算多。但青楼这生意,最讲究人气。连续几天不让客人进门,等客人去惯了别家,哪里还会再看你一眼? 接连三天被逼谢客,周姨早已心急如焚,面前的这两位她又不敢得罪。于是她决定今晚就去找李大家,就算是多赔她些钱,也不能再让她在这里挂牌了。 此外,周姨也十分纳闷。小王爷的行为还好解释些,拉拢人才嘛!但另外两位就一个比一个怪了。 先说李大家。 你说你一个青楼女子,人生还能有什么归宿呢?最好的结果,就是找上一个不错的男人,在人老珠黄之前从良,伴着他度过余生了吧? 而陆大人,则远非“不错”两个字能描述的了。他年轻、英俊、被皇帝亲自赐官、又得到南阳郡王的赏识,可以说是前途无量!更重要的是,他对李大家用情至深。瞧这模样,李大家若是跟了他,做正妻也是极有可能的。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李大家怎么就对人家不理不睬呢? 再说陆大人。 像他这样前途无量的青年俊杰,若是有心结识,该有多少名门闺秀会倾心于他?又为何对一个青楼女子依依不舍呢? 再者说,朝廷官员看中青楼女子的惯常套路,不应该是先拿钱哄,再用权压吗?即便李大家不愿意,找些人来直接拖走不就好了?小王爷能带来那么多人把青楼都围住,难道还抓不了一个人? 周姨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老了。这些年轻人的想法,她竟然一点也猜不出。 不过事实上,陆羽也有过把李冶强行带走的想法。瞧着李冶一次次地抛头露面,陆羽不止一次地想,要不然来回硬的,动手把她强行带走算了! 但他不敢这么做。 因为本就是他有负李冶在前,自从在长安相遇之后,李冶连一句话都还没跟他说过。他担心若是他用强,李冶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理他了。 一个多月以来,陆羽几乎每天晚饭后都要来李冶挂牌的青楼“坐镇”。李冶转移到哪家,他就跟到哪家,一天也不放松。而李冶却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该弹琴弹琴,该唱曲唱曲,一天也没耽误。 李静忠那边,自从安排了陆羽在华清宫面见皇帝与智积后,便没有给陆羽传递过任何消息。陆羽向他们追问李佑之的下落,也没有得到丝毫回应。至于所谓的大计,也像根本没有过一般。 工部员外郎与其它五部的员外郎一般,是个闲职。不像李泌那样主动揽事的话,平日里是没有什么差事的。所以这一个月里,陆羽见得较多的,就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李冶,一个是智积,还有一个便是正坐在他身旁的,南阳郡王李系。并且这三人之中,他与李系见面的次数,还要远超另外两人。 每天黄昏之后,陆羽去哪里,李系便会跟到哪里。不止如此,李系有时还会在白天去陆羽的住所拜访。每次来,都会带上不少的礼物。 陆羽起初是不太愿意理他的,但瞧着对方又是送礼,又是帮忙,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对他的态度便也渐渐地友好了起来。 友好归友好,陆羽可不会蠢到随便答应李系的什么条件,更不会与对方推心置腹地说自己的那些要命的秘密。 不过李系也从未开口提过任何别有用心的要求,所以陆羽与他相处得倒也还算愉快。 而李冶这边却让陆羽伤透了脑筋。原本陆羽踌躇满志,一心认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自己展现出足够的诚心,就一定能打动李冶,让她原谅自己。但一个月下来,陆羽在李系的指点下送了李冶不少礼物,这些年来的储蓄都快花光了,却始终没得到李冶的一句回应。 今天,他早早地便将一只上好的羊脂玉镯托李冶的贴身丫鬟小红送了上去。那丫鬟想来没那么大胆子敢私藏,玉镯应是早到了李冶的手里。 然而李冶依旧如往常一般,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唉!看来这玉镯又白送了!”陆羽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两声轻微的响动几乎不分先后地传入了陆羽的耳中,似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陆羽“咦”了一声,正要回头,却感觉一道沉闷的风声从他的背后袭来,直劈他的头顶! 这些日子里,陆羽虽然一直围着李冶转,但功夫却未敢落下。刹那间,他便进入了状态。此情此景,想要转身躲避为时已晚,于是陆羽头也不回,脚尖在地面一点,便向左轻盈地跃出了三尺,避开了这一记霸道的下劈。 然而,这眼见着便要落空的招式陡然一变,由纵劈改为横扫,带着浪潮般的劲气,扫向陆羽的脖颈。 招式的变化宛若电光石火,须臾间便已完成。陆羽依旧无暇转身,但这次,他已然将鎏金笔握在了掌中。 手腕一翻,内力在笔端凝成一匹飞奔的骏马,撒开四蹄撞向那滚滚的浪潮。 转眼间,两者便撞在了一处。那矫健的骏马仰天长啸一声,便在浪潮的撞击下化作了一缕缕轻烟。而那暗金色的浪潮,却也被骏马冲得乱成了一锅粥,无力向前。 但紧跟着,那浪头也轻轻一卷,竟然化作了一道纤细的金光,角度微转,划着弧线刺向了陆羽的咽喉。 三招过后,陆羽终于转过了身。而那道纤细而明亮的金光已然迎面而来,让他的双眼再顾不上其它的事物。 危急关头,陆羽的诸多招式都已成了无用之物。现在唯一能救他的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快”! 心念一起,他的身体便做出了反应。三藏真经的招式在他的手中重现,手腕一翻,陆羽的鎏金笔便化作了一道金色的闪电,斜着朝那道金光刺了过去。 “当”的一声,两道金光在距离陆羽的咽喉不到一尺的地方相遇了。陆羽顿时感觉一道雄浑的内力扑面而来,顺着两道相连的金光冲向他的体内。他赶忙全力运转般若功,大喝一声,这才将对方的内力迫出,同时借势向后一跃,与对方拉开了距离。 到了此刻,他才终于有机会,将视线投向金光之后的人。 一眼看去,陆羽便愣住了。 对方则哈哈一笑:“陆兄弟,多年不见,功夫大有长进啊!不错不错!” 等对方说完话,陆羽也回过了神,脸上立刻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史大哥,久违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四十三章 绮梦难舍 史朝义哈哈一笑,手臂向上一抬,将带鞘的巨阙扛在了肩头。而后转头瞧向一旁的李系,朗声道:“这位,恐怕就是南阳郡王李系殿下了吧?” 李系惊讶地点了点头:“这位壮士怎么称呼?为何认识小王?”一边说着,他一边站起了身。 “殿下啊!你跟陆兄弟两个人如今在长安城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啊!”史朝义的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是、是吗?我们居然有这么大的名气?”李系又是意外又是欣喜。 但陆羽一瞧史朝义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他们的名声不是什么好名声,不过还没等他想清楚,史朝义便接着道:“这一个月下来,你们搅黄了多少风月场所的生意?不夸张地说,现在整个长安城的老鸨,十个里面得有九个恨你们恨得牙根发痒啊!哈哈哈哈哈!” 他这么一说,陆羽和李系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李系的脸皮厚些,跟着笑了几声便掩饰了情绪。陆羽则脸色微红,站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全副武装的护卫从门口一股脑儿地涌了进来,然后向两边一分,迅速地列成了一个微缩般的雁行阵。两只翅膀向内收拢,将厅中的人们围在当中。而护卫们杀气腾腾的目光,则全部集中在史朝义的身上。 史朝义的目光在护卫们的身上扫了一周,然后瞧向身旁的李系,脸上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老鸨周姨却吓坏了,她“妈呀”了一声,身子一哆嗦,从椅子上跌了出来,摔在了地上。 “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位壮士是友非敌,别大惊小怪!”李系瞧向领头的护卫,神色不悦地说道。 那护卫头领赶忙拱手施礼:“请殿下恕罪!但您的这位朋友刚刚打到了我们两个看守正门的弟兄,所以我们才不敢不小心应对。”说着,他将手一挥,阵型的中央立刻想两旁分开,两个护卫半拖半抱地将另外两名护卫抬了过来。那两人保持着手按在腰间刀柄上的动作,一动不动。僵硬的好似两块石头。 瞧见这两人的模样,李系的神情也略微一变。他转过头来向史朝义问道:“壮士,这是怎么回事?” 史朝义歉然一笑:“实在抱歉,我见到陆兄弟一时手痒,想试试陆兄弟的身手,仓促之间行事鲁莽,冒犯了这两位,还请王爷跟诸位不要见怪,我这就把他们的穴道解开!” 说着,史朝义身影一闪,转眼间便到了那两名被人抬着的士兵跟前,手指如疾风般在两人胸口轻轻一拂,那两人便陡然一个哆嗦,恢复了正常。 “两位,在下多有得罪,还请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要责怪啊!”史朝义朝着两人拱了拱手,用愧疚的语气说道。 两人之前虽然被点了穴道,但视觉与听觉却未受影响。他们见李系并未在意此事,人家的道歉又颇为真诚,自然也就顺坡下驴,笑着说了两句客套话,而后便退了下去。 那领头的护卫冲着李系躬身一礼,然后便挥了挥手,列成雁行阵的护卫们立刻向内收束成一队,迅速地退了出去。 护卫们刚刚离开,一旁被吓坏了的老鸨便也匆匆遁走。瞧着那些明晃晃的刀刃,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生意了。心里剩下的唯一想法,便是离这里远远的。 正厅中只剩下了神态各异的三人,而从楼上传来的歌声则依旧在楼中回响,始终没有断绝。 陆羽走到史朝义的面前,轻咳了一声说道:“史大哥,你的武功才真的是已经登堂入室了,真让人佩服啊!” 陆羽说的可不是什么客套话,史朝义的武功进境着实让他吃了一惊。巨阙剑剑身沉重,连着剑鞘的重量有十余斤。但在史朝义的手中,却轻盈的如同一根树枝。不仅如此,他攻向陆羽的第三招,居然能用这柄四尺重剑,使出纤细如针的剑气。从这一点便足以看出,他的内力已经到了轻重自如的至境后期,比起陆羽刚刚达到至境的内力,强了不止一筹。 而且,他的身法也让陆羽大开眼界。原本史朝义的武功以刚猛见长,身法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但刚刚他移动到那两名被点中穴道的护卫跟前时,陆羽恍惚之间居然没怎么看清他是怎么过去的。再加上之前他能在放倒两人后的刹那间便来到陆羽的背后,又没让陆羽听到一点声响,可见他的轻身功夫已经是今非昔比了。 陆羽原本觉得,史朝义有军务在身,武功怕是不得不被耽误了,但如今看来,显然并非如此。 “哈哈,陆兄弟谬赞了,不过是战场上摸爬滚打练出来的,没什么了不得的!”史朝义这样说着,但语气中却不无得意。说完,他又面向李系,郑重地拱手道:“殿下,末将史朝义,是三镇节度安禄山大人麾下的游骑将军,如今奉了作为安大人的代表进京述职,这几日正在等候陛下的召见。” 一听到安禄山的名字,李系的神情顿时一变,不过也只是略显惊异而已。他点了点头,颇为赞许地说道:“难怪安大人那么受皇祖的器重,连史将军这样的豪杰都能为他所用,他的风采定然非凡啊!” “多谢殿下夸奖。”史朝义笑了笑,瞧上去很是欣喜。 瞧着他们俩的模样,陆羽也不知他们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过他也不在乎。来到两人近前,他指了指周围的长椅,冲着两人说道:“殿下,史大哥,你们倒是坐呀!站在那里干什么?” “说的是!”李系立刻便坐回了座位。 但史朝义却没有入座。 不仅如此,他还收起了笑意,神色凝重地望着陆羽,然后说道:“陆兄弟,人生的大好光阴,你就打算浪费在这里了是吗?” 陆羽一愣,而后脸上升起一丝不悦:“你什么意思?” 史朝义毫不退让:“我的意思是,这件无谓的事,你究竟还要做多久?” “我的事不用你管!”陆羽冷冰冰地说。 “你已经跟了她一个月了,兄弟!如果她一直不给你回应,你难道要这样跟着她一辈子吗?”史朝义声音微颤,几乎是喊着说出了这句话。 “史大哥,是我对不起她,所以就算这样跟着她一辈子,我也毫无怨言。”从史朝义的话里,陆羽听出了他对自己的关心,已经冻住了的脸便又融化开来。 “好!”史朝义的语气有些无奈。“既然你已经打算赖着她一辈子了,那么也不差这一天对不对?今天咱们就出去找个酒楼好好聊一聊,明天你愿意来就再来!我绝不拦着你,怎么样?” 尽管陆羽心有不甘,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史朝义说得确实在理。而且他又刚刚徒劳地送上了一只白玉镯,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这样的两个原因综合起来,陆羽便不由得叹了口气,有些忿忿地说道:“好吧!那就听史大哥的!” “太好了!我也觉得我们应该换个地方!走!我知道城中有家特别好的酒楼!我请客!”李系见陆羽同意了史朝义的话,也跟着随声附和道。 于是三人迈开脚步,神色各异地走出了绮梦楼的大门。李系的脸上是若隐若现的解脱,史朝义的脸上是淡淡的欣喜,而陆羽的脸上却是挥之不去的忧愁。 歌声与琴声依旧未绝。楼上的李冶坐在轻纱之后,目送着下方的背影渐渐远去,神情如冰山般冷漠。但她的双眼中却不时地有水光闪过,给她这张淡漠的面具添上了一处消不去的破绽。 等到三人的背影在视线中彻底消失,李冶的双手便离开了琴弦,口中的吟唱也渐渐停了下来。将目光收到眼前的桌案上,李冶将摆在上面的羊脂玉镯拿到面前。玉是和田籽料,白润光华。玉镯的表面镂刻着一道道浅浅的纹路,勾勒出兰花的形状,给这只玉镯增添了几分出尘之感。 看着眼前的玉镯,李冶不禁想起,多年以前她曾对陆羽说过,她喜欢刻着兰花纹饰的器件。 眼中水光一闪而逝,李冶默然地将玉镯戴到了左手的手腕上,而后起身回了卧房。 出了绮梦楼后,李系便遣散了护卫。而后三人一路向北,再转向东方,最终来到了一家很是偏僻的小楼跟前。 这座小楼完全由木料搭建,没有多余的装饰,显得很是雅致。“翠竹居”三个草体字高悬在门廊之上,又给这座楼增添了几分洒脱之气。 瞧着这三个字,陆羽双眉微皱,狐疑地说道:“这三个字看上去,怎么有些像出自张旭前辈之手呢?” 李系顿时双目一亮:“陆兄弟好眼力!这块牌匾正是出自草圣张旭的手笔!” “嘿嘿,算不得什么,只是有幸看过张前辈的大作而已!”陆羽有些羞惭地说道。其实他哪里看过张旭写的字?只是张旭的书法已融入了他的武功当中,陆羽看过他出手,此时一见这字,便觉张旭的招式似乎从那一笔一划中喷薄而出,所以才会有之前的猜测。 说话间,三人便迈上了台阶,走进了门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四十四章 独酌者 与一般的酒楼不同,三人进门后,并没有伙计热情地围上来。楼中显得有些空旷,放眼望去,并没有其它的客人。 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堂中便只有八张分列左右的方桌,整齐地摆放在那里,散发着香樟木独有的幽香之气。 老板是个中年男子,正坐在楼梯旁的柜台后读书。听见三人的说笑声,才开口招呼道:“客官们请随便坐,小店没有菜单,想用些什么就请直接点,店里若有我就给您端上来!” 说着他抬起了头,而后双目一闪,很是惊奇地道:“是李公子来啦!怎么着?还是老三样?” 李系点点头:“没错没错!不过你也看见了,我今天可是带了两个兄弟来,所以每样的分量都加上一倍!” “好!”老板笑着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书,转身进了后厨。 三人来到厅堂的中央,便选了右首的方桌坐了下来,而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也在此时从后厨响起。 没多时,老板便端着一盘切成丝的卤猪耳和一盘凉拌黄瓜走了过来。那猪耳肉红骨白、色泽莹润,蒜泥和香菜末均匀地洒在上面,让人一眼望去便食指大动。那黄瓜则显得青翠透亮,好似翠色的玛瑙,与这酒楼的典雅之风很是相宜。 上了这两盘菜后,老板便又返回了后厨。这一回,没有什么声音传出。转眼间,他便端着一只托盘走出了后厨。这一回,托盘上放着的,是一只大号的白瓷酒壶,以及三只白瓷的酒杯。 将这些摆到了桌上之后,老板说了声:“请慢用。”然后便转身退了下去。 酒壶刚一摆上,利息变迫不及待地端起酒壶,将酒倒入三只瓷杯当中,而后将其中的两只推到了左右两人的面前。 陆羽默然地接过酒杯,没有言语,史朝义接过酒杯后却皱起了眉。瞧着老板走得远了,他才低声道:“殿……李公子,这是加倍后的分量?恕我直言,这点酒我一个人喝,可能都有些少呢!”一开口,史朝义才想起老板对李系的称呼,于是赶忙跟着改了口。 怨不得史朝义抱怨。他在河北之时,与人喝酒从来都是一坛一坛地喝,用的也都是大海碗。这核桃大小的酒杯在他看来,自然有些小气了。 “史大哥,你当这是什么?”李系正色道:“这可是上好的竹叶青!它以‘汾酒’为底酒,添加了砂仁、紫檀、当归等十余种药材配制成的!哪能像那些浊酒般一坛一坛地灌?要慢慢地品才能尝出其中的妙处啊!” “这是竹叶青?跟宫中的贡酒一样的竹叶青?那我倒要好好尝尝了!”史朝义半信半疑地说着,伸手将酒杯送到了嘴边。 而他对面的陆羽,早已默然地端起杯,一口便喝下了半杯。霎时,一股清爽甘甜的香气在陆羽的口中弥漫开来,延伸到脏腑,溢满了口鼻。陆羽不禁长出一口气,高声赞许道:“好酒!好酒啊!” 另一边,史朝义也已将酒送入了口中。他的双目顿时一亮,而后面带感激地看向李系:“李公子,确实是史某坐井观天了,真没想到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的美酒!与它相比,史某之前喝的那些简直就是泔水啊!” 接着,他又叹了口气:“不过这酒还是有些少,若是来上一坛,我们就能彻夜畅饮了。” 李系轻轻一笑:“史大哥,别得陇望蜀啦!一口气买一坛,老板都舍不得卖!若不是有我这个老主顾,他连这些都不会卖给我们的!要知道,每年贡入宫中的竹叶青,也不过十坛。太子和诸位亲王,每年都未必能尝到这个滋味!我们三个现在能喝上这一壶,你就知足吧!” “这酒如此珍贵?”史朝义的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那这个小酒楼里又怎么会有?” 李系淡淡一笑:“因为每年贡入宫中的竹叶青,都是经这家店老板之手上交的啊!” “原来如此!”史朝义恍然大悟地说道。 “而且你知道吗?我对比过送入宫中的贡酒和这家店自己留的酒。”李系微笑着继续说道:“贡入宫中的酒闻上去香气更浓,但喝到嘴里却比这里的酒少了几分清爽,就像肥膘过多的肉,吃多了未免有些油腻,所以……还是这里的酒更胜一筹啊!” “是吗?那还真是托了李公子的福啊!”史朝义哈哈一笑,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 而陆羽则关心起了另一个问题:“李公子,这样一个僻静的所在,你是如何找到的?” 李系沉默了许久,而后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是我小的时候,二伯带我来的!” 陆羽顿时神情一变,满脸戒备地看向李系,心想:难道他知道了我的身世,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他可不会忘记,李系的二伯就是他的生父,被废为庶人的前太子李瑛! 但李系根本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凝在面前的那杯金黄透明的酒水之中。他眼中的哀伤如酒中的那一抹青碧色,在回忆的神采中轻轻地荡漾。 “李公子的二伯是……”史朝义对宫中的错杂关系并不那么了解,所以一时没有想出李系的二伯是何许人也。 李系露出一丝苦笑,从回忆中回到现实:“我二伯是祖父从前选定的继承人,十五年前,他被人陷害,被祖父废除了继承人的身份,然后……就被害死啦!”说着,李系端起面前的酒杯,猛地灌了一大口。 陆羽也借机举起酒杯,摆出陪李系喝酒的模样,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心中则默默地哀悼了一下自己的父亲。 史朝义见李系神情悲戚,也不禁叹了口气,跟着喝了口酒。然后,他端起酒壶,将三人的酒杯依次斟满,一边倒酒一边感叹:“能让公子惦念这么久,想来那位伯父定然是风采非凡之人啊!” 李系点点头:“那是自然!我二伯不仅风流倜傥、潇洒豪迈,而且是琴棋书画、诗酒弓马样样精通。说句不敬的话,我父亲与他相比,可是差了不少啊!” “果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史朝义一拍桌案,满脸敬佩地说道。接着,他又叹了口气:“可惜没能早生二十年,没机会与这位前辈共饮了啊!” 同样是听了这话,陆羽的脸上却没露出丝毫的仰慕之色。因为在此时的他的心里,“风流倜傥”可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一听到这四个字,“李瑛”这两个字在他的心中,立刻便蒙上了一层晦暗的光彩。 “就是因为你的风流倜傥,所以我的母亲才会连个名分都没有,以致于把我遗弃,对不对?”陆羽忍不住这样想道。不过瞧着史朝义与李系两人都是一脸的憧憬之色,他便也不想破坏他们的兴致。于是他勉强一笑,然后低头喝酒。 他不说话,有人却想说话。史朝义的话音刚落,一道阴冷的声音便在三人的耳畔响起:“就算你们把他捧上天,他不还是被人害死了吗?一个被人害死的蠢材,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呢?” 这道声音一起,坐着的三人顿时吓得汗毛倒竖,不约而同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朝四周搜寻声音的来源。 他们之所以吓成这样,是因为在此之前他们一直以为,整个酒楼中除了他们之外,就只有老板一个人。而这阴冷的声音显然与老板的声音不同,也就是说,这酒楼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而他们居然毫无察觉!那么倘若这个人要取他们的性命,是不是也是易如反掌呢? “在那!”史朝义率先发现了目标,手臂向前一伸,指向厅堂左侧的角落。 陆羽和李系赶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中的人影正坐在紧贴墙壁的地方。他的面前没有桌子,显然是特意把凳子挪到了那里。他的大半个身子都隐藏在墙壁的阴影中,只露出一只狭长的手臂。苍白的五指从黑色的袖口伸出,抓着一只比他们桌上的这只小上一些的白瓷酒壶。 “小心!他可能来的比我们都早!”陆羽低声说道。 此人的手中拿着酒壶,所以他很可能在三人进门前便坐在了那里。但在他开口之前,三人居然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他却将三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人的手段由此便可见一斑了。 更可怕的是,此时陆羽明明已经瞧见了他,脑中却生出一种古怪的错觉,似乎他并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件如店中桌凳般的死物!这样惑人心神的手段,陆羽只在寥寥几人的身上见过。而那些人,无一不是这世间的绝顶高手! 在他说话之时,那人缓缓地收回了手臂,将酒壶端到面前,壶口对着嘴,就那样将酒倒了下去。喝酒的时候,他的身子向前微微一探,将与手同样苍白的脸从阴影中探了出来! “是他!”陆羽险些惊呼出声。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人:他就是当年嵊州城中,跟随山萦挟持李佑之的,那个名叫莫离的青年! 史朝义快人快语。虽然他明知对方手段高强,但他既已对李瑛心生仰慕,便依旧忍不住开口道:“这位仁兄,你……”刚说到这,陆羽就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一捏,然后冲着他一个劲儿地摇头。史朝义虽心有不甘,但瞧着陆羽如此紧张,便也很配合地闭上了嘴。 陆羽阻止史朝义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是莫离的实力。想当年,吴道子对上他,也不过是略占上风。如今的三人里,李系算不算战力还不确定。而陆羽与史朝义加在一起,又能比得上当初的吴道子吗? 第二,这莫离虽然看上去除了脸色苍白些,与旁人也没什么差别。但不知为何,陆羽竟觉得他比起一行更像疯子。正常的人得知他们的身份后都会有所顾忌,但陆羽觉得,莫离不会。 出手拦住了右侧的史朝义,陆羽却忽略了左侧的李系。于是李系朝着莫离拱了拱手,朗声说道:“这位兄台,你的话在下不敢苟同。人固有一死,只要活得潇洒自在,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是吗?”莫离摇晃着站起身,幽幽地叹道:“那不知殿下今天死在这里的话,算不算可惜呢?” 话音未落,他便如鬼魅般出现在了李系的面前。随手一挥,苍白的手掌便轻飘飘地拍向了李系的胸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四十五章 压制 这一掌看上去绵软之极,像云朵般轻飘飘的没有半分重量。但萦绕在掌心的五色光芒,却让陆羽的瞳孔在刹那间收紧。 那可是剧毒无比的内力!一旦被打在身上,就算没有当场毙命,也可能因为解不了毒而魂归黄泉。 陆羽想逃了。就算莫离的武功比起两年前没有多少进境,他们几人对上他也是败多胜少。并且就算李系死在这里,陆羽也可以让史朝义和店老板作证洗脱嫌疑。而凭借李静忠等人的力量,若是处理得当的话,这件事甚至可能都不会找到他头上。 陆羽还不想死,因为他还有好多事情都没做。他还没见到李佑之,他还没得到李冶的原谅,他还没给李瑛报仇……所以,掉头就跑是他此时最正确的选择! “但是……就这样逃了么?”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在他的心中响起。望着身前不远处的李系,陆羽的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与李系相处的这段日子来。 这个小王爷从小被娇生惯养,尽管刻意避免,但还是不时地显出他傲慢的一面。他刻意地结交也没有博得陆羽多少好感,反而让陆羽有些厌烦,觉得他功利世故。他的风流滥情更让陆羽有些不齿…… “但是,他看上去可是真心拿我当朋友的啊!”惊雷般的声响在陆羽的脑中炸裂,他身影一闪,便到了李系的身旁。鎏金笔旋转着从袖中飞出,被他的五指握紧,而后便化作一道灿烂的金光,冲向了莫离的那只手掌! “啪”的一声轻响,陆羽已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他接连撞翻了两张方桌后,又撞上了背后的那面墙,然后才摔到了地上。 “哇”地一声,陆羽一口血喷到了地上。除此之外,他还感到一股酥麻之感顺着自己握笔的指尖涌了上来,瞬间便蔓延到了手肘之上。 他自然知道这是莫离特有的毒功,赶忙强忍手臂的剧痛运起般若功,逆着那酥麻的感觉冲过去。好在般若功对毒的抗性很强,莫离的这一掌又未尽全力,所以那酥麻之感与般若功的内力一撞,便被冲出了体外。 而在他几丈外的对面,莫离却不过向后退了几步,便停下了脚步。那只面对着陆羽的手掌依旧五色缭绕,只是在掌心之处多了一点芝麻大小的伤口,一滴暗红色的血珠从其中缓缓涌出,沿着手掌向下流去。 不用陆羽再多说什么,瞧见了两人的这一次碰撞,李系立刻就明白了面前的这个黑衣男人的恐怖。陆羽被这一掌击飞的同时,他也趁机向后退出了好几丈远,动作有些笨拙,但十分的迅速。 “陆兄弟,你没事吧?”向后退着的时候,李系还不忘关心陆羽。 “没事!你别管我,快跑!”陆羽一边咳着血沫,一边用嘶哑的声音回答。 “好!”李系应了一声,便一步跨出了房门,撒腿向前跑去。 陆羽挣扎着站起身,紧紧地盯着莫离,准备着再次阻止他对李系出手。但莫离却只是瞟了李系一眼,便将目光移到了陆羽的身上。 他用淡漠的目光看着陆羽,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然后轻声说道:“我突然觉得,杀了你的话,我会更开心些。” 话音未落,一道灿烂的金光便笼罩了他的身体,那是史朝义的巨阙剑。原本这柄五金打造的巨剑呈现的是暗金之色,但此刻在史朝义内力的灌注下,整个剑身都闪耀着灿烂的金光,如从烈日中采下的一道太阳之火,旋转着朝着莫离拦腰斩去! 从陆羽与莫离过的那一招中,史朝义自然也看得出,自己远远不是莫离的对手。但以他遇强则强的性子,一剑未出便掉头逃窜的实在让他难以接受。所以他默默地拔剑在手,准备亲手称量一下面前人的斤两。 而当莫离对着陆羽说出那句话时,史朝义便觉得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陆羽身上,对自己的防备已经降到了最低。于是他趁机出手,以一招全力施展的断浪攻向莫离。 对于偷袭,史朝义却是没有半分心理负担。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残酷法则早已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手段是否光明,早就不是他在意的问题了。 眼见着金色的剑芒已经到了莫离的近前,史朝义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得意之色。以他的估计,莫离已经丧失了应对的时机。此时再出手,即便能挡下自己的断浪,也会被它在身上或多或少地留下些伤痕。 但就在他得意之时,莫离的脸上却也有一丝嘲讽的笑意悄然浮现。他居然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下一刻,史朝义的剑光便斩中了他的腰身。 然而莫离并没有被击退,也没有出现血溅三尺的场景。那道灿烂的剑光就那样从他的腰间掠过,径直地穿了过去。 而被剑光穿透的那一刻,莫离的身影微微地晃了晃,似乎化作了一团雾气。而当剑光完全从穿过他的身体后,他的身躯又在瞬间凝成实体。随手一掌,朝着史朝义的肩头拍去。 史朝义一剑斩空,力道一时收不回来,莫离的出手又如此神鬼难测,他自然是难以抵挡。 于是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肩头,他也如陆羽之前一般,被莫离一掌拍飞了出去。 事实上这一招若是换了陆羽来应对,或许比史朝义的结果还好些。因为陆羽本身的武功虽然比史朝义略差一些,但他在武学招式方面的眼界却比史朝义宽阔得多。 莫离避开史朝义的那一手,其实就是一种与陆羽的“虚空藏”相似的身法,即利用巧妙的脚步干扰对手的视觉。 而史朝义的轻功虽说不算弱,但他的轻功完全是实打实地用内力施展,技巧方面和那些高明的身法相比还差得甚远,所以他自然看不出莫离身法的玄妙,也就谈不上破解了。 翻滚着跌到地上,史朝义只觉肩头的骨头似乎已被这一掌砸得粉碎。紧接着,他便与陆羽一般,感受到了那致命的酥麻之感。 知道其中的厉害,史朝义赶忙硬撑着盘膝坐下,运功驱毒。而莫离的身影则轻轻一晃,转眼间便来到了陆羽的面前,纤细修长的食指直刺而出,如一道白森森的电光,落向陆羽的眉心。 “我猜的没错,他果然是个疯子!”陆羽在心中暗暗说道。 此招一出,陆羽周围的空间都在瞬间被莫离的内力凝固。陆羽若是此时再想躲闪,恐怕连移动都极为困难,自然也就闪不开莫离那闪电般的一指了。 但陆羽在莫离出手之前,就先一步动了。他想都没想便一伸左手,搭上了身后不远处的窗棂,然后手臂用力一勾,身子借势一跃,翻出了窗外。 莫离的这一招自然扑了个空。他的手指收势不及,径直插入了陆羽身后的墙壁之中,连着胳膊也跟着刺入了当中。内力从他的这只胳膊四周一冲,顿时便在墙上破开了一个径长尺余的大洞。 见此情形,之前被吓得有些呆愣的老板“呀”地叫了一声,似乎很是心疼。 莫离没工夫理他,抬手一掌将窗子打得粉碎,然后轻轻一纵,便如跨越龙门的锦鲤般从窗口跃出。 双脚刚一落地,莫离便开始四下搜寻陆羽的踪迹。但陆羽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面前是一条宽敞的街道,最近的建筑距此处也超过十丈,按说莫离不过比陆羽晚了片刻到达此地,陆羽应该没理由从他的视线中消失才对! “他的身法难道快到了这样的地步吗?”怀着这样的念头,莫离转瞬间便向前跃出了数丈。但紧跟着,他又在刹那间停住了脚步。因为他想到:陆羽若真有这样的速度,他再追下去也毫无意义。更重要的是,他觉得陆羽不可能有这样的速度! 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在自己正面对的方向! 一边这样想着,莫离一边闪电般的转过身,目光晃动了片刻后,便顺着自己身后的墙壁向上方扫去…… 下一刻,他便双脚点地跃入半空,手掌抓着一楼翘起的檐角用力一撑,便跃上了二楼,而后再次向上一纵,轻盈地跃上了楼顶。 放眼望去,陆羽的身影果然出现在紧挨着翠竹居的另一栋小楼的楼顶。此时的陆羽已经到了那座小楼屋顶的边缘,他向下轻轻一纵,便落入了下方的小巷之中。 跃出窗口后,陆羽瞬间便确定,若单纯的比拼脚力,自己就算能胜得了一时,最终也还是会被莫离赶上,毕竟对方的内力高出自己一个境界,比消耗他是绝对耗不过莫离的。 况且再向前跑,就接近长安城的东城墙了。越靠近城墙,房屋就越少,城墙之外更是一片空无一物的旷野。在那样的地带,想要摆脱莫离的追踪,就更是难如登天了。 因此他才果断地跃上屋顶,同时施展出新近从智积那里学来的藏神之术,收敛起自己的气息,朝着远离城墙的西方奔去。 不过他还是慢了一刻,或者说,莫离快了一刻。 瞧着他那一闪而逝的背影,莫离微微一笑,双臂如禽鸟的羽翼般在身旁展开。而后,他从翠竹居的楼顶高高跃起,如一只漆黑的苍鹰,快若奔雷地向陆羽的背影扑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四十六章 追逐 陆羽挖空心思拉开的距离,须臾间就被莫离赶上。他手臂一挥,黑色的长袖如一条咆哮的黑龙,张牙舞爪地朝着冲向陆羽的脊背。 莫离的速度本就极快,此时又借助了下坠的力道,陆羽自然难以逃离。他只能也将手臂一挥,施展出了“画龙”。金色的巨龙从他的笔端腾空而起,笔直地撞上了那黑色的恶龙,然后便在一声霹雳般的响动中消散一空。 两人的这次出手都有些仓促,谁也没占得什么便宜,所以碰撞的结果也与之前几乎相同。莫离的前冲之势一滞,轻飘飘地向下方落去。陆羽依旧被一招击飞,像一颗被球杆抽中了的马球。 瞧着陆羽狼狈的模样,莫离的嘴角现出一丝笑意。但这笑意只维持了片刻,便被懊恼之色取代。因为虽说这一次他又占了绝对的上风,但他与陆羽的距离却变得更远了。他此前出手时带着泄愤的情绪,并没有考虑到这点。此时从这个角度看,得了好处的似乎就是陆羽了。 翻滚着跌到地上,陆羽顾不得手脚的擦伤,顺势向前一滚,便站起身来。 酥麻感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沿着陆羽的经脉横冲直撞。但陆羽现在已经没时间运功驱毒,只能让般若功以正常的方式运转,阻止着毒素的蔓延。同时,他将大部分内力集中到了双腿之上,脚掌在地面用力一踏,飞一般地向前方奔去。 瞧着他的背影,莫离轻蔑地一笑。而后展开身法,如一团飘忽不定的鬼影,朝着陆羽飞掠而去。 莫离施展的身法,是多年前毒神所创的“白羽凌风”,取意为白羽乘风而舞。 大多数武林人士听到毒神的名号,都会以为那是个凶神恶煞般的怪物。但事实上,毒神当年可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美男子。一身白衣的他施展“白羽凌风”时,可当真如谪仙一般。 但到了莫离这儿,情形就大不相同了。莫离的模样算不上丑陋,但他的眉眼间却总有股挥之不去的阴鸷之气,再加上他这一身黑衣,施展起“白羽凌风”这样缥缈的身法时,竟是如鬼如魅,看上去便令人不寒而栗。 转眼间,莫离鬼魅般的身影便再度接近了陆羽。陆羽见势不好,连忙施展出虚空藏身法,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可如此一来,他的内力便开始急速地消耗,不多时便已觉得有些气力不济了。 而莫离的速度却是丝毫不慢,他的内力已至真境,除非碰上与他内力相当的对手,否则他的内力基本上是不会有枯竭的风险的。 此消彼长之下,两人的距离没过多久便再度拉近了。瞧着陆羽逐渐接近的背影,莫离狞笑着伸出了右手。五色内力在瞬间喷薄而出,凝聚成一只巨大的五色手掌。那五根三丈多长的手指如同五柄巨大的铁钩般从天而降,抓向了陆羽的头颅! 这一招“五色烟霞”,是毒神一脉掌法中的杀招。那只内力凝聚的手掌掌心处五彩斑斓,五根手指却分别呈现着浓郁的赤、黄、碧、白、黑之色,恰好对应了代表着五行的五种正色。 莫离原本的内力,是多种剧毒混而为一的。这些毒素相生相克,毒性大体上相互抵消,因此才能在莫离的体内保持着相对无毒的状态。若非如此,莫离早就被自己的内力毒死了,哪还能活到今天?毕竟他就算武功再高,也终究是肉体凡胎。 而在出手对敌时,他便将内力重新化作种种剧毒。旁人不懂毒神一脉的内功,便无法将这内力逆向转化成无毒的状态,于是便被其夺去了性命。 莫离此时施展的“五色烟霞”,便是将仿照鹤顶红、断肠草、孔雀胆、砒霜与化尘散五种剧毒的特性修炼出的内力单独剥离,而后各自凝成一根手指。与原本的内力相比,单一毒素的整体威力略逊一筹。但没有了多种毒素间的相互克制,单一的毒素发作起来更为迅速。 真境以下的人一旦被这五指扫中,若没有什么特别的抗毒手段,顷刻间便会命丧当场。甚至在身死之后,尸身还会被剧毒化作一滩脓水,尸骨无存。 陆羽虽不知这一招的底细,但瞧着那宛若惊天长虹般的手指,便知道这一招不容小觑。此时的陆羽,刚好跑到了小巷的尽头。前方是一条宽阔的街道,但街道的对面,却是横亘着一面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墙,夕阳的余晖照在墙面上,给这面墙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再往前跑,已是死路。然而有那只鬼爪般的手掌追在后面,陆羽却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是火烧眉毛,且顾眼前了!于是他强提一口气,用虚空藏的身法猛地向前一纵,这才在那五指落到他头顶之前,堪堪地躲了过去。 五指砸在地上的声音轰然响起。陆羽刚松了一口气,却立刻感到五道利刃般的劲风从后方袭来,便又赶忙向一旁躲避。原来,莫离在一爪抓空之后,便将手腕顺势向前一甩,那五根色彩各异的手指便如拨弄琴弦般向前挥出,朝着陆羽的后背弹了过去。 陆羽的内力早已消耗过度,之前避开莫离的攻势,已是竭尽全力。此时的他,尽管想要躲闪,却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勉强地避开了那五根手指,却还是被手指带起的劲风扫中,像一只苍蝇般被拍到了他面前的那面墙上。 这一下,陆羽似乎已无路可逃了。事实上就算他面前还有路,他也没多少力气再跑了。远处的莫离显然也很清楚陆羽此时的情况,因为他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猫捉到老鼠般的神情。他没有急着上前,反而放慢了脚步。那颜色黯淡了许多的手掌重新抬起,五指瞄准了陆羽的喉咙,缓缓地向内收紧。 若是他趁机猛攻,陆羽很可能已然丧命。但他为了折磨陆羽,特意的放慢了动作,想要在陆羽的脸上看到临死前的惊恐。 就是他的这一举动,让陆羽在绝境中觅到了一线生机。他如之前在翠竹居的墙外一般,伸手在身旁的墙壁上一按,如一只白鹤般冲天而起。气力将近之际,陆羽便再度伸手在院墙上一按,如此循环数次,陆羽便轻盈地越过了高墙。 刚跃出墙头,陆羽便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正提着一柄花锄,铲着墙角花团间的杂草。她穿了条裙摆将将及膝的短裙,下身穿着长裤,短裙与长裤组成了一套便于行动的裙装。裙装的布料是纯白的丝绸,一朵朵淡黄色的玉兰花绣在上面,从衣领一直延伸到裤脚。 陆羽见状,顿时喜上心头,朗声叫道:“阿宁!” 但他刚喊出一个字,就见阿宁将花锄往左手一交,右手在腰间一抹,一道雪白色的匹练便迎着陆羽拦腰斩来。 原来阿宁正在自己的菊园中除草,陡然听到响动,还以为是敌人来袭,随手便使出一招十里皆白攻向对手。当她出手之后,陆羽的喊声才传到她的耳中。她这才定睛瞧向陆羽,同时停住了剑势。 此时的陆羽发髻散乱,衣衫破碎,阿宁看了好几眼才认出他来。于是她赶忙将剑光一收,左手抛下花锄,抓住陆羽的胳膊向内一带,帮他消解了下坠之势,使他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这是东宫?”陆羽瞧了瞧周围的宫阙,惊异地问道。 “对啊!你以为呢?”阿宁啼笑皆非地说。 “来不及说了,后面有人要杀我!”说罢,陆羽将手掌抬至丹田,而后向下一翻,开始全力运转般若功,驱除体内残存的毒素。 此时,墙头黑影一闪,莫离便出现在了那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携手而立的两人,目光在落到阿宁的脸上时显出一丝犹疑,但转眼间便又消失不见。 站在墙头,莫离抬起了手掌,朝着下方点出了一指。 五彩的光芒从他的指尖射出,化作惊天的长虹,朝着两人迎面而来。 “有毒!”陆羽只来得及喊出这两个字。 话音未落,阿宁已然出手了。白雪剑在空中一挥,无数雪白的光点便随之而出,如同漫天飘洒的雪花。 这是阿宁的千山暮雪。起初之时,这一招的下一阶段便是那千万的雪花依次攻向对手,产生连续的攻势。但此刻,阿宁却再度将手腕一挥,那万千的光点在刹那间凝而为一,化作一轮白色的烈日凝聚在剑锋之上。 再然后,阿宁将手臂向前一推,那轮白色的烈日顿时化作一道璀璨的光柱,迎面冲向那绚丽的五色光。 雪白与五彩的两道光柱在瞬间撞在了一处,炸裂成了一道耀眼的光环,而后便尽数湮灭。站在墙头的莫离微微一晃,阿宁则向后退了几步,才站稳脚跟。 阿宁的内力还未到真境,所以尽管她使出了得意招数,也还是比不了莫离的随手一击。但好在她的内力已经到了至境巅峰,比陆羽、史朝义等人都要强。所以她虽然在这一指之下落了下风,但并未被对方的内力侵入体内,所以不用额外地运功驱毒。 但这一招之下,她也知道了双方的实力差距,立刻便放弃了战胜对方的打算。 莫离则轻轻一跃,落到了地上。 这时,有些机敏的护卫已经发觉了此处的异常,纷纷赶了过去。 而阿宁则拉起了陆羽的胳膊,迎着护卫们向前跑去。护卫们都认得她,自然没人阻挡。 “我们这是干什么?这可是东宫,难道一个能对付他的高手都没有吗?”陆羽一边跑,一边疑惑地问道。 “有没有人能对付他我不知道,但以你的身份,你觉得若是被我父亲他们发现了,他们不会顺势除掉你吗?”阿宁没好气地说道。 “这个……你也知道啦?”陆羽不禁有些尴尬。 阿宁没有理他。 “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陆羽转而问道。 “去马厩,骑马出城!”阿宁言简意赅地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四十七章 求援 东宫的马厩在难免的永春门附近,因此阿宁便拉着陆羽一路向南方疾驰。而东宫的护卫们则一拥而上,从西、北、南三面将莫离围住。 莫离皱了皱眉,以他的武功,收拾面前这几十号人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但若是向他们出了手,就很难向山萦交代了,而且那样的话恐怕会耽搁许久,再想抓陆羽自然也就不可能了。 于是他纵身一跃,身体在空中横了过来,双脚在墙壁上轮番踩踏,转眼间便跃上了宫墙。而后,他便沿着宫墙向南飞奔,远远地坠在了陆羽与阿宁的身后。 三人都将身法施展到了极致,恍若夕阳下的三道幻影,两前一后的向南方疾驰。 那群护卫自然也在莫离的身后追着,但他们的速度怎能与莫离相比?没过多久,他们便被彻底地甩在了后面。莫离便趁机跃下了宫墙,继续追赶前方的陆羽与阿宁。 地面比起宫墙要宽阔得多,前进的路线因此便不再受限制。如此一来,莫离的追赶便容易了许多。他与两人的距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着,没多久便减少了一半。 东宫位于太极宫的东侧,而当朝天子自登极之处,便在东北方的大明宫居住,其余的皇室子弟也大多住在大明宫的附近。所以东宫附近并没有太多的兵将,三人这一路上也没再遇到过什么阻拦。 眼看着陆羽与阿宁又要落入莫离的攻击范围之内,马厩却也近在眼前了。距离马厩还有近十丈时,两人便远远地瞧见了马厩中养着的十几匹骏马。那一匹匹良驹瞧上去都生得膘肥体壮,矫健非常。其中的一匹桃红马一见到阿宁,还立刻欢快地打起了响鼻。 “你上右边第一匹!”阿宁指着最右边的那匹灰马对陆羽说道。那是太子李亨的坐骑,性格最是温驯。阿宁知道陆羽的骑术一般,所以才做了如此安排。 “好!”陆羽爽快地点头答应。 他的话音刚落,阿宁便松开了他的手臂,纵身一跃,如一只白鹤便凌空飞渡,高高地跃过了桃红马的头顶,而后在空中轻盈地一转身,稳稳地落到了马背上。 这一手功夫瞧得陆羽叹为观止。若在平时,他早已忍不住开口称赞。但在如今这样的紧急关头,开口夸人显然有些不合时宜,于是陆羽只好默默地加快脚步来到那匹灰马的跟前,踩着马镫纵身一跃,爬上了马背。 两人上马又耽误了一会儿功夫,莫离与他们间的距离因此便更近了些。按说这样的情况下应该立即出发才是,但阿宁却并没有这样做。 陆羽刚登上马镫,雪白色的剑光便从他的身旁亮起。只见阿宁手握雪色长剑,手腕在须臾间向两旁挥动了数次。而目标竟然是周围那些马的膝盖! 只不过她用的是剑身,而不是剑刃。 十几道白光一闪而逝,骏马凄惨的叫声随之响起。除了阿宁与陆羽的坐骑之外,其余的马全都在刹那间跌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嘶鸣。 阿宁一出手,便将它们的腿全都砸脱臼了。 瞧着她的这一举动,陆羽呆愣了片刻才明白她的用意。等他明白了阿宁的用意后,顿时佩服起了她的思想缜密、行动果决。 阿宁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防止莫离也与他们一般得到马厩里的马。那样的话,他们这一通折腾不就白费了吗? 折断了马腿之后,阿宁再度举起白雪剑,朝着面前的围栏笔直地向下一劈。那磨盘粗细的木桩顿时从中断为两截,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两段木桩跌落的同时,阿宁的桃红马就跃出了马厩。它嘶鸣着向左一转,径直奔向了只有两名护卫的永春门。陆羽也跟着一抖缰绳,那匹灰马便轻轻地跃过了面前那倾倒了的木桩,紧紧地跟在了桃红马的身后。 到了门口,阿宁也不停步,只是挥手朝着护卫们大喝了一声:“闪开!” 若是其它的郡王郡主,护卫们说不定还要拦下来问一问。但阿宁从小就仗着自己的武功在东宫里横行霸道,十个护卫里有九个都被她打过。尽管近年来阿宁年纪渐长,收敛了许多,但往日的余威犹在。这样的人物,又有哪个护卫敢拦? 她的话刚一出口,那两名护卫便闪电般地向两旁一闪,让出了通往宫外的门。 桃红与灰白两道光影在护卫的眼中先后一闪,便奔出了永春门,朝着前方奔去。 而后方得莫离也紧随而至。他清楚地看见了阿宁折断马腿的过程,所以没有去马厩那里浪费时间,而是直接朝着永春门奔来。 那两名护卫见莫离是个生面孔,又不像陆羽一般紧紧跟着阿宁,心中便生出了警惕。两人大喝一声:“站住!”手中的长戈向中央一交,封住了永春门的门口。 瞧着拦在面前的两人,莫离心中的怒火已经暴涨到了极限。原本他觉得,他的武功远胜陆羽,想要杀他应是易如反掌才对。但没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陆羽居然一路逃进了东宫。而阿宁则更是棘手,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一个弱女子,剑法怎会如此高强?而她折断马腿的那一举动,更是把莫离气得火冒三丈。 这一桩桩一件件,就像一块块压在莫离胸口的石头,压得他越来越烦闷,直想仰天长啸一声,宣泄自己的愤懑。 而这两名倒霉的护卫,便在此时拦在了他的面前。 心中的怒火瞬间冲天而起,莫离长啸一声,如鬼魅般来到了两名护卫的近前。两只手掌向两旁一推,在两人反应之前便分别击中了他们的胸膛。 清脆的骨裂声在两人的胸膛中响起,莫离的这一掌干脆利落地拍断了他们的肋骨,震碎了他们的心脉。两人闷哼一声,眼睛向上一翻,软软地跌倒在地,再没了声音。 而莫离则闪身避过坠落的长戈,继续朝着陆羽与阿宁的方向追了过去。那两人骑着骏马疾驰如飞,莫离将身法施展到极致,还是被渐渐地落在了后面。见此情形,他原本因击毙两人而得到了宣泄的怒火又再度在胸中燃起。 陆羽和阿宁自然没心思去猜莫离的想法,他们唯一的念头便是快点,再快点!两人骑马一路向南,一直出了朱雀门后才转而向东。 “我们这是去哪儿?”陆羽骑在马上一边运功驱毒疗伤,一边好奇地问阿宁。 “你不是说过,鸿门‘李记泡馍’的老板是个绝世高手吗?我们去找他帮忙。”陆羽到了长安之后,阿宁来看过他一次,听他简要说了离开洛阳后的经历,因此知道此事。 “什么?还要出城?”陆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阿宁白了他一眼:“那你说说,长安城里有哪个人既能打败这人,又不会对你生出歹意?” “也不是没有啊,一……”陆羽想说一行的名字,但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原因有二:其一是陆羽压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一行。不光是一行,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李静忠。他们之间,从来都是李静忠来找他的。其二,一行的疯病不知何时会发作。若是赶上他发病的时候,向他求助自然是痴人说梦了。甚至他还可能一时兴起,一掌将陆羽拍死了事。 这样的人自然不能去指望,于是陆羽便识相地闭起了嘴。 阿宁见他说不出话来,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提醒道:“没事多想想你自己的身份,记得了吗?哥哥!” 以陆羽的真实身份来算,阿宁确实该叫他一声堂兄。但此时她这样称呼陆羽,则纯粹是为了逗弄他。“哥哥”那两个字被阿宁拖得老长,还特意叫得阴阳怪气。 但这两个字落到陆羽的耳中,就变成了一句百媚千娇的呢喃了。这一声“哥哥”,听得陆羽骨头都酥了。他体内的般若功内力顿时一乱,险些走火入魔。 “你……你能不能别这么叫?”陆羽一边梳理内力,一边哀求地对阿宁说。 “怎么叫?哥哥?”阿宁装作没听懂,又叫了一声。 陆羽身子一斜,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他赶忙用力拉紧缰绳,双脚在马腹一夹,将阿宁甩到了后面。 两人一路向东,转眼间便越过了东市,望见了东方尽头的春明门,而跟在他们身后的莫离则已经成了一个不辨形状的黑点。 他们正欣喜之时,只见莫离陡然向右一转,一头扎进了东市。 “他这是干什么?是放弃了吗?”陆羽不解地道。 阿宁哼了一声:“就你这脑子,怎么跟那些老狐狸们斗?他进东市里面,自然是去弄马啊!” 果不其然,阿宁的话音刚落,莫离便骑着一匹黑色的从东市中冲了出来。三人的马速度相差无几,陆羽与阿宁甩不掉莫离,莫离也追不上他们。 他们就这样保持着六十余丈的距离,先后出了春明门,向着东方的鸿门奔去。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在此时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一阵轻微的“吱呀”声响起,春明门在士兵们吆喝声中,缓缓地关闭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四十八章 闯关 出了城门后,陆羽与阿宁一路疾驰,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到了鸿门。 鸿门是个小镇子,总共也没有多大。两人进了镇子没多久,便瞧见了“李记泡馍”的招牌。 “李老板,李前辈,晚辈陆羽、李梦宁有事相求,您老人家能出来帮个忙吗?”阿宁离着招牌还有老远,便高声叫道。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按时间来看,李老板这样古稀之年的老人很可能已经休息了,但阿宁丝毫不担心他听不到。因为武功到了李老板那个层次,五感都已是收发由心,除非他自己不想去听,否则绝不会听不到阿宁的喊声。 但陆羽与阿宁一直喊到了店门口,店里面也没有传出任何回应,两人顿时有些急了。 眼看着就要从店旁经过,陆羽有些不甘地说道:“要不然我们绕上一圈,再等一等?” 阿宁略一思索,果断地摇了摇头:“不行!以你描述的李前辈的武功,是绝无可能听不到之前的呼喊的。店里面没反应要么是前辈不在,要么是听出了我们的身份不愿帮忙。无论是哪种,我们留下都毫无意义了。” “没错,你说得对!”陆羽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那我们现在往哪走?” “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继续往前吧!没准他的马没有我们的好,过会儿就会被我们甩掉呢!”阿宁笑了笑说。他虽然这样说了,心里却没抱什么希望。 事实也证明了,她确实不该抱什么希望。两人骑着马跑了不知有多久,也没能将莫离甩脱。非但如此,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还有所减少。 两匹马的后背都已尽是汗水,起初高昂着的马头也无力垂下,显然是疲惫至极,奔跑的速度自然也就降了下来。 见此情形,陆羽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两人一路上经过了几个村镇,可始终也没遇到什么转机。现在夜色已深,前方又是一片旷野,再加上胯下的坐骑已经疲惫不堪,逃过莫离追击的可能性也就微乎其微了。 就在此时,一座雄伟的关城浮现在了两人视线的尽头。它的左侧粗看一马平川,但仔细端详便能看出,那是一条裹挟着大量泥沙的河流,在月光下闪烁着暗沉的光。它的右侧则是连绵的山峦。一座座高低不同的山丘向南方延伸,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我们居然到了潼关?已经跑了这么远?”陆羽忍不住惊呼出声。 虽然他上次经过潼关时,是被辩秀与一行挟持着,没有多少时间来游览。但潼关北临黄河、南连秦岭的雄伟地势,他只看了一眼便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这下糟了,没路了!”阿宁咬着嘴唇说道。 “绕路不行吗?”陆羽扭头问道。 “北面是黄河,南面是秦岭,往哪儿绕?再说就算能绕路,我们的坐骑也撑不了多久了。”阿宁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我们只能进城了!”陆羽盯着那渐渐接近的城墙,语气坚决地说道。 “进了城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城中会有人帮忙?”阿宁有些颓唐地说道。 “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陆羽反问道。见阿宁沉默不语,便接着说道:“所以我们先进城再说!” “好!”阿宁点了点头,瞧着陆羽的眼神中透出了一丝钦佩。 原本在她的眼中,陆羽心思简单、性格冲动,在波云诡谲的权势之争中,简直就是个三岁的孩子。但现在她发现,陆羽至少有两个显著的优点:一是干脆果断,二是面对绝境时毫不气馁。而这两点,恰恰是自诩心思缜密、老练沉着的她所不具备的。 不过若让陆羽自己来说,他八成会把这两个优点概括城破罐子破摔的习惯。 转眼间,两人便到了城墙之下。此时已是深夜,城门自然早就关了。想要进城就只能攀墙而入了。 阿宁怜爱地摸了摸桃红马的鬃毛,柔声道:“小桃,今天辛苦你了。我还有些事情,你自己先回去吧!”说完,她将双脚从马镫中抽出,双手在马背上一撑,便蹲在了马背上。而后她轻轻一跃,在月光照耀的夜空中划过一道柔美的弧线,无声地贴到了城墙之上。 瞧着她的动作,陆羽实在是羡慕不已。他的虚空藏身法在平地上速度超绝,但像阿宁这般在马背与城墙见轻盈地纵跃,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于是他只好老老实实地下了马,用脚走到了城墙跟前。而后再将内力集中到十指之上,用手指插入砖石间的缝隙,用力向上攀爬。 那两匹马则很通人性地一转身,轻快地向西跑去。 两人在马背上休息了几个时辰,内力的损耗早已恢复,向上攀爬的速度自然是快若闪电。没过多久,五丈高的城墙就只剩下了一丈有余,眼见着便到了尽头。 但这时,城头上陡然亮起了耀眼的火光,盔明甲亮的士兵们如雨后春笋般从墙头冒了出来。弓弦拉满、唐刀出鞘的声音连番响起。刹那间,寒光闪烁的箭头与刀锋便尽数对准了两人。 “闯城者赶快下城投降?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领头的士兵高声喝道。 阿宁在心里骂了一句:“妈的,不是说这些内地的城池多年未经战事,早已军纪涣散了吗?怎么潼关的这些兵大半夜的还这么精神?真是倒霉!” 说起来,潼关如今的戒备森严还是拜史朝义与黑一所赐。正是他们那天在城头大闹了一场,潼关的总兵官才意识到军纪涣散的严重性。再加上近日有大人物降临潼关,他便下了整顿军纪的严令。陆羽和阿宁刚巧在这个时候潜入,自然被抓了个正着。 后方的莫离更近了。眼见着他不断逼近,阿宁有些急了,立即朝着城头的士兵们喊道:“我是当今天子之女,宁国郡主李梦宁。今日有急事要入城,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墙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之前喊话的士兵一边笑着一边应道:“你是宁国郡主?你拿我们当三岁小孩吗?哪有郡主出门不带护卫,还在半夜三更爬城墙的呢?”说着,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凶狠了起来:“马上给我下去,否则我立刻放箭!三、二……” “好!”阿宁干脆地答应了。但说完这话,她却将头转向了陆羽,两只水亮的眼睛眨了又眨,然后才继续说道:“我们这就下去!” “去”字的尾音还没落下,阿宁与陆羽便一起纵身跃起。只不过不是向下,而是向上。 对上莫离必然是死路一条,冒险闯关则还有一线生机。阿宁向陆羽眨眼的用意便是如此,而陆羽也很好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放!”士兵首领毫不迟疑地下了令,漫天的箭矢在瞬间离弦而出,朝着空中的两人倾泻着致命的箭雨。 金色的光芒从金笔的笔锋处亮起,转眼间便在陆羽的上方勾勒出一片浓密的松林。那些箭矢一落到松林之上,便立刻偏离了方向,从陆羽的身旁掠过,落向城墙下方的黑暗之中。 陆羽则在身体到达最高点时,用空着的手抓住了砖石的凸起处,将自己再次固定在了城墙上。 见十几个人的齐射毫无作用,士兵们自然是有些沮丧,但陆羽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虽然挡住了这一轮箭雨,但却只向上移动了一尺多远,墙头与他的距离还有足足一丈。 并且这次他与阿宁还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下次再向上爬定然更为吃力。而后方的莫离,此刻已然上了城墙,正如鬼魅般向他逼近。 阿宁的情况也与陆羽大体相同。她的白雪剑舞动得密不透风,将从上方射落的箭矢一支不落地弹开,瞧上去很是威风。但同样的,她也没能向城头推进多少。 后面的莫离眼看就要到了,陆羽与阿宁之间的距离又非常小,等莫离赶上来,一招就能同时攻击两人。而从上方射来的箭,有时也会因为距离太近而飞向另外一人。于是陆羽喝了一声:“我们散开!”而后向左一挪,横向移出了两尺。阿宁也与他一般,只是方向向右。 两人这一分散,城头的士兵们顿时愣了片刻。不过领头的那名士兵当真干练,只见他令旗一挥,城头的士兵便利落地分成了两队,分别跑到陆羽与阿宁的正上方,再度向两人开弓放箭。 下方的莫离也注意到了两人的分散。略一犹豫之后,他便向左一转,朝着陆羽靠了过来。毕竟他起初要杀的人是陆羽,跟阿宁没什么关系。 转眼间,他距离陆羽只有短短的一丈了。向上瞧去,陆羽似乎有些力竭了,应付起上方的羽箭都显得左支右绌,连向下看的时间都没有了。 见此情形,莫离心中大喜。他骈指如剑,笔直地向上刺出。满腔的怒火化作一道冲天而起的五色剑光,朝着陆羽呼啸而来。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那道剑光吞没,陆羽的嘴角却显出了一丝笑意。就在剑光临体的前一刻,陆羽纵身一跃,离开了城墙。 那道剑光从他的面前闪电般掠过,径直扑向了陆羽正上方的士兵。那些士兵们躲闪不及,顿时被剑气扫中,鲜血淋漓地跌在城头,生死不知。 剑光掠过之后,陆羽手中的金笔向前一点,便刺入了城墙之中。此时他的头顶已经没有了阻拦的士兵,于是他手脚并用,与猿猴般向上攀登,几个起落间,手掌便攀上了墙头。 然而此时,那领头的士兵却也赶到了他的面前。他手臂一挥,雪亮的刀刃在夜空中一闪,笔直地斩向了陆羽搭在城头的那只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四十九章 总兵府 陆羽刚刚避过莫离的剑光,五指还没有在墙头抓牢。斩向他右手的这一刀虽然不是什么高明的招式,但以他现在的状态,却也无力应对。他如果不放手,那只手就定然会被一刀斩断了。 就在这时,一道碧光在夜空中呼啸而过,正中那名士兵的手腕。那一抹碧色瞬间便碎成了满天星辰,而那士兵的手臂也顿时一偏,带着刀光向旁一歪,砍到了城墙之上。 “快!”掷出玉佩的阿宁高声喝道。 不用她提醒,陆羽也不会错过这样难得的机会。他五指用力一撑,身体向上一荡,终于到了城墙的上方。领头的那名士兵还想要阻拦,但被陆羽顺势一脚踹到了胸口,顿时仰面摔倒在地。 还没等他爬起身,踏上城墙的陆羽便追到了他的跟前。一脚踢出,隔着头盔将他踢晕了过去。 金笔一挥,陆羽干净利落地解决了面前残存的几个士兵。而后笔锋一转,勾勒出一匹矫健的金色骏马。骏马撒开四蹄向前一冲,势如破竹般地将城墙另一边的士兵们撞到了一旁。 阿宁顺势向上一纵,被冲到跟前的陆羽抓住手臂,拉上了城墙。 此时,莫离与他们间的距离又再度缩短到了一丈左右。城墙上已没有了站着的士兵,自然也就没人再去阻拦莫离。两人见此情形,赶忙从城头一跃而下,中途借助城墙抵消下坠的冲势,落到了地上。 “我们去哪?”阿宁气喘吁吁地问。投掷玉佩、攀上城头再跃下,这一系列的动作毫无停歇地做出,即使是阿宁也觉得有些吃不消。 “去总兵府!”陆羽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向东北方奔去。 “好主意!”阿宁点了点头。她想的是:总兵府兵士众多,很容易制造混乱,找出逃脱的机会。 然而陆羽其实没想到这点。他之所以选择总兵府,是因为上次他路过潼关时,经过了那里。并且,总兵府也是潼关城里他唯一叫得出名字,又找得到的地方。 两人展开身法,朝着总兵府飞驰。而莫离也像一团黑色的烟雾般飘下城墙,向他们追了过来。这一次双方的距离近得可怕,只要被追上一点,两人便会落入莫离的攻击范围之内。不过好在潼关比起长安要小得多,巷子也普遍更短。两人在小巷中频繁地穿插纵横,便让莫离的数次攻击落到了空处。 没多久,他们便看到了总兵府的院墙。比起潼关中的其它房屋,总兵府无疑要高大得多。但比起东宫就矮小多了。更何况两人刚刚从五丈高的城墙上爬下来,这时候看这总兵府,自然就觉得它有些不够看了。 不过令人诧异的是,此时的总兵府灯火通明,离得好远便听见府中有说话声传出。起初,两人还怀疑是总兵府已经知道了他们闯城之事,正在调兵应对。但仔细一听后发现,那是夹杂着笑声的言语,似乎有一场宴会刚刚结束。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喜悦之色。这样的情形,几乎是对他们最有利的局面了。 总兵府中的确是刚刚结束了一场宴会。守门的两名士兵见陆羽与阿宁奔来,还以为是某位宾客的护卫,于是迎上前来问道:“你们是哪家的护卫?宴会已经结束了,不用去里面找人了!”说着,他们举起沉重的长戈,摆好了防御的姿势。 但他们只是看守府门的士卒,连盔甲都没有穿在身上,这样的防御对陆羽和阿宁来说,几乎是形同虚设。陆羽脚尖在地面一扫,两块核桃大小的石块便被他踢入半空,而后又落入他的手中。 “交给我来。”陆羽淡然地说了一句。随即手臂一挥,两块石头便如流星般击中了那两名士卒的额头。陆羽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那两人被石头一砸,顿时双眼向上一翻,晕了过去。 他们两人的身体还没摔倒地上,陆羽与阿宁便掠过了他们,来到了总兵府的门前。 毫不犹豫的,陆羽与阿宁一人一脚踹开了左右两扇大门,笔直地冲了进去。 院子里摆了不少桌子,有的桌子上还留着残羹剩饭。众多侍女与家丁们正在打扫,他们不少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悦之色,似乎是得了不少的赏赐。但也有人面带愁容,正在后悔着自己在宴会中的失误,担心过后会被主子责骂。 但在陆羽与阿宁破门而入的那一刻,众人的神情尽皆变为了惊愕。 与府门外昏暗不同,院子里摆着数盏由灯柱托着的白腊灯,将院中的景象照得如同白昼。在灯光的照耀下,陆羽与阿宁的模样被照得清清楚楚。 即便是阿宁,此刻也是一副秀发凌乱、满身尘土的模样。更不用说,身上沾了血迹的陆羽了。当然,血是从那些被莫离剑气所伤的士卒的体内喷出来的。 片刻的惊愕之后,院子里的众人同时发出一声尖叫,像没头的苍蝇般四散奔逃,手中的盘子纷纷坠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陆羽与阿宁相视一笑,这样的局面正是他们所期待的。两人身影一闪,便如两条游鱼般游入了这片人海之中,朝着后院的方向奔去。 这时,莫离也进了总兵府。尽管人数众多,但以他的眼力还是很快地找到了陆羽与阿宁的身影。然而朝着陆羽的方向刚追出去几步,逃窜的人们便挡在了莫离的前方。莫离心情烦躁,自然是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出,将挡在面前的人打翻在地。 但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陆羽已经从他的正前方移到了距离更远的左前方,再按原本的方向追下去自然会偏离方向。于是莫离赶忙偏向左侧,但如此一来,他的面前便又塞满了逃窜的人…… 并不是人们不想避开他,而是近处的人想远离他,远处的人不明情况还在靠近,因此塞在了一起。庭院里吵嚷声不断,面对面的两人都听不清对方的话,因此就算莫离接连打翻数人,他身前也还是挤满了人。 陆羽与阿宁的面前虽然也有人阻拦,但他们并没有要追击的对象,因此前行的方向毫无限制。两人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很快地便穿过了人群。 而莫离又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后院,所以只能一直盯着他们。他那“白羽凌风”的轻功尽管潇洒飘逸,但却不擅长人群中的闪转腾挪。毫无准备地陷入人群后,他又无从借力跃出人群,再加上人们无意的阻拦,他的速度便被大大地降低了。同时,拦在他面前的人群又让他无暇对陆羽跟阿宁出手。 远处的两人已经穿过了人群,莫离还陷在人群的中央,缓慢地向前移动着。 转头望了一眼,陆羽与阿宁便跨过了通往后院的月亮门。莫离怒火中烧,化掌为刀凌空会展数次。但他本身难以移动,双方的距离又过远,所以陆羽与阿宁轻松地一闪,便避开了那些掌风。凌厉的掌风落到月亮门上,顿时在坚硬的条石上斩出了数道裂痕,溅起了大片的石屑。 等到石屑散尽,陆羽与阿宁的身影便也从莫离的眼中消失不见了…… 进了月亮门后,两人穿过了一段昏暗的甬道,便见到了总兵府的后堂。橘黄色的烛光从窗口透出,将两个正襟危坐的身影映在了窗子上。 “除了总兵之外,还有别人?”陆羽疑惑地皱起了眉。 “别管那么多,里面可能有密道,进去再说。”阿宁目光闪烁地说道。她自小就听人说过,许多军事要塞的掌管都会在自己的府中挖掘密道。潼关虽然承平日久,但怎么说也是天下有名的军事重镇,总兵府中有这样的密道也是大有可能的。 从跃下潼关城墙开始,两人便一直很顺利。于是阿宁说完这句话后,陆羽想都没想便点头同意。紧跟着,他们便如疾风般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房门。 但就在房门被他们撞开的那一刻,两支高近一丈的烛台像两颗流星般朝着他们迎面砸了过来。两人的视野瞬间被烛光填满,再也看不见别的。 与此同时,四道凛冽的刀风从他们的两侧斩来,分别斩向两人的脖颈与双膝。 无论被哪一招斩中,两人都非死即残。然而比这些刀风更可怕的,却是从两人正面袭来的那一掌。那一掌如山岳般沉重,又似潮水般无绝。掌力还未到两人近前,带起的风便吹到了两人背后的房门上,将两扇门关了起来,阻断了他们的退路。 两人自然能破门而出。但他们破门需要一定的时间,这段时间足够那四刀一掌杀死他们好几回了。 转瞬之间,两人的处境便从顺境变为了绝境。两人已没有商量的时间,只能各自出手。陆羽的速度快了一分,他金笔一挥,金色的龙影便在笔锋处迅速浮现。陆羽长啸一声,推动着金龙笔直向前,撞向那山海般的一掌。 阿宁也做出了与他相同的选择。她双腿一曲,身体便如箭矢般向前弹出。 瞥见了陆羽笔端的金色龙影,阿宁便下意识地手腕一挥,使出了她的得意招式“白龙鱼服”。白雪剑瞬间化作雪色的蛟龙,时而咆哮时而隐没,让人难分虚实、不辨方位。 金白双龙咆哮着、舞动着、缠绕着前冲,一刚一柔的两条龙瞬间在空中卷起了一道金白双色旋风,将那从两旁攻来的四人卷入其中。他们的刀连同身体一起,都被这股旋风吹得东倒西歪。如此一来,他们的攻击自然也就偏离了方向。 与此同时,这道金白双龙卷也与面前的那一掌撞到了一处。刹那的寂静之后,宛若岩石碎裂的声音在两者相触的位置响起。那天幕般厚重宽广的手掌中央,赫然出现了一道闪电状的裂痕。下一刻,手掌上的裂痕化作了千万道,那天幕般的屏障伴着瓷器碎裂般的响声化作了虚无。 在两人的推动下,金白双龙呼啸着破空而去,继续冲向前方。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传入了两人的耳中:“住手!” 两人此时的视力还没有恢复,根本看不清发声人的模样。但阿宁一听到这个声音,便立刻收起了剑招,笑吟吟地说道:“阿翁,您怎么在这儿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五十章 难解彼岸之毒 高力士的神情却没有阿宁那么轻松。他微皱着眉看着两人,狐疑地说道:“应该是我问你们才对吧?郡主,陆员外郎,你们两个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在京城吗?” 被高力士这样注视着,陆羽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他自然不会忘了高力士曾令辩秀杀他的事情,虽说在李瑛的墓前高力士说过不会再对陆羽出手,但此一时彼一时,人的想法可是这个世上最善变的东西了。 阿宁则双眉一蹙,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阿翁,有人在后面追我们,我们是被人家从长安一路追到这里来的!” “嗯?”一听这话,高力士脸上的狐疑之色更浓了,看向阿宁的目光也露出了明显的怀疑。 就在这时,两扇房门“哐”的一声被撞开了,一身黑衣的莫离闪电般冲入屋中。他看都不看旁人,抬起手臂,便朝着陆羽一掌劈去。 但他刚一抬手,高力士便跟着出了手。两道掌力在陆羽面前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响声,相互湮灭了。 莫离将他那漠然的目光移到了高力士的脸上,面无表情地问:“你要保他?” 高力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着说了一个字:“滚!” 他说话的同时,刀剑般的光芒从他那眯着的双眼中射出,将他脸上的和气一扫而空。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般从他的脸上扩散开来,瞧着这样的高力士,屋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这些人中并不包括莫离。面对着高力士的眼神,莫离依旧是一副漠然的神情。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高力士看了一会儿,似乎在衡量双方的实力差距。然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但话音刚落,他便纵身一跃,朝着陆羽扑了过去。手腕向前一挥,漆黑如墨的食指便笔直地点向了陆羽的眉心! 陆羽做梦也没想到,在高力士已经表态的情况下,莫离竟还敢出手!他愣神的这会儿,莫离的手指已经到了他的眼前,即便想躲,也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高力士出手了。他身影一闪便来到了陆羽的身旁,挥手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莫离的肩头。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莫离的肩头瞬间便塌了下去,胳膊也无力地向下垂落。这还要多亏了他的护体内力,若是换了陆羽,高力士的这一掌足以把他的整条胳膊都撕下来。 随着他手臂的垂落,那根血红色的手指从陆羽的面前滑落,错过了它原本的目标。 但这一指却也没有完全落空。莫离的身子被高力士的这一掌打得向一旁飞出,却依旧保持着前冲的势头。借着这前冲之势,那血红色的手指向着斜前方一挥,轻巧地点中了陆羽的肩头。 霎时,一股彻骨的寒气从那血红的指尖涌入了陆羽的肩头,像一条小蛇般沿着他的血脉飞速向前。下一刻,陆羽只觉心脏宛若被利齿猛地咬了一口,顿时大叫一声,痛得跪倒在地。 一指点中陆羽之后,莫离借着高力士的掌力轻轻一纵,跃出了门外。殷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高力士的目光紧随而至,像两柄利刃般朝着莫离追了过去,瞧见这样的目光,莫离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赶忙强运内力,将“白羽凌风”的身法施展到极致,转眼间便融入了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瞧着跪倒在地的陆羽,高力士犹豫了片刻,放弃了追击莫离的打算。他一步退到了陆羽的身后,将手掌按在了他的肩头。磅礴的内力如长江大河般涌出,顺着陆羽的经脉涌入,探查着他体内的情形。 起初,高力士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直到内力运行到陆羽的心脉深处时,他才终于发现了莫离传入陆羽体内的那股劲气。 它整体呈球形,像一颗沉睡在土壤里的种子,随着陆羽气血的涌动上下起伏着。 高力士立刻运起内力,试着将那异物驱出。但那颗圆球却如柳絮般浑不受力,无论高力士的内力如何变换,它都会轻轻一旋卸去力道,而后依旧在原处浮浮沉沉。 面对着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东西,武功盖世的高力士还真无计可施了。因为它所在的位置是陆羽心脉的深处,只要力道稍重一分,陆羽就会立刻心脉断裂而亡。而高力士之前的尝试又显然证明了,这个东西不下重手是难以清除的。 万幸的是这东西除了难以清除之外,暂时还没有给陆羽带来什么伤害。锐痛之后,陆羽便再未感到什么不适。从疼痛中缓过来后,他慢慢地站起身,等着高力士收回了手掌,才开口道:“高公公,多谢您出手相救。” 高力士摆了摆手:“别急着道谢,我的确是出手了,但救没救得下你这条命,可还不好说呢!” “哦?”陆羽双眉微皱,“还请高公公明示。” “刚才的那一指,将一股阴寒之气送入了你的体内,现在这股劲气凝聚成球状,在你的心脉深处滞留不去,你自己应该也能察觉到吧?” 一听这话,陆羽立刻运功探查自己的心脉。他的内力修为比起高力士自然是差了不少,但探查的目标是他自己的身体,所以他一下子就发现了那盘踞在他心脉中的球状劲气。 当他的内力经过时,那颗圆球便会自动避开,毫不影响内力的运转,但当陆羽的内力以它为目标发动攻势时,它就会骤然探出一道道利爪般的劲气,紧紧地抓住紧贴着它的心脏。 被它这么一抓,陆羽疼得脸色惨白,赶忙收敛内力,不再去碰那诡异的劲气。 “怎么、怎么会逼不出来?”陆羽的脸上显出了骇然之色。 “我都拿它没办法,你自然是逼不出它的。”高力士理所当然地说道。接着他又想了想,补充道:“不光是我,与我齐名的那几位恐怕也不行。” “那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陆羽皱起了眉,阿宁也露出了一丝忧虑。 “也不是没办法。”高力士沉默了片刻,缓缓地说道,“办法至少有两个。第一,练成天下第一的内功太和诀,或是找到一个修炼太和诀的高手。以太和诀炼化万物的特性,消除这股劲气应当是十拿九稳的。” “哦?那到哪里去找修炼太和诀的高手呢?”陆羽满怀期待地问道。 高力士摇了摇头:“自裴旻以后,我就没听说过有人修炼太和诀了。而一旦修炼这这天下第一内功的人入世,又怎么可能默默无闻?所以要么是修炼这门内功的人已经隐世不出了,要么就是这门内功已经彻底失传了。” 陆羽越听脸越黑,心想:“那你说的这些不是废话吗?”阿宁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高力士话音刚落,她便开口道:“阿翁,您还是赶紧说第二个方法吧!” “第二个方法嘛……当年药王孙思邈曾炼制了一种名为‘百草丹’的丹药,号称能解世间一切奇毒。如果能弄到一颗吃下去,应该也能解决问题。” “那百草丹现在在哪?”陆羽迫不及待地问。 “药王炼制的丹药原本都放在药王谷的地宫里,地宫五十年前被封死了,但好在裴旻在那之前曾从地宫中带出了一批丹药,所以你若想找百草丹,就只能在这上面着手了。” 陆羽撇了撇嘴:“那不还是要去找剑圣?” “不!”高力士目光一闪,“裴旻在隐退前,将包括丹药在内的许多东西,交给了他的一个表甥,所以只要找到他的表甥,八成就能找到丹药的下落。” “是吗?那剑圣的这个表甥又是什么人?”因为有了上一次的失望,所以陆羽这一次的询问已经没有了多少期待。 高力士笑了:“这个人名头可不小。他姓李名白,擅长写诗,被不少人称作‘谪仙人’呢!” “是李白先生?我见过他!”陆羽兴奋地喊道。 但阿宁一听这话,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有些尴尬。她可是知道得很清楚,当初李白仗着朝中只有他一人能翻译渤海国国书,曾要求高力士为他脱靴,杨贵妃为他磨墨。后来他被皇帝赐金还乡,据说就与此有关。这件事市井间都已经流传开来,陆羽一时没有想到,阿宁却没法忽视。 “放心吧阿宁,李白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个孩子,我怎么会跟孩子计较呢?”高力士瞧出了阿宁的异常,笑眯眯地对她说道。 而此时,陆羽的兴奋也已经化作了沮丧。他叹了口气,哀怨道:“唉!不过我也不知该去哪里找他啊!” “担心什么?李白这样的人,还怕打听不到消息?”阿宁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 “对啊!况且这东西现在对我还没什么伤害,暂时不管它也没什么吧?”陆羽释然地笑了笑。 “不行!”阿宁与高力士异口同声地说。说完这句话,阿宁瞧了高力士一眼,便闭上了嘴,因为她只是担心陆羽,说不出个所以然。而瞧高力士的模样,似乎是知道些什么。 于是高力士继续说道:“你当这是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可是太宗朝的大方士袁天罡从彼岸花中提炼的剧毒——蘼血曼华。一旦发作起来,你的全身会逐渐溃烂,血肉尽数化作脓水,甚至能看着自己的骨头一根根露出来。不想受罪的话,就认真点。” 陆羽愣了一会,然后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高公公,看来您很不想让我死啊。”他轻声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五十一章 落魄潼关之人 高力士淡然一笑,没有开口。这时阿宁插嘴道:“阿翁,敌人已经逃了,您赶紧坐下吧。这位就是潼关的总兵大人吗?”说着,她将目光转向那被护卫们保护着的中年男子。 这屋中的护卫足有八人,除了之前出手的四人,另外四人背对背围成了一个圈,将那名中年男子护在了中央。 那男子年约四旬,眼角已生了不少皱纹。但即便如此,也依然很是英俊。那一双凤眼以及颌下的三寸美髯,当真是一副儒者的气派。只不过,他的双眉微微下垂,眼中则透出一股淡淡的颓唐,似乎最近的境遇很是不顺。 之前陆羽破门而入时,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也没动。后来高力士起身出手,他才跟着站起了身。 见阿宁问起了他,高力士微微一笑:“你可把人家的官说小了。这位杨洄杨大人,可是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如今不过是暂代通关总兵罢了。”说着,他瞧了眼杨洄,而后继续介绍:“杨大人,这位是太子殿下的女儿宁国郡主,这位是陛下前些时刚刚任命的工部员外郎陆羽陆大人。你们都是青年才俊,有机会还是多走动得好。” “多谢阿翁引荐。”杨洄朝着高力士恭敬地施了个礼,然后朝着阿宁与陆羽拱手道:“下官杨洄,拜见宁国郡主,见过陆大人。” 银青光禄大夫是从三品,工部员外郎是从六品。按说杨洄的官比陆羽大得多,应该是陆羽向杨洄见礼才对。但杨洄瞧着眼前的情形,就知道陆羽与阿宁关系不一般,因此才抢先向陆羽见礼。 “杨大人有礼了。我们不请自来,还请大人不要责怪。”阿宁客客气气地回答道。杨洄三品官的名头并没有吓到她,因为她知道,银青光禄大夫是个文官衔,而且理应在皇帝身边办事。一个本当辅佐皇帝的文官被派来镇守潼关,显然是收到了冷落。 “下官陆羽,见过杨大人。”陆羽朝着杨洄施了个礼,心里则开始琢磨:杨洄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我是在哪听说过呢? “阿翁,您还没跟我说您怎么会在这儿呢!您怎么没在长安城陪伴皇祖父呢?”阿宁不依不饶地问。 “你这小丫头,”高力士无奈地摇摇头,“这本来算是机密的,不过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陛下打算将今年冬猎的地点改在洛阳城外的嵩阳猎场,所以我要赶往洛阳进行筹备。今天刚好路过潼关,杨大人盛情难却,我便在这里住上一天。这件事可别说与旁人啊,陛下可还打算给大家一个意外之喜呢。” “原来如此,”阿宁恍然地点点头,罕见地露出了郑重的神情,“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郡主、陆大人,二位一路奔波,是打算现在就休息呢?还是在这里用些点心?”阿宁话音刚落,杨洄便关切地说道。 没等两人回话,高力士便开口道:“你瞧瞧他们的样子,站都快站不稳了,还怎么在这儿陪你闲谈?赶紧给他们安排卧房,吃的也送到房里去吧。” “是是是,阿翁说得对。”杨洄连连点头,接着朝着身旁的护卫们吩咐道:“赶快给两位贵客准备卧房,再告诉外面的那些人,都给我散了!我没什么事,别大惊小怪。” 门外五丈远的地方,此时已经挤满了卫兵,他们都是得知有人闯入府中之后赶过来的。然而杨洄好好地站在那儿,又没有下令让他们进门。卫兵们便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站在那儿等候着杨洄的吩咐。 杨洄的命令一出,他右侧的一名黑衣护卫立刻应了声“是”,然后无声地走出了房门,来到了那些卫兵们的跟前。 屋里的人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瞧见他的背影在那里停了片刻,那黑压压的人群便悄然散去了。 护卫转身走了回来,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年约三旬的家丁。那家丁进了门后,先冲着杨洄与高力士行过了礼,然后便对着阿宁与陆羽微笑道:“郡主,陆大人,请跟小人前往卧房。” 两人点了点头,转身朝着高力士与杨洄施了个礼,便随着那家丁走了出去。正如高力士所说,他们都已是筋疲力尽,再也没什么力气留在这里闲谈了。 两人走后,高力士也理了理衣袖,施施然地向外走去:“老奴我也有些倦了,这就回去歇了。杨大人没事也早休息吧,更深露重,可别着了凉。” 眼见高力士要走,杨洄顿时急了。他对高力士盛情款待,自然是有事相求,但高力士始终也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这样就让他走,杨洄哪能甘心?但若是话说多了惹得高力士心烦,又岂不是自掘坟墓? 这一刻,杨洄的想法也不知变了多少回。最终,他把心一横,冲着高力士的背影不甘心地说道:“阿翁,我一直跟您说的冬猎之事,不知您能否帮下官一把?” 高力士停住了脚步。他缓缓地转过身,双眉已是微微皱起。 “完了!”杨洄心中安坦一声,心里忍不住开始设想自己晦暗的未来了。 但就听高力士说道:“你这个事吧,有点麻烦,我尽力而为吧。” “多谢阿翁!”杨洄感激涕零地说道。 “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对于你是机会,对于别人也是机会。到时候你别后悔就好。”一边说着,高力士一边向外走。等这句话说完,他便已没入了门外的黑暗之中。 屋内的杨洄则皱起了眉,他不懂高力士这句话的意思。他有机会在皇帝面前表现,别人也有机会,这是自然。但他又怎么会后悔呢? 想到这儿,他又不仅感伤起自己的际遇来。想当年,他不也是长安城里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吗?但谁能想到,他那位炙手可热的大靠山,集后宫宠爱于一身的惠妃娘娘,居然就那样骤然薨逝了! 这么一来,他在皇帝跟前的地位顿时一落千丈。虽然官位还在不断地提升,但离权力的中心却是越来越远了。半年多以前,潼关总兵出了缺。也不知是吏部的哪个人看他不顺眼,在奏章上向皇帝建议让他去补缺。 就这样,他一个堂堂的三品大员,沦落成了一个小小的潼关总兵。 这次冬猎改在洛阳之事,他早通过宫中的熟人得知了消息。见高力士从潼关路过,便赶忙将他留下来,千方百计地讨好他。杨洄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高力士帮他得到一张冬猎的请柬,从而让他有机会在皇帝面前露上一面。他相信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只要能对皇帝说上话,就一定能把他哄开心。那样他的前途也就有盼头了。 围着高力士转了一天,杨洄也已身心俱疲。高力士最后的话他虽然还有些不懂,但他也不愿再费心思去想了。于是他站起身,朝着周围的护卫们挥了挥手,便径直走向了他的卧房。 第二日,陆羽一直睡到了巳时,才不情愿地起了身。阿宁也没比他早到哪去,陆羽起身之时,她还没结束梳洗。 各自梳洗之后,两人简单地用了些家丁们送来的早点。商量了一下后,决定返回长安。 毕竟两人的关系网大多在长安,再加上长安是帝国的中心,与全国各地都有人员往来,所以两人想要打听李白的消息,长安便是最合适的地方了。 商议完毕,两人便前往正堂向杨洄辞行。进了门后,只见杨洄正坐在主位置上,身后站着两名黑衣护卫。 虽说昨夜已见过一次,但陆羽和阿宁并未认出这两人是昨夜那八人中的哪两个。因为他们八人的身高基本一致,穿着完全相同,就连脸上那副木然的神情都是一个模子刻不出来的,而他们的容貌又都没什么特色。所以两人自然就分不清这八个人了。 而除了杨洄之外,高力士也坐在正堂之内。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看得阿宁很是心疼。 进了门后,两人先向高力士施了个礼,而后便向杨洄告辞。杨洄知道陆羽急于寻找李白,不好再挽留,只好邀请两人得了空再来,又说了几句客套话。 他们两人刚说完,高力士也站起身来,向杨洄告辞。原来高力士早早地便起了身,但被杨洄缠着不放,这才留到了现在。如今见陆羽与阿宁都准备走了,他便再也忍不住了。无论杨洄怎样挽留,他都坚持离去。 于是杨洄带领着大队的卫兵,亲自将四人送到了城门口。又给陆羽和阿宁找来了两匹快马,这才在高力士的催促下离去。 潼关城依山傍河,只有东西两座城门。洛阳与长安则分别在这两个方向上。按理说在潼关之内,陆、李两人就该与高力士分道扬镳了。但阿宁想和高力士多聊几句,这才拉着陆羽跟着高力士到了东城门外。 杨洄离去之后,阿宁又跟着高力士走出了一段,才勒马放慢了脚步。 “阿翁,那我就送您到这儿啦!得了空我就去洛阳看您!”阿宁笑嘻嘻地说道。 “好,那你就回去吧。”高力士微笑着说。接着,他越过阿宁,瞧向她身后的陆羽,“小陆,就此别过。” “希望下次见面时,高公公依旧不想杀我吧。”陆羽似笑非笑地说。 高力士摇了摇头:“我说了不杀你,就绝不会再杀你。说实在的,你挺让我惊讶的。以你现在这个年纪,面对仇人就能不动声色,说不定将来这天下真的会是你的。” 说完这句话,高力士便一挥马鞭,向远处奔去。 而陆羽则愣在了原地。他也如昨夜的杨洄一般,没听懂高力士最后的话。而与杨洄不同的是,陆羽开始仔细琢磨这句话。 “面对仇人,谁?他自己吗?还是莫离?我这也能算是不动声色?如果不是他们,那还有谁?杨洄吗?杨……” 刹那间,陆羽的脑中宛若响起了一声惊雷,他终于想起了他是在哪听过杨洄这个名字了! 是程元振对他说的。 杨洄,武惠妃之女咸宜公主的夫君。当年向武惠妃建议构陷李瑛谋反的,正是这个杨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卷 两京风云 第五十二章 神都冬猎序曲 瞧着陆羽神色古怪,阿宁顿时疑惑地皱起了眉:“鸿渐,你怎么了?” “那个杨洄,是武惠妃的女婿。”陆羽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说道。 阿宁愣了片刻,便明白了陆羽的意思。她也知道当年李瑛被害,是武惠妃与她的女婿联手所为,只是不知道她女婿的名字而已。如今听陆羽这么一说,她自然也明白了,那个人就是杨洄。 “那你打算如何?”阿宁轻声问道。 陆羽叹了口气,望向头,杨洄的内力已经到了真境,他两次刺杀都铩羽而还。依我看,他的武功即使比不上莫离,也差不了许多。若现在就回头杀他,我们决不会成功。到时候即使能脱身,我们的身份也很容易被识破,那样就麻烦了。” “是吗?他武功那么厉害?”阿宁很是惊讶。杨洄武功的深浅她可是一点也没看出来,若是陆羽不说,她还以为杨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是啊,所以我打算等到冬猎是再出手。今早我无意间听几个家丁在讨论冬猎之事,想来杨洄应该也会参与才是。”陆羽转头瞧向阿宁,沉声道。 阿宁思忖片刻:“可是,他的武功若真那么强,那即使到了冬猎时再出手,你也毫无胜算啊。” “所以我需要你帮忙啊。”陆羽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阿宁笑了:“鸿渐,高手间的胜负可不是靠人数决定的啊。否则昨天我们又怎么会被莫离追得那么狼狈呢?” “没错,一般情况下确实如此。”陆羽点点头,“但你想一想昨夜我们闯入总兵府后堂的时候,我们同时出手,连高公公也被我们逼退。那时高公公不知我们的身份,就算没有全力出手也不会刻意留情。所以我想,若是我们能多琢磨出几招那样的合击技,即使是对上高公公,或许也有那么一丝胜机。那样的话,对付杨洄自然也就不在话下了。” 随着陆羽的讲述,阿宁便回忆起了昨夜的情形:当时陆羽用的是丹青七式中的“画龙”,而她自己用的是白雪八式中的“白龙鱼服”。金白双龙相互配合,的确有让人难以想象的力量。那样的力量,确实让阿宁觉得他们所向披靡。 “那样的话,或许真的可以。”思索了片刻后,阿宁有些不确定地说。 “所以,你愿意帮我吗?”陆羽向阿宁问道。 阿宁还在想着之前的问题,一时间没有回话。但陆羽误解了她的意思,于是他愣了片刻,便自顾自地说道:“阿宁你也不用为难,毕竟我可能会威胁到你父亲太子殿下的地位,你不愿帮我也理所应当。再说你之前已经帮过我太多了,这件事我就自己想办法吧。” 陆羽刚说完,阿宁银铃般的笑声便传入了他的耳朵:“哈哈哈,鸿渐你在说什么?我可不是这么想的啊!你觉得你可能会威胁我父亲的地位,我却觉得你真是可怜,什么都没做错就成了那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我若是再不帮你,你恐怕没多久就会被那些虎狼般的敌人们大卸八块了吧?” “至于你若是有一天真的威胁到了我父亲的地位,”阿宁淡然一笑,“那就到时再说!” “好!”陆羽满脸感激地应了一声,而后掉头转向了高力士离去的方向,“那我们现在就前往洛阳,提前准备。” “可是,你体内的毒……”阿宁有些犹豫。 “反正那毒丹到现在也没有动静。再说想要打听李白的消息,到洛阳也是一样的。”陆羽满不在乎地说。 “好吧,那我们走。”说着,阿宁一带缰绳,抢先一步奔向了洛阳的方向。 而这时的长安城中,史朝义正在幽暗的小巷中彳亍疾行着。在小巷的中段向左一转,他便进了一条仅容一人同行的胡同。再向前几步,便来到了小巷尽头的一座小屋的跟前。 这是长安城东南方的一片废弃区。两年多以前,阿宁便是在这附近的庙里见识了徐怀秋与李老板的那场绝世之战。时隔两年,李林甫与杨国忠依旧没分出个高下,所以这块地便一直这样荒废着。 小屋已经很久没人住了,门板上到处是灰尘。史朝义皱了皱眉,抬手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散着发髻的李泌正坐在屋内的长桌旁。见史朝义进门,他便立刻招呼道:“史公子,进来坐吧。” 史朝义沉默地走了进来,坐到了李泌的对面,神色不悦地说道:“李大人,这次怎么搞得这么费事?信里用了一堆隐语不说,连见面的地点都不提前通知,而是让我顺着记号找,有这么必要吗?” 李泌收敛起笑意,正色道:“据可靠消息,李相对这次冬猎很感兴趣,所以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李相?李林甫吗?有必要小心他?”史朝义的语气里透出了不屑,宰相李林甫的名字,他早有耳闻。但在他心里,却有些没拿这位宰相当回事。因为他发现,这位宰相的手下既没有听命于他的军队,也没有保护他的高手。他所拥有的,似乎只有宰相该有的那些权力而已。 对于这样的人,史朝义自然没什么畏惧。 “史公子,你是不是觉得,李相的手里没什么势力,所以没什么好怕的呢?”李泌微笑着道。 史朝义没说话,但轻轻地点了点头。 “史公子可千万别这么想。这样吧,下官给你讲个故事。” 清了清嗓子,李泌便开始了他的讲述:“据说就在争这块地的时候,国舅杨大人曾想刺杀李相。于是他找上了有名的杀手组织‘万古楼’,先后雇佣了五位天字级别的着。 “我心里有数。”王斓撇着嘴应了一句,但心里却忍不住想:太好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能见到陆羽那臭小子了!还有那个郡主,若是再让我见到她与臭小子亲近,我一定要让她好看! 一边想着怎么对付阿宁,王斓一边加快了脚步,小跑着奔出了府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一章 风雪何处归去 天宝十一年十月二十日夜,长安城落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雪只有薄薄的一层,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时便几乎化干净了。 但年近古稀的皇帝却喜得几乎彻夜未眠,因为太史局负责观天象预测天气的官员上奏说:这场雪是一场大学的前奏,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场厚度超过一尺的大雪。于是皇帝立刻下旨,令所有收到冬猎请柬的人即刻启程前往洛阳,准备参加今年的冬猎。 对大部分人来说,冬猎改在洛阳进行出乎了他们的意料。皇帝的圣旨一下,他们便手足无措了。不过好在洛阳与长安的距离并不远,早上开始收拾东西,快些的话入夜之前也是赶得到的。 受邀参加冬猎的,自然都不是一般的人物。这些人平日里大多养尊处优,而今却被皇帝那薄薄的一张纸搞得焦头烂额,实在是有些狼狈。 当然,这一切对于皇帝来说,就是很不错的惊喜了。 而天气的变化也正如太史局官员所预测的那样。就在皇帝下旨的当天傍晚,柳絮般的雪花便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了。到了太阳落山之时,雪已经在地上积了寸许厚的一层。并且毫无减弱的趋势,越下越大。 瞧着这漫天纷飞的雪,洛阳城的小酒馆都竞相打出了“火锅”的招牌,争着招揽客人。 烧得通红的木炭上方,摆着由铁架托着的铜锅。白茫茫的水汽从铜锅上方升起,而后向四周散去,让周围的事物变得模糊了起来。 隔着水汽瞧着铜锅中翻滚的浓汤,陆羽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这王大人这么大的排场?你请他也不来?” 坐在他身边的阿宁轻声笑道:“你别急嘛,这眼见着就要下大雪了,冬猎已近在眼前。他参与猎场的管理,有些事耽搁了也正常啊。” “是吗?”陆羽随口应了一声,显然心里并未在意此事。而后,他低声问道:“对了,你跟高公公说我想参加冬猎之时,他没起什么疑心吧?” 阿宁思索了片刻:“我跟他说的是,你对冬猎很感兴趣,想去凑个热闹。我看他的样子,可能有些怀疑你打算借机亲近皇祖父吧?但应该不会怀疑你有别的企图的。” “无所谓了,反正请柬拿到了就好。”说着,陆羽晃了晃手中红底烫金的纸柬。 “小心些,别弄丢了。”阿宁没好气地说道。 “好好好。”陆羽见她神色不善,赶忙将请柬收好。 瞧着他的模样,阿宁叹了口气:“你啊,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些?上次试手的时候就没轻没重,居然把吴前辈给打伤了。我这几天请了他好多次,他就是不来同我们吃个饭,一定是心里不高兴了。” “是是是,我今后一定注意。”陆羽连连点头,但心中却忍不住窃喜。 离开潼关之后,阿宁与陆羽便开始研习合击技。两人相比,陆羽的招式较为庞杂,他所擅长的招式也是东鳞西爪,不成体系。而阿宁擅长的,则是系统的白雪八式。所以陆羽便从他那庞杂的武功中找出与阿宁的白雪八式相契合的招式,用了十天时间,创出了八招合击技。 创出招式以后,自然要找人试手。原本两人打算招高力士,但又担心他看出端倪后出手阻拦。正犹豫之际,恰好碰上了在洛阳暂住的吴道子。 送上门来的老师当然不能放过,吴道子又是个好说话的人。于是在阿宁的请求下,他欣然地答应了帮他们指点一下这几招合击技。 其实也不用他多说什么,双方动起手来,陆羽和阿宁自然就发现了合击技中的种种破绽,而后便想法设法地消除它们。 就这样,在与吴道子的一次次试手中,两人的合击技变得越来越完美。直到最后,吴道子面对他们的攻势也有些捉襟见肘了。前些天的比试中,吴道子还被陆羽用木棍在胸腹处划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伤口看着有些狼狈,实际却并不严重,涂了些金疮药便没大碍了。但若陆羽用的是鎏金笔,这一招就足以将他重创了。 自此之后,吴道子便再也不与他们试手了。阿宁怎么求他,他也只是说:“你们的合击技我没法指点了,再指点下去我这条命怕是不保了。” 两人只好自己继续琢磨。但吴道子所言非虚,他们的合击技的确已足够精妙了,所以两人苦练了几日也没什么进展。 但他们知道,他们的目标已经达到了。吴道子在熟悉这八招的情况下,还是受了伤。杨洄并没有见过这八招,武功又远不如吴道子。只要没有意外,他决然挡不住两人的合力一击! 于是他们便开始筹划冬猎的刺杀行动。阿宁先去高力士那里为陆羽讨到了请柬,而后又借着高力士的关系结识了洛阳一带的一把手——河南尹裴迥。 为了避免露出马脚,阿宁并没有直接打听冬猎的具体管理人员,而是一级级的向下,顺藤摸瓜地找到了猎场的直接管理人,给他送了封信,信中写了所求之事,并向他发出了雪日入夜后在此见面的邀约。因为上次的雪是在夜里,所以按照信中所说,见面的日子便是今天。 阿宁并不担心他不来,因为她在信里还夹了些别的东西。 此时,陆羽因为想到了他们战胜吴道子之事而窃喜。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阿宁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用力地锤了一下陆羽的肩头,厉声道:“别得意的太早,没有结果之前一切都是说不准的。” “嗯,我知道了。”陆羽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忍不住开始构想起刺杀杨洄的细节来。但想着想着,他便不由自主地怀疑起了自己:我这样杀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究竟对不对?杀了他,我父亲也活不过来,那所谓的“报仇”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矮小的男子从他们面前的店门走了进来。扫视了一周后,他将目光集中到了陆羽与阿宁的身上,小跑着靠了过来。 来到两人近前,他先拱了拱手,试探着说道:“约小人在此见面的,可是二位?” 陆羽点点头,很是诧异地问:“你怎么一下子就找到我们了?”他与阿宁在打探消息时见过此人,但此人并没有见过他们,所以陆羽才会有这样的疑问。 男子嘿嘿一笑:“两位一直瞧着门口,又如此风采斐然,除了你们,还会有旁人吗?”接着他又赔笑道:“下官被上司留下来安排事务,所以来得晚了,两位可千万别怪罪啊。” 阿宁莞然一笑:“王大人说笑了,我们什么公文也没带就让大人帮这么大的忙,大人能来一趟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还要什么公文?”男子正色道,“小人官职虽低,但眼力不差。您送到鄙处的那块玉佩,可是皇家器物,仿制不来的。”说着,男子从怀中拿出了锦帕包着的玉佩,恭敬地送到了阿宁的面前。 阿宁随手接过玉佩,眉梢轻轻一挑:“是吗?可是这东西也可能是我们偷来的啊!” 男子的神情瞬间僵住了。愣了片刻后他咧了咧嘴,强笑道:“这东西若是二位偷来的,那更说明二位神通广大了。皇家的东西都能拿的来,想拿小人的小命还不是手到擒来?我又哪敢不听话呢?” 说到这儿,男子的神情再度变得郑重起来:“不过我还是觉得,二位确是身份尊贵之人,这玉佩也不是偷来的。” “哈哈哈,说得好。”笑过之后,阿宁的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王岩大人,请坐吧,我们来谈正事。” “多谢小姐。”王岩千恩万谢地坐到了两人的对面,然后不等阿宁再说话,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叠起的白纸,往桌上放去。 “等等!”阿宁伸手制止了他,“天这么冷,还是边吃边说吧。小二,上菜!” “来啦!”店小二应了一声,麻利地端上了切好的牛羊肉与各色菜蔬。 锅中的汤早已煮沸,肉和菜放进去没多久,便散发出了诱人的香味。 见肉熟了,阿宁第一个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肉,蘸了下碗中的酱料后,塞进了嘴里。陆羽也端起碗筷开始吃肉,两人在这里等了许久,他早就饿了。 王岩起初还有些拘束,但见两人毫无架子,便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敞开肚子吃了起来。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三人都吃得心满意足,从内到外满是暖意。王岩见两人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便再次拿出了那张叠起来的白纸,用桌布在桌上擦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而后将纸在上面铺开。 纸上画着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区域,以及一条条粗细不同的线条。靠近边缘的地方,有一道细线勾画的圆圈,将一部分图案包括在内,却将其余的图案分隔在外。 “二位请看,这就是嵩阳猎场的地图了。”王岩将手放在上面,指着各个区域依次说道,“这些成块的地方是一些开阔地,这些线条是猎场中的道路,白色的部分是一座座山峰。” “被圆圈圈起来的部分,就是此次冬猎划定的范围。在此范围之外的区域里可能有野兽出没,为了防止参与冬猎的各位贵人被野兽所伤,每条路的边界处都有士兵看守。”说着,王岩将手指定在了两个道路与边界的交界处,那里有两个细小的标记。 而后,他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这两条路,都是由洛阳本地的军兵看守。我可以在午时前后将他们支开。至于其它的道路,”王岩无奈地摇摇头,“那些道路会由从京师来的龙武军看守,小人就实在没有办法了。” “足够了,多谢王大人。”陆羽同样低声说道。 “不敢不敢。”王岩连连摆手,眼中却流露出犹豫之色,似乎有话想说。 阿宁看出了他的意思,于是笑着问:“王大人现在是正七品的河南府别将吧?” “正是正是。”王岩点头应道。 阿宁皱起了眉:“这官职有些低了。我与河南尹裴迥大人说一声吧,以王大人的才能,怎么说也该做个五品的都尉啊。” “多谢小姐!您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王岩站起身,恭敬地朝着阿宁连拜了三次。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阿宁微笑着说。 “那是自然,小人这就回去准备。”说完,王岩再度朝两人施了个礼,便转身走出了店门。 门外的风雪很是凛冽,但王岩却丝毫不觉得冷。他迈着轻快的脚步一路向西,走了一刻钟左右,来到了一座小院的门前。 如果有认识他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有些好奇。因为这座小院,并不是他的家。 站在门前,王岩抬手在门板上三慢、三快、再三慢地敲了九次,然后便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候了起来。 没多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满头银霜的老仆探出头来,用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找谁?” 王岩先拱手施了一礼,而后才轻声问道:“请问老伯,李相他老人家,现在在这里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二章 老木新树盘枝 “老爷在,你进来吧。”老仆淡然地应了一声,身子一侧,让出了一条缝。 他没有把门完全敞开,并不是在戒备什么。王岩的敲门方式已经说明了,他是被李相嘱咐过的人。他只是习惯了,不去做多余的事而已。 他跟随李林甫已经有五十年了。在前面的三十年里,每天必须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光是把那些事做完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哪还有力气做别的?长此以往,他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起初,他并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要去管那么多“闲事”。后来事情渐渐少了,他也还是不懂。 直到十七年前,李林甫做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他才渐渐明白了,老爷管那三十年“闲事”的原因。 从李林甫当上右相的那一天起,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甚至是妃嫔们在宫闱中的私语。只要与李林甫有半点关系,都会由与他管的那些“闲事”相关的人主动告知他。十七年来,几乎没有一件与他相关的事,能逃脱他的掌控。 从门缝钻进院中,王岩向老仆点了点头,便小跑着奔向了亮着灯的书房。 到了书房门前,他轻轻地敲了敲房门:“李相,小人王岩有事禀报。” “进来吧。”苍老的声音从门中响起,还伴着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 王岩推门而入,紧跟着便反手关上了门。 烧得通红的货盘摆在中央,将整间屋子烤得温暖如春,然而坐在书桌旁的老人已用狐裘将整个身子裹了起来,却还是不住地咳嗽着。 老人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脸色苍白如雪,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这位权倾朝野的晋国公、尚书左仆射、开府仪同三司,在时光的面前也不过是个无力的老人而已。 “李相,您老人家怎会憔悴至此?”瞧着面前的李林甫,王岩的脸上露出了泫然欲泣的神情。 李林甫勉强止住咳嗽,摆着手说道:“别在意,只是年纪大了而已,快坐吧。”等王岩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好,他便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孩子?最近的日子还过得去吗?” “多谢李相关心,一切都好。就是娃娃脑子笨,读书读得不好有些让人头疼。”王岩微笑着道,“李相,小人来是有事禀报的,还是让小人先说事吧。” “好吧。”李林甫点了点头,“这人年纪大了就是爱啰嗦,你说吧。” “是。”王岩应了一声,便将阿宁让他帮忙的始末向李林甫和盘托出,而后又说道:“我知道李相您老人家要出席这次冬猎,便想着这个消息可能对您有些用处。” 李林甫沉默着思索了片刻,满脸欣慰地道:“孩子啊,他们许了你一个五品的都尉你还愿意给我传信,实在是难得啊。” 但这句话到了王岩的耳中,却变成了对他忠诚的质疑。于是他赶忙起身说道:“李相,若没有您当年的一饭之恩以及后来的关照,小人早就饿死街头了,哪还有今天?旁人就算对我再好,也不能与您相比啊!” 瞧着他着急的模样,李林甫忍不住笑了,但刚笑一声便咳了起来。咳了许久,李林甫才喘匀了气,笑着摆了摆手:“别急别急,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初你还是个流鼻涕的小童的,这一晃都二十多年了吧?” “是啊。”王岩点了点头,似乎也颇有感触。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做?”李林甫问起了正事。 “全凭李相吩咐。” “帮他们吧。”李林甫淡然地说道,“与你见面的那名女子应当是太子殿下的女儿宁国郡主,那男子……算了你没必要知道他是谁。总之他们都不是过河拆桥之人,帮了他们,五品都尉的位子你该是坐得稳的。” “是。”王岩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悦,显然对李林甫的决定很是满意。 “此事之后若有机会,也多与郡主来往吧。”李林甫关切地看着王岩,“她未必强大,但却是个仁慈的靠山,不会把人随便舍弃的。” “李相,您这是什么意思?是嫌小人不够得力吗?”王岩的脸上再度露出了焦急之色。 “不不不,”李林甫叹了口气,“是我快要死啦!趁着我现在脑子清醒,还是帮你找条后路的好。”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王岩眼圈发红,“您老人家不过是偶感风寒,不日就会康复的!” 李林甫苦笑道:“孩子,不用说漂亮话哄我,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行啦,今天太晚了,赶紧回家陪你的娇妻幼子吧。有话改天再聊,需要什么就告诉门口的老张。” “好,那小人告辞了。”王岩躬身一礼,“您老人家多保重,等冬猎结束了我再来看您。” “嗯,到时候陪我好好聊聊。”李林甫笑着说。 “一定。”王岩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含热泪地转身离去。 看着他走出了房门,李林甫缓缓地收回了目光。而后颤颤巍巍地端起面前的银耳雪梨羹,轻轻地抿了一口。 近日来他的病情日渐严重,饭食已难以下咽了。就连这些流食,他也是吃上几口就觉得吃不下了。 强迫着自己将雪梨羹喝掉了小半碗,李林甫靠上了长椅的椅背,闭起双眼打算小憩一阵。因为过会儿他要见的人非同一般,他不想错过对方的每一句话。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光景,门外再度传来了敲门声。家仆老张的声音紧跟着响起:“老爷,杨大人来了。” 李林甫“哦”了一声睁开了眼睛,拿起身旁的毛巾擦了擦脸,端正了坐姿。而后才慢条斯理地说:“请他进来吧。” “是。”老张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不多时,一阵响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中气十足的声音随后响起,似乎将门板都震得微微发颤:“李相,下官杨国忠求见!” 他口口声声自称下官,语气中却没半点恭敬。那中气十足的嗓音对于沉疴难愈的李林甫来说,更像是在挑衅。 “杨大人乃当朝国舅,何来下官之说?请进吧。”李林甫淡然地应道。 话音刚落,房门便一下子被推开了。满面红光的中年人裹挟着风雪闯进了门中。他随手一甩关上了房门,迈着大步到了李林甫面前,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杨国忠身上散发开来,引得李林甫剧烈地咳了起来。 “呦,真是对不住,下官应该在火盆那烤烤再过来的。”李林甫故作关切地道,“没想到李相的病已到了这个地步,您老可得多保重啊。” 李林甫摆了摆手,强忍住咳嗽,反讽道:“是啊,我现在确实病得厉害,脑子也糊涂了。我记得杨大人原本是叫杨钊,父母起的名字,什么时候就丢了呢?” 两年前,有人掘出一块刻有谶语的石板,谶语中的“金刀”二字与杨钊的“钊”字相符。自古以来,许多谶语都与改朝换代有关。虽然没人借此诬告,但杨钊为了显示自己的忠心,还是奏请皇帝为自己改名,这才有了“杨国忠”这个名字。 李林甫如此说,是想讽刺他为求名利不顾孝道。但杨国忠不但毫无愧意,反而坐直了身子,义正言辞地说:“这就是李相的不是了,下官的名字可是天宝九年十月陛下的圣旨所赐。即便名字是父母所起,但‘天地君亲师’中,‘君’可是排在‘亲’的前面。陛下的圣旨,国忠怎敢不从?话说回来,若不是李相年迈,下官可要怀疑您有意怠慢陛下了。” “好一副伶牙俐齿。”李林甫淡然一笑,转而问道,“这次冬猎结束,就要前往剑南了吧?” “这不都是拜您所赐吗?”杨国忠冷笑道,“我真不知道您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南诏寇边不过是疥癣小疾,有必要让我去吗?您这不是把我逐出朝廷,又是什么?” 李林甫摇摇头,用看一个无知孩子的眼神看着他:“王鉷死的时候我说过,我之后的宰相只能是你,我绝不会逆势而为。我之所以费尽心思让陛下遣你去剑南,正是为了让你将来能顺利地获得宰相的所有权力。” “哦?”杨国忠有些糊涂了,“请李相明示。” 李林甫微微一笑:“想必你也听过,陛下常对近侍们说,担心你我之间不和。但你觉得,陛下真的担心吗?” “李相的意思是?”杨国忠瞪大了眼睛。 “我的意思是,陛下终究会对我们有所提防。”李林甫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我们相互争斗,将朝中的力量一分为二,每股力量陛下都可以对付,所以他不会担心。相反,若我们真的同心协力,他才会担心。因为那样的话,陛下就又被架空的危险了。” “我懂了!”杨国忠恍然大悟,“所以李相才要故意摆出与我势不两立的姿态,这样陛下对我们就都放心了。”说完,他又忍不住感慨道:“李相的智慧真如长江大河,跟您相比,我还差得远啊!” “没什么,只是我一向小心罢了。”李林甫微笑着说。 “不过要离开朝廷一段时间,还是让人担心啊。”杨国忠皱起了眉,面露忧色。 “放心吧,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若是走得慢些,说不定半路就能等到召你回京的圣旨。”说着,李林甫轻轻地叹了口气。 “李相是说……”杨国忠隐隐猜到了什么,但出于对老人刚刚生出的尊重,他不愿将这话说出口。 李林甫却毫不在意,他释然地笑了笑:“没错,我应该活不过今年了。” 一阵寒风从门缝中吹了进来,吹得烛火不住地摇摆。火光下的蜡烛只剩下了短短的一寸,眼看着就要烧完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三章 寒夜烛残火明 书房中静了许久,杨国忠才用一声轻咳打破了沉默:“李相,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李林甫长吁了一口气:“也不算什么嘱咐,只是提个建议。剑南之事我觉得还是早日议和的好,等你当了宰相,也就不需要什么军功了吧?近年来因为剑南的战事,我大唐的百姓怕是死了不止十万了吧?太多了,太多了啊。” 杨国忠哈哈一笑:“李相,你这感慨是真的假的?那些儒生们若是听了你这话,八成要骂你伪君子了。” 李林甫没有笑,他的眼中透着火焰般的神采:“杨大人,我知道很多人说我排斥异己、阻塞言路,但我为相七十年来,从未做过一件有意欺压百姓之事。就连长安你我争执不下的那块地,我都在事后替你把补偿给了每家每户,只是没有张扬罢了。” “因为我始终记得太宗皇帝的那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说完,李林甫眼中的神采迅速地熄灭了,似乎说这些话已耗尽了他的力气。 杨国忠沉默了片刻,然后恭敬地道:“国忠受教了,不知李相还有何见教?万望您不吝赐教。” “没有啦。”李林甫摇摇头,“我想听你说说,既然你说南诏是疥癣之疾,那你说说,朝廷现在的大患都有什么?” 杨国忠盯着他看了许久,始终没有在他脸上看出让人怀疑的神色,这才缓缓地开口道:“国忠以为,当今称得上大患的问题有两个,其一便是藩镇割据。当初为了增强边镇军力,朝廷将许多权力下放到了节度使手中,致使各路节度使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俨然西周时的诸侯。这样下去,一旦节度使起了异心,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你觉得,哪位节度使的威胁最大?”李林甫很是随意地问道。 “李相您这是在套我的话吗?”杨国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过无所谓,这话我当着陛下的面也敢说。各路节度使中,威胁最大的就是安禄山。此人狼子野心,一旦有了机会,他必反无疑!” 李林甫点了点头:“不错,你这想法与老朽一般不二,看来我可以多少放些心了。” 杨国忠一愣,接着露出了毫无掩饰的嘲讽之色:“李相,您这就是事后诸葛亮了吧?当初向陛下建议重用胡将,‘以胡制胡’的,可是大人您啊。”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林甫嘴角微动,显出一丝苦笑,“这建议虽是我出的,但早在我提议之前,陛下就已经决定了,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而且我的这个建议让安禄山觉得我对他有恩,这才让我有机会在他身边布置好后手。” 杨国忠听得目瞪口呆,但静下来想了想,便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神情:“原来如此,难怪安禄山对李相始终尊敬有加。除了感恩之外,想必还有恐惧吧?” 李林甫微微颔首:“没错,他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身边有我的内应。我活着一天,他就不敢造次。但他可能也猜到了,内应只会服从我一人的命令。所以一旦我死了,他就再无顾忌了。” “李相,真的没办法让那内应服从别人吗?”杨国忠不甘心地问道。 “没办法。”李林甫毫不迟疑地打破了他的幻想,“那孩子肯为我办事,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私人情谊。话说回来,若是用利益收买,作为安禄山的部下,从他那里能得到的,肯定要比从我这儿能得到的多吧?” “也是。”杨国忠无奈地点了点头,“那李相对于之后的事,还有什么安排吗?” “我跟那孩子说了,我的死讯传到的时候,让他试着刺杀一下安禄山。”李林甫淡然地说,“所以若是我死后不久听到安禄山的死讯,就是此事成了,那样的话一切就好办了。” “但此事若是不成,”李林甫目光灼灼地看向杨国忠,“之后的事就只能靠你了。” “李相放心,”杨国忠坦然一笑,“即便为了我自己,我也会全力以赴。” “好。”李林甫再度放松了下来,“你之前说,当今称得上大患的问题有两个。其一说完了,其二呢?” 这次杨国忠犹豫了片刻,才略显尴尬地开口道:“这其二嘛,大概就是外戚与储君间的误会了。我那妹妹幼稚无知,从来不知道向东宫示好,真是让我头疼。” “那国舅爷对两家之后的关系是怎么打算的呢?”李林甫笑眯眯地问道。 “这个……”杨国忠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我自然是希望能够消除误会,所以我打算与殿下亲上加亲,从我们杨氏的后辈中择一佳人嫁与东宫的某位郡王。等有了合适的人选,我就找机会与殿下商量。” “那老朽就提前祝贺国舅爷啦。”李林甫硬撑着病体,向杨国忠拱了拱手。 “多谢李相。”杨国忠拱手回礼,神色已恢复自如。 说完,他站起身来,郑重地朝着李林甫一躬到地,诚恳地说道:“李相,今日听您一番教诲,真是获益匪浅。夜已深了,您若没有别的指教,国忠就先告辞了。” “好,那你慢走。恕我病重,就不送了。”李林甫直起身子,点了点头算是送别。 “您保重。”杨国忠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门,一刻也没有停留。 等到杨国忠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李林甫才重新靠回了椅背。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不会再有人来了,你出来吧。” 话音一落,只见烛火轻轻一晃,一道修长的身影便从屏风后无声地闪了出来,到了他的身旁。 李林甫看了他一眼,很是欣慰地说:“公辅,以杨国忠的眼力居然都没发现你,看来你的功夫又长进了不少啊。” 元载木然地摇摇头:“那是因为我强忍着动手的念头,否则我杀机一现,他立刻就会察觉了。” “还是想杀他?” “当然了,”元载将牙咬得直响:“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若不是您不让我出手,我早就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了!” 七年前,时任大理评事的元载无缘无故地被外派出京,过了半年才回京述职。没人知道这半年发生了什么,但人们都知道元载回京后没多久,就成了太子的亲信,官职也很快地升到了大理司直。 而真实的故事,却隐藏在最深的黑暗之中…… 天宝元年,屡试不第的元载终于借着皇帝征求精通道家学说者的机会,应试高中,被授予了邠州新平县尉的官职。 之后的三年,元载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按部就班的从新平县尉升到了黔中监选使判官,又从选使判官升到了大理评事。 并且,他也如愿以偿地过了岳父的关,娶到了青梅竹马的恋人为妻。他的未来,看上去是那么的光明。 然而天宝四年的一天,刚刚成为国舅的杨钊来大理寺办事,刚巧见到了来寻丈夫的元载之妻。杨钊早年放荡无行,所接触的女子大多是粗俗放荡之辈,哪见过这样温文尔雅的女人?他顿时就被迷住了。 那时杨钊的行事远比现在放肆。当天夜里,他便纠集了一帮杀手,直接冲进了元载的家里。 一番恶战之后,元载身负重伤突出重围,幸好在昏迷前遇到了曾与他有过师生之谊的邹珣,被他带往了竟陵,这才捡了一条命。后来便有了他借李静忠之力重返长安,但又转而加入太子阵营之事。 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屈指可数。 然而即便是这些自以为了解内情的人也不知道,元载与李林甫之间,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年元载参加的那场策试,主考官便是李林甫。而元载返回长安后,又是在李林甫的暗中帮助下,才顺利地脱离了李静忠的队伍,加入了太子的阵营。 至于元载的妻子,自然在他第一次离京之时便被杨钊霸占了。但杨钊本就是图个新鲜,没过几天便玩腻了,自然就冷落了她。那女子被人霸占,本就心中苦闷。再加上杨钊之妻霸道蛮横,没过多久,她便郁郁而终了。 看着元载满脸的恨意,李林甫叹了口气,用温和的语气安抚他:“再等等,要不了多久这天下就要变天了,到时候想让他死,简直是易如反掌。” “变天?”元载微微皱起了眉,“您是说,朝廷敌不过安禄山?” “现在还可以,但等安禄山的势力再大些,朝廷就难以压制了。”李林甫无奈地说,“况且我观杨国忠此人阴险有余,狠辣不足,是对付不了安禄山的。” 李林甫原想说到这儿便停下,但见元载面露不解,便继续解释道:“我刚刚问他对杨家与东宫的关系作何打算时,他从头到尾也没露出半点杀机。除非他掩饰情绪的能力已经能瞒过我,否则他就是从未想过除掉太子之事。韩国夫人的女儿崔氏已经嫁给了广平王李俶,但两家的关系却没有丝毫改善,所以太子是绝对不会与杨家和解的。这样下去,朝廷便会内斗不休,不断地消耗力量。此消彼长,这样的朝廷又怎么与安禄山相抗呢?” “不过那一天我是看不到了,也不是算是有福还是无福。”说着,他将期许的目光落到了元载的身上,“到那时,重整乾坤就要靠你们年轻人了。我死后,你就全心为太子谋划吧。据我推测,若朝廷近两年没什么大的变动,那么安禄山起兵初期定会势如破竹,那时就有人对杨国忠下手了。陛下老了,杨国忠一死,朝廷的力量便会集中到太子身上。那时若蓄势反击,就必然能够取胜了。” 神色笃定地说完了这些,李林甫望向元载的目光便又变回了期许:“公辅,还要记得与太子之后的储君多走动啊。当今太子并非长寿之相,等到他之后的储君登极,凭着对他的辅佐之功,你的宰相之位就坐得稳啦!” 此时,烛台上的蜡烛只剩下烂泥般的一滩了。但上方的烛火却愈发明亮。 “我不想当什么宰相的。”元载幽幽地道,“我原本只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啊!” 说完,他一把扯开了房门,无声地融入了门外的风雪之中。 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李林甫静默了良久,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我也是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四章 长路雪骤风疾 王岩离开酒馆之后,陆羽与阿宁并未随之离去。两人如今暂住在客栈中,回去了也无事可做。于是他们便又要了些酒菜,一边吃着一边闲聊。 当酒菜吃完,时间便接近了三更。两人起身结了账,准备回去休息。但他们刚走到店门口,就听见刺耳的喊声从远处传来:“车轿过街,闲人退让——” 这么冷的天,若是没这声音,或许还没人留意街上的事物。但这喊声一响,街道两旁屋内外的人们立刻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支身着绛紫色制服的队伍正排着整齐的队列从远处走来。 队伍的中央簇拥着一顶华丽的轿子,轿帘以绛紫色为底,上面用金线绣出的繁复图案在火把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轿顶的四周坠着无数的流苏,穿在上面的珍珠随着轿子的起伏轻轻地摇摆着,碰撞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响声。 瞧见这顶轿子,阿宁顿时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国舅爷啊。” “是杨国忠吗?隔得这么远你也认得出来?”陆羽诧异地问道。 阿宁撇了撇嘴:“他的那顶轿子,整个大唐估计也仅此一家了。弄的那般花哨,生怕别人不知道皇祖特许他使用金色似的。” 陆羽冷哼了一声:“他这么招摇过市,就不怕死吗?” 杨国忠恃强凌弱的名声,陆羽没到长安前就知道得很清楚,所以自然猜得到,有不少人是想取下这位国舅爷的人头的。 “你别说,想杀他还真不容易。你瞧他周围那些人,看着不起眼,但个个都是杀人的好手。阿翁说过即便是他陷入了这些人的包围,也很难全身而退。” “他们这么厉害?杨国忠从哪找来的这些人?”陆羽满脸的不可思议。 “杨国忠早年在西川屯田时,曾拜蜀中唐门的一位长老为师,学过唐门的制毒之法与各路暗器。在那待了几年之后,他自己的武功虽然没练得多高,但却弄到了一帮唐门的高手做护卫。”阿宁耐心地解释道。 但陆羽还是觉得奇怪:“据我所知,唐门的总部唐家堡几乎是个独立的******。仗着坚城利器,唐家堡连当地驻军都不放在眼里。而唐门又很少与外界来往,杨国忠的权势再大,对唐门的影响也极为有限。这样的话,凭他一个普通弟子的身份,又怎能号令这么多门中高手呢?” 阿宁捉狭地笑了:“你知道杨大人的妻子‘梦中受孕’的事吗?” 陆羽“扑哧”一声笑了:“就是他去了趟江南,回来后得了个便宜儿子的事吗?听说那个孩子夭折了,内情究竟如何我是不知道。不过真是难为杨大人了,他老婆给他扣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他还帮着她圆谎,真是情深义重啊!”说着,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宁给了他一肘:“别笑,听我说。既然你知道这些,那你知道杨大人之妻裴柔在嫁给他之前是什么出身吗?” “听说是个娼妓?”陆羽不是很确定。 “娼妓只是幌子,”阿宁竖起食指在陆羽的面前晃了晃,“她的真正身份是唐门门中的干女儿。通过她,杨国忠才弄来了这么一帮听话的高手。” “怪不得他头上都绿了还忍着。诶不对啊,唐门门主怎么会让自己的干女儿去做娼妓?”陆羽一时没想明白。 “哎呀!是那个干女儿啦!”阿宁挤眉弄眼地说道。 “哦哦,原来如此。”陆羽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这时,远处的队伍已走到了他们跟前。原本陆羽对阿宁所说的他们的实力还有些质疑,但当他们走近之后,陆羽的怀疑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因为他从那些人的身上感到了阴寒刺骨的杀气,凛冽的风雪与它相比,都显得有些暖了。 这样的杀意,只有视人命为草芥的职业杀手才能拥有。 他想起了智积给他介绍江湖门派时,对唐门的评价:唐门这个门派若是用实在的武功来衡量,只能勉强算是二流。但若是比杀人,唐门却是一流中的一流。就算是顶尖的杀手,杀起人来也未必及得上唐门的高手。 因为唐门所擅长的两样东西——毒药与暗器,几乎就是为了杀人而生的。唐门中人对敌时的每一招,都是为了杀死对手。只要能达到目的,哪怕是杀死同伴也不会皱一皱眉。 “杨家有这么多高手,你当初偷他们族谱时挺危险的吧?”陆羽想起阿宁曾为了调查郑巽死因而查阅杨家族谱一事,脸上显出了一丝后怕。 “不是什么事都要动手的,”阿宁白了他一眼,“我抓了个他家临时雇来的花匠,逼他在三天内将负责清扫祠堂的人的所有信息告诉我,然后再趁那个人出府时制住他,逼他抄一份供在祠堂里的族谱给我,就是这么简单!” 说完,阿宁吐了吐舌头,模样煞是可爱。 瞧着她的样子,陆羽不禁呆在了那里。 此时,杨国忠的轿子正从两人面前的街道上经过。尽管隔着一丈多远,中间还有护卫们阻挡着视线,但轿子上金线绣成的团团牡丹还是晃得人眼花缭乱。 但就在这金光的照耀下,街道的另一边寂然地亮起了点点寒光,并在刹那间化作了一颗颗托着尾焰的银色流星,朝着那顶奢华的轿子激射而去。 “有刺客!”一道冷冽的声音从站在轿边的一名护卫的口中响起。 他的第一个字刚出口,护卫们便纷纷闪身挡在了轿子的前方。手掌在腰间一抹,掣出了一柄柄涂得漆黑的软剑。然后他们信手一挥,漆黑的剑光便在空中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当那人最后一个字落下之时,那些银光已尽数撞入了网中,紧跟着便被那一道道纵横的剑光弹了出去。 那发声的护卫一眼也没看那些银光。他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指向隐没在对面房屋阴影中的一个模糊的身影,淡然地道:“在那边。”话音未落,手提长剑的护卫们便如一只只捕食的猎豹般冲出,扑向了那道身影。 而那些被弹起的银光中,有一道银光好巧不巧地被弹向了陆羽与阿宁所在的方向。那是一支银色的透甲箭,亮得刺眼的箭头上,隐隐透着幽蓝之色,显然是淬了剧毒。 银光来得突然,让人来不及思考。阿宁下意识地便拔出长剑,纯白的剑光在空中一闪,将那支透甲箭斩落在地。 然而她这一亮剑,靠近她的护卫们顿时便将目光投了过来。下一刻,一道道剑光化作了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朝着阿宁直刺而来。 瞧着那迎面而来的剑光,阿宁先是一愣,随后便明白了对方误会自己也是刺客。原本她应该出言辩解,但她的心中却陡然生出一股豪气:阿翁说他们难对付,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厉害! 想到这儿,她将手臂一挥,白色的长剑夭矫若龙,一个腾跃间便将那些黑色的剑光尽数斩为两段。 但她没注意到的是,有两名护卫已经借着那些剑光的掩护摸到了她的身边。就在她这招“白龙鱼服”云歇雨收之际,那两人将长剑一挺,骤然发起了攻击。两道交错的剑光如同黑白无常夺命的锁链,朝着阿宁雪白的脖颈缠了过去。 好在阿宁的身边还有陆羽。黑色的剑光刚一亮起,他便一脚踢中了左侧那人的胸口,将他踢得倒飞而去。而后一闪身拦在了右侧那人的面前,手中的鎏金笔如点水的蜻蜓般轻巧地绕过了剑锋,点钟了那人持剑的手腕。 被陆羽附在笔端的内力一冲,那人顿时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五指一松,将长剑抛落在地。陆羽顺势一脚,将他也踢了出去。 看着眼前的情形,阿宁不禁脊背发凉。若是没有陆羽,她刚刚变必然会伤在这两人的剑下了。而唐门高手的剑上,又怎会无毒?一旦受伤,可能就性命不保了。 扭头瞧向陆羽,阿宁刚想说句话感激他一下。但没等她开口,对方的下一波攻势便已到了。 护卫们纷纷抛下手中的断剑,伸手从腰间摘下了一只只小巧的铁盒。而后他们将铁盒对准两人,伸手在盒上的凸起处轻轻一按,一道道纤细如发的黑光便从盒中弹射而出,如同致命的毒蜂群,刹那间便到了陆羽与阿宁的面前。 他们所使用的,是唐门的独门暗器——蜂针雨。每一只铁盒之中,都装有一千支三寸长的细若蜂刺的淬毒钢针。蜂针雨每一次可以发射十支钢针,钢针上的力道与传奇级别的暴雨梨花针相比,虽然还稍显不足,但也足以比得上至境高手的一击了。 况且相比于暴雨梨花针得难以复制,蜂针雨的制作就简单多了。一个月产出十几件,还是可以做到的。如此一来,只要有足够的人手,蜂针雨的杀伤力便可水涨船高了。 而此时,射向陆羽与阿宁的钢针便足有数百支。这样的威力,已绝非两人各自为战能对付的了。 好在经过这一月的习练,两人的默契已今非昔比,眼神一碰便知晓了对方的想法。 于是阿宁手腕一振,雪白的剑光如狂风中飞舞的雪花般呼啸而出。而陆羽则笔锋疾转,金色的流光似雷霆间斜织的雨丝般倾泻而下。下一刻,风雪融为一体,化作一道惊天动地的狂飙,裹挟着空中飘舞的飞雪,朝那漫天的针雨席卷而去。 阿宁的“千山暮雪”加上陆羽的“雨花”,便成了这招“雨雪纷飞”。 转眼间,那漫天的钢针便落入了狂飙之中。原本锐不可当的它们瞬间便成了狂风中的一根根枯草,被那旋转的气浪轻轻一吹,便散向了四面八方。 然而,再烈的风也有止息之时。当狂飙消散的那一刻,第二波铺天盖地的针雨便呼啸而出,再度将陆羽与阿宁笼罩在其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五章 纷乱敌我难明 两人的神情顿时变了。尽管他们的雨雪纷飞应付起蜂针雨来绰绰有余,但这一招对他们的消耗也是巨大的。若是每次都这样全力出手,这一招他们最多只能用个十几次。但他们可不知道,对方的钢针还有多少。 不过此时面对着第二波钢针,两人也无暇去做旁的,只能再次使出“雨雪纷飞”,将那一道道夺命的寒光尽数拦下。 这一回,阿宁学聪明了。借着这次蜂针雨的空档,她高声喊道:“杨大人,我是宁国郡主,不是刺客!” 话音刚落,蜂针雨的第三波攻势便又到了。那些护卫就像他们手中的蜂针雨一般冷酷无情,只要杨国忠不说话,无论发生什么,他们的攻击都不会停止。 陆羽与阿宁事先也猜到了这种可能,所以在阿宁出声之后,两人也没有放弃戒备。而结果也不出他们所料,于是两人第三次使出雨雪纷飞,将这一波攻势挡了下来。 紧跟着,阿宁再度高喊道:“杨大人,我是宁国郡主李梦宁!” 这回杨国忠不能再沉默了。阿宁两次呼喊的声音都极其响亮,街边的人们虽然都吓得躲到了屋里,但还是能清晰地听到。这么多的证人,杨国忠就算想杀人灭口,也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亦或惹出更大的麻烦。 阿宁的第一次开口,他还能以来不及制止做借口。但到了第二次,这样的借口便站不住脚了。 于是杨大人的声音终于在第四波攻击结束后响起:“住手!” 伴随着整齐划一的机括声,护卫们用完全相同的动作关闭了蜂针雨的开关,并将它重新固定到了腰间。 轿帘一挑,紫袍金带的杨国忠从轿中走了下来。原本紧皱的眉在转向阿宁的一瞬间舒展开来,融入了满脸的笑意之中:“原来是宁国郡主,误会!误会啊!” 阿宁第一次开口时,他就听见了。他也觉得阿宁与那刺客并不是一路。但他一想到曾因太子而吃的大大小小的亏,那因遭遇刺客而升起的怒火便化作了无情的杀机。 “太子的女儿吗?一起杀了算了。”杨国忠这样想着,便在阿宁第一次开口时选择了沉默。 但他没想到阿宁居然能挡住蜂针雨的第二次齐射,并再度表明自己的身份。无奈之下,杨国忠只好下令停止了攻击,并下轿与阿宁见礼。 接连挡下了四波齐射,陆羽与阿宁也都显出了疲态。阿宁弯着腰喘了好一阵的气,才直起了身,将气息调匀后说道:“杨大人,您这一个误会,可差点要了我们的小命啊!” 一旁的陆羽也趁机调息了片刻,而后便举目向四周望去。只见地面上距两人一步远的地方,有一道由渐渐加厚的积雪形成的弧形边界。除了两人脚下的积雪,边界内的一切事物都被两人出手时的气浪卷到了四周,显得格外干净。 但边界之外,则布满了锋利的钢针。钢针周围的雪,都被染上了淡淡的黑色,一边融化一边向外扩散着。 而有一根刺入地面的钢针距离陆羽很近,所以陆羽清楚地看到,不光是它周围的雪被染黑融化,就连它周围的石料都出现了消融的迹象。 瞧着这连石料都能消融的剧毒,陆羽不禁阵阵后怕,看向杨国忠的眼神也多了一丝不善。 面对阿宁的质问,杨国忠的脸上露出了脸谱般的笑容:“以郡主的绝着,杨国忠冰冷的眼神穿透了风雪,落到了街道两旁那些瑟缩在屋中的人们身上。见没人敢露出反抗的神情,他才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此时,心满意足的他已将李林甫最后跟他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理了理衣襟,杨国忠转身回到了阿宁的面前,笑着说:“郡主实在抱歉,都是这两个王氏余孽作祟,才闹出了这场误会。这位是……”他将目光移到了陆羽的身上。 “下官工部员外郎陆羽,见过杨大人。”陆羽冷冷地说道。 听到“工部员外郎”之时,杨国忠的脸上显出了不屑。但等他听到“陆羽”两个字之后,他的不屑便在瞬间化作了震惊。 沉默了片刻后,杨国忠轻声道:“陆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陆羽犹豫了片刻后,冷冷地点了点头。 于是杨国忠向陆羽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便朝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有几名护卫想要跟上,也被他抬手制止。 至于阿宁,则被他直接晾在了那里。原本他就没把阿宁放在眼里,所谓的赔罪也不过是不想与太子彻底撕破脸作出的样子而已。 顶着愈演愈烈的风雪,杨国忠带着陆羽走到了距离人群十余丈远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转过身,杨国忠用温和的目光看着陆羽,低声道:“我先开门见山地问一句,这次刺杀公子您没有参与吧?” “我不会设计这么蠢的刺杀。”陆羽摇了摇头。 “这样我就放心了。”杨国忠笑了笑,“我这人喜欢有话直说,我想请问公子,原意与我合作吗?” “合作?”陆羽挑了挑眉毛。 “对。”杨国忠沉声道,“我知道公子的身份,也知道那几个太监奉您为主。但想必您也明白,若任凭他们摆布,您只会成为傀儡。想要做货真价实的主子,就得有自己的力量,这样的力量我恰好有。而身为皇室的外人,我想在陛下百年后坐得稳相位,也需要再找一个靠山。我们刚好可以各取所需,不知您意下如何?” “我拒绝。”陆羽干脆地说。 “为什么?”杨国忠很是诧异,“是因为舍妹曾是寿王妃吗?的确,害死前太子的武惠妃是寿王的生母。但如今舍妹都已成了贵妃,这桩恩怨便不该算到我们头上吧?” “不是因为这个。”陆羽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杨国忠更奇怪了。 “因为即使是与李静忠相比,我也更想杀了你。” 陆羽的话音刚落,一道灿银色的剑光便在漫天的飞雪中冲天而起,闪电般冲到了杨国忠的面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六章 孑然何处容身 出了院门,元载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阵风。细密的雪随着风灌进了他的衣领,让他忍不住缩起了脖子。 “真冷啊!还是赶紧找家客栈落脚吧!”他心里这样想着,脚下的步伐便快了起来。 此次冬猎,他的职责是对猎场的环境进行检查,以确定是否安全。今日到达洛阳后,他便立即跟随洛阳本地的官员简单地看了一下猎场的情况,等结束了巡查之后,便已是傍晚了。简单地用过了晚饭,他突然想起李林甫已然先一步抵达了洛阳,于是便到这座秘密的小院来拜访。 与李林甫说了几句话后,就碰上了王岩上门拜访。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与李林甫熟识,便躲到了屏风之后。王岩走后,他知道杨国忠稍后便要来,想让李林甫休息一下;再加上他自己也需要时间来抑制杀意,这才继续躲在屏风后,直到杨国忠离去。 一边沿着小巷向前走,他一边在心中拷问着自己:“元载,你真的不想当宰相吗?那刚才为什么不一剑杀了他?管他什么李林甫的嘱咐?管他什么杨国忠死后的乱局?与你又有何干?” 但拷问之后,他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不,不是的。我真的只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而已。但我的日子已经过不好了,英儿死了,我已经没脸回家乡了。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做上那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椅子,然后亲手改变这污浊的官场……”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不自知地接近了杨国忠遭遇刺客的那条街。转过一个弯,火把的光芒忽然闪进了他的眼里。于是他好奇地抬起头,朝着火光的方向望了过去。 杨家的护卫们正在原地待命。几名护卫举着明亮的火把,为七八个蹲着的护卫照明。蹲着的那几人带着鹿皮手套,正小心翼翼地捡着蜂针雨射出的毒针。还有两个护卫拖着两具僵硬的尸体无声地前行着,转眼间便隐没在了风雪之中。 瞧着他们的打扮,元载便认出了护卫们的身份。而当他的目光落到停着的那顶轿子上时,他的眼中便再度生出了恨意。但他知道那些护卫的厉害,当年只是几个人便险些将他杀死,更何况如今这二十多人?于是他暗暗地咬了咬牙,打算远远的避开他们。 但当他向左挪出两步后,杨国忠与陆羽前行着的身影便映入了他的眼中。而杨国忠的那身华丽的锦袍更是让熟悉他的人一下便能认出他的身份。 “是杨国忠!”元载的眼睛顿时亮了,“难道是上天为了给我指明方向,第二次给了我这样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吗?”他不禁在心底感慨道。 不过元载一时间没有认出陆羽,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他向左一转进了小巷,绕了一个大圈之后,向着那已经停住的两人逐渐逼近。 一边走着,元载一边从衣服的衬里撕下了一块黑布,将自己的脸蒙住。他本就穿了身黑色劲装,上面没有任何能揭示他身份的标识,所以无需再多做掩饰。 用房屋的阴影遮住身子,元载一寸寸地探出头去。只见杨国忠正背对着他,而面对着他所在方向的人,正是陆羽。 “他与杨国忠合作了?”元载的心顿时悬了起来,他与陆羽在大雁塔交过手,知道陆羽的实力不容小觑。如果陆羽出手,他想要刺杀杨国忠便又难如登天了。 而这时,陆羽刚好用“我拒绝”三个字打碎了杨国忠想要合作的妄想。一听到这儿,元载游离的眼神便又在刹那间变得杀气四溢。 “看来陆羽不会出手,那就在这里杀了他!什么天下?去******!”打定了主意,远在伸手抓住剑柄,缓慢地抽出了他的三尺长剑。 抽剑的过程中,陆羽的话还在继续:“因为即使是与李静忠相比,我也更想杀了你。” 陆羽的话音落下的同时,元载一剑刺出,注满内力的长剑穿过了一重重风雪,如一道灿烂的银色彩虹,刺向杨国忠的咽喉! “一线天!”陆羽心中一惊,认出了这招快若电光的剑法,同时也确定了出手者的身份。 这一招剑法,陆羽曾在与邹珣的对战中见他使用过。然而此时这人的这招,却比邹珣的剑法更快、更狠。 再看一眼持剑者的身形,陆羽便猜出了元载的身份。 “他要杀杨国忠?为什么?”一边疑惑着,陆羽一边向后一跃,远远地避开了剑光。 正如他先前所说,他杀死杨国忠的欲望甚至还要超过杀死李静忠。两人在陆羽心中都是恶人,但李静忠迄今为止似乎只是对他和他身边的人下过手,而杨国忠却称得上祸国殃民了。 更重要的是,刚刚杨国忠杀死王家兄弟的过程他看得一清二楚。王鉷一案发生在他来长安之前,陆羽并不十分了解。而据他听到的消息,王鉷显然也不是什么为国为民的好官。但是,处死他的理由——涉嫌谋反,也实在是莫须有的罪名了。 所以王鉷那两个儿子的话,陆羽是相信的。而看着杨国忠对待那两兄弟的残忍手段,更是让陆羽恨不得一剑杀了他。 此时虽然其他人离他们有些远,但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这里的情形。所以陆羽也不担心一旦杨国忠死在这里,会算到他的头上。 瞧见陆羽的表现,元载心中又是一喜。这样一来,面前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终于是要死在他的剑下了。 然而就在即将成功的前一刻,杨国忠却突然如陀螺般向一旁旋了出去,动作有些可笑但十分迅速。元载的剑擦着他的脖子掠过,带起了一道血光。杨国忠受了伤,但显然达不到致命的程度。 一剑未果,元载的剑又横斩而出,扫向杨国忠的头颅。但杨国忠侧向旋转的同时,还倾斜着向下倒去。他的身体“扑通”一声砸到地上,然后便像一根圆木般滚了过去。 他在地上翻滚的样子极其狼狈,但却有效地避开了元载必杀的两剑。 而元载已经无法挥出第三剑了,因为距离杨国忠最近的护卫已经赶到了他身边,持剑将他护在了身后。同时,大片的蜂针雨从十丈外飞射而来,准确地笼罩了元载的全身。 尽管因为相距十丈,蜂针雨的威力有所减弱,但依旧不易抵挡。元载的长剑在身前舞动地如一面银色的光幕,但还是有两根钢针从光幕的缝隙中穿过,划破了他的衣袍,险些便刺入血肉。 见此情形,元载当机立断,立即纵身回到了之前藏身的小巷,迅速展开身法,融入漫天风雪的夜色之中。 “杨大人,我帮你追刺客。”扔下了这句话,陆羽闪身进了小巷,沿着元载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他自然不是真要帮杨国忠抓刺客,他是好奇元载的动机,所以想追上去问问。 翻滚着爬起身,杨国忠气得大吼了一声,通红的双眼死盯着元载离去的方向不放。 此时,护卫们已经奔到了他的面前。杨国忠一边用手按住脖子上的伤口,一边指着面前的小巷咆哮道:“追!给我追!” 护卫中的八个人应了一声,转身冲入了阴暗的小巷。 迫于杨国忠的命令,那些护卫不得不追上去。但他们都知道,最后的结果肯定是无功而返。 唐门高手擅长的是暗器与毒,轻功并不是他们的所长。所以之前杨国忠想刺杀李林甫时,才没有派自己的护卫,而是从万古楼雇佣杀手。 王家兄弟之所以被擒,是因为他们的功夫稀松平常。若是换了陆羽,一击不中后飘然远去了。高力士评价这些护卫们的实力时,说的也是陷入他们包围后的情况。 瞧着护卫们追上去,杨国忠的脸色多少缓和了一些。他捂着自己的脖子,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回到了那顶轿子上,也不与阿宁告别,便嘱咐护卫们抬轿出发。 轿子一动,护卫们便又喊起了那让人避让的口号。但刚喊了半句,轿中的杨国忠便气愤地说了声:“别喊了。” 于是杨家的队伍静静地离开了这里。有几名护卫留了下来,直到把蜂针雨射出的钢针基本捡完,才朝队伍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样一来,酒馆前面的空地上便只剩下一堆杂乱的脚印、两个印在地上的模糊人影,以及渐渐隐没在白雪下的点点血红。 瞧这眼前的景象,阿宁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望着雪地上的那两处人形的凹陷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默然地朝着陆羽消失的方向跟了上去…… 一口气跑了许久,元载见背后已没了追兵的身影,便渐渐停下了脚步。 雪已经下得很大了,他的脚印又很轻,所以刚走出几步远,脚印便模糊了起来,所以他并不是很担心远处的追兵会沿着脚印追上来。 现在他的问题是:他的内力已无以为继了,并且他还在不知不觉间着了凉。所以此时他只觉得手脚酸软,很难再保持速度了。 但这时,一阵微弱的响声传入了他的耳朵,那是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声响极其微弱,若不是元载停下了脚步,是绝对听不到的。 元载的身边是一家客栈,只是门已然关了。客栈大多数房间都亮着灯,只有临街的一间房暗着,像是没人住的样子。 元载不想再跑了。于是他向上一纵,攀着凸起的墙砖爬上了二楼,然后推开那间没亮灯的窗子,翻进了屋中。 屋中漆黑一片,半点声音也没有,似乎的确没人住在这里。 元载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一个略带慌乱的声音在他的左侧响起:“你是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七章 相见云胡不喜 那声音怎么说也算得上悦耳,但元载却被它惊得汗毛倒竖。而他眼睛又还没适应屋中的黑暗,根本瞧不清左边的情形。 慌乱间他朝着左侧一顿乱砍,防止对方的突袭。这些剑无一例外地斩空了,因为对方根本没有靠近。 而随着他适应了屋中的黑暗,那发声者的模样便也渐渐地在他的眼中浮现了出来。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正用被子裹着身子,倚着床头坐在那里。她的眼神略微有些慌乱,但却并没有被吓得失去理智。 “你是谁?走错地方的话可以走了。”女子的声音更平静了。 元载却没有因为对方的模样言语放松警惕。而且他已经没力气跑了,自然不会就这样离开。于是他上前一步,用剑指向女子的咽喉,故意哑着嗓子说:“别废话,不然我杀了你。” 说完,他便准备威胁那女子给他弄些吃的充饥。但就在这时,一道带着嘲讽之意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元大人您这样用剑对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还真是英武非凡啊!” 元载目光一凛,不但没有回头,还将剑锋向前送了一分,冷冷地道:“陆大人,你叫破我的身份,是逼我杀她灭口吗?” 陆羽哈哈一笑:“元大人,你当你面前的是谁?她可是大唐首富金陵王氏的二小姐。王小姐日理万机,才懒得去说你的事情。不过若是她伤了一根毫毛,你恐怕一直到死都难以安生了。” 原本王斓为了自保,不敢多说什么。但此时听陆羽如此一说,胆子便大了起来。于是她笑着对陆羽说道:“阿羽,原来是你啊!”接着她又瞧向元载:“元大人,既然已被人认出,何不将脸上那块黑布摘下来,大家见个面呢?” 元载哼了一声,侧着剑身往王斓的肩头一拍,封住了她的穴道,然后才转身面向陆羽,依旧带着寒意说道:“陆大人有何见教?是要将我抓起来,向杨国忠示好吗?” 陆羽嘴角一扬:“元大人是明知故问吗?我若有此心思,你又怎能站在这里?” 元载沉默了片刻:“那你追上来又是为何?” “因为对元大人的想法好奇啊,”陆羽坦然地说道,“我过来的时候还顺便帮你擦了擦脚印呢。”说着,他顺手关上了身旁被元载推开的窗子,并将鞋在地上蹭了蹭,除掉了鞋底的残雪。 元载的双瞳顿时向内一缩。因为他意识到,之前他听到的声响,就是陆羽用鞋底抹去脚印的声音。如此看来,陆羽并没有妄言。 同时他也想到,若是陆羽没有去擦他的脚印,他便几乎没可能发现陆羽的追踪。再看陆羽此时气定神闲的模样,元载便确定他的轻功远在自己之上。这样的话,他就不可能在杀了王斓后再追上陆羽灭口了。 得出了这些结论之后,元载终于放弃了杀人灭口的打算。他将长剑入鞘,脸上的寒意散去了些许:“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还有别的话要问吗?” “这个……”陆羽皱了皱眉,“要不我们坐下慢慢说?我看元大人的脸色有些难看,要不与王斓小姐商量一下,让他帮忙要点吃的啦,我们边吃边聊?” 元载目光一闪,心想:“他怎么知道我想吃东西?”而陆羽则继续劝道:“把王小姐的穴道解开吧,她很好商量的。” “好。”元载应了一声,转身用带鞘的长剑在王斓的肩头一点,解开了她的穴道。 恢复了自由之后,王斓先恶狠狠地瞪了元载一眼,然后才忿忿地高声叫道:“伙计!给我上两盘点心!” “是二楼的女客吧?好嘞!”楼下的伙计立刻便应了一声。 听到了伙计的回应,元载的脸色便又缓和了一些。他瞧向王斓,想说句客气话感激一下。但就见对方朝他瞪起了双眼,像是要吃人似的说道:“转过去!我要换衣服!” 元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后才在陆羽“快转过来”的催促中转过了身。 “这个元大人,真是没眼力。”陆羽砸着嘴慨叹道。 王斓白了他一眼:“你也转过去!” “好好好,”陆羽连连点头,但他并没有立即转身,而是向前几步到了元载的身旁,才转身背向了王斓。 尽管话已经说明,但陆羽也并不能对元载完全放心。所以他才特意走到他身旁,提防他趁机发难。 一阵衣物的窸窣声响起,不过没多久便停了下来,王斓的声音也随之从两人背后传来:“我换好了。” 两人这才转过身,只见换上一身素白色长裙的王斓径直向前,坐到了圆桌旁的椅子上。 “自己找地方坐。”王斓对元载说道。说着她将仅剩的另一张椅子抽出来,笑着招呼着陆羽坐了上去。 元载知道对方对自己不会有好颜色,于是便默然地从梳妆台前搬来了凳子,坐到了桌边。 这时,伙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电信来了!” “等一下!”王斓站起身,用眼神示意两人藏好。然后才走到门口,开门接过装着点心的托盘、打发走了伙计后,她便关紧了房门,转身走了回来。 整个过程元载都紧紧地盯着王斓,生怕她在点心里做什么手脚。陆羽将这一切瞧在眼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陆羽等点心上来之后,先自己吃了一块,然后才推向了元载。饶是如此,元载还是从怀中抽出银针在点心上刺了几下,确认无毒后才开始吃。 看着他的模样,王斓轻蔑地哼了一声,陆羽则微微一笑,轻声问道:“虽然不知道元大人的动机,但元大人对杨国忠的态度短期内是不会变的吧?” “没错。”元载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暂时讲和呢?”说着,陆羽朝他伸出了手掌。 元载眼珠一转:李林甫对陆羽之事,从来没有表过态,太子李亨也是如此。较为激进的广平王李俶,也在前不久找他密谈过,嘱咐他不要对陆羽出手,哪怕是他宠爱的韩妃下令。 于是他顺水推舟地2点点头,也抬起手来,与陆羽轻轻击了一掌。 “总算暂时少了个敌人。”陆羽微微一笑,收回了手掌,而后好奇地问道:“既然元大人想要杀杨国忠,不知您这次冬猎有什么计划吗?” “计划?”元载有些疑惑。 “是啊,”陆羽双眉一挑,“冬猎时若是哪位大人误入深山,然后就此消失的话。很多人会以为他是死于猛兽的围攻吧?” 元载思索了片刻,摇摇头说:“不。冬猎当天我要与大理寺的其他官员一起待在皇帝身边,没办法出手。而且今天这么好的机会都没能杀了他,或许他真的命不该绝吧?” “好吧。”陆羽遗憾地说,“那希望将来能有机会与元大人合作吧。” 元载没有回答,默默地吃着盘中的点心。不多时,盘子便空了。他这才抹了抹嘴,扭头转向王斓:“王小姐,请问您这里有男装吗?” 王斓想到这个人刚才还拿剑指着自己,自然不想再帮他。正想挖苦他两句,却听陆羽说道:“借给他吧。” “这可是看你的面子。”王斓冲着陆羽低声嘟囔了一句,然后起身走到了房间的角落,从包袱里翻出了一件青色的外袍,丢到了元载的面前。 “多谢小姐。”元载冲着王斓道了谢,当下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换了上王斓丢过来的那件。王斓的衣服有些小,他费了些力气才系上扣子。 理了理衣襟后,他冲坐着的两人拱了拱手:“陆大人,王小姐,今日多谢帮忙,改日有缘再见。” 陆羽微笑着点点头,王斓却哼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 道别之后,元载便抓起了自己脱下的外袍,翻窗出了屋子。 他一离开,王斓的神情立刻就变了。她扭头瞧向陆羽,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阿羽,你怎么在洛阳啊?” “你一口一个阿羽的,我可比你大两岁呢!”陆羽有些无奈,“我要参加今年的冬猎,所以提前来做准备。倒是你,既然来了洛阳,为何不住自己家的房产呢?” 王斓的双眼一亮:“因为听说这家客栈的桃花酿很好喝,所以我过来尝尝啊!” 说着,她不由分说地挽住了陆羽的胳膊,兴致勃勃地说:“我跟你说,我到了长安城立刻便想办法找到了程元振大人,向他打听你的所在。结果他说你不在长安,我就打听了你的住处,派人守在那里,可守了几天都没等到。今天我接到圣旨,说冬猎改在洛阳……” 王斓说起来没完,陆羽也不敢打断她。因为他知道这位小姐的脾气可不一般,一旦惹火了她,哄起来可得费上一番力气了。 “若是所有的女子都向阿宁那样通情达理就好啦!”陆羽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他不知道的是,他心中想着的人正单手攀着屋檐,听着从屋中传出的说话声。 阿宁不是跟着脚印过来的,而是用蛊虫追到了这里。 为了冬猎时阿宁能随时找到他,陆羽将李老板送给他的蛊虫交给了阿宁。刚刚杨国忠将陆羽引走时,阿宁怕出意外,便往陆羽的身上弹了些香粉。 此时听着屋中不时响起的王斓的笑声,阿宁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似乎有什么本属于她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 觉察到了自己的情绪,阿宁自嘲地笑了笑。而后她放开五指,轻盈地落到了地上,迈开脚步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那浅浅的脚印被风一吹,便荡然无存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八章 晴空烈日狂刀 纷扬的雪下了一夜,终于在黎明前停了下来。这场雪比太史局官员们预测的更大,连人来人往的客栈门前都积了一尺多。那些胡同深处门槛低的人家,则连门都被封住了。 当东方的天际现出一抹鱼肚白之时,千万缕炊烟便从洛阳的大街小巷中飘了出来,飘向了那万里的碧空,散在了晨风中。 素面朝天的阿宁坐在窗边,一边瞧着东方初升的朝阳,一边吹着手中滚烫的红枣粥。 “起得这么早?”陆羽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人也随即坐到了她的身边。 “睡不着啊!”说着,阿宁将面前的另一碗红枣粥推到了陆羽的面前。 “谢了。”陆羽端起碗,轻轻地吹着红枣粥上方的热气。当他的目光落到阿宁的脸上时,他不禁皱起了眉:“你眼眶怎么这么黑?昨夜睡得不好?” 阿宁叹了口气:“是啊,一夜都睡得不踏实啊。” “难不成是担心我?”陆羽笑着说道。 阿宁瞥了他一眼:“想得美!退一步讲,我若真的担心你,直接用蛊虫去找你就好了啊,何必待在房里白着急呢?” “蛊虫?你什么时候把香粉涂在我身上了?”陆羽有些诧异。 “我就……我就随便说说的。”说着,阿宁低下头,大口地喝起了粥。 陆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收回了目光:“我昨夜追元载的时候碰上王斓了,她让我今天过去找她。” “好啊,反正今天皇祖就要过来,我们也该分头行事了。”阿宁喝着粥,含混地说道。 陆羽点点头:“是啊,陛下今天到,冬猎明天就要开始了。” 阿宁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就不能……不动手吗?现在这样的日子,不是挺好的吗?” 陆羽愣了愣,眼神变得迷茫起来:“可是,如果不做这事,我还能为我父亲做什么呢?”说着,他用平静的目光看向阿宁,“阿宁,你如果不想动手的话,那就算了。复仇的事我再想办法。” 阿宁摇了摇头:“我是无所谓的,只要你下了决心,我就可以帮你,只是怕你将来后悔。这毕竟是杀人啊!” 陆羽又愣住了,他用片刻的时间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十几年的人生。伤人性命的事他也不是没做过,但那都是为了救人或是被人围攻,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想如今这样存心想取人性命的,却还是第一次。而对于杀人的意义,他也早就怀疑过了。 但他不想再怀疑了。因为他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只有做过之后才能得到。 于是他站起身,轻声说道:“那就按原计划行事吧。”说着他站起身来,放下了喝了一半的粥,转身走出了客栈。 昨天夜里听王斓说了一通之后,陆羽好说歹说,总算让王斓放他走了,但却也不得不答应她,今日一早就去客栈寻她。 沿着满是积雪的街道走了一刻钟,陆羽便看到了王斓所在的客栈,同时也看到了从二楼窗口探出头的王斓。 一瞧见他的身影,王斓立刻跳着脚呼喊了起来。陆羽见状不禁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朝着王斓奔了过去。 没等他进客栈的门,王斓就从楼上跑了下来,挽起他的胳膊冲进了一旁的小巷。 小巷里满是卖早点的摊子,陆羽已经喝了半碗粥,但还是在王斓的拉扯下胡吃海塞了一顿。吃过早点之后,王斓又拉着陆羽前往北市,又是吃又是玩,眼看着便到了中午。 两人一上午吃了不少东西,都不是很饿。但王斓因为走了一上午,有些累了。于是两人找了家临街的糕饼铺,随便要了些点心与茶水,坐下来歇歇脚。 这次王斓实在是累了,坐下后吃了块点心便趴到了桌子上,连与陆羽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羽见他终于闭了嘴,便也伏倒在了桌子上。走这些路对他来说倒是问题不大,但陪着王斓说话却是见让人劳心劳力的事,着实让陆羽累得够呛。 端起茶杯,陆羽刚喝了一口便忍不住喷了出来。茶汤里满是葱姜的味道,呛得他直咳嗽。 一边咳着,他一边冲着糕饼摊的老板喊道:“老板,这什么茶啊?你把茶叶拿来,我自己泡。” “什么?”老板有些诧异,但还是把茶叶给陆羽拿了过来。但陆羽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不要这个,要没有磨过的大叶。” “那……那能喝吗?”老板犹豫着转回后厨,拿出了一个小纸包,放到了陆羽的桌上,随后又拿来了一套烹茶的器具。 陆羽将葱姜一类的调料都扔到了旁边,又用清水将所有的器具都洗了一遍。这才开始煮茶。各式茶具在他手中宛若账房先生手下的算珠,上下翻动间,沁人心脾的茶香便从他的面前升起,随着水汽向四周散去。 原本糕饼摊的茶水因为混着葱、姜、胡椒等佐料,所以味道与周边的胡辣汤混在一起。再加上茶叶是磨碎的,味道不够浓郁。所以闻不出什么特别的。 但此时经陆羽这么一弄,热茶的清香顿时在周边胡辣汤的味道中凸显了出来。 循着这清香之气,北市的游人们渐渐地集中到了陆羽的身旁。见此情形,陆羽哈哈一笑,高声道:“来来来,大家若是想喝,我都请了。老板,上杯子!” 等老板端上杯子,陆羽便将清茶倒进了一个个杯子中,热情地递给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见他如此热情,周围的人们神色各异。有不少人面露戒备的神情,但有几个豪爽的汉子没这些顾忌,端起茶杯便一饮而尽。有一两个人喝不惯这种清茶,顿时皱起了眉。但更多的人忍不住露出了赞赏的神情,有的还叫出了好。 这样一来,原本犹豫的人们便纷纷端起了茶杯,品尝着桌上的清茶。喝不惯的人喝了一杯就走了,而喜欢喝的则是喝了一杯又来一杯,没多时便上了瘾。 只有王斓对这茶香毫无兴趣,依旧软塌塌地趴在那里。 就在这时,一个生硬的声音宛若刀刃般斩入了人群当中:“给我也来一杯吧!” 那声音似乎并不响亮,但却将周围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人们不约而同地向两旁散开,为那说话的人让开了一条通向陆羽面前的道路。王斓也警惕地抬起了头。 陆羽顺着那条路向前望去,只见一帮身着紫衣的男子正站在距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路与。站在他们最前方的那人微垂着头,被一头披散的长发遮住了面容。但以瞧见他拄在地上的那柄狭长的刀,陆羽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是出刃先生啊,这身丽景门的衣服还真适合你呢。”陆羽瞧着他肩头绣着的彼岸花说道。 血红色的彼岸花是丽景门的标志。这个组织由太宗皇帝创立,负责的是皇帝的安全。武周篡唐之时,丽景门的成员几乎被剿杀殆尽,丽景门自然是不复存在。直到神龙政变之后,丽景门才在剑圣裴旻的主持下得以重建。 如今,这个组织的职责仍是保护皇帝的安全,而他们的直接管理者则是高力士。 “给我也来一杯吧。”话音刚落,低垂着头的出刃便如鬼魅般到了陆羽面前,端起了茶杯一饮而尽。 “出刃先生,除了喝茶,还有什么别的事吗?”陆羽笑着说道。 “有。”出刃点了点头,“比武。” 一声轻响,雪白的刀刃瞬间弹出了半尺。凛冽的刀气将他用过的那只茶杯一剖为二,并在桌子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刀痕。 “我们出去打。”陆羽 低喝一声,纵身跃出人群,来到了糕饼摊外的一块空地上。 “闪开!”陆羽大喝一声,袍袖一挥,甩出的劲风刮得周围的人纷纷躲避,让出了一块空地。而出刃也跟着来到了他的面前,挥手一刀,斩向陆羽的脖颈。 那刀刃在烈日的照耀下如同一道白色的烈焰,但那刀风却让人发寒。 陆羽手腕一翻,鎏金笔如风车般旋转,随着他手臂的挥动勾勒出连绵的松影,迎向了那白色的烈焰。 “叮、叮、叮、叮……”钢刀与金笔相撞,发出一连串的声响。出刃的刀光看似只有一道,实际上他在瞬间斩出了数十刀,但都被陆羽用“描松”挡了下来。 “好,再来。”出刃眼中的战意更烈了。雪亮的刀光斜指向上,而后如疾风般斩落。新月般的刀光刹那间散作了数十道,像漫天飞舞的蝴蝶,将陆羽淹没在其中。 面对这满天的刀光,陆羽以“雨花”反攻。金色的雨丝随风起舞,以陆羽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攒射而出,将那一缕缕刀光击落。 但出刃的刀光有紧随而至,那一道纤细的刀光如划破天幕的闪电,转瞬间便到了陆羽的面前。 这一刀如此迅疾,却没有半点声响,因为它的速度已经快过了时间。 当年就是凭着这一招,出刃才胜过了阿宁。而如今,这一招比当年更快、更狠、也更稳了。 以往能发不能收的招数,如今已是收放自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九章 古来良药苦口 这一刀陆羽已来不及出手抵挡,只能使出虚空藏身法向一旁躲闪。但那一刀轻轻一转,便又朝陆羽追了过去。 “嗤”的一声,刀刃划破了陆羽的肩头,留下了一道血痕。 但借此机会,陆羽也突破了出刃的刀光。他手腕一转,鎏金笔以最快的速度刺向出刃的面门。出刃向旁一闪,避过了要害,但还是被笔锋在耳边擦破了一块皮肉。 陆羽想趁势追击,但出刃的刀光已横扫而来,所以他只能向后一退,放弃了这次追击。 两人拉开了一张的距离,相对而立。陆羽手腕一转,金色的龙首便从笔端浮现。另一边,狰狞的蛇头也从出刃的刀身升起。 静立片刻后,两人在同时纵身而起。手臂向前一推,金色的狂龙与狰狞的巨蛇怒目圆睁,借着嘶吼的风发出两声雷霆般的咆哮,一往无前地冲向了对方。 但就在它们相撞的前一刻,一阵清风忽然从两者间的缝隙中穿过。那阵风看似极轻,龙首与蛇头的形状在这阵风中没有丝毫的扭曲。 但它们前进的方向却变了,在这股风的吹拂下,金龙与银蛇带着它们身后的两人一起旋了出去。当两人落到地上时,他们的距离便再度拉开了一丈。 被这阵风一吹,两人的神色顿时就变了。他们俩的武功虽然不算绝道:“殿下,陆大人,刚刚有人送了封信过来。” 洛淼皱起了眉:“说过多少次了,这是家里,你叫我什么?” “是,姑爷。我下次一定注意。”家丁向洛淼赔了礼,便将目光转向陆羽,“陆大人,信是给您的。” “是吗?”陆羽有些惊讶,伸手接过了那封薄薄的信,目光则停在那满头大汗的家丁身上,“怎么这么急?至于吗?” “我见送信人挺急的,所以怕耽误了事。”家丁憨憨地笑道。 “辛苦了,赶紧去歇歇吧。”陆羽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说完,他便低头拆开了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纸,好奇地将它展开。 下一刻,他的神情陡然一变,一个箭步追上了正要离去的家丁,抓住了他的胳膊:“兄弟!送信的人现在还在吗?” 见他神情怪异,洛淼便伸手拽过了陆羽手中的信,拿到了自己的眼前。 只见上面写着:若想见李佑之,请于酉时独自到通济坊南侧的惠风居一会。 信上没有落款,但洛淼一看这内容,就知道这信上写的,一定是李静忠的意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十章 南城老木沧波 “送信的人把信给我后就走了啊。”家丁满脸为难地说。 “贤弟,你别难为他了,李静忠不会给你留下尾巴的。”洛淼扯了扯陆羽的胳膊,劝他坐了回来,同时挥手让家丁退去。 陆羽急得面红耳赤,把信往面前的桌案上一摔,气呼呼地说道:“我之前问了他好几次,他一句回应都没给我。现在给我送这封信来,是什么意思?” “贤弟,你先冷静下。”洛淼拍了拍他的肩头,“我想他在这个时候找你过去,恐怕是不想让你参加冬猎吧?” 脸上的血色稍稍消退,陆羽慢慢地点了点头:“大哥说的在理,在这个时候找我,的确有这个可能。” “所以你到底要杀谁?”洛淼低声问道。 “一个过气的外戚而已。”陆羽不甚在意地应道。 “可能没这么简单,否则李静忠也没必要拦你。”洛淼面露疑色。 陆羽摆了摆手:“大哥你先别管这些,与我义父的安危相比,其他事情都是小事。” “那你是打算赴约?” “当然要去。”陆羽点点头。 “那就去歇一歇,养足精神。走的时候叫我一声,我跟你一起去。” “别,”陆羽正色道,“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大哥一起去的话,可能反而会引起对方的戒备,把气氛弄僵。到时他们若狗急跳墙,就不好办了。” “好,那你做好错过冬猎的准备吧。”洛淼坦诚地道。 陆羽的嘴角向上扯了扯:“随机应变吧。”说完他便站起身,随着侍女前往了卧房。 一觉睡到申时,陆羽才慢悠悠地起了床。看了眼家丁牵来的马,他便放心地出了门,前往通济坊。 通济坊位于洛阳城的西南角,紧挨着西、南两面城墙。通济渠的末端从它的南侧流过,通济坊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这里的建筑大多是一座座独立的小院,环境很是清幽。许多喜静的富人都在这里买了小院,闲暇时便会来住上一阵。 而惠风居便是这些小院中的一座,他就在紧邻着通济渠的南街上。南城墙的阴影只蔓延到通济渠的南岸,整个惠风居与它门前的水面都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中,给这肃杀的季节增添了几分暖意。 地面的雪已经被清扫干净了,陆羽沿着南街向西,一直来到了惠风居的门前。 牌匾挂在门楣上,白底黑字,在周围红底金字的匾额间显得格外突出。 站在院门前平复了一下气息,陆羽抬手敲了敲门。 黑漆的院门向内一拉,一个面貌极其平常的人出现在了门口。陆羽仔细地看了看他的模样,发现他长得竟没有丝毫特点,他的那张脸转头就会被人忘记。所以陆羽自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见没见过他。 而那人的目光只在陆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便向他身后望去。当他确定陆羽是只身一人时,才向旁一闪,摆出了“请”的手势。 陆羽淡然地笑了笑,迈步进了院门,头也不回地问道:“我义父在哪?” “在后院。”那人轻声应道。 “多谢。”说完,陆羽便顺着甬道,一路穿过了中堂。 刚迈过中堂的门槛,陆羽就看到了那满头银丝的老人。老人正躺在竹编的躺椅中,在屋檐下闭目小憩。 一见到那道身影,陆羽便觉心中一痛。他知道李静忠的手下甚至是他本人,很可能正在暗处窥探,所以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过狼狈。于是他忍了又忍,但终究没能忍住。双眼一酸,滚烫的泪水便夺眶而出。 他再也顾不得旁的,甩开双腿奔到李佑之面前,“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抱住了老人的双腿。 老人的身子轻轻一颤,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当他看清陆羽的模样之后,便立刻直起了身,伸手揽住了陆羽的肩头:“季疵,你来看我啦?” 陆羽眼含热泪地应道:“义父,孩儿来晚啦!”说完,他便抱住了李佑之,放声大哭起来。 李佑之也俯身将陆羽拥入怀中,久别重逢的父子相拥而泣。哭了许久,李佑之才放开了手,眼中含泪地看着陆羽:“来,孩子,让我看看你。” 说着,他上上下下地瞧了陆羽许久,还在他的肩膀、胳膊上捏了捏,然后才满意地说道:“嗯,不错,长高了,也壮实了。” 陆羽抽了抽鼻子:“义父,您受苦了。” 李佑之哈哈一笑:“我这算什么受苦?有吃有喝的,又没什么事忙,舒服得很啊!” “孩儿不孝,孩儿来晚了。”陆羽抽噎着应道。 李佑之摇了摇头,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哪儿的话?诶,你这两年见过季兰吗?她虽说从小就干练,但毕竟是个女孩子,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啊,也不知她成亲了没有。” 一听这话,陆羽的神情顿时僵住了。他无力地垂下头,涩声道:“义父,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季兰姐,我……我罪该万死。” 李佑之的神情凝重了起来,他沉默了片刻,平静地说道:“孩子,跟义父说吧。义父虽然老了,但还是见过风浪的。” “是,义父。”陆羽垂着头,低声应道。随后,他便将季疵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给了李佑之。 说完了这些,陆羽便垂首跪在了那里,沉默不语。 “抬头。”李佑之沉声道。 陆羽沉默地抬起头,直视着李佑之泛红的双眼,脸上满是惭色,却没有躲闪。 然后他便看见李佑之抬起了手掌,对着他的脸甩了下来。 陆羽平静地闭上了眼,等着这一掌落下。 李佑之的手掌在他的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一行则朝着陆羽点了点头,接着身影一晃,没入了院子角落的阴影中。 陆羽知道,一旦他试图离开,一行便立刻会出手阻拦。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像李佑之先前那般躺到了椅子上,闭起了眼睛。 但李佑之却有些好奇:“这个冬猎是怎么回事?” 陆羽便将冬猎之事向李佑之讲述了一遍。 “那他们为什么不让你去?”李佑之有些不解。 “可能是担心我杀人吧。”陆羽苦笑道。 她的杀心本就不坚定,阿宁又劝过他,再加上李静忠此时的蓄意阻拦,陆羽已经不太想动手了。 “杀谁?”李佑之露出了不悦之色。 犹豫了片刻,陆羽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了李佑之。 陆羽见他一提杀人,李佑之便面露不悦。于是觉得李佑之一旦听到此事,必然会像阿宁一样劝他罢手。 但听完了他的话,李佑之却露出了毅然决然的神情。 “季疵,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身为男儿怎么不报?这次冬猎,你一定要去!”李佑之斩钉截铁地说道。 瞧着他的神情,陆羽黯淡的双眼渐渐地亮了起来。 “好。”说着,陆羽长身而起,冲着空荡荡的院子朗声道:“一行前辈,来跟我试试手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十一章 难越霸者横栏 话音刚落,陆羽只觉眼前的阳光猛地扭曲了一下,然后一行便出现在他的面前,像一面墙般挡住了洒在他身上的阳光。 一行的目光越过了陆羽,落到了李佑之的身上,有些不悦地说道:“李兄,你不该这样劝他的。” 李佑之毫不退让:“百善孝当先。若是连杀父之仇都不能报,那他不是跟他那些无能的哥哥们有什么区别?又有什么资格成为他父亲的继承人?” 一听这话,一行的脸上便显出了笑意,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李兄,我们之所以会选择公子,可不是因为孝心之类没用的东西啊!” “在你们这帮人的眼里,孝道自然是没用的累赘。所以虽然我们目的相同,但我却一直瞧不起你们!”李佑之用与之相同的语气应道。 “好,”一行收敛起笑意,神色恢复了淡然,“我们不必多说了,既然公子想去报仇,那就先把我这关过了吧。” “好。”陆羽紧盯着一行的双目,双袖鼓荡,猎猎作响。 他在寻找一行的破绽,同时也在防范他的突袭。两人的武功差距极大,陆羽想赢一行几乎是不可能。而他一旦被一行抓住破绽,便很可能被对方一招击倒。 但是陆羽还是想试一试,尽全力去试一试。因为李佑之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刹那间,金光一闪,鹰喙般的笔锋在空中划过一道金线,直逼一行的咽喉。 陆羽并没有找到一行的破绽,但他已不得不出手了。因为一行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他便感觉如山如海般的气势扑面而来,一浪高过一浪。他自身的内力越蓄越强,但还是渐渐地被这股气势压得喘不过气。 因此他只能在自己彻底被压垮之前出手,而他使用的招式,则是昨夜元载刺杀杨国忠时用的一线天! 这一招到了陆羽的手中,少了元载的那份狠辣,但却多了几分轻灵。须臾之间,那一点耀眼的金光便到了一行的面前。 然而下一刻,两根泛着金色的手指却悄无声息地挡在了金光的前方。那可穿铁石的笔锋刺到了上面,却连一层皮也没有刺破。而一行的两根手指向内一合,便要顺势夹住陆羽的笔锋。 陆羽赶忙一转手腕,以旋转之力撑开了那将要并拢的两根手指,将鎏金笔抽了回来。 他后撤一步拉开了距离,不无敬佩地说道:“我师伯不空号称金刚,但恐怕前辈的硬功,才真的称得上金刚不坏吧?” 陆羽退却之时,一行便收回了手指,毫无追击之意。此时见陆羽如此说,他便淡然一笑:“只是成身式练得好些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但他的双眼却分明在说:“快放弃吧,你是不可能突破我的阻拦的。” 陆羽的倔脾气上来了,他手腕一转,笔锋再度瞄准了一行:“前辈,再来!” 话音未落,金色的笔锋便化作千百道雨丝般的流光,朝着前方的那道身影呼啸而去。 如今这招“雨花”借鉴了“千山暮雪”的剑意,除却原本的纤细绵密之外,又多了一丝凛冽之气。 金光未至,凛冽的劲风便刮的一行衣袖翻飞,长发飘舞。 面对着这漫天的金光,一行却是纹丝不动。直到最近的雨丝距离他已不足一尺,他才抬起手臂,一掌拍了过去。 霎时,陆羽面前的天空似乎都暗了下来。那只手掌好似顶天立地的山岳,一击之下便将那无孔不入的雨丝尽数弹飞,然后继续朝陆羽压了过去。 “再来!”陆羽在心中为自己打着气,使出虚空藏身法,险之又险地避过了一行的这一掌,绕到了他的侧面。 而后,金色的龙首呼啸而出,直冲一行的肋下。与此同时,陆羽甩出了左手的铁笛。铁笛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虹般的弧线,融入了那金色的龙首当中。 一直一曲的两道劲气合二为一,在刹那间化作了一道暗金色龙卷,嘶吼着冲向前方。 陆羽用铁笛使出的,是阿宁“白雪八式”的第一式“白龙鱼服”。当初就是这一招与陆羽的“画龙”的组合击退了高力士,也让陆羽萌生了研习合击技的想法。 这一招由两条龙组成,所以它便叫做“双龙戏珠”。 不过陆羽此时的“双龙戏珠”却是冒牌的东西,一方面他的“白龙鱼服”空有其形,另一方面就算他会使白龙鱼服,也没办法一心二用,同时将两招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他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吓住一行。 一行确实被吓到了。他的武功虽说比高力士还要高出一筹,但面对这势不可挡的暗金色龙卷,还是忍不住瞳孔一收,一边退出一步,一边从侧面朝着那旋转的劲风挥出一掌。 一掌下去,陆羽的把戏顿时便被拆穿了。那暗金色龙卷瞬间便土崩瓦解,陆羽左手的铁笛也脱手而出。 但借此机会,陆羽却越过了一行的拦截。他没有管那脱手的铁笛,而是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全力施展开虚空藏身法。 这段时间,陆羽的内力又有所增长,轻功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所以他想再试试,自己究竟能不能快过一行。 他还是失败了。一行身子一晃,便追到了他的身后。陆羽赶忙将手臂向后一挥,用金笔刺向一行。但一行曲指一弹,一缕指风正中他的手腕,陆羽只觉手腕一麻,金笔便脱出了他的五指,向地面坠去。 而一行则趁势进击,一掌横推而出,携着惊涛般的力道冲向陆羽的胸膛。 陆羽的右手还处在麻木的状态,只好抬起左手,以火云掌法中的“风虎云龙”迎了上去。 伴着一声轻响,两只手掌对在了一起。然而它们并没有像通常情况下那样一触即分,也没有人被击退。两只手掌就那样停在空中,紧紧地黏在一起。 雄浑的内力从一行的手掌中涌出,如漩涡般在两人的手掌间循环往复。它不像是要冲入陆羽体内的模样,但却将陆羽的手掌牢牢地吸住,并用它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力道逼陆羽不断地运功相抗。 一行的内力如汪洋般无穷无尽,陆羽却渐渐地力不能支。没多久,他的内力便所剩无几了。 这时陆羽也明白了一行的用意,他就是想用这一掌将自己的内力耗尽,然后便能轻而易举地制住他。 “不能任由他摆布。”陆羽一边继续试着撤回自己的手掌,一边苦苦思索着其他的方法。但就在这时,他只觉心口猛地一痛,一股酥麻感如闪电般遍及全身。然后他便失去了所有的感知,目不能视、耳不能闻。 而他对面的一行则清晰地看到,一条条黑紫色纹路沿着他的脖子迅速向上,像一群狰狞的毒蛇般冲上他的脸颊,瞬间便攀上了额角。 陆羽的双眼已经充血外凸,一条条血线遍布眼白,似乎立刻就要眼球撑得四分五裂。而他那与一行相接的手掌,则已被黑紫色彻底覆盖,那紫色的深处,还透着一抹若隐若现的血红。 与此同时,两人手掌相接之处发出“滋滋”的响声。那黑紫色宛若沸腾的水,翻腾着试图冲入一行的手掌。但被他那雄浑的内力阻挡在外,发出一声声不甘的嘶吼。 “这是蘼血曼华!”一行瞬间认出了这陡然爆发的剧毒,忍不住在心底发出一声惊呼。 远处的李佑之也觉出了不对,但他双腿已残,不能行走。所以只能坐在那儿伸长了脖子看向这边,焦急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告诉你也没用,你待在那别添乱就好。”一行面色凝重地道。 瞧着陆羽那可怖的模样,一行略一思忖,便打定了主意。他手腕一翻,抓住了陆羽的胳膊,然后用力一带将他拉到了自己的面前。两只手掌分别按在陆羽的头顶与掌心,雄浑的内力尽数涌入,一面包裹住毒素让它不再扩散,一面挡住它的去势,逼它向内收缩。 莫离的“蘼血曼华”的确厉害,但在武功可能是天下第一的一行面前,还是稍逊了一筹。在一行内力的冲刷下,那深邃的黑紫色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开始向内回收。 但一行却也不敢怠慢,因为那毒素与陆羽的经脉纠缠在一起,他稍有不慎便会将陆羽的经脉冲断,让陆羽死在他的内力之下。 于是他只能一寸寸地推进着内力,将毒素向内压缩。发现异常的李佑之也用手轮番抬着椅子挪到了两人的近前。他瞧见陆羽的这副模样,便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不敢再说话打扰,只能站在那里焦急地看着。 而一行则眼中含怒地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小心地用内力将驱赶着剧毒。这样的拉锯战极耗内力,但为了保住陆羽的命,也只能如此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羽双眼的血色才缓缓退去,他也随之恢复了视力。 此时的太阳已经变成了一条纤细的线,眼看着就要落山了。 他对面的一行依旧用手贴在他的头顶与掌心,一动也不动。而他的额角,则已经溢出了细密的汗水。 陆羽猜到是自己体内的毒丹爆发了,想说句话感谢下一行。但他的嘴边依旧布满了黑紫色的血线,他一开口,嘴唇便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来,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别说话。”一行沉声道。 陆羽只好闭上嘴,乖乖地在那里等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十二章 岂因祸福避趋 又等了好一会儿,黑紫色的纹路才终于退到了陆羽的脖颈以下。 禁锢着陆羽脖颈的酥麻感也随之退去,陆羽喉结一滚,气若游丝地道:“多谢前辈救我性命。” 因为疲倦的原因,一行早已阖起了双目,此时听见陆羽的话才将眼睁开。 “腿脚能动了吧?能动的话就先坐下。”说着他又吩咐道:“拿两条毯子过来。” 两人的身旁早已围满了人,听见一行的吩咐,立刻便有人送上了两条厚重的毛毯,小心地铺到两人脚下。 “李静忠没过来么?”一行有些不满地问道。 铺好毛毯的家丁直起身,低声应道:“禀先生,李大人已经跟随高公公开始筹备冬猎,无法脱身了。” 一行无奈地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他退下,然后便扶着陆羽坐到了毛毯上。 “五心朝天,抱元守一。”一行将抵着他手掌的那只手按到了他的胸口,沉声喝道。 陆羽连忙按照他的嘱咐盘膝坐好,闭目凝神,开始感受自己体内的情况。 他顿时被自己体内的情况吓着了。五脏六腑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全身的经脉都已经错乱地纠缠在一起,有的地方已经出现了裂痕,只要再有外力撞上一次,便会立刻断裂。 于是他赶忙调动那些自己可以运转的内力,配合一行将毒素向内压缩,同时梳理着体内错位的经脉。 夜渐渐地深了,家丁搬来了火盆放到两人身旁,李佑之也瞪着通红的眼睛守在一边。而陆羽与一行则相对而坐,像两尊石像般一动不动。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那肆虐的剧毒终于被重新逼回了原处,恢复了丹丸的大小。但那毒丹却不像之前一般平静,而是 运功许久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目光里都满是疲惫。 “接下来我要用内力将那毒丹禁锢起来,你小心护住心脉。”一行紧盯着陆羽的眼睛说道。 “好。”陆羽点了点头,再度闭上了眼睛,集中精神运转内力,将毒丹周边的经脉护住。 而后,他便感到一行的内力在瞬间涌入,如一只手掌般紧紧地抓住了那颗毒丹。那毒丹不甘心就此被制,顿时在陆羽的体内上蹿下跳,试图摆脱一行的控制。 一行已经将它逼到了绝地,自然不会放松。这一下可苦了陆羽,毒丹的每一次跳动,都会给他带来一次撕心裂肺的剧痛,而他还得强忍剧痛护住心脉,否则随便哪一次撞击,都足以要了他的命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毒丹的躁动终于平息了下来,一行的内力趁机向内一收,将毒丹压缩成了芝麻大小的一点。如此一来,那毒丹便再度恢复了平静,静静地悬浮在陆羽的心脉深处,随着他的心跳轻轻地起伏。 到了此时,陆羽才终于松了口气,小心地撤回了护住心脉的内力。当他确定那毒丹不再躁动后,他便陡然向下一塌,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气。 对面的一行也收回了手掌,两人看着彼此,眼睛里都映出了一副惨白的面容。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陆羽再次向一行致谢。 此时的一行面色惨白,两眼无神,连皱纹似乎都多了不少。他无力地摇了摇头,轻声道:“这蘼血曼华之毒实在厉害,以我之力也不能彻底化解,只能将其暂时封印而已,你先感受下体内的状况吧。” 陆羽点了点头,立即凝神内视,只见一行的内力紧紧地裹在毒丹的周围,限制着它的行动。它内部的毒丹仍旧不住地振动,试图冲出牢笼,每一次撞击,都会让那球形的内力减少些许。但好在那球形的内力如漩涡一般,每一次旋转都会生出一股新力,从而基本弥补了与毒丹碰撞产生的消耗。 但终究没办法完全弥补。 陆羽睁开了眼,目光中露出了一丝忧虑。 “我的内力最多只能封住它五年,之后它若是再爆发,我也无能为力了。”一行神情凝重地说道。 “我知道,要去找李白得到百草丹才行。” 一行点了点头:“不错,这件事我会通知李静忠,我们会帮你一起找他。” “谢过前辈了。”陆羽坐着拱了拱手。 一行微微一笑:“除了这个,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吧。” “什么消息?”陆羽皱起了眉,露出了一丝诧异。 “先说坏消息吧,”一行叹了口气,“你体内的经脉如今多数受损,想要痊愈大概要月余的时间。” “我也觉得我伤得不轻,还有什么好消息吗?”陆羽苦笑道。 “好消息就是,为了制住那毒丹,我耗尽了内力,要运功一天一夜才能恢复。所以你若想走,我已无力阻拦了。”一行淡然地说。 “真的?”陆羽激动地想要起身,但刚起了一半便双腿一软,重新跌了回去。 “要走也得大致调息一下吧?”一行无奈地说道。 “季疵,要不还是别去了。你伤得这么重,还怎么报仇?”一旁的李佑之关切地说道。 陆羽摇了摇头:“义父,是您说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次若是放弃,不知何时才能再有机会。我一定要去,您放心,若是实在不可为,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的。” “好吧。”瞧着陆羽决然的神情,李佑之轻轻叹了口气。 而陆羽说完这句话,便挺起脊背,开始运功调息。中正平和的般若功内力在体内循环往复,每一次都使得他体内的伤势减缓几分。到了第三次的时候,陆羽只觉喉头发咸,忍不住张口喷出一滩乌黑色的淤血。 随着这口淤血的喷出,他体内的气息变得通畅了,错乱的经脉也大致回归了原位。但经脉和脏腑依旧布满了伤痕,正如一行所说,这次的伤没有个月余的时间是没法痊愈的。 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了,东方的天际已经开始发亮,太阳眼见着就要升起来了。于是陆羽停止调息,站起了身来。 此时的一行已经退到了一旁,见陆羽站起身,他便问道:“准备走了?” “没错,”陆羽点点头,“前辈您多保重。” 一行笑道:“该保重的是你才对,你以为李静忠为什么要我拦住你?” 陆羽愣了:“难道不是因为我要杀杨洄?” “当然不是,”一行正色道,“我们之所以拦住你,是因为我们担心有人会借冬猎的机会杀你。” “季疵,别去了,留下来养伤吧。”没等陆羽开口,李佑之便焦急地说道。 思索了片刻后,陆羽缓慢而坚决地道:“不,我已经决定要去了,怎么能因为这只是可能会有的灾祸而躲避呢?义父您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了,到那时我就带着您去找季兰姐!” 说完,陆羽便如闪电般窜向院门。 门口的家丁立刻列好了阵势打算阻挡,但因为在此地有一行坐镇,李静忠起初便只往这里派了些二流的护卫,一流的护卫出了贴身保护他安全的几人以外,都被他交给了高力士调遣,难以再赶来此处。 这些人组成的防线,与一行的阻拦相比就显得不堪一击了。陆羽挥起手臂,金笔纵横起落,转眼间便将面前的防线撕开了一条裂缝,身影一闪,展开虚空藏身法冲出了院门。 在他身后,静立的一行与端坐的李佑之都将目光投到他身上,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 出了院门,陆羽一路狂奔回了牡丹苑。等他进了门,天色已经大亮了。门口的家丁见他的狼狈模样,顿时好奇地问:“陆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陆羽摆了摆手:“没时间解释了,我大哥和你家小姐还在吗?” “前脚刚走。”家丁苦笑道。 “那好,我也不去追他们了。麻烦你赶紧给我找身干净的猎装,再给我随便弄些吃的,把马喂好,我吃完就立刻出发。”陆羽见两人已经离开,便索性不再着急,打算好好吃个饭再说。否则以他如今的状态进了猎场,便只能是等着被杀了。 家丁很是干练,陆羽刚在门房坐下,点心和水就端了上来。他胡乱地往肚子里塞了些东西,便吩咐家丁打来热水,简单地清洗了一下,然后换上了家丁拿来的猎装。 按照他的吩咐,家丁拿来的这套猎装以黑色为主,利落的劲装之外,罩着黑熊皮的背心,护住了前胸与后背的要害。 换好衣服之后,陆羽便迈着大步到了门口,他的那匹白马早已由家丁备好。朝着家丁致谢之后,陆羽便翻身上马,用力一抖缰绳,驾着马朝着东门疾驰而去。 嵩阳猎场在洛阳城东,出城以后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能抵达。按照冬猎的规矩,所有的参与者都要在午时赶到猎场集合。 “也不知能不能赶得上?”陆羽如此想着,最后一次对他要做的事产生了一丝怀疑,然后他便把心一横,将这一丝怀疑抛到脑后,轻轻一甩马鞭,奔向了他的命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十三章 猎场骨肉相逢 一个多时辰之后,陆羽终于赶到了嵩阳猎场。当他瞧见猎场那高大的牌楼时,距离集合的时间已经只剩下一刻钟了。 牌楼前站着两列盔明甲亮的士兵,一个个昂首挺胸,显得格外威武。 他们都是皇帝从京师带来的龙武军将士,身为皇帝的禁军,精气神自是与寻常士兵不同。 两列队伍的中央,正有不少人从牌楼的内侧走出。他们都是家丁的打扮,想来应是送自家主人进入猎场后返回此地等候。 见此情形,陆羽心中焦急,赶忙用力一夹马腹,加速奔向前去。 但负责收尾入口的龙武军将士一见他逼近,顿时露出了戒备之色。他们纷纷举起长戈,搭上羽箭,将金铁的锋芒尽数指向陆羽。 “站住!否则我们放箭了!”为首的将领高喊道。 无奈之下,陆羽只好一拉缰绳,停在了距离他们两丈远的地方。 “我有请柬!”说着,陆羽从怀中掏出有些发皱的请柬,挥手便摔到了那位将军的面前。 将军伸手接过请柬,上下打量了一番。当他看到请柬上“工部员外郎”五个字时,脸上立刻便显出了不屑之色。 他的官衔是龙武中郎将,正四品,统帅的又是禁军。陆羽的工部员外郎不过是从六品,还是个闲职。对待一个比自己低两级半的小官,这位中郎将自然没必要有什么好脸色。 于是他手腕一转,将请柬给陆羽甩了回去,冷冷地道:“时间马上就要到了,猎场已经禁止入内,请回吧。” “这……”陆羽皱起了眉,“您就不能通融一下?不是还有些时间的吗?” 中郎将神色木然地摇了摇头。 但就在这时,一个爽朗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将军,陆大人是我的朋友,您真的不能通融一下?” 一听这话,那中郎将顿时皱起了眉。他抬手示意士兵们保持戒备,然后便转身向后方望去。 只望了一眼,他的脸上便堆满了谄媚。 “殿下,陆大人是您的朋友?那自然是可以通融,可以通融。”说着他将手臂横向一挥,指挥着士兵给陆羽让开了路。 陆羽没和他废话,一提缰绳便从他的身旁越过,到了那说话者的面前。 “多谢王爷帮忙。”陆羽朝着李系拱了拱手。 李系哈哈一笑:“都是朋友,客气什么?” 与陆羽的黑衣相反,李系今日穿的是一身白色的劲装。外面罩着的白色狐裘,与陆羽那厚重的熊皮相比,显得格外轻巧。 他的话刚说完,沉重的鼓声便从远处响起,震得两人脚下的地面微微发颤。 “糟了,一通鼓已经响了,快走!”说着,李系一转马头,朝鼓声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陆羽虽不明就里,但瞧着对方如此焦急,便知耽误不得,于是赶忙跟了上去。 “鼓一共有三通,三通鼓一响,猎场就真的戒严了,那时谁的话也不管用了。”李系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向陆羽解释。 陆羽点点头,很是感慨地道:“真是多亏了殿下。” 李系责备地瞪了他一眼:“我们可是患过难的兄弟,怎么还说这个?对了,上次那个动手就要杀人的疯子你是怎么应付的?他死了没有?” “他没死。”陆羽知他问的是莫离,便说自己是凭借轻功逃脱的,隐去了阿宁与高力士等人的讯息。 说着说着,两人便接近了脚下这条石板路的尽头。两侧的山壁在路的尽头悄然隐去,一片开阔地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此处的地面被青石铺得一马平川,显然已被修成了广场。 广场的正北方有一处高达三丈的石台,石台的中央立着径长一丈的黄罗伞,伞下摆着宽大的龙椅。一身盛装的帝王端坐在龙椅的中央,正满是期待地向下方望着。而在他的身旁,一名宫装美妇叠腿而坐,依偎在他的身旁。陆羽隔着老远看不清她的长相,但也可以确定,她就是那位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杨贵妃了。 这时,二通鼓已经响了。李系与陆羽赶忙向把守在此地的龙武军将士出示了请柬,急匆匆地策马而入。 “陆兄弟,你可有约了什么人?”李系关切地问道。 陆羽摇摇头:“没有。” “那一会儿到了里面,你就先跟我走吧。我跟几个郡王约好了地方,在队伍的后面,以你的身份倒也不担心僭越。” 李系的话说得很客气,但陆羽听得明白,李系是在担心他不懂规矩走错了位置。靠近皇帝的前排,都是留给亲王们和三品以上的高官的。李系是个郡王,也只能站在队伍,他一个工部员外郎,又算得上什么呢?有个地方站就不错了。 于是陆羽老老实实地随着李系到了队伍的后端,下马之后找了个空便钻了进去。 这个过程中,有不少人跟李系打了招呼。李系便热情地一一回应。陆羽一个也不认识,但也跟着李系对他们点了点头,算是见了个礼。 停下脚步之后,李系便从马鞍的夹层中抽出两张白绢,一张被他用来擦起了额角的汗水,另一张则随手递给了陆羽。 陆羽接过来,也擦了擦额角的汗,然后好奇地问:“冬猎不是打猎吗?你怎么还带这么多白绢?” 李系微微一笑:“打猎嘛,若是不小心摔了或是身上溅了血可怎么办?我不光带了白绢,还带了澡豆呢!” 陆羽愣了愣,然后竖起了拇指赞道:“不愧是殿下,想得就是周到。”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声音从他的右侧响起:“是啊,南阳郡王殿下可从来不会让自己狼狈的。” 陆羽扭头一瞧,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正站在他的身旁,微笑着看着他们。那青年的生得高大魁梧,但容貌却颇为儒雅。就连本该凌厉的凤眼到了他的脸上,都显得很是和气。 不知怎的,陆羽瞧着这个人的模样觉得有些熟悉,但却分明没有见过他。 这时就听李系说道:“新平郡王,我怎么觉得你说话带刺呢?最近的日子过得如何?没什么不如意的吧?” 新平郡王轻轻地摇摇头:“谢兄弟关心了,没什么不如意的。只是父王去了之后,兄弟们都有些倦怠,连冬猎这样的盛事也没人愿意来,所以才又把我这个老大推了出来。” 李系叹了口气:“王伯在时,就对政事不甚关心吧?这也难怪,毕竟这太子之位本该是他的。” 他这话刚一出口,新平郡王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王弟,你可别乱说话啊。这话若是传到旁人耳中,我们的麻烦又少不了了。” “王兄批评的是,小弟一定留神。”李系点了点头,露出了少有的郑重之色。说完,他便转向陆羽,为他与新平郡王引见道:“陆兄弟,我这位王兄名俨,是已故靖德太子之子,封爵新平郡王。王兄,这位是小弟新近结识的朋友,工部员外郎陆羽。” “原来是陆大人,小王有礼了。”李俨并没有因为陆羽的官衔低轻视他,而是拱起手来郑重地施了一礼。 而陆羽听了李系的介绍,心中则是暗自一动。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李俨的模样有些熟悉了,因为李俨与他本就是一父所生,两人的相貌自然也就有三分相似。 李俨如今的身份,是已故的靖德太子之子。但二十年前,他可是陆羽的生父、太子李瑛的长子。 后来李瑛含冤而死,李俨与一众兄弟便按照皇帝的旨意,被过继到了庆王李琮的府上,成了他的儿子。 五个月以前,李琮生了场急病,没几天便去世了。 他去世之后,皇帝觉得这些年有些亏待了这个儿子,于是便追谥他为“靖德太子”。 原本按规矩来说,无论是立长还是立嫡,都该是李琮做太子。 但遗憾的是,李琮少年时打猎,曾被一只虎挠破了脸,留下了三道狰狞可怖的伤疤。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若是长了这样一张脸,那岂不是给大唐丢了面子?因此皇帝才废长立幼,让次子李瑛做了太子。 但世间之事总是祸福难料。李瑛做了太子,但却被武惠妃陷害,未到而立之年便死于非命。而李琮虽说不算长寿,但也活了整整五十年。这么一看,他倒是占了不小的便宜。 而且陆羽还从程元振处得知,这李琮当年还与武惠妃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今的寿王李瑁与他的几个兄弟究竟是不是当今天子的亲子,还是件值得怀疑之事。 原本因为此事,程元振等人对李琮心怀怨恨。但就是因为李琮与武惠妃间亲密的关系,李瑛的儿子们在李瑛死后才能幸免于难。 所以说这世间的恩怨,当真难说的很。 就在陆羽胡思乱想之时,二通鼓已经悄然落下。停息了片刻后,鼓声再度响起。 这三通鼓一响,嘈杂的人群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人们纷纷挺直腰板,用崇敬的目光看向了石台之上的那顶黄罗伞。 在这样的目光中,黄罗伞下的帝王霍然站身,大步走出了伞盖,来到了众人的面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十四章 笑观人间百态 “诸位一路辛苦了。”皇帝的声音从高台上响起,“今年朕有些怀念洛阳,所以将冬猎之地改在此处,希望诸位也能喜欢这嵩阳猎场的风光。” “陛下圣明!”参与者都知道该怎么回应皇帝的话,于是便齐刷刷地应道。 见此情形,皇帝点了点头,很是满意地说:“对!要的就是这股精气神!这才是我大唐的栋梁该有的风貌!来人!赐宴!” 下面的李系顿时露出了惊疑的神色,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还有赐宴?以往的冬猎没这环节啊?” 一旁初次参加冬猎的陆羽倒是心知肚明。因为阿宁把高力士对她说的话转述给了陆羽。高力士说:若是冬猎在长安进行,那么具体地点就是骊山脚下的御林。那里离长安城不过半个时辰的路,自然是不需要给参与者准备吃食的。但洛阳城与嵩阳猎场的距离可是将近两个时辰,参与真光是从城里赶过来就已经人困马乏了,若是再不吃点东西,哪里还有力气打猎呢? 不过冬猎的目的之一,就是让“帝国栋梁”们不要因贪图享乐而忽视骑射。所以所谓的“赐宴”,据高力士说也只是给众人发一些干粮而已。 事实也正如高力士所说。皇帝的话音刚落,许多內侍从高台的两侧绕了出来,纷纷捧着一个灰布包袱走上前来,依次发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包袱里装着一张熏肉大饼,一只盛满酒的皮囊,仅此而已。 在场的诸人平时大都锦衣玉食惯了,一见到这样粗糙的食物,顿时便皱起了眉。但皇帝在上面看着呢,谁敢不吃?于是人们只好硬着头皮将大饼塞进了嘴里,皱着眉往下咽。 李系也是一脸苦相,一边吃着一边叹气。一旁的陆羽瞧着他的模样,想笑又不好意思。陆羽经常出门在外,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把面前的东西吃下对他来说自然不算什么。而且从洛阳一路跑来,陆羽确实也饿了。 一边吃着饼,陆羽一边看着李系的笑话,就在这时,他就听身后传来李俨的声音:“陆大人很是豪气嘛!” 陆羽扭头一看,只见李俨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说着,他又咬了一口手中的面饼。他咀嚼的动作堪称文雅,但吃的速度却并不比陆羽慢多少。 “我是个粗人,殿下才是文武双全的英才啊!像殿下这样的人,才该……”说着,陆羽伸手指了指天空。 李俨赶忙打断了他:“陆大人,我们今日之谈冬猎,不谈俗务。”说完,他便不再言语,钻心的吃起了饼,显然是不想再与陆羽说什么了。 “我的这位王兄还真是谨慎啊!”陆羽在心中暗道。之后,他也移开了目光,透过人马间的缝隙向四周看去。 很快他便看到了阿宁的身影。她站在他右侧十几丈远的地方,正垂首默默地吃着手中的面饼,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今天与陆羽一样穿了身黑色的猎装,从头到脚没有一点装饰,只要将脸遮住,便再没任何特征。 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陆羽便转头向别处搜寻。他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杨洄的身影,但却意外的发现了一位熟人。 那便是曾在山后村曾被陆羽与阿宁教训过的,杨国忠的二儿子杨晞。 他的位置在陆羽的左前方,比诸位郡王要靠前两排,杨家的势力由此便可见一斑了。 而杨晞也发现了陆羽。他先是微微一愣,然后摆出了一副凶狠的表情,用五指合拢的手掌在脖颈处横向一划,向陆羽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但这些在陆羽看来,不过是色厉内荏的表现罢了。 接着看向别处,陆羽的眼中便都是生面孔了。于是陆羽收回目光,专心地解决起手里的饼。饼吃的口干了便拔开皮囊的塞子喝一口酒,倒也算是惬意。 不多时,他便将饼吃得一干二净,酒也喝了一小半。这时,李系送给他的白绢便又排上了用场,陆羽用它仔细地擦了擦手和嘴,然后便将满是油渍的白绢团成一团,塞到了马鞍夹层的深处。 不多时,皇帝的声音便又从遥远的前方响起:“诸位都吃好了吗?” 多数人早就受够了面前的粗粝,连忙回应道:“回陛下,吃好了!” “好!”皇帝高声赞了一句,然后却又叹了口气,“诸位都春秋鼎盛啊。朕却已经老啦,竟连这么一张饼都吃不完了。” 一听这话,陆羽顿时露出了惊疑之色。他本以为皇帝肯定会另开小灶,没想到他居然与也吃了这并不可口的面饼。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望去,果然见皇帝的手中也拿着与他们一样的酒囊与面饼。饼吃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被他随手递给了身旁的內侍。 自皇帝改元天宝以来,便重用李林甫等佞臣。后来又专宠杨贵妃,使杨国忠之流权势日盛。于是乎,朝野间对皇帝的骂声便渐渐多了起来。很多人都说皇帝老迈昏庸、贪图享乐,早已失去了英雄之气。 在今天以前,陆羽也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此时看着那只剩下一小半的饼,陆羽却觉得事实可能并不是这样。或许他的这位皇祖父如今确已沉醉在温柔乡中,然而他的英雄之魂却并没有泯灭,只是暂时沉睡罢了。一旦天下有变,这位年过花甲的九五之尊或许就会立刻变回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英豪。 当年的乱世已经很少有人谈起了,但仅凭只言片语,陆羽就能嗅到那个时代浓重的腥风血雨。能在那样的时代脱颖而出,成为这天下之主的男人,又怎么会是个庸才? 而这时,就听皇帝接着说道:“吃好了的话,诸位就出发吧。今日猎到猎物最多的,寡人赐他金刀一柄!” “定当为陛下奋勇!”众人再次齐声应道。 说完,人们便纷纷整理衣装,准备上马启程。但一阵嘈杂声突然从人群的左后方传来,其间夹杂着人的惊叫,马的嘶鸣,还有蹄子砸到地面的声响,好不热闹。 站在高处的皇帝看得清楚,立刻便皱起了眉,对身旁的內侍低喝道:“怎么让鹿跑出来了?快下去问问!” 闯入人群的是一头体态矫健的梅花鹿,它微垂着头,将坚硬的鹿角对准前方,横冲直撞间,将身旁的人马撞得东倒西歪,连声哀嚎。 之所以会有鹿出现在这里,就跟冬猎猎物的来源有关了。冬季冷冽,万物蛰伏,正常情况下在猎场中能捕到的猎物极少。因此每次冬猎都会有人提前去深山里捕好猎物,等到冬猎开场后再放出来,以便让大多数参与者都能有所获。 这头鹿便是事先捕好的猎物之一,看管猎物的人一个没留神,被它嚼断绳子逃了出来,这才有了此时的情形。 在场的众人都带着长矛利箭,但这头鹿来的实在突然,他们的身手又因平日疏于练习而变得迟钝了,所以一时间便被这头鹿的出现搞得惊慌失措。 瞧着人们狼狈的模样,皇帝恼怒的对象顿时变了:“荒唐!这么多人难道连一头小鹿也拦不住吗?这的样子还打什么猎?都回去喝酒听曲算了!谁能制住这头鹿,寡人赏金百两!” 话音刚落,那头鹿便来到了陆羽的跟前。陆羽此行的目的是杀人报仇,不愿太过张扬。于是他便向旁一闪,打算把这个露脸的机会让给别人。 但他刚抬起一只脚,他身旁的李系便伸手在他的后背猛地一推,同时低喝道:“兄弟,上!拿了赏金我们去喝酒。” 陆羽一个没防备便被他推了出去,迎面撞向了那飞驰而来的雄鹿。 那锋利的鹿角已然近在咫尺,陆羽为了保命也只能出手了。 他手腕一翻,双掌在刹那间镀上了一层淡金之色。金光闪烁的五指呼啸着向前,抓向那雄鹿的鹿冠。 此时他施展的,是“胎藏界曼荼罗”中两门硬功之一的“金刚手”。原本陆羽对这门功夫不明就里,前段时间与阿宁研习合击技时通过与阿宁探讨,他才初窥门径。再加上昨夜一行以手指挡住他笔锋的硬功令他印象深刻,于是此时便下意识地使出了这门功夫。 刹那间,他的手掌便与雄鹿的鹿角接在了一处。伴着一声金铁交击般的响动,陆羽的五指紧紧地钳住了那两只鹿角,毫发未伤。 然而这头鹿前冲的势头却并未消减,它发出一声怒吼,便要顶着陆羽向前冲去。 但还没等它起步,陆羽便紧跟着使出了后手。他脚尖在地上一点,腰部向右一旋,使出了他的得意招式——碧螺春。 那头鹿的右前蹄刚好抬起,被陆羽这么一转顿时便歪向了一旁,横着砸到了地上,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 而陆羽则在它摔倒的前一刻放开了手,轻巧地向后一跃,站稳了脚跟。 他的姿势看上去很是潇洒,但就在落地的一瞬间,一股气血便涌上了他的咽喉。他赶忙运气调息,让这股气血顺了下去,这才没有当场喷血。 这自然是昨夜的内伤发作了。 而等他调息之后,周围的人们已然发出了雷鸣般的喝彩声,陆羽赶忙拱手致谢。 这时,他发现了杨洄的身影。他站在离他五丈远的地方,用力地拍着掌,脸上满是真诚的赞许。 瞧着他脸上的笑,陆羽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恨意。连忙转过头瞧向他处,避免被他看出端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十五章 亡命之徒无路 “好!”皇帝的声音将众人的喝彩声压了下去,“这位勇士,上前领赏!” 陆羽面前的人立刻如潮水般散开,给他让开了一条通向高台的路。见此事已躲不过去,陆羽便只好走上前来。 前行的过程中,他终于在靠近石台的位置找到了洛淼与王斓,但此时被皇帝盯着,他自然是不敢与两人说话。 来到了石台脚下,陆羽躬身一礼,朗声道:“微臣陆羽,参见陛下。” 皇帝微微一笑:“原来小陆你除了会煮茶以外,武艺还如此出众啊?看来让你做工部员外郎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了。” 这话一出,周围人的眼中立刻便喷出了嫉妒的火焰。皇帝这么说,显然是要给陆羽升官啊!冬猎还没开始陆羽便捡了这么大的一个便宜,旁人自然是眼热得很。 如今的陆羽也已经会说些漂亮话了,皇帝的话音刚落,他便高声应道:“都是陛下的神威震慑,那畜生才不敢妄动。有陛下在此,换了另一个对陛下忠心的臣子也是一样的!” “年纪轻轻的,哪里学的这么多溜须拍马?来,赐金!”皇帝先是故意摆出了恼怒的神情,然后又宽容的一笑,挥手吩咐內侍将一托盘的金元宝端到了陆羽的面前。 瞧着这一盘的金子,陆羽一时有些为难。皇帝赏赐的东西自然不敢不要,但要了之后放到哪里呢? 为难之际,他瞟到了在远处站岗的龙武军将士,于是他计上心头,躬身向皇帝再拜:“陛下,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说!”皇帝很是爽快地说。 “微臣得陛下夸赞,已是受宠若惊。若是再拿赏金,微臣可就受之有愧了。微臣恳请陛下,能否让微臣代替您将这些赏金分给今日站岗的将士,他们要一直在寒风里这样站着,实在是有些辛苦了!” “呵,还敢替朕赏人了?”黄帝如是说着,语气却没有半分不悦,“朕原本就给他们准备了赏钱,你这么一说,拿就拿你的这份钱赏给他们吧!” “多谢陛下!”陆羽躬身拜谢。 “多谢陛下!”周围的龙武军将士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喊。 这时,几个龙武军将士已经将陆羽放倒的那头鹿绑紧了四蹄抬了过来。为首的将士单膝跪地,向皇帝问道:“陛下,陆大人制服的这头鹿该如何处理?” 皇帝将目光转向陆羽:“小陆,鹿是你制住的。你说怎么办?” “全听陛下吩咐。”陆羽毫不犹豫地说。 皇帝被气笑了:“你师父智积禅师平日里不教你念佛,都教你人情世故了吧?蹴鞠踢得不错嘛,好,那就听我的,把这家伙抬下去,称重之后好生养着,这就算是小陆的第一只猎物了。” “多谢陛下。”陆羽立刻拜谢。那些龙武军将士则按照皇帝的吩咐,将鹿抬了下去。 等将士们退下之后,皇帝便大袖一挥,高声喝道:“诸位听好,从此刻起,今年的冬猎正式开始。出猎!” “诺!”众人齐声应了一句,而后便翻身上马,朝着猎场的深处奔去。 但在他们离开之前,大都特意来到陆羽的跟前,朝这位“新贵”打过招呼,才带马离去。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银青光禄大夫杨洄。 但却没有阿宁。 等旁人离开之后,王斓立刻凑了过来,一把挽住陆羽的胳膊,不满地道:“臭小子,你怎么一夜没回来?说!去哪儿鬼混了?” 陆羽皱起了眉,有些不耐烦地道:“鬼混什么?我有些急事要处理,所以才没回来。” 在王斓的身后,洛淼也悄然靠了过来。他一瞧见陆羽那有些苍白的脸色,脸上便显出了忧色:“贤弟,你脸色有些难看啊,要紧吗?” 陆羽知道他看出了自己身上有伤,为了让他不阻拦自己,赶忙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大哥你不用担心。”说着还强撑着摆出了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盯着他看了半天,洛淼才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好吧,那你自己小心。要不我还是跟你一道走吧?” 陆羽连连摇头:“大哥,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你一旦跟着我惹上什么麻烦,那可是国与国之间的大事啦!” 他说这句话之时,刻意用了轻快的语调,以便降低王斓的警觉。王斓果然没有觉出这里面的严重性,只是有些好奇地问:“你们说的都是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陆羽哈哈一笑:“男人的事,你就别问了。” 王斓“哼”了一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洛淼拍了拍手:“好啦好啦!旁人都走了,我们也该上路了吧?毕竟陛下已经下了旨,总不能空手站在这吧?” “对对对!快走快走!”陆羽赶忙顺坡下驴,一边将王斓推向她的那匹黄色的小马,一边朝着自己的那匹白马走去。 三人各自上了马,朝着众人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但刚走出广场,便有五六人策马从两旁的岩壁后绕了过来,将三人围在当中。为首者正是满脸铁青的杨晞,另外的几人陆羽都不认识,想来是杨家的拥趸。 杨晞选的地方很是巧妙,此处离皇帝所在的石台有些距离,却又在一堆龙武军将士的眼皮底下。石台上的贵人们看不到此地的情形,面前的龙武军将士却能看得清清楚楚。而将士们惧于杨家的势力,又不敢过来阻止。但杨晞若是出了事,他们就定会出手了。 瞧着面前的这位二世祖,陆羽顿时皱起了眉。这要是换个地方,他三招两式就能让对方爬不起来。但在这众目睽睽的嵩阳猎场中,他若是伤了国舅爷家的公子,还真不好交代。 于是他只好强压怒火,沉声道:“杨公子,你待如何?” 杨晞冷笑道:“陆大人,这做了官以后,说话也客气了是吧?当年在山后村,你可是威风得很啊!” “此地若是山后村,我会比当年更威风的。”陆羽寸步不退地顶了回去。 “我们不说这个,”杨晞抬手示意止住话题,“我在这拦住陆大人,就是想跟你打个赌而已。” “我要是不打呢?”陆羽冷冷地说。 杨晞哼了一声,没有回话。 陆羽沉默了许久,然后才吐出了三个字:“什么赌?” “我们来比谁打来的猎物多,输的人要当众给赢的人磕三个响头,你敢赌吗?”杨晞双目喷火地说道。 “我能不赌么?”陆羽冷笑一声,“赌了!让开吧!” “好,陆大人快人快语,那我们就冬猎结束时见了。”说完,杨晞便一转马头,让开了通往猎场深处的路。 他这一走,其余几人自然也就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离开,陆羽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今天的波折已经够多了,他可不想再添上这么一笔麻烦。 但王斓却是满脸的不忿之色:“他是谁啊?干嘛跟他客气?” “斓妹,这人是国舅杨国忠的公子。打了他容易,善后就难了。就算是你,回家后也会被岳父大人责罚的吧?”洛淼耐心地解释道。 “这样啊,那还是忍忍吧,我可不想被爹骂。”王斓讪讪地道。 说着,三人一提缰绳,策马向前奔去。 沿着山路走出一里远,三人便到了一片地势较缓的开阔地。 嵩阳猎场的地图陆羽已烂熟于胸。从这里再往前,便有许多条岔路,所以他打算在这里找机会将两人甩下,然后便设法寻找杨洄。 然而他们出发的实在太晚了,其余的人都已经通过了此处。特意投放在此地的飞禽走兽也都被人们随手猎杀,再无一物。 空荡荡的雪地上只剩下满地的箭矢,以及捡着它们的士兵。 这样一来,陆羽便没有借口将两人甩开了。而他也知道,不在此地将两人甩开,就很难进行下一步行动了。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道白影突然在他的眼前闪过,像一团雪球般滚了出去。他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毛绒绒的煞是可爱。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小狐狸还扭过头用黑溜溜的眼睛望了他一眼,然后才再度像雪球一样滚了出去。 “你可真是我的救星啊!”陆羽在心中暗喜,一提缰绳便满脸兴奋地追了上去。 原本他还有些担心那狐狸的速度太慢,一下子就会被追上。但没想到他这一追,狐狸立刻加速,宛若一道白光般向前飞驰。 这下陆羽再也不用费心找什么机会了。他夹紧马腹将速度提到极致,不多时便将王斓和她的短腿小马甩到了身后。 洛淼若是真想追他,他自然是逃不掉。但他已多次拒绝洛淼援手的提议,于是洛淼这次便没有再追上来。 身旁已经没了人影,但狐狸却还没有被赶上。 瞧着那毛绒绒的小东西,陆羽顿时生出一股好胜之心,连连挥动马鞭,试图追上它。 随着他的再次加速,他与狐狸之间的距离渐渐地缩短了。眼见着那雪球般的东西就在眼前,陆羽忍不住俯下身来,探手朝着狐狸的后背抓去。 但就在他的手触到狐狸的前一刻,一只素白的手掌突然闪进了陆羽的眼中,拦在了他手掌之前。 而后,那只手掌很是随意地向上一挥,击中了陆羽的手臂。陆羽顿时觉得一股沛然无匹的力道从手臂上传来,他在刹那间便被这股力道掀离了马背,甩到了半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十六章 捕蝉螳螂遇雀 一招之下,陆羽的脏腑再度被牵动。他只觉胸中剧痛,忍不住张口喷出一道血箭。 血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星星点点地落到了地上。陆羽也随之跌落在地,趴在雪地中连连咳嗽,咳出的血沫溅满了前胸。 一边咳嗽,陆羽一边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正站在他那匹白马的身旁,手臂还保持着将他甩飞的动作。他那匹白马似乎被吓呆了,四条腿一个劲儿地打颤,连个响鼻都不敢打。而那只雪球似的小狐狸,则乖乖地坐在那人的肩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那人用青纱遮着半张脸,但陆羽还是一眼认出了她的身份。她正是那曾与徐怀秋围杀过一行,又在大雁塔救过陆羽一次的程华。 陆羽赶忙试着止住咳嗽,想要问问程华出手的原因。这位前辈虽然没给过他好脸色,又明显不属于李静忠的阵营。但她却从未真正对陆羽下过杀手,所以陆羽很想知道,她此时出手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没等他止住咳嗽,程华便开口了。 “你受了内伤?”说着程华的手向前探了探,似乎想要拉他起来。但最终,那只手还是缩了回去。程华恢复了直立的姿势,冷漠地看着他。 此时陆羽也终于止住了咳嗽,他咽下一口腥咸的血沫,强笑道:“是啊,要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不经打,叫前辈看了这么个笑话。” 程华立起了双眉:“受了伤就赶紧滚回去养伤,来这嵩阳猎场凑什么热闹?” 陆羽摇晃着站起身,摇摇头道:“不行,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所以不能离开。” “在皇帝面前猎了那么大一头鹿,还不够你炫耀的吗?”程华冷冷地道。 “那种事根本无所谓,我要做的另有他事。”陆羽苦笑道。 程华皱起了双眉:“还想做别的?难不成是要杀人?” 陆羽被她的话惊得愣了片刻,然后坦然地点了点头:“没错,我的确是要杀人。” “该不会是那个过气的驸马杨洄吧?”程华的语气很是随意,目光却亮了起来。 “就是他。”陆羽点了点头。 “原来是个为父报仇的孝子啊!”程华冷笑了一声,“但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就算身上没伤也未必杀的了他,现在都这副模样了,还想动手?” “晚辈自有计划。”陆羽目光灼灼地道。 程华“哼”了一声:“自有计划?那你的计划里有没有考虑到有人要杀你的情况呢?” 陆羽瞪大了眼睛:“前辈,一行前辈也对我说过相似的话,您是不是知道什么?能否告知晚辈?” 话音刚落,程华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居然反过来问我,那我要是说,想杀你的人就是我呢?” 说着,一道灿银色光芒从程华的袖中探出,笔直地架在了陆羽的脖颈上。与此同时,滔天的杀气从程华身上炸裂开来,宛若实质般将陆羽笼罩在内。 那只白狐狸紧紧地抓住程华的肩头,吓得瑟瑟发抖。而陆羽的那匹白马,干脆四蹄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而这道杀气的主要目标,却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毫无惧色。 程华身上的杀气在瞬间消散了。她收回了剑刃,有些诧异地问:“你不怕死?” “前辈所想杀我,怕有什么用呢?”陆羽淡然地道,“再说前辈若是自己想杀我,之前又何必救我?所以即便您现在想杀我,也是别人的主意,那么一切就还有商量的余地嘛!” “好一副伶牙俐齿!”程华赞道,但转眼间她的神情便恢复了冰冷,“可我最讨厌的就是伶牙俐齿,快告诉我,一行是不是与你一同来了此地?说完就可以滚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啊,”陆羽装作无知地道,“原本说好的是他与我一同前来,但我从今早开始就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究竟来了没有。” “是吗?”程华的神情有些怀疑。 “当然,我怎么敢骗前辈您?”陆羽一脸的信誓旦旦。 “哼,我谅你也不敢。”程华瞪了他一眼,而后厉声道:“现在赶紧滚!滚出这个猎场!” 陆羽已经拿准对方不会杀他,自然不会乖乖听话。于是他微笑着摇摇头:“前辈,我说过了。我还有事未完,所以是不会走的。” “你……你是吃准了我不会杀你是吧?”程华的眉眼间再度带上了怒色。 陆羽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最终程华一甩袍袖,转身飘然而去。 等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陆羽才长出了一口气,原本绷直的腰背也放松了下来。 尽管陆羽猜测程华不会杀他,但面对着这样一个高手,谁又敢真正放松?况且程华不会杀自己也只是陆羽的猜测,万一他猜错了呢? 不过之前在程华杀气下的无惧却不是装的,原因正如陆羽所说:“怕有什么用呢?” 瞧着程华远去的方向,陆羽忍不住更仔细地思考起程华对自己的态度来。程华再一次的放手让陆羽更加确信,这位前辈是不会杀他的。但究竟为什么呢?这点陆羽就想不明白了。 在她与徐怀秋围攻一行时,一行曾说过他们两人分属杨家和太子府。但若是如此,那为太子效力的程华又怎会对他手下留情? 这个问题陆羽问过程元振,但他也表示对这个问题一无所知。 站在原地想了片刻,陆羽摇摇头放弃了这个问题。他迈步走回自己那匹马的身旁,抓着缰绳将它拉了起来。 “没用的东西,胆子跑哪儿去了?”陆羽一边骂着,一边用力掸掉马鞍上沾的雪。 杨晞找他打赌的事陆羽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杨洄的踪迹,执行计划。 他并没有在杨洄身上留下记号,但他有别的办法,那就是猎场地图。 根据地图所示,猎场的岔路虽多,但最终都会汇聚到一块谷地。杨洄卖力地巴结高力士才要到了冬猎请柬,自然是要趁机好好表现一下。所以他一定会到达那里。 谷地的尽头是一条通往深山的小径,那个地方便是由王岩的部下负责看守的。等到杨洄抵达那里之时,那些士兵便会在王岩的调派下暂时离开。 路口没人把守,没有地图的杨洄便很容易以为还可以继续向前。而他又想多打些猎物在皇帝面前邀功,所以十有八九便会继续向前。只要他从那里走进去,陆羽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动手了。 所以陆羽不用管别的,只要先赶到那块谷地守株待兔就行了。 于是他翻身上马,用力一拍马背,向那谷地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在猎场的另一条岔路上,史朝义正跟在安庆宗的马后缓步前行着。 陆羽在皇帝面前徒手伏鹿的情形他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却没有上前与陆羽打招呼。因为今日,他也不想让旁人注意到自己。 他的目的也是杀人,而要杀的对象,就在他前方五步远的地方。 史朝义的计划没有陆羽的那么复杂,他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杀掉安庆宗,然后再趁乱逃走而已。 他并不怕有人会来查这件事,因为安庆宗一死,安禄山立刻会借机起事,才不会管他这个儿子是怎么死的呢。 到时候战事一起,谁还能顾得上他呢?他只要再找机会接走自己的妻子,就能安稳地过日子了。他已经计划好,到时候就在江南偏僻的地方弄块田,男耕女织,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现在,两人的周围便已没了旁人,史朝义随时都可以动手了。 但他有些下不去手,因为这位安公子虽说平日里喜欢摆架子,但还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在战场上史朝义杀伐果决,但此时他却犹豫了。思索再三,他决定等走到前面转弯的地方再动手,那里能将前方的谷地一览无余,倒也算是块景色秀美的埋骨之地了。 打定了主意,史朝义的眼中透出了杀意。他将手缓缓地移到腰间的剑柄上,准备好了出手。 但就在这时,安庆宗猛地一提缰绳,加速冲了出去。 史朝义心中一惊:“难道他已然察觉了?”但就听安庆宗高喊道:“有只野鸡!超义,快帮我追!” 听了这话,史朝义才放下心来。赶忙跟着加速,向安庆宗追了过去。 转眼之间,两人 便跑过了前方的谷地。史朝义的计划泡汤了,但好在附近依旧没有旁人,于是他开始搜索下一个适合动手的地方。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尖锐的风声突然从他的右侧响起,直扑他的咽喉。 史朝义赶忙向左一扑,闪电般地俯下了身。 战场上练就的警觉性让他避开了这夺命的一箭,但他这一下用力过猛,胯下的马难以承受,顿时向左倒了下去。 危急关头,史朝义只能甩脱了马镫,纵身向后一跃,站到了地上。 他的那匹马重重地摔倒在地,发出一声凄惨的嘶鸣。 而在他周围,已经围上了十余个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他们骑在马背上,目光冷漠地看着史朝义,宛若在看一个死人。 他们正是安禄山养出来的,那些如今只听安庆宗一人命令的杀人机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十七章 安史兄弟阋墙 瞧着这样的阵势,史朝义顿时心中一寒。但还是尽力摆出一副茫然的样子,向安庆宗问道:“公子,这是何意啊?” 安庆宗冷笑了一声:“朝义,明人不说暗话。我刚才若是慢上片刻,就该被你一剑斩于马下了吧?” “安公子说的哪里话?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史朝义依旧装糊涂。 “实话跟你说吧,我弟弟身边早就被我布下了眼线,”没有理会史朝义的强辩,安庆宗自顾自地说着,“你信不信,他派黑一送给你的那封信,我可以背给你听的。”接着,他当真开始背起了那封信的内容。 这一次,史朝义再也演不下去了。等到安庆宗背完了那封信,他便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地道:“公子,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妻子而已。” “那我呢?我只是想活下去!”安庆宗怒吼道。 史朝义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公子您说得对,我为了我的家人要杀您,已经是自私的做法了,还给自己找什么托词呢?不过您杀了我以后,可别对二公子掉以轻心,为了杀您他可是会无所不用其极的。” “这个不用你废话,”安庆宗大手一挥,“说不定这个时候,我那二弟已经先你一步去阎王那里报到了!” “您安排了对二公子的刺杀?”史朝义惊得瞪大了眼睛。在他的心目中,这位大公子虽说蛮横霸道,但对付人的手段却从来算不上狠辣,他父亲安禄山就常说他“妇人之仁”。 但就是这位妇人之仁的大公子,如今却满脸杀气地说要杀掉自己的亲兄弟,究竟是兄弟的背叛伤了他的心呢?还是他之前一直都在演戏呢? 沉默了许久,史朝义才终于释然地叹道:“公子果然是安将军的儿子啊,是做大事的人。给我个痛快吧。”说着,他闭起了双眼,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若是一对一,这些护卫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现在对方十倍于他,他已经毫无取胜之机。而他的马又摔断了腿,想要逃走也是妄想。 于是史朝义便放弃了抵抗。他觉得安庆宗说得对,在场的人都只是为了看似卑微却又艰难的愿望坚持着,总要有人死,既然对方棋高一着,那自己就认了吧。 安庆宗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他猛地一挥手:“动手!” 话音未落,十几柄雪亮的长刀便铮然出鞘,在空中交织成一张灿银的刀网,尽数朝着史朝义斩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史朝义的身后突然亮起了一道水蓝色的光彩。那光彩似真似幻,如一层轻纱般裹住了史朝义的身体。 这光影看上去不堪一击,但那些新发于硎的刀刃刚与之相触,便伴着一声声清脆的响动脆裂成数段,接着被反震之力抛入空中,如天女散出的银花。 刀刃的碎片纷纷落地,蓝色的光影也悄然消散。安庆宗的护卫们纷纷将断刃举到胸前,将目光投向了史朝义的身后。 在那里,面带笑意的洛淼正端坐在马上,手中水波般的龙啸刀斜指向前,遥遥地指向安庆宗。 他胯下那匹高大的白马轻轻地打着响鼻,慢悠悠地在原地踱步,显得很是随意。 “叶护殿下,”安庆宗的双眸微微一缩,“怎么?我们家的家务事,您想来管上一管?” 洛淼收敛起了笑意:“安公子此言差矣,史将军可是陛下下旨赐封的朝廷命官。公子想要他的命,怎么会是家务事?” “殿下是执意与我为难了?”安庆宗的脸冷了起来。 “如果公子执意要杀史将军,那么就当做是如此吧。”洛淼不卑不亢地说道。 “好,好,好。”安庆宗连说了三个好字,而后陡然伸手指向洛淼,“那就先杀他!” 刹那间,一道道黑色的身影从马背上高高跃起,如一匹匹择人而噬的恶狼般凌空扑落。无数道夺命的寒光从他们的手弩中射出,宛若瓢泼大雨,朝着洛淼当头洒落。 而洛淼则手腕轻振,水蓝色的刀光荡起一道道涟漪,又如星辰的轨迹,自下而上地迎向了那万千寒光…… 此时此刻,范阳城安府的家丁与侍女,脸上尽数笼上了一层阴云。自从前不久在与契丹的战争中战败之后,这座府的主人便没有笑过。他心情不好,下人们便要遭殃了。这两个多月以来,但凡下人们出了一丁点差错,便会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而今天,这位三镇节度使在与契丹作战时受的伤又恶化了。一听到这个消息,府中下人们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多生几双眼睛,多长几只耳朵,这样就能少些出差错的可能。 整个府中,似乎只有一个人例外。那是个弱冠之年的男子,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模样虽不是特别英俊,但也称得上精干。 比起长安与洛阳,范阳显然更冷。但他却只穿了身青色的短袄,并且毫无畏寒之意。他在府门前下了马,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悠闲地晃荡回了自己的卧房,一路上还不忘跟见到的每个人都打了招呼。 但他刚一落座,门外便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同时响起的还有焦急的呼喊:“公子,我是黑一,有要事禀报。” 男子的双眉向内一蹙,但随即又舒展开来:“黑一啊,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他的话刚一出口,门外的黑一便推门而入。将门关紧之后,他便急匆匆地来到了男子的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刚接到飞鸽传书,大公子似乎已经有所察觉了。” 不用说,这个男子便是安禄山的次子安庆绪了。 听了黑一的话,安庆绪反问了一句:“哦?何以见得?”他的语气淡然自若,似乎黑一要说的事情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一般。 “据长安城的眼线回报,大公子前往洛阳时,他的护卫们也都暗地里跟了过去。”黑一沉声道。 “这又能说明什么?”安庆绪微微一笑,“我大哥武功尽失,就算每天勤练,也不过才两月有余。这样的情况下他谨慎些,不也很正常吗?” “可是……”黑一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挤出一句,“公子,您就对史公子这么有信心吗?” 安庆绪摇了摇头:“不是我对他有信心,而是就算他失败了也没什么啊。我家老爹说我哥妇人之仁,其实史朝义才真的是妇人之仁,我们只要把他老婆扣在手里,他宁可自己死也不会泄漏我们半句的。” “没错,史公子确实是这样的人。”黑一点了点头,目光的深处却透出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向往。 “诶,说到这儿,黑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安庆绪用手指敲着桌面说道。 “一切如常。”黑一沉声应道。 “好,那没什么事你就下去歇着吧。”说完,安庆绪用力地拍起了桌案,似乎在敲击着战鼓。和着这响亮的节拍,安庆绪高声唱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一见安庆绪唱起了曹孟德的《短歌行》,黑一就知道他一定又开始思考天下、人生之类的大问题了。而安庆绪说过,他思考大问题的时候,最讨厌别人在一旁打扰。 于是黑一只好躬身施了一礼,转身退了下去。 安庆绪最崇拜的历史人物,就是曹孟德。最早的时候,他是从说书先生的嘴里听到的这个的名字。然后,他便被这位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深深地折服了。《三国志》中的《武帝纪》他看了不知多少遍,每次看都会不停地想:“若是我与魏武易地而处,我能不能也像他一般成就霸业呢?” 越想,他越不确定,而越不确定,他就越崇拜曹操。曹操写的每一首诗,他都能倒背如流。渐渐地,他也习惯一边唱着曹操的诗,一边思考问题。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门口又响起了一连串的敲门声。 安庆绪顿时皱起了眉:“黑一,怎么又回来了?还有什么事?” 然而门外响起的,却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二、二公子,我是老张,我来是给您传个信儿,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我爹?”安庆绪双眉一挑,“好了我知道了,告诉他我收拾下就过去。” “是。”老张应了一句,声音就此消失。 安庆绪则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打开门,冲着空荡荡的小院喊了声:“来人,给我上杯水!”然后也不等人回应,便径自走回了屋中,做回了垫着棉垫的椅子里。 不多时,便有一个侍女从一旁的厢房走出,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进了门,来到了安庆绪的面前,将托盘中的水杯放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公子请用。”侍女轻声说道。 安庆绪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是小梅啊,最近天冷了,发给你们的衣服够暖吗?” “很暖的,谢谢公子。”小梅低着头,很是羞涩地应道。 “日子过得还算自在吧?没人欺负你吧?”安庆绪继续问道。 小梅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摇着头。 “那我呢?我有没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让大家怨恨了呢?”安庆绪将身子向前探了探,微仰着头去看小梅的脸。 小梅的头低得更厉害了,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道:“没有,公子一向体贴我们,什么事情都为我们想得很周到了。” “是吗?”安庆绪收回了身子,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那为什么,你还会在这杯水里面给我下毒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十八章 噬主图穷匕见 侍女小梅的身子瞬间僵在了那里,一动也不会动了。 下一刻,她猛地尖叫一声,纵身朝着安庆绪的胸口扑了过去。她的袖口闪烁着一点萤火般的银光,那是一柄三寸许的小刀,锋利的刀尖直指安庆绪的心房。 然而安庆绪自幼习武,在已有了防备的情况下,又怎会被这样的招式击中? 他手臂一抬,便抓住了小梅的手腕,顺势一拧,使她的右臂脱臼,软软地垂了下来。 小梅痛呼一声,但却没有就此停止。她左手向前一挥,握着一柄同样的小刀继续向安庆绪刺去。 安庆绪的脸上显出了怒容,他随手一挥,正中小梅的手肘。伴着骇人的清脆声响,小梅再次发出一声惨叫。这一次,她的胳膊直接被安庆绪用内力震断了。 又是两道相似的骨骼碎裂声响起,安庆绪抬脚向着小梅的双腿依次踢出,将她的两条腿也折断了。 嘴里发出一声悠长的惨叫,小梅“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趴在了安庆绪的面前。 瞧着她四肢扭曲的凄惨模样,安庆绪脸上的怒容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惑与不解。 “我想起来了,”安庆绪缓慢地说道,“我哥去长安前的那几天,你曾经和其他几个侍女一起去帮他整理过行李。” “但是为什么呢?”安庆绪脸上的迷惑之色更浓了,“那不过才几天的光景,你可是从五岁起,就在我身边伺候着啊!安庆宗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小梅抬起头,露出一丝凄凉的笑:“公子,大公子没给我什么好处?他只是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爱。” 说着,这个平日里以害羞著称的少女眼中亮起了耀眼的光芒,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我爱大公子,所以虽然公子您对我很好,但若是您想杀大公子,那您就是我的仇人了!” “爱?”安庆绪更迷茫了,“他哪里值得被爱?瞧他那副脑满肠肥的样子,再瞧他那身稀松平常的武功,还有他那四六不通的文采!你爱他?为什么不爱我呢?我哪里还比不上他吗?” 说这话时,安庆绪的神情里没有丝毫的恼怒,只有越来越深的不解。他并不是真的在乎小梅爱不爱自己,他只是想知道问题的答案本身。 小梅笑着摇了摇头:“公子,就是因为你样样都比大公子强,所以我才不会爱你啊!” “哦?为什么?”安庆绪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 “您样样都好,那么在您的身边,我又有什么用呢?像您说的,大公子有很多的缺点,但就是因为有了这些缺点,他才需要我,我也才能觉得自己活的有价值。这样的价值,是您永远也给不了我的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安庆绪笑了,笑容里满是嘲讽,“还真有这种需要觉得自己有价值才能活下去的人啊!不过你现在失败了,你的价值又在哪里呢?” “至少能让大公子知道,想要对付您,需要更强的人来啊。”小梅释然地笑了笑,“公子,杀了我吧,我的确是背叛了您,这点我无话可说。” 安庆绪摇摇头:“我不但不会杀你,我还会让你活的更有价值。” 小梅的脸上显出了迷惘之色。 “我会把你买到青楼去,那里的每位客人都需要你,这样一来,你不就每天都能活的有价值了吗?”说着,安庆绪低喝一声:“黑三!” 一道狭长的身影顿时如幽灵般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快得让人看不出他是从何而来。 “去把她买到青楼里吧,卖的钱就归你了。”安庆绪用下巴指了指伏倒在地的小梅。 “是!”黑三应了一声,上前用手揽住小梅的腰身,将她扛上了肩头,接着便向外走去。 此时,小梅才反应过来迎接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命运。她瞪着安庆绪,眼中透出深切的怨毒,嘴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不过没多久,那呜咽声便再也听不见了。 瞧着那空荡荡的门口,安庆绪沉默了片刻,然后有些突兀地问道:“黑四,你会为了让自己活的有价值而不顾性命吗?” 沉默的声音从他背后的阴影中响起:“不会,不过小舞可能会。” “黑舞吗?”安庆绪笑着摇了摇头:“女人啊!果然是一群不可理喻的动物啊!” 说完,他起身走出了房门:“走!去看看我爹叫我作甚!” 与长安城的皇亲国戚们相比,安府的面积并不大。然而府中的建筑却是颇有讲究,那假山、水池、花圃……一件件事物组合在一起,便是一座内藏玄机的阵势,不明就里的人若是胡乱地走,很可能便会把自己困在其中。 三镇节度使安禄山,此人是忠是奸众说纷纭。然而谁也无法否定,在领兵打仗上,安禄山的确配得上“名将”二字。 在假山与水池的环绕中,安庆绪七弯八拐地走了约一刻钟,便瞧见了府中的正堂。 瞧见正堂的那一刻,他顿时心中一凛:正堂的周围站着无数披坚执锐的士兵,将正堂的每一扇门、窗都堵得密不透风。 安禄山平时自然也是有护卫的,但那就跟安庆绪身旁的黑三黑四一般,都是隐身在暗处,人数也仅有几个。像今天这样的阵势,安庆绪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公子,还进去吗?”黑四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阴影中传出。 安庆绪想了想,然后说道:“去!当然得去!我爹的势力有多大我比谁都了解,若这阵势真是用来对付我的,我就算今天不去,终究也是躲不过去的。”说完,他便迈开大步,朝着正堂走去。 守在门口的两名士兵面无表情地向旁一闪,给他让开了路。安庆绪双手一推房门,步入了正堂之中。 堂中他能瞧见的,共有三个人。 坐在主位的,自然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安庆绪的父亲安禄山。他像一座肉山般堆在那里,头上缠着绷带,脸色铁青。 他的左手边,做的是一个身穿猎装的中年人。那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似乎是刚刚抵达此处。他长了副络腮胡子,但眉宇间却又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儒雅之气。 这人正是安禄山的副手,史朝义的父亲史思明。 而剩下的那人,便是站在安禄山背后的随身侍从李猪儿了。 瞧见史思明到场,安庆绪的心顿时一沉。他知道,自己今天恐怕是难逃一劫了。但他还是勉强保持镇静,朝着安禄山与史思明先后施礼,朗声说道:“见过父亲大人,见过史叔父。不知父亲大人叫我来,有什么吩咐啊?” 安禄山猛地一拍桌子,气得须发乱颤:“还好意思问我?老张!把人带上来!” 话音未落,一名中年男子便推搡着一个青年男子走了上来。那青年男子的衣衫已经变得千疮百孔,脸上也满是伤痕。瞧那模样,不正是刚从安庆绪那里离开没多久的黑一吗? 一边被人推搡着,黑一一边高喊:“大人,您弄错了。公子怎么可能谋害二公子呢?你一定是弄错了!” “够了,”安庆绪冲着他摇了摇头,“事情我父亲想必都已清楚,不用再替我遮掩了。” 安禄山哼了一声:“狗东西,连自己的亲生哥哥都能加害!不过倒还算硬气。” “父亲大人,兄长不是也安排刺客杀我了吗?我刚刚可也是险些丧命啊!”安庆绪不服气地说道。 “若是那么容易就被杀,那你活着对我也没什么用处。”安禄山不为所动。 “是吗?”安庆绪微笑道,“那如果兄长这么容易就被我杀了,是不是也能说明他是个废物,没什么用呢!” 安庆绪本想用这话来表达安禄山的厚此薄彼,但没想到安禄山瞪圆了双眼,毫不迟疑地道:“不错,他要是就这么死了,那就说明他也没什么用处!那么死也就死了!” 一听这话,安庆绪顿时松了口气。但就听安禄山接着说道:“我安家不需要废物,却也不需要连自己同胞兄弟都能屠戮的怪物!我把话放在这儿,你哥哥没事,一切好说。若是你哥哥死了,你也跟着他陪葬吧!” “好!”安庆绪淡然地应道。 而后,堂中便沉默了下来,再无一人开口。一旁的史思明皱着眉等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安大哥,这是您的家务事啊!您自行处理就好,何必还要特意把我叫来呢?” “家务事吗?”安禄山将目光转向了史思明:“兄弟,我这个逆子是出谋划策之人,在南边负责执行的,可是你的儿子,史朝义史将军啊!” “什么?”史思明惊得跳了起来,“那个畜生怎么敢?” 安禄山冲着他挥了挥手:“兄弟,坐下坐下。也不能全怪你儿子,是我这个逆子派人监视了你的儿媳,拿她当人质,你儿子才答应替他办此事的。” 史思明沉默了片刻,然后坚决地摇摇头:“即便如此,也不能放过这个畜生。若是大公子真的有什么闪失,那,那……” 盯着他看了许久,安禄山的眼中终于露出了释然的光芒。他探身拍了拍史思明的肩头:“兄弟,说实话,原来我一直怀疑此事也有你的参与。但现在看来,你的确是不知。这就好说了,若是庆宗无恙,那么此事便大事化小,你在家里把孩子教训一下就好。不过若是庆宗在自保之时伤了你儿子,却也怪不得谁,你说是吧?” “安大哥说得对!”史思明连连点头。 安禄山哈哈一笑:“如此甚好!外面的人,都散了吧!” “是!”士兵们整齐划一的回应声传了进来,紧跟着便有响亮的脚步声响起。没多久,外面的士兵便尽数离开了。 安庆绪此时也明白了:那些士兵根本不是为了对付他,而是为了对付史思明。 士兵们已尽数离去,安禄山便将目光转向了跪倒在地的黑一,叹息道:“真是个忠心的奴才。但你搞错效忠对象啦!只要我还没死,这座府里就只能有一个主人、老张,把他杀了!” “是!”押解黑一过来的中年人应了一声,伸手便从腰间撤出了雪亮的长刀。 然而下一刻,那宛若长虹般的刀光,竟笔直地斩向了安禄山的胸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十九章 生死翻覆之间 水色刀光一闪,那铺天盖地的弩箭便叮当作响地坠到地上,埋进了积雪之中。 但安庆宗的护卫们却没有就此退却,一连串的金铁声响起,尺余长的钢钩从他们每人的手腕处弹出,如一只只锋利的狼爪,朝洛淼当头落下。 洛淼左手在马鞍上轻轻一按,身体如苍鹰般腾空而起,握着长刀的手横向一挥,斩出一道纤细如发的水色刀光。 那些钢钩与刀光一触,刹那间便断为两截。 紧接着,刀光又横扫而来,如一条粗长的皮鞭般抽到那些护卫的身上。 一道道黑影在瞬间倒飞而出,重重地摔倒地上,一边翻滚着,一边发出宛若野兽吃痛的声响。 他们的嗓子都被毁了,所以发出的声音也极低,混在四周的风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但即便如此,坐在马上的安庆宗却也显出了惊惶之色。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他的这些部下有多么不像人,他们不仅没有人的感情,痛觉也比常人要差得多。即便是手臂被折断,他们也可以一声不吭。而像现在这样叫出声来,说明他们的伤势已经极其严重了。 而洛淼的这一击,用的不过是刀身而已。若用的是刀刃,这些人此时都该被斩为两段了。 安庆宗原本以为,洛淼固然武艺超群,但毕竟年纪尚浅,比那些话!”说着挥了挥手,让两旁的士兵闪开了通道。 陆羽纵马上前,来到了王岩的身旁。两人并肩而行,跨越了那对旁人来说是禁区的谷口,踏上了通往深山的小径。 走出去没多久,两人便到了一处岔路口,王岩带头向右一转,又转了几个弯,便看见了一座简易的木屋。 木屋前的空地上拴着许多匹马,门口点着堆烧得正旺的木柴,几个十六七岁的小卒正蹲在那里烤着火。 见王岩策马归来,那几个小卒连忙站起身,拱手施礼道:“见过将军!” 王岩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这一天都“见过”多少次?烤你们的火去吧,主意别把房子烧了就行。” “是!”小卒们应了一声,便蹲下身继续烤起了火。 王岩与陆羽两人在门前下了马,将马栓到了木桩上,便径直越过这些小卒,进了房门。 “大人请坐!”王岩伸手指了指铺在地上的棉垫。 屋子正中摆着个火盆,棉垫就在火盆的旁边。 “说正事吧,”两人落座后,陆羽直截了当地说,“在我之前,有人到过吗?” “没有!我特意让人留心了。”王岩肯定地应道。 “好!”陆羽点了点头,“那赶紧找个亲信来,我跟他描述下我要找的人。记住,一定要是最可靠的亲信。” “知道了。”王岩沉声应道,接着他将头转向了门外,“小溆!小溆!进来!” “得令!”门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一个瘦小的少年随即推门而入。 陆羽一见这少年的模样,眼中便是一亮。少年模样很是清秀,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而令陆羽惊奇的是,他居然没有丝毫见过他的印象。 按时间来看,少年之前只可能是那几个烤火的小卒之一。陆羽从他身边经过,居然没留下一点他的印象。这不能算是巧合,而应该算是这少年的天赋。 有相同本事的人,陆羽只知道李静忠的那些部下。但他们长相本就平凡至极,又经过李静忠的特殊训练,这才能有这样的能力。 但面前的这个少年,长相既不平庸,又没经过训练。能让陆羽把他彻底忘记,就只能说他有远超常人的天赋了。 让人忽视他的天赋。 “小哥怎么称呼?”陆羽笑着问。 “在下裴溆,见过大人。” “能麻烦你个事吗?”陆羽恳切地说道。 “这个……”裴溆将目光转向王岩。 王岩毫不犹豫地道:“听陆大人的。” “是!”裴溆重新瞧向了陆羽,“陆大人请吩咐。” 陆羽点点头,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杨洄的画像,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你骑马到山谷十里外的地方守着,一旦发现这个人往这边来,立刻回来告诉我们!”接着,他又将杨洄今天的打扮向裴溆描述了一下。 认真地听完陆羽的话,裴溆点了点头:“交给我吧,大人!” “记住,此事不许对任何人讲!”王岩声色俱厉地说道。 “是!”裴溆应了一声便转身出了门,马蹄远去的声音也随后响起。 盯着门板看了片刻,陆羽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他可靠吗?” “放心吧大人,他可是我最信任的部下。若是他也不可靠,那就没有可靠的人了。”王岩拍着胸脯说道。 “更何况……今天夜里他就要离开洛阳了。”王岩得意地说。 陆羽误解了他的意思:“你不是说他可靠吗?那怎么还要灭口?” 王岩连连摆手:“大人此言差矣!我说的离开,就只是离开而已。这小子因为家里给他娶的媳妇比他大了两岁,心里不满就跑出来了,他爹还是个县丞呢!这不,在我手底下待了几天,觉得还是家里好,就打算回家了。” “比他大两岁有什么不好?难不成娶个女儿?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陆羽露出了一丝笑意。 “也不见得吧……”王岩思索着说道,“我倒是觉得,我们每个人都有倔的时候,明明是挺好的东西,别人塞给你你还不要,若这样就算是不懂事的话,那大概天底下没几个懂事的人了吧?” 陆羽一愣,随即想到了他自己拒绝杨国忠之事:与杨国忠合作,将来做一个名副其实的皇帝,任谁看都是件天大的好事吧?可他偏偏拒绝了,这么说来,在杨国忠的眼中,他也一定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吧? 还有李静忠、程元振,甚至程华,他们恐怕也都是这么想的吧? 这时,他们的背后突然轻轻一响,带着寒意的风随即涌入。 窗子被推开了! 两人惊得跳起身来,转身朝着背后的窗口摆出了戒备的姿势。等看清了来者的模样后,两人便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显出了一副虚惊一场的神情。 瞧着他们的模样,刚刚翻窗而入的阿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但转瞬间,阿宁的笑意便消失不见。她神色凝重地看向陆羽,沉声道:“你受伤了?” “嗯,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陆羽知道自己的内伤瞒不过对方的眼睛,便老实地承认了。 “什么没有大碍?让我瞧瞧!”说着,阿宁不由分说地扯过陆羽的手,手指搭上了他的脉门。 顷刻间,阿宁的眼中便喷出火来:“你这也叫没有大碍?这样的伤,得在鬼门关走了几造啊?不行!今天的行动,必须取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二十章 鲦鱼相濡以沫 瞧着阿宁怒气冲天的模样,陆羽一时间沉默了,屋子里只剩下火盆里木炭燃烧发出的“噼啪”响声。 良久,陆羽才抬起头,用极其平静的目光看向阿宁:“阿宁,昨夜我体内的毒丹发作了。” “什么?那今天的行动更要取消了!”阿宁的脸上显出了焦急之色,“之前阿翁不是说能撑一阵子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发作了?你是怎么压制住它的?” 这些连珠炮般的问题,陆羽一个也没理会。他依旧平静地看着阿宁,轻声道:“就是因为昨夜毒丹发作了,我今天才更想要试试。大家都说李太白先生很好找,可是我们已经在洛阳打听了一个月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这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呢?说句丧气的话,万一一直都找不到他呢?” “你……”阿宁听他说出如此不吉利的话,气得张口便要骂他,但瞧见他那平静的目光后,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僵持了半晌,阿宁气呼呼地一甩衣袖,没好气地说:“怎么?你是觉得自己命在旦夕了,所以想在死之前为父报仇?” 陆羽摇了摇头:“那倒也不至于,我只是觉得前途未卜,现在能做的事情最好马上去做的好。这次若是放弃,下次再有机会,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说的倒是好听,”阿宁斜瞥着他,“就你现在这伤势,能跟人动几招?三招?还是五招?要是出个十几招,都不用对方还手,你自己就吐血倒地了吧?” “可是三五招就够了啊,”陆羽坦然道,“我们得合击一招就能破了他的招架,两招就能锁死他的行动,三招足够要了他的命了。” “你说的那是没有意外的前提下,若是有意外呢?” “有意外就跑呗,”陆羽淡然一笑,“到时候往深山里一钻,这个急着在皇帝面前邀功的家伙,怎么有功夫去追赶我们呢?” 听了这话,阿宁的脸色多少缓和了一些:“原来你还知道跑,这样的话多少还可以试一试,不然的话我可不想陪一个亡命之徒去赌命。” “我什么时候成亡命之徒了?”陆羽打了个哈哈。接着,他忽然皱起了眉,想起了一件之前被忽略的事,“对了,你怎么从后窗进来的?你的马呢?拴好了吗?” 阿宁白了他一眼:“蛊虫有反应了之后,我就凭借它找到此处。在那些士兵们的视野之外,我就把小桃放了,让它在谷地附近的一片地方歇歇脚。它从小跟我长大,极通人性,绝不会乱跑。放了马之后,我就用轻功绕过了那些士兵,直接从后窗进来了啊!” “高!实在是高!”陆羽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可惜我事先不知道这木屋的位置,要不然也学你的办法,让那些士兵见不到我,漏洞就小得多了。” “这也没有办法,”阿宁无奈地道,“若有两只蛊虫,直接把香料涂在王将军身上,那就天衣无缝了!” “是啊!”陆羽颇为感慨地叹了一声。 没有理会陆羽这无意义的叹息,阿宁转向了王岩:“王将军,我们之前给您的信里面可说了让您帮我们准备马匹的,我们现在能试试马吗?” “对啊!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想起来!”陆羽拍了拍脑袋,从地上跳了起来。 “马就在外面,不过请让下官先把人清理一下。”说着,王岩推开房门,朝那几个烤火的小卒喝道:“你们几个,别在这儿混啦!去谷口看看那儿用不用你们帮忙!” “是!”那几名小卒赶忙停下手里的活计,东倒西歪地爬起身,跳上了拴在一旁的马,纷纷向谷口冲去。 等他们已经转了个弯,王岩才回身叫出了陆羽与阿宁,指着两匹并排拴着的黑马说道:“二位请看,这就是小的准备的马了,虽然看着不起眼,但脚力可非同一般啊。” 那两匹马都是黑色的,毛色有些黯淡,确如王岩所说,很是不起眼。 “不起眼才好呢!”阿宁淡然地说了声。 他们换马的目的,就是要给自己的身份再罩上一层伪装。这样一来,马匹自然是越不起眼、越不容易被识别,才越有利。 说着,阿宁来到了其中一匹马的跟前,先伸手在它的肩、背、腿摸了摸,然后才跨上马背,解开缰绳跑了几步。 在木屋前的空地上转了两圈后,她将这匹马拴回了远处,又将这一套在另一匹马的身上用了一遭,然后才走回了陆羽与王岩的面前。 “脚力差强人意吧!”阿宁显然不是很满意,但还是向王岩致谢道:“辛苦王将军了,等冬猎结束后我自会与裴迥大人知会一声,将军您就等着升官就好。” 一听这话,王岩顿时喜上眉梢,连连谢道:“哎呀,真是多谢二位,多谢二位啊!能为二位帮这点小忙,实在是下官的荣幸!荣幸啊!” 阿宁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而后走到陆羽近前,低声道:“两匹马我都试过了,没什么问题。只是脚力有些差,若杨洄的马太快,恐怕是追不上也逃不脱的。” 陆羽沉思片刻:“无妨,他的马再快到这里时也有些疲惫了,我们以逸待劳,不怕追不上他。”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阿宁赶忙闪身钻进了木屋,陆羽与王岩则站在门口向马蹄传来的方向望去。 黑色的瘦马四蹄翻飞地奔到了两人的面前,瘦小的裴溆滚下马背,朝两人拱手施礼,而后对陆羽低声说道:“陆大人,我已经在距山谷五里远处发现了目标,估计他很快就要过来了。” “这么快?”陆羽吃了一惊,心跳不由得骤然加速,如鼓声般震荡着他的胸腔。 深吸了一口气,陆羽先冲着裴溆挥了挥手,“你也先到谷口候着吧。” 等裴溆退下后,他才扭头看向王岩:“王将军,按我们商量好的,把你的人都调走吧!” “好!陆大人您随我一起?” 陆羽点了点头,转身向屋中问道:“阿宁,你跟我们一道去吗?” “你们先去,我换身衣服!”阿宁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阿宁的那身猎装有些显眼,确实需要掩饰一下。 两人各自上了马,朝着谷口的方向奔去。 远远地望见了守在谷口的士兵,王岩便深吸一口气,高声道:“弟兄们,这也快到中午了,大家都去吃个饭吧,我替大家守一下!” “真的?”“有这么好的事?”…… 士兵们议论了几声,便朝着王岩躬身一礼,齐声谢道:“多谢将军!” “去吧去吧!吃完饭早点回来啊!”王岩轻松地说道。 士兵们应了一声,便如群鸟投林般在顷刻间消失干净了。 见此情形,王岩转头朝陆羽微微一笑,很是识趣地说道:“陆大人,人已经都走了,下官也就暂且告辞了。”说着他一转马头,转眼间便隐没在了蛛网般的山路之中。 陆羽也策马转身,躲到了一块巨岩的背后。从怀中掏出黑布蒙好了脸,他便在袖口又涂了一些香料,以免阿宁找不到他。 之后陆羽便运起般若功,默默地调息内力,同时也等待着杨洄的到来。 等了没多久,一阵响亮的马蹄声便传了过来。陆羽从岩石的边缘探头望去,只见杨洄正骑着他那匹棕色的高头大马来到了谷地的尽头。 他似乎有些疑惑,勒住缰绳停在了那里。但瞧了瞧四周并没有负责看守的士兵后,他便一提缰绳,策马越过了猎场的边界。 陆羽的心跳又加快了,他那握着金笔的手指因为用力都有些发白了。 然而他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阿宁的一丝踪迹。 显然阿宁还没有赶到。 以陆羽此时的状态,一个人出手只能是白白送死。于是他只好强行按捺住自己想要动手的冲动,咬着牙瞧着杨洄从他的身旁经过,渐渐地远去了。 等到杨洄从他的视野里彻底消失,陆羽才从巨岩后绕了出来,踏上了杨洄离去的那条小径。 “这样也好,”陆羽心想,“他走得再深一点,到时候就更容易毁尸灭迹了。”他对自己与阿宁的合击技颇有信心,即便是正面强攻,他觉得也能够在三招五式间取了杨洄的性命。 正在他盘算之时,又一阵响亮的马蹄声从他背后传来。陆羽顿时一惊,心想:“这会是谁?” 但还没等他回头,银铃般的喊声便响了起来:“你这条鲈鱼,我总算是抓住你啦!” 一听这声音,陆羽的双肩顿时向下一塌,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无精打采了。 但他背后那人却更兴奋了,她一甩马鞭,风一般地奔到了陆羽的身旁,然后伸手在他的肩头重重一拍:“哈哈,你这条鲈鱼,看你还往哪儿跑!” 陆羽无奈地转过头,扯下遮脸的黑布:“王小姐,我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么个绰号啊?” 王斓粲然一笑:“你这转眼就不见踪影的特性,不是跟鱼一样吗?再说你的名字又与‘鲈鱼’谐音,我自然就这样叫喽!” “你现在的样子好有趣啊!”瞧着陆羽欲哭无泪的神情,王斓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好我决定了,以后就叫你鲈鱼啦!鲈鱼,鲈鱼,鲈鱼!哈哈哈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二十一章 岂能相忘于湖 “随你,随你。”陆羽撇着嘴无奈地说。他心里则开始盘算:“怎么才能把她甩脱呢?时间不等人,一会儿杨洄觉出不对返回来可怎么办?” 不过说也奇怪,自打王斓出现后,陆羽便一门心思地想着怎样甩脱她,原本因杨洄出现而产生的紧张感,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 “说!刚刚是不是要甩掉本小姐?”王斓抓着陆羽的胳膊,瞪着眼睛问道。 “没有啊,”陆羽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不过是想追那只狐狸而已。” “那狐狸呢?”王斓反问道。 “被它给跑了。”陆羽故作遗憾地道。 “真没用,”王斓轻蔑地哼了一声,而后又留意到了他的马:“你怎么换了匹马?脸上还蒙了块布,要杀人吗?” 陆羽的心顿时一沉,脸上却笑容依旧:“这可是陛下出席的冬猎,我哪敢胡来?我那匹马在追兔子的时候跌伤了腿,这匹马是跟猎场的守卫借的。脸上的布嘛,自然是用来挡风的啊!你不觉得这儿风大吗?” “风确实不小,”王斓缩了缩脖子,“我们赶紧回去吧,这儿连个人影都没有,怪吓人的。” “好吧。”陆羽一时间没想出什么搪塞的理由,只好跟着王斓走向来时的路。 一边走着,陆羽一边没话找话:“我换了马又蒙了脸你都能认出我,看来王小姐平日里对在下没少留心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羽只是随口一说,王斓的脸却立刻红了。但此时陆羽正苦思冥想着该如何甩脱她,所以并未察觉。 红着脸的王斓+偷瞄了他一眼,见他并未察觉自己的异样,心里又是放松,又是失望。 “死鲈鱼别得意了!那是本小姐记性好!”王斓梗着脖子说道。 “是吗?”陆羽脑中灵光乍现,“你说你记性好,那一定记得来时的路喽?我们比比看,看谁先回到,怎样?” “好啊!”王斓兴奋地应道,“输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条件,我先走啦!”话音未落,她便用力一甩马鞭,风一般地奔了出去。 “你使诈!”陆羽摆出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装作奋力追赶的模样。但实际上,他策马只奔出了几步,便缓缓地收紧缰绳,让马的速度慢了下来。 等到王斓的身影消失在山坡的另一侧,陆羽便猛地一带缰绳,风驰电掣般朝着与王斓相反的方向奔去…… 等他再次回到那通向木屋的岔路口时,阿宁已经撑着马在那里等着他了。 她其实并没有换衣服,因为她根本没带备用的衣物。她只是找了件黑色的披风,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在了里面。 自然,她此时骑的马已经是王岩准备的黑马了。 “又遇上麻烦了?”阿宁笑着问道。 “是啊,差点被王斓那丫头缠住。”陆羽无奈地说道。 “是她吗?”阿宁低声说道,“我倒是有些希望她能把你缠住的,不知为何,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这话刚说完,她便自己摇了摇头,“都已经箭在弦上了,还说这些作甚?走吧!” 两人各自蒙好了脸,策马向山路的深处行去。 为了节省马的力气,两人的速度并不快。但很快的,杨洄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们的眼中。 他似乎已对自己所处之地产生了怀疑,前进的速度几乎是在踱步,还不时地向两旁张望。 “记着,一会儿若是出了意外,一定马上撤退,撤退前记得断了他的马腿。”阿宁低声嘱咐道。 “知道了,”陆羽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有些紊乱的呼吸,而后做了个包抄的手势。 两人向左右一分,用山路两侧高大的树木与山岩遮住身影,缓缓地向杨洄逼近。 地上的积雪很厚,马蹄踩上去几乎没有声响;马嘴里也塞好了东西,再加上这回荡在山中的风声,被发现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两人都不敢鲁莽,前进的速度比乌龟爬也快不了多少。 眼看着目标越来越近,陆羽的心跳再度变得如战鼓般咚咚作响,震得他额角乱跳,双耳轰鸣。 他分不清这究竟是即将为父报仇的兴奋,还是仅仅是杀人前的紧张。但他可以确定,这样的状态是不利于他达成目标的。于是他运转般若功,让狂躁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他的呼吸也随之放缓、放轻……最终融入了周遭的风雪之中,再也分辨不出了。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八步…… 陆羽不敢再往前了。他距离杨洄只剩下五步远,两人间的屏障也只剩下了几棵丈许高的柏树。 透过树影向路的对面望去,阿宁的情况与他类似,也正透过树影向他这边望着。于是陆羽伸出五指,冲着阿宁用力地晃了晃。 他们早已商量好,这是五息后动手的意思。 陆羽轻轻地将脚从马镫中抽出来,手掌用力一撑,蹲到了马背上。 同时,他在心中开始倒数:“五息、四息、三息……” 黑光一闪,涂了墨的鎏金笔从袖口滑出,被他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两息!一息!” 刹那间,陆羽只觉他的心跳、血流、呼吸……都在同一刻静止了下来。 下一刻,他便如一颗被弹起的炮弹般从马背上跃起,穿过柏树间的缝隙,笔直地撞向了原地徘徊着的杨洄。 另一边,阿宁的行动也与他一般。但与他的势大力沉不同,阿宁的动作很是轻盈,她就像这雪地中的精灵,挟着一道灰白色的剑光,朝着杨洄飞舞而去。 为防止杨洄逃过一劫后从兵器上认出他们的身份,阿宁的白雪剑也涂上了墨。但白雪剑材质特殊,墨水涂得再多剑刃也无法被彻底染黑,最终便呈现了这暗淡的灰白色。 至于杨洄从招式上认出他们,两人倒是都不担心。他们在杨洄面前本就只出过一招,而这再之后才被命名为“双龙戏珠”的招式,如今也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须臾间,陆羽与阿宁便已到了杨洄的背后。两道劲风挟着杀气呼啸而至,吹得杨洄衣袂飞舞。 杨洄猛地转回身,两道致命的寒光已近在咫尺。他来不及多想,只能拔出腰间的佩剑仓皇相迎。 但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在股上一按,一只响箭尖啸着射向高空。箭头上爆竹的引信在射出时便被引燃了,等到箭矢射入空中,上升之势将尽时,那爆竹便轰然炸裂,伴着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在空中碎裂成数段。 …… 安庆宗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嘴角向上一扬,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在笑谁呢?在笑他自己?在笑那些以为杀了他就可以高枕无忧的敌人?还是在笑所有的在权力场中挣扎的芸芸众生呢? 或许他自己也说不准吧?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五指向内一收,紧紧地攥住了箭杆。 不知何时,洛淼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前。 抓住箭杆后,他反手一掷,羽箭沿着它来时的路逆射而出,闪电般没入了十丈外的树丛。 惨叫声紧跟着响起,一道人影策马从树丛中奔出,头也不回地奔向远方。他的肩头赫然插着那支刚刚险些要了安庆宗性命的羽箭! 瞧着他狼狈的背影,陆羽没有急着去追,而是转过头冷冷地看向史朝义:“史将军,那是蔡文景蔡将军吧?他见势不好自己跑了,可是有点不仗义啊!” 史朝义笑了,笑容里满是轻松的神情:“其实我已料到安公子会带护卫来,但我没有料到叶护殿下的武功已如此出神入化!这一回,我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叶护殿下,”安庆宗此时已缓过了神,“您瞧见了吧?这就是这个小人的丑陋嘴脸!您现在还坚持要救他吗?”说着,他对着史朝义猛地一挥手,那些已准备回撤的护卫们立刻转过身,再度向史朝义摆出了剑拔弩张的模样。 洛淼没有直接回答安庆宗的问题,而是向他反问道:“安公子,你知道我为何要救史将军吗?” “难道不是因为私交吗?”安庆宗有些诧异。 “那我又为何救你呢?”洛淼微笑着道。 “这个……难不成是因为道义上觉得有愧?”安庆宗自己都不相信,声音也就越来越小。 洛淼摇了摇头:“因为你们都是弱者啊!” 此言一出,安庆宗顿时瞪大了眼睛,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远处的史朝义也是满脸的疑惑。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洛淼会用“弱者”二字来形容他们。 不去理会他们的神情,洛淼正色道:“安公子,想杀你的是史将军吗?不是吧?说到底,你们两个不都是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摆在棋盘上的棋子吗?连真正的敌人都见不到就被另一枚棋子杀死,这样的人不是弱者又是什么呢?” 说完这些,他微微一笑,而后用更加坚定的声音说道:“就是为了让作为棋子死去的人少一些,我才会做这个叶护的。” 场中沉默了许久。最终,安庆宗朝着洛淼拱了拱手,郑重地说道:“叶护殿下的超世之志,安某今日领教了,告辞。” 说完,他朝着护卫们比出了撤退的手势,带着这些忠诚无比的杀人机器,消失在了白茫茫的山路之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二十二章 世间情是何物 “他有援军!”阿宁自然瞧得出杨洄的响箭是用来叫人的,顿时心中一凛,萌生了退意。 但另一边,陆羽却已出了第一招。漆黑的龙影在他的笔端蓄势待发,那狰狞巨口须臾间便要择人而噬! 阿宁见到的他自然也看得到,但他对两人的合击技信心十足,觉得杨洄的援军赶到之前,两人便可将其击毙。 见他执着至此,阿宁也只好把心一横,随之出手。 灰白色的剑光在空中舒展开来,好似一条隐没在黑云间的白龙、它如水波般轻柔地一转,便与陆羽笔端的黑龙融为一体,化为一道狂猛恣睢的风暴,咆哮着冲向了坐在马上的杨洄。 杨洄的左手握着狩猎用的长弓,右手则在射出响箭的同时,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他左手将长弓当作短棍挥出,右手的长剑斜斜地一斩,十字交叉的两道劲气如同陷入绝境的野兽的双爪,带着杨洄全身的力道,冲向那迎面而来的双龙风暴。 但他的全力一击转眼便被那遮天蔽日的风暴吞没了。两道断裂之声几乎在同一刻响起,而后又尽皆消失在了龙吟般的风声之中。 半截剑刃如风车般倒飞而出,旋转着戳到了地上。折断的弓身也高高扬起,只是末端还缠着贡献,这才没有坠落。 而它们的主人,也被这旋转的双龙撞下了马背。在这风暴的面前,他那高大的身躯竟如秋风中的落叶般无所依凭,只能任由风浪的摆布。 而他坐下的那匹马被这荡海拔山的力道一撞,周身顿时响起了一连串的骨骼碎裂之声。它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而后便如一滩烂泥般伏到了地上,嘴里不停地涌出血沫,不知还能否活命。阿宁对陆羽的那句折断马腿的嘱咐,显然已毫无必要。 而对于这匹马而言,厄运却仍未结束。空中的陆羽向下一坠,便落到了它的身上。接着在马背上用力一踏,如狩猎的猛虎般扑向了尚未站稳的杨洄。 在他的身后,那匹可怜的马又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嚎。 阿宁于心不忍,刻意避开它踩到了一旁的雪地上,然后才随着陆羽继续追击。 两人合力的这招双龙戏珠固然势不可挡,但它带给陆羽的负担同样不小。一招过后,陆羽便觉胸中气血翻涌,一股热血逆行而上,在咽喉处徘徊不去。 他知道这是即将吐血的征兆,但瞧着眼前的大好局面,又怎么甘心放弃? 于是他暗运真气,强行压住这口热血,空着的左手向上一翻,如煌煌烈日从天而降,砸向杨洄的头。 幸好阿宁的喊声如重锤般砸进了他的耳中,让他找回了一丝冷静。强忍着手刃仇人的欲望,陆羽向旁一闪,避开了后心的要害。 但那凛风般的剑气还是扫中了他的肋下,留下了一道狭长的血痕。 肋下的锐痛顿时令陆羽内息一散,忍不住又喷了一口血。脚步踉跄地转过身,陆羽那有些涣散的双眼立刻便因惊讶而再度亮起。 那手持着滴血长剑的,正是满脸杀气的朱放! “你为……”陆羽想问问他为何要对自己出手,但刚一开口,朱放的连环快剑便又杀到了他的眼前,他只好抬起金笔,勉力招架。 若是在公平条件下比试,陆羽的武功比朱放只强不弱。但如今的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对杨洄时所依仗的那股豪勇之气,也在他收招时散去。此时的他,连正常状态的三成实力都发挥不出来,又怎能抵得过杀气腾腾的朱放? 一阵剑雨之后,陆羽的浑身上下便被刺得千疮百孔了。殷红的血从一处处伤口中涌出,转眼间便浸透了衣衫。 而另一边,与阿宁对战的,时朱放的好友欧阳寻。欧阳寻的武功比起阿宁自然是差了一截,但之前与杨洄的对战消耗了阿宁不少内力,而欧阳寻出手的目的又是扰敌,于是乎阿宁便被他的剑困在了原地,一时无法脱身。 片刻前险些丧命的杨洄,此时倒成了作壁上观的看客。他封住了脖颈伤口周围的穴道,然后拾起了那折断的长弓,一边运转内力调理着体内的伤势,一边满腹狐疑地瞧着场中四人的争斗。 内伤加上失血,令陆羽的视野变得模糊了起来。他只觉脚下不住地晃动,像是站在风浪里的木筏上一般。 陆羽知道自己已撑不了多久了,于是鼓起余勇,奋力拨开朱放的长剑,使出了一招令人难以捉摸的“点蜓”。 陆羽的骤然反击令朱放有些措手不及,顿时被笔锋点中了手腕。 他痛得五指一松,长剑脱手。然而他顺势一挥胳膊,砸中了陆羽的手腕。 陆羽不过是靠着一口气强撑,被他这么一砸,手指顿时一软,将金笔扔了出去。同时他的手臂也被荡向了一旁,露出了胸口的空门。 朱放趁势向前,蓄满了内力的手掌中宫直入,奔马般撞向陆羽的胸膛! 这一掌的力道,足以开碑裂石。若是此时的陆羽中了这招,必然会当场毙命!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吗?”瞧着那如地狱之门般逼近的手掌,陆羽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已无力躲避了,只能等着它拍上胸口。 但它并没有拍中陆羽的胸口。 因为在那之前,一道娇小的身影猛然冲入了两人之间,紧紧地抱住了陆羽,用她的后背替陆羽迎向了这夺命的一击! “砰”的一声,这一掌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她的后心之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二十三章 直叫生死相许 陆羽愣住了,他目光呆滞地看着王斓的脸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伏到了他的肩头。 柔软的身躯撞入他的怀中,在被朱放击中的瞬间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惨呼,然后便向下滑落。陆羽赶忙伸出双手紧抱住她,之后才猛然想到此时的王斓受不得力,又赶忙将手放松了几分。 朱放也愣住了。他撤回手掌,瞧着那相拥的两人,一时心如悬旌,不知所措。 这时,王斓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陆羽的目光这才重新聚拢。他的双手缓缓下放,将王斓横抱到了胸前。手掌过处,他清晰地感到,王斓的后心已然陷了进去。四周凸起的骨头就像万千钢针,从他的手掌直戳进他的心里。 然而王斓却在笑。陆羽脸上的黑布已被朱放斩落,王斓一伸手便抚上了他的脸颊。苍白的五指上下摩挲,执着而无力地擦拭着他嘴角的血迹。 “死、死鲈鱼,你没、没事吧?”每说一个字,便有一股热血从王斓的口中涌出。平日里总是蹦出欢声笑语的檀口,此时已变为了一眼血泉;以往那嘹亮的声音,如今也变得细如蚊蚋,即便是近在咫尺的陆羽,也要聚精会神才能听得清楚。 “你、你别说话,我这就帮你治伤!”陆羽双手发颤,咸涩的泪水不住地涌出。 这时,阿宁终于以一招“十里皆白”逼退了欧阳寻,纵身来到陆羽身旁,横剑面向朱放。 “阿宁,你快帮我看看她!快帮我看看她!”一见阿宁过来,陆羽立刻声嘶力竭地喊道。此时,他已经将隐藏身份的事完全抛到脑后了。 阿宁一边提防着朱放,一边蹲下了身。她先探了探王斓的脉象,又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后心,然后朝着陆羽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用的。”王斓晃了晃头,疼得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冲着陆羽笑了起来,“对了,我还给你准、准备了件礼物呢,就在我怀里。郡主,能、能帮我拿一下吗?我没力气了。” 瞧着王斓的模样,阿宁也不禁眼角发酸。她冲着王斓点了点头,便伸手探入她的衣襟,摸出了一支尺余长的紫金色圆筒。 圆筒上有颗金色的圆钮,阿宁轻轻一按,便从中抽出了七寸许的银色短刃。 短刃的制式与匕首相似,只是刃身更窄,刃锋更锐。与其说是匕首,倒不如说是一根压扁了的钢针。刃身上布满了一道道银灰色纹路,如云雾翻涌,如波浪滚动,倒映耀眼冬日,闪烁晶莹光华。 “这东西叫茶刀,”王斓气若游丝地说,“有些茶农为了便于储存运输,会把茶压、压成饼,茶刀就、就是用来切、切它的,咳咳咳咳……” 说到后面,王斓便开始喘不过气了。她用尽全力吸了口气想再说几句,但开口后发出的,却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陆羽流着泪接过了茶刀,涩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啊?” “咳咳咳……”咳了几声之后,王斓的呼吸渐趋平缓,口中涌出的血缓缓止息,涣散的目光也重新凝聚了一丝神采。她用她那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陆羽,破天荒地用溢满了柔情的语气说道:“笨蛋,因为我喜欢你啊。” 陆羽呆住了。下一刻,泪水更加汹涌地从他的眼中涌出,如决堤的江河一般。 瞧着他的模样,王斓笑了,她笑得极为灿烂。笑容里有不舍,有遗憾,但更多的,却是满足与期待。 “别哭啦!”她笑盈盈地对陆羽说,“我想让你做件事。” “你说!”陆羽忙不迭地应道。 “你、你能亲亲我吗?”少女的脸艳若春桃。 王斓的心里其实很清楚:在陆羽的心里,她是比不上李冶或阿宁的。 然而到了这一刻,那些顾虑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只想将心里的一切向陆羽和盘托出,因为之后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已是无关紧要了。 说完了这句话,王斓的视野便模糊了起来,就连面前的陆羽都已瞧不清了。她只觉胸中气息一空,整个身体也变得轻了起来,似乎被风一荡便能飘向高空。 她已对陆羽不再有期待了。 然而就在这时,她感到了陆羽的气息扑面而来。颤抖的双唇混着腥咸的血泪落了下来,轻轻地含住了她的樱唇。 双唇相触,一滴热泪从王斓的眼角溢出。她满足地闭上了双眼,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回应了陆羽的这一吻。 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想攀亲戚么?” 他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已带了几丝嘲讽之意,目的就是让欧阳寻羞于再开口。 欧阳寻的确不说话了,但他却用别的方式给了杨洄一个回应。 银色的长剑如天外流星般呼啸而过,直刺杨洄的胸膛! 那为杨洄接骨的护卫见势不好,立刻抽刀阻挡。但此时欧阳寻与杨洄的距离极近,那护卫的身手又一般,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承载着杀意的银芒穿过了刀光,从他的面前一闪而逝。 电光石火间,杨洄忍着左臂的痛猛地向右一闪,同时右手若脱笼之鹄,闪电般拍向欧阳寻的胸口。 “噗”的一声,长剑钉在了杨洄的肩头。伤上加伤,令杨洄痛得眼前发黑,险些晕厥。 不过他反击的那一掌也击中了对手。欧阳寻就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般向后飞出,四肢摊开地摔到了地上,好似散架了一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二十四章 古来天地不仁 这下,包围着陆羽与阿宁的护卫们顿时投鼠忌器了。 虽然杨洄并未下令,但他们瞧着他的伤势,便纷纷舍了陆羽与阿宁,向他靠了过来。只有少数几人留在原地,防止两人趁乱逃走。 见此情形,杨洄强提真气挺直了腰杆,伸手朝着护卫们挥了挥:“无碍。”说完,他回手握住了插在左肩的剑,咬紧牙关猛地一用力,将长剑从肩头抽了出来,甩到了地上。 瞧着下陷的肩头以及血肉模糊的伤口,杨洄的心中一阵忿忿。这只胳膊的伤即便能耗,也定然不会有原来那般灵便了。 一念及此,他心头的恨意便如滔天的烈焰般直上九霄。他指着欧阳寻,咬牙切齿地道:“你这狗贼,究竟受何人指派?快说!否则我今日必将你碎尸万段!” 一旁的朱放见此变故,只觉匪夷所思、毫无头绪。瞧着杨洄凶神恶煞般的神情,朱放犹豫了片刻,才快步来到了欧阳寻的身旁,将他搀了起来。 “欧阳兄,你这是作甚?赶快向杨大人赔罪!”朱放急切地说道。 “闪开!”欧阳寻一把将他推了出去,而后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冲着杨洄冷笑道:“受何人指派?姓杨的,你还记得这东西吗?”说着他探手入怀,甩出了一道流光。 杨洄目光一闪,迈步向后躲避。他身旁的护卫也如临大敌,一个个举剑擎刀,严阵以待。 然而那道流光飞出不过三尺,便缓缓地落到了地上。即便杨洄不动,那东西也碰不到他的衣角。 显然,欧阳寻扔出的并不是什么夺命的暗器。 但杨洄此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等了好一阵才迈步上前,低头去看那被对方抛来的事物。 那是一块核桃大小的莹绿色玉佩,被雕镂成;两只翩然起舞的蝴蝶,首尾相触。 这玉佩的料子是蓝田玉,比起和田的羊脂白玉要略逊一筹。不过玉佩的造型却足够精致,那两只蝴蝶的触须,翅膀上的花纹……无一不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望着这躺在雪地中的玉佩,杨洄的脸上先是露出了一丝迷惘,继而才恍然大悟。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住了欧阳寻的脸。只是这一次,他的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憎恨,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追忆。 “欧阳,是你娘的姓吧?”杨洄的眼中涌起了水光。 欧阳寻轻蔑地哼了一声,没有作答。 “孩子,我是你爹,你该姓杨的。”杨洄殷切地说道。 “我没有爹!”欧阳寻横眉冷对,“我娘未婚生子,被家里赶出来的时候,你在那?冬天没钱生火,我们母子瑟瑟发抖的时候,你又在哪?你不是我爹!你是害了我娘一辈子的仇人!” 没等杨洄应答,一旁的朱放先开了口:“欧阳兄此言差矣!自古没有不是的爹娘,既然杨大人是你的生父,你就该立刻认祖归宗,又怎能做出谋害生父这样的不孝之举呢?今日有我在此,决不能让你行此大逆之事!” 朱放说话时,杨洄始终看着他。他说得越多,杨洄看他的眼神越像是在看白痴。 等他说完,欧阳寻先是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才开口道:“数年前,陆公子就问过我,为什么会跟你这样迂腐的人成为朋友,我当时的回答是:正是因为你迂腐,所以不用担心被你背叛。但我现在明白了,你不仅会背叛,还会顺手将仁义道德扯过来,给自己的脸上贴层金。” “究竟是道不同不相与谋啊!”欧阳寻长叹一声,伸手抓起衣袍的下摆,另一只手探指横向一划,便割下了一段宽约五寸的布条。而后随手一挥,将它抛到了他与朱放间的空地上。 “你……”朱放气得面如红枣,指着欧阳寻却又说不出话来。 欧阳寻不再理他,而是将目光移回了杨洄的身上。他的目光与之前相比毫无变化,依旧充满了冰冷的仇恨。 在这样的目光中,杨洄沉默了许久,才无奈地叹道:“孩子,我当年也是有苦衷的啊!” “别跟我说这些!”欧阳寻双目圆睁,“你有什么苦衷?我娘心心念念等着你来娶她,结果等到的却是你家家丁传来的,你已经成婚,让我娘别再妄想的消息!” “欧阳兄,杨大人如今可是驸马,当今天子的女婿,你说话可要小心些才好啊!”阿宁用酸溜溜的语气说道。欧阳寻的意外反戈,已是此时他们逃生的唯一契机,为了扩大这一契机,阿宁自然是不遗余力。 不出她所料,欧阳寻听了这话果然气得目眦尽裂,指着杨洄厉声道:“好啊!这就是你所谓的苦衷?是了,公主可不是我娘那样的平民女子,被她相中了之后,想逃也逃不脱了吧?” 说着他手腕一翻,两只黑色的指虎便套上了五指。他迈步上前,再度逼向了杨洄。 见他如此,杨洄的护卫们也立刻上前,密密麻麻地挡在了杨洄的面前。 然而他们尚未站稳,便听到杨洄满是疲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闪开。” 护卫们面面相觑,彷徨了好一阵才向两旁分开,让出了一道尺余宽的缝隙。 杨洄与欧阳寻再一次四目相对了。看的时间越长,杨洄越觉得欧阳寻的模样,与自己相像。默然伫立了许久,杨洄长叹了一声:“看来是你娘要你杀我的了。也罢,说破了天,我也终究是负了她,你动手吧!” “我要杀你,才不是我娘的意思!”欧阳寻双目如火,溢满了不忿之色,“我娘若是能对你狠下心,也不会到死都在想着你了!她怕我向你寻仇,连你姓甚名谁都没有告诉我,你胸口的胎记,都是我从她嘴里套出来的!否则,你哪能活到今日?” “什么?你娘她、她已经去了吗?”杨洄的脸上露出一丝泫然欲泣的神情,双眼闪着空蒙的光,似乎在追忆着过往。半晌,他的神情渐渐平复,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意:“你杀了我吧,到了地下,我再与你娘道歉也就是了。” 说着他闭起了双眼,摆出了引颈受戮的姿势。 “好!”欧阳寻点了点头,立刻便要上前取下杨洄的性命。 但杨洄的护卫们可不干了,一见欧阳寻上前,立即如狼似虎般地将之前让出的缺口堵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都给我闪开!”杨洄不满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大人,小的们不能看着您这样轻贱自己的性命啊!再说您若是有什么闪失,我们又该如何向公主殿下交代?”领头的护卫不甘地说道。 “是啊,大人!”“没错!”护卫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你们……你们是逼我动手吗?”杨洄压着怒气说道。 领头的护卫再次开口了:“大人,面前这人是您的儿子。但我们也跟您出生入死了许多年了,您就当真忍心,为了一个想要杀您的儿子,向我们这些老部下动手?” “好辩才!”欧阳寻高声赞道,“杨洄,我也不用你假慈悲,今天不管是谁,只要是想阻我,都只有死路一条!”说着他双手在胸前一合,两只指虎在空中相碰,溅起了星屑般的火光。 在他的对面,数十柄长刀利剑也都枕戈待旦,准备与对手拼个鱼死网破。 但就在这时,一声低喝毫无征兆地在人们的耳边响起:“住手!” 那声音并不刺耳,却极为清晰,就像是有人趴在耳边轻声诉说一般。 说这话的人,内力显然已经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对于武功低微的人来说,已是宛若妖魔了。 除了少数几人外,在场的人们都吓得大惊失色,纷纷左顾右盼地找起了发声者的身影。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因为那人根本无意躲藏。 白色的骏马飞驰若电,转眼间便驮着它的主人到了众人的跟前。 白影一闪,洛淼从马背上飘然而下,站到了陆羽的面前。他先看了眼已无生机的王斓,然后便将目光转向陆羽,用前所未有的冰冷语气说道:“贤弟,这就是你说的十拿九稳?” “大哥!”陆羽泣不成声地说道,“都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 “好了!”洛淼打断了他,“这些话回头再说!我们先离开此地!” “等等!敢问阁下是哪位?这一切都是因这两人而起,阁下一句话就想把他们带走,恐怕放肆了些吧?”护卫头领目光灼灼地看着洛淼,一字一顿地说道。 以杨洄的眼界,自然看得出洛淼的厉害。但护卫们就没这本事了,他们觉得己方人多势众,对方就算再厉害,也不过只有一人,于是便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了。 目光在护卫们的脸上掠过,洛淼默然地拔出了龙啸刀,水色刀刃涌现,横在了洛淼的胸前。 手腕一转,洛淼水平挥出了一刀,水色刀光轻轻一荡,然后便悄然消散。洛淼将刀插回腰间,转身抱起了王斓,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 瞧着这诡异的一幕,护卫们全都莫名其妙。愣了片刻之后,他们纷纷叫嚷了起来,朝着洛淼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但就在这一刻,他们纷纷感到持剑握刀的手陡然一空,闪亮的刀身剑刃尽皆齐根而断,如铁雨般坠落在地。 那领头的护卫更是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面色惨白地委顿在地,发出一声声有气无力的呻吟。 洛淼片刻前的那一刀,已用无形的刀气将众人的刀剑尽数斩断,顺便还重伤了带头的护卫。 霎时,护卫们的眼中透出了比之前听到洛淼的声音时更深的恐惧。他们像木雕泥塑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再动。 而洛淼则抱着王斓,带着陆羽与阿宁,从他们的面前扬长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二十五章 向是人心难测 凛冽的刀风扑面而来,将安禄山死死地压到了椅子上。 刀光如雪,转瞬间便要将那肉山般的身躯斩为两段。 此刻,其它的人与他们的距离都在一步之外,根本来不及施救。 若是换了与安禄山地位相若的京畿显贵,定然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刀吓得屁滚尿流,惊慌无措了。然而安禄山早年的戎马生涯,让他比起那些人多了一丝生死间的悍勇。 刀光临体的前一刻,安禄山的身子猛地向左一歪,连着椅子一起滚到了地上。 地面是坚实的青砖,安禄山跌到上面,顿时摔了个头破血流。 但就是这一摔,让他以毫厘之差避开了那道雪亮的刀光,捡回了一条命。 刀刃破开地毯,斩入青砖之中,划出了一道三尺长的裂口,然后如风中雪浪般骤然一转,再度向安禄山袭来。 安禄山身子一扭,将背后的长椅揽到了胸前。而后顺势一挥,将长椅冲着刀光甩了出去,同时在地上一滚,如脱轴的车轮般冲了出去。 刀光破空,长椅顿时被斩成了两段。而安禄山则因为用力过猛,重重地撞到了墙壁上。这一下撞得他眼前发黑、头晕目眩,一时间倒在那里动弹不得。 而追命的刀光又紧随而至,银色的匹练纵劈而落,刀意凌空,朝着安禄山疾斩而去。 这一次,安禄山的背后已然被墙壁堵死,即便他能活动自如,也无处可躲了。 眼见着这位封疆大吏就要血溅五步,刺客的眼中露出了一抹狂喜。但就在这时,一道灰沉沉的剑光骤然亮起,从斜刺里荡来,拦在了刀光之前。那剑光有些暗淡,不似刀光那般绚丽夺命。但它却如一道万里长堤,无论洪水般的刀光怎样咆哮翻腾,都无法冲破它的拦截。 没多久,那狂龙般的刀光便黔驴技穷了。它如战败的斗鸡般垂下了头,颓然地收了回去。 刀光既退,史思明便也将长剑收到了胸前,默然地站在了安禄山的身前。 到了这时,安禄山才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他的视野依旧有些模糊,揉了揉眼睛后才将目光聚拢。 瞧着面前的持刀者,安禄山厉声喝道:“张重恩!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养出来的是条白眼狼!” 张重恩冷哼了一声:“安禄山!你也好意思讲恩义?我们这些人,哪个在你的心里不是猪狗一般的东西?需要的时候,你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把我们送上断头台了!”说着他将目光移到了史思明的脸上,“史兄,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救他,难道一个平卢兵马使的官职,就足够买了你的命吗?” 没等史思明回话,安禄山便开口道:“你不用挑拨离间。老史与我之间的交情,岂是你这两句话就能动摇的?” 听了这话,史思明眼中光芒一闪,继而又黯淡了下去。 “说吧,你背后的主使是李林甫吧?”安禄山沉声说道。 “没错!”张重恩坦然道,“李相他老人家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有所差遣,我自然是万死不辞!” “好,好一个万死不辞。”安禄山声音沉声说道。说完他理了理衣襟,拢了拢发髻,然后才高声喝道:“来人!” 话音甫落,一众顶盔贯甲的兵士便破门而入。手中的长戈鳞次栉比,尽数指向史思明。 安禄山皱了皱眉,抬手指向张重恩:“错了,是他!” 士兵们顿时有些发懵,但他们都是安禄山一手训练出来的,对于安禄山的话自然是令行禁止。于是长戈一转,便将目标换为了张重恩。 张重恩前有史思明,后有众士卒,俨然已陷入绝境,但他的脸上却是毫无惧色。 两名士兵见他已经陷入包围,便大着胆子走上前来,准备将他制住。然而被他那冰冷的目光一扫,便再不敢上前。 “我自己来。”张重恩低喝一声,将手中的刀架到了脖颈之上。 士兵们见他准备自裁,便纷纷向后退了一步。一方面是对他表示尊重,另一方面则是怕被他的血溅到身上。 至于他再有什么举动,众人倒是都不担心。因为史思明就拦在他的前面,若是他还想对安禄山出手,定会被史思明阻拦。到时候士兵们一拥而上,转眼间便能将他捅成刺猬了。 然而就在众人后退的那一刻,张重恩猛地向前一冲,使了招力劈华山,直截了当地斩向了安禄山。 史思明的长剑自然紧随而至,银灰色的剑光划出一道圆弧,朝着张重恩拦腰斩去。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张重恩根本没管史思明的那柄剑,而是依旧如疯虎般向安禄山冲去。 刹那间,史思明的剑刃便斫入了他的胸腹之间。然而手中的长刀却也到了安禄山的近前,眼看着便要落到他的头上。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人影从一旁的阴影中窜了传来,他一把将安禄山扑倒在地,让他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刀。然而他自己却被扫中了肩头,留下了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险些整条胳膊便要被就此斩去。 张重恩貌若厉鬼,他将手中的长刀一转,准备再次出刀,将两人一同劈为两段。但史思明的长剑向上一转,便刺入了他的心脏。 “当啷”一声长刀坠地,张重恩的双眼猛地向外一凸,跟着身子向下一坠,不再动弹了。 史思明将手臂向外一推,失去生机的尸体便砸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浓稠的血从他胸腹处的伤口溢出,转眼间便浸湿了他身下猩红的地毯。 早在落地之前,张重恩便断了气。但安禄山心有余悸,盯着他的尸体瞧了半天,才在之前为他挡刀的那人的搀扶下站起了身。 倒地之时,安禄山再次撞上了头,此时他的视野比第一次摔倒后更模糊了,盯着身边的人看了一阵儿,安禄山才看出这人是他身边的一个唤作李猪儿的內侍。 见救了自己的人是他,安禄山的心中泛起一丝异样之感。这李猪儿本也是他掳来的幼童,因为没有学武天赋,才没有被当作野兽养大。然而他的遭遇也不见得比那些野兽要好,十几岁时,他就被安禄山阉割,成了一个不能人道的宦官。 一念及此,安禄山不免有些愧疚。 但这样的情绪在他的心中只留存了片刻,便悄然隐去。他拍了拍李猪儿的肩头,用诚意满满的语气说道:“猪儿,还是你对我忠心!你放心,只要你一心一意跟着我,我一定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说完,他将目光转向了躺在地上的张重恩。有些踉跄地走上前来,一边嫌恶地看着他,一边用力踹了他两脚。然后才朝着周围的士兵们喝道:“来人!把这个叛徒的尸体拉出去喂狗!” “是!”士兵们齐声应道,抬起张重恩的尸体,转身走了出去,李猪儿也随着众人退下,包扎伤口去了。 有士兵们想为请安禄山把大夫请来,但却被安禄山拒绝了。如此一来,屋中便又只剩下了安禄山、史思明、安庆绪和黑一了。 踩着张重恩的血迹走了几步,安禄山坐到了另一张长椅上。他先将目光投向了史思明:“兄弟,多亏你仗义相救,之前我还怀疑你,实在是不识好歹啊!” “兄长言重了,像兄长这样身居高位,凡事自然要多思多虑。”史思明即刻应道,语气中没有半点不满。 “难得!难得啊!”安禄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兄弟,以后在平卢,除了全军出动这样的大事,其余的事就不用知会我了。只要庆宗没事,你儿子的事我也就既往不咎了!” “多谢兄长!”史思明激动万分,对着安禄山长揖至地。 “免了免了,”安禄山挥了挥手,转头瞧向了一旁的安庆绪,“兔崽子,你没有趁机出手算你还有点良心!罢了,只要你哥没事,我这次就放你一马,你的这个护卫,也带走吧!滚!” “多谢父亲!”安庆绪一躬到地,忙不迭地拉着黑一退出房门,远离了这满是血腥味的正堂。 走出了好远,安庆绪才放慢了脚步。拍了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公子,属下无能,给你添麻烦了。”黑一低声说道。 安庆绪摆了摆手:“不怪你,若是我爹真心要对付我,你本事再大十倍也没用。不过……” “公子还有何吩咐?”瞧着安庆绪欲言又止的模样,黑一忍不住问道。 “谈不上吩咐,”安庆绪摇摇头,“对张叔刺杀我爹之事,你怎么看?” “真没想到张叔会是李相的内应,”黑一思索着说道,“不过不知是李相的命令不妥还是张叔操之过急了,若是换一个时机,说不定他就成功了!” “没错,”安庆绪点了点头,“不过你想,你都能想到的事,他们又怎么会想不到呢?之所以会这样,其实是有别的原因的。” “哦?还请公子指教!”黑一满脸不解地说道。 “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张叔的老家,是黑山铺。而当年,你也是在那附近被我爹掳来的。” “那、那又怎样呢?”听着安庆绪的话,黑一有些莫名其妙,但心中却隐隐有了不祥之感。 “还不明白吗?一个隐忍多年的人将他的一切付之一炬,可能的原因是什么?只会是为了保护更重要的东西!”安庆绪露出一丝苦笑,“若我猜得不错,张重恩该是你的生身之父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二十六章 情深怎免不寿 落红已逝,偌大的的院中只余花叶尽凋的枯枝,伴着时起时伏的凛风,发出断断续续的呼哨声,如泣如诉。 白纸灯笼在枝头高挂,遍布了庭院的每个角落。灯火的中央,搭着一座锦缎的灵棚,瞧着煞是奢华,却又不胜凄凉。灵棚的中央放着淡黄色的楠木棺椁,棺椁四周雕镂着绽若锦缎的群芳,俨然一派争奇斗艳的场景,显得热闹非凡。 然而这样的图样出现在此时此地,却给本就哀恸的场景更添了几丝悲戚。 两月之前,这座牡丹苑还是红鸾天喜之地。然而如今,它却变为了香魂消散之所。 世事多变,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送走了最后一批吊唁的客人,洛淼颓然地走回灵棚。灵棚之内,守灵的侍女与家丁们一边烧着纸钱,一边低声悲泣。 瞧着伫立在那里的棺椁,洛淼的眼前也不禁变得模糊了。几个时辰前,那躺在棺椁里的女子还在他面前嬉笑,此时却已变为了一具冰冷的躯壳。 “王斓妹妹,真的是可惜了啊。”阿宁的声音从一旁响起,言语中满是苦涩。 洛淼叹了口气:“是啊!真是没想到她对义弟的用情,竟是如此之深。再让她选一次,她也还是会这样做吧?这样的话,她也算是无悔了。” “情深不寿啊,郡主你也要慎之才是。”洛淼深深地看了阿宁一眼,目光中似乎隐匿着万语千言。 阿宁愣了愣,随后强笑道:“多谢殿下关心,话说回来,这棺椁的雕花倒是少见的很啊。” 洛淼笑了笑,目光里透出一丝柔和的光:“这棺椁是斓妹自己选的,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买的它。上面的图案,与她的性情倒是颇为契合呢!” “生时精彩,死后绚烂,王斓妹妹可真是个妙人啊!”阿宁轻声赞道。 说完他冲着洛淼拱手告辞:“殿下,吊唁的宾客都已去了,我也就告辞了。还请您节哀顺变。” 洛淼点了点头,但又问道:“义弟的情况怎么样了?你不再去看看他?” “不必了,”阿宁无奈地道,“我说什么都没用,还是殿下您去看看他吧。”说完阿宁便转过了身,悄然离去。 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洛淼长长地叹了口气,而后对那些守在棺椁周围的侍女与家丁们说道:“你们若是累了,就轮番去休息吧,别让着灵棚里的火熄了就好。” 人们一听这话,顿时一个劲儿地摇起了头:“姑爷,我们不走!”“姑爷,我们要陪着二小姐!” “你们……”洛淼只觉眼角发酸,“斓妹平日里不是以霸道著称么?怎么?你们还愿意陪她?” “不,”一名侍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二小姐是脾气大些,人也笨些,但对我们却是真心的。有什么好事,她总是能想到我们。谁有个头疼脑热的,最着急的就是她了。二小姐平日里最怕冷清了,如今她……她……我们又怎么能扔下她一个人呢?” “对!”“对!”……众人纷纷应和,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洛淼默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朝着灵棚东侧的小院走去。 东方的小院里,酒坛已经被丢的满地都是。一身酒气的陆羽坐在院落中央的石凳上,一边往自己嘴里灌着酒,一边无声地流着泪。 烈酒入喉,陆羽的内伤又被牵动了。他只觉胸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将头一低,将刚喝进去的酒连着胆汁与鲜血一同吐了出来。 “啊——”陆羽痛得呻吟了一声,但不过片刻,他便将酒坛端到了眼前,准备继续。 这时,洛淼的胳膊从一旁探来,扣住了他的手腕。 “别喝了!”洛淼厉声喝道。 抬头用通红的双眼瞟了洛淼一眼,陆羽便又低下了头。他自嘲地笑了笑,伸手去扒洛淼的胳膊,有气无力地说道:“大哥,你让我喝吧,我是个没用的人,除了喝酒,就什么都不会了。” “再喝下去,你就要喝死了!”洛淼挥手打落了他的手臂,向内一扯将酒坛夺了过来。 酒坛被夺,陆羽先是一愣,然后“腾”地站起了身,用沙哑的嗓子哭号道:“那就让我喝死吧!阿宁明明劝过我不要冒险,大哥你也说过好几次要帮我的忙,可我呢?我固执又自以为是,这才害死了王斓妹子,我活着还有什么用?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 说着,他疯了一般地扑向了洛淼怀中的酒坛,摇晃着身子将各路武功轮番使出。 陆羽的模样瞧上去煞是凶狠,但平日里他就不是洛淼的对手,更何况如今醉意已浓? 让过了他的前扑,洛淼伸腿一绊,陆羽便摔倒在地。然后他手臂一挥,怀中的酒坛“嗖”地撞上了院墙,摔得粉碎。 墙角处还堆放着几坛酒,陆羽一见这坛酒成了碎片,便挣扎着向墙角爬了过去。 但他刚爬出两步,洛淼便曲指轻弹,指风如箭般朝着酒坛射去。伴着一连串的脆响,那黑瓷的酒坛上尽数开了个大洞,涓涓的酒水从其中奔涌而出,转眼间便流得干干净净。 瞧着那空荡荡的酒坛,陆羽顿时如丢了魂一般,呆呆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良久,他才惨然地咧了咧嘴,呜咽了起来。 哭声起初极低,但渐渐地响若狼嚎。陆羽伏倒在地,如一匹失群的孤狼,不住地对月哀嚎。嚎叫声在院中不住回荡,显得愈发凄凉。 过了许久,陆羽的哭号声才渐渐弱了下来。他的眼睛早已涨得通红,到了此时则又添了几分干涩,连泪水都流不出了。 抬起头,他用绝望的目光看着洛淼:“大哥,我没用,我什么都做不了,你就别管我啦!” “胡扯!”洛淼正色道,“现在就有件大事等着你呢!” 陆羽凄然地摇摇头:“大哥,你还是找别人吧,我现在什么事情,也做不成的。”说着他猛地咳了起来,嘴角又溢出了一丝殷红。 “好啊,我真是看错你了!斓妹的事情你也不管了吗?”洛淼声色俱厉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转身便走。 “等等!”陆羽挣扎着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追到洛淼身后,抓住了他的胳膊,“大哥,你快告诉我,我还能为王斓做些什么?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就算豁出这条命,我也一定要去!” “是吗?”洛淼狐疑地瞟了他一眼,“可你现在喝得醉醺醺的,谁能放心把事情交给你?” 一听这话,陆羽二话不说便跑到了一旁的水池边上。双手捧起水来,先往自己的脸上泼了好一会儿,然后又直起身,捧起冷水从头道。 “有话快说。”陆羽有些不耐烦。 “李大人说,竖子不足与谋。” 陆羽顿时双眉一挑,他即便不像儒生那般研读经史,却也知道这句话是当年鸿门宴上,范增眼见着刘邦离去后,对项羽说的。 但怒气只在陆羽的脸上停滞了片刻,便悄然散去。他点了点头,神色如常地道:“嗯,李静忠说得对,我的确是不足与谋。”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而在他身后,守门人的双眼却亮起了惊诧的光,他用这样的目光紧盯着陆羽,直到陆羽的身影消失在李佑之的房门中,他才垂下双眼,退入了身后的黑暗之中。 一进房门,陆羽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诧。因为李佑之根本没有休息,而是坐在躺椅上,直勾勾地看着房门的方向。 瞧见陆羽进门,李静忠顿时露出一丝苦笑:“季疵,事情爹都已经听说了,是爹的错,若是你怨我恨我,也是我罪有应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二十七章 神主芳魂归乡 关于王斓之死,官方公布的是:王斓在狩猎时不小心坠下马背,被马蹄踩中后心而亡。 这番话是洛淼亲口说的,因为此事若是当真彻查,势必会揪出陆羽与阿宁,那样的结果必然不是王斓的期望。 金陵王家的小姐死了,可不是件小事。皇帝本想亲自过问,但身为王家女婿的洛淼言之凿凿,皇帝便也就此作罢。 至于这场冬猎,也因为王斓的身亡而提前结束了。 但纸里包不住火,杨洄的护卫们全都目睹了这一切,他们足有数十人,即便杨洄千叮万嘱,也还是难免有人口风不紧,将此事讲了出去。 因此不少有心人都知道了此事的真相,只是比起杨洄的那些护卫,他们更了解此事的分量,所以对其讳莫如深罢了。 李静忠自然也知道了此事,为了避免真相传出去,他还费心地上下打点了一番。而在那之后,他便气冲冲地赶到了惠风居,对李佑之好一顿威胁呵斥,接着又赶回去善后了。 他走之后,李佑之便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所以至今未睡。 听了李佑之的话,陆羽摇摇头,继而苦笑道:“爹,我也不是三岁的孩子了,您只是给了我建议,最后决定的,不还是我本人吗?这件事除了我之外,怪不得旁人。” “唉——”李佑之指了指桌旁的椅子,“先坐下再说吧。” 陆羽依言入座,然后顺手用桌上的火石点燃了身旁的油灯。 灯火之下,陆羽的狼狈相便映入了李佑之的眼中。原本夜色已深,李佑之又老眼昏花,所以没看清陆羽的模样。此时瞧得清了,立刻便皱起了眉,急切地问道:“季疵,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没事吧?” “不要紧,”陆羽将火石随手一抛,“我今日来,是向爹辞行的。” “辞行?你要去哪?”李佑之疑惑地道。 “王斓妹子因我而死,我要送她回家。” “理应如此,”说完李佑之又叹了口气,“那你何时回来?” 陆羽沉默了许久,然后才沉声道:“爹,我想留在金陵,为她守丧三年。” “什么?”李佑之霍然直起了身,“不行!你送她入葬已是仁至义尽,你又不是她的晚辈,何必为她守丧?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你这一去,万一耽搁了大计该如何是好?” 陆羽始终静静地听着,直到李佑之火急火燎地把话说完,他才淡然地应道:“爹,我说过了,我不是三岁的孩子了。就像之前的刺杀一样,这是我要去做的事。您说的话只是建议,最后拿主意的,还是我自己。” “我心意已决,爹你就不要再说了。”陆羽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不容反驳。 “那大计……”李佑之依旧心有不甘。 “爹!”陆羽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恼怒,“从头到尾我就没想要参与什么大计,我之所以向李静忠屈服,是为了保护你跟师父!” 听了这话,李佑之顿时神色一僵,不再言语了。 屋中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陆羽的手指在桌上轮番敲打了一阵,才再度开口道:“好了爹,我现在给季兰姐写封信,麻烦你让李静忠交给她。”说着他便拿过了纸笔,自顾自地写了起来。 刚写了“阿姐”两字,苦涩之感便泛上了陆羽的心头。他知道自己这一去,李冶对他的误会十有八九会再深一层了,两人和解的机会自然也愈发渺茫了。 然而想起王斓临死前的模样,陆羽却更是难以释怀。洛淼只是让他护送王斓的棺椁回乡,但他却觉得,自己必须要为她守丧三年,才能对得起她。 当然他也知道,即便如此,王斓对他的情,他也是永远都还不清了。 于是他强忍心中的苦涩,将此事的前因后果简要地付诸于笔端,之后又再次解释了一下,当年那一夜后自己不辞而别的缘由。然后吹了吹纸上的墨迹,等它基本晾干后将它折起,递给了李佑之。 李佑之用恳求的眼神看向陆羽,显然是希望他改变守丧的决定,然而陆羽却回之以决然。两人对视良久,最终李佑之目光一黯,涩声道:“即使如此,我也就不废话了。孩子,什么时候启程啊?” “天一亮就走。”一边说着,陆羽一边站起了身。 “这么早,那……”李佑之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路上小心啊。” “我知道,您休息吧。”陆羽转身推开门,走入了夜色之中。 …… 第二日清晨,载着灵柩的车队便从牡丹苑的正门出发,声势浩大的驶向分隔南北两城的洛水之畔。 一路上,又有不少的达官显贵带队前来凭吊。送丧的人从街头排到巷尾,当真是备极哀荣。然而所有认识王斓的人都知道,这些于她来说,根本就毫无意义。 眼见着车队到了洛水之畔,那些送丧者便一一向洛淼告辞,临走时还或多或少地挤出几滴泪来。 送走了这些人,洛淼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便指挥着人们将棺椁抬上了停在河畔的货船之上。 洛阳到金陵,有前朝遗留的运河相连,此时河水又尚未封冻。所以王斓的灵柩还乡,自然是走水路。 王家准备的,是一艘高达数丈的三桅楼船。它静静地伏在那里,如同北冥之鲲,甚是雄壮。 等众人都上了船,洛淼便拍了拍陆羽的肩头:“贤弟,我这就要回大漠了,之后的一切就靠你了。” “大哥放心,就算是我死了,也不会让灵柩有半点损失。”陆羽一夜没睡,眼眶有些发黑,但目光却是炯炯有神。 “说什么胡话?”洛淼眉头一皱,“你死了,你的保证还有什么用?” “大哥教训的是!”陆羽正色道,“我一定让王斓妹子平平安安地回到金陵。” “这就对了,那我走了。”说完,洛淼转身迈步,转眼间便消失在了陆羽的视线之中。 而陆羽也转过身,最后一个登上了楼船。他朝着船夫说了声:“开船。”楼船便轻轻一晃,从洛水畔驶出,一路向东而去。 上了船没过多久,陆羽便觉出了一股在他身周弥漫的敌意。除了雇来的一众船夫,王家的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等他回望过去,人们便又将目光移开,避免与他的目光相触。 陆羽自然想得出他们的敌意从何而来:王斓为了救他而死,王家的下人因此迁怒于他也十分正常。 于是他便不去管旁人,自顾自地在王斓的棺椁旁坐下,寸步不离地守在了那。因为洛淼在离开前嘱咐过,所以家丁们也不敢让陆羽饿着,只是送饭时的态度冷漠至极。 不过陆羽本就觉得,王斓的死罪责在他。所以家丁们对他如此态度,他也只觉得是自己罪有应得,故而没有一句怨言,无论众人说得多难听,他也一言不发。 半天过去,家丁们说也说了,瞪也瞪了,气也就随之消了一些,对待陆羽的敌意便也没有起初那般强烈了。 原本按照计划,今日应当行船到汴州,在那里休息一夜。但在洛阳城时,被那些送丧的达官显贵耽搁了不少时间,所以赶到汴州已然不现实了。 眼见着天色渐晚,陆羽便找到了家丁里的一个头目,与他商量道:“三哥,这天眼看就要黑了,我们是不是找个渡口停船落脚啊?” 这家丁姓王,在家里排行第三,在王家已有多年资历,所以多被人称为三哥。 如其它家丁一般,他也因王斓之死而怨恨陆羽。但毕竟人到中年,不像那些年轻人一般口无遮拦。他知道陆羽心里也一定不好受,所以对陆羽的态度便没有那么冷漠。 此时听了陆羽的问话,他先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才沉声道:“嗯,公子说得有理,我们到下一个渡口便停船吧。” 陆羽点了点头,便转头继续守着王斓的灵柩去了。 没过多久,飞扬的旗角便从水道的转弯处浮现而出。木板搭成的浮桥也从平缓的滩头一路延伸到了水面之上。 王老三见状,便喝令船夫停船。高大的楼船向右一转,如一只戏水的鸿雁般在水面上划过一道狭长的弧线,稳稳地定在了浮桥之边缘。 等船夫们下好了锚、收起了帆,人们便抬起了王斓的棺椁,次第走下船来。 一个店小二打扮的青年男子正候在渡口,见众人登岸,立刻便奔了过来。他见陆羽的衣着比起家丁们华丽不少,便来到陆羽跟前,热情地招呼道:“公子,要住店吗?咱家的店就在附近,几步路就到了!” 陆羽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头瞧向王老三:“三哥,你看成吗?” 王老三点点头:“行啊,近就行,咱都是粗人,不挑拣。” “好嘞,诸位这边请!”说着,店小二便引着众人在滩头一转,走上了条羊肠小路。 没过多久,人们便望见了一排砖瓦房。白墙黑瓦的房子并不华丽,但好在干净结实。 写着“客栈”两字的大旗高高地挂着,随着来往的风轻轻飘扬。 眼见着到了门口,店小二却陡然神色一变,瞟了眼队伍中央的棺椁,有些为难地道:“公子,这棺椁也要抬到店里吗?” “那是自然。”陆羽沉声道。 “这个……公子不是我小气啊,”店小二满脸赔笑,“这尸体可不比寻常,那味道经久不散,等您走了,我们店里好几天住不了人,那可有点不好办啊。” 这话纯粹是无稽之谈,王斓的尸体被送回王家后,王家便用了防腐的药剂。别说现在是初冬十月,就算是酷暑六月,尸体也绝不会腐坏。 但陆羽也没精力跟他废话,于是他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块三两大小的银子:“除了房钱之外,再加上这个。” “多谢公子!”店小二乐颠颠地接过银子,再不提尸体的事了。 到了客栈门口,家丁们便依次入内,陆羽则留到了最后。 等到众人都已经进了门,他才迈步准备入内。 然而下一刻,陆羽猛地旋身飞掠,手中金光一闪,刺向了身旁的树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二十八章 暗夜千手娇娥 原来就在陆羽准备随众人进门之时,一道微不可查的脚步声突然从他身旁的柏木丛中响起,钻入了他的耳朵。 那声音轻得如同枯叶坠地,若不是陆羽的般若功修为已深,生出了些许天耳通的神通,决计是无法觉察的。 见此人行踪鬼祟,陆羽便怀疑他图谋不轨,这才抢先出手,打算打他个措手不及。 然而金笔穿过树丛后,却刺了个空。陆羽紧跟着便将手臂一挥,金笔如腾蛇乱舞,刹那间便削落了面前的柏枝,破开了一条一人宽的通道。 陆羽的身子紧随而去,灵猫般窜入通道,从树丛的另一侧钻出。然而他举目望去,四周却是空荡荡一片,半个人影也没有。 “难道是我听错了?”陆羽轻声嘀咕了一句,而后在此处又站了一会儿,才原路返回,慢悠悠地步入了客栈之中。 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中之后,一道黑影才如蟒蛇般从陆羽之前停留处近旁的树道。 “唉,”那女子叹了口气,“公子果然聪明。可惜啊,还想跟你多聊会呢。” 话音刚落,那女子便将身一旋,猛地脱开了紧贴着肌肤的刀刃。 陆羽先是一愣,他没想到女子居然如此大胆。但须臾之间他便狠下心来,手腕一甩,茶刀朝女子紧追而去。 茶刀的速度若流星闪电,转眼间便要切中女子的脖颈。但那女子却在茶刀临体的前一刻将身一旋,同时向下矮身。陆羽收势不及,只好眼看着她如陀螺一般,旋到了他手臂的外侧。 见此情形,陆羽赶忙使出虚空藏身法,身影一闪拦在了女子的面前,这才没让她就此逃脱。 茶刀一挥,银中透金的光彩瞬间幻化出万千松影,烟雾般扩散开来,将女子围在了当中。 这招描松本是防御的招式,如今则被陆羽用来困敌。层层叠叠的松影将女子围得密不透风,封死了她所有的去路。 金光一闪,陆羽的左手握住了鎏金笔。紧跟着他手腕一抬,金色的锋芒尖啸着冲向了女子,在空中拖出无尽残影。 这招勾燕是陆羽最快的几招之一,而这女子此时又被困在松影之中,想要避开几乎是全无可能。 这一次,女子并未躲闪,而是迎着笔锋抬起了戴好指虎的双手。 刹那间,女子的双手化作了一团模糊的光影,千百只修长的手呼啸而出,如同千手观音一般,瞧得陆羽眼花缭乱。 陆羽还来不及变招,便觉自己的金笔被一股股力道先后击中,那些力道并不强,但却总能击中金笔的薄弱之处,一次次地削减着它的力道。如此一来,当金笔最终到达女子跟前时,便已不穿缟素了。女子随手一挥,便将它击到了一旁。 “好巧的手法!”陆羽在心中赞道。 这一招下来,陆羽便已对两人间的优劣了然于胸:从整体上看,陆羽自然是远胜于对方。女子的内力与他根本无法相比,绝对的速度也是陆羽略胜一筹。只是女子的手法与步法甚是巧妙,这才能先后两次从陆羽的攻击下逃生。 对付这样的对手,陆羽想要速战速决有些困难。但只要拖延一阵,等女子内力竭尽,自然便胜券在握了。 打定了主意,陆羽便开始没话找话,试图让女子分神:“我想明白了,你刚刚是在拖延时间是吧?想等着我也被那香味迷倒?你打错算盘啦!这点迷香对我可没用处。” 同时,陆羽双手舞动如风,一道道劲风如骤雨狂风般向女子砸去。 在这样的攻势下,女子仅是招架便疲于奔命,哪还有功夫去回陆羽的话? 但陆羽却依旧说个不停:“你为什么要蒙着脸呢?难不成是长得太丑了?揭下来看看嘛,我看看你到底有多丑……” 女子不是聋子,自然将陆羽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如此一来便不免分神。短短片刻,她便两次试手,差一点便被陆羽制住,可说是险象环生了。 瞧着陆羽泰然自若的神情,女子的心中不免焦急了起来。但忽然间,她眼中一亮,目光越过陆羽投向了他的身后,同时高叫道:“师兄!你来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二十九章 敌友原本难明 一听这话,陆羽立刻将头一转,顺着女子目光向后望去。 女子的眼中顿时透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她骈指如剑,笔直地戳向了陆羽咽喉处的廉泉穴。廉泉穴乃人身要穴,这一下若是戳中了,即便女子的内力远不及陆羽,却也足够将其重创了。更何况她的手上还带着指虎,顺势一划便能要了陆羽的命。 眼见着自己就要反败为胜,女子自然是喜上眉梢。但就在这时,她却听到了陆羽的一声轻笑。就见陆羽的身子如鬼魅般一晃,女子的指尖便从他的颈旁掠过,刺了个空。 没等女子再变招,陆羽便将手臂探到了女子的脑后,一指点向她的玉枕穴。 风声入耳,女子赶忙向前一纵,试图避开指风。但陆羽的另一只手已经等在了她的胸前,那情形就好似女子自透罗网,主动撞了上去一般。 眼见着迎面而来的银色霜刃,女子的眼中透出一丝绝望。即便是她的身法再巧妙,此时也已来不及施展,眼见着便难免穿胸之厄。 但就在刀刃及胸的前一刻,陆羽却五指疾旋,将锋刃倒转,改用手指迎向了对方。 “噗”的一声,陆羽的指尖点中了女子的膻中穴。女子顿时如遭电击,酥麻感瞬间遍布全身,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点住了女子后,陆羽也松了口气。他朝着对方轻蔑地笑了笑:“你以为这点伎俩能骗过我?若不是装作上当,怎么能骗你入彀?” 一番打斗下来,陆羽的气已经消了不少,所以之前才特意留了手。 女子自然也看出陆羽对自己留了情,于是态度也不像之前那样冰冷,但嘴还是很硬:“说这么多干什么呢?成王败寇,既然我技不如人,那就任你发落喽。” “是吗?”陆羽露出一丝笑意,他看出这女子年龄不大想逗逗她,于是他向前一步,几乎贴在了女子的身上,然后伸手扯下了她遮面的黑布,将女子惊惶的脸露了出来。 陆羽冲着她挤出一个坏笑:“好一个任我发落,你刚刚不是说,不在乎礼义廉耻吗?那这样,你陪我一夜,明日我不光放你走,还送你笔银子,如何?” 说着,他便将头向前一探,作势欲吻。 “你……”那女子叫了一声,俏脸瞬间涨得通红,但苦于穴道被点动弹不得,只能无助地闭上了眼,用痛苦的表情表达自己的抗议。 而陆羽只是想吓她一下,并不是真的想如此羞辱她。见目的已然达到,便打算就此罢手。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冲入了他的耳中:“陆公子,还请手下留情!” 同时袭来的,还有一道迅疾的风。修长的身影撞入两人之间,一把抓向被陆羽定住的女子。 但陆羽比他快了一步,他的指尖刚触到女子的衣角,陆羽便已抓住了女子的胳膊向后飞掠,瞬间移出了一丈有余。 脚步还未站定,那女子便欢呼出声:“师兄,你真的来啦!” 与之相反,陆羽的神情则变得冰冷了起来,他五指蜷如鹰爪,扣住了女子的咽喉,满是恨意地冲着对面的人说道:“原来你是她的师兄啊,欧阳寻。” 欧阳寻苦笑了一声:“陆公子,怎么说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能不能看在我的薄面上,放我师妹一马。” “笑话!”陆羽瞪圆了双眼,伸手指向王斓的棺椁,“你不瞎吧?认识那是什么吧?若早知道她是你师妹,我早就杀了她拜祭王斓妹子了!”说着手指向内一收,将女子的喉咙捏得更紧了。 “公子,少侠,”那女子有些急了,“你跟我师兄有什么冤仇,你去找他呀,我可是无辜的啊!” 陆羽冷笑一声:“那你问问你师兄,死去的王斓妹子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许他们滥杀无辜,我就不能杀一个吗?” 女子的双眉向下一垂,哭丧着脸瞧向欧阳寻:“师兄,你说你也是,好端端的去杀人家的小情人干什么呢?” “闭嘴,”陆羽一个耳光扇到了女子的脸上,“王斓妹子清清白白,你不要口出不逊!” “那可说不好。”女子如此想着,但已不敢再说出口。 这时,远处的欧阳寻长叹了一声:“陆公子,我本无颜见你,但又实在不能放着我师妹不管。这样,你放了我师妹,我自裁谢罪如何?”说着他抬起了手,将掌心对准了自己的头吧,第二件事是什么?” 欧阳寻沉默了片刻,而后缓缓地说道:“第二件事,我想问问公子,还有没有对杨洄的下一次刺杀计划!” “哦?”狐疑的光从陆羽的眼中闪过,“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站在欧阳寻背后的女子有些急了:“师兄,你这是怎么了?难道除了杀人就没别的事好做了吗?” 欧阳寻没理会她,而是目光灼灼地看向陆羽:“若是没有,那自然无需多言。但若公子有心,不才请公子与我合作,一起取下那狗贼的脑袋!” 陆羽顿时惊得瞪起了双眼,但不多时,他的目光便又恢复了正常。 “以你们之间的关系,你杀他的决心又能让人相信多少?” “陆公子,我不知在猎场时你听到了多少,我再重复一遍好了。”欧阳寻的语气多了一丝阴沉,“虽然从血缘上看他是我的生身之父,但我从小到大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我的亲人只有我娘。我娘被他害了一辈子,所以他就是我最大的仇人。我发誓,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说到最后,欧阳寻已是须发皆张,双眼中只余汹涌的杀意,宛若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三十章 恩怨几时能休 院中静默了许久,陆羽轻叹了一声,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唉,你也是个可怜人,过来坐吧。” 欧阳寻愣了片刻,而后便坦然上前,来到了陆羽的跟前。他师妹似乎对陆羽有些害怕,但也被欧阳寻扯着胳膊拉了过去。 等他们都坐了下来,陆羽便瞧着欧阳寻的师妹问道:“这位女侠,怎么称呼呀?” 女子白了他一眼,色厉内荏地道:“我叫杨如意。” “哦,杨女侠。”陆羽漠然地说了一句,便又将目光转向了欧阳寻:“杀杨洄之事,你还是去找别人吧。因为我打算为王斓妹子守丧,之后的三年里,我都不会踏入中原了。” “什么?”欧阳寻吃了一惊,接着压低了声音说道,“陆公子作此打算,李静忠知道吗?” “我要干什么,与他又有何相关?”陆羽不知道欧阳寻了解了他的多少秘密,所以故意这样说,打算探一下他的口风。 欧阳寻神色如常:“陆公子如何行事自然是您的自由,但我觉得李静忠既然会关注公子擅离职守之事,那么公子在他看来应当是有利用价值的。这样的情形下公子不辞而别,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看来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世。”陆羽暗自揣度,而后便冲着欧阳寻一拱手:“多谢提醒,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欧阳寻点了点头,然后接着道,“我还有句话想问问公子,我很好奇,公子与杨洄之间究竟有何恩怨呢?” “此事与你无关,”陆羽沉声道,“知道太多的人,死得往往都很早。” “受教了。”欧阳寻拱了拱手。 “我也有个问题想问问你,”陆羽反问道,“你跟你师妹两个人,除了用的武器相同外,武功路数没有半点相似,这是为何?” 欧阳寻微微一笑:“不瞒公子,我跟师妹的武功的确源头不一。说来惭愧,我资质愚钝,学不到师门武功的精妙,所以我的内功与招式都是师尊特意改良过的。我师妹掌握的,才是我千手门的精妙武学。” “千手门?没听说过。”陆羽毫不客气地说。 “陆公子有所不知,本门也算历史久远了,据说初代门主是春秋时期的盗跖,若此事属实,那本门已便已传承近千年了。”欧阳寻解释道。 “我懂了,千手就是小偷嘛。今天偷到我头上,也算你师妹倒霉了。她的内功实在太差,刚到圣境吧?”陆羽瞟了杨如意一眼,“若是她能将内功练到至境,倒真难对付了。” “哼!练武有什么好?我才不稀罕呢!”杨如意双手抱胸,满不在意地说道。 “如意!”欧阳寻低喝了一声,“陆公子批评的不对吗?你就是因为太懒,所以连师父武学的十之一二都没学到。” “我又不想杀人,要那么高的武功又有什么用?”说着,杨如意吐了吐舌头。 听这小姑娘如此说,陆羽也忍不住插嘴道:“学武又不是只为了杀人,试想你今天武功若再高些,又何必受制于我?” “公子,我可是擅长察言观色哦。”杨如意此时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怕陆羽了,说起话来也自在了许多,“若不是我师兄搅局,你已经打算放了我对吧?” 被人一语道破自己的想法,陆羽不免有些意外,他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么说,你那害怕的表情都是演的了?” “当然啦!”杨如意灿然一笑,“再说了,公子你这么英俊,武功又高,陪你一夜又能怎样?” “好啊,”陆羽的嘴角向上一勾,“那随我回房吧。”说着五指向前一探,抓向杨如意的胸脯。 杨如意顿时尖叫一声,从长凳上跳起,再次躲到了欧阳寻的身后。 陆羽哼了一声,冲着她摆出了一个嘲讽的笑。杨如意则红着脸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如意,你这张嘴可得改一改啊!”欧阳寻无奈地摇摇头,便将目光转回了陆羽的身上,“陆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赶紧走吧,别在我面前碍眼就好。” “陆公子,王斓姑娘之事……”欧阳寻面带歉意地说。 “滚滚滚!”陆羽胸中的怒火骤然暴涨,咆哮着打断了他。 “在下真的想尽力补偿,不知陆公子可有何事能让我出上力的?”尽管被陆羽打断,欧阳寻还是坚持将这话说完了。眼见着陆羽一语不发,他也只好叹了口气,默然地转过身准备离去。 但这时,陆羽的声音却从他背后响起了:“等等。” “陆公子有何吩咐?”欧阳寻立刻转过身,满脸期待地望向陆羽。 “我还真有件事,你如果方便的话,就帮我个忙吧。”陆羽冷静了一下,觉得既然对方主动要补偿,那也不妨让他用点力气,顺便为难他一下,也能让自己消消气。 于是他双目微垂,老神在在地说道:“我有事想找李白前辈,但最近都没听过他的消息,你如果真想做点什么,不妨就帮我找找他吧。你认识他吗?” “李前辈并不认识我,但他的事迹我早有所耳闻,这件事我一定办妥。”欧阳寻微微颔首,“不过我还得问一句,等我找到了他,该把他带到哪里呢?” “我今后的三年都会为王斓妹子守丧,自然是把人带到金陵。”陆羽理所当然地说道。 “好,我一定尽力而为。”说完,欧阳寻便转身准备离去。 “还有件事,”陆羽又叫住了他,“我寻李先生,为的是一件私密之事,所以再把他带到我面前之前,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此事是我委托,连李前辈本人也不能说,切记切记。” “这……”欧阳寻的脸上现出一丝为难,半晌才挤出了下半句话,“好,我一定不负所托。”说完,便拉着杨如意向外走去,似乎要连夜赶到别处。 瞧着他那为难的神情,陆羽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快意。从欧阳寻的态度上,他觉得他说关于被朱放蒙蔽的话应该是真的。否则他也不会那样执着于想要弥补过错。如此的话,欧阳寻便罪不至死,陆羽也只能用别的手段来给他找些麻烦,让自己好过一些罢了。 转眼间两人便已消失在院中,而那些中了杨如意迷香的家丁们则还在沉睡。见他们睡得熟,陆羽就想让他们多休息一阵,便没有叫醒他们。 棺椁旁的白烛被杨如意做了手脚,自然不能再用了。于是陆羽转身回房,从自己的包袱中重新拿了两只白烛,回到棺椁前将它们换到了烛台上。然后便抄起了一旁的火石,准备将其引燃。 然而就在火光亮起的一瞬间,陆羽左侧昏睡着的那名家丁闪电般暴起,笔直地撞向陆羽的胸膛。而他的手中,闪耀着幽蓝色的寒光,显然握了把淬过毒的利刃! 此时,陆羽的双手正握着火石,可谓手无寸铁。他的双眼也因为突然亮起的火光,而看不清其它的东西。 千钧一发之际,他只能双手一抛,凭感觉将火石砸向对方,同时向后一仰,闪避那当胸的一击。 寒气逼人的刀光与陆羽擦身而过,将他的衣襟撕开了一道尺余长的裂口。紧跟着,陆羽便“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跌得后背好似断折。 这一跌顿时牵动了他的肺腑,伴着一声咳嗽,一蓬血沫便被喷入了空中。 然而他没有丝毫喘息的时间,因为幽蓝色的刀光如附骨之疽般紧随而至,继续刺向他的胸膛。 陆羽只好向右一滚,如车轮般滚了出去,这才再次避开了刀光。 然而那人上步近身,刀光便又如暴雨般落下。陆羽只能在地上不住地翻滚,一刻不停地躲避着那致命的光芒,模样狼狈至极。 而那名家丁见此情形,脸上则显出了凶狠与快意。他手中的刀一次比一次快,显然从心底想将陆羽碎尸万段。 而陆羽却因为内伤的原因,渐渐地气力不济,速度也慢了下来。此消彼长,刀光在陆羽身上留下的痕迹便愈发凶险起来。不多时,陆羽的衣服就变得千疮百孔了。而他依然没有丝毫起身反击的机会。 终于,蓝色的刀光闪电般落下,划破了陆羽的肩头,留下了一道可怖的血痕。 陆羽顿时觉得肩头一麻,整个胳膊瞬间便有些不听使唤了。 一击得手,那家丁脸上露出一抹疯狂的笑意。手起刀落,将刀锋笔直地戳向陆羽的咽喉! 生死关头,陆羽的身体陡然爆发出一股力道,刹那间横向移出了一尺,这才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这必杀的一招。 而那柄短刃则笔直下落,一下子刺进了砖石地面之中,齐柄而没。 它的主人自然想继续追击,然而他将它向上一拔,却发现自己用力过猛,将这刀卡在了砖石之间,一时间难以拔出。 陆羽也算是身经百战,怎能放过这样的机会?他腰杆一挺便纵身而起,活动自如的手撤出茶刀,反攻对方的要害。 他看出对方的武功并不高,此时自己得了机会,想要制住他简直易如反掌。于是他打算将其生擒,然后再盘问此人究竟为何要杀他。 眼见着刀光袭来,那人果断地放开了短刀的刀柄。然后他手腕一挥,甩出了一蓬白灰。瞬间便遮住了陆羽的视线。 陆羽怕被白灰迷眼,只能暂时收招撤式,挥掌将白灰吹开。 而等他吹尽了眼前的白灰,那人也已踪迹全无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三十一章 天河浊浪汹汹 与之前同杨如意的交手不同,这一回两人闹出的动静可不算小。睡在楼上的家丁们都被惊醒了,他们往窗外瞧了一眼,便叫嚷着冲下楼,想要阻止两人。 但等他们赶到近前时,那偷袭陆羽的家丁便已逃之夭夭了。 “陆公子,这是怎么回事?”王老三盯住陆羽,皱着眉问道。 其他人则奔到那些中了迷香的家丁身边,推搡着将他们叫醒。 陆羽便将此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家丁们大都看到了那叫阿德的家丁对陆羽穷追猛打,所以对陆羽的话便没什么怀疑。于是众人便议论了起来:“阿德怎么了?为何会对陆公子出手?”“他是不是疯了?” 但也有人不是滋味地嘀咕:“现在只剩他一个人,当然随他说了。” 人们议论了一阵,瞧着夜色已深,便索性提前换了班,让那些中了迷香还有些头晕的家丁回房歇息。 两番恶战下来,陆羽也已疲惫不堪,于是随着众人一道回房休息。与阿德的交手,即便是现在都令他有些心悸,若不是那把刀卡在了地上,他现在很可能已经见到王斓了。 好在左臂的那刀划得不深,再加上般若功逼毒疗伤都是一绝,所以陆羽运功将毒血逼出后,便已无大碍了。 …… 第二日清晨,一行人收拾停当后便再度启程。至于那逃走的家丁阿德,则始终没有消息。 楼船驶出渡口后,便张起了帆,借着风浪沿着黄河顺流东下。 向东行得越久,河水便越浑浊,波涛也愈发汹涌。站在楼船的高台向下望去,那浑浊的水浪若奔腾的万马,又似翻滚的狂龙,瞧得陆羽一阵阵心潮澎湃,接连几次生出了纵情长啸的冲动。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瞧着面前的黄河水,陆羽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李白这首流传甚广的《将进酒》,“李前辈说得在理,这雄壮豪迈的黄河之水,的确堪比天河!” 他正这样想着,就听下方的甲板上传来了家丁们的声音:“三哥,我刚刚发现货舱里好像有水,会不会船哪里有裂缝啊?” “有水?怎么可能?”王老三将信将疑地说着,随着家丁一起朝底部的货仓走去。 听到这话,陆羽的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安。下方的波浪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在这样的水面上出了什么差错,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他也赶忙转身来到楼梯口,准备一起去底部的船舱看上一眼。 但他刚下了两级楼梯,整艘船便猛地一晃,震得他险些摔倒。而下方的家丁们则摔得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这一下陆羽坐不住了,他回身来到灵棚中,顾不得与灵棚中的其他人打招呼,便双手一托,将王斓的棺椁扛到了肩上,然后招呼了一声:“赶紧下楼。”便赶在船只下一次晃动前顺着楼梯跑了下去。 等他到了楼下,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满地的积水。以王老三为首的一众家丁都已浑身湿透,正神色焦急地看着船舱的方向。 陆羽小心地将木棺放到地上,也与众人一起将目光投向船舱的方向。 不多时,一老一少两个船夫便从船舱中走了出来。老者脸色铁青,少年则是一副苦瓜脸,眼看着便要哭出来。 不过此时没有人会关心他的心情,见他两人出现,王老三上前一步,直截了当地问:“师傅,怎么回事啊?” 老船夫摇了摇头:“漏水的船舱在最里面,外面的船舱有一半都灌满水了,进都进不去,根本没办法。” “我去试试。”陆羽迈步走下木梯,想要尝试进入船舱。但刚下了几步,半个身子便浸到了浑浊的河水之中。再向下走,河水便冲到了他的胸膛之上。陆羽内伤未愈,被这浪头当胸一撞,顿时血气翻涌,只好退了上来。 而此时,上面的人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家丁们不住地嚷嚷着:“你们不是船夫么?赶紧想想办法啊!” “我们是船夫,又不是神仙,哪有什么办法?”老船夫气急败坏地说道,“我还想问你们呢,你们王家不是家大业大吗?怎么连艘船都看不好?” “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家丁们梗着脖子吼道。 “什么意思?”老船夫冷笑道,“这船破了这么大的洞,肯定是昨晚有人做了手脚啊!” “什么?”“怎么可能?”…… 就在家丁们觉得此事难以置信之时,王老三拉过了身旁的一个年轻家丁,厉声道:“小六子,昨夜你负责守船,可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过么?” “可疑的?没有啊……”小六子被王老三严厉的表情吓到了,眼中不住有泪水打转。 “这样吧,别管可不可疑,除了你之外,有别人在昨夜上过这条船吗?”王老三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温和,再度向小六子问道。 “这个……”小六子略一踟蹰,“德哥来过一趟,没呆多久就走了,要不把他叫来问问?” 小六子整夜都守在船上,并不知道阿德刺杀陆羽之事。再加上家丁们觉得此事不光彩,便没人对他提起,所以他直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不知道阿德已经属于可疑之人了。 “******,是阿德这小子!他这是要害死我们啊!”人群中陡然发出一声怒吼,紧跟着便乱成了一锅粥,人人都在咒骂阿德,似乎将他骂得体无完肤,便能解决眼前的危局。陆羽与王老三极力劝阻,却也无济于事。 见家丁们如此,那少年船夫便也觉得求生无望了。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我们都要死在这儿,我还不想死啊呜呜呜……” 他这一哭,顿时又引起了不少人的哭号。哭号声与咒骂声交织在一起,陆羽只觉头痛欲裂,恨不得杀一儆百,让他们统统闭嘴。 就在这时,一道木板的开裂声从人们的脚下响起。那声音听在众人的耳中,就如厉鬼的嚎叫般阴森可怖。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而后便一齐朝下方看去。刹那间,裂痕从众人的脚下蔓延开来,如闪电般扩散开去,转眼间便蔓延到了船头。 人们根本来不及反应,甲板便已从中央裂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崩离析,碎裂成数块。 刹那间,众人便跌入了汹涌的黄河之中。人们再也顾不得旁的,赶忙顺手抓过身旁的木料,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但还是有不少人来不及抓住木板,便被汹涌的河水冲向了下游,转眼间便被河水吞没。 只有陆羽是个例外。 船板碎裂的那一刻,他将王斓的棺椁一把揽在了怀里,然后便坠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汹涌的浪潮撞在他的身上,顿时将他冲向了远处。身在水中,陆羽无所凭借,只能随波逐流,任由河水将他向下游冲去。 因为抱着棺椁,陆羽从落水的瞬间便开始了浮沉间的挣扎。事实上凭他的武功,只要他松开王斓的棺椁,很快便能靠岸了。 但他怎么能看着王斓的棺椁被河水冲走?所以他只能紧紧地将它抱在怀里,等到实在抵受不住了,才将它松开片刻,浮出水面尽力地吸几口气。 渐渐的,陆羽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了。他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双耳中也传来一阵阵嘶鸣。 “我一定要护好王斓妹子的遗体。”怀着这样的信念,陆羽咬牙坚持。一次次将自己从晕厥的边缘唤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猛地向左一偏,将陆羽冲向了靠近河岸的方向。见此情形,陆羽赶忙一咬舌尖,用疼痛唤回了意识。他运起全身的内力,手脚拼命地划动。终于在自己被搅进下一股浪头前划到了河边。 一只手扒住河岸,陆羽用另一只手将棺椁奋力地抬到了岸上。然而在这之后,他却再无余力将自己送上岸了。双臂在岸边用力一撑,陆羽也只能将自己的半个身子搭在了岸上,而后他只觉眼前一黑,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之时,已经身在马车之中了,本该湿透的衣服也已被换好。 王老三就守在他的身边,见他醒来,立刻凑上前问道:“陆公子,身体可有什么不适吗?” 陆羽活动了一下手脚,觉得除了有些乏力外便再无异样,于是他摇了摇头:“不要紧,王斓妹子怎么样?” “公子放心,二小姐的棺椁毫发无伤,这都要感谢陆公子啊!”王老三情真意切地说道。 “那大家都怎么样?有没有人员伤亡?”陆羽追问道。 王老三叹了口气:“有八个兄弟和两名船夫被河水冲走了,应该是凶多吉少了。剩下的十六个兄弟和三名船夫都随着公子安全靠岸了,如今正在外面。” “唉,可惜了那几个兄弟了啊!”陆羽哀叹道。 “都是阿德的罪!”王老三一拍大腿,“他简直是丧心病狂,居然能做出这种事!” “可能是他对王斓妹子的感情太深了吧?”陆羽感慨道。 这时,马车的门帘被挑开了,一个年轻的家丁探进头来:“三哥,陆公子,客栈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三十二章 汴州佛寺小僧 这家丁一说话,陆羽立刻便觉出,他对自己的敌意消失了。于是他便也回以善意的微笑,起身挪向车门。 他刚一动,那家丁便探过身搀住了陆羽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下了马车。 一出车门,陆羽便迎上了家丁们关切的目光。等到王老三也从车上走下后,众人便齐身对着陆羽躬身一礼,然后便低着头一动不动了。 陆羽顿时一愣:“各位,你们这是干什么?”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去扶他们。 但他此时手脚绵软,自己站着都有些摇晃,哪还有余力去做别的?一番拉扯之下,连最瘦小的家丁都没拉起来,弄得陆羽自己都哭笑不得。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呀?”陆羽苦笑着道。 王老三抬起头来,情真意切地说道:“多谢陆公子甘冒大险,护我家小姐平安。” “多谢陆公子!”家丁们齐声应道。 “大家不用这样,这是我分内之事,哪里值得上谢?”此刻陆羽也明白了,家丁们对他的恶意是为何消失的了。 “陆公子,我们这群混人之前还对您不敬,实在是罪该万死,请公子责罚。”说完,王老三便又低下了头,摆出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 不光是他,其余的家丁也都是一般模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候着陆羽的发落。 然而瞧着这一幕,陆羽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快意,反而生出一股苦涩的感动。他抽了抽鼻子,涩声道:“大家起来吧,我都明白,大家之所以对我有敌意,是因为王斓妹子的死。这恰恰说明大家与她感情深厚啊!我已经又负于她了,又怎么能因为大家对她的真情责怪你们呢?” 话音未落,人群中便响起了压抑着的啜泣声。几乎每个人都沉浸在了对王斓的回忆中,一时难以自拔。 过了片刻,王老三率先回过神来。他收住涕泪,沉声喝道:“好了,先进客栈再说吧,大街上这么多人,别让人看笑话了。” 人们这才收起悲戚,抬着棺椁进了客栈的大门。 这一次他们不需要再与难缠的伙计打交道了,因为这家客栈就是金陵王家的产业。刚一进门口,立刻便有王家的人迎了出来,朝众人道一声辛苦,而后便接过了棺椁,引着人们去房间歇息。 趁着这个空当,陆羽询问了一下王老三,才知道如今他所在之地已是汴州了。 原来他将王斓的棺椁送上岸之后,王老三便被河水冲到了他的身旁。原本以王老三的力道,抓住河岸是有些困难的,但好在他抓住了陆羽。 这一抓,险些将神志已失的陆羽也扯下来,幸好王老三手疾眼快,另一只手一把扣到岸上,顺势攀了上去,又将半身悬空陆羽拉了上来。 之后,他在岸边寻了根长木杆,这才将还没被冲走的家丁们一一搭救上来。 上岸后家丁们打听了一下,此处离汴州已不远。于是他们便从附近的镇店上买了两辆马车,一辆放棺椁,一辆载着陆羽,花了约莫半天的时间,来到了汴州城。 数年前,皇帝曾下令将汴州城更名为陈留郡,似有意缅怀两汉。但汴州之名自武德时启用,至今已逾百年。所以无论是汴州本地人还是外地人,还都习惯称其为汴州。陆羽也是只知汴州,不知什么陈留。 住进了客栈之后,王老三便与客栈的掌柜商讨起了继续护送王斓灵柩还乡之事。虽说此时不过刚过晌午,但筹备马车等一干物资必然要耗费时间,那几名被河水卷走的家丁的身后事也要商量着处理,再加上人们身心俱疲,于是众人便决定,在汴州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再启程。 决定了此事后,众人的饭食便也备好了。饱餐了一顿后,陆羽觉得气力恢复了不少,再将般若功运转几个周天,疲乏感缓解了大半。 闲来无事,他清洗了一下身子后便出门到了街上,开始在汴州城中游走。 比起两京的繁华,汴州显得要普通的多。铺路的条石都已没了棱角,边缘光滑如同卵。街边的房屋也都甚是古旧,缺了角的瓦与掉了漆的墙随处可见。 在这的街道上漫步,陆羽的心不知不觉间便静了下来。瞧着周遭的一切,他忍不住开始想象,百年前这里的人们,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时,身旁人的谈话声却一丝一缕地钻进了他的耳朵:“今天这是怎么了?街上有点冷清啊!” “你不知道吗?今天密宗的不空和尚在大相国寺说法,那些平日里无所事事的女人们都去听了,所以这街上才没了人。” “不空和尚?我好像听过我一个江湖上的朋友说过,他武功很高,是号称什么三什么二当中的一个。” “这我不知道,不过他蛊惑人心的本事肯定不小……” 说着,这两人便从陆羽的身旁经过,渐行渐远了。 而陆羽却渐渐地慢了下来。停住脚步思考了片刻,他便向右一偏,朝着一个路人走了过去。 “这位大哥,请问大相国寺怎么走?”陆羽礼貌地问道。 那人愣了愣,然后伸手指向陆羽的前方:“你先往前走,然后第三个路口往右转,再然后……” 那人说得很详细,陆羽听完之后便清楚地知道了前往大相国寺的路线。于是他朝着那人道了声谢,便沿着他指定的路线,朝着大相国寺走去。 他相见不空的目的主要有两个:一是为当年对他的误会致歉,二是想问问他知不知道一行的来历。陆羽可以肯定,一行的武功与师门脱不了干系。而他的师父智积对此事是一无所知的,这样一来,解惑的希望就落到了他的这位师伯的身上。 汴州城并不大,去往大相国寺的路自然也算不上远。陆羽不紧不慢地走了约两刻钟,便瞧见了大相国寺的山门。 整齐的碧瓦下是漆成朱红的墙,黑底金字的匾额高挂在门楣的正中,显得庄严宝象。匾额上那“大相国寺”四个字则写得龙飞凤舞,格外地恣意张扬。 山门前并未有人看守,陆羽盯着匾额看了片刻,便迈步向前,登上石阶,踏入了山门之内。 面前是一条狭长的甬道,两座小楼分列左右。走得近了,便能看到各自檐下挂着的“钟楼”、“鼓楼”的牌匾。 再向前,便是宽敞的天王殿。天王殿的正门敞开着,正对着门的前方摆着高大的香炉,云雾般的香火升腾而起,使大殿内的佛像显得影影绰绰。 一个满面春风的少年僧人站在香炉的旁边,他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浓眉大眼,瞧上去甚是讨喜。 见陆羽上前,立刻便热情地招呼道:“这位施主,可是来听不空禅师传法的?” “正是。”陆羽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还请施主请一炷香,表一下礼佛之心吧。”僧人笑眯眯地说道。 “好。”陆羽见对方说得有理,也不犹豫,立刻便从僧人身旁的托盘中拿出一支香,然后看向了燃火的铜炉。 “施主且慢,”僧人阻止了他燃香的举动,“这香火钱……” “哦,”陆羽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给钱,赶忙问道“那一炷香要多少钱啊?”说着便开始在怀中翻找起了铜钱。 “一两银子。”僧然淡然地应道。 陆羽愣了片刻,而后勃然大怒:“一炷香你要我一两银子?你这比黑店都黑吧?” “施主错了,”僧人双手合十,“黑店是谋财害命的地方,贫僧只谋财,不害命。钱财乃身外之物,怎么能说贫僧比黑店黑呢?” “好你个小和尚,”陆羽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恶狠狠地丢给了他,“没事多给自己念念经吧,当心死了之后进刀锯地狱。” “哦?”僧人眼中一亮,“施主对佛法有些了解嘛!不过我这里明码标价,你愿买就买,不买就算,怎么能算买卖不公呢?若是这样都能入刀锯地狱,那天下还有能逃得脱的人吗?” “我懒得跟你说。”陆羽将他往一旁一推,“现在我给了钱,可以进去了吧。” “当然可以,”僧人点了点头,“不过香已经买了,施主不亲手点一下吗?这样可是会加功德的啊!” “这点功德我送你了。”陆羽不耐烦地应了一声,迈步进了天王殿。 天王殿**奉的是一尊慈眉善目的弥勒佛,佛像纯金打造,制作很是精巧。然而陆羽只是扫了一眼,便从它身旁绕开,走到了天王殿的后门。 不空的声音也从这时开始,传入了他的耳朵:“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从八岁到十三岁,陆羽一直都住在龙盖寺中。所以尽管他心中抗拒,却还是耳濡目染地记住了不少的经文。而这时在他耳边回响着的经文,他更是烂熟于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三十三章 情仇恩怨皆空 不空此时说的,是《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部经书由三藏大师玄奘所译,号称大乘佛教核心。 这部经文宣扬的是空性和般若,意在让人通过对空性的体悟,断除烦恼,达成自在。 陆羽总角之时,便已在智积的威逼下将这篇经文背得滚瓜烂熟了,经文的文意也能说得几无纰漏。 然而那时的他,却觉得这篇经文从头到尾都是胡说。********,怎么会成了空?人们就是应该让自己快乐,又哪能主动放弃快乐? 然而如今,对照着自己这几年来的经历,陆羽只觉这篇经文实在是字字珠玑,短短数百字,便将断除烦恼的大道在人们的面前铺开。 陆羽一步步走下了台阶,站在了天王殿后宽阔的广场上。广场上整齐地排布着数百个蒲团,大半的蒲团上面都坐了人,正虔诚地聆听。而身材高大的不空则站在最前方,背靠着森严的大雄宝殿,一边诵读着经文,一边缓慢地踱步。 他今日穿了身灰布僧衣,除了手腕处的一串佛珠外,便再无别的饰物。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离世出尘的味道。 陆羽盯着他看了一阵,但他的这位师伯似乎也沉浸在了经文之中,并没有注意到他。于是他放轻脚步走到了一块蒲团跟前,如在场的众人一般盘膝坐下,认真地听了起来。 诵读经文之后,不空又开始逐句地讲解起了文意。他没有简单地叙述,而是结合了许多生动的例子,以人间百态来印证经文。他说得很是动人,讲到悲惨处,人们往往眼中含泪,讲到喜悦时,人们又面带笑意。笑与泪的轮换间,人们的表情渐渐趋于平静,忧愁与欣喜就渐渐减少,最终化为了一种云淡风轻的从容。 讲了约有半个时辰,不空便将经文讲完了。他冲着众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众位施主,老衲今日就献丑到这里了,若是有缘,我们改日再会。” 没有杂耍散场时的热闹,人们只是默默地站起身,静静地冲着不空回了个礼,然后便各自离去。人们的脸上大都还保持着那份从容,似乎当真领会了几分经书的意思。 偌大的广场转眼便空了,那之前收钱的小和尚也从天王殿中走去,抄起把扫帚准备清扫院落。不空静静地站在那里,垂首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瞧着他的模样,陆羽还以为他也沉浸在了佛理之中,于是打算主动去打招呼。但他刚一动起身的念头,不空便抬起了头,将无悲无喜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师侄,让你久等了,过来说话吧。” 他的声音很是温和,陆羽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就算没有之前的那场误会,在他的印象里,不空也是个庄重严肃、不苟言笑的人,所以才有“金刚”之称。 之前他讲经时,陆羽还没觉出来。此时听不空单独对他说话,他便一下子察觉了这点。与陆羽记忆中的不空相比,此时不空说话的语气简直是另一个人。 虽然觉得奇怪,但陆羽可不敢怠慢。他连忙应了一声,麻利地站起身,快步走到了不空的近前。 上下打量了陆羽一番后,不空轻声道:“看师侄的模样,最近可是有不如意之事?”语气依旧很是温和。 陆羽点了点头:“师伯真是慧眼如炬,此事……唉!”陆羽一时语塞,只好重重地叹了口气。 “既然难以开口,便不必再提了。”不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了师伯,”陆羽恍然大悟,“我这次来是向您致歉的,之前我们师兄弟被人蒙蔽,在那么多人面前污了您的清白,实在是万死莫赎,请师伯责罚!”说着,他也如王家的家丁们在客栈门前时一般,摆出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等待着不空的发落。 “那就接我一掌吧。”不空淡然地说道。 陆羽顿时错愕地抬起头,目光中满是不解。 原本他以为不空会对他冷言冷语,或是避而不见。他没想到的是,不空对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敌意。他更没想到的是,片刻前还毫无敌意的不空,此时会突然提出,要打他一掌。以不空的武功,即便他只用三成内力,也足以一掌将陆羽打成重伤了。 瞧着不空垂在身侧的双手,陆羽的心中便生出一丝恐惧。但话已经说出口,又哪能收回?于是陆羽运足内力,护住心脉要害,而后沉声道:“请师伯责罚!” “好。”不空抬起了手掌。他的袍袖顿时被雄浑的内力撑起,鼓荡不休。隐隐间,似有风雷之声自袖中响起,宛若神佛的怒喝。 “完了。”陆羽只来得及在心底发出了这样一句感慨,那挟风裹电的一掌便从天而降,砸中了他的肩头! “啪”的一声,那只手掌如孩童间嬉戏般在陆羽的肩头一拍,便被不空收起。陆羽只觉灌注了内力的肩头好似被清风一吹,没有丝毫痛感。不空那雄浑的内力也在手掌落到肩头的前一刻消散一空,没留下一丝一缕。 陆羽又一次愣住了:“师伯,您这是……” 不空微微一笑:“这一掌我已经打过了,你心里的业障也可以放下了。” “多谢师伯宽宏大量。”陆羽双手合十向不空回了个礼,而后态度诚恳地道:“不过师伯,上次在无遮大会上,我们的无知之举恐怕玷污了您的名声,我打算找个高僧云集的场所,当众将此事澄清,您看我该何时去做此事?” “师侄,大可不必。”不空摆了摆手,拉过了两个蒲团招呼陆羽坐下,“当年你们师兄弟在众人面前那么一闹,的确让我颜面尽失,我当时也确实很恼怒。但等我平静下来之后,却发现你们这样的行为对我也不见得全是坏事。” “师伯,您不用宽慰我,我……” 不空打断了陆羽的话:“不是宽慰,我是说真的。以往我被名声与江湖地位所累,总会被人邀请去做一些无谓的俗事。久而久之,佛法已在不觉间耽搁了下来。如今,我从名声与地位的枷锁中摆脱了出来,倒可以潜心钻研佛法了。偶有闲暇,便与更普通些的芸芸众生谈谈佛经。这样的生活,才更是一个和尚该过的吧?” 听着不空的话,陆羽的眼中渐渐透出钦佩之情。同时他也明白: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明悟,如今不空的语气、神态才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等他说完,陆羽便再度双手合十,虔诚地朝着不空施了一礼:“师伯之智慧,我已望尘莫及。即是如此,师侄就提前恭喜师伯得证菩提了。” “差得远了,差得远了。”不空微笑着摆了摆手。 “师伯,师侄此次来见您,除了请罪之外,还有件事想向您请教。”陆羽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第二个目的。 “是吗?”不空长眉轻挑,“说说看,还有什么事?” “师伯,”陆羽瞧了瞧扫地的小和尚,压低了声音,“您知道一行这个人吗?” 不空骤然瞪圆了双眉,霸道凌厉的光芒刹那间在他的眼中亮起,慑得陆羽心惊胆战,连远处扫地的小和尚也心有所感,呆呆地望向这边,一动也不动。 这一刻,不空似乎又变回了往日里那个威震武林、除魔卫道的金刚佛陀。似乎他心念一动,便会用熊熊的炼狱之火燃尽这世间的污浊。 然而片刻后,不空眼中的神光便渐渐地黯淡了下去。眉梢渐渐垂落,重现出温和的模样。 “师侄啊,你这一句话,我这些日子的修炼就又白费了啊!”不空有些遗憾地道。 “这……”陆羽满脸羞惭,“我无知鲁莽,耽误了师伯的大道,还请师伯宽宥。” 不空摇了摇头:“不怪你,说到底还是我心志不坚,否则无论听到了什么,禅心都该是古井无波才对。” 说完了这些,不空才定了定神,沉声道:“你为什么会提到一行?” “因为他精擅本门武功,并且正与李静忠那个太监合作,图谋天下的权柄。上次我师父就是被他刻意弄成假死状态后掳走的。” “天下的权柄什么的,不用跟我细说说。”不空微微一笑,“那个我不感兴趣,也不懂。我只问你,他长什么样子,大概多大年纪?” “他应该有六十多岁了,长相嘛,身材高大,跟师伯您相似,眉毛很浓,圆眼……”陆羽苦思冥想,将他能想到的关于一行的特征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将一行从头到脚都描述了一遍后,陆羽还不肯罢休,一边自言自语着:“还有……还有……”一边皱着眉苦思冥想。 不空被他给逗乐了,他轻笑着打断了他:“好了,你不用再想了。从你对他的描述来看,我基本可以确定,他就是我知道的那个一行。” “您果然认识他!”陆羽喜得叫出了声。 “其实不光是我,很多佛门子弟都认识他。想当年他在佛门中可是位风云人物啊,也只有你师父这样潜心修佛的人,才会不知道他的名字吧?” “原来是这样,”陆羽点了点头,“不过您说我师父潜心修佛我可不信,说他孤陋寡闻还差不多。” “不废话了,”不空的神色变得庄重了起来,“说起这个一行,按辈分来算,应该是我的师叔。” “是吗?那之前我误会您杀死我师父的时候,您怎么不提起他呢?”陆羽有些奇怪。 不空微微一笑,语出惊人地说道:“因为天下人都知道,他早在二十五年前,便圆寂于京城的华严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三十四章 金刚信手伏魔 “圆寂?”陆羽哑然失笑,“难不成我之前看到的,都是鬼魂?” 不空笑着摇摇头:“鬼神之说自然是无稽之谈。显然二十五年前,师叔必然是诈死。” “原来如此,”陆羽点点头,“诈死之后,很多事情就方便多了。如此看来,他当年还真是位风云人物啊!” “是啊,”不空轻叹了一声,目光中透出了追忆之色,“当年一行师叔当真是风华绝代的人物,这数十年来,江湖中恐怕连一个能与他比肩的人都没有。” “他有这么出众?”想到一行疯癫时的模样,陆羽不禁对不空的话产生了怀疑。 “当然!”不空的的语气波澜不惊,脸上却不由得显出了敬意,“如今通用的《大衍历》,便是一行师叔主持编制的。” “真的?”陆羽再也不怀疑了,“那他可真是个人物!” “师叔在天象地理方面的学识,可谓冠绝当世。黄道游仪、水运浑天仪,都是出自他手。” 陆羽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点着头。 而不空则继续娓娓道来:“除此之外,师叔在佛学方面的造诣亦是极高,他本师从禅宗普寂禅师,后又先后与师伯、师父论道,将禅宗与密宗两派的佛理融会贯通,创出了集两派之所长的一套学说。每次听他说法,我都能有所获益。而他与师伯、师父论道时,是以平辈相交,故此我该称他为师叔。” “佛学造诣极高?”陆羽却是嗤之以鼻,“高在哪里?高在不分好坏,为虎作伥吗?” “师侄切莫动怒,”不空的语气依旧泰然,“听你说,师叔如今已有了疯症,我想或许是他参详佛法过深,以致于入了魔,所以想法也就变得极端了吧?” 陆羽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个解释并不买账。他目光一闪,接着问道:“那他与师祖他们参详佛法时,也顺道学会了我们密宗的武功吧?” 不空微微颔首,肯定了陆羽的猜测:“说起武功,除了早已萍踪无影的剑圣裴旻,这天下怕是已没有师叔的敌手了。他的师父普寂,师从神秀大师。当年禅宗的南北之争,神秀大师虽然失了正统之名,但禅宗从创派之初的精妙武学,却尽数由神秀大师继承。江湖中流传着一句话:‘天下武功出少林’。这话虽然是孤陋寡闻者的妄语,却也能体现少林武功的精妙。而少林寺的武功,又尽属禅宗。” 说到这,不空停顿了片刻,而后接着道:“所以说,师叔已集禅宗与密宗两派武学于一身,除了剑圣在世,已无人能与之匹敌。” “不过……”不空的语调微微一变,“近年来我见过的人物中,倒是有一位将来可能会胜过他。” “谁?”陆羽立刻问道。作为一个江湖人,他自然关心,在这位武功绝顶的师伯眼中,谁能够问鼎武林。 “当然是你那位义兄,叶护殿下啊!”不空微微一笑,“他的刀法,猛烈时如海啸山崩,缥缈处如羚羊挂角。其它方面老衲不敢断言,但在武学上,他的天赋绝不逊色于师叔。” “原来是大哥,”陆羽不由得微微一笑,脸上毫无妒色,“那就理所当然了,他可是我大哥啊!” “好了,”不空笑着站起身,“师侄还有什么事吗?我中午的斋饭还放着没吃,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些?” “不用了不用了,”陆羽连连摆手,一方面他已经用了饭,另一方面虽说不空原谅了他,他却还是有些尴尬,所以才忙不迭地告辞,“多谢师伯,我不打扰您清修了,等有时间我再来看您。” 说完他便施了个礼,转身退了出去。走到那小和尚跟前时,他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而后才拂袖而去。 出了相国寺,陆羽便回到了街上。瞧着脚下向前延伸的街道,他顿时有种开雾睹天之感。虽然暂时看来,不空告知他的信息并不能帮他找到对付一行的法子,但至少让他了解了一行的来历。他对这个人,已不再是一无所知了。 “李静忠、一行,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对付你们的法子的。”陆羽在心中暗暗发誓。 见过了不空,陆羽的心里的一块石头便落了地。又在街上盘桓了一阵,他便转向了王家客栈所在的方向,准备回客栈休息。 然而这时,他只觉一道森然的杀气落到了他的身上,顿时令他悚然一惊。 他停住了脚步,朝着杀气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只见一个身穿褐色短衣的男子正站在一堵院墙之下。不知怎的,明明他的相貌没什么变化,但陆羽看了他好一阵,才认出了他就是曾要杀他的阿德。 “阿德,你……”陆羽立刻便要冲上去问个究竟,但阿德却没有理他,转身就走。 瞧了瞧四周的行人,陆羽忍住怒气没有出手,朝着阿德的背影追了过去。 阿德一路垂首默然,一直走到一条无人的小巷尽头才停下脚步,转回身面向了陆羽。 陆羽见状也停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口问道:“阿德,为什么要杀我?” “当然是为了小姐。”阿德理直气壮地说道。 陆羽愣了愣,而后有些迷茫地道:“原来是为了给王斓妹子报仇啊。可是我有些不明白,王斓妹子是为了救我而死,但杀她的人并不是我啊,我也想为她报仇,我们难道不应该同仇敌忾吗?” “你想为他报仇?”阿德冷笑了一声,“那姓欧阳的分明就是杀害小姐的帮凶,你却与他有说有笑,这是为小姐报仇的样子吗?” 这番话说得陆羽哑口无言。陆羽对欧阳寻还算有些了解,再加上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欧阳寻在王斓重伤之际确实吃了一惊,所以他才相信了欧阳寻的理由,认为他罪不至死。 但那些理由放在别人那里,就没什么说服力了。阿德觉得欧阳寻的话是在狡辩,也是理所当然。 沉默了片刻,陆羽苦笑道:“好啊,若是因为这个理由,我无话可说。” “不止如此,”阿德的脸上诡异地显出一丝笑意,“我要杀你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那就是小姐喜欢你啊!” “小姐那么喜欢你,你难道不该下去陪她吗?”说着,阿德的眼中渐渐亮起了瘆人的寒光。 “你疯了……”陆羽摇头叹息道,“即便如此,你怎么能把船凿破呢?为了杀我一个,就要害死一船的人吗?” “能下去伺候小姐,是他们的荣幸。”寒光一闪,雪亮的匕首从阿德的袖口划出,“等杀了你,我自然也会自尽去陪小姐的。”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陆羽手臂一振,将出了鞘的茶刀握在了手中,“我也想给那些枉死的人一个交代!”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便如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迎面撞在了一处。 两道灿银色光华瞬间交织在一起,碰撞出万千耀眼的火花。 两人相比,自然是陆羽的武功高得多。然而陆羽内伤始终未愈,又在黄河中挣扎了许久,所以此时所能发挥的实力不到五成,因此才会被对方的快攻缠住。 这一下陆羽顿时有些慌了神,那茶刀是王斓的遗赠,他哪里舍得让它损毁。这一犹豫,顿时被对方趁虚而入,几招抢攻便划破了陆羽的衣襟。 不过陆羽仔细一看,便放下心来。原来那茶刀异常坚硬,每一次的碰撞都毫发无损,反倒是阿德手中的匕首,已经被崩出了数个缺口,犹如犬牙一般。 茶刀无碍,陆羽出手便再无顾忌,茶刀舞动如龙,几招间便扳回了劣势,逼得阿德疲于招架,再无反扑之力。 然而就在这时,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那香气有点像桂花的味道,带着淡淡的甜味。只是闻了一下,陆羽便觉头晕目眩,双脚一晃险些摔倒。 要知道,他的般若功抗毒能力极强,即便对上莫离的毒功,也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你当真以为,世上没有对付般若功的迷药吗?”阿德狞笑着乘虚而入,一刀斫向陆羽的脖颈。 陆羽赶忙向旁一闪,勉强地避开了脖颈,但还是被斩中了肩头。 也不知是不是阿德有意为之,这一刀与昨夜他的那刀斩在了同一个地方,包扎好的伤口顿时再度裂开,血如泉涌。 而这剧痛也让陆羽清醒了几分,他抖擞精神展开身法,接连避开了阿德的几次杀招。 但身周始终有迷香萦绕,陆羽便无法全力施为。阿德却是招招搏命,转眼间便在陆羽身上留下了数道血痕。 这样下去,陆羽落败身死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就在这时,一阵喊杀声从远处传来。阿德用眼角一瞥,只见一众王家的家丁正呐喊着奔来,手中抄着钢棍短刀,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阿德却只是哼了一声,毫不在意。因为这些家丁都不懂武功,所以人数再多也是螳臂当车。 忽然间,一阵酥麻感从他的曲池穴传来。他的五指不由得一松,将匕首丢到了地上。 同时坠地的,还有一颗浑圆的佛珠。 阿德惊惶地举目远望,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僧人正站在人群的后方静静地看着他,无悲无喜。 然而下一刻,他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好似他的出现只是镜花水月。 心知遇到了高手,阿德再不敢逗留,赶忙纵身攀上了一旁的院墙。闪转腾挪间,逃离了人们的视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三十五章 白首凭吊黑发 以陆羽的眼力,虽然被香气迷得有些目眩,但还是瞧见了那颗破空而至的佛珠。 阿德一走,香气便瞬间消散。陆羽赶忙转头向后瞧去,想要找那出手之人。但那人早已悄然退去,他自然是一无所获。 这时,王家的一众家丁便冲到了近前。有几个朝着陆羽打过招呼后又继续向前,想要追上阿德。但凭他们的脚力,自然是白费力气。 更多的家丁渐渐收住脚步,指着阿德消失的方向破口大骂着。 为首的王老三停在了陆羽的身边,气喘吁吁地说道:“陆公子,您没事吧?要不要找个大夫?” 陆羽受了好几处刀伤,但活动了下手脚后,发现并未伤到筋骨,于是他摇了摇头:“没事,都是皮外伤,回去包扎一下就好了。”说着手指在伤口附近的穴道连点数次,将血止住。 问候了陆羽之后,王老三也朝着阿德消失的方向瞪了一眼,愤然道:“这个恶贼,居然还敢向公子出手!真是可惜,让他给跑了。” 陆羽心道:“他若不跑,倒霉的怕就是你们了。”但嘴上却是连连称是。接着他又问道:“三哥,你们怎么会这么多人一起行动啊?” 王老三一拍大腿:“赶了巧了,我们大家就是来街上寻你的。听到这边有打斗声便过来看看,所以刚好碰上。” “寻我?出了什么事吗?”陆羽不由得皱起了眉。 “我们家老爷已经到了,他想要见见公子。”王老三郑重地说道。 陆羽的心顿时往下一沉,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王老三口中的老爷,自然便是王斓的父亲王暨。 一想到要见到王斓的父亲,陆羽的心便忐忑了起来。他不敢想象,面对着连累自己女儿丧命的人,这位父亲会爆发出怎样的怒火。 但无论是怎样的怒火,陆羽都只能接下。 于是他定了定神,便点头应道:“好三哥,那我们就这回去吧。” 此时,追赶阿德的家丁们已然空手而回。人们站在原地歇息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襟,便准备返回客栈。 他们刚走出巷子,便听后面有人叫喊:“陆施主!陆施主!等等!等等!”那声音里的稚气尚未脱尽,一听便是个少年。 陆羽转头一看,果然见那个在相国寺收黑心钱的少年僧人正飞奔而来。他的脸涨得通红,显然已用了全力。 瞧见他的模样,陆羽本想故意走快些,捉弄下他。但想了想,终究没有那样做。 不过等那和尚到了陆羽跟前,陆羽还是忍不住揶揄道:“呦,小和尚,是觉得良心有愧,来还我钱的?” 小和尚没有应这句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阿弥陀佛,贫僧是受不空大师所托,有东西交给陆施主。” “哦?”陆羽眼睛一亮,“那我也有东西请你帮我转交给师伯,并代我谢谢他今日的救命之恩。”说着陆羽拿出了那枚佛珠,向小和尚递了过去。 救他的人使的是佛珠,又那般缥缈无踪,在这汴州城里,这样的人自然便是不空了。 小和尚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默默地接过了佛珠,然后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了陆羽。 陆羽结果一看,封面上一字皆无,于是他翻开首页,打算粗略地浏览一番。只看了两眼,他便呆在了原地。因为书页中记载的,分明是以金刚界曼荼罗为核心的,诸多武学精义! “这……多谢师伯!”陆羽朝着小和尚庄重地施了个佛礼。 “禅师说了,他本以为陆施主应该少动兵戈,多修佛理,才能早脱苦厄。但如今一看,若是连性命都没了,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苦与不苦了。”小和尚泰然自若地道。 “也多谢小师父传话了,”陆羽微笑道,“一直忘了问,小师父这么称呼?” “贫僧怀素,陆施主,告辞了。”说完,怀素便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瞧着他远去之后,陆羽便也随家丁们向着客栈走去。 到了客栈之后,陆羽先回房脱了衣服,将身上的伤口包扎好。上午刚换过的衣服又被砍得破破烂烂,没法再穿了。 他自己的衣服已经没有了,但身在王家,自然不用为这些事发愁。刚包扎好伤口,家丁便给他拿了身刚做好的新衣。 道过谢后,陆羽便穿上了衣袍,前往临时搭建的灵棚去见王暨。 越是靠近灵棚,陆羽便越是紧张,好像有一只手在他的胸膛里不停地将他的心脏捏紧。悔恨、懊恼……诸多负面情绪也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像一块块巨石般落到他的头之中。除了极少数人,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个组织从何时开始出现的,不能断言它如今是否还存在。只是偶尔发生的离奇凶杀提醒着人们,江湖里或许还有这么个组织存在着。 惊骇之后,陆羽有些不解:“万古楼的杀手,不是更应该小心了吗?” 王暨摇摇头,胸有陈竹地道:“它们万古楼每年的收入,有五成是我王家给的。我只要用这个做筹码,不出一个月,他们就会把阿德的脑袋送到我面前!” 陆羽顿时心中一凛,往日里他一直觉得这位王叔父谦和敦厚。但今日所见,他却似乎完全变了个人。看来无论什么样的人,真正被激怒的时候都会露出利爪与獠牙。 “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朱放那边交给你了。”说着,王暨缓缓地拍了拍陆羽的肩膀,与他擦身而过,离开了灵棚。 等到他的脚步声消失,陆羽才站起身来。他慢慢地踱到了棺椁跟前,如王暨之前一般伸出手,放在了棺盖上,轻轻地摩挲了起来。 那动作极轻极柔,好似在抚摸少女的脸颊。 “妹子,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陆羽用耳语般的声音说道。然后他低下头,将脸贴在了棺盖之上,轻声地啜泣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三十六章 金陵老妪悲声 第二日,在王暨的带领下,护送灵柩的队伍便再度出发了。 这一次队伍走的依旧是水路,但比起前一天,已有了万全的准备。大船一共有三只,每只大船上又备好了若干小舟。即便三艘大船都出了事,小舟也足够将船上的人送到岸边了。 不过这一次,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沿着通济渠一路南下,不到四天便抵达了淮水。从淮水转入山阳渎,又用了一天多的时间,便驶入了长江。 望着那宽阔的水面,陆羽的愁绪依然难以开解。他想起了王斓的母亲,那位温婉的妇人得知这样的噩耗后,不知会有怎样的悲恸。还有武婆婆,那将自己的孙女视作掌上明珠的老人,又该怎样承受这样的打击呢?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向身旁的王暨问道:“王叔父,叔母和婆婆可还好吗?” 过了这些日子,王暨的情绪也多少平复了一些。至少从表面上看,他已然变回了往日里那个谦和敦厚、不苟言笑的男子。 听了陆羽的话,他缓缓地摇摇头:“家里的事我也不清楚,当日我是在山东做生意,所以才能那么快赶到汴州。” 但他接着又说道:“不过家信中说,内人已经病倒了。至于我母亲是否有恙,倒是还没什么消息。” 一听这话,陆羽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再也提不起半点精神。 不多时,水流渐趋平缓,金陵渡口出现在了人们视线的尽头。 渡口的平台上整齐地站着一队人,尽着缟素。往日热闹的渡口,此时却一艘船都没有,尽显凄凉。 船只渐渐驶近,没有一个人出声呼喊,只是微微颔首,用眼神与动作相互示意。 转眼间,三艘大船便靠了岸。人们默默地将棺椁抬下船,摆在了人群的中央。 理了理衣袍,陆羽随着人群走下了船。他刚一下船,一道人影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 瞧见来人的模样,陆羽的眼圈顿时红了。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双目通红、满头白发的武灵娇。 两年前,武灵娇还找不出几根银色,而如今却是满头的雪白。她那双眼睛遍布血丝,不知已流了多少泪。 面对着老人的目光,陆羽无言以对,只说了声:“武婆婆……”便哽在了那里。 武灵娇则一语不发,抬起手掌重重地扇到了陆羽的脸上。这一掌甚至用上了内力,陆羽的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鲜血也从嘴角溢出。 而武灵娇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她又轮起另一只手掌,扇到了陆羽的另一边脸上。而后双手轮番挥出,狂风暴雨般地落到了陆羽的脸上。 而陆羽则咬着牙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见此情形,人们愣了片刻,然后才回过神,纷纷冲上前来,抓住武灵娇的胳膊将她向旁拖去。 “放开我!放开我!”武灵娇一边喊着,一边拳打脚踢。虽说她此时出手全无章法,但内力在身,所以一番踢打之下,不少家丁都被她打得哀嚎倒地。 费了好大得劲,人们终于把她从陆羽的身前拉开。武灵娇奋力挣扎,直到有些力竭,才不甘地放弃了挣扎,气喘吁吁地停住不动。 “武婆婆,我对不起您……”陆羽脸颊肿得老高,嗓音已变得含混不清。一边说着,他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别叫我!”武灵娇厉声吼道,“斓儿为了救你死了,你怎么还好好活着?居然还好意思来见我?滚!马上滚!” “不,婆婆我不走。”陆羽将头摇成了拨浪鼓,“王斓妹子为我而死,我要为她守丧。” “谁用你虚情假意?谁用你虚情假意?”武灵娇挣扎着冲到了陆羽的身边,冲着他的腿踹了好几脚,才又被人们拉开。 “婆婆,”陆羽等她稍稍平静了些,才又开口道,“不管您同不同意,我都要为斓妹守丧。这是我唯一能补偿她的事了,我一定要做到!” “好,好啊!”武灵娇有些虚弱地喘着气,用手指颤抖着指向陆羽,“你要守就守吧!走!我们都走!让他一个人跟在后面!” 说着便拨开众人,朝着远处走去。 人们起初有些犹豫,但武灵娇见他们迟疑,便又叫骂了起来。人们这才无奈地摇摇头,跟上了武灵娇的脚步。 很快,人群便如潮水般散去,只留下了陆羽一个。 陆羽怕武灵娇动怒,于是等人们都已离去后,才敢举步动身。 两侧的脸都如火烧般发烫,眼泪也不由自主地往下流。陆羽用衣袖胡乱地一抹,便不再去管它。 他的右腿被武灵娇踢了好几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其它的人们则在武灵娇的带领下刻意加快了脚步,没多久便将陆羽远远地抛到了后面。 陆羽不去看他们,只是拖着瘸了的腿不断地向前、向前…… 等他走到金陵城门之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沉了。守城的士兵正要关门,就见陆羽一瘸一拐地从远处蹭了过来。 一个士兵见陆羽瘸着腿,嘴角还有血迹,便想上前盘问。但另一个老兵伸手拉住了他,摇摇头说:“别问了,一看那就是个伤心人,何必讨人厌呢?” 士兵盯着陆羽犹豫了片刻,最终接受了老兵的建议,默默地让开路,瞧着陆羽踱进了城门。 傍晚时分,喧嚷的街道早已安静了下来。一阵阵寒风在屋宇间穿梭,将陆羽的衣袍扯得东摇西荡。 王家的位置他还依稀记得,沿着熟悉又陌生的道路向前走着,走了不知多久,王家的府门才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门口已然挂起了惨白的布带,被风吹得上下起伏,摇曳不休。悲戚的哀乐从院中传出,凄凉哀恸,经久不绝。 门口守门的家丁见陆羽前来,先是显出了一丝怒意,但瞧着他那肿胀的脸、嘴角的血以及跛着的脚,脸上的怒意便减弱了些许。他们朝着陆羽微微点了点头,放他进了院门。 循着哀乐的方向,陆羽踉跄前行。沿途的人见到他,远远地便向两旁避开,免得把他撞倒。因为一路走来,陆羽已然筋疲力竭,短短几步路都走得七扭八歪。 终于,他瞧见了精心搭建的灵棚。与在洛阳时临时搭建的灵棚不同,此处的灵棚极尽奢华。红墙黑瓦,俨然是一幢巍峨的宫殿。 王斓的棺椁就摆在正中,扎好的纸人纸马整齐地排布在两旁,如众星捧月。 黑檀的灵位放在棺椁的正前方,上面刻着烫金的大字。 瞧见那金色的“王斓”两字,陆羽嘴角一咧,居然露出了笑容。旁边的家丁全都目瞪口呆,继而对他怒目而视。 但随后他们便看见,伴着笑容一起出现的,还有两行热泪。 一边流着泪,陆羽一边拖着伤腿来到了灵位的近前。他将手放到了灵位之上,轻轻地抚摸起了上面刻着的“王斓”二字。这本是极其失礼的举动,但众人都被陆羽身上的悲伤所感染,一时竟没有人去阻止。 陆羽的眼中亮起了晶莹的水光,他放开了灵位,手掌遥遥地探向王斓的棺椁,轻声道:“王斓妹子,你终于到家了。” 话音未落,一蓬血雨便从他口中喷出。他身子向后一仰,仰面摔到了地上。 他的内伤始终未愈,一路上都是靠着“送王斓回家”这个信念强撑着。此时见王斓的棺椁已安全抵达,再加上武灵娇的一顿拳脚,他便再也支撑不住,当即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度清醒时,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 率先被他感知到的,是一股艾草的香气。那香气温和而又醇厚,不知不觉间便能让人的心绪安定下来。 紧跟着传来的,便是一道熟悉的声音:“陆公子怎么样了?” 一听到这声音,陆羽顿时坐起身来,高呼道:“王斓妹子,是你吗?” 然后才睁开了眼。 一张与王斓极为相似的脸顿时映入了他的眼中,然而与王斓相比,这张脸的神色却更显温婉。而她的小腹也高高隆起,显然是有着身孕。 而此时,听到陆羽的喊声,她与她身旁的丫鬟便都向他看去,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陆羽也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讪讪地道:“原来是嫂夫人,实在抱歉,我听声音还以为是……” 说着,他又想起了王斓的音容笑貌,忍不住眼角发酸,险些流出泪来。 王蕙安慰地笑了笑:“小叔,别太自责,大家都知道,此事怪不得你。” “嫂夫人不必劝我,”陆羽惨然一笑,“王斓妹子的死,我难辞其咎。” 屋中顿时沉默了下来,过了片刻,陆羽才说道:“我睡了多少天,没有错过下葬吧?” 王蕙摇摇头:“没有,今日便是下葬的日子,外面的车马正在准备呢。” “好!那我去送她最后一程!”说着陆羽站起身来,急匆匆地披上外袍,便要向外奔去。 “小叔!”王蕙轻喝道,“不急在这片刻,你好好收拾一下再出来吧。” 见陆羽有些不耐,她又说道:“你看我现在这样子,难道想让我跟你着急吗?” 一听这话,陆羽才没了脾气,只能张开双手,让一旁的丫鬟帮他仔细地将衣袍穿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三十七章 淇有岸隰有泮 收拾停当后,陆羽便迫不及待地冲出了房门。送葬的队伍正在大门口集结,眼看着就要出发了。 刚出了大门,陆羽就瞧见了队伍最前面的王家人。武灵娇哭嚎不止,她身旁的王元宝正竭力安慰。王暨与他的夫人则分别将灵幡与灵位捧在怀里。 他们的身后便是已经放到了架子上的棺椁,正由八个人合力抬着。 此时的棺椁是在王斓原本的棺椁之外又套了一层,用来追加陪葬物。王家的陪葬物自然少不了,所以尽管抬棺椁的已有八人,却还是有些吃力。 瞧见陆羽出门,武灵娇顿时竖起了双眉,似乎想要冲过去再打他一顿。好在王元宝扯住了她,在他的耳边低语了一阵,才总算让她平静了些许。 如此情形,陆羽自然也不敢靠近武灵娇。远远地朝着那对老夫妇一躬到地,陆羽转身走到了王暨夫妇面前,冲着二人躬身施礼:“叔父、叔母,请让我送妹子最后一程。” 王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王夫人则垂首而泣,一言不发。她的脸色煞白,显得极为虚弱。 看着王夫人的模样,陆羽一时不知所措。这时王暨轻咳了一声,伸手朝后方的棺椁指了指。 陆羽立刻会意,于是径直来到了棺椁的正前方,朝着那两名站在首位的家丁露出了恳求的神情,同时伸出双手抓住了木架前方的横梁。 两人犹豫了片刻,最终在陆羽的眼神中叹了口气,放开了木架,退入了大队之中。 数十斤的重量顿时压到了陆羽的手上,陆羽赶忙运起内力,将它稳稳地托住。 而后,陆羽便转过身来,背对着棺椁,摆出了准备出发的架势。 这时,王蕙也由丫鬟搀扶着到了门外。她来到武灵娇跟前,将武灵娇的另一只胳膊揽在怀里,而后便也泪眼婆娑地瞧向王斓的棺椁。 见人已到齐,王元宝便冲着王暨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发了。 王暨点了点头,而后清了清嗓子,高声喝道:“送斓儿出发!” “锵——”铜锣声响起,送葬的队伍如一只初醒的巨兽,抖落身上的尘埃,而后便缓步前行。 锣声之后,胡琴声婉转而起,如一缕缕缥缈的云雾,将队伍笼罩在其中。 琴声凄凉哀婉,如泣如诉,送葬的人几乎都与王斓相识,听着这样的乐曲,不多时便尽数泪流满面,就连街边的人都忍不住擦起了眼泪。 但王暨的脸上却生出了一丝不悦,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他停住了脚步,转身大喝一声:“谁让你们准备这种曲子的?斓儿最讨厌这种悲悲戚戚的曲子了!给我换一个!” 乐师们顿时慌了神,他们准备的其他曲子,大多也与此相类。再说若是当真换了首喜庆的曲子,王暨这边倒是满意了,回去万一被武灵娇责骂又该如何是好? 而王暨显然是不肯罢休的,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队伍便也跟着停在了原地。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只见陆羽轻轻放下了棺椁,走到了乐师们的面前。 “师傅们,唱《氓》吧,斓儿妹子生前很喜欢听的。”陆羽轻声说道。 听了陆羽的话,乐师们纷纷皱起了眉。《氓》是《诗经·卫风》中的一篇,说的是一段女子遭遇负心汉的爱情故事。这首歌广为人知,乐师们自然是会演奏。然而在送葬时演奏爱情故事,这样的事情想来未免有些古怪。 但乐师们相互看了看,又都没有更好的主意。好在这首曲子也不算特别喜悦,应当不至于冒犯死者。退一步讲,就算王家的两位老人责怪,也还有陆羽扛着。 于是他们拉起胡琴、吹起洞箫,演奏起了这首低回婉转的曲子。 乐声一起,王暨的脸色总算稍和,转身朝向了前方。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纷纷迈起步子,继续前行。 琴声悠悠,宛若一名为情所伤的女子,正对着虚空叹息着她那失败的爱恋。 听着乐声,陆羽的脑中便浮现出了王斓的笑靥。那张脸似乎就在他眼前,下一刻便要冲他瞪起眼来。 陆羽忍不住开了口,和着琴声唱了起来:“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这一段词说的是男子对女子追求的过程。以往王斓唱的时候,陆羽总嫌歌词里的女子太不坦率。然而如今,他却已然明白了,王斓对他唱这段的意思,就是希望他能够对她有所表示。 然而,他知道的太晚了。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 第二段说的是女子的等待,等待的过程漫长而枯燥,然而女子却始终不改初心,一心盼着某一天能够“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唱到此处,陆羽的脸上已经尽是泪水。以前的王斓,不知有没有怀着这样期待而又无望的心等待过自己呢? 他永远也没机会知道了。 接下来说的就是成婚后的事了,这一段流传的更广,于是许多人都随着陆羽一起唱了起来:“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陆羽想起了关于王斓的另一件事,那就是她那口不知何时由她自己置办的棺椁。 在那之前,没有人想到王斓会为自己置办棺椁。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王斓的每一天都是与喜悦相伴,忧愁之类的情绪,根本与她无缘。 然而如今,陆羽越发确定,王斓是一个缺少安全感的姑娘。她担心一切可能发生的悲剧,所以才会在“桑之未落”的韶华之年,为自己准备了一口喜欢的棺椁。 所以她在自知必死之前,始终不敢袒露自己的真心,因为她害怕因此产生的后果。 “你在害怕什么呢?” 陆羽好想问问她:“你是不是害怕从此连朋友都做不成呢?” 然而他就如歌词中的女子一般,只能将这些话对着虚空去说了。 韶华易逝,人生倥偬。转眼间,女子便如摇摇欲坠的桑叶般“其黄而陨”。 为男子付出一切的她,倾诉着自己的“三岁食贫”的生活。然而最终,送别她的却只有汤汤的淇水。面对男人的背叛,她含着泪选择了原谅,然而换来的,却是男人更加肆无忌惮的欺辱。 又能怎样呢?只能离开罢? 家丁们的声音渐渐压过了陆羽,因为陆羽已泣不成声。 他的心正在不住地呐喊:“妹子,你是不是也这样怪过我呢?怪我对你的情视而不见?” …… 终于,歌曲唱到了最后一段。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一望无际的淇水与沼泽都有尽头,更何况短暂的人生呢。 歌词中的女子已经垂垂老矣,然而总角时与男人相识的情景却还历历在目。 “亦已焉哉,亦已焉哉……”我对你用了情,你却负了我,我又能如何呢?只能感慨下命运的捉弄,叹一声“亦已焉哉”了吧? 一曲以毕,乐师与家丁们都已动了情。于是没人吩咐,便又开始了第二遍的弹唱。 陆羽却已难以为继了,他不住地呜咽着,口中发出的只剩下了“斓儿”二字。 他原来觉得王斓霸道蛮横,但现在他却觉得这姑娘很是让人心疼,明明心里装着那么多悲伤的情绪,却还笑得那么灿烂,把快乐带给别人。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王斓紧紧地抱在怀里,让她不要再那么悲伤。然而即便他破开棺盖,能抱住的也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乐曲循环几次,队伍便走到了钟山脚下的墓地。 暮穴被选在一处缓坡之上,坡下是一条清澈的小溪,如一条玉带般将坡地围住。 走上坡来,人们便看见了早已挖好的墓穴。 入口处宽逾一丈,向下延伸出一级级阶梯。地面之下则是房屋大小的一间墓室,还有用来封闭墓室的铁门。 这样的工程在平民百姓看来,自然有些令人瞠目结舌的。但对于王家来说,却只是寻常。若不是王斓死得突然,墓室的规模定然比如今还要大上几倍。 王暨夫妇一路向前,一直走到墓穴的入口处才停住脚步。其他人则向两旁一分,为抬着棺椁的几人让开了路。 人们抬着棺椁从入口走进了墓穴,将棺椁摆在了墓室的中央。 放下棺椁后,陆羽缓缓地上前,将身子贴在了上面,迟迟不肯离去。 众人见状,都觉得鼻子发酸,但让他一直站在那里又实在不妥。于是几人咬了咬牙走上前来,拉住陆羽的胳膊将他拖了出去。 出了墓室后,便有家丁扳动了机关,放下了墓室的闸门。 伴着“嘎吱嘎吱”的响动,铁门从上方落下。渐渐地遮住了王斓的棺椁,最终在“砰”的一声后,完全消失了。 铁门的开关设置在墓室内,铁门一落,开关便没人再能触碰,这扇门便也就此封死了。 在铁门前伫立了许久,陆羽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墓穴之外。 见人们都已从墓穴中走出,王暨便朝着几名拿着铁锹的家丁挥了挥手,低声道:“填土吧。” 一抔抔黄土从入口的四周扬起,渐渐地遮蔽了墓穴的入口。 瞧着这一幕,陆羽明白,那个叫王斓的女子,从此便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里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三十八章 杨氏初显真容 纷扬的雪花从天而降,飘过冰冷的屋檐、干瘪的枯枝,缓缓地落了下来,掩盖了地面上的一切痕迹。 站在屋檐下的阿宁伸出手来,让雪花落到她的掌心。然后瞧着它们慢慢地融化,变成了几滴晶莹的水珠。 那场她亲身参与的冬猎,已过去了一月有余。王斓入土的消息,也在前不久传到了长安。 想到冬猎,王斓中掌而亡的模样便浮现在了阿宁的眼前。一念及此,阿宁便忍不住心疼起她来。 她早就知道,王斓不喜欢她。她也知道,其中的缘由是因为王斓喜欢陆羽。但她却想不到,王斓对陆羽的感情已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 她原本以为,王斓对陆羽,无非是年少女子对出众男子朦胧的爱慕。然而那个仅仅十八岁的女子,却用那样决绝的选择粉碎了她的判断。 阿宁扪心自问,若是将王斓换作她,她是否会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性命去救陆羽呢? 她不敢确定。 她可以保证,若是陆羽死了,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替他报仇。但是她愿不愿意为他而死呢?她真的没办法确定。 想到陆羽临走时悲痛欲绝的模样,她又忍不住担心起来,想立刻赶到他面前看看他的近况。然而冬猎之事,太子到底猜出了一些端倪,于是对她的约束也严格了起来。虽然还不至于到禁足的地步,但想要出长安城已有些困难了。 如果可以,阿宁多么希望冬猎的一切从未发生过。然而眼前空荡荡的庭院却不断地提醒着她,这一切都已成了过去,再无更改的可能。 她此时所在的,便是陆羽在长安的住所。陆羽临行时给她留了书信,将此地的一切托付给了她。但此前她自己出宫都很困难,所以直到今日才来到了此处。 在此处居住时,陆羽雇了两个负责打扫的长工。所以陆羽在信中嘱托她,给长工发一笔饷银,打发他们离开。 但等阿宁来到此处之后,发现那两个长工早已没了踪影。屋中的家什也少了一些,似乎便是被他们卷走了。 在陆羽的床上坐了一阵,阿宁留意到了他放在床头的两本小册子,于是便拿起来翻看。 册子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蝇头小楷,一本记录的是各位皇子皇孙的种种信息,其中就包括他的父亲与诸位兄弟。另一本记录的则是朝中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其间不乏可以用来要挟他们的种种秘闻。 阿宁自然猜得出,这两本书都是李静忠拿给陆羽,想让他用来熟悉朝中局势的。但她不知道的是,陆羽收到这两本书的第二天,便与她一起被莫离追出了长安城,所以这两本书他还没来得及看。 迟疑了片刻后,阿宁先翻开了记录大臣秘的书册,仔细地看了起来。仅仅看了几页,阿宁便对其中的几则秘闻产生了兴趣。原本匪夷所思的一些事情,在她看见了这些秘闻之后,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居然是这样!”“天啊!原来如此!”越往后看,阿宁心中的震撼便越强。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窗口吹入,将几片雪花吹到了她的脸上。 凉意袭来,阿宁这才意识到,原来窗外早已下起了雪。 于是她找了块布,将那两本小册子包了起来,迈步走出了房门。 …… 害怕雪越下越大,阿宁便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东宫。 但等到她终于进了屋,头上还是沾满了雪花。星星点点的银色,像是已白了头。 侍女们见状,赶忙冲上来帮她拍打身上的雪。只不过与冬猎前比,服侍她的侍女已然完全变了模样。因为在那之后,太子李亨已将阿宁所有的侍女都换掉了。 瞧着那些陌生的脸,阿宁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但这些侍女又极为热情,让她不忍心伤她们的心,于是她只能挥了挥手,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收拾就好。” 侍女们犹豫了片刻,才纷纷告退。最后一个侍女出门后,从外面关上了门。 见身周宽敞了起来,阿宁总算是松了口气。她踉跄地向一旁走了两步,不管不顾地歪进了椅子里,然后才开始清理身上的雪。 头阿宁觉得这两本册子本身没什么,但她怕李亨知道她去过陆羽的住所,于是便掩饰道:“哎呀!这是我搜罗来的两本闲书,讲的都是女儿家的闺中闲事,让父王见笑了。” 听了这话,李亨还是有些怀疑。但阿宁既已说了书中讲的是女儿家的闺中事,他便也不好去翻看,只能用似有所指的语气说道:“你是皇家的郡主,这些闲书还是少看的好。” “是!下不为例,以后再也不看了。”李亨的话音刚落,阿宁便态度诚恳地应道。 “嗯。”李亨目光深沉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房门。阿宁赶忙跟上,将他送了出去。 然而她前脚刚一出门,便有一道身影从门缝中闪入,轻巧地抓起了露出一角的书册,飞快地翻阅了起来…… 送走了李亨,阿宁也松了一口气。她耷拉着脑袋回到了屋中,关起房门,便又将自己塞进了椅子里。 靠着椅背歇了许久,阿宁才恢复了力气。于是她拿出了那两本书册,接着读了起来。 没多久,记载着大臣们辛秘的那本书册便被阿宁读完了。于是她又拿起记载了皇子皇孙的那一本书册,开始阅读了起来。 书册的第一部分记录的便是她的父亲太子李亨。阿宁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只觉失望透顶。因为其中记录的内容,没有一件是她不知道的。而那些事中,也没有哪一件,算得上是李亨的把柄。 不过有一点让她有些奇怪,那就是关于李亨的最后一页。那一页说的是李亨出生时的一些事,包括出生的时间、出生前的一些征兆之类。 最后几句提到了李亨的母亲,她的祖母,但只提了几句,便戛然而止,而之后便再无一字了。 阿宁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时又没什么别的想法,便只好继续往后翻,看关于其他人的记录。 这一次,阿宁的感受与看上一本书册时截然不同。因为那些大臣们阿宁虽然认识,但平日里与他们接触不多,所以看他们故事便有种隔岸观火之感。 但这些皇子皇孙,却都是她的亲属,她也自认为比较了解他们。然而看了书册里的内容之后,阿宁便有种世界崩塌的感觉:“天啊!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这是真的吗?他会做这样的事?” 合上之时,阿宁已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语。 过了许久,她的心情才重新平静了下来。脑子里的秘闻如走马灯般地来回闪现,阿宁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就是人人羡慕的皇家啊!没想到暗地里会有如此多的黑暗。”心里这样想着,阿宁轻轻地叹了口气。 拿着书册把玩了一阵,她便又想起了李亨记录的古怪之处。于是她将书册翻到了李亨那部分的最后一页,细细地揣摩了起来。 “景云二年乙亥,生于长安东宫之别殿,初名嗣升。其生母杨氏,杨氏曾祖父名杨士达。” 记录到这里就结束了,怎么看都像是少了一段。 阿宁皱起了眉,将这几句反复地读了起来:“生于长安东宫……生母杨氏……曾祖父名杨士达……杨士达……杨士达……杨士达!” 阿宁“腾”地一下从椅子中跳了起来,她突然想起来,她以前见过杨士达这个名字。 那是在弘农杨氏的族谱上,而杨士达的曾孙女,便是当年那个被武崇行赠予血玉的杨氏! 那个神秘的杨氏,正是她的祖母,于开元十七年逝世的太子的生母,杨贵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三十九章 揭秘石破天惊 阿宁怎么也想不到,她寻找了许久的杨氏,居然会是自己的祖母!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之前的人们说的都是真的,那血玉就该是我祖母的东西才对!又怎么会到了郑巽的手上?难不成……难不成……” 越往下想,阿宁得出的结论就越可怕。一连串可怕的想法在她脑中不断地盘旋,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割得她一阵阵头疼。 最终,她颓然地向后一躺,靠着椅背咿呀一阵乱叫,才算是多少平静了些。 而后,她便两眼无神地坐在那里,刻意地将自己放空,什么也不愿去想。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了起来。阿宁猛地一怔,从呆滞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 “谁呀?”她有气无力地问道。 “郡主,该用晚膳了。”侍女娇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晚膳?”阿宁从窗口向外瞧去,这才发现天色早在她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于是她叹了口气,冲着门外应了声:“进来吧。” 侍女推门而入,来到她的面前。打开食盒,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摆到了桌子上。 瞧着满目的珍馐,阿宁却毫无食欲。她撇了撇嘴,冲着侍女挤出一丝笑意:“行了,你下去歇着吧。” 然而那侍女的神情却微微一变,她将碗筷又往阿宁的面前推了推,然后有些急切地说道:“郡主,饭菜还是趁热吃的好,您最近都没怎么吃过饭,眼见着都瘦了。” 阿宁被气笑了:“你那只眼睛看见我瘦了?行了行了,我现在就吃还不成么?”说着她便抄起汤匙,舀了一匙汤送入口中。 那侍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她身后的阿宁则用感激的眼神看着她,直到她关上了房门。下一刻,阿宁的神情陡然一变,檀口一张,将喝下去的那口汤水吐了出来。 侍女劝她的时候,她确实是心怀感激的。她觉得这个侍女跟了她没几天,就能这么关心她,实在是难得。 但那口汤喝下去之后,她立刻就知道,那侍女说的话全都是假的。她想自己快些把饭菜吃掉的原因,是因为汤里面加了迷药。 原本阿宁对分辩迷药是一窍不通的,但她与陆羽研习合击技时,陆羽教了她许多这方面的技巧,因此她才能够辨别得出。 吐出这口汤后,阿宁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她冷冷地瞧着窗外,心想:“这到底是谁的主意?难道说册子里的秘密已经被人发现了?为了这个秘密,我也要被杀了吗?” 思忖间,阿宁下意识地便握住了腰间的剑柄。手指在握紧、松开两种状态间循环往复。 最终,她放开了剑柄,绕过了桌子走到屋角,将痰盂拎了过来。 而后,她将每道菜都往痰盂里倒了一些,才将痰盂放回了屋角。 做好了这些后,阿宁重新躺到了椅子中,眯起眼睛假寐了起来。 过了没多久,侍女的声音便再度伴着敲门声传了进来:“郡主,郡主,郡主……” 阿宁一心装睡,自然不会理她。 于是叫了几声之后,门外的声音便消失不见了。 静默了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侍女将头探进来瞧了两眼,然后便小心地走进门来。她刻意地走到阿宁面前,弄出了不少动静。自然,这一切都被装睡的阿宁瞧在了眼中。 见阿宁始终没动静,那侍女便重新走回了门口,朝着门外点了点头,然后便垂首站在了那里。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出现在门口,经过侍女的身旁,来到了阿宁的近前。 阿宁的睫毛轻轻一颤,然后才归于平静。 她已经认出,来的两人正是她的父亲太子李亨,以及她的哥哥广平王李俶。 李俶绕着阿宁走了一圈,然后开口道:“父王,事已至此,您说要怎么办吧?” 李亨沉默了许久,才悠悠地叹了口气:“真的要如此吗?” “那您说呢?”李俶反问道,“从册子上撕下的那页纸我已经跟您看了,您觉得,我们还有退路吗?” “她毕竟是我的女儿,你的妹妹。”李亨的语气似乎有些不甘。 “父王,女生外向。”李俶的声音坚定不移,“上次冬猎的事您忘记了吗?她为了那个野种,完全不顾后果地去刺杀杨洄。那么同样是为了他,将此事抖落出来,也并不稀奇。” “冬猎的事情他们居然也查清了?”阿宁有些意外地想到。 听了这番话,李亨的神情显然凝重了起来,然而却还是有一丝犹豫。 瞧出了李亨的犹豫,李俶咬了咬牙,挥手屏退了侍女,伏在李亨耳边低声道:“父王,如果您的身世暴露了,我们一家人的命可就都没了啊!” 这一次,阿宁的睫毛连颤了数次,才停了下来。好在李亨在听到李俶的话之后,已经陷入了沉思当中,而李俶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李亨,这才没人发现阿宁的异样。 阿宁并不笨,又刚刚看了许多的宫闱辛秘。所以从李俶的这句话中,她自然猜得出,自己的父亲并不是玄宗的亲子,而是武崇行与杨氏所生! 刹那间,另一件谜团随着这个猜想的确定而揭开了:据说李亨初生之时,初登大宝的当今天子想要把他杀死。史书中记录的原因是天子担心姑姑太平公主会以自己耽于美色为借口,动摇他的帝位。然而,这样的解释未免有些牵强,真正的原因,是不是就是皇帝当年也在怀疑,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他亲生的呢? 阿宁的脑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而李亨则沉默了下来。 沉默中,李亨的目光渐渐坚定了起来。等他再度看向阿宁之时,目光已是坚硬如铁。 “照老规矩处理吧。”李亨扔下了这一句,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老规矩?难不成连我也要杀吗?”阿宁的双眼在眼皮下来回滚动,惊愕与焦急在心中轮番涌现。 眼见着李亨就要走出房门,阿宁一咬银牙,瞬间攒射而出,朝李亨扑去。 李俶“啊”地大叫一声,但他的武功稀松平常,连反应都没来得及,便被阿宁一脚踹了出去。 雪光一闪,白雪剑已然离鞘而出。两个蒙面的汉子也在此时从门外窜入,一左一右地扑向阿宁,试图将她与李亨隔开。 然而此时的阿宁气势如虹,又岂是他们的仓促之举能够抵挡的?阿宁手腕一挥,一招千山暮雪便将两人卷入了纷扬的雪花之中,使其疲于招架。 而阿宁则乘势而入,白色的剑光一转,便架到了李亨的脖颈上。 场中瞬间变得寂静无声,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李亨打破了寂静,他苦笑了一声,有些颓然地道:“真么想到啊,我李亨有一天居然会被自己的女儿用剑指着脖子。” 阿宁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那目光只是稍纵即逝。她握紧长剑,用生硬的语气说道:“父王,您倒是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老规矩呢?三年前,郑巽是不是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件秘密,所以就被您用老规矩给处理掉了呢?” “没错,”李亨很是坦然,“那孩子与你也算是良配,但可惜,知道了不该他知道的东西。” “原来是你杀了他。”阿宁只觉头晕目眩,脚下一阵踉跄,险些跌倒。白雪剑随着她的摇晃左右晃动,在李亨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细长的伤痕。 李俶等人见此情形,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然而瞧着那雪亮的剑光,没有一人敢轻举妄动,生怕适得其反,伤了李亨。 “原来是你杀了他!”阿宁大喝一声,定住了脚步,她双目圆睁,怒气冲冲地望着李亨:“你知道吗?我在郑巽的坟前发过誓,要为他报仇的!” “好啊,”李亨毫无惧色,“那你就杀了我吧,如果你下得了手的话。” “好!”阿宁咬着嘴唇说道。 紧跟着,她手腕向后一撤,做好了出剑的准备。 但直到她已把嘴唇咬破,这一剑也没有刺出去。 瞧着面前的这张已显苍老的脸,幼时的一幕幕在阿宁脑中轮番闪过。不管如何,面前的这个男人陪着自己从咿呀学语长到了亭亭玉立。他脸上的些许皱纹,也是为了她才添上去的。 最终,阿宁惨笑了一声,手臂向下一挥,将剑刃从李亨的脖子上撤了下来。然后她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向门外走去。 那两名侍卫见识过阿宁的剑法,根本不敢阻挡。只能任由阿宁从他们身旁经过,如入无人之境。 眼见着阿宁就要踏出房门,在场的诸人却都束手无策。李俶急得直跺脚,但也无计可施。 这时,李亨轻叹了一声,好似百般无奈地说道:“阿华,帮我把她拦下吧。” 话音刚落,一道灿烂的剑光便凭空而出。它如发丝般纤细,又如箭矢般迅疾。转眼间便到了阿宁的面前,宛若丝带般缠向她的玉颈。 面对着迅若奔雷的这招,阿宁也只好以快打快,使出白雪八式中速度最快的“雪骤风疾”,迎向了那灿烂的银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四十章 白雪零落成泥 第四十章白雪零落成泥 风雪乍现,瞬间将那一缕银丝吞没。然而下一瞬,纤细的银光暴涨,化作瀑布般的银光,将风雪尽数冲散。而后银光如流星赶月,再度冲向了阿宁。 银光中,阿宁如乘风之絮,轻盈地从银光的边缘绕过。而后长剑直刺,一招白龙鱼服反攻对手的胸膛。 程华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刺而来的白雪剑,然后手腕轻旋,银光划过一道圆弧,在阿宁的背后调转剑锋,刺向阿宁的后心。 同时她将左臂前伸,以拇指扣住食指,轻轻一弹。 指风如箭矢般撞上了雪白的剑身,顿时将剑身撞得向旁一歪,刺到了空处。 背后袭来的剑风已然近在咫尺,阿宁赶忙顺势前冲,与程华擦身而过,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剑风。 但两人交错之际,程华一指探出,扫中了阿宁的肋下。阿宁的半个身子顿时一片酥麻,险些当场跌倒。 而程华的长剑转瞬即至,纵横的剑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朝着她当头罩来。 纷飞的雪花在阿宁的身周升腾而起,旋转着迎上了那从天而降的剑网。那一点点雪花看似轻若鸿毛,但每一次与剑光相触,都会让那灿烂的剑光变得黯淡几分。 等到最后一片雪花耗尽,那张剑网也已变得支离破碎。阿宁信手一挥,便将它斩成了两段。 “好!”程华赞了一声,手臂起伏,舞出一片剑影。剑影如云如雾,转眼间便将阿宁圈在其中,像一团竖起尖刺的蜂群,向阿宁步步紧逼。 白光如练,从阿宁的手中挥洒而出。化作皎洁的月光,迎向那云雾般的剑气。 在月色的照耀下,云雾渐渐变淡、变薄,很快便消散一空。阿宁趁势上前,长剑如天际玉钩,斩向程华的腰间。 与陆羽研习合击技的那段日子里,阿宁已将这招月白风清衍化出了刚柔两重变化。此时她先以柔劲化解了程华的剑气,再以刚劲反攻,瞬间扭转了攻守之势。 程华的脸,已不再是面无表情了。她原本以为,制服阿宁这样的青年女子,自己只需三招两式即可。但现在看来,阿宁剑法之精妙,甚至还在她之上。 于是她放弃了以招式降服阿宁的打算。手腕一振,银色细剑如猛龙过江,直刺阿宁的胸膛! 这一招,程华用上了十成内力,目的便是凭绝对的内力优势击败阿宁。 像这样类似用蛮力的方式,程华原本是不屑一顾的。但此时为了速战速决,她也只能祭出这最后的手段了。 面对着这直来直去的攻击,阿宁先是一愣,继而只能抬剑相迎。 双剑相撞,发出“当”的一声。阿宁倒退两步,脸上泛起了一抹血红。 汹涌的内力如滚滚浪潮,沿着剑身冲入了阿宁的肺腑。在这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一切的技巧都打了折扣。阿宁那由高力士亲传的金玉功再巧妙,也难以弥补双方境界上的绝对差距。 阿宁穷尽全力,也无法在片刻间将程华的内力从她体内逼出。而就在这时,程华的第二剑又到了。剑光纤细如发,剑势却如巨浪滔天。阿宁勉力提剑相迎,双剑一触,白雪剑便被高高弹起。 又一股尖锐如针的内力沿着剑身逆流而上,刺入阿宁的肺腑。 先前侵入阿宁体内的内力尚在横冲直撞,两股内力碰到一处,顿时旋转着融为一体,如一条昂首吐信的毒蛇,朝着阿宁的心脉猛地一撞。 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痛,阿宁樱唇轻启,喷出一抹朱红。她的身躯猛地一晃,险些跌倒。 不过也正是这一晃,使她避开了迎面而至的剑锋,免除了穿胸之厄。 下一瞬,落空的银光便横扫而来,阿宁赶忙挥剑横斩。两道纤薄的剑光在空中相遇,声势却好似两条咆哮的蛟龙。 内力入体,阿宁再次喷出一口鲜血,但也借势向旁一跃,脱离了程华的剑圈。 杂乱的脚步声从四周响起,东宫的卫兵们听见打斗声,纷纷赶到了此处。他们向两旁一分,再向内一收,便将阿宁与程华围在了当中。 卫兵们都认得阿宁,程华却是张生面孔。于是人们纷纷拔刀在手,便要向程华冲去。 “住手!”李亨沉声喝道。 见主子发话,卫兵们自然停下了脚步。他们面面相觑,从各自的眼中看到的都只有疑惑。 此时,阿宁正剧烈地咳嗽着。她勉强把程华的内力逼出体外,却也将胸前的衣襟咳得尽是血迹。 若是程华在此时乘胜追击,阿宁必定已然落败了。但她以力压人便已觉羞惭,又怎会在此刻出手? 于是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阿宁的咳声渐渐止息,脊背缓缓挺直。 双方的视线交汇在一起,两人都知道,只要将之前的过程再重复一次,阿宁便必定落败。 深吸一口气,阿宁的眼中闪过一道决然的光芒。她将左手探向腰间,慢慢地抽出了一柄精光闪烁的匕首。 而后她动如雷霆,刹那间便如鬼魅般冲到了程华的面前。右手长剑蜿蜒起舞,左侧匕首势如破竹。一长一短的两道剑光如两条腾跃的蛟龙,旋转着形成一团狂猛的剑风,朝着程华席卷而出。 事到如今,阿宁已然确定,仅凭自己的白雪八式,对上程华毫无胜机。自己若想战胜面前的劲敌,唯一的办法便是依靠她与陆羽的合击技。 陆羽不在此地,阿宁便只能一心二用,用左手施展陆羽的招式,与自己的剑招相配合。比起与陆羽合作,阿宁一个人施展的合击技自然是打了折扣,但这却是阿宁如今所能施展的最强手段了。 剑风转瞬即至,凛冽的双龙风暴须臾间便到了程华的面前,吹得她的衣衫猎猎作响。 程华微微皱起了眉,这样的招式她若想以力破之,倒也不是全无可能,但那样的话,她就难免有所损伤了。 想到这儿,她便脚尖点地,向后轻轻一纵,避开了旋转的剑风。 但这却正中了阿宁的下怀。她一人施展合击技,有个重大的破绽便是起手时威力较弱,容易被对手打断。若是程华少些顾忌,以搏命之心出手,即便受些轻伤也能够迅速解决战斗了。 然而自始至终,程华都把阿宁当做一个普通的后生晚辈,所以觉得即便是轻伤,也有些失了颜面,这才给了阿宁施展第二招的机会。 手腕一转,第一招的劲气尽数凝聚到长剑之上,伴着雪白的剑刃化作新月般的光芒,旋转着向程华斩落。 雪亮的匕首在空中翻转一周,被阿宁倒持在手,以大日如来掌的掌法击出。刚柔并济的两招相互掩映,难辨先后地到了程华的眼前。 这一次,日月般的剑光无处不在,程华再想躲闪已是力有不逮。她只能舞起长剑,再度以剑光化作铺天盖地的罗网。只不过这一次,这张罗网被她用来将自己裹住,抵挡阿宁的这招日月同辉。 然而罗网再密,也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剑光。伴着几道裂帛声,程华的衣袖被剑气斩出了数道裂痕,其中有几处还隐隐透出了血色。 几丝锐痛从手臂上传来,程华的神情彻底地变了。她恍然悟到,自己若是再不全力施为,今日很可能便要败在这小姑娘的手中。于是她手臂一震,长剑如蛰龙乍醒,咆哮着冲出。先向左冲破月影,又向右击碎日晕。 与此同时,因为失去了防护,程华的身上又被阿宁的剑光留下了数道伤痕。但好在她出手如电,转瞬便击溃了阿宁的剑光。 而后她乘胜追击,剑光如长虹经天,笔直地冲向阿宁的胸膛 然而阿宁将手臂向内一圈,散落的剑气顿时再度聚拢,化作一道凛冽的狂风与程华的剑光撞在了一处。 两者相触,绽出一道刺目的银光,而后便各自消散。 平分秋色的局面让程华微微一怔,而阿宁则没有丝毫迟疑,右手极其懒散地向前一刺,左手则将匕首横向一切。两道劲气合在一处,化为一道迅疾无比的流光,倾斜着斩向程华的胸膛。 这一招“逝者如斯”,没有过多的技巧,讲的就是以快致胜。以程华的武学造诣,自然看得出这一点。 “是要比快么?那就让我们放手一搏吧!”这一刻,程华彻底放下了对阿宁的轻视,将全部的精气神集中到手中的剑上,俯身前冲,挥出了一道流光。 银光一闪,两人错身而过,定住不动。 “噗”的一声轻响,程华肩头的衣服显出了一道狭长的裂痕。殷红的血从其中流出,化作涓涓细流滴落在地。 那伤口距离脖颈要害,只有不到一寸。 而另一边,阿宁先是静立不动。而后猛地一晃,摔在了地上。她右手的白雪剑脱手而出,“当啷”一声落到了地上。 苍白的手掌按在了剑柄之上,阿宁试图将长剑举起。然而剑柄刚一离地,便又“当”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啊——”阿宁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宛若被拔去了爪牙的野兽。 一滴滴血珠从她手腕处留下,渗入了泥土之中。 两人相较,终究是程华快了半分。她一剑挑断了阿宁右腕的经络,又顺势用剑气震伤了她的肺腑。 明明已然得胜,但听着阿宁的嘶吼,程华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边的落寞。她探指在伤口周围点了几下,止住了血。然后漠然地对李亨说道:“她右手经络已断,一身武功废了大半,随便找个人就能看住她了。” “好,”李亨点点头,“多谢你了。” 程华摆了摆手:“我答应过你,帮你做三件事,还有最后一件。” 说完她转过身,风一般消失在了庭院之中。 一阵阵痛楚从肺腑中传来,阿宁只觉喉头发咸,咳出了一摊鲜血。 眼前的事物渐渐变得模糊了,阿宁举起了自己颤抖着的右手,瞧了瞧手腕处的血痕,遗憾地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再没机会将剩下的五招使完了啊!” 说完,她便晕了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四十一章 孤客青冢草庐 王斓下葬之后,陆羽便在她的墓旁选了块地,盖起了一间草庐。 王家的家丁们对陆羽早已没了敌意,见他盖起了草庐,便纷纷跑来帮忙。 然而陆羽拒绝了他们的援手,因为按照古礼,守丧者的住所就是应该完全由本人建造的。 于是陆羽从附近的林中砍来木材,用山间的溪水混成泥浆,将房子一寸寸地垒了起来。 在这期间,他渴了便去取来山泉水喝,饿了便摘些山间的野果果腹。 大概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陆羽才盖好了这间草庐。此时的他,肤色已然晒成了古铜色,身形也轻减了不少。但自打王斓死后便压在他心头的沉重感,却在不知不觉间减轻了些许。 寒冬时节,最难熬的便是漫漫长夜了。草庐盖好之前,陆羽都是在草庐的空架子里面铺上席子和被褥,席地而卧。每到夜里他都要不住地运转般若功,才能抵受住寒冷。 等到草庐盖好,情况多少改善了一些。而陆羽的般若功也已收发随心,甚至在他熟睡时,内功也能运转自如。这样一来,寒风除了让他有些不适以外,便对他没了威胁。而般若功内力也一日比一日深厚。 日月如梭。时光就在人们不知不觉间,悄然地流逝着。 这天,陆羽刚一醒来,便感到刺骨的冷风从门窗的缝隙中吹入,刮到了他的脸上。 他赶忙将头缩进被子里,裹紧了棉被。 但这时却有敲门声从门外响起:“陆公子,陆公子……” “啊——”陆羽无奈地呻吟了一声,有些不满地应道:“是小六吗?我就来!就来!”他听出敲门的是王家的家丁小六,所以尽管心怀不满,还是挣扎着爬起了身。 胡乱披了件衣服,陆羽便蓬头垢面地来到了门前,放下门栓,将门开了一道缝。 穿戴整齐地小六站在门口,瞧见陆羽的模样,先是尴尬地笑了笑,继而说道:“陆公子,老太爷和老夫人说了,今天就到家里去吃饭吧。” “嗯?”陆羽微微一愣,“怎么了?两位老人家有什么吩咐么?” 自王斓下葬后,陆羽便只是在王家人拜祭时才见过王元宝夫妇。王元宝每次见他,都只是寒暄几句而已。武灵娇则自始至终没给过他一丝好脸色。 因此,他们如今请他去家里吃饭,他才会觉得有些讶异。 “没有,”小六晃了晃头,“这不是明天就过年了吗?公子这些日子也实在辛苦,二老想请您去家里住几日,养养精神,顺便也陪他们聊聊。” “是吗?”陆羽喜出望外,“那你等等我,我这就去收拾收拾。”说着便重新关上了门,开始梳洗换衣。 最令他高兴的倒不是去王家享受,而是王元宝夫妇既然说了这样的话,就说明他们对陆羽的埋怨已然有所消解,这才是让陆羽真正高兴的事。 麻利地整理了一番,陆羽便随着家丁出了门,下山赶往王家。 陆羽已有月余未曾下山了。与他上山时相比,沿途的风光已经改变了许多。原本残存的枝叶早已凋零无踪,路旁的角落里,不时还能见到零星的冰雪。 即便是地处江南的金陵,经过了一个寒冬,也增添了许多冰冷的雪白。 沿着小径走下了山坡,便瞧见了等候在那里的马车。 站在旁站的的马夫见陆羽走来,连忙将车帘掀起,扶他上了马车。 马鞭凌空一甩,车轮便滚滚向前,载着陆羽驶向了金陵城。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车的轮子便滚过了金陵城的城门。 年关既近,许多来此地做生意或是务工的人都已回乡与家人团聚。城中剩下的,大多是本地人。酒楼、衣铺已纷纷关了门,放眼望去,整条街上也看不到几个行人。 沿着空旷的街道前行,陆羽没多久便到了王家的门口。王府的大门外,种着两棵高大的梧桐。梧桐的叶片早已落尽,干枯的树枝在风中疾颤,不住地发出呜呜的响声。 风声中,陆羽掀开车帘,走下车来。 门前已然有家丁候在那里了,他刚从车上下来,家丁便迎上前来,引着他进了王府的大门。 府内的格局变化不大,走出一段路后,陆羽便凭借过往的记忆,确定了家丁是要把他带去后堂。 后堂是王家自己人用饭的地方,一向不招待客人。想到这点,陆羽的心里又是喜又是忧。欣喜的是,王元宝夫妇能请自己去后堂吃饭,可见他们对自己的怨恨可能已然消解。忧的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两位老人的悲痛。 路算不上远,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后堂的门前。家丁向陆羽施了个礼,便转身退下了。 望着那两扇紧闭的门,陆羽默然地伫立了良久,然后才迈步走上台阶,伸手推开了房门。 屋子的中央已摆好了桌子,王家人环坐在那里,只留下正对门口的一个座位。 陆羽进门前,王蕙似乎还在与武灵娇聊着天,但脸上的神情显然算不得欢愉。而王元宝、王暨与他的妻子,则似乎始终保持着沉默。 而陆羽进门后,人们便将目光纷纷投了过来,神色各异。 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陆羽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到了众人的面前。他先向王元宝和武灵娇施礼道:“王爷爷,武婆婆,”说着,陆羽的眼角便显出了水光。仅仅过了一个多月,两位老人却仿佛衰老了十多岁。原本他们看上去不过五旬出头,如今却是实打实古稀老人了。 他们那枯草般的白发,让人一眼便能瞧出他们这段日子里承受的煎熬。 陆羽不敢多看,转头瞧向了王暨夫妇,躬身道:“王叔叔,婶婶,”王暨夫妇的变化倒还没有王元宝夫妇那样夸张,但同样的,他们也憔悴了不少。王暨的脸色黯淡无光,夫人的脸色则苍白如纸。明明是年关将近,在他们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到一丝喜气。 冲着他们行了礼,陆羽最后将目光转向了王蕙:“嫂夫人,多日不见了,大家的模样都清减了不少,我看在眼里,我……” 说到这儿,陆羽有些说不下去了,泪水就在他眼角打转,眼看着便要流淌而下。 看见他的模样,王夫人的眼角也顿时泛起了红,眼见着便要悲泣出声。 王蕙见状,赶忙开口道:“小叔说笑了不是?你看我这模样,哪里清减了?”说着还故意挺了挺自己愈发隆起的肚子。 “也是也是,”陆羽瞧出了王蕙眼中的异色,赶忙收起悲戚,顺着她的话说道:“看嫂子红光满面的模样,说不定能生个双胞胎呢!” “借你吉言啦!”王蕙说着挥了挥手,“别站着了,坐下再说吧。” 陆羽点了点头,坐到了面前的座位上。 看着坐在他身旁的王蕙,他不禁感慨道:“调和气氛的事情,本该是王斓妹子来做的啊!嫂夫人的性格,做这些事也不知会不会厌烦。”想到这,他的心里又生出一种悲苦,又不敢影响旁人,只能将这股悲戚压在心底。 招呼陆羽入座后,王蕙立刻将目光投向了武灵娇,似乎希望她能给陆羽些好言语。 但武灵娇只是瞟了陆羽一眼,便收回目光冷冷地道:“还等什么呀?吩咐下去,把菜端上来吧。” “好。”王蕙笑着应了一声,便朝着门外喊道:“老夫人说了,把菜端上来吧!”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但没等多久,一行人便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美味佳肴摆到了桌子上。 武灵娇不管旁人,抄起筷子便大口地吃了起来,似乎已然饿得急了。众人见状,便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菜已上齐,家丁们便又为每人摆上酒杯,并向杯中倒满了酒。 陆羽紧盯着众人,见王元宝似乎有饮酒的意思,便赶忙站起身来,朝着王元宝举起酒杯:“王爷爷,我敬您一杯,还请您保重身体。” “好,”王元宝举起酒杯,与陆羽的杯子碰到了一处,“你也多多保重,别太责怪自己。” 说完,两人的酒杯便碰到了一处。陆羽将酒端到面前,一饮而尽。 敬过了王元宝,陆羽又将自己的酒杯倒满,而后将酒杯举向了武灵娇:“武婆婆,我对不起您,但我还是希望能得到您原谅,您说吧,如果我做些什么能得到您的谅解,什么事都可以。” “是吗?”武灵娇冷冷地说道,“那你先喝十杯吧。” 众人的眼中顿时露出一丝讶异。王元宝扯了扯武灵娇的袖子,希望她能把话收回,但她却无动于衷。 “好。”没等人们再说话,陆羽便毫不犹豫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又抓起酒壶给自己倒满。到了第十杯的时候,武灵娇才举起酒杯,跟他轻轻碰了碰。 十杯入腹,以陆羽的内功,也觉得胸腹间燥热难耐。 但他仍不肯罢休,抓着酒杯与酒壶,目光灼灼地看着武灵娇:“婆婆,现在可以原谅我了吗?” 武灵娇沉默了片刻,然后到:“其实斓儿去世,最伤心的不是我,而是他的母亲。所以,你应该征求她的原谅才是。” “对!”陆羽转身面向了王暨的夫人,“婶婶,您能原谅我吗?” 夫人愣了片刻,而后眼圈一红,垂首哭了起来。 “婶婶,婶婶……”陆羽柔声呼唤,但夫人却哭得更厉害了。 见此情形,陆羽心如刀绞,但又不知该如何应对。酒气上行,他已有些醉了。情急之下,他瞥见了自己手中的酒壶,于是便将酒壶举起,朗声道:“这样,婶婶,我把这些酒都喝了!” 说着,他仰起头,将壶中的酒一股脑地倒了下去。 烈酒入喉,瞬间便化作一股热流。与此同时,眩晕感也逆行而上。 硬撑着喝干了最后一口酒,陆羽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但他的身子刚一动,便失去了平衡,摇晃着跌到了地上。 陆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他越动,眼前的景象就越模糊。又是一股酒气逆行而上,陆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紧跟着便失去了意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卷 生死沉浮 第四十二章 梦醒拔剑恩仇 连月以来,陆羽夜夜被寒风侵袭,尽管他运功不辍,但体内还是渐渐积累起了寒气,此番烈酒入腹,在体内生出了一股热流。被这股热流一激,四肢百骸的寒气便一股脑的爆发开了。 陆羽当天便烧了起来,全身发红,热得好似火炭。浑浑噩噩中,他只觉不断有人将药与米粥灌进他的嘴里,他想要自己动手,但却连眼皮都动不了。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在一连串的鞭炮声中悠悠转醒。 询问了下人后,陆羽方知,他已然昏睡了十余日,眼见着便到上元节了。 想到王斓的坟墓无人守护,陆羽心中焦急,想要即刻起身。但他刚一动,便觉手脚酸软无力,连站起身都有些吃力,便只好放弃。 在王家继续休养了两天后,陆羽才动身返回钟山的墓地。 但他刚走到山脚下,便不由得露出了狐疑的神情。扭头朝着四周望了望,才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因为山坡上原本立着他那栋木屋的地方,已经立起了一座白墙黑瓦的砖房,而他那间木屋则已不见了踪影。 走到坡上,陆羽开始打量起了这间砖房。白色的墙面上毫无坠饰,显得格外朴素,但却建得很是结实,一看便知不会像他原本那间木屋般漏风漏雨。 推门入内,屋中的设施一应俱全,都是些地摊上常见的事物,但却没来由地让陆羽感到一缕温暖。 “原来这些日子里,他们已经为我建好了这间房。”陆羽只觉心中的抑郁一扫而空,王斓死后王家人对他的怨怼,转眼便被他忘得干干净净。 躺在铺好棉被的床上休息了片刻,陆羽猛然想到,明天便是上元节了。于是他起身出门,到城中买了些汤圆,顺手又从茶农那里买了些茶。如今街上的茶都是陈茶,但陆羽只是买来解渴,所以倒也不甚在意。 回到屋中,他便点起火炉,将水烧开后泡了几杯茶,便到了傍晚时分。他瞧了瞧天色,又烧起了一壶水,准备拿来煮汤圆用。就在这时,他听见马车的声音由远及近,从山坡下方滚滚而来。 陆羽微微一皱眉,但并未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地将水壶从火炉上拿了下来。因为时间过长的话,水烧干了,壶底就要烧坏了。 他并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但陆羽的心里却有一种古怪的预感:他即将面对的事情不是小事。 马车停在了离房门几丈远的地方,乘车人下了车,迈步来到了门前,轻轻地叩响了门板。 “哪位?”陆羽双眉微蹙。 “是我。”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是洛淼的声音。 陆羽眼睛顿时一亮,然而之前那古怪的预感还盘桓在心头,所以他并未过于兴奋,只是迅速地站起身,走上去拉开了门。 洛淼面色凝重地站在门口,双眸深邃如夜。他身后五步远的地方,便停着一辆双驾马车。 “大哥,你从哪儿来啊?进来坐。”陆羽让开门户,想请洛淼入屋。 然而洛淼却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贤弟,我找你来是有正事的。”说着,他将目光转向了背后的马车。 “那是……”陆羽面露不解,不过没等他再开口,洛淼便疾走几步来到马车近前,掀开车帘,探手从车中扯下一个人来。 那人一副手脚酸软的模样,在原地晃了几晃才站稳了脚跟。他的头发披散着,将脸遮盖了大部,寒风一吹,才显出真容。 刹那间,陆羽的双眼亮了起来,透出了熔岩般灼热的光芒。他咬紧牙关,从齿缝中挤出了两个字:“朱、放!” 朱放面色惨白,发髻凌乱,显得甚是狼狈。但他双目里的灼热却丝毫不比陆羽逊色。两人沉默地对视着,宛若两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洛淼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贤弟,杀了他!给斓妹报仇!” “好!”陆羽一闪身便到了朱放的近前,将手掌高高扬起,运足了十成功力。 这一掌的力道,足以裂石开碑。若是落到朱放的头上,必然会击碎他的头骨。而此时的朱放,全身内力已被洛淼禁锢,除了能那满脸不甘的神情外,便毫无反抗之力了。 掌风呼啸,陆羽的手掌疾若惊雷,刹那间便到了朱放的头顶。 然而下一刻,那阎王铡刀般的手掌却在距离朱放头顶寸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定在了半空。 “贤弟,”洛淼皱起了眉,“为什么停下了?难不成你还有什么顾虑?” 陆羽的确有顾虑。动手的那一瞬,李冶的模样在他的脑中骤然一闪,于是他便停了手。事到如今,他依旧会因李冶之事对朱放心生歉疚。 但这些事,陆羽并不想说与旁人,哪怕是洛淼。 他定了定神驱走了心头的疑虑,而后摇了摇头:“我只是害怕,在斓妹面前杀人,会把她吓到。”说着他的目光便向旁一偏,飘向了王斓的坟茔。 洛淼微微一怔,随后苦笑道:“是啊,她其实是个胆小的家伙呢。”他将目光转向朱放,眼中的恨意又增了几分。而后他袍袖一挥,凌空一掌将朱放击倒在地。 朱放被洛淼从千里外掳到此处,早已虚弱不堪,受了洛淼这一掌,登时便喷出一口鲜血。 瞧着他这副狼狈模样,洛淼的心底也生出一丝怜悯。他沉默了片刻,继而长叹道:“罢了,士可杀不可辱,给他个痛快吧。” 脚步轻抬,洛淼向后退出丈许,示意将朱放交由陆羽处置。 陆羽一语未发,冷冷地看着朱放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能走吗?能走的话就跟过来吧。”抛下了这么一句,陆羽便转身踏上小径,向钟山的高处总偶去。 瞥见身旁的洛淼,朱放便知已无路可逃。他所能做的,只剩下挺直腰杆,守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沉重与踉跄的脚步一前一后,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便绕到了钟山的另一侧,将王斓的墓碑和陆羽的小屋尽数抛到了身后。 山路的一侧是断崖,足有数十丈深。崖下林木蓊蓊,怪石丛生,在入夜时的微光中隐约可见。其间偶尔有咆哮声响起,不知是何种噬人的猛兽。 陆羽在此处停下了脚步。 他身后的朱放也随之停了下来,默然地看着陆羽的背影。 在朱放身后五步远的地方,洛淼静静地站在那里,将朱放的每一个动作都收入眼中,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陆羽转过身,用冰冷的目光迎上了朱放:“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陆羽不是泥古不化之人,自然也不会想着给朱放一个公平决战的机会之类的事情。他是一定要杀了朱放的,只是在他临死前,想给他个说话的机会罢了。 朱放盯着陆羽看了许久,然后才不甘地道:“我不明白,不明白你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了杀你,我找到了李泌李大人,早年李大人因故曾向我许诺,会无条件地帮我做一件力所能及之事。但我向他提出想要杀你之时,却被他婉言拒绝。后来,我又费大力气找到了丽景门的高手。但他们一听说目标是你,立刻就撒手不管了,哪怕我给双倍的价钱也毫无用处。”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真的不明白。”朱放轻轻地摇着头,脸上溢满了不甘。 陆羽心中只觉得好笑:李泌自不用说,丽景门的人要么是李静忠的部下,要么是高力士的亲信,上峰不下令,他们又怎么敢动陆羽? 如此一来,他眼中的朱放便更加可怜了。于是他微微一笑,轻声道:“他们为什么不帮你呢?因为我是前太子李瑛的儿子啊!” 说完,他便伸手一推,满脸惊诧的朱放向后一倒,从断崖处跌了下去。伴着一阵凄厉的叫喊,消失在了越来越深的夜幕之中…… 长安,杨府。 年关刚过,便又迎来了上元佳节,杨府上下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每个下人都拿了不少的赏钱,几乎整天都在笑着。 然而在这群笑着的人当中,却有两个行色匆匆的人穿梭而过。 走在前面的,是杨国忠之子杨晞。此时的他完全不见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模样,反倒显得无比的谨慎。不过谨慎之下,却还不时地露出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人,则披着一件厚重的斗篷,将面容隐在兜帽之下。 穿过宽敞的前院,两人径直地来到了安静的书房门外。杨晞也不打招呼,抬手便推开房门,迈步走了进来。他身后的那人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 杨国忠正在书房里看书,但见两人进门便立刻放了下来,显然是正在等着他们。 瞧见自己的父亲,杨晞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了。他来到杨国忠近前,眉飞色舞地道:“父亲,事成了!杨兄答应配合我们!” “是么?”杨国忠却没像他那般欣喜,他漠然地应了一声,便将目光转向杨晞身后的人:“杨大人,犬子说的是否属实呢?”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副满是风霜的中年面容:“回大人,公子说的句句属实。” “李相可是你的岳父啊!你这么做不怕做噩梦么?”杨国忠嘴角带笑地问道。 那人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父亲,您此言何意?”杨晞对父亲的言语很是不解,“李林甫那厮,生前不可一世,如今他俩腿一蹬,可到了咱们出气的时候了!” 杨国忠的脸上依旧带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等我死了,又该轮到哪家出气呢?” “这……”杨晞被问得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了,按计划行事吧。”杨国忠摆了摆手,示意两人退下。 书房中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抬起头,望向了挂在墙上的一副字。那是一副《前出师表》,笔力雄劲,如龙如蛇,每一笔似乎都彰显着笔者的烈烈雄心。 没人知道,这幅字是李林甫临终前赠予杨国忠的。 “李相,实在抱歉。”杨国忠对着那副字轻声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获取安禄山的信任,您地下有知,还请宽宥小人,并保佑我大唐国运昌盛。” 说罢,他双手合十,对着那副字伫立良久,良久…… 天宝十二年的正月刚过,皇帝便降下圣旨:已故太尉李林甫生前同叛将阿布思约为父子,意图谋反,故削其官爵,抄没家产,诸子流放岭南、黔中。掘其棺木,改以庶人之礼安葬。 这一罪状,有阿布思部落的降将与李林甫的女婿杨齐宣共同作证。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一切都是另外两个高大的身影,在幕后操控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一章 假作真时亦真 光阴如梭,逝去的人与事早已散作尘埃,逐渐被世人淡忘。曾经的王侯权贵,到头来也不过是黄土一抔。 两年前,李林甫的家产被罚没之后,他的宅邸便被皇帝赏赐给了安禄山留在京城的长子安庆宗。自打住到这宅子里之后,安公子便深居简出。不少人都说,他是在天宝十一年的冬猎中,被刺客吓坏了,所以才不敢出门。 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如果有人想见他,只要来这里找就好了,就像此时的这群人一般。 那是十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们从城北出发,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了这座宅邸的跟前。这群人尽数穿着便衣,但他们举手投足间,还是透出了难以掩盖的军旅气息,那是多年戎马生涯在他们身上所留下的印记。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剑眉虎目,威风凛凛。他迈着方步来到门前,打量了一番那紧闭的大门,便向左偏了偏头,示意身边的随从上前扣门。 那随从拱手称是,一个箭步便来到了门前,抬手抓起门环,用力地敲响了大门。 敲门声响了许久,才有一道慵懒的声音从门后响起:“谁呀?”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后,门栓被摘了下来。厚重的木门向内一收,露出了一道尺余宽的缝隙。 一个满头花白的老翁从门内探出头来,目光闪烁地扫了一眼门前的众人,然后哆嗦着身子,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们是谁?敲门做什么?” 瞧着老翁那畏缩的模样,敲门男子眼中立刻透出了一丝不屑。但想起这家宅邸主人的身份,他便强忍着心中的鄙夷,尽可能地摆出谦恭的态度:“老丈,麻烦通禀一声,就说平卢兵马使史大人来访。” “史大人?”老翁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思索。而后他说了声:“你等着。”便颤巍巍地重新关起了大门。 “哐当”一声,门栓被挂起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接着便是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门内再度归于寂静。 敲门者再也忍不住了,他咧着嘴笑了起来:“大人,大公子也太不省事了!弄了这么个老头守门,他也不嫌丢人!再说,您看他那老胳膊老腿,真出点什么事,他能拦住谁呀?哈哈哈哈……” 他这一笑,其余的人们也都跟着露出了笑意,直到中年男子轻咳了一声,众人才收敛起笑容,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那紧闭的大门之上。 没多久,沉重的脚步声便从透过大门传了出来。久经战阵的人们下意识地便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但中年男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在意。 “咚”的一声,沉重的门栓砸到了地上,两扇门一下子被向内拉开。一道肉山般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奔到了中年男子跟前,紧紧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史叔叔,您可算是来了!真是让小侄好生思念啊!”安庆宗神情激动地说道。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身子一转从安庆宗的双手中脱身而出,拱手朝着安庆宗施了一礼:“大公子,末将史思明有礼了。” “史叔叔,您跟我客气什么?快请进!”说着,安庆宗便拉起史思明的胳膊,将他扯进了门。 跟随史思明来的亲兵们起初还担心安庆宗有什么异动,但瞧见他那已然胖成一坨肉的身材,便纷纷放下戒备,露出嘲讽的神情。而后自动排成一列,随着史思明进了院门。 “你别说,看身材,大公子跟安大人倒真是像呢!”走在末尾的亲兵小声嘀咕着。 “可惜只是模样相似而已啊!”走在他前面的人感慨道。 再安庆宗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地到了正堂的门口。两名家丁一左一右地站在门口,见安庆宗过来,立刻让开道路。 安庆宗与史思明不分先后地迈入了正堂。 史思明的亲兵们也紧跟上前,想要跟着入内。 守门的两名家丁顿时皱起了眉,他们伸手一拦,便挡住了亲兵们的去路。 领头的亲兵顿时显出了不悦之色。 而那守门的家丁也高声喊道:“公子!这么多人全都要放进去吗?” 话音未落,安庆宗与史思明便转过身,向这边看了过来。 看懂了场中的情形,史思明便静静地将目光转到了安庆宗的身上,眼中无怒无喜。 只见安庆宗怒喝道:“你个不省事的家伙!史叔叔的人都是自家兄弟,拦着他们做什么?”说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家丁让开道路。 就这样,十余位亲兵跟在史思明的身后,尽数涌入了正堂。 安庆宗给每人都备好了座位,众人入座后,又有美貌的宫娥端上瓜果茶点,供众人享用。 这时,安庆宗才开口问道:“史叔叔,您此次来,可有什么指示吗?父、父亲大人有什么吩咐?” 史思明微微一笑:“哪敢称什么指示?安大人身体抱恙,但又很关心你的情形,所以才让我过来看看你的情况。怎么样?你的日子过的可还好?” “唉!”安庆宗重重地叹了口气,“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甚是想念父亲大人。小侄近日便要完婚了,但一想到父亲大人抱恙,这心里就说什么也高兴不起来。”说着,他鼻子一抽,竟流下泪来。 史思明见状,似也于心不忍,凑到安庆宗跟前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而那些随之而来的亲兵们则一个劲儿地吃着面前的瓜果。 没多久,安庆宗准备的瓜果茶点便被吃得干干净净。史思明也说够了话,站起身冲着安庆宗一拱手:“公子,您对安大人的思念,末将一定带到,请公子放心!” 安庆宗含泪点了点头:“嗯,史叔叔办事,我放一万个心。” 史思明笑了:“既是如此,末将就先告辞了。” “史叔叔慢走,小侄送您出门!”安庆宗连跑带颠地来到史思明的身边,挽着他的胳膊陪着他走出了门,一直送他出了大门,才恋恋不舍地挥手道别。 出了大门,史思明等人走了一盏茶左右的光景,便再也瞧不见宅邸的影子了。 领头的亲兵见左右没人,便凑到了史思明跟前,低声道:“大人,不是说安大人把他的狼卫派了不少给大公子吗?怎么一个也没见?难不成是假的?总之这大公子看上去就软弱客气,对您又足够恭敬,若是他做了安大人的继承人,咱们以后的日子……” 亲兵眉飞色舞,满以为史思明也定然欣喜,但史思明却冷冷地道:“这样毫无威仪的继承人,对安大人有什么用处?”之后便再不言语。 说话的亲兵顿时愣住了,身为史思明的亲信,他隐约地听史思明说过,这次来访是为了确定,到底要不要把大公子接回去。原本他以为这样的安公子会让大人很满意,但如今看这情形,大人的意见似乎恰恰相反啊! …… 眼见着史思明等人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安庆宗双肩向下一塌,似乎卸掉了千斤重担。但他的目光却由原本的浑浊变得明亮了起来。 他挥了挥手,将身边的家丁驱散,而后对着面前的虚空低声道:“李大人,次次若能顺利出京,安某必有重谢!” “公子言重了。”黑影一闪,李静忠的那张丑陋的脸从院门后的阴影中探出,来到了安庆宗的身后,“只要公子日后能在安大人面前为小人美言几句,一切便足够了。” “那是自然,”安庆宗转过身,满脸带笑地看着李静忠,“李大人要不要再进去坐坐?也好让我表示下感谢?” 李静忠摇了摇头:“公子做了这么久的戏,一定也很辛苦了,您还是早些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好!李大人慢走!”说完,安庆宗便转头进了院门,家丁在他身后将院门关好,再度上好了门栓。 瞧了瞧紧闭的院门,李静忠笑了。然后他迈步走下台阶,沿着长街向远处走去。走到长街的尽头,李静忠便向右一转,选择了与史思明等人相反的方向。 他刚转过弯,一道白色的身影便从旁边掠出,拦在了他的面前。 李静忠哼了一声,淡然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他的面前,是鱼朝恩双眉紧锁的脸。 “我不明白!”鱼朝恩高声道,“你不是说不能放安庆宗走吗?现在你让他在史思明面前演了这么个草包,史思明还不抓紧把他救走,以便日后充作傀儡之用?” 李静忠摇了摇头:“若是旁人,的确如此。但史思明此人轻大节而重小义,安禄山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对安禄山可谓是忠心耿耿。此番前来,他只会站在安禄山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试问:这样一个草包的儿子,安禄山要来有什么用处?” 说着,李静忠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放心吧,史思明回去以后,一定会建议安禄山放弃营救安庆宗。” “是吗?那、那……”鱼朝恩将信将疑,但眼中却已开始露出激动的神情。 “没错!”李静忠抬起双手,好像要将整个天空都拥入怀中,“这个天下,就快要是我们的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章 千里风雪送行 天宝十四年十月的末尾,江南的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雪花落到地上,很快便融化成水,渗了下去。半晌,才积了薄薄的一层。 轻风拂过,如同天神的扫帚一般,将雪花尽数兜起,沿着山坡撒了下去。 一个小黑点从山坡的着便上下摸索,仔细地检查起小男孩身上有没有什么伤痕。 小男孩被她弄得浑身发痒,忍不住扭着身子笑了起来:“奶娘,你别弄啦!痒死啦!没事没事!我没事!” 饶是如此,奶娘还是将他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才把他放了下来。而后便拉着他向前走去:“快走吧!去给姨母磕头!” 小男孩踢着两只小腿,跟着奶娘一直向前,不多时便瞧见了一块高大的汉白玉墓碑。墓碑旁边围满了人,但一见小男孩过来便纷纷让开了路,让他一直走到了墓碑跟前。 墓碑前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身白衣,显得甚是肃穆。她一见到男孩,立刻招手唤他过来。等男孩到了面前,她便按了按他的肩头,轻声道:“阿瑞,快给姨母磕头!” 阿瑞赶忙依言跪倒,冲着那墓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才站起身,小心地打量起那块墓碑。只见墓碑上面端正地刻着几个大字:爱女王斓之墓。 阿瑞的圆眼珠滴溜溜转了好久,才贴在那女子身上,低声问道:“娘,姨母就是那块大石头吗?人死了都会变成大石头吗?” 女子笑着摇摇头:“姨母当然不是大石头啊!姨母在里面睡觉呢,只不过这一觉再也睡不醒了而已。人死了,就都睡不醒了。” “天啊!”小男孩的眼中透出一丝恐惧,“死了就睡不醒了?那不是什么都吃不到了?不行,我不要死!娘你也不许死!大家都不许死!” “好好好!”女子宠溺地揉了揉阿瑞的脑袋,将他的头发揉成了一团乱麻。 阿瑞似乎对母亲的做法很不满意,女子刚一松手,他便七手八脚地整理起了自己的头发。但还没等他整理好,他的眼睛便突然一亮,小跑着冲到了一个男子跟前,仰着头兴奋地叫道:“陆叔叔!” 陆羽蹲下身,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啦阿瑞?” 阿瑞鼓起了嘴,脸变得像包子一般:“你这几天怎么也不来看我?” “我有些事情,一直脱不开身。” “那你刚刚又去了哪?我去你屋里都不见你!”阿瑞不依不饶地问。 “我去城里买了些东西,刚刚回来。”陆羽拎了拎搭在肩头的包袱,然后便拉着阿瑞回到了他母亲的跟前,微笑着说:“嫂夫人,我要告辞了。” “哦?”王蕙双眉一挑,“这么急着走吗?” “是啊!”陆羽点了点头,“三年已满,我也该走了。这三年多谢你们照料了,只是今日没见到几位长辈,实在有些遗憾,想来是他们还不能原谅我吧?” “不不不,”王蕙连连摇头,“爹爹是因为北方有笔生意出了差错,他不得不赶过去。至于祖父祖母……” 说着,王蕙轻轻叹了口气:“他们最近都卧病在床,由我母亲照料。” “什么?”陆羽的声音很是急切,“二老怎么会突然病了呢?我上个月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人老了啊,”王蕙无奈地摇摇头,“前些日子说要出门吹吹风,结果就着了凉,现在一直在家里躺着呢。这天气越来越冷了,谁也不敢让他们出来啊!” “是啊!可得让他们好好休养,要不我……”他犹豫了片刻,颓然地叹道,“算了,我去看他们的话说不定更惹他们生气。” 王蕙微微一笑:“你别多想,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好,等他们身体好些了,你又得了空,再去看他们也不迟。” “好!”陆羽郑重地应了一声。 这时,阿瑞终于有机会插话了。他赶忙跳着脚问道:“陆叔叔,陆叔叔,你要走吗?” “是啊!”陆羽俯下了身,“叔叔有些事情,暂时要离开这里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阿瑞显然很是焦急。 “这个……”陆羽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这个可说不好,或许一月,或许半年,又或许要好几年。” “要好几年?”阿瑞高声嚷了起来,随后便不满地鼓起了嘴。 他的那张圆脸,即便是生气的时候也很是可爱,瞧着他的模样,陆羽忍俊不禁,慢悠悠地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将一支玉笛递到了阿瑞的面前:“这个送给你啦!” 这玉笛不过五寸,比起常见的笛子来,要小了不少。但对于只有三岁的阿瑞来说,却是刚刚好。而笛子的末端,还拴着一只用草编成的蚂蚱,鼓眼长腿,栩栩如生。 阿瑞顿时兴奋地“哇”了一声,迫不及待地将笛子接了过来,瞪着眼睛赞道:“陆叔叔你真厉害!这蚂蚱比街上卖的好看多啦!” 陆羽被气得差点吐血,他心想:“这笛子才是我一刀一刀仔细雕出来的啊!蚂蚱不过是随手编着玩的啊!”但见阿瑞很是开心,他也不好再出言纠正,只能点了点头,恳切地说道:“这东西可是叔叔花了好长时间做出来的,你可别弄坏了哦!” “嗯!”阿瑞满口答应。 “好!等叔叔回来如果这东西还保持完好的话,叔叔就再给你变一只蚂蚱。”说着陆羽煞有介事地拍了拍阿瑞那小小的肩头,阿瑞则十分认真地点头答应。 嘱咐完了阿瑞,陆羽便抬起头,冲着王蕙说道:“嫂夫人,我这就走了,你们多保重。” 王蕙微微颔首:“你大哥来信说,近日也会前往长安,你们不妨多聚聚。” “一定!”说完,陆羽转过身,面向了王斓的墓碑。他双手合十,用佛家之礼朝着墓碑深施一礼,然后直起身,飘然而去。 …… 金陵落雪之时,长安城早已是一片银白。 大明宫的紫宸殿内,铜炉中的炭火已然所剩无几,管事的太监想上去添火,却又不敢,只能缩了缩脖子,悄无声息地后退几步,用柱子挡住殿外吹来的冷风。 殿门敞开着,大殿中央站着一个紫袍金带的男子,他被风吹得有些瑟缩,却一动也不敢动。 高处的龙椅中,端坐着沉默的帝王。皇帝有些浑浊的双眼慢慢地转动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他才定住目光,对着台下的人沉声道:“国忠,你说安禄山为什么不来京城呢?” 杨国忠心想:当然是因为他想造反啊! 但与这类似的话,李林甫活着的时候已经跟皇帝说过了无数次,杨国忠也已经提了好几回,可皇帝每次都不以为然,一如既往地信任安禄山。 杨国忠不想再自讨没趣,于是他应道:“安大人不是说身体抱恙吗?听说还挺严重的。” “你相信吗?”皇帝反问道,“你就不觉得,他是意图谋反,心里有鬼?” 杨国忠愣住了,半晌,他才再度开口:“陛下之前,不是一直都很信任安大人吗?” 皇帝无奈地笑了笑:“昨天我射箭,居然拉不开往日用的长弓了。” 杨国忠瞪大了眼睛,不明白皇帝在说些什么。 皇帝显然也意识到了他的迷茫,于是解释道:“我发觉自己老了,老了就会有很多问题,比如说,原本我能够控制住的人,老了以后,可能就控制不了啦!” 杨国忠恍然大悟:原来皇帝从来没有对安禄山完全信任,他之前之所以对大家的话不闻不问,是因为他有着能控制住安禄山的强烈自信! 然而如今,皇帝切实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衰老,这份自信开始动摇了。 “那陛下你觉得,该如何是好?”杨国忠自然不会放掉这个机会,赶忙顺着皇帝的话问道。 “再召他来一次吧,”皇帝裹紧身上的狐裘,招呼太监上来把炭火填满,“如果他再不来,就让他再也别来了,你立刻下去办吧。” “是!”刀剑般冰冷的光芒从杨国忠的眼中亮起,他冲着皇帝躬身一礼,而后倒退着出了门,消失在殿外的风雪之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三章 骊山皇陵地动 长安城东十余里,便是骊山的所在。 白雪如盖,为山峦铺上了厚厚的一层棉服。一个牧羊少年正赶着两只山羊在白雪覆盖的山坡上徘徊,费力地寻找着埋在雪下的草茎。 这两只山羊已有些老了,即便找到了雪下枯黄的草茎,也往往要用上脖子的力气才能将它扯断。 瞧着它们的模样,少年叹了口气:“唉!才几年的工夫,你们就老成了这个模样啦!今年冬天,老爷怕是就要把你们杀啦!” 说着,他似乎很是不忍,顺着拴在羊脖子上的绳索来到了山羊们的身旁,俯下身来,轻轻地抚摸起它们来。 突然,他眼前的雪地陡然一晃,好似雪地下埋着什么上古巨兽,正在缓缓醒来。 少年站立不稳,登时摔到了地上。两只山羊也跟着倒了下来,发出惊惶的叫声。 刺耳的鸣叫声从空中传来,一群黑漆漆的乌鸦高叫着,用力拍打着双翅,从少年的头着,中年人朝着青衣人伸出了手,示意青衣人依约付钱。 然而青衣人却没有爽快地拿出钱来。 他把手背在身后,目光闪烁地道:“这个钱,我还是抽空送到你家里去吧。” 中年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心想:“你不是想赖账吧?”但他又怕对方原本没这个想法,他一讲出来之后反而坏了事,于是满脸赔笑,试探着说道:“这位爷,我家里就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整天也不知在哪,您还是直接给我吧,这样也方便些。” “我也想直接给你,”青衣人的神情颇有些为难,“但你也带不回去了呀!” “我带不回去?什么意思?”中年人满心疑惑,正待细问,却陡然觉得心口一阵冰冷。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截手指粗细的锋刃已经没入了他的胸口。而那锋刃的手柄,便握在那青衣人的手中。 “你……”中年人的“你”字都还没说完,青衣人便将手臂一收,拔出了那柄纤细的短剑。 热血如喷泉般从创口中涌出,中年人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青衣人满脸嫌恶地后退一步,生怕被血迹溅到身上。手中的剑刃也沾上了血,青衣人一瞧,顿时便皱起了眉,“哎呀”一声将匕首丢得老远。 “噗”的一声,匕首落入了雪地之中。而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嗤笑。 “鱼公公,还是这么爱干净啊!”有人冷冷地说道。 鱼朝恩的脸上顿时显出一股怒意,立刻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扭过头去。但当他瞧见那人的模样,脸上的怒意便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藏不住的忌惮。 “莫离,你怎么在这里?”鱼朝恩双眉紧锁,“你来这里,毒娘子知道吗?” “我跟姐姐的事,无需你过问。”莫离微微一笑,“至于你问我为何在这?公公,这个问题我也想问问你,大冷天的,你不会是在这里闲逛吧?这人,该不会也是闲着没事才杀的吧?” “好小子,是跟踪我来的吧?嘴皮子越来越溜了,不是当年那个连句话也不会说的蠢驴了呀!”话音未落,鱼朝恩便抬脚一踢,将中年人的尸体像石头一般踢向莫离。 莫离的武功自然比鱼朝恩高出不少,不过鱼朝恩倒也不是想要跟他动手,只是想出其不意地来这么一下,让他狼狈一下,也好出口气。 转眼间中年人的尸体便旋转着到了莫离的面前。中年人胸口的洞还在向外流着血,随着尸体的旋转,鲜血便飞溅而出,如一颗颗晶莹的血色宝珠,朝着莫离飞去。 笑意从鱼朝恩的嘴角浮现,瞧这情形,莫离即便能躲得开尸体,也会被溅上一身血。 然而下一刻,莫离抬起了手掌。他掌心向外对准尸体,如推门般向外一推。那尸体顿时向旁一偏,划着弧线落到了一旁的雪地上。 而那些飞溅的血珠则被掌风吹得原路折返,尽数朝鱼朝恩飞射而来。 鱼朝恩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躲避着漫天的血雨,但还是有一些落到了他的身上,在它的青衣上留下了点点印痕。 “你、你、你……”鱼朝恩气得浑身发颤,伸着手指指着莫离,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动手的话,他心知不是对方的对手,讲理的话,此事又是他理亏在先。 半晌,鱼朝恩才平静了下来。他喘着粗气,语气不善地问道:“直说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好!”莫离目光一沉,“这山底下的宝藏,我也想分点。” “你要分多少?”鱼朝恩双目喷火,恨不得用目光将对方活活烧死。 但莫离不为所动,淡然地伸出了两根手指。 “两成?”鱼朝恩叫了起来,“不行!最多分你半成!” “太少了。”莫离不满地摇摇头。 “你又没什么亲朋好友,要这么多钱做什么?”鱼朝恩不肯让步,“再说你知道这下面的的东西值多少钱么?别说一成,半成就够你花上十辈子了!” “是么?”莫离的目光有些闪烁,似乎并没有十分坚决。 鱼朝恩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赶忙接口道:“是啊!就算真给了你两成,你想抬都抬不走!” “这样啊……”莫离沉默了下来,皱着眉思索了片刻,而后开口道:“若真如你所说,给我半成也可以,但我得亲眼瞧瞧,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多!” “这个……”鱼朝恩显然很不情愿,但一想到莫离的武功,他也只能无奈地叹道:“好吧好吧,那你跟我下来吧!”说着他蹲下身,伸手没入雪中,将下方的木板掀起,然后轻轻一跃,钻入了洞穴之中。 莫离没有急着入内,而是举目扫视了一番,然后才走上前来,跃入洞中。 身体完全没入洞口之前,莫离信手一挥,那被掀开的木板便被他的掌力牵引,重新盖住了洞口。 而原本覆盖在木板上的那一层薄雪,则是纹丝不动,一分也未被震落。 这一片山坡再度恢复了宁静。然而没多久,一道黑色的身影从远处的一株老松后闪现而出,悄无声息地向这边靠了过来。 而莫离在进洞前的扫视中,曾将目光在那黑影现身的方向上停留了许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章 九地狱火熊熊 地面之下,是一条宽约一丈的通道,通道的一端是厚实的岩壁,另一端则通往洞穴深处。 两人的脚下满是碎石与泥土,显然是那中年匠人先前向地面开凿时所遗留之物。 通道两旁有木桩支持着,木桩上挂着几只简易的油灯,闪烁着昏黄的光。 莫离伸手在洞壁上摸了摸,感受到了残存在上面的水迹,于是说道:“这条通道刚挖好没几天吧?” “没错,”鱼朝恩迈步向深处走去,“前天挖好的。” “挖洞的那些人呢?” 鱼朝恩笑了:“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当然是……”说着,他做出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莫离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二人一路向前,越走越深,灯火越来越弱,但两人却丝毫不觉气闷。 莫离不由得心中疑惑:“风是从哪儿来的?” “嘿嘿,这个你过会儿就知道了。”鱼朝恩卖了个关子,没有回答。 走了约有一炷香的光景,莫离眼前一亮,只见远处的地面悄然变换,由凹凸不平的坑道变作了严丝合缝地方砖。一道道交错的纹路遍布其上,勾勒出或圆或方的图样,与如今常见的砖瓦风格迥异。 “这是……”莫离目光闪烁,心中若有所悟。 这一次鱼朝恩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地给出了回答:“再往前走,就要进入秦始皇陵的地界啦!” “秦始皇陵?”莫离心中骇然,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鱼朝恩点了点头:“你看着方砖的样式,显然是秦代之物,想来当年那些和尚定是偶然间发现了此地的入口,于是便借坡下驴,把财宝放到了此地。” “如果此处是秦皇陵的话,那里面是不是还有秦始皇那家伙的陪葬品呢?”莫离双目灼灼,好似燃起火来。 鱼朝恩哈哈一笑:“你想得倒是美,这不过是秦皇陵的一处假墓,用来糊弄盗墓贼的,哪有什么财宝?否则的话,也没这么容易被发现了!” 说着,两人已到了一道闸门近前,闸门由生铁铸就,高八尺,宽五尺,左右两端没入岩壁之中,挡住了两人的视线。令人惊异的是,闸门上排布着十几个手指粗细的圆形空洞,好似嵌在棋盘上的一颗颗棋子。 这一次没等莫离询问,鱼朝恩便开口道:“莫离,你知道这些孔洞都是做什么的吗?” 莫离自然不知,但也没什么兴趣,于是便冷冷地没有言语。 鱼朝恩原本想着炫耀一下,见莫离反应如此冷淡,自然是有些失望。于是他冷冷地道:“你不知想知道通道里的风从哪来的吗?自己去听吧!” 此言一出,莫离顿时有了兴致,赶忙侧耳倾听。一道道忽高忽低的风声钻入他的耳中,而那声音的来源,便是闸门上的那些孔洞。 “这些洞是用来通风的?”莫离惊奇地问道。 “对,”鱼朝恩的态度依旧有些爱答不理,“这道闸门就不是秦皇陵的东西了,可能是当年那些和尚们修的,他们应当也想挖一条通往山外的通道,只是刚开了个头便停了,怕是都被当时的皇帝抓去充军了吧?” 说着,他伸手在门边处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用力一按,“哗啦啦”的响动顿时从两人周围的岩壁深处响起。闸门向右缓慢地滑动,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请!”鱼朝恩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先。”莫离紧盯着对方,显然对他心存忌惮。 鱼朝恩嗤笑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见鱼朝恩毫无迟疑,莫离多少放了些心,于是便也跟着进入了其中。 闸门之后,是一间三丈见方的方厅,地面与四壁均布满方砖。与闸门相似,四壁的方砖上也有许多孔洞,只是不知是作何用途。 数十根粗大的木料堆在厅堂两边的地面上,显然是挖掘外坑道后剩下来的。 走到木料中央时,鱼朝恩停了下来。他伸手向上一指:“瞧,那就是风口了。” 莫离仰头看去,只见那是一道横贯整个厅堂的裂痕。原本整块的山岩不知为何从中裂开,将洞外的气流引入洞中。厅堂中央的裂痕足有手指粗细,到了厅堂边缘才渐渐缩紧,蔓入山岩之中。一缕缕山风从裂痕的另一端灌入洞中,不时响起尖锐的啸声。 莫离啧啧称奇,盯着那裂痕看了许久,才在鱼朝恩的咳声中回过神,跟着他继续前行。 厅堂的另一端是一条宽约五尺的通道,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入其中,走了十几丈后,便随着通道的走向向右一转。 通道尽头是一道与之前的铁闸门类似的闸门,只是上面没有孔洞,制式也显然更加古旧。 鱼朝恩伸手一指:“这门就是秦代之物了,门后面便是放财宝的地方了。” 莫离点了点头,随后若有所思地问道:“我有点不明白,皇帝的圣旨何其迅速?当年那些和尚怎么来得及想这些财宝转移到这里来的呢?” 鱼朝恩摇摇头:“我也不确定,可能是当年的和尚们只是将财宝分别埋藏,然后再分批转移到这里来的吧?” “想那么多做什么,你不就是来看有多少钱的么?你管它从哪来?”鱼朝恩哼了一声,伸手去扳控制闸门开合的铁杆。 然而他用力一按,铁杆却“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而那道闸门则依然挡在哪里,一动也不动。 “这……”鱼朝恩盯着手中的半截铁杆,愣在了原地。然后,他猛地“哎呀”了一声,扭头便朝着来路飞奔而去。 莫离不明就里,但瞧着鱼朝恩惊惶的神情,心中也生出一股不祥之感,赶忙转身跟了上去。 刚跑出没几步,两人便不分先后地咳了起来。滚滚的浓烟从前方绵延而来,不住地灌入他们的口鼻。 转过弯来,熊熊的烈焰便映入了他们眼中。堆放在厅中的木料正恣意地燃烧着,将整个厅堂化作了火海。烈焰直抵洞顶,显然是难以扑灭了。 到了此时,两人都知道,四壁的孔洞是做什么的了。因为那些孔洞中,正不断地有火油涌入。 瞧着眼前的情形,鱼朝恩顿时显出了绝望之色,怔怔地站在原地发呆。莫离则用袖口捂住口鼻,将身法施展到极限,闪电般来到了入口的闸门跟前。 理所当然的,闸门已然紧闭,将两人封闭在了此地。 莫离运起十成功力,挥掌砸向闸门。然而除了一道道沉闷的响声外,闸门便再无其它的反应了。而他那让能让人生不如死的剧毒,落到闸门上,也只是留下了些许或深或浅的印记。 “没有的,”鱼朝恩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这闸门足,咳咳,足有十万斤,你别,咳咳咳,别白费力气了!” 莫离愤然地踢了闸门一脚,而后转身折返,来到了厅堂中央正对着上方裂痕的位置,纵身跃起,一掌拍了上去。 这一掌莫离运起了全身的功力,即便是对手是一行,若中了这一掌,也定会命丧当场。然而一掌过后,山洞只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然后便再度归于沉寂。 “哈哈哈,”鱼朝恩只觉莫离甚是滑稽,“事到如今,你还,咳咳,还折腾什么?与其如此,不如,咳咳咳咳咳,不如自己了断,死得也能舒服点,咳咳咳咳咳,也不知哪个仇家,咳咳咳咳……” 说到最后,鱼朝恩已经咳得说不下去了。他宛若看戏一般看着莫离,好似眼前的火与他毫无关系。 但突然间,他瞪圆了双眼,一把扯住了莫离,厉声喝道:“你知道是谁干的?对吗?” 火油已经沾上了他衣袍的下摆,他的眼睛也被烟熏得通红。但他对这些都不管不顾,只是紧盯着莫离。 莫离沉默许久,才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应该是姐姐。” “这个****!她怎么敢?”鱼朝恩尖叫了起来。 听到鱼朝恩辱骂山萦,莫离双眉一皱,下意识地显出怒容。但想想如今的处境,便又惨笑一声,悲上心头。 莫离不是傻子,此次前来,本就是山萦指派他来的。山萦跟他说,让他查看好宝藏的所在,好找时间将其尽数取走。山萦本人则跟在他后面,以防他们下洞时有人发现机密,坏了大事。 下洞之前,莫离便仔细观察过,周围除了山萦,再没旁人。这样一来,纵火者除了山萦,还会有谁呢? “姐姐,原来你要杀我啊!”莫离只觉心如刀绞,颓然地坐到了地上,移动也不想动了。 火油正沿着地面,朝他们蔓延过来。 鱼朝恩还在跳脚大骂:“这个****!咳咳咳,狗娘养的!她就不怕,咳咳咳咳,不怕李静忠给我报仇吗?她就……” 鱼朝恩停了下来,他瞪着眼睛定在了原地,而后自言自语道:“是啊,她怎么敢呢?她又怎么知道释放火油的机关呢?难不成,难不成……” 突然,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李静忠,原来是你想除掉我啊!原来是你啊!” 在他的笑声中,一股山风从洞顶的裂缝中涌入,火势陡然暴涨,冲天的烈焰化作一条条狰狞的火蛇,朝着厅堂中央的两人扑了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五章 即更刮目相待 长安城,群贤坊内。 这里有一座京城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庭院,普通到你刚从它门前经过,就可能忘记了它的模样。 若是硬要给它找一个特点,那大概就是便于出行了。出了门向左走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能抵达车水马龙的西市。而院落的另一边,则是通往城外的金光门。 很少有人知道,这里就是李静忠在宫外的住所。 就像很少有人知道,李静忠如今的能掌控的力量,究竟有多大一般。 就人们对李静忠的认知来讲,宫内与宫外宛若两个世界。 宫内的人大都知道李静忠不可小觑,但宫外的人却对他很是陌生,除了包括杨国忠在内的少数几人之外,大多数官员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听过。 而此时,这个强大又神秘的人正坐在他的这座普通的院落中,脸上带笑地看着面前的正向杯中倒酒的山萦。 山萦端起酒杯,对着李静忠将它高高举起,微笑道:“恭喜大人,铲除了一块绊脚石。” 眼见着山萦一饮而尽,李静忠却并未举杯,他摇了摇头,轻轻地“嘿”了一声:“绊脚石谈不上,只是我心眼小,容不下他罢了。” “嗯?”山萦皱了皱眉,旋即笑道:“真看不出来,大人您倒是坦诚。”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李静忠把玩着桌上的酒杯,“朝恩他心思单纯,从小便喜欢听英雄豪杰的故事,这样的人又怎会在我背后捅刀子呢?” “那大人您又为何容不下他?”山萦反问道。 李静忠显出一丝苦笑:“因为我担心啊,我担心有一天,他会因为想做英雄豪杰,站出来跟我唱反调。那样的话,麻烦就大了。与其那时候再动手,还不如现在就做。至少这样一来,他是作为我的兄弟活到最后的。”说着,李静忠伸手捋了捋鬓角,那里不知何时钻出了几缕银丝,显得煞是扎眼。 “所以你就把自己的兄弟活活烧死了?”山萦面露讥嘲。 “你还不是一样?”李静忠反问道,“莫离那小子视你如亲姊,你不也一样下了手吗?” “唉,”山萦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啊,毕竟花了我那么多精力养起来的。可近些日子以来,那小子越来越不听话了。以他的武功,万一失控,我可控制不了,所以……” 说到这,山萦似乎有些感慨,她摇了摇头,举起重新斟满了的酒杯,又饮了一杯。放下酒杯的同时,它的衣袖在眼角顺势一拂,将那里的一点晶莹水光悄然拭去。 但李静忠却对她的话不买账,他将酒杯往桌上一放,眯着眼说道:“毒娘子,事情做都做了,还打什么幌子呢?莫离那小子对你忠心耿耿,你说他不听话,有谁相信?你是担心他因为倾心于你,会对十郎不利吧?” 当年,太子李瑛曾与五位江湖人士结交,并带着李静忠、鱼朝恩和程元振三人与他们义结金兰,这十人中程元振的年岁排在最末,于是便有了十郎这个称呼。 山萦愣了愣,随后垂下了头,轻叹道:“李大人,这些事您知道也就罢了,又何必戳穿呢?”说完便沉默了下来,不再言语。 李静忠也沉默了许久,才用飘忽不定的语气说道:“话说回来,老九他们真的死了吗?” 山萦顿时一怔:“您这是什么意思?您不是派人检查过了吗?洞里两具焦尸的体貌体征与他二人基本一致,而且当天我一直守在洞外,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异样,这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么?” 李静忠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好,只是心里忐忑,所以就问上一句,没什么异样就好。” 就在此时,一个青年家丁小跑着到了门前,对着李静忠躬身道:“大人,有客到访!” “来的是谁?”李静忠的双眉微微一挑。知道他此间住宅的人少之又少,其中有两人还刚刚化作焦尸,那么来的人会是谁呢? “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他说他姓洛,洛阳的洛。”家丁如此回应。 “原来是叶护殿下到了。”李静忠目光闪烁,朝着家丁挥了挥手,“快!请殿下进来!” 家丁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他前脚刚出房门,山萦便满面狐疑地道:“他怎么知道这里的位置的?” “无所谓了,”李静忠比她要沉着得多,“无论如何,他都已经来了,我们还是看看,他一会儿说些什么吧。” 话音刚落,洛淼的身影便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之中。只见他一袭白衣飘然而来,宛若谪仙降世。 李静忠满面堆笑地起身相迎:“叶护殿下,快快请进。” 洛淼点了点头,迈步进门,朝着李静忠与山萦拱了拱手:“李公公,山姑娘,别来无恙啊!” 两人赶忙拱手还礼,随后又寒暄了几句。正要落座之时,洛淼的视线悄然越过了两人,对着他们的后方拱了拱手,神色凝重地道:“一行前辈,晚辈有礼了!” 山萦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连忙顺着洛淼拱手的方向扭过头,只见一身青色长袍的一行正静静地站在厅堂的角落,无悲无喜地瞧着他们。 瞧见一行在场,山萦的底气便足了一分,心想:“有一行在,洛淼想必也不敢轻举妄动。” 另一方面,她也很是惊奇:“我在这里坐了这么久,居然一直没看见他!” 李静忠的眉梢轻轻一动,而后便归于平静。一行则慢慢地点了点头,冲着洛淼笑道:“殿下的武功真是一日千里,想必要不了多久,我这把老骨头就望尘莫及了。” “前辈谬赞了,能在前辈手中多撑几回合,我便心满意足了。” 洛淼的语气彬彬有礼,但落到李静忠的耳中却是意味深长了。他自然不会忘记,当年狼王反叛之时,洛淼险些被一行杀掉之事。 而当事人一行反而泰然自若,因为他那时刚好犯了疯癫,自己做过什么都是事后听李静忠描述的。对自己与洛淼的恩怨,他只是知晓,可心里却没什么感觉。此时听了洛淼的这番话,他甚至没有想到往日之事,只当这是洛淼的自谦之语。 洛淼似乎也不愿深究,说了这句话后便不再提及此事。见此情形,李静忠连忙请洛淼入座,又立刻让家丁端上茶点,生怕他改了主意,再纠缠不休。 笑吟吟地看着家丁们端上茶点,洛淼却一口也没动。他冲着李静忠笑了笑,直截了当地说:“李公公,咱们还是别打马虎眼了,我这次来是有正事的。” 李静忠哈哈一笑,挥手驱散了家丁:“殿下说的是,以您的千金之躯,光临寒舍肯定是有事吩咐,您有什么吩咐,就请示下吧。” “谈不上什么吩咐,”洛淼捋了捋下颌处近来蓄起的短须,“只是想问问公公,对于安禄山起兵来犯,准备得怎么样了?” 场中顿时一片沉寂,半晌,李静忠才沉声道:“殿下此言从何说起呢?” 洛淼哈了一声:“李公公你这样遮遮掩掩的,又有什么意思呢?谁不知道安禄山以病重为由,拒绝了出席他儿子的婚礼。如今陛下的第二道旨意已送出多日,却始终未见回音,这不是意图谋反,又是什么呢?” 李静忠盯着洛淼看了许久,而后喟然道:“殿下,我真得对您刮目相看了。” “怎么说?”洛淼显得饶有兴致。 “说实话,三年前的殿下,虽说武艺超群,潇洒豪迈。但在我看来,始终只是个游侠而已。不过现在,殿下可是越来越有枭雄风范了。” “枭雄?你拿我与魏武相比么?”洛淼欣然道。 李静忠微微一笑,随即转回了原本的话题:“我这边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停当,只是不知道殿下想了解哪些呢?” “你们有兵么?”洛淼微笑道。 “这……”李静忠愣了片刻,随后笑道:“殿下是在说笑吗?我大唐雄兵百万,即便安禄山掌管三镇军马,我们又怎会无兵可用?” “不见得吧,”洛淼不紧不慢地说道,“安禄山手下尽是边兵,久历沙场,装备精良。你所谓的雄兵百万,大多养尊处优。唯一可用的安西军在坦罗斯之战后也锐气尽失,难堪大用。这样的军队,能敌得过安禄山的虎狼之师吗?” “殿下所言有理,但我们国土辽阔,占尽地利。届时我们只需扼守潼关,消耗叛军的粮草与锐气,等到他们士气竭尽,我们再一鼓作气,安禄山便不战自败了。”李静忠这番话说得胸有成竹,掷地有声。 “但是依我看,这潼关或许守不住啊!”洛淼嘴角一勾,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李静忠。 李静忠再次沉默了。半晌,他才沉声道:“殿下,我觉得刚刚对您的评价,似乎有些低了。我不敢插嘴了,您说吧。若是潼关守不住,又当如何?” “很简单啊,”洛淼双手一摊,“你们没有兵,我们回纥有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章 英雄无私于物 “殿下的意思是,你们打算出兵?”李静忠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就连始终事不关己的山萦也显出了凝重之色。 洛淼坦然地点点头:“怎么?难道李公公有更好的法子吗?” “那倒没有,”李静忠犹如风中的烛火般摇曳不定,“可我担心,赶走了恶狼,却又引来一只猛虎啊!” 洛淼哈哈一笑:“李公公,驱虎吞狼固然凶险,但用好了却也不失为一条妙计,就看李公公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李静忠淡然一笑:“这点胆量我还是有的,被狼吃掉和被虎吃掉都是死,有什么区别呢?不过,即便是朝廷甲兵孱弱,也不是毫无办法,我为何要把宝压在你们回纥身上呢?” “原因有二,”洛淼从容地伸出两根手指,“其一,李公公你说的法子,无非是寻一名将授以重兵,但那样一来,等到战事结束,那名将领势必权倾朝野,那样的话,公公忙了这么多年,就变成为他人做嫁了。而我们回纥出兵,事后便功成身退,自然不会有这一隐患。” “其二,东北的契丹、奚等部族,尽管被安禄山讨伐,却还有不少得以幸存。他们与安禄山仇深似海,又与我回纥相善,届时只要我们回纥派出使节邀他们出战,他们定会允诺,那时两面夹击,破贼便只在弹指之间了。” 说道这,洛淼停了下来,静静地看向了李静忠。 李静忠抬起手,轻轻地拍起了巴掌:“殿下的话真是字字珠玑,不过我只想问一句,你让我怎么能相信,你们在灭掉安禄山后,不会趁势南下,染指中原呢?”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便化作了两柄利剑,笔直地落到了洛淼的脸上。 洛淼笑着摇摇头:“李公公未免高看我们回纥了,即便是想染指,我们怕是也没那个本事。” “殿下自谦了,”李静忠的神色依旧冰冷,“回纥拥兵十万,尽是善战的勇士。再有殿下这样的人物统帅,又有什么是不可为的呢?” “李公公,你可知西晋灭亡后,北魏兴起前的中原乱局?”洛淼反问道。 见对方问了个看似与如今之事毫无关系的问题,李静忠先是一愣,但还是顺着洛淼的话应道:“略知一二。” “北魏兴起前,长江以北割据者无数。然而强横如前秦,坚韧如三燕,却都是昙花一现,难以持久,李公公可知其中缘由?”洛淼追问道。 “还请公子指教。”李静忠目光明灭不定,若有所悟。 “很简单,因为他们都是未受教化的蛮夷啊。”洛淼语出惊人地道。 而后,他停顿了片刻,才继续侃侃而谈:“北魏之前的那些政权,大多是由从北方南下的游牧民族建立。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来去如风,奔掠如火。时机一到便会如燎原之火般席卷八荒。然则亢龙有悔,盈不可久。游牧民族一旦为外力所阻,停止扩张,要不了多久,便会从内部崩溃。因此那些政权才难以持久,个个短命。” 李静忠点了点头,却依旧皱着双眉:“那北魏呢?那不也是鲜卑人的朝廷吗?” “因为北魏学了你们汉人啊。”洛淼微微一笑,“北魏的王者虽是鲜卑人,但制度却是效仿两汉,因此才能得以稳固。然而胡汉风俗迥异,学得再像,还是难免邯郸学步。所以北魏最终也没能一统天下,而是从内部瓦解。” “归根到底,想要统治中原,只有华夏之治才能长治久安,否则只能是自取灭亡。我回纥武力虽强,但是对汉制的认同尚且不如北魏,又哪敢觊觎神器呢?” 说完,洛淼便垂下了之前一直对着李静忠的目光,再也不发一语。 率先响起的是一行那苍老的声音:“叶护殿下想得如此通透,真是苍生之福啊!” 洛淼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倒是觉得,世上没有我们这帮人,百姓们不用打仗,才真的是苍生之福。” “凡事不破不立,天下只有动乱之后方有大治之机。天道使然,我们又能如何呢?”一行淡然地应道。 洛淼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又过了片刻,沉默许久的李静忠才开了口:“我信了你五成了。” “哦?”洛淼稍稍有些意外,“另外五成呢?” “人们行事,总得有个目的。你们出兵,也总得有所求啊!” “原来李公公的困惑在这!”洛淼点了点头,“我们确实有些奢望。” 一听这话,李静忠脸上的怀疑之色总算散尽,他伸手比出了邀请的手势:“殿下请讲。” 洛淼清了清嗓子,端正了有些散漫地坐姿,然后才说道:“我希望,大唐在取胜后,能够放开对回纥人的禁制,允许我们移居大唐!” 大唐向来以兼容并蓄著称,官员中不乏碧眼曲发的异族人。然而,唐朝吸收了西晋亡国的教训,始终不敢让异族人大批进入中原,所以虽然异族人在朝中为官的不少,但大唐境内异族人的总数,却始终是被限制的。而作为北方的强邻,回纥人入境移居更是被朝廷严加限制。 此言一出,在场的三人无不面露惊诧。一直闭口不言的山萦忍不住插嘴道:“殿下,您就不怕回纥人尽数迁往大唐,让您成了空头叶护吗?” 比起北方的苦寒之地,中原自然是无比诱人。若当真解除限制,山萦所说的情况,或许便会成真。 洛淼今日的惊人之语已不止一次。但山萦问出了这句话后,在场的三人还是将目光集中在了洛淼的脸上,想看看他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洛淼哈哈一笑:“只要苍生真的能平安喜乐,我不当这个叶护,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言语间,他的神色毫无作伪,让人一眼望去,便能觉出他的光风霁月。 三人用迥异的目光看着洛淼,一时间沉默不语。 这时,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沉静:“夫大英雄,以天下为公,无私于物。我大哥的心思,岂是你们这些奸邪之辈揣度得出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章 雏凤羽翼渐丰 除一行之外,在场诸人皆是一惊。他们显然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能无声无息地到了他们身边。 不过乍惊之后,洛淼的脸上便率先显出了笑意。他转过头来,惊喜地叫道:“贤弟!你来啦!”说着,他便闪身来到陆羽的跟前,给了他一个熊抱。 “大哥!好久没见了呀!”陆羽用力拍了一下洛淼的后背,然后才放开了手。 “原来是陆公子啊,”山萦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几年不见,公子的的本事长进了不少嘛!” 一听见她的声音,陆羽的心中顿时腾起了怒火。山萦对李佑之的所作所为,他永远都不会忘却。 然而他既没有反唇相讥,也没有愤然出手,只是一转头,将目光投向了山萦的双眼。 山萦本就是故意挑衅,陆羽的默然更加助长了她的气焰,于是她哼了一声,打算再说些挤兑陆羽的话。但就在此时,她瞧见了陆羽的双眼。 那双眼宛若漩涡一般,瞬间吞没了她的心神。山萦只觉眼前骤然一黑,便什么也瞧不见了。无边的黑暗宛若实质,一层层将她裹紧。她想要反抗,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要用力呼吸,却惊觉自己的口鼻好似化作了木石,连吸一口气都无能为力。 眩晕感一阵阵袭来,山萦只觉自己正朝着黑暗的深渊滑落,意识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模糊…… 忽然,一声轻咳响起,宛若一道惊雷在山萦的耳畔炸裂。山萦大叫一声,如被噩梦惊醒。眼前的黑暗在刹那间粉碎,恢复了世间本来的面貌。同时,她的身体也恢复了正常,不由自主地便大口地喘息起来。 随着呼吸的恢复,山萦的神智也逐渐变得清明。她脸色血红地扭过头去,心有余悸地避开了陆羽的目光。 当年,山萦与陆羽相斗还能略占上风,然而此时陆羽只是看了她一眼,她便如草芥般毫无抵挡之力。三年的时间,强弱之势已悄然逆转。 除去她与陆羽,场中另外三人的神情各不相同。李静忠面沉似水,洛淼喜上眉梢,只有一行始终淡定自若,好似一切都只是平常。然而方才救了山萦的咳嗽声,却又是由他发出的。 沉默中,一行先开了口。他用赞许的目光瞧向陆羽,微笑道:“公子的般若功,已然突破了第六重吧?如此年纪就能把般若功练到这种程度,真是难得啊!” 般若功突破第六重,贯通额轮后,便能以五感惑人。一行的般若功早已大成,所以一眼就看出了陆羽的深浅。 陆羽哈哈一笑:“若是没有您,我或许也不用这么拼命练功了。所以,我得感谢您啊!多谢了,师伯!” 说着,陆羽煞还有介事地朝着一行施了个礼。 “我的事情,是不空对你说的吧?”一行对陆羽知晓了他身份之事毫不意外,只是略微有些感慨,“知道我来历的人,如今恐怕已没有几个了。” “是啊!”陆羽点了点头,“谁能想到,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还能活蹦乱跳呢?” 说着,他的语气变得尖锐了起来:“师伯,这些年你就没怀疑过,像现在这样为虎作伥,还不如二十多年前就死了的好吗?” “阿弥陀佛,”身份已被陆羽知晓,一行便再不避讳地念起了佛号,“公子,你我都只是尘世中的一粒尘埃罢了,孰善孰恶,又哪里说得清呢?不过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罢了。” “好一个莫问前程,多谢师伯指点!”陆羽再次朝着一行施了一礼,便将目光转向了李静忠,“李静忠,我养父、我姐姐都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李静忠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先上下打量了陆羽一番,然后才说道:“几年不见,公子本身长了不少,脾气也大了许多啊!” “这跟脾气大小没什么关系,”陆羽冷笑道,“我只是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比如呢?”李静忠面带笑容的瞧着陆羽,眼中的光芒却闪烁不定。 “比如说,你威胁我的同时,我也可以威胁你。”陆羽大马金刀地坐到了李静忠的对面,紧盯着他的双眼,“你可以拿我师父、养父还有季兰姐做筹码,但我可以用我自己做筹码。今天我把话放在这,你若是再拿他们威胁我,我就一走了之。没了我这块虎皮,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李静忠沉默了片刻,随即笑道:“公子,你也说了,你不过是块虎皮。虎皮这东西,随便扯一张来,不都一样嘛?” “是吗?”陆羽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那这三年里,怎么没见李公公去扯别的虎皮呢?” 李静忠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陆羽哈哈一笑:“看来我这块虎皮还是有些特别的嘛!所以李公公,你还是把我养父和季兰姐放了吧。”说到后面,陆羽的脸色与语气便一起沉了下来。 “公子说的哪里话,”李静忠露出一丝极其自然的笑意,“我不过是见李先生行动不便,所以给他们父女换了个更舒服的住所罢了,又谈什么放不放呢?我这就把地址给您写下来。”说着,李静忠抓起桌上的纸笔,刷刷点点地写下了一串地址。 “算你知趣!”陆羽哼了一声,一把抓起那张纸,“那我就先走了,大哥,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们一道走?”陆羽站起身,将目光转到了洛淼的身上。 “你在门外等我一下吧,我还有几句话想跟李公公他们说。” “那好吧。”陆羽眉梢轻挑,但也没有多问,迈步便出了房门。 见他走得远了,洛淼才转头瞧向李静忠,微微一笑:“李公公,我其实远没有贤弟说得那样无私。就拿出兵之事来说,我们回纥之所以愿意出兵,出了刚刚说的以外,还有两个源自私心的原因。” “殿下请讲。”李静忠的眼中亮起了期待的神情。 “第一点原因,是因为贤弟。就像他说的那样,他这块虎皮还是有点特别的,正是因为有了他,我才会想要帮忙。” “殿下说的是。”李静忠连连点头。 “第二个原因,却是因为我爹想要出兵。” 李静忠的神色微微一变。 “来长安之前,他让我给公公带句话,他说‘老二,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给三弟出口气啊!’” 说完这句话,洛淼便转过身,飘然而去。 李静忠站在原地,久久伫立不动。 “原来当年你们结拜,排行老大的便是回纥如今的可汗啊!”一行无声地靠了过来。 “是啊!”李静忠的声音有些干涩。 “有趣!有趣啊!”感慨了两句后,一行便也出了房门,悄然离去。 房中只剩下了李静忠与山萦两人。 “他怎么回来这里的?”山萦用后怕的语气问道。 “我派人留在他的宅子,将地址告知了他。”李静忠的声音越发阴沉,“不过我没想到,他的武功居然已经到了可以避开所有护卫,悄然进门的程度。而且居然还会反过来威胁我了,真是长进不少!” “是啊!”山萦皱起了眉,“他羽翼渐丰,想要控制他恐怕越来越难了,就没什么办法么?” “办法嘛,始终还是有的。”说着,李静忠将目光投向陆羽等人消失的方向,嘴角向上一勾,显出了狰狞的笑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八章 老父鬓发已苍 进门时,陆羽施展了轻功逾墙而过,避开了守门的家丁。此时他从院中走出,守门的家丁顿时有些发懵。但他们没接到李静忠的命令,自然不敢阻拦,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陆羽走出了院门。 没多会儿,洛淼也走出了门。他笑着来到陆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贤弟,功夫真不错!” 陆羽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悄然进门之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点功夫,哪敢在大哥面前夸耀?” “哈!什么时候学会谦逊了?”洛淼一拳捣在了陆羽的前胸。 陆羽嘿嘿一笑:“大哥,我现在打算去找养父和季兰姐,你有时间的话不妨一道去吧?” 洛淼略一思忖:“恐怕不行了,我今天刚到京城,还有许多事要去安排。实在抱歉了,贤弟。” 陆羽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大哥你跟我还客气?你忙你的就好。” “好!”洛淼点点头,“贤弟你如今还住在三年前的那栋宅子?” “对,”陆羽哼了一声,“说起来买宅子的钱,还是李静忠拿的呢,也算他难得做件好事了!” “那我得了空便去看你。”说着,洛淼又一次拍了拍陆羽的肩膀,而后才转身离去。 等到洛淼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了,陆羽便也转过身,背对着金光门向前走去。 李静忠给他的地址在东市附近,于是陆羽便一头扎进位于他东侧的西市,打算穿过西市,向东直行。 他是昨日抵达的长安。到了长安之后,他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李佑之与李冶。然而当他到达三年前李佑之住过的惠风居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了。 接着他又试着找过李冶。然而他几乎翻遍了李冶当年登台过的那些秦楼楚馆,却没有打听到一点她的消息。 唯一不用担心的只有智积,因为他在江南为王斓守丧时,便收到了智积的书信。书信中说,他会离开京城云游一段时间,叫陆羽不用担心。 今天一早,陆羽本打算去找程元振询问李佑之与李冶的下落。但没等他出门,李静忠指派的人便到了他家,送上了李静忠私宅的地址。 陆羽顿时醒悟:李佑之与李冶定然是被李静忠转移了住所!于是他不再白费力气,而是按图索骥地找到了李静忠的私宅。之后,他便先露了手功夫,给对方来了个下马威,接着又利用双方的利害关系反过来威胁李静忠,如此便知晓了李佑之父母的所在。 回想起之前的一幕幕,陆羽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无论是言语还是武功。然而一行却还是让他有些忌惮,他禁锢住山萦的那一招看似简单,却集中了他的全副心神。然而一行只是咳了一声,便轻而易举地将其化解。 般若功共有七重,陆羽如今已经突破了第六重。但他与一行的实力差距,却似乎与三年前相同,依旧是天差地远。 西市与东市相距较远,但好在西市中有马匹出租。陆羽租了匹马,一路疾驰,没多久便抵达了枝条上写着的位置。 那同样是一座没什么特征的庭院。陆羽的院门前下了马,顾不得整理,牵着马便到了院门前,伸手敲响了院门。 不多时,院门“吱呀”一声,向两边敞开,一个青年家丁出现在了陆羽的面前。 陆羽对他没什么印象,但他却张口便道:“原来是陆公子到了,快快请进。”一边说着,他一边侧过身,恭敬地为陆羽让开了路。 陆羽点点头作为回应,迈步进门。 “父亲和季兰姐在哪?”刚进院门,陆羽便急切地问道。 “李先生在书房,李小姐应当在闺房吧?”家丁麻利地应道。 “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陆羽很满意对方的麻利,便随口询问起了他的姓名。 “我叫周泉,公子叫我小周就好。” “嗯,”陆羽点点头,“小周,父亲和季兰姐最近还好吗?” “两位的身体都无碍,只是小姐近日清减了一些。” “那就好,先带我去见父亲吧。”陆羽略微松了口气。 说着话,两人便已到了书房门口。周泉冲着陆羽施了一礼,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想到门后便是数年未见李佑之,陆羽不禁心绪起伏。他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走上石阶,推开了房门。 满头白发的老人正在窗前读书,朝向房门的侧脸显得极为安详。听到开门的声响,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女儿,于是便头也不抬地说道:“季兰,用过早点了吧?” “爹,是我回来了。”陆羽轻声道。 李佑之先是一怔,而后才目光一转,看向了房门的方向。 陆羽紧走两步来到李佑之跟前,俯身将老人抱在了怀中。 与三年前相比,李佑之的身板似乎硬朗了很多,如此看来,李静忠所说的,让老人住的更舒服之类的话,或许并不都是虚言。 但老人头顶的白发却比两年前更多了,那一根根银丝映入陆羽的眼中,瞧得他一阵阵心痛。 “爹,您老了。”陆羽轻抚着李佑之的白发,眼角湿润地道。 李佑之拍了拍他的后背:“傻孩子,谁又能不老呢?快让爹好好看看。”说着,他抓住陆羽的两只胳膊,将他拉到面前。 上下打量了许久,李佑之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又壮实了,像个汉子了。” “爹,我都二十二岁了,您还拿我当孩子呢?”陆羽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是了是了,我糊涂了。”李佑之担心陆羽真的生气,赶忙如此说道。但他还没说完,陆羽便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一笑,李佑之也跟着笑了。父子两人眼角噙着泪花,笑容却一个比一个灿烂。 “爹,有人来了吗?”带着倦意的声音从陆羽的背后传来,止住了两人的笑声。 陆羽“腾”地一下转过身,直勾勾地看向门口。 最先浮现的,是一袭天青色的裙摆。它被后方迈动的双腿推动着,如飞鸟般越过了门槛。 然而下一刻,它便随定住了的双腿停了下来,在原地前后摇摆。 李冶保持着一只脚迈进门的姿势,停在了那里。那双被岁月添了几丝沧桑的杏眼,将陆羽的身影映入其中,顿时便折射出了别样的光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九章 竹马久置生尘 李冶的目光中,有惊诧,有恼怒,有愤恨,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思念。 不过最终,那目光还是定格为了有些刻意的冰冷。李冶扫了陆羽一眼,哼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去。 陆羽伸手想要挽留,但瞧着李冶的模样,却又心中惴惴,一时间手伸到了半空,却说不出话来。 好在此时在场的,并不只是他们两个。 李佑之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沉声道:“季兰,季疵离开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连句话都不说吗?” “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李冶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胡闹!”李佑之一拍桌子,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你们的事情我早就听季疵说过了,唉,季疵却是对不住你,但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只能将错就错了。季疵,你怎么说?” 李佑之如此一问,陆羽顿时有些发懵,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一见李佑之冲着他挤了挤眼睛,他便恍然大悟,赶忙对着李佑之跪倒在地,郑重其事地道:“爹,孩儿不肖,自小就心仪季兰姐。我知道这有悖伦常,但当真论起,我与季兰姐却也并非血亲。所以孩儿恳请爹看在我的一片痴心,将季兰姐许配给我!” 陆羽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似乎每个字都重逾千斤。 李冶转过了身,双眼喷火地望着陆羽:“你想娶我?” 听见李冶说话,陆羽再顾不得别的,赶忙从地上爬起,转身面向了她,而后直视着她的双眸,用力地点了点头。 “呵,”李冶冷笑了一声,“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跑?” 陆羽没有立即回应,但他也知道,金陵之事是一切的起源,是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的。 于是在沉默了片刻后,陆羽开了口:“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你恨死我了,想让我去死,而那个时候,我还很怕死。” “哦,那时候怕死,那现在就不怕了么?”李冶立起双眉,满脸杀气地反问道。 陆羽摇了摇头:“现在也怕,但我已经明白了,有些事情不能因为怕就逃避。所以即便你现在就要杀了我,我也不会再逃了。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想说,季兰姐,你能原谅我,给我一次机会吗?” 说完,陆羽便静静地看着李冶,等待着她的答复。原本他一想起要对李冶说这些话,便忍不住忐忑不安。然而此时当真将这些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他反倒觉得无比的轻松畅快,就好像压在心里很多年的一块大石头化作了沙尘,被风吹散了一般。 李冶的目光剧烈地闪动着,像风中的焰火,时而高涨,时而低落。她的嘴角翕动数次,却又一次次地收了回去。最终,她猛地一跺脚,大叫了一声:“混蛋!”而后便扭头跑了出去。 陆羽看着她跑出了门,一时间不知所措。 “傻孩子!想什么呢?还不快去追?”李佑之伸手在陆羽的背上用力一推,将他推向了房门的方向。 陆羽这才如梦初醒,赶忙撒腿奔了出去。 他身后的李佑之则在心里暗自感慨:“这孩子平日里瞧着挺聪明的啊!怎么连这点事都弄不明白呢?” 出了门后,李冶便向右一转,溜进了自己的卧房,而后转身便要把门关起。 但这时,陆羽追了过来,他两手向外一撑,撑住了两扇门,阻住了李冶。 李冶满脸怒气,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用力关门。但陆羽的力气比她大得多,有他在那里撑着门,李冶使出全身的力气,那两扇门也还是一动不动。 李冶气得尖叫一声,将手一甩放开了房门。这一次她不跑了,而是向前一步朝陆羽靠了过来,恶狠狠地嚷道:“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看着李冶的这副模样,陆羽顿时又有些不知所措了。但这一回,陆羽心中蓦然一动,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一把抱住了李冶,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放开我!你放开我!”李冶一边喊着,一边用力捶打着陆羽的后背。 拳头一次次地落到陆羽的背上,捶得陆羽龇牙咧嘴。但他却始终没有放手,反而高声嚷道:“你打吧,你打死我我今天也不会放手的!” 李冶的拳头与叫喊声都停了下来,短暂的沉默后,压抑着的抽噎声一丝一缕地飘入了陆羽的耳中。 “姐,你怎么哭了,是我弄疼你了吗?”陆羽害怕自己抱得太紧,赶忙放开了双手。 他向后一退,只见李冶眼眶通红,晶莹的泪水正从眼角涌出,无声地向下滑落。 “姐,你别哭了,我哪里又惹你生气了,你说,我一定改!”说着,陆羽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笨拙地为李冶擦起了眼泪。 看着他那笨拙地模样,李冶哭着哭着,便突然笑出了声。 这一下陆羽更摸不着头脑了,他先是替李冶擦干了眼泪,而后便有些担忧地问道:“姐,你怎么又笑了?该不会是……”陆羽目光一动,伸手便抓住了李冶的脉搏。他觉得李冶的行为实在反常,所以想看看她的脉象有没有紊乱的迹象。 “我没事!”李冶双眉倒竖,一巴掌把他的手拍了下去。接着她瞪圆了眼睛,高声问道:“我问你,你当真打算娶我?” “我对天发誓……” “行了行了,”李冶打断了陆羽,“别说那些空的,总之我告诉你,你这次若是再敢不声不响地跑了,我就把你一刀刀切成肉块,拿出去喂狗!” 陆羽即便在不解风情,也听得出李冶已经原谅了他,并答应嫁给他。 于是他注视着李冶的双眼,无比认真地说道:“我再也不会跑了!”说完,他便伸出双手,再度将李冶揽入了怀中。 李冶没有再打他,而是同样伸出双手,将陆羽抱住。 但此时的陆羽,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喜悦,反而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好像一直以来追求的目标终于达到了之后,不知该做些什么的惆怅。 但怀中抱着这样一具温软的躯体,陆羽又觉得该说点什么。于是他想了想,扭头对着李冶的耳朵轻声道:“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傻瓜!”李冶伸手在陆羽的腰间一扭,痛得他叫了起来。 这时的陆羽还不明白,感情这东西也是有时限的,时限一过,所谓的痴情便成了执念,当事人自己却又往往毫无觉察。而觉察之时,所剩下的便只有无奈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章 伊人芳踪无处 在李佑之那里待到了傍晚,陆羽便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他倒是想在那里过夜,但父女俩这一次却是一致地表示反对。尽管说的话不同,但两人的意思都是:想在这过夜,把婚事办了再说! 如此一来,陆羽自然只能孤身回到了家中。吃过了路上顺手买来的点心,陆羽便拿出纸笔,开始筹划婚事。 按照李佑之的意见,婚事也没必要弄得兴师动众,请些京城里的朋友,简单地庆祝一番也就够了。 于是陆羽便一边转着笔杆,一边思考着宾客的名单:“大哥肯定是要请的,程叔叔也要请,吴道子前辈在不在京城呢?哦,还有李系那家伙,说起来他也算帮了不少忙的。还有……” 沉思间,他昨天才雇来的家丁张贵突然从前门跑了过来,一路奔到了他的面前。 “大人!大人!有客人到了!”张贵气喘吁吁地道。 “客人?是谁呀?”陆羽有些纳闷,猜不出谁会来这里找他。 “不知道,来人没报名字。”张贵摇了摇头。 “哦,那我过去看看吧。”陆羽放下笔,站起了身。 “不用了大人,我给他开了门,他应该马上就到了。”张贵有些得意地说,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处置。 陆羽却被气得半死,他心想:“你连来的人是谁都没弄清楚,就把他放进起来?然后请人进门也不说陪着人家一起过来,你自己回来做什么?” 不过没等他张口开骂,一道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陆羽视线尽头的转弯处。陆羽只好强忍怒气,挥挥手示意张贵闪到一旁,自己则绕过桌案来到门前,望向了那道身影。 那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剑眉虎目,英气十足。颌下的黑色短须梳理地整整齐齐,一身绣着暗纹的紫色劲装尽显华贵。 陆羽第一眼看过去,没认出他是谁。瞧了一会儿后才恍然大悟,连忙迎了上去,笑着说道:“王爷,你怎么来了?许久不见了啊!” 李系当胸给了他一拳:“还好意思说,我要是不来!什么时候能见着你?你不声不响地一走就是三年,早就把我这个兄弟忘了吧?” 来人正是南阳郡王李系,三年没见,他的相貌有了些许变化,但个性却似乎一如既往。陆羽已经习惯了他的自来熟,倒也没觉得怎么不舒服,反倒在心底生出了一丝暖意。 引着他进了门,陆羽便请李系入座。他知道这位郡王口无遮拦,说不准会说些什么,于是赶忙吩咐自己的那个不知趣的家丁退了下去。 打量了一番屋子后,李系先开了口:“这房子还是当初我安排人帮你找的吧?怎么样,住的舒服吗?” “舒服得很,多谢殿下啦!”陆羽拱手称谢,接着又疑惑地问道,“殿下光临寒舍,怎么连个随从都没带吗?” 他还记得三年前的时候,李系几乎每次出门都要带上一帮随从,排场越大,他越开心。但今天,他却连一个随从都没带,这不禁让陆羽有些奇怪。 出人意料的,一向快人快语的李系,听到陆羽的这句话后,却没有给出回答。他装出一副没听见的模样,探头瞧向陆羽的桌面,瞧着陆羽写在纸上的字迹问道:“诶,你写的这些人名,是做什么用的?呦!还有我的名字?” 陆羽微微一笑,没有拆穿他的把戏,而是顺着他的问话应道:“我要成婚了,正在列宾客的名单。” 李系的反应再次出人意料了,原本陆羽想着,自己将此事告知李系,李系一定喜出望外,觉得陆羽终于把他当兄弟看待。然而听了这话,李系的脸色却骤然一沉,眉宇间甚至透出了一丝愤怒。 陆羽愣住了,他完全不知道李系为何会有如此反应,自然也不知道,这话该如何接下去。 好在那愤怒只浮现了短短一瞬,便被李系压制了下去。他沉着脸看向陆羽:“是吗?新娘是哪家的千金?” “就是我的义姐李冶啊,说起来你还算是半个媒人呢!”陆羽笑着应道,但那笑容很是勉强。 “好!”李系点点头,“如果是她,我也无话可说。本来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想与你相商的,但现在看来也没这个必要了。”说着,他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站、站住!”陆羽急得连口吃都犯了,李系虽说有些烦人,又有些蠢,但陆羽却也是从心里把他当朋友的,如今他这样一副割袍断义的模样,自然是令陆羽心急如焚。 “跟一个狼心狗肺的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李系停下脚步,冷冰冰地说道。 “殿下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陆羽只觉欲哭无泪,“我到底怎么狼心狗肺了?就算你要杀人,也得让人家死个明白吧?” “好,那我就明说了。”李系转过身,怒气冲冲地瞪着陆羽,“我妹妹宁国郡主李梦宁对你一往情深,你不珍惜也就算了,现在她生死不明,你竟然只想着自己成婚,连找她一下都不找!我当年真是瞎了眼,怎会想要与你结交?” “什、什么?”陆羽惊得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宁对他的感情,他之前从未想过,此时听李系这样一说,才开始思索这个问题。最初,他只觉李系的话可笑至极,阿宁与他只是朋友,怎会对他钟情?但想着想着,陆羽便不那么确定了,因为阿宁为他所做之事,已远远超越了普通朋友的范畴,若说对他有情,也是顺理成章。 然而此刻,陆羽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李系的下半句“现在她生死不明”一出口,便如闪电般击中了陆羽的心神,令他惊骇莫名。 三年里,除了最初的一封信件外,阿宁没给他写过任何信。可陆羽觉得,以阿宁的性子,想不起来写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回到长安的这两天,陆羽先去找李佑之,又去找了李静忠。一时没得到阿宁的消息,他也没放在心上。因为在他的心里,阿宁美丽、强大而又成熟,两人之间,一直都是阿宁帮他解围、善后。陆羽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这世上没什么困难是阿宁解决不了的。 但这样的人,此时却已成了李系口中的“生死不明”的状态。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陆羽心中的小人跳着脚高叫。 见陆羽许久未开口,李系还以为他理屈词穷了,哼了一声便准备拂袖而去。哪想到陆羽一个箭步来到了他的近前,紧紧地抓住了他的两只胳膊。 “你干什么?放手!放手!”李系皱着眉喝道。 陆羽却对他的呵斥置若罔闻,只是一个劲儿地问着:“王爷,快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阿宁她现在在哪?” 他的脸因为焦急而浮上了一层血色,瞪圆了的双眼满是血丝,像是要喷出火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一章 斗室溯源寻踪 李系起初很是不屑,只觉陆羽是在装腔作势。但见陆羽的心急如焚的样子不似作伪,内心便有些动摇了。 “你真的不知此事?”李系将信将疑地问道。 “当然啊!”陆羽高声应道,“我要是知道此事,怎么会放任不理?殿下,你难道连这一点都不信我吗?” 李系心中一跳,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在翠竹居,他与陆羽遭遇莫离之时。那时若是陆羽不管不顾地逃命,必然不至于如当年那般狼狈。而陆羽之所以会那般狼狈,甚至差点丢了性命,不为别的,正是为了救他的性命。 李系相信了陆羽的话,他抬手握住了陆羽的双手,恳切地道:“好了别说了,我信你。我们进门说吧。” “好!”陆羽急切地点了点头,拉着李系快步进了门,关好门窗后,重新坐了下来。 “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宁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坐都还没坐稳,陆羽便迫不及待地问。 李系摇摇头:“具体的时间我也不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三年前,冬猎结束后一个月左右。” “我最后一次收到她的信,也是那个时候!”陆羽瞬间便明白了,为何从那以后便没有收到过阿宁的消息。 “你!”李系气得一拍桌子,“你还跟我说你不知道?她快三年没联系过你,你还没发现有问题?”说完便愤然地站起身,迈步向房门走去。 “我冤枉啊!”陆羽急得快哭了。他赶忙扯住李系的衣袖,声嘶力竭地喊道:“殿下,我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想过阿宁会对我有、有什么意思啊!不瞒你说我现在都不大相信,我一直拿她当好朋友看待啊!作为朋友的话,不给我写信不也很正常吗?这三年你不是也没给我写过信,也没去金陵看过我么?” “你”李系被陆羽最后的反问问得无话可说,几次伸出手指指向陆羽想要反驳,但始终也没找到什么合理的依据,最终也只好忿忿地一甩衣袖,色厉内荏地道:“我是服了你这个榆木脑袋了!阿宁对你的深情,你居然看不出来?” “先别提这个了,”陆羽哭笑不得地拉着李系重新入座,“你还是给我说说,阿宁的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呼”入座后,李系先用力地吐了口气,似乎想把胸中的烦闷都吐出来一般。而后他才缓缓地说道:“其实,我知道的也没有更多,我只是如你一般,快三年没见过她,没听到过她的消息而已。” “那你怎么这么笃定她出了事情呢?或许她只是出去游玩,回来的时候刚巧你都不在”说着说着,陆羽说不下去了。即便如他所说,也只能解释李系为何没见过阿宁,但两人都住在东宫,三年来没听见过阿宁的消息,就着实极为反常了。 瞧着陆羽的神情,李系看出了陆羽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站不住脚,便只是撇了撇嘴,就继续解释道:“我起初也没太在意,阿宁本就喜欢到处跑,父王都不管她,我操什么心呢?但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陆羽有些恼怒地打断了他,“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咳,”李系轻咳了一声,“我们搬家了。” “什么?”陆羽一开始有些没懂李系的意思,心说你们搬家,还能搬到哪里?想了想之后,他才恍然大悟,有些惊讶地问道:“你们搬到大明宫了?” 长安的宫城有三处,分别是始建于前代的太极宫,高宗时营建的大明宫,还有当今皇帝做太子时的居所兴庆宫。 当今皇帝修建兴庆宫纯属随性之举,他与妃嫔们平日的住所还是在高宗修建的大明宫。而成年的皇子们则在京城各有住所。 大明宫中并没有特地为太子修建的东宫,所以李亨与他的家眷便依照太宗时的惯例,住在太极宫附近的东宫。 但也有人说,这是如今的贵妃娘娘担心太子住在皇帝附近,趁机巩固地位,从而对她们杨家不利,这才建议皇帝让太子住在大明宫之外。否则,什么东宫啊春宫啊,都只是个名头罢了,在大明宫中随便找座宫殿,改叫东宫,不是也没什么问题吗? 此时,李系说他们搬了家,陆羽自然而然地便想到:太子一家八成是从现在被称为东宫或春宫的居所,搬到了大明宫之中。 “是啊,”李系点了点头,“姓杨的似乎改了主意,不再与我们对着干了。” “那倒是要恭喜了,”陆羽敷衍了一句,便接着问道,“那搬家时候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你确定阿宁是出事了呢?” “什么也没发生。”李系摇了摇头。 “恩?”陆羽皱起了眉,没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阿宁才铁定出事了嘛!”李系用力一拍桌子,“搬家的时候,我连阿宁的一件东西都没见到,于是我就留心了一下,发现搬家之后,居然也没有给阿宁安排住所。我这才想起来,这三年来,我有几次问起过阿宁,身边的人大都不知道她的消息,而有一回我问到了大哥,大哥的反应有些古怪,这一桩桩一件件放在一起,阿宁难道还能没事?” 陆羽心想:“你这反应速度,也没比我快到哪里去。”然而事已至此,互相指责早已毫无用处。 于是陆羽定了定神,沉声道:“那殿下你有什么打算?” 李系一拍大腿:“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你赶紧想想,我们该怎么办?” 陆羽一时间只觉无话可说,但想了想,似乎唯有如此,才是李系的做派。 “当务之急是确定,阿宁到底去了哪?”陆羽沉声道。 “对!”李系用力点了点头。 “那我觉得,我们就可以从两方面着手。第一,你给我画张地图,我今晚就去太极宫探索一番,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第二,你回去之后,立刻去查阿宁失踪前,伺候她的侍女,看看能否从她们身上找出线索。” “好主意!”李系想都没想,便拿过了桌上的纸笔,一把扯去了陆羽写了一堆名字的那张纸,便开始运笔如飞地画起了地图。 见他安静了下来,陆羽长出了一口气。然而心中的思绪却纷乱如麻,怎么捋也捋不清。他不知道阿宁到底遭遇了什么,不知道她现在是生是死,也不知道她究竟对自己有着怎样的感情。 “阿宁,你到底在哪呀?”陆羽叹息了一声,喃喃自语道。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二章 糟糠之妻不弃 飘雪的清晨,史思明赶回了范阳城。以往每次办事归来,他总会先去安禄山那里禀告,然而这一次,他却在进城之后,默默地回到了自己在范阳城的府邸。 他虽是平卢兵马使,但就如其它安禄山的部将一样,被安禄山要求将家眷安置在在范阳。史思明知道,这是安禄山担心部将们有异心而采取的举措。不过史思明从来没想过要背叛安禄山,所以也没觉得这些举措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到家门口,贴心的家丁立刻跑上前来,接过了马缰。史思明微微一笑,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家丁顿时受宠若惊,兴奋之色从眉眼间不住溢出,藏都藏不住。 “我就要把这样的年轻人送上战场了啊!”史思明心想。 进了院子,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而是先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然后才换了身便装,起身来到了正厅。 正厅中,丫鬟们正将一盘盘精致的点心端进厅中,进进出出地不停。一见他前来,又赶忙依次行礼。史思明扫视了一周,皱起眉叫住了从身边经过的一个丫鬟:“夫人去哪了?” “禀大人,夫人知道您今天回来,所以特意在厨房给您炖鸡汤呢!”丫鬟应道。 史思明忍不住笑了:“她去添什么乱?有她在厨子估计得多忙半个时辰,再说我又不爱吃鸡!叫她回来!” “遵命!”丫鬟应了一声,转身跑向了厨房。 史思明来到正厅中央,往桌案上一瞧,便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拿这么多东西做什么?一共也没几个人吃法嘛!都下去吧!” “是!”丫鬟们齐齐应了一声,转身退了下去。 等人尽数离去,正厅中只剩他一个人之时,史思明才露出一丝惬意的笑容,很是享受地坐到了高脚椅中,将后背倚在了长椅的靠背之上,放松地闭起了眼睛。 从少年时起,史思明便不喜欢热闹。即便是如今做了平卢兵马使,他也依然故我。 安禄山曾对他说过:“思明啊,你这个人就是懒,要不是我拽着你,你肯定还在老家放马种地呢!” 史思明觉得安禄山说的很对,若是没有这样一个大哥,他可能真的在老家做个田家翁了。不过他也觉得,做个田家翁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每天都能回到家里,见到自己的老婆孩子;每天都能跟家人在一起,吃上热乎乎的饭菜。 “老爷,丫鬟们说你叫我来是么?”熟悉的声音传入了史思明的耳朵。他抬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夫人正风风火火地跑进门来,生怕耽搁了什么似的。 史思明顿时觉得好笑,都这么大年纪了,他的这位夫人却还是冒冒失失的,连一丝稳重也没练出来。 “你跑什么呀?这是在家里,有没什么急事!”史思明笑着喊道。 “哦。”夫人应了一声,便脸色泛红地低下了头。她觉得自己在丈夫面前表现得太过幼稚,因此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来,坐到我身边!”史思明拍了拍他身旁的椅子,示意夫人坐到那里。 夫人刚一入座,史思明便牵起了她的手,柔声道:“夫人,又是好些日子不见了,我好想你啊!” 一边说着,史思明一边仔细地端详起了夫人的面容。 史思明的夫人姓辛,嫁给他有二十年了。她比史思明小上几岁,可也年近不惑,脸上自然是早生了不少细纹。 但史思明却如年少时一般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颇为惭愧地道:“这么多年,你跟着我受苦啦!” 辛夫人的脸更红了,她一把拍掉了史朝义的手,轻声道:“都老夫老妻了,也不嫌害臊。” 史思明闻言哈哈一笑,向后一靠,顺势收回了手。 “对了,这次进京怎么样啊?皇帝都说了什么?”辛夫人回过神,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史思明叹了口气:“就那样呗!皇帝无非说,安大人怎么没来,北方军备如何之类的,还能说什么呢?”他从未向辛夫人透露过一点起兵之事,因为他知道,他夫人的嘴可守不住什么秘密。 辛夫人愤愤地捶了一下史思明的胸口:“每次问你点事你就不耐烦!我这不是关心你吗?替安大人进京这么难得的机会,你还不趁机在皇帝面前献献殷勤?” 说着说着,辛夫人的话头便转到了史思明古板木讷,不懂变通上了。一说起这事,她便口若悬河地说了一大通,连几十年前的旧账都翻了出来。 看着辛夫人喋喋不休的样子,史思明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若是换了旁人,史思明早就喝令他闭嘴了。然而对辛夫人,他却很是不舍。 辛夫人聒噪、短视、势利、善妒女人能有的缺点,她几乎都有了。至于优点年轻时她倒是面容姣好,可现在最多只能算个半老徐娘了。 但二十年来,史思明却从未提出过纳妾,无论是年少轻狂之时,还是功成名就之后。因为他始终记得,当年辛夫人嫁给他时的情形。 两人是在辛夫人她家的店里认识的。那时的史思明,刚刚因仇家寻仇而家破人亡,可说是一无所有。而当时的辛小姐,家里是开绸缎庄的,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可也是家境殷实。 然而,她却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史思明这个穷小子,而后又毅然决然地为了他离开了家门。 她所做的这一切,史思明这一生都会记得。所以辛夫人就算再不堪,他也不会背弃她。 耐着性子等着辛夫人说得差不多了,史思明才和声细语地道:“夫人啊,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交给我,好吧?” 辛夫人撅起了嘴:“又嫌我话多了是吧?我还懒得说了呢!”说着便偏过头,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史思明很是无奈:“好了好了,别气了,来把两个孩子叫过来,我们一起吃点点心聊聊天吧!” “这个”辛夫人面露难色。 “怎么了?”史思明觉出不对,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老爷我跟您说您可别生气。”辛夫人吞吞吐吐地道,“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今天怕是来不了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三章 骨肉奈何成仇 史思明的脸色有些难看了:“他们两个怎么了?” “那个”辛夫人欲言又止,眼睛瞥向别处,不敢与史思明对视,原本已恢复本色恶脸又再度涨红了。 “说!”史思明低喝一声,语气中已带上了不满。 辛夫人吓得一哆嗦,若非长椅有靠背,她八成便跌到地上了。 “老爷,我跟你说你可别生气啊!朝清受了伤,正在房中静养,起不了身。朝义他他被我关起来了。” “什么?”史思明气得哭笑不得:“朝义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你关他做什么?” 辛夫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她瞪大了眼睛,指着史思明,撕心裂肺地嚷道:“好啊!你只关心朝义,朝清不是你儿子吗?你连他怎么伤的都没问过一句,就质问我为何要把朝义关起来!看来在你的心里,我还是比不上那个女人!当年我怎么就、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白眼狼?呜呜呜”辛夫人越说越悲戚,话还没说完,便已泣不成声。 史思明听得头都大了,但看着她满脸热泪的样子,又舍不得发作,只能搂住她的肩头,不住地安慰:“好啦好啦,别哭啦!年纪一大把了,就不怕被孩子们笑话?” 哄了好久,辛夫人才渐渐止住了悲声。 “那个,我把朝义叫上来,问问他为何要动手打人,你看行吗?”史思明强笑着问道。他觉得如今的情况有些古怪,原本是辛夫人处置史朝义的行为让他觉得有欠妥当,但如今犯错的人却似乎变成了他。 辛夫人将头一偏:“你是堂堂的平卢兵马使,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哪敢忤你的意?你想叫他就叫啊!” 史思明叹了口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朝着门外高喊道:“来人!来人啊!” 有家丁听到喊声,便手忙脚乱地从远处奔来,在门口停下后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去!把朝义叫过来!”史思明冲着那几名家丁挥了挥手。 “这”家丁们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偷偷地将目光瞟向了辛夫人。 史思明看在眼里,顿时勃然大怒,原本因辛夫人而憋在胸中的闷气也一股脑地涌了出来。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磨蹭什么?叫你们去就赶紧去!都不想要脑袋了吗?” “是!”家丁们应了一声,赶忙一窝蜂似的退了下去。 厅中静了下来,辛夫人一下下地抽着鼻子,史思明则瞧着面前摆满了点心的桌案沉默不语。 这时,有些刺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似乎有什么坚硬之物在相互撞击。 史思明疑惑地皱起了眉,一时间却也想不到那会是什么声响。 响声一点点近了,一道有些颓唐的身影也从正对着房门的甬路尽头浮现而出。 史思明“腾”地站起了身。他一眼就认出了,那道身影就是他的长子史朝义。同时他也看清了,史朝义的双脚正拴着沉重的脚镣,随着他的前行,脚镣不断地与地面相撞,便发出了从之前到现在始终萦绕着的,那刺耳的响声。 “这”史思明伸手指向史朝义的方向,手指因愤怒而不住地颤抖。 不过随后,他便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些失态,于是便收回了手指,按捺着胸中的怒火,转头向辛夫人说道:“夫人,你这样,有点过分了吧?” “他武功那么高,不用铁链子锁上,谁能放心得了?”辛夫人振振有词地道。 “你!”史思明气得火冒三丈,但见史朝义与他周围的几个家丁都已走近,便又不好发作,只好如之前一般,将气憋在心里,拂袖入座。 来到门前之后,家丁们便停下了脚步,史朝义则拖着沉重的铁链迈过门槛,吃力地踱了进来。 “你们都瞎了吗?怎么不给大公子把镣铐解开?”史思明又将气撒到了家丁们的身上,冲着他们吹胡子瞪眼地骂道。 家丁们面面相觑了一阵,一个家丁才开口道:“禀老爷,镣铐的钥匙,都在夫人那!” 史思明不说话了,他沉着脸将目光移到了辛夫人的脸上。 辛夫人原本便是害怕史思明真的动怒,所以才会想用胡搅蛮缠来蒙混过关。此时见史思明的神情,知道不能再胡闹下去了,于是便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柄黄铜钥匙,将它扔向了门口的家丁。 接到钥匙的家丁赶忙奔进门来,手脚麻利地解开了史朝义的镣铐。 “都下去!”史思明冲着家丁们挥了挥手。 等到家丁们都退下,史思明才离开座位,走到了史朝义跟前。 史朝义如今已二十有四,鬓边与下颌都蓄起了短须,配上他那剑眉虎目,俨然一个英武的北地好汉。 但此时的他,却显得很是憔悴。往日里炯炯有神的双目,此时却黯淡无光。他的双肩也向下耷着, 瞧着儿子这般模样,史思明心中一动,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则开始在他的身上摸索。 史朝义顿时向一旁躲闪,但这时,史思明的手触到了史朝义后背,史朝义的脸顿时痛苦地缩在了一起,身子也疼得弓了起来。 看着儿子的模样,史思明的脸越发阴沉了,他一把掀起了史朝义的衣服,露出了他的后背。那宽阔的后背上,布满了数百道大大小小的鞭痕,简直没剩下一块好肉。不少皮开肉绽的伤口刚刚愈合,被史朝义之前躲闪的动作再度撕裂了,正向外渗出鲜血。 史思明沉默了,接着他猛地一转身,两三步便来到了辛夫人的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森然道:“你下手,未免也太重了吧?” 说话的时候,史思明的嘴角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显然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史思明知道,辛夫人对不是她所生的史朝义向来不好,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狠毒到这个地步! 然而这一次,辛夫人却没有怕他,而是将身子向前一挺,针锋相对地道:“心疼了?来呀!来打我呀!来呀!你只看见我打你儿子了,你知道他把朝清打成了什么样?” “再怎么严重也不会像你这般吧?”史思明怒吼道。 “像我这般?”辛夫人尖声叫道:“你知道吗?他把朝清的两条腿都打断了!” 史思明愣住了,他转头看向史朝义。史朝义沉默不语,并没有反驳辛夫人的话。但目光的深处,却暗藏着倔强,显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 “这还是个家吗?”史思明在心中向自己问道。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四章 萧墙自此而始 如木雕泥塑般伫立了许久,史思明才抬起脚步,缓缓地来到了史朝义的面前。 史思明的身材绝对算得上高大,但史朝义却比他还高出半个头,所以他与史朝义对视时,是要微微仰头的。然而,他的神情却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姿态。 “混账!”史思明怒喝一声,“朝清就算再不是,那也是你弟弟!你怎敢下此毒手?” “我宁愿没有这个弟弟!”史朝义冷冷地说。 “啪!”史思明抡起巴掌,给了史朝义一个耳光。 “你、你倒是说说,朝清他究竟做了什么?”史思明气得须发乱颤、血气上涌。 “他把我妻子的陪嫁丫头,抢过去作妾了。”史朝义沉声道。 “一个陪嫁丫头而已,让朝清拿点钱给她家补偿补偿,不就结了?用得着打人吗?”史思明满不在乎地说。 史朝义摇摇头:“若只是如此,我也懒得动手。那丫头原本有婚约在,被强占后自然闷闷不乐,史朝清见状很是不满,他居然” “他把人又赶走了?赶走了你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啊!”史思明瞪着眼睛,指着史朝义的鼻子吼着。 瞧着父亲吹胡子瞪眼地模样,史朝义先是露出了一个满是讥讽的笑容,接着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他把那个丫头,扔到油锅里活活烫死了!” 史思明愣住了,他的脑子似乎僵住了,一下子竟没反应过来史朝义的话是什么意思。等他回过神来,便觉脊背一片冰冷。不知何时,他已惊得流出了冷汗。 把人活活烫死!这不是传说中的桀纣才能做出的滔天恶事吗?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妖魔? 一甩袍袖,史思明转过身来,用压抑着怒火的双眼看向了辛夫人。 但没等辛夫人回应,一阵阵哀嚎声便伴着脚步声朝着门口不断地靠了过来:“爹啊!爹!您老人家快给我做主啊!您看看史朝义那个野种把我打成什么样了呀?我以后还怎么上阵杀敌啊!爹——” 哀嚎声中,几个家丁打扮的青年人抬着一张竹榻走进了门。也没跟史思明打招呼,他们便将那竹榻放到了厅堂的正中,垂首站在了竹榻的两旁。 竹榻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五官与史思明酷似。只是面容消瘦,神情阴鸷,全然没有史思明的英武之气。他的两条小腿都用木板固定着,显然是被史朝义打断了。 史思明回过了头,他先扫了一眼史朝清身边的那几个年轻人,那几人目不斜视地站着,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 这些人是史朝清的心腹,他们大多是史朝清搜罗来的坊间恶少,市井流氓,而后以恶制恶,将他们训练成了惟命是从的死士,现今已有百余人。 除了能识字、会说话以外,这些人与安禄山训练出的狼卫也没什么差别。除了史朝清以外,他们不听任何人的命令,而史朝清一声令下,即便是要他们砍下自己的头,他们也会立即照办。 这些人的存在,史思明早有耳闻。他对此很是不满,一直想找机会勒令史朝清将这些人遣散。不过今日的情形,显然是顾不上遣散这些人了。 于是史思明扫了他们一眼后,便将目光移到了史朝清的身上。 他缓缓地向竹榻走了过去。 史朝清撑起身子,满脸期待地望向史思明,等待着父亲的安慰。 史思明走到了竹榻边,他眉头微皱,露出一丝不忍。而后他缓缓抬起手 “啪”的一声,史思明一巴掌打在了史朝清的脸上,声音比之前打史朝义的那一下还要响上几分。 史朝清顿时尖叫一声,被打得向后倒去。这一下牵扯到了双腿,史朝义顿时又痛呼出声。 巴掌刚落,效忠史朝清的死士们立刻上前一步,做出要包围史思明的姿态。史思明熟视无睹,只是将目光定在了史朝清的身上。 “你、你们退开!”史朝清很意外自己会挨打,但还没丧失理智,他挥了挥手,示意那几人退到了两旁。 倒是辛夫人尖叫一声,跑到了史朝清跟前,一把将史思明推到了一旁。 “孩子都这个样子了,你居然还下得去手?”辛夫人双目赤红,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我再不打他,他就不是人了!”史思明毫不退让,“把人活活烫死,这还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爹,那不过是个下人!你儿子的腿以后可能要落下残疾的呀!”史朝清满脸是泪,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委屈的。 “下人?下人就不是人吗?”史思明一边喊着,一边再度朝着史朝清的方向靠了过去。 辛夫人张开双臂拦住了他:“你干什么?还要打孩子?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吧!那个婢女我见过,自从被朝清娶进门以后,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朝清想尽办法哄她也无济于事。这样不识抬举的人,杀了又如何?” 史思明不动了,他盯着这个与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眼神却似乎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从什么时候起,又多了一份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 “你也常跟我生气,”史思明缓缓地说道,“我有时候也是想尽了办法都讨不了你的欢心,那是不是,我也该杀了你呢?” 说完,他便一转身,扔下了目瞪口呆的辛夫人母子,大踏步走出了房门。 他一刻都不想在家里多待了。 在他走到院门之前,史朝义追了上来。他的脸上还留着史思明那一巴掌的痕迹,背也微微弓着,但他的神情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显然很满意父亲对此事的态度。 “父亲,我有事想跟您商量。”史朝义在史思明身后不远处说道。 “说!”史思明听着他语气中的欣喜,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不悦。在史朝义看来,父亲认可了他的做法,他自然高兴。但在史思明看来,犯错的始终是自己的儿子,谁敢表现出欣喜,便是触动了他的逆鳞。 而史朝义对这些却毫无觉察,只是有些踟蹰地道:“父亲大人,我想带着妻儿搬出去住,我有些担心” 史思明知道他是担心妻儿留在府中会被辛夫人母子加害,他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合情合理,但他还是觉得更生气了。 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了史朝义:“不用废话了,想搬就搬,搬走了就别回来了!” 说完,他便愤然地推门而出,离开了这个他维持了多年,如今却要分崩离析的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五章 隔墙总有人闻 出了家门,史思明便径直来到了安禄山的节度使府邸。 作为安禄山的副手,他最信任的人之一,史思明自是没有被守门的家丁阻挡。但到了厅堂跟前,还是被狼卫阻住了脚步。 看着这些目光如同野兽一般的人,史思明忍不住皱起了双眉。这样的死士,即便强横凶狠,也不过是一帮畜生而已,哪能称得上王者之师? 然而既已被阻,他也只好高声喊道:“末将史思明,求见节度使大人!” 喊声在空荡的庭院中不住地回荡。 不多时,一身紫衣的李猪儿小跑着从门中奔了出来。自打三年前挺身护主后,李猪儿便成了安禄山的心腹。三年间,他的权势日益壮大,早已成了安禄山身边炙手可热的人物。而他的身材,也比三年前胖了不少,脸更圆了,眼睛更小了,与他的名字也更为接近了。 一见来人是史思明,李猪儿立刻笑了起来,两只本就不大的眼睛顿时变成了两条缝。 “史将军,大人等候您多时了,快请进!”说着,李猪儿挥了挥安禄山的马鞭,将狼卫们赶到了两边。 史思明点点头,随着他踏上台阶,迈进门内。正厅中空无一人,史思明跟着李猪儿向右一转,才在隔着门帘瞧见了里屋中安禄山的身影。 安禄山坐在椅子里,如同一座肉山。瞧着史思明入内,他先揉了揉那被脸上的肥肉挤得越来越小的眼睛,而后才冲着史思明招了招手:“思明,进来坐。” 史思明瞧在眼里,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三年前,安禄山从张重恩的刺杀中逃得了性命,却也受了伤。当时没什么大碍,但在那之后没多久,安禄山的目力就开始衰弱了。三年来,安禄山请过不少名医来看,但他们开的方子都只能缓解一时,无法将这眼疾根治。 “是!”史思明应了一声,便依安禄山所说挑开门帘走进了里屋,坐到了他身旁的椅子上。 “一路辛苦了。”安禄山想伸手拍拍史思明的肩膀,但他眼疾发作看不清楚,所以一下拍了个空,自己还险些跌到地上。 瞧着他这副模样,史思明只觉胸中一痛,不禁用早年他对安禄山的称呼叫道:“大哥,你要保重身体啊!” 话已出口,他才陡然醒悟:安禄山与他早已不是当年默默无闻的少年,他这样的称呼已是极为失礼了。 但他刚想赔罪,就见安禄山微微一笑:“思明,能再听你叫我一声大哥,我实在是欢喜得很啊!这可比什么大人啊中听多了!”说着,安禄山的眼角竟溢出了两滴浊泪。 伸手拭干了眼角的水光,安禄才继续说道:“说说吧,长安的局势如何?” “是!” 伴君如伴虎,史思明可不会因为安禄山一句感动的话,就真的把礼数完全放在一旁。他依旧如禀报军情般拱了拱手,郑重其事地道:“末将此次前往长安,按照大人的吩咐,向朝廷禀报了大人的病情,杨国忠那个蠢材毫不怀疑,但皇帝似乎有些疑虑。我临行之前,他还派特使追到城外赶上了我,让我再次督促大人进京述职。” “看来皇帝这是要跟我摊牌啊!”安禄山冷笑了一声,“估计我这次再不进京,他就要动真格的了吧?” “是啊!”史思明认同地点点头,“不过大人,为何不干脆请钦差范阳看看?大人的眼疾千真万确,钦差见了之后回禀皇帝,皇帝自然便不会再怀疑大人了啊!” “就是因为我这病是真的,才不能让皇帝知道虚实!”安禄山坚决地摇摇头,“你想,若是我有眼疾之事被朝廷得知,他日我若举事,朝廷定会针对我的眼疾与我为难。那样的话,岂不是我们自己把要害暴露了出去吗?” “原来如此!”史思明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 “不说这个了,我那儿子呢?他怎么样!”安禄山转而问道。 史思明目光闪动,犹豫了片刻,而后沉声道:“大人,此事我能否单独与您说?” 安禄山略有不悦:“怎么?猪儿是自己人,你说吧!” 沉默良久,史思明缓缓地开了口:“世子对末将谦恭有礼,对大人一片孝心,很是牵挂大人的病情,却有君子之风。” “恩,说下去。”安禄山点点头,神情中却瞧不出喜悦。 “可是——”史思明又是一番犹豫,才下定了决心,“一个乖孩子对大人有什么用呢?据我观察,世子软弱无能,雄心尽丧。我们如今要做的是颠覆天下的大事,一个这样的公子哥能做什么?大人,末将冒死进言,请大人以大局为重,以霸业为先!” 史思明的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李猪儿惊得瞪大了眼睛,用满是肥肉的手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他没读过书,但却很聪明,自然听得懂史思明的话是什么意思。 安禄山也听得懂。他坐在那里沉思了很久1,才不辨喜怒地道:“你是让我放弃那个没用的儿子是吧?” “末将不敢!”史思明低下了头,避开了安禄山的目光。此时的他心跳如鼓,汗水自两腮涔涔滴落。 安禄山笑了笑:“有什么不敢的,敢拼上自己的命替我着想的人,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一个了。” “大人!”史思明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安禄山。 安禄山却收敛了笑容,轻叹道:“就按你说的,开始准备吧!” “是!”史思明激动地站起了身。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件事不得不做啊!”安禄山很是无奈地道,说着冲着李猪儿抬了抬下巴。 李猪儿立即会意,转身出门,片刻后便拎着一个瘦小的家丁回到了房中。 那家丁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叫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我哪里做错了,您给我个机会!” 没等安禄山开口,李猪儿便二话不说,伸手连抽了他数个耳光,而后一把撕开他的袖口,从里面拽出一张卷起来的纸条。 李猪儿信手一抖,纸条啪的一声在空中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史思明抬眼一扫,其中有不少正是他与安禄山刚才对话的内容。 那家丁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跪倒在地,冲着安禄山连连磕头:“大人,我只是扫地路过这里!我只是扫地路过这里啊!” 安禄山摆了摆手:“别叫了!我们都发现你好几天了,之所以拖到今天,就是让你死个心服!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吧?放心,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下去陪你了!猪儿,动手!” 话音刚落,李猪儿便从腰间撤出一柄匕首,手起刃落,将雪亮的锋刃笔直地戳进了他的胸口,而后又将其拔出。 那家丁的身躯晃了晃,便扑倒在地上。身下的地面不久便被鲜血染红了。 看着面前的尸体,安禄山长叹一声,很是感慨地道:“你看,我身边到处都是眼线啊!不把他们解决掉,我怎么能放心的出兵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六章 寻觅睹物思人 漆黑的天幕下,太极宫宛若一只匍匐着的巨兽,寂静无声。那层层叠叠的宫殿则如同巨兽身上的一片片鳞甲,随着月光的转动忽明忽暗,似是不住地起伏。 这座宫殿是长安城三处宫城中落成最早的,始建于隋文帝开皇二年,初名大兴宫,当今皇帝的父亲睿宗皇帝景云元年改称太极宫。 本朝初年,高祖、太宗两位皇帝,都曾在此君临。至今仍令人追忆的“贞观之治”,政令皆出于此。然而自高宗朝大明宫落成之后,这座古老的宫城便被渐渐地冷落了。 先是则天皇帝移驾神都,将整个京城弃之不顾。而之后的皇帝返回京师后,也都以大明宫为皇城,这太极宫自然就变作了无人看顾的“西内”了。 原本太子在东宫住时,附近还有些巡逻的士兵,但自打太子一家也搬去了大明宫,此处就真的变成了无人理会的空城了。夜一深,宫城所在的区域便是一片漆黑,若再配上呼啸的风声,便宛若鬼蜮一般。 今夜,便是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晚。一片片浓墨似的乌云被风裹挟而来,一层层地堆叠在一起,遮蔽了月光。眼看着,便有一场雪落下。 但此刻,有两道挺拔的身影却悄然跃出,迎着凛冽的风站到了宫城的墙头。 这两人正是陆羽与李系。 白天,陆羽向李系索要东宫的地图,结果李系当场便画了出来。然而他对陆羽要他回去调查伺候阿宁的宫女一事却没有照办。他坚持要与陆羽一同查探东宫,陆羽拗不过他,只好应了下来。 站在墙头,陆羽一边俯瞰着脚下的殿宇楼阁,一边在脑中回忆着李系给他画的那张地图。阿宁原本的住所在东宫的东北部,于是陆羽先找准了明德殿的位置,而后将目光向东北方移动,锁定了阿宁住所的大概位置。 一旁的李系就不像陆羽这般气定神闲了。他本就武功平平,又被风吹得直打哆嗦,身子在城头不住地摇晃,看上去随时都可能摔下来。 陆羽本就不愿意他跟来,此时见他这副模样便颇为不耐地说道:“受不了就回去,一会儿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没人顾得上你!” “没事没事,我自己能行!”李系一边搓着手,一边蹲下身来,尝试着沿着墙壁向下攀。 “那你顾好自己。”扔下了这一句,陆羽便轻轻一纵,如蝙蝠般掠过夜空,飘落在了距离宫城最近的屋顶之上。 而后,他如灵猫般在屋顶不停地纵跃,不多时便越过重重宫阁,来到了明德殿东北的一隅。 到了这里,陆羽便停下了脚步。当年他被莫离追逐时,曾闯入阿宁的住所。但当时他急于逃命,没心思去记忆这里具体的位置,而距那时又已过了多年,所以他自然已将阿宁住所的所在忘得差不多了。 伸手入怀,陆羽掏出了李系给他画的那副地图,借着微弱的光芒钻研了好久,陆羽才终于确定了阿宁的住所,于是他脚步轻抬,无声地掠过了两座宫阁后,纵身落到了地上。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已经荒芜了的花圃,花圃中到处都是干枯了的杂草,连一株花枝的残骸都遍寻不见。 尘封的记忆豁然洞开,数年前他闯入此处时的情景悄然浮现到了眼前。一身白色裙装的阿宁似乎正站在花圃中清除着杂草,裙装上的玉兰花鲜艳明丽。一见到陆羽,她便直起身笑了起来。那笑容,明媚的如同春日中的暖阳。 然而冷风一吹,那温暖的笑容便与阿宁的身影一道化为乌有,沉入了陆羽的脑海。 陆羽长叹一声,迈步越过花圃,站到了台阶跟前。 这时,李系的声音从他的后方传了过来:“你说咱们直接绕到东面,从东面的墙翻进来不就得了吗?你干嘛非要跟猫似的从屋顶走?诶呦喂可累死我了。” “闭嘴!”陆羽低喝一声,扭头瞪了李系一眼。李系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多说。 陆羽的住所在东宫的西南方向,如果绕到东侧就要绕过大半个东宫,而以他如今的轻功,这东宫的屋顶与平地也没什么区别,所以他自然选择从西南方穿宫而入。 喝止了李系之后,陆羽便走上台阶,来到了宫门前。 两扇门板虚掩着,若非有屋檐挡着风,便定然会被吹得东倒西歪了。 陆羽走上前来轻轻一推,那两扇门便“吱呀”一声,分到了两旁。 门一开,尘土便扑面而来,陆羽猝不及防将其吸入口鼻,顿时忍不住咳了起来。许久,尘土才渐渐散去,陆羽这才迈步进门,来到了屋内。 屋内到处都是灰尘,显然已久无人居。陆羽每走一步,积满尘土的地面上便会留下他的一只脚印。 正对着门的是一张桌案,桌案的一角摆着盏小巧的烛灯。陆羽惊讶地发现,灯座上的蜡烛竟然还剩下一截,只是与屋中的其它事物一般,也积满了灰尘。 从怀中掏出火石,陆羽点燃了蜡烛。黄晕的光顿时从屋中荡漾开来,流淌到了四周。 陆羽开始在屋中搜索了起来,他本是要寻找阿宁失踪的线索,然而目之所及,却是心猿意马,难以集中心神。 阿宁的身影又浮现在了他眼前,看着房中的每一件事物,他都不禁在脑海中勾勒起阿宁在时的情景。瞧见椅子,他便想象着阿宁坐在上面。瞧见铜镜,他便幻想阿宁正对镜梳妆再想到斯人正生死未卜,陆羽便忍不住心绪激荡,没走几步,泪珠便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这样一来,他也无心再搜寻什么。在房中踱了一周后,便坐到了桌案后的长椅上,默然垂泪。 跟在他身后的李系也搜索了起来,他没有像陆羽那般睹物思人,而是翻箱倒柜地搜寻着,没多会便将房间翻了个底朝天。 陆羽见他将房间翻得一团乱,不禁皱起了眉。正想出言喝止,李系却陡然转回了身,很是惊喜地喊道:“陆兄弟,快看这是什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七章 寒梅何枝可依 李系的手中,拿着一只伶仃的腊梅,纤细的枝条上仅余三五片淡黄色的花瓣,且已干瘪枯萎,怕是等不到明日,便会尽数脱落了。 陆羽一时间没回过神,还痴痴地问道:“不就是一朵腊梅么?你拿它来作甚?” 片刻后他才恍然大悟:“是有人刻意把它放在这儿的!” 腊梅以耐寒顽强著称,但即便如此,它被从枝头折断后,也保留不了几日。瞧这腊梅如今的模样,被从枝头折落最多不过三日。也就是说,三日内有人携着它来过这里! “东宫中哪里有腊梅?”陆羽“腾”地站起了身。 “西北角有一片花园,那里种着一些”李系话音未落,陆羽便如旋风般掠出房门,朝着北方飞奔而去。 李系站在原地愣了片刻,也赶忙甩开双腿,奔出了房门 陆羽早已不见了踪影,周围又是一片漆黑,不时还有兽吼似的风声响起。李系自幼怕鬼,此时只觉脊背一阵阵发寒,再也顾不上别的,没命地向前跑,只希望能早那么一刻与陆羽会合。 向前跑了一炷香的工夫,陆羽的身影总算再次出现在了李系的眼中。此时的陆羽正在一根廊柱处止步不前,似乎在遥望着什么。 瞧见了陆羽,李系顿时喜上心头,赶忙加快脚步奔上前来,伸手拍向陆羽的肩头,打算跟他打个招呼。 然而他的手掌距离陆羽的肩头还有半尺,陆羽便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到了右侧的一面矮墙之下,拽着他蹲了下来,另一只手还像扇耳光般拍到了他的脸上,堵住了他的嘴。 李系正要说话,一口气被堵了回去,顿时憋得满脸通红。他一把打下了陆羽堵住他嘴的手,正要说话,却听陆羽低声喝道:“别说话!” 陆羽那凶神恶煞般的眼神顿时把李系吓得闭上了嘴,但隔了片刻后,李系还是忍不住张大了嘴,无声地问道:“怎么啦?” 陆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指了指矮墙的另一边。 李系点点头,小心地探出头去,从矮墙的边缘向另一边瞄去。矮墙的另一边便是他所知道的那片花园,几株腊梅夹在其间,为这片花园点缀着仅有的色彩。 盯着那片花园看了一会儿,李系没看出什么异样,刚想去问陆羽,眼角却突然瞟到了一点萤火般的光彩,定睛瞧去,只见那是一盏橘红色的灯笼,正由一个身穿宦官制服的内侍举着,从花园的一边缓慢地踱向另一边。 “怎么还有人在这里巡逻?”李系继续用嘴型与陆羽交谈着。 “我还想问你呢?这花园里难道有什么宝贝怕被偷?”陆羽逼音成线,让自己的声音只传入李系的耳中。 话音未落,李系的头便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那看来这里真的有问题了。”陆羽的目光变得愈发凝重了。他思忖片刻,冲着李系问道:“你这三年轻功练得如何了?” “我”李系被问住了。三年来他声色犬马,武功不过偶然兴起才会练上一阵,着实没什么进展。但出于面子,他又不想说自己功夫不行,只能硬着头皮道:“我练得挺勤的,应该长进了不少!” “那就好,”陆羽满意地点点头,“全靠你了。” 李系听得莫名其妙,心说什么就全靠我了。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陆羽的手掌迎面而来,笔直地按上了他的胸膛。 李系只觉得胸口一窒,连喊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这一掌打得翻滚着向后跌出,滚出了四五丈远才停了下来。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指向陆羽的方向便要开骂。然而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哪里还有陆羽的影子?反倒是花园中那一盏盏灯火,似乎都听到了他在地上翻滚的嘈杂声,正无声而迅疾地向他靠过来。 “他妈的陆羽你给我等着!”李系在心中骂了一句,赶忙爬起身,背对着花园没命地跑了出去。 片刻之后,一道道手提灯笼的身影便呼啸而过,想见了血的狼群般朝着李系追了过去。 烟尘散尽后,一道身影从一旁的屋檐处翻出,无声地落到了地上。 扭头瞧了瞧人群消失的方向,陆羽在心中默默地说了声:“殿下,对不住了。”而后便脚步轻转,如一缕夜风般钻入花丛。 守在花园中的内侍数量众多,而且很可能武功不弱。陆羽虽然对自己颇有信心,但更担心万一出了什么闪失,这唯一的线索断掉。于是才用李系当诱饵,引走了大部分内侍。 还有几名内侍被留在了园中,但这样的数量对陆羽已构不成威胁。他展开轻功,便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他们的耳目,深入到了花园中央。 然而进入到了花园深处后,陆羽却迷了路。按说这花园方圆不过几里,可陆羽走了半天,却不知为何,似乎始终在原地打转。到了后来,连向外的路他都找不到了。 而这时,一盏盏灯火渐渐地从远处靠了过来,显然是之前被李系引走的人们正在陆续返回。陆羽心中焦急,把心一横,遇到岔路便朝左转,这样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眼前陡然一空,错杂的花木尽数退却,一座二层小楼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若是在寻常家庭,这座小楼可以算得上精致了。然而在东宫之中,它却只能算平常,甚至有些寒酸,若是给花匠来住,倒是很合适。 见小楼四周没人看守,陆羽便迈步来到了近前。 屋中没有点灯,一片漆黑。楼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能推开。但陆羽不敢鲁莽,他捡起一块石头,朝着楼门掷了过去,而后闪身躲到了一旁。 石块砸开楼门,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陆羽见没什么异样,这才小心地迈步进门,来到了楼内,又顺手关上了门。 星光透过窗棂纸透入屋内,将屋中的事物映入陆羽的眼中。屋内极其简洁,除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外,便别无他物。桌上摆着一只青铜烛台,烛台上插着半截蜡烛,烛台下方堆积着些许烛泪。 “这烛台在不久前有人用过。”陆羽在心中已做出了判断。 不过没等他再往下想,一个女子的声音便从楼上飘了下来:“别看了,楼下什么都没有,上来谈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八章 暂伴月兮将影 陆羽顿时一惊,以他如今的功夫,方圆几里之内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然而在这女子说话之前,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既来之则安之。”陆羽在心中“嘿”了一声,迈步踏上木梯,来到了木楼的二层。 楼梯的尽头是一道回廊,它沿着木楼的边缘弯折,围成了一个方形。每一面的正中,都有一扇门。犹豫了片刻后,陆羽来到了左侧的那扇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板。 他之前听到的女子说话的声音,就是从这个方位传来的。 “门没锁,进来吧。”女子的声音果然从门后传了出来。 “打扰了。”陆羽应了一声,旋即推开了门。 他推开门的瞬间,橘红色的火苗在烛台上亮起,照亮了坐在床上的女子的面容。 “阿宁!”陆羽忍不住喊出声来,但话刚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对。那女子只是粗看与阿宁有些相似,但细细看来,无论是眉梢还是眼角都有不小的分别,只是他寻阿宁心切,这才一时错认,回想起来,这女子与阿宁的音色也截然不同,实在是不该混淆。 而这女子却也并未生气,只是淡然一笑:“小女子唤作梦月,可不是公子要找的阿宁。” “是我唐突了,还请殿下赎罪。”陆羽赶忙拱手赔礼,他见这女子与阿宁容貌相似,又住在这东宫之中,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位东宫中的郡主。 “我可不是什么殿下,”梦月笑着摇摇头,抬手指了指床边的长椅:“门口风大,公子过来坐吧。” 梦月的外衣只是披在身上,手臂挥动间便露出了白藕似的胳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瞧着那与床榻近在咫尺的长椅,陆羽迟疑了片刻,才回身掩好房门,来到长椅前坐了下来。 长椅与床铺距离极近,坐在长椅上的陆羽连梦月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但继而他便有了一丝疑惑,忍不住开口道:“姑娘不懂武功?” 梦月的呼吸声有些急促,听起来全无内功基础,甚至还显得有些气虚。 “我一个弱女子,自然不懂武功。”梦月微笑道。 陆羽点点头,但脸上的疑惑却更浓了。因为梦月若不懂武功,她又是怎样隐藏自己的气息,让他在进门之处对她毫无觉察呢? 梦月眼波一转,便将陆羽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于是她没等陆羽再问,便先一步说道:“公子是因为进门时没发现我觉得奇怪?” 陆羽默然地点点头。 梦月“噗嗤”一笑:“这个说来简单,阿宁常与我说,武学高手的耳目之力远胜常人,所以探查力自然也都很强。但归根结底,探查主要靠的还是耳力与目力。之前你在楼下我在楼上,你自然是看不见我的。而自从第一声响动发出之后,我便屏住呼吸,不发出任何声音,如此一来,公子才没能发现我。后来我实在憋不住了,想着反正会被发现,这才出言喊公子上来。” “从第一声响动发出后便屏住了呼吸?”陆羽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在此地制造的第一声响动应该是向门内扔的那块石头。而那时距女子发声有将近一柱香的时间。对一个毫无武学根基的人来说,能屏息如此长的时间,不能不说她非同一般。 “难怪我听着姑娘的气息有些紊乱。”防人之心不可无,梦月隐藏自己的戒备之心他也能理解,所以便并未再问。 而梦月则莞尔一笑,接着便道:“您是陆羽陆公子吧?” 陆羽惊得险些跳起来,冷静了片刻后才强装镇定地道:“你知道我?” “我听阿宁提起过公子。公子进门把我错认成了阿宁,十有八九是在找她;而公子能避开那么多守卫,必然是位武学高手;再加上公子的年龄,我便斗胆一猜,没想到真的中了。” “原来如此,”陆羽点点头,越发觉得面前的女子不可小觑。他决定直接摊牌,于是他绷紧了身子,沉声道:“阿宁房里的腊梅,是你放进去的吧?” “对啊,”梦月也直截了当地应道,“我就是想让人注意到它,然后寻到这里来。” “你见过阿宁?”陆羽的语气不由渐渐变得焦急起来。 “对。” “什么时候?” “三年前。” “什么?”陆羽“腾”地站起身,脸上显出了怒容:“梦月姑娘,这个笑话可一点也不好笑。”说着便转身欲走。 “我最后一次见她的确是在三年前,”梦月在他的背后慢悠悠地说道,“但我见她的时候,正好是她被废了武功,幽禁起来的时候。” 陆羽停住了脚步。烛光下,他的背影开始轻轻地颤抖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拳攥得极紧,渐渐地,便有殷红的血从指缝中涌出,滴落在地。 想到那光彩夺目的郡主,那英姿飒爽的女侠,那曾与自己出生入死的挚友竟被废了武功,幽禁起来,陆羽便觉心中一阵阵绞痛,恨不得以身相待。 “高贵如凤凰的她,究竟忍受着怎样的屈辱啊!” 陆羽猛地转过身,用火焰般的目光看向梦月:“告诉我,她在哪?” 但这个自称弱女子的人却无半点胆怯的模样。她笑吟吟地望向陆羽:“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陆羽举起手掌,梦月却神色依旧,微笑着等着陆羽回答。 “罢了!”陆羽颓然地放下手掌,“你想要什么?” “自由!”此刻,梦月那一直笑着的双眼突然变得如刀剑般锋利,直戳进陆羽的那两团火焰之中,“我要自由!带我离开这儿!” 陆羽迟疑片刻,而后扭头向窗外瞥去。 梦月以为他不想答应,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但很快便被她掩饰了下去。她左肩一晃,甩掉了披在上面的外衣,将白莹莹的左臂露了出来。 “若是嫌筹码不够,再加上这个怎么样。”梦月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将象牙般的肩头向陆羽靠过去,肩头上只有一根纤细的红绳,红绳一断,梦月地整件亵衣便会落下来。 瞧着那渐渐靠近的肩头,陆羽的目光中似乎透出了一丝痴迷。但就在肩头贴上他的前一瞬,他突然露出一个冷笑,手掌一挥,掌风呼啸而上,一下子便将梦月按回了原处。而她那件脱落一半的外衣也被掌风卷起,重新披回了她的肩头。 “你可真大方!”陆羽冷冷地道,“免了!沾上你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我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跌坐回去的梦月仍担心陆羽拒绝带她走,费力撑起身子想要再问。但陆羽却抬手打断了她。 “放心,我这就带你走!”陆羽沉声道。 此时,窗外的众多灯笼不知怎的,正一股脑朝着他们所在的小楼靠过来,如果将要展开围猎的狼群。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九章 鸿鸣惊破寒夜 “他们似乎发现你了呢!”梦月在陆羽身后低声道。 “那就硬闯出去!”陆羽来到窗前,目光凝重地看向那些逐渐靠拢的灯火,开始计划闯出去的路线。当脑中已有了大致的方案,他便转回身向梦月说道:“你先穿” 话说了一半,他便停了下来,因为已经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他原本打算让梦月穿好衣服,但眼前的梦月早已穿戴整齐,双眸闪着光站在他的对面。 之前陆羽也听到了一些背后传来的轻微响动,但那响声并没有向他靠近,所以他也并未回头看。没想到就那么一会儿,梦月便已收拾停当,准备出发了。 陆羽沉默片刻,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看来你准备逃出去可真的是好久了啊!来吧!” 说着,陆羽蹲下身,将后背对向梦月,示意她伏在上面。 当然,陆羽同时也做好了戒备,双臂与后背的筋肉都悄然绷紧,梦月若有半点可疑之举,陆羽便会立刻反击,将她制住。 但事实上,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梦月的身子向前一倾,便老老实实地伏到了他的背上,双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乖巧得像一只小兔。 双手托住梦月的双腿,陆羽掂了掂她的重量,便毫不费力地站起了身。 据陆羽估计,梦月的重量可能还不到七十斤。 “东宫的伙食这么差么?”陆羽轻笑道,随后捉弄人般的托着梦月的双腿向上一抛,惊得她低呼了一声。 “走喽!”说着,陆羽双手抓住窗框向内一拉,拉开了面前的两扇窗。一盏盏橘红色的灯火就这样毫无遮挡地呈现在了两人面前。而对于对方而言,也是同样。 梦月的眼中顿时显出一丝惊惶,然而陆羽却毫不在乎,双腿一弹,便如砲弹般射出窗口,笔直地扑向那橘红色的灯火之中。 他之前计划的路线,根本不是什么避开守卫的路线,而是冲出花园的最短线路。因为对他而言,这些守卫根本就构不成威胁。 之前若不是担心失却了寻找阿宁的线索,他又何须刻意避开他们? 刹那间,陆羽便到了一个抬着灯笼的内侍近前。 那内侍见陆羽靠近,立即伸手在灯笼的手柄上一按,顿时便有三尺多长的雪亮利刃从手柄中弹出,笔直地刺向陆羽。 其它的内侍也从他的两侧凑了过来,举起手中的利刃,尽数指向了陆羽。 然而面对着那一道道银光,陆羽却视而不见。他只是探出右掌,如同将一件事物送给对方般,自下而上地向前一挥。 他面前的那名内饰顿时觉得眼前一花,原本正对着陆羽的利刃不知为何刺了个空,与陆羽的手臂擦身而过。 下一刻,陆羽的手掌便自下而上地拍中了他的手腕。 那内侍只觉似乎撞上了一股滔天巨浪,顿时被陆羽这一掌掀了出去,如同被激流冲走的一块碎石。 他身后那人没有防备,顿时被他撞在胸口,痛叫着向后跌倒。而他这一跌,又撞上了他身后的人眨眼间,便有十余人因此倒地。其中还有两个倒霉的径直撞上了同伴手中的利刃,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三年来,陆羽去芜存菁,将自己的武功熔为一炉,创出了一套独属于他的散手。陆羽将它命名为“鸿鸣手”。“鸿”既指鸿雁,也呼应陆羽的表字。“鸣”则与“鸿”连在一起,表达“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之意。 此时陆羽施展的,便是鸿鸣手的第一招——鸿雁托孤。 鸿鸣手每一招的名字,都与陆羽的自身经历有关。所谓“鸿雁托孤”,指的就是陆羽幼时被智积发现时,有鸿雁翼护之事。 而这一招的动作,模拟的则是鸿雁用翅膀将陆羽推向智积的举动。至于它的运劲方法,则结合了大日如来掌、中台八叶掌、五德拳的仁式等诸多招式,甚至还囊括了虚空藏身法的技巧。 锋芒初试,这一招便大展神威,连陆羽本人都有些喜出望外,他背上的梦月更是惊得瞠目结舌。 一下子倒下了十几个人,包围圈自然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陆羽轻轻一纵,便从那些倒地者的上空掠过,冲出了人群。 有几个身法快的护卫勉力赶到陆羽的跟前,试图拦住他。但只见陆羽身如鬼魅,刹那间便从护卫们之间那宽不盈尺的缝隙中闪身而过。而在他经过之后,那些护卫尽数被定在了原地,如同一堆被胡乱摆放的木主金身。 原来就在那刹那之间,陆羽已将他们的要穴尽数封住,这才让他们无法动弹。 这一招身法与指法的结合,同样属于鸿鸣手中的一招,陆羽将它叫做总角之戏。 智积将他抱回寺里的第二天,便将他送到了李佑之的家里,所以陆羽最早的记忆,便是在李佑之的家中。那时的他经常与幼年的李冶相互追逐,幼儿的奔跑总是忽左忽右,让人难以捉摸,这一招便是从此处取意。只不过幼儿奔跑时的忽左忽右是因为他们难以自制,但陆羽的这招却是身法与指法的精妙结合,快逾闪电,让人难以抵挡。 定住了这一批人,陆羽的面前便再无阻碍。尽管还处在东宫之中,但陆羽却已放松了下来,因为除了这些人以外,东宫中便再没半个阻拦他的人了,冲出去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就在这时,熟悉的喊声却从陆羽的背后传了过来:“陆兄弟!陆公子!救我!救我啊!” 陆羽猛地转过头,只见他身侧不远处,发髻散乱的李系正被一个护卫按着双肩跪在地上。那护卫见陆羽回过头,似乎露出了一个冷笑,而后便举起手中的雪刃,笔直地朝着李系的咽喉刺了下去! 电光石火之间,陆羽根本没时间多想,只能凭本能来判断。身影一闪,他便将脱胎自虚空藏身法的鸿影步施展到了极致,全力奔向李系的所在。 与虚空藏身法相比,鸿影步少了一分鬼魅,却添了三分迅捷。刹那间,陆羽便来到了李系的跟前,一脚踢出,正中了那只握着利刃的手腕。那护卫顿时尖叫一声,连同手中的兵器一道跌了出去。 陆羽的手掌在李系的肩头一拂,将他扶了起来。 “走!”陆羽朝着李系低喝了一声。 然而话音未落,一大片灯火便从西方浩浩荡荡而来,如同火焰的洪流,转眼间便席卷到了两人面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章 浩荡狂龙耀武 “那那是”李系已脱离了桎梏,然而他却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怔怔地望着那一大片浩荡的灯火,眼中透露着既仰慕又骇然的神情。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走?”陆羽扯起李系的胳膊,不耐烦地说道。 在被陆羽拉走的前一刻,李系终于将之前想说的话说出了口:“那是龙武军啊!” “是么?”瞧着李系似被龙武军军威所慑,陆羽却很是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应了这么一句。 因为三年前在洛阳,陆羽便见过龙武军的队伍。但那时它们在陆羽的心里,除了穿戴威风以外,便没什么特别的了。毕竟在那么久的猎场搏杀中,陆羽可从未见过半个龙武军将士的影子。因此在陆羽的心里,早把龙武军当做是聋子的耳朵了。 然而此时,这支队伍的迅疾却远超他的想象,陆羽只是为了拉李系耽误了片刻,那长龙般的灯火便已到了他们的前方,眼看着便要将他们的去路堵死。 “这么快?”陆羽吃了一惊,赶忙冲着李系吼了声:“快走!”说着便一手托着背上的梦月,一手抓住李系的胳膊,展开鸿影身法飞掠而去。 见他们要走,两旁的将士顿时蜂拥而来,纷纷抽出雪亮的制式横刀,闪电般向他们的头顶劈落。 夺命的刀网转瞬即至,陆羽双足发力,将鸿影身法施展到极致,如一只振翅疾翔的鸿雁,上下起落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道道刀芒,从刀芒的缝隙间钻出了包围。 其间,李系的衣襟被银色的刀芒扫中,断成了两截,吓得他大叫了一声,还以为自己已身首异处。伏在陆羽背上的梦月则一声不出,只是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冲出了这一层包围,陆羽来不及休息,因为更多的士兵正从两旁涌来,试图再度对他们形成包围。于是陆羽只能再度展开鸿影身法,从龙武军包围圈的缺口向外疾驰。 箭如飞蝗,无数的羽箭从后方攒射而来。龙武军一边追赶陆羽等人,一边还不停地放箭。陆羽一边向前飞奔,一边还要躲避背后的羽箭,简直累得疲于奔命。好在身旁的李系被求生的欲望激发出了潜能,挥舞着不知是哪个护卫遗落的短剑打落了不少射向他的箭矢,这才让陆羽勉强护住三人,冲出了龙武军弓箭的射程。 原本陆羽还有些担心那些东宫中的护卫会与龙武军联手,那样的话他也会有些头疼。但没想到的是,东宫的护卫们一见龙武军,竟似一群见了猫的老鼠般四散奔逃,没多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饶是如此,陆羽依旧累得气喘如牛。突出重围的过程看似简单,却是极耗内力。若没有这三年的积累,恐怕跑不到一半,他便已内力枯竭了。 所幸龙武军并无穷追不舍的意思,他们见陆羽等人跑的远了,便又象征性地放了几支箭,之后就不再理会他们了。那些箭在距离他们五步左右的地方耗尽了势头,缓缓地从空中坠落,勉强插进了带着寒气的泥土中。 扭头望了望那些跌落在地的箭矢,陆羽也终于舒了口气。三人身前不远处,便是东宫的东门,出了宫门到了街道上,龙武军即便再想追,也为时已晚。 于是陆羽朝李系使了个眼色,便拉着他的胳膊奔到宫墙跟前,纵身一跃,如穿云之箭般跃入高空,打算一鼓作气越过宫墙。然而他的视线刚越过墙头,便骇然地瞪圆了眼,强行运转内力向下一坠,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还没落地,陆羽便觉内力从海底轮逆冲而上,胸中一痛,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李系奇怪他的举动,正要问个究竟,只听头顶传来一阵急促的风声,几只寒光烁烁的箭矢从片刻前陆羽跃起的位置呼啸而过,笔直地插进了他们身后的树干中,箭矢的尾端震颤不休,发出阵阵蜂鸣。 就在陆羽的视线越过墙头的那一刻,映入他视野的,是比宫内还要多出几倍的火把! 全副武装的龙武军,早已以逸待劳地等在宫外,若是陆羽晚上那么半分,此刻三人怕是都已被射成了刺猬! 而此时,他们背后的龙武军也向他们靠了过来,半圆形的包围圈迅速收紧,很快便堵死了他们的去路。 陆羽此时气力已竭,再想如之前那般反向冲出重围已是痴人说梦。 “怎么办?快拿个主意啊!”瞧着如今的情势,李系已然惊惶失色,只知道摇晃着陆羽的胳膊,不停地追问。 “你问我,我有什么好主意?”陆羽擦了擦嘴角的血,愤愤地说道。 但突然,他的目光定在了李系的脸上,眼中光彩一闪:“有了!我有主意了,不过得配合你,做一回人质!” “做人质?什么意思?”李系话音未落,陆羽的手臂便陡然一转,将他拉到了身前,同时伸手扣住了他的咽喉。 “都别动!南阳郡王在我手上!谁再敢动一下我就要了他的命!”说着,陆羽还作势收紧五指。 李系顿时疼的喊出了声,他起初有些不解,但毕竟他不是白痴,很快便明白了陆羽的用意。于是他配合陆羽,也跟着喊道:“你们都、都别动啊!小王的性命可都在大家手上啦!” 一听这话,原本气势汹汹的龙武军顿时士气一颓。士兵们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手中的弓刀也缓缓垂落。陆羽远远地看见,走在后面的士兵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 而这时,一道雄浑的声音从宫门外传了进来:“你说他是南阳郡王,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声音如战鼓般铿锵有力,士兵们一听这话,眼神顿时再度变得坚定了起来,有些垂落的弓刀也再度对准了陆羽。 “说话的八成是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看来今天麻烦了!”此前一直没说话的梦月开口道。 陆羽点点头,扭头冲着李系道:“你有没有什么能证明你身份的物件?” “这出来不就是要隐藏身份吗?哪里会带着那种东西?”李系瞧着那一道道越来越近的寒光,急得快哭了。蓦地,李系眼中一亮:“我腰间有一柄匕首,那是” 李系的话还没说完,陆羽便从他的腰间抽出了那柄匕首,抬手便将它扔过了城墙。 匕首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宫墙内外一片寂静。 半晌,那道雄浑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好,很好!我们见面谈吧!” 话音未落,封住宫门的门栓便从中断为两截,厚重的门板向两旁一分,被门外的士兵们缓缓地推开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一章 老将余威犹烈 火光穿过敞开的门照了进来,有些刺眼。陆羽不敢怠慢,一面仔细地盯着门外,一面从脖子上拉起垂落的面巾,遮住了脸。 深夜闯宫,陆羽自然是备好了遮面的面巾,只是之前他一直觉得,没必要用它。不过此时,宫门外等着的,很可能是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那样的话,就有必要将脸遮一下了。 等他遮好了脸,宫门也已经完全敞开了。宫门外,盔明甲亮的龙武军将士整齐地站在那里,紧紧地盯着陆羽,如一群锁定了猎物的虎豹。他们手中的长弓上,早已大好了一支支羽箭,寒光烁烁的箭头直指陆羽,像野兽锋利的爪牙。 与宫内的将士不同,宫外的将士尽数骑着高壮的骏马。骏马的鼻孔中喷出一股股白汽,使得龙武军的队伍显得有些朦胧。 队伍的正中央,插着一杆红底黑龙旗,正是禁军独有的标志。龙旗脚下,一位五旬老将端坐于马鞍之上,面沉似水地看着陆羽等人。 老将的鬓角已有些发白,但那对双剑眉依旧锋芒尽显,一双虎目也依然炯炯有神。 “陈将军,救我!救我啊!”瞧见陈玄礼,李系顿时便摆出一副痛哭流涕的表情,好似已经将陈玄礼视作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郡王稍安勿躁,有末将在,定然护您周全。”陈玄礼雄浑的声音如雷霆般响起,震得陆羽头皮发麻。 陈玄礼好似在对李系说话,但目光却始终落在陆羽的身上。说完了这句话,他便对陆羽道:“小贼,你扣住郡王殿下,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放开郡王,老夫与你一对一放对!” 陆羽哈哈一笑,故意哑着嗓子说道:“陈将军,你当我是白痴么?我若放了郡王,你一挥手我就成筛子了,还谈什么放对?” “那你待如何?”陈玄礼沉声道。 “把您的马让给我!然后再给我一匹马!”陆羽语气坚决地道。 “想走?”陈玄礼双眉一挑,“把郡王留下!” “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把他留下。”陆羽不容商量地说道,“现在让我留下他,我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陈玄礼沉默半晌,而后缓缓地点了点头:“好!”说着他便翻身下马,手掌在马背上轻轻一拍。他那匹枣红色的骏马便迈开四蹄,朝着陆羽的方向走了过来。陈玄礼身边的一名将士依样画葫芦,也让出了自己的马匹。 两匹骏马一前一后朝着陆羽走了过来,马蹄落在方砖铺就的长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周围的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陆羽没想到陈玄礼答应得如此干脆,反倒有些不敢相信了。两匹马走到他面前不过须臾,但陆羽却始终悬着一颗心,生怕对方会骤起发难。 然而自始至终,陈玄礼始终站在那里,默然地看着他。 陈玄礼的枣红马已到了陆羽跟前。梦月的身子极轻,陆羽只是运足内力向上一纵,便带着她一起攀上了马背。 做戏做全套。攀上马背的过程中,陆羽的手依旧环绕着李系的脖颈。直到他攀上马背,才将手移到了李系的肩头,准备将他扶上另一匹马。 然而就在这时,数道寒光如脱笼之鹄,闪电般射向陆羽抓着李系的那只手! 弓弦之声未绝,箭矢便已到了陆羽近前。陆羽万万没想到,陈玄礼竟会在此刻突然发难。要知道,那些箭矢若是偏上半分,便能要了李系的性命! 留给陆羽反应的时间不过须臾,他若不想松手,便只能把箭矢拨向别处,那样的话,极易让羽箭射中李系。让他当人质已是够难为他了,陆羽又岂能让他因此遇险? 因此陆羽只能将手臂向后一缩,放开了李系的肩膀。数道寒光呼啸而过,穿过陆羽与李系间的缝隙,钉进了厚重的宫墙。 下一刻,又有数道寒光映入了陆羽的眼中。那是数柄明晃晃的横刀。龙武军的将士们擎着长柄横刀闪电般冲到了陆羽近前,却没有攻向他本人。而是将雪亮的刀刃斩向陆羽胯下的那匹骏马。 伴着骏马凄厉的长嘶,陆羽的身前喷溅出数道血泉。可怜那匹膘肥体壮的神骏,双腿一曲砸到了地上,呻吟着扭动着身躯。粘稠的血在它身下蔓延开来,迅速地带走着它的生命力。 梦月匆忙地闪向一旁,这才没有被扭动着的马伤到。而此前一直背着她的陆羽,此时早已去往了别处。 在刀刃刺入马身的刹那,陆羽就明白了陈玄礼的决心。连自己的爱马都能如此果断地舍弃,显然是决意留下陆羽了。龙武军将士如山如海,想要向外冲显然是痴人说梦。因此陆羽瞬间便打定了主意,他唯一的生机不是向前,而是向后! 李系已被龙武军将士团团围住,再想以他为质难于登天。但有一个人却没有被保护的那样严密。他与陆羽之间,只隔着李系没能攀上的那匹马。这个人便是全场将士的主心骨,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如今陆羽唯一的生机,便是制住陈玄礼! 打定了主意,陆羽便松开了托着梦月的双手,身躯一晃,从她的双臂中脱身而出。手掌在他与陈玄礼之间的那匹马背上一按,便如猿猴般越过马背,直扑向陈玄礼。 陈玄礼身旁的几名士兵见此情形,立刻冲上来想要拦住陆羽。但陆羽屈指一弹,数道指风便呼啸而出,穿过数尺的距离封住了他们的穴道。那些士兵们顿时如木偶般定在了原地,一动也动不了了。 这一下,陆羽与陈玄礼之间再也无任何阻碍了。陆羽迈开鸿影步,转眼间便闪到了陈玄礼身前。而后他探出手掌,五指微蜷如爪,抓向陈玄礼的脖颈。 这招“探囊捻青”,是鸿鸣手的第三式。它名字所指的,便是陆羽幼时在龙盖寺烹茶时,从口袋中捻出茶叶的动作。 它的特点是虚实相生、变幻无穷。一爪探出,便让对方难辨虚实,无处躲藏。 不过陈玄礼也没有试图躲藏。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是呆住了。直到陆羽的手掌已到了跟前,他才抬起了右拳,对着陆羽的手掌迎了上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二章 误判自寻绝路 陆羽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陈玄礼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所以对陈玄礼的迎击已然有了准备。见此情形便顺势收拢五指,变爪为拳,对准陈玄礼的掌心轰了过去。 “砰”的一声,拳掌相撞发出战鼓般的轰鸣。周遭的将士一个个被震得头皮发麻,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双耳。 而陆羽的整条胳膊,则被震得如癫疾般颤抖不休。他的拳头与陈玄礼的手掌相撞的瞬间,他就听到了从自己的指端传来的骨骼碎裂之声。他的五指在刹那间失去了知觉,紧跟着的便是深入骨髓的剧痛。手指稍一动弹,便痛得死去活来。 至于接了这一招的陈玄礼,先是双眉猛地一皱,继而便收回右手,左手五指紧握,如长矛般前刺,直扑陆羽的胸膛。 显然在两人的过招中,陈玄礼也未能毫发无伤。但比起陆羽,他的伤势就轻得多了。至少他的胳膊,没像陆羽那般抖个不停,并且能立刻变招,发动反击。 面对那迎面而来的一拳,陆羽的心中叫苦不迭。他原本以为陈玄礼身居高位、公务繁忙,即便过去武艺出众,如今也必然生疏。再加上他年老体衰,自己攻其不备,一击便可将其制住。哪知道一招之下,落了下风的反倒是他自己。陈玄礼的内力修为,显然在他之上,十有八九已经到了真境。 此时他就算想逃,也为时已晚。杀气腾腾的将士们早已围了上来,将他的去路堵死。李系也被他们拉到了远处,若说之前陆羽还有两成可能重新夺回李系,那么现在,连半成的机会都没了。 所以他如今唯一的生路,还是着落在陈玄礼的身上! 乌光一闪,陆羽用左手抽出了刃长四寸的茶刀。断刃由下至上斜向一挥,用兵刃使出了鸿鸣手的起手式“鸿雁托孤”,斩向了陈玄礼的手腕。 之前身陷重围之时,陆羽并没有拿出兵刃。是因为那时尽管情势险峻,但陆羽却依旧对自己的武艺有着绝对的自信。然而与陈玄礼交手后,他的自信已荡然无存。只能拼尽全力,去为自己搏一条生路。 眼见着银色的光芒已经映上了陈玄礼的手腕,下一刻却扑了个空但就是。陈玄礼的手法算不得巧妙,他只是比陆羽快了那么一线,但就是那么一线,在搏杀中往往便会决定生死! 避过了陆羽的锋刃后,陈玄礼变拳为爪,如同回敬陆羽一般,探爪抓向陆羽的咽喉! 这一刻,陆羽的右臂还颤抖着垂在身侧,左臂又刚刚扑了个空,已然无力抵挡。他只能使出鸿影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旁躲闪,试图避开陈玄礼的手掌。 鸿影步的速度,按说要快过陈玄礼的手掌。但陆羽开始躲闪之时,陈玄礼的手掌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所以尽快他步法精妙,却还是被陈玄礼的手指扫中了左侧肩胛。 一股剧痛传来,陆羽的左臂痛得猛地一颤,险些将茶刀扔到地上。 这一下,陆羽的两只手便都无法活动自如了。 生死关头,陈玄礼可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之前收回的右手握紧腰间的刀柄,向外用力一拉,便抽出了三尺钢刀。手臂一挥,钢刀便如弯月般挥洒而出,斫向陆羽的腰间。 陆羽还想着用茶刀去挡,但左臂刚一抬,便又是一股钻心的剧痛。他只能垂下了手,全力施展鸿影步,闪电般向后一纵,避开了雪亮的刀光。 他这向后一纵,顿时便到了士兵们的跟前。那些士兵们早就等着这一刻了,一见他过来,立即便双眉倒竖,打算把他砍成肉泥。 然而陆羽的神情却略微放松了一些,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与其面对陈玄礼,还不如冲入乱军之中。自己用上兵刃依旧被对方压制,想要制住陈玄礼几乎是绝无可能了。当然,冲入乱军之中十有八九还是难逃一劫,但至少可以搅乱对方队伍,多撑上片刻。 多撑片刻,便多一丝逃生的希望,哪怕那希望本身可能也只是幻影! 但陈玄礼连这幻影也不愿留给陆羽,他将左手一挥,原本准备已经快与陆羽相撞的士兵们便如退潮般散去。而陈玄礼则迈步上前,举刀直劈,刀光如瀑,对着陆羽的头顶直坠而下。刀未至,陆羽的几缕发丝便已被刀风斩断,从他面前飘落。 陆羽的左手此时已然恢复了三分气力,然而若是想抵挡陈玄礼的攻击,却还力有不逮。所以他依旧只能凭借鸿影步去闪避陈玄礼的攻击。 两人对攻之时,陆羽尽落下风。此时他无力还击,按说应该更为狼狈。然而事实却恰好相反,放弃了还击的陆羽,就如同一道虚无的光影,任凭陈玄礼的刀光千变万化,他总能在刀光的缝隙间穿梭自如,连一片衣角都没有伤到。 这情形看似诡异,道理说起来却也简单。鸿影步本身足够精妙,之前陆羽以攻为主,未能将步法的优势尽数发挥,这才接连被陈玄礼所伤。此时,他将全幅心思都放到了鸿影步上,将步法施展地更加巧妙,闪避起陈玄礼的攻击来,自然便容易了许多。 转眼间,陈玄礼已斩出了十余刀,而陆羽却依旧毫发未损。龙武军将士们在旁边看着,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们所看到的情形。 陈玄礼招招用尽全力,陆羽却闪避地游刃有余,看上去强弱之势似乎已然倒转。 但事实并非如此,尽管看上去陈玄礼更为疲惫,但凭借着内力的优势,他是不怕跟陆羽对耗的。只要等到陆羽力竭,即便他那时也筋疲力尽,但只要周遭的士兵一拥而上,也能将陆羽擒下了。 陆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一边继续闪避着陈玄礼的攻势,一边等待着机会。 终于,陈玄礼的刀光中出现了一道缝隙,陆羽顿时双眼一亮,赶忙抬起了恢复了七八分的左手,手臂一挥,用茶刀撕开了陈玄礼的刀光,闪身向外冲去。 哪知他刚冲到刀网的边缘,那散乱的刀光便骤然收拢,如从天而降的霹雳,斩向了他的后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三章 强援转瞬成敌 显然,陈玄礼刀光中的破绽是给陆羽设的局,而陆羽也中了这个局。全力疾驰的他,感到那从背后袭来的刀风,也只能尽力将身子向右倾斜,试图避开那夺命的一刀。 鸿影步疾如鬼魅,使得陆羽以一线之差避开了刀光。然而陈玄礼这一刀却还留有余力,他手臂反向一挥,精钢的刀背便呼啸着砸向了陆羽的脊背。 这一下,陆羽无论如何也没法完全避开了。他拼尽全力,不过堪堪避开了要害。刀背“砰”的一声砸中了他的肩头,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陆羽已经将内力集于后背,但还是被这一击打的眼冒金星,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他的半个身子都失去了知觉,仿佛不存在了一般。他忍痛用还在发抖的右手撑住地面,想要爬起身。但他的右手尚未恢复,然而这时,陈玄礼却已在他背后举起了钢刀,三尺刀刃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耀眼。这一刀若就这样落下来,以陆羽现在的模样,唯一的下场便是被一刀两断! 但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银光凌空乍现,它从陈玄礼的身后亮起,只一瞬便贴近了他的咽喉! 陈玄礼连忙迈步转身,同时将准备斩向陆羽的刀向后挥去,试图阻住那突如其来的银光。 但他那攻守兼备的刀光,在这道银光面前却好似满是孔洞的窗棂纸。银光轻轻一晃,便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陈玄礼的刀光,稳稳地抵上了他的咽喉。 “陈将军,他不过是个来这废宫碰运气的小贼罢了,郡王殿下已然无恙,您为何不发发善心,放了他呢?”女人的声音从陈玄礼背后传来,沙哑而阴森。 说话的同时,女人手中的细剑也向后收了收。陈玄礼顿时便感到,剑刃冰冷的气息离自己又近了一丝。同样的,他也从女子的语气中察觉到了她那浓重的杀气。 久经战场的陈玄礼很确定,若是自己不答应女子的条件,她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杀掉自己。 感受到了这些,陈玄礼便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她想了想女子之前的话,又盯着已狼狈爬起的陆羽看了许久,最终沉声道:“你的话有理,那本将军今日就发了善心,放了这个小贼吧!” 陈玄礼做事向来果断,一边说着,一边便冲着龙武军的将士们挥了挥手。将士们顿时星散开来,给陆羽让出了一条通向人群外的通道。 “还有那个小姑娘呢?”指着陈玄礼脖子的女人犹嫌不足地道。 “一并放了!”陈玄礼无奈地道。 此言一出,押着梦月地两名士兵也只能悻悻地放开了手,任由梦月与陆羽一道走出了人群,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在龙武军的视线中时,陆羽倒还算沉稳。但刚转过一个弯,他便一把抓起了梦月的胳膊,迈开大步没命地跑了起来。 原本陆羽的体力自是远胜梦月,但此时他身负重伤,内力枯竭,所以与梦月的体力倒是不相上下了。 两人跑了足有两刻钟,才停了下来,因为实在是跑不动了。两人都累得面色潮红、气喘吁吁,胸中心跳如鼓,好似要跃出胸膛。 站在原地喘息了许久,陆羽的呼吸才放缓了一些。他运起般若功,略微调息了一下,便开口道:“我要回去看看李系的情况,梦月姑娘你自己保重!”说着他一转身,便要原路折返。 “站住!”梦月气急败坏地喝道。 陆羽依言转回身,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你是白痴吗?”梦月厉声喝道,“李系是郡王,他会有什么事?你没伤都打不赢陈玄礼,现在回去不是送死么?再说,你把我一个弱女子独自留在深夜的大街上,就不怕我出什么事吗?”说着梦月眼眶一红,竟似要落下泪来。 陆羽心说你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不过经梦月这么一说,他倒也冷静了下来。的确如她所说,李系身为南阳郡王,陈玄礼即便胆大包天,也不敢轻易处置,他对李系的担忧,的确是杞人忧天了。 另一方面,他也的确不能把梦月扔下,倒不是因为担心梦月出事,而是一旦弄丢了梦月,他寻找阿宁的线索就又断了。 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认可梦月是个弱女子这样的说法。他刚想反唇相讥,却听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从前方的墙头传来:“小丫头说得对,你这小子长得挺精明的,脑子里塞的都是茅草么?” 陆羽与梦月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笼罩在夜行衣中的纤细身影,正站在墙头俯视着他们。那柄纤细的长剑就挂在那人的腰间,被封在漆黑的剑鞘之内。 “程前辈,多谢援手!几年不见,您风采依旧啊!”陆羽一瞧见那柄纤细的长剑,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赶忙除下遮面的黑布,遥望着高墙上的身影恭敬地拱了拱手。 黑影一闪,程华便来到了两人近前,脸上遮面的黑纱也被她随手掀起,露出了真容。 比起三年前,程华的面容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略微丰腴了一些。她盯着陆羽的脸,没好气地说:“你的嘴倒是甜的很啊!可脑子怎么这么不灵光,费这么大力气把姑娘带出来,不赶紧搂着去共度春宵,还想回去送死?猪都比你精明!”显出真容后,程华的声音也恢复了正常,不再像先前那般,故意让嗓音显得沙哑阴森。 此言一出,连之前准备色诱的梦月都有些尴尬,陆羽更是无言以对。 半晌,他才面如猪肝地憋出一句话:“郡王殿下对我有恩,我自然是担心他的安危。” “对,你是大丈夫,有恩必报嘛!”程华的语气有些飘忽,不知是夸赞还是讽刺。 接着她话锋一转:“那依你看,我算是对你有恩吗?” “当然!”陆羽坚定地点点头,“三年前前辈就曾帮我解围,方才又再度救我于危难,自然是我的恩人。” “是吗?”程华微微一笑,“那与阿宁相比呢?” 陆羽愣住了,他的目光渐渐凝重了起来,沉默了许久后才沉声道:“前辈此言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程华神色如常,“我只是想告诉你,三年前出手废了阿宁武功的人,就站在你的面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四章 游离牡丹花下 陆羽的双瞳中的亮起两道电光,如同猛兽亮出了爪牙,杀机四溢。 程华见状,讥嘲地哼了声:“怎么?想杀我?你就是这么报恩的?” 陆羽没有回答,他微垂下头,隐藏起了满是杀意的目光。半晌,他才涩声道:“你说的,可当真么?” “呵,”程华冷笑了一声,“原来你的办法,就是自欺欺人么?故意装作不相信我的话,以为就能骗过别人?避免两难的抉择?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么?” 陆羽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并非打算自欺欺人,只是想再确认下罢了。” “好啊,那你现在确认了,有打算做什么呢?”程华抱起双臂,看戏似的瞧着陆羽。 陆羽长吁了一口气:“你害了阿宁,我理应为她报仇,但你又是我的恩人,向你出手我就是恩将仇报。所以” “你杀了我吧。”陆羽直视着程华,神色淡然地道。 “你!”这次失色的人换做了程华,她的眼中腾起两团怒火,嘴角气得发颤。然而,却似乎并没有杀气。 她抬起手臂,手指颤抖地指向陆羽,几次想要开口,但刚吐了半个字便又将话收了回来。许久,她才怒喝道:“你给我滚!给我滚!” 但陆羽却没有立即离开,他朝着程华拱了拱手:“今日我愿意将命还给你,你不杀我,是你的选择,但你对我的恩我已偿还了。下次见面,我定要给阿宁报仇。” “好啊!”程华气得咬牙切齿,“我等你来找我报仇!” “告辞!”说着,陆羽转身就走,也不管还在一旁站着的梦月。 梦月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决然离去的的陆羽,又瞧了瞧气得发抖的程华,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朝着陆羽追了上去。 此地离陆羽的家还有些距离,但陆羽既不管梦月,也不用轻功,就那样低着头一直往前走。梦月别无他法,只能拼尽全力跟在他后面。 此时早已到了宵禁的时刻,不过两人倒算走运,这一路虽说漫长,却并未遇到巡逻的兵将。 等到了家门口,陆羽才停下了脚步。此时他的双臂依旧酸痛,但已能够正常调动内力了。于是他伸手在两扇门的中央一按,内劲透门而入,将门栓振到了右侧。一声轻响之后,两扇门便缓缓地打开了。 门已然开了,陆羽却并没有动。梦月走到近前,上下看了他好几眼,才率先迈步进了院门。 她刚一进门,陆羽便也跟了进来。他依旧一言不发,沉默地关上了门,而后扭头便向卧房的方向走去。 “喂!”梦月忍不住开了口:“我睡哪呀?” 这时,一慢三快的打更声从院外传来。已然是四更天了。 陆羽愣了愣,随后随手指了指周围的几间偏房:“这个院子只有我们俩,那几间偏房你都能住啊!” “哦!”梦月点点头,接着又不放心地问道:“那些房里面,有棉被么?” 这一下,陆羽还真被问住了。除了他自己的卧房以外,其它的房里几乎是空的,哪里有什么棉被? “这”陆羽有些为难了,这么冷的天若是没有棉被,梦月显然是受不住的。而现在已经四更天了,又没有地方去买,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瞧着他为难的模样,梦月却似乎很是开心。她咧嘴一笑,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难的呢?我们两个挤一挤,盖一床被子不就行了吗?” “你”陆羽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才憋出了两个字,“无耻!” “好好,我无耻,我要是有耻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梦月挥了挥手,便朝着正屋走去。 陆羽并未锁门,梦月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这边陆羽还在挖空心思地想着,有没有其它办法的时候。梦月已经小跑着冲到了床前,甩掉了一双鞋子,像泥鳅般钻进了棉被中。 陆羽已无言以对,木然地进屋关上了门,走到床前俯视着梦月,不知如何是好。 “陆公子,”梦月的眼神中透出了一丝**的意味,“你站在那,是不敢上来么?” 那声音娇媚入骨,听得陆羽的心不由得为之一荡。但他又觉得,若是被梦月**地无法自持,便是输了一筹,于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有何不敢?” “那你倒是来啊!”梦月媚笑着道。 陆羽犹豫了片刻,最终在对方挑衅般的眼神中褪下鞋袜,硬着头皮爬上了床。 床和棉被都足够大,两人一起躺在上面,还显得很是宽敞。陆羽背对着梦月,不去看她,但没过多久,女子身上淡淡的香气便缓缓地扩散开来,陆羽身处其间,忍不住有些烦闷燥热。 说起来他所经历的男女之事,不过就只有当年与李冶共度的那一夜而已。梦月这样一个青年女子,对他来说显然是充满了诱惑。 梦月不通武功,他若是翻身过去,自是可以为所欲为。但一方面陆羽不想负了李冶,另一方面又为了争这口气,于是他强行压抑着胸中的欲火,不向梦月的方向移动分毫。 但梦月却不老实,她在床的内侧不停地翻来覆去,不时还发出几声轻轻的呻吟,顿时将陆羽撩拨得面红耳赤,欲火更旺了几分。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不动了,却又开口说道:“陆公子,你该不会,还是个童子吧?”那声音里满是魅惑。 陆羽的呼吸更急促了,他深吸一口气,使呼吸平复了些许,这才说道:“我的事与你何干?” 这一次,梦月却没有立刻回应。她沉默了许久,才说道:“难怪呢,难怪你不愿意碰我。” 不知怎的,陆羽觉得她的语气有些落寞。 而梦月又接着说道:“说起来,阿宁似乎还是个处子呢。” “什么?”陆羽顿时惊诧地问道,“真的假的,她不是已经嫁过两次了么?” “谁知道呢?”梦月轻轻地笑了笑,“等陆公子你将她救出来之后,可以自己去问她啊!” 梦月地这句话没有半分狐媚,只是纯粹的开个玩笑,但陆羽听了后,却觉得心跳得更快了。他控制着呼吸,竭力用平静的语气问道:“所以阿宁到底在哪,我带你出来可是有条件的!” “我累了,等明天再”梦月的声音越来越小,一句话都还没说完,便睡了过去,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喂,喂。”陆羽尝试着叫了她两次,她却毫无反应,陆羽也无计可施。 屋中便这样缓缓地静了下来。 经过了半夜的激战,陆羽其实也早就身心俱疲。此时没了梦月的言语,他便也感到一股浓重的倦意袭来,没多久便带着双臂的酸痛沉沉睡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五章 小院双姝相见 第二日一早,梦月睡得正熟之时,便被陆羽摇晃着肩膀唤醒了。 他随手将一套男子的衣装抛到了床上:“天冷,你的衣服太薄了!家里没有女子衣物,先凑合着穿吧。”说着又指了指床边冒着热气的水盆,“快些洗漱,一会儿水放凉了。” 被突然叫醒,梦月起初还有些不悦,但听陆羽如此一说,脸上便溢出了笑意。她慢悠悠地撑起身子,娇笑道:“呦,陆公子很会照顾人嘛!”说着,她突然向陆羽的方向一靠,毫无预兆地在陆羽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因为知晓梦月不会武功,陆羽对她基本没什么防备,一下便被亲了个正着。女子的气息扑面而来,顿时令他愣了片刻。等他回过神之后,梦月已然穿好鞋到了水盆边上,开始洗脸了。 “你!”陆羽的心头腾地升起一股被捉弄的愤怒,却又无计可施。他站在原地盯着梦月的背影看了一阵,最终愤然地一甩衣袖,扭头出屋,随手关上了门。 过了许久,他才返回门前。在敲门得到了梦月的应答后,才推门入内。 此时,梦月已然洗漱完毕,并且换好了陆羽给她准备的衣装。 陆羽扔给梦月的是一套棉衣,她穿在身上显得有些肥大。曲线玲珑的身躯被厚实的棉衣裹着,使得梦月少了几分魅惑,多了几分笨拙可爱。 陆羽的手中,抱着一只厚重的包袱。他来到梦月近前,将包袱交到了她的手中:“这是给你买的被褥,你今天可以去别的屋睡了。每个屋里面都有火盆和炭,冷的话自己烧起来就好。” “嘻嘻,”梦月露出两行贝齿,“要不我们还是睡一张床吧,挤一挤暖和,那样也用不着什么火盆了。” 陆羽被一时哑口无言,隔了半晌,他才手指有些发颤地指向门口:“滚!你给我滚!” 梦月起初还在笑着,但突然间,她愣住了。她瞪大眼睛盯着陆羽看了又看,而后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难怪呢!” “你明白什么了?”陆羽疑惑地皱起了眉,不明就里。 梦月摇摇头:“等我更确定些,再跟你说吧。”说完,她便走出了房门,竟没再与陆羽调笑。 陆羽有些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之后便转身去收拾床铺了。他平日里是没有收拾床铺的习惯的,但梦月在这床上睡了一晚,即便没留下什么味道,他也觉得必须换套被面,整理一下才对。 好不容易把换下的被面清洗完、晾晒好,已是日上三竿了。陆羽昨夜休息的本就不好,又这样折腾了一气,自是感觉有些疲惫。 但梦月却精神得很。她选了陆羽卧室左侧的那间偏房,先找来扫帚、抹布,将屋子打扫了一遍,才打开包袱,将被褥铺好。 而这时,陆羽才刚刚收拾好了一张床而已。显然,梦月做起家务事来,堪称驾轻就熟。 打扫完了自己的房间,她还意犹未尽,又跑到陆羽的房间打扫了起来。陆羽本来打算睡个回笼觉,也被她拉了起来。两人一道开始打扫,没多久便将屋子打扫得焕然一新。 两人最后打扫的,是屋门口的台阶。梦月一边扫一边嫌弃陆羽,陆羽也不甘示弱,两人便这样斗起了嘴。 但就在这时,陆羽听到一阵轻微的吱呀声从背后传来。他赶忙转回身,只见程元振正推着一张装着木轮的座椅从门口走来,座椅上坐着满头白发的李佑之,旁边跟着李冶。 父女俩瞧着陆羽与梦月,脸上的神情都称不上和善。 陆羽却尚未察觉,瞧见三人便立刻迎了过去,兴奋地喊道:“义父!程叔叔!季兰姐!” 然而一直到三人来到陆羽跟前,李佑之父女都没说话。 见此情形,程元振只好轻咳一声,打圆场地说道:“羽儿,在扫尘吗?” 显然,李家父女都觉得梦月与陆羽的关系非同一般,因此神色不豫。但陆羽根本没往那方面想,所以他虽然也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倒也不觉尴尬。 程元振开口之后,陆羽便点点头,神色如常地应道:“对啊!我回京之后,还没来得及打扫呢。” 瞧着他淡定自若的神情,李冶脸上的怒气更浓了。但没等她说话,李佑之便沉声道:“季疵,这位姑娘是” 陆羽一拍脑门:“哎呀!忘了介绍了!这是梦月姑娘,我偶然结识的朋友。梦月,这是我义父,我程叔父,还有我的未婚妻李冶。” 听到陆羽如此介绍,李佑之之前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李冶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几分。 而陆羽的话音刚落,梦月便走上前来,向每个人见礼:“见过李伯父,见过程叔父,见过李姑娘。”接着,她又眨着眼睛,泫然欲泣地道:“我自小没了娘,前些时日父亲又因病离世。我从乡下来投奔叔叔,不曾想被狠心的婶母在夜里赶出了家门。若不是陆公子仗义,让我在此借住,我当真不治如何是好了。” 这一番话,说得身旁的陆羽直想笑,但又只能憋着。 而对面的三人,表情则各不相同。李佑之显然被感动了,瞧着梦月的眼里已有水光涌动。李冶则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梦月,似乎看穿了她的谎言。程元振则始终盯着梦月的脸,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陆羽没管这些,而是赶忙趁机转移了话题:“爹,你们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李佑之一皱眉:“混小子!忘了昨天说的话了?不是要给你和季兰准备婚事了吗?” “哦!我糊涂了!我糊涂了!”陆羽顿时面露喜色,李冶的脸颊也微微泛红。 一旁的程元振则轻轻一笑,开口道:“是啊,李先生与我说了此事,我就想着干脆让先生和李姑娘搬到这里,商量起事情也方便许多。” 说着,他饶有深意地望了陆羽一眼。 陆羽顿时明白了程元振的意思:他是趁此机会,让李佑之父女,摆脱了李静忠的控制! “多谢程叔叔!”陆羽恳切地道。接着他又有些奇怪地问:“那你们过来了,没带什么东西吗?” “我已安排了人打点行装,估计也快到了。” 程元振话音刚落,只见敞开的院门处便冒出了几个挑担的青年。他们在门口望见了程元振,便鱼贯而入,挑着担子来到了陆羽等人的跟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六章 痴心默然渐远 到了几人跟前后,挑担者们便停下了脚步,将目光投向了程元振。 程元振俯身看向李佑之:“先生,您看您住哪里呢?” 没等李佑之说话,陆羽便抢着说道:“爹当然得住正屋啊!我搬出来!”说着挽起袖子便要动手。 李佑之伸手拦住了他:“季疵!你搞这些俗礼作甚?再说若当真计较起来,我岂不是还要给你行礼?” 他如此一说,陆羽便也无法再争辩,只能瞧着他指挥着两条挑担者将行礼搬进了正房右侧的那间屋。 剩下的两个挑担者将目光落到了李冶的身上,显然,他们挑着的是李冶的行李。 陆羽此时终于感到有些尴尬了,因为正房左侧的那间房,刚刚被他安排给了梦月。剩下的,只有靠近院门的两间屋,按理说,那两间屋是给下人们住的。 总不能让李冶住在那里吧! 于是陆羽咬了咬牙,打算让梦月从那两间屋子里选一间搬过去。 但这时,就见李冶伸手向陆羽的背后指了指,轻描淡写地道:“就搬到那里面去吧!” 陆羽愣住了,他用惊愕的目光盯着李冶,李冶却没看见似的不予理会。于是陆羽又将目光转向了李佑之,期待他能阻止李冶。 李佑之也愣住了,他微张着嘴半晌无语。回过神之后,他瞧着李冶,几次想要开口,但却都是欲言又止。 最后,他打了个哈哈,无奈地道:“我这个女儿,还真是没羞没臊啊!管不了!管不了啊!” 说话的工夫,挑担者们已经将李冶的行李搬入了屋中。 等他们放下担子,李冶便站在门外冲他们喊道:“行了,你们放下就好,我等下自己收拾!” 放下担子后,四人走出房门,冲着众人施了个礼,便准备转身离去。 “等等,”程元振叫住了他们,“你们留下两个,听陆大人差遣吧!” 四人对视了一番,很默契地留下了两人,其余两人则转身离去。 两人前脚刚出门,又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子走了进来,原来程元振除了为陆羽等人找好了家丁,还雇好了两个丫环。 丫环见过礼,便开始帮着李冶拆开行李,整理起了屋子。而两个刚上任的家丁则帮着李佑之收拾了一下房间,又开始打扫院子。 陆羽等人闲来无事,也跟着一起打扫。 做完了这些,便已到了下午。程元振差遣家丁从附近的酒楼中叫了些菜,大家围坐在院中,简单地吃了一顿,也不知这顿饭算午饭还是晚饭 用过了饭,家丁和丫环便去自行打扫分别属于他们的那两间靠近门的屋子了。程元振有其它事要忙,嘱咐了陆羽几句后便起身离去。 院中只剩下了陆羽、梦月以及李佑之父女。 此时的气氛又有些尴尬了。 沉默中,梦月先笑了笑:“陆公子,李伯父,李姑娘,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屋啦!”说着她便站起身,端着自己的碗嘀咕道,“这碗该去哪里洗呢?” 除了酒楼装菜得到盘子外,其它的碗筷都是程元振刚刚买来的,而陆羽此前根本没在家里吃过饭,自然也不知去哪里洗碗。 不过就在他不知所措之际,坐在他身旁的李冶却淡然道:“你放那里就好,一会丫环们会来收拾的。” “好,那我下去了。”梦月应了一声,便一溜烟地跑了下去。 “我也吃好了,回去睡个午觉喽!”李佑之满意地伸着懒腰说道。 陆羽一听这话,赶忙站起身,想去推他回房。但李佑之伸手示意他坐下,转而朝着门口家丁的住所喊道:“小王!小王!” “来了!”一个家丁麻利地出了门,小跑着来到了李佑之的跟前。 “来,推我回房。”李佑之拍了拍自己的椅背。 “好嘞!”说着小王便将手放在了李佑之的椅背上,平稳地推着他走向着他的房门。 这下桌边就只剩下陆羽与李冶了。 以往,此时的情景简直就是陆羽梦寐以求的。然而此时不知为何,陆羽却觉得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 “吃好了么?要不,你、你回屋歇会儿?”隔了半天,陆羽才挤出了这么一句。 “好,”李冶淡然地应了一句,起身便走进了正房。 陆羽又在桌边坐了一会儿,等到丫环们小心地询问能否收拾碗筷时,他才惊觉自己已在桌边坐了许久,于是他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踱回了屋中。 与昨日相比,他的屋子已彻头彻尾地变了样,原本空荡荡的屋子早已被各式各样的东西摆满,就连床的周围,也都围上了幔帐。 此刻,李冶便在幔帐中熟睡着。 瞧着她熟睡的模样,陆羽放轻脚步走到床前的桌边,缓缓地坐了下来,伏到了桌案上。 他没有去床上睡,自然主要是因为他不想吵醒李冶。但除此之外,却似乎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萦绕在他心头,阻住了他靠近李冶的脚步。陆羽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为何。 伏在桌上之后,倦意开始向陆羽袭来。昨夜的少眠加上大半天的折腾,陆羽实在是累得不行,没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着的前一刻他还在想:“一直没找到机会详细问梦月阿宁的事情,等她醒了要赶紧问她!” 然后在梦中,他便见到了阿宁。阿宁浑身是血地被捆在柱子上,双眼含泪地望着他 陆羽猛然从梦中惊醒,衣衫尽湿。 他坐在那里,沉浸在梦的情景中,久久不语。其实梦月已经说过,阿宁应当是无性命之忧的,然而陆羽还是忍不住担心。 周围已是一片漆黑,他这一觉竟直接睡到了入夜。 身旁不远处,摆着烧得正旺的火盆,也不只是丫环还是家丁搬进来的。 床榻上,阿宁已然盖好了棉被,外衣挂在床角,显然已然就寝。 于是陆羽缓慢地站起身,来到脸盆跟前。他将汗巾用水浸湿后,简单地擦洗了一番,便走到床边褪下外衣,无声地钻进了床铺。 他刻意与李冶保持着距离,就像昨夜与梦月同床一般。 他自己也不知这是为何。 但李冶的手伸了过来,轻柔地落到了他的肩头,抚过了他的肩背、腰腹,一路向下游走 然而陆羽此刻却毫无绮念,反而希望这只手尽快离开。 为了避免尴尬,他决定装睡。只是他的鼾声还没有想起,李冶的声音便从他背后传了过来:“在想阿宁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七章 妾知君心非昨 被李冶一句话猜中了心事,陆羽顿时有些惊惶。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装睡了,于是平复了一下气息,开口道:“你怎么知道的?” 据陆羽所知,李冶与阿宁从未见过面,他也未曾与李冶提到过阿宁,所以李冶能问出这样一句话,实在出乎陆羽的意料,令他一时无所适从。 “你刚刚伏在桌上时,自己喊的啊,是做梦了吧?”说着,李冶轻笑了一声,笑声里暗藏着一丝嘲讽,只是这嘲讽的对象是谁,就无人得知了。 陆羽觉得面皮有些发烫。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梦中叫出阿宁的名字,还是在李冶的面前。他生怕李冶因此再度将他拒于千里之外,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他想转身将她揽入怀中,却又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李冶继续说道:“我似乎听我爹提到过这个阿宁,你们应该认识很久了吧?” “快五年了吧。”陆羽老实地答道。 “你与她,共同经历过很多事吧?”李冶追问道。 陆羽担心李冶猜忌他与阿宁的关系,顿时便想否认。然而,阿宁与他共患难的情景历历在目,她在他身边舞动长剑的记忆,清晰地似乎就在昨天。 陆羽张了几次嘴,终究没有吐出半个“不”字。最终,他含糊地应了一句:“嗯。” “她一定是个出色的女子吧?”李冶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她的声音有些缥缈,让人捉摸不定。 “是啊,她的确很出色。与她相比,这世上的大多数男子也都黯然失色!”陆羽发自内心地赞许道。 “那她如今身在何处?有机会的话,我挺想见见她的。”李冶此时的语气很是淡然,就像聊家常一般。但陆羽却觉得,气氛愈发古怪了。 按理说,两人已然和解,又即将成婚,应当有讲不完的体己话才对。然而从李冶开口至今,两人一直在聊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陆羽想要说点什么将话题转移开,然而他想了又想,发觉自己着实找不到什么恰当的话题。问李冶这几年的事么?被李静忠当做人质的生活,想想也知道个大概,又何须多问?至于更早时秦楼楚馆里的日子,问一次,便是将两人心底那不可言说的伤疤掀起一次。因此陆羽自然是不敢提及。 如此一来,陆羽便当真找不到什么能转移话题的东西了,而李冶已经说了话,他又不能不回应。于是他只好如实答道:“她应该是被囚禁起来了,不过我现在也不知她到底在哪。” “难怪觉得你有些魂不守舍呢?一直在担心她吧?” 这一次,陆羽没有回答,因为他实在不知,面对李冶这样的问题,他该做出怎样的回应。 但李冶却丝毫不觉尴尬般地继续问道:“你是打算要去救她的吧?” 陆羽沉默片刻,而后正色道:“她多次救我,我知她有难,自然不能弃之不顾。” “那你现在有线索了么?打算何时去救她呢?” “我已经有了些线索,”陆羽鼓足勇气,“姐,我正要跟你商量,我打算尽快去救阿宁,所以我们的婚事能不能” “推迟吧!”李冶很是干脆地说。 陆羽没想到李冶居然先他一步说出了他的请求,顿时愣住了。等他回过神后,又担心李冶是说反话试探他,赶忙恳切地道:“姐,你可千万别委屈自己,你如果” “别说了,”李冶打断了他,“就像你说的,阿宁救过你多次,你若弃她不顾,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徒了吗?先想办法救她吧,其它的事情容后再议。” “姐,多谢你体谅。”陆羽心中感激万分,一扭头便想转身面向李冶。然而他刚一动,李冶的手就按住了他的肩头。 “我今天有些累了,早点休息吧。”李冶满是疲惫地道。 陆羽一时有些不解,片刻之后他才恍然大悟:李冶定是以为他要与她亲近,这才拒绝了他。 想到这些,陆羽的脸便有些发烫。但他又不好意思再解释,只好尴尬地转回身,保持着背对着李冶的方向。 营救阿宁的想法得到了李冶的首肯,陆羽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心情畅快,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他没有看到的是,在他的背后,一滴滴滚烫的泪珠正从女子的眼角不断滴落,渐渐地浸湿了锦被 第二天,李冶很早就起了身。陆羽本也想早些起身,询问梦月阿宁的所在地,然而明明睡了很久,他却依然觉得眼皮沉重,脑子也晕乎乎的。鼻段嗅着李冶残留着的香气,更是让人不愿起身。于是他这一躺,便睡到了天光大亮。 等他再度醒来时,热气腾腾的米香便钻入了他的鼻孔。他揉了揉眼睛定睛去看,只见白米粥和两个精致的小菜已经摆到了床前的圆桌上。端菜的丫环看见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转身跑了出去。 陆羽瞧着丫环的背影,也忍不住笑了一声,而后便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爬起身,穿好衣服,洗完头面,便出门去寻李冶。 这早点,陆羽自然是想与李冶一同享用的。 然而他在自家的小院里寻了个遍,却也没瞧见李冶的影子。他想去问问李佑之,但老人难得睡了个懒觉,陆羽不忍打扰。等他问到府中的丫环时,丫环们说李冶早早便出了府门,临行时嘱咐她们做好早饭。 陆羽的心底登时生出一股慌乱,但丫环们说李冶空着双手,并没带着包袱之类的大件事物,陆羽这才放下了心,转身回屋去喝那已有些凉了的粥。 但等他将米粥与小菜都吃完时,院门口仍没有出现李冶的身影。 陆羽这下有些慌了,他匆忙地站起身,打算出门继续寻找李冶。但一个不小心拌到了椅子腿,椅子轰然倒地,陆羽也险些摔倒。 稳住身子后,陆羽便去扶那倒下的长椅,然而他刚一俯身,便瞧见了椅子旁的一个白色的事物。 陆羽愣了片刻,然后有些颤抖着伸出手,将那事物拿到了眼前。 那是一张叠好的白纸。陆羽颤抖着将它展开,只见上面墨线纵横,勾勒出分作两行的十个字: 君心已非妾,强留又何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八章 不知几曾擦肩 “你!你都跟她说什么了呀?”李佑之看着李冶留下的字条,须发乱颤地道。 陆羽垂首矗立,不敢有一言以复。 一旁的梦月见势不好,赶忙上来劝解:“伯父,您老消消气,李姑娘不是幼稚孩童,又有武艺傍身,想来还是能够自保的。” 李佑之哼了一声,没有理她,继续盯着陆羽质问:“季兰说你变心了,是谁?是不是就是这个野丫头?”说着,李佑之指向了梦月。 陆羽连忙摇头:“绝无此事啊爹!我与梦月姑娘相识不过两日,怎会有什么私情?” “那季兰怎么会无故离开?”李佑之咄咄逼人地追问。 “怕是怕是”陆羽踟蹰许久,最终才缓缓说道:“怕是她误会了我与阿宁之间的关系吧?” “原来如此,”李佑之挺得笔直的脊背向后一仰,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之上。他抬着头,用略带讥嘲的目光望向陆羽,苦笑道:“阿宁的话季兰应该不是误会吧?” 李佑之如此一说,陆羽自是要竭力辩解。然而没等他开口,一道身影便猛地出现在了院门口。守门的两名家丁想要上前询问,但他们刚一起身,那人便从两人之间的缝隙中穿过,风风火火地闯进院门,来到了陆羽的面前。 家丁们还在后面追着,那人便已抓住了陆羽的胳膊,心急火燎地道:“陆兄弟,前日我被陈玄礼扣留了许久,直到父王出面,他才将我释放。昨日我又被父王关了一整天,今天才终于找到机会出来找你,怎么样,阿宁的事有线索了吗?” 此时,两名家丁已赶到跟前,陆羽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而后便对抓着他双臂的李系说道:“有了些线索了,你别急,我们稍后慢慢再说。” “季疵,这人是谁?怎能如此无礼?”一旁的李佑之瞧着李系的举止,怒容满面。 陆羽赶忙介绍说:“爹,这是当朝太子殿下的亲子,南阳郡王李系殿下。郡王,这位是我义父李佑之。” 一听说李系的身份,李佑之脸上的怒容顿时一僵,显得有些尴尬。 但李系不管这些,陆羽话音刚落,他就冲着李佑之恭敬地拱手施礼:“小侄见过伯父!” “不敢当不敢当!”李佑之连连摆手,老脸泛红,“殿下大驾光临,老朽残疾不能全礼,还望殿下海涵。”说着,也朝着李系拱了拱手。 “哪里哪里,我与陆兄弟是过命的交情。您是陆兄弟的义父,就是我的长辈嘛!”李系满脸的真诚,丝毫不见作伪之色。 陆羽也不怀疑他的真诚,但还是在心里默默地说了数次:“我跟你不熟,我跟你不熟,我跟你不熟” 与李佑之见过礼,李系便又转向陆羽:“陆兄弟,我们什么时候商量我们的事啊!” “你先等等,我与义父再说几句。”陆羽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回避片刻。 李系虽说鲁莽,但也还算识趣,见此情形,便随着梦月去到陆羽的房间暂且等待。 场中只剩下了陆羽与李佑之两人。 陆羽长叹一声,无奈地道:“爹,如果有线索,我肯定会立刻去寻季兰姐。但您知道,她会去哪吗?” “不知道就不想办法了吗?若是她为了你寒了心,又去那秦楼楚馆,我”说着,李佑之一口气没喘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陆羽连忙上前,又是抚胸又是捶背。忙活了许久,李佑之的咳嗽才缓缓止住。 见咳声渐停,陆羽才开口道:“爹,若真是那样,倒还好办了。我们可以拜托李系殿下在各个秦楼楚馆布下眼线,一旦季兰姐在某处登台,我们立刻就能知晓!” “那就先布下眼线吧。”李佑之一甩衣袖,有些无奈地接受了陆羽的建议。 “除此之外,我也会给清流观的师太们、龙盖寺的师兄弟们写信,请他们发现季兰姐之后想办法将她稳住,然后立即通知我们,您看怎么样?” 李佑之点点头:“我也给老家的邻居们写几封,今天就送出去!”说着他挥手叫来家丁,示意家丁将他推回屋中,显然是去准备书信了。 送走了李佑之,陆羽长出了口气。他在原地停了片刻,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中。李系与梦月正坐在桌边等着他。 陆羽坐到了两人之间,没等李系询问便率先开口:“之前我们在阿宁卧房发现的腊梅,就是这位梦月姑娘放的,她说她知道阿宁现在在哪。” “是吗?那阿宁现在在哪?”李系瞬间便将目光转向了梦月。 “等等,”陆羽伸手止住了梦月的回答,转而向李系问道:“殿下,您之前不认识梦月姑娘么?她可是住在东宫的啊!” 梦月知道陆羽想探她的底,但她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坦然地等待着李系的回应。 李系挠了挠头,盯着梦月看了半晌,最终摇摇头:“没见过,诶你别说,她跟阿宁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 梦月淡然一笑:“我一个野丫头,殿下就算见过又哪能记得?” 陆羽有些失望。 对他来说,梦月的身份始终成谜,说她是太子的女儿,她孤身住在那里实在诡异。而她若是个与太子毫不相干的人,也不可能出现在东宫。陆羽原本以为李系多少会有些了解,然而如今一看,显然是他失算了。 陆羽摇了摇头,迅速收拢心神,凝重地看着梦月,沉声道:“好了,现在说吧,阿宁到底在哪。” “自从三年前开始,我就没见过她。”这话陆羽听她说过,所以还算淡定。李系却猛地跳了起来,显然是觉得被对方戏耍了。幸好梦月这次没卖关子,继续说道:“但我知道,她如今被关在哪。” “她被关在哪?”陆羽目光灼灼地问道。 李系也凑了过来,闪着光的双眼紧盯着梦月。 梦月却似乎不为所动。她泰然自若地捋了捋鬓发,淡然地说道:“就在我住的小楼下面啊,楼下面有一条地道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九章 儿郎向来独行 话音刚落,陆羽出手如电,一把便扣住了梦月的咽喉。 他双目赤红、呼吸声如风箱扯动。五指时而收紧时而放松,往复数次,才彻底离开了梦月的脖颈。 这短短的片刻,陆羽有无数次想要将五指收紧,然而想到解救阿宁的过程中说不定还用得到她,陆羽也只能拼命克制自己,将心头滔天的怒火压了下去。 一旁的李系则是暴跳如雷,他指着梦月破口大骂:“他妈的!那你为何当日不与我们讲明?现在我们已经打草惊蛇,再去的话不是难上加难?” 陆羽一句话也没说,但他那赤红的双目显然昭示着,若梦月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他那能断金铁的五指,便会立刻回到她的脖颈之上。 在两人怒火的环绕中,梦月不为所动。她先伸手揉了揉被陆羽捏地发红的脖颈,而后平静地说道:“我为什么当日不说呢?我想反问陆公子一句,若我当日就告知你阿宁就在楼下,你还会救我出来吗?” “我们要救的是阿宁!谁要管你的闲事?”重新坐下的李系理所当然地道。 而陆羽则沉默了片刻,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依当时的情形来看,我若得知阿宁在楼下,怕是无力带你出来。”言语间,他双目中的血色渐渐变浅,浑身的杀气也淡了下来。 “是啊,”梦月察觉出陆羽杀气的减弱,嘴角微微一勾,“你们为了救阿宁,可以舍弃我。那我为了自保,隐瞒了阿宁的所在,又有什么错吗?” “你这”李系陡然起身,朝着梦月就扑了过去。但陆羽手臂一伸,拦住了他。 “你说的没错,”陆羽的神色平静了下来,“你为了自己得救,隐瞒了阿宁的所在,确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陆兄弟,耽误这两天,阿宁很可能已经被转移了!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她了?”李系惊讶地道。 “不放过又能怎样?”陆羽语气平和,显然已基本恢复了冷静,“我们还是赶紧商量一下下一步计划吧,若是阿宁当真因为这两天的耽搁出了事,自然会有人付出代价!” 刹那间,森然的杀气从陆羽的双目中爆射而出,比之前还要猛烈数倍。 他可以理解梦月为了自己获而做出的举动,但若是阿宁真的因此受到更多伤害,那他自然会让梦月付出代价。 杀气在瞬间腾起,又在瞬间收拢。陆羽将目光转向李系:“你这几日都在家里,有观察到什么异动么?” “没有啊。”李系摇了摇头。 “再仔细想想。”陆羽正色道。 李系皱着眉思考了许久,还是摇摇头:“确实没什么异动。” “好,”陆羽微微颔首,“那样的话,阿宁被转移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东宫?”李系目光灼灼地问道。 “今晚就去。”说着陆羽转向了梦月,“地道的入口在哪里? “一楼中央不是有张桌子吗?它正下方的那块砖你踩上一脚,墙角的地面就会滑开,露出入口的。” “好,”陆羽点点头,对梦月的坦诚还算满意,他继续思索了片刻,又接着问:“小楼周围的花木有些古怪,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梦月似乎并未被陆羽之前的杀气影响,依旧泰然自若:“那些花木据说是前朝所植,它们的排布暗藏奇门遁甲之术,不明就里的人很容易陷入其中,寸步难行。不过这些年下来,有些树木已被损毁,阵法已然不全,再加上冬季草木凋零,倒是不会给人带来多少困难。” “还是有些麻烦的,”陆羽想到了自己之前的经历,“你可知破解之法?” 梦月“噗嗤”一笑:“陆公子也太高看我了,我哪里会懂阵法。不过我在那里住得久了,倒是可以把每棵树的方位画出来。” “今天下午就画出来。”陆羽不容置喙地说道。 “好。”梦月顺从地点点头。 “我们晚上何时动身?”李系迫不及待地问。 陆羽思忖片刻:“等夜深些,戌时四刻动身吧。” “那我回去准备准备,戌时三刻来这里找你。”说着,李系从座位上站起,冲着陆羽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那我也去画图啦。”李系前脚出了门,梦月后脚便识趣地起身离开。 屋中只剩了陆羽一人,转眼间便安静了下来。 “这次,我要提前做些准备了。”陆羽伸出手,对着面前的虚空用力一握,喃喃自语道。 戌时三刻,李系准时抵达了陆羽的家门。他已换好了夜行衣,还带上了许多翻墙越瓦的器械,显然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陆羽家的院门已关了,他便也没有敲门,而是从门旁的墙头越过,径直来到了院中。 陆羽的房门敞开着,同样一身黑衣的陆羽正静默地坐在桌边,向门外瞧着。 “我来了!”李系迈开大步,几步便到了陆羽跟前。 陆羽不紧不慢地站起了身:“是啊,差不多该走了。” “那我们走吧!”李系跃跃欲试。 “不,”陆羽朝着他微笑着摇摇头,“是我要走,不包括你。”话音未落,李系就觉后脑一痛,紧跟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陆羽一把扶住了他,托着他坐到了陆羽之前坐的那张椅子上,又将他的双臂搭到桌面上,将他的头枕了上去。 “殿下,感谢你的帮忙,但抱歉了,这次我真的不能带着你。”陆羽对着已经晕过去的李系轻声说道。 李系的武功平常,若是跟着一起去,只会像上次那般成为累赘,陆羽不好意思当面表明,只好采用这种方式。 出了门,他向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伫立片刻后,他一转身,来到了梦月的门前。 “梦月姑娘,休息了么?”陆羽敲了敲门,轻声问道。 “还没。”梦月爽快地应道。话音刚落,她便推开了门,站到了陆羽面前。 她的外衣松垮垮地披着,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 “怎么了?是要出发了?”梦月眨着眼睛问。 陆羽点点头,接着开门见山地说:“是要出发了,但我不放心你。” 梦月愣了片刻,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将外衣脱下挂起,穿着中衣钻入了床帐。 “你这是”陆羽有些迷茫了。他只是因为摸不清梦月的底,想警告她两句,对方这样的表现反倒让他一下子不知所措了。 “你点住我的穴道嘛!这样你就能放心啦!对了,最好点一个几个时辰就能自动解开的,否则万一你回不来就麻烦了。”梦月理所当然地道。 陆羽觉得自己像是个被大人嘱咐的孩子。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最终还是如梦月所说,走上前来探指封住了她的穴道。而后他转身退出,关好了房门。 站在院中,陆羽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身影一闪,便如一阵轻风般融入了黑暗之中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三十章 再探诡谲春宫 宫墙巍峨,一眼望不到边。 在它的正中央,两扇厚重的宫门紧闭着,隐在城头的阴影中。 宫门四周空空荡荡,鸦雀无声。两日前发生在此处的激战宛若一场幻梦,没留下丝毫痕迹。 一片寂静中,陆羽从街角的阴影中走出,无声地来到了宫门跟前。 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鲁莽地穿城而过,而是来到了距离那小楼较近,又处于宫城外围的东门。 陆羽又小心地确认了一边,除了他以外,宫门四周确是空无一人,侧耳倾听,门内也毫无异样。陆羽这才来到宫墙近前,纵身而起,如猿猴般越过了宫墙。 东宫的地图陆羽早已烂熟于胸,轻而易举地便穿过层层殿宇,靠近了那包裹着小楼的花园。 与上次不同的是,此时的花园中空无一人,寒风呼啸而过,吹得花木的枝丫发出幽怨的呜咽声。 有了之前的教训,陆羽这回不敢掉以轻心,站在远处看了很久,见花园中始终没有人出现,这才小心翼翼地从隐蔽处闪身而出,来到了近前。 花园中依旧空无一人,陆羽心中疑惑:“难道阿宁已经被转移?此地已人去楼空了?” 一边怀疑着,陆羽一边进入了花丛。梦月在午后不久就给了他花丛的地图,上面标注了所有高过头顶的花木的位置。陆羽参照地图前行,果然没多久便穿出了花丛,见到了那座小楼。 小楼前同样是空无一人,显得有些萧索。 陆羽越发觉得奇怪了,但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何异动,他也只能迈步上前,伸手推开了楼门。 布满方砖的地面呈现在陆羽面前,上面一道道脚印依稀可见,其中的一部分似乎就是陆羽留下的。 “别管那么多,下去看看再说!”打定了主意,陆羽便迈步进门,来到了方桌跟前。 按照梦月所说,他将目光投向圆桌的下方。那里确有一块方砖,然而瞧上去与别的方砖也没什么差别。 将信将疑地,陆羽移开方桌,探脚在那块方砖上面轻轻一踩。 四周毫无动静。 “难道是力道不够?”他心中疑惑,加大力度又踩了一脚。 四周依旧毫无动静。 “难道她在耍我?”见此情形,陆羽顿时怀疑起了梦月,但就在这时,一道如宝剑出匣般的声响从陆羽面前的墙角处传来,只见墙角处的那块方砖水平向前一滑,缩入了墙壁下方。幽深的洞口随即显现,如妖魔张开的巨口,漆黑一片。 来到洞口前,陆羽先从怀中取出装着火折子的竹筒,倒出火折子后轻轻一晃,火苗便燃了起来。 陆羽随手一抛,火折子便坠入洞中,沿着阶梯翻滚着落下,直落到最下层的地面上。 火苗依旧燃烧,昭示着下方的气流可供人呼吸。 陆羽站在地面等了片刻,见洞内依旧没有异样,他这才小心地俯下身,一步步走下了台阶。与此同时,他的双手已紧握住了茶刀与金笔,随时准备出手。 然而直到他走到了最下方,周围依旧没有丝毫响声。 “看来这里应当真的没人了。”彻底放心的同时,陆羽心中也生出了沉重的失落感。因为没人看守就意味着,阿宁已经被转移了。也就是说,他此次注定是空手而归了。 “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吧?”心中这样想着,陆羽俯身拾起火折子,缓缓地没入了地道深处。 在他身后,洞口就那样敞开着,连接着地道的内外。地道之外的小楼,在陆羽离去后重又恢复了寂静。 这寂静持续了许久,忽然,一道人影如野猫般从阴影中跃出,弓着背来到了地道的入口。 他向下望了望,眼中闪烁着森然的光芒。而后他直起身,探脚在洞口右侧的方砖上轻轻一踩。只听“嘎吱”一声,那滑开的方砖便原路返回,如宝剑还鞘般回归原位,与相邻的方砖贴在一起,严丝合缝。 地道的唯一出口,就这样被封死了 而下方的陆羽却还浑然不知,他手持火折子,沿着地道走了许久,却始终一无所获。 就在他准备折返时,脚尖却突然提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被他一踢,立刻向前滚了出去,像是块小石子。 陆羽心中生疑,赶忙拿着火折子凑上前去。这一下,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那是一块残损的鸡腿骨,上面残存着几丝碎肉,还沾着些许尘土。 这意味着,不久前有人端着吃完的食物,走过了这条地道! 陆羽顿时重燃斗志,打起精神继续向前,寻觅着关于阿宁的线索。 笔直的道路一直向前延伸,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哦。陆羽走了快一刻钟的工夫,才看到了视线尽头的一处岔路口。于是他紧走几步,来到了道路的分叉口。 两条外观几乎一模一样的道路出现在了陆羽面前,一条继续向前,一条转而向左。四周没有任何标记,让人难以抉择。 陆羽停在原地思考了片刻,而后他蹲下身来,用火折子向两边的地面照了照。 两条路的地面上都积着一层灰尘,不分薄厚,灰尘上也没有留下什么脚印。 又是难以分辨的结果。 蹲在那里思索了片刻,陆羽低下了头,冲着两边的地面各自吹了口气。两边的灰尘顿时飞扬而起,向四周扩散。而相比之前,通往左侧的那条路上,灰尘扬起的更高一些。 灰尘扬起的高,说明尘土呈现现在状态的时间较短,即左侧的灰尘很可能是被人伪装出来的! 站起身来,陆羽毫不犹豫,转身便向左侧行去。 这一回,他没走多久,便见前方的道路豁然开朗,一块开阔的区域闯入了他的视线。那块区域的深处还看不清楚,但四周似乎挂着火把,显然是个地道中的特别所在。 又向前走了几步,那块区域的模样便更清楚了。一根根粗壮的木桩隐约可见,似乎是用来囚禁人的牢房。 陆羽心情激荡,立刻加快了脚步。然而就在这时,那些挂在两旁的火把骤然亮起,刺目的火光瞬间充斥了陆羽的视线,让他再也看不清旁的。 与此同时,数道凛冽的剑风呼啸而来,在火光的掩映下直刺陆羽的胸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三十一章 遥望鹊桥难成 “中计了!”陆羽心中一凛,赶忙听声辨位,使出鸿影步,在那纵横的剑光中寻觅生机。 剑光交错而过,大部分走了空。然而,有一道剑光却如灵蛇般变化无方,无论陆羽怎样闪避,它都如跗骨之蛆般紧追在他的身后。 而陆羽尽管有了防备,但突然遇袭,闪避时还是有些仓促,因此片刻间便觉内息不继,步伐也跟着慢了下来。 那尾随而至的剑光却依旧快似闪电,刹那间便破空而至,刺中了陆羽的衣角,顺势一滑,便贴上了陆羽的腰腹。 剑刃及身,陆羽只觉一股冰寒之力透体而来,刺得他脊背发寒。 危急关头,陆羽体内的般若功自生变化,两股内劲直贯双腿,让他的鸿影步在瞬间加速,堪堪避过了那夺命的一剑。 但被这一剑刺中的衣襟,已经化作碎片,在剑风中缓缓坠落。 然而躲过了这一剑,迎接陆羽的却是更多的剑光。那一缕缕剑光宛若繁密的雨丝,在火光的掩映下显得煞是耀眼。 但在陆羽眼中,它们与之前的那一剑相比,就像小孩子的家家酒一般幼稚滑稽、破绽百出。而且此时他的视力也恢复了些许,所以应付起它们来,简直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了。 他甚至连鸿影步都没用,只是抽出茶刀横向一挥。纤细的银芒如天际的一轮新月,迎着那繁密的剑光一闪即逝。下一刻,那些雪亮的长剑便尽数断为两截,叮叮当当地掉到了地上。 为王斓守丧三年后的第一次出手,陆羽就在陈玄礼手中吃了个亏,所以心里始终有些忿忿。直到这一刀斩断了数柄长剑,陆羽才觉得胸中的一口抑郁之气悄然消解,从头到脚,似乎都轻松了几分。 他终于向自己证明了,这三年来,他的武功确实是有长进的。 可惜陆羽只轻松了片刻,那道刁钻的剑光便又呼啸而来,如嗜血的蝙蝠般朝他冲了过来。 那剑光是拦腰横扫,像一条银色的丝绦,缠向陆羽的腰间。 于是陆羽将茶刀竖了起来,而后笔直的向下一劈。震耳的呼啸声霎时从茶刀的刃口处传出,如狂风怒号,势要将挡在前方的天幕也撕扯开。一瞬间,这纤细的茶刀爆发出的气势,竟宛若开天辟地的巨斧,让人一眼望去,便心旌动荡,胆魄尽丧。 这一招裹挟着开天之威的刀法,有一个极其浅显的名字——一刀两断。它同样是陆羽所创的鸿鸣手中的招式之一,既可作为刀法使出,也可作为掌法空手施展。 与鸿鸣手的其它招式一般,“一刀两断”的背后同样有着陆羽过往的印记。幼时在龙盖寺时,陆羽总会劈柴,有时为了煮茶,有时为了煮饭。这一招最初的灵感,便是源自他劈柴的经历。 劈柴时,陆羽最希望的便是一刀下去,就能把木柴劈为两半。但那时他年幼力小,想要达成希望,必须集中全身之力才有可能。 就是以这样的记忆为源头,陆羽创出了这锐不可当的一式。在这一式中,那纤细的茶刀集中了陆羽绝大部分内力,即便目标是铜浇铁铸,也必然会被这一刀斩开一道裂痕。 若是比变化,那刁钻的剑光抢占了先机,陆羽想挽回劣势还真不容易。但陆羽的这手以硬碰硬,却打乱了对方的阵脚。对方瞧着那竹片般轻薄的茶刀竟爆发出如此威势,起初是有些怀疑的。但他手中的剑刚一碰到陆羽的茶刀,剑刃便显出了裂痕,而与之相触的茶刀则毫发无伤,如切豆腐般沿着剑刃上的裂痕前行,眼看着便要将长剑斩断。 那人见势不妙,赶忙收剑回撤,避开了陆羽这一招的锋芒。陆羽冷然一笑,茶刀顺势横扫,将几个想浑水摸鱼的人尽数逼退。 到了这时,陆羽的视觉已习惯了火光,恢复了正常。围在他周围的足有十几个人,也不知他们从哪钻出来的。 虽然身处包围,但此时的陆羽却大有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势。反倒是围着他的那些人,都显得畏畏缩缩,想上前却又不敢。 先前因为没遇到人,所以陆羽也就没有遮脸。此时再去遮,已无太大的必要了。于是他坦然地面向众人,从左到右地与他们对视了一番。 环顾了一周后,陆羽将目光停在了正对着他的那人身上。正是那人的剑法,在片刻前给陆羽添了些许麻烦。只见那人年纪在三旬左右,下颌处生着寸许短须。尽管身着短打,手握长剑,但他的眉眼之间,还是透着一股抹不去的书卷气。 陆羽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恍然道:“你是元载?大理寺直元载?” 那人轻轻一笑:“难为陆公子还记得我,没错,在下正是元载。” “怎么会忘呢,毕竟你想杀我不是一次了!可笑的是我竟然还帮过你!”陆羽冷笑着说。 当年,陆羽中了韩嫣的计,被骗到了大雁塔中,遭到了出刃、辩秀与元载的围攻,险些丧命。 后来在洛阳时,元载刺杀杨国忠失败后,逃入王斓的住所。陆羽恨杨国忠祸国殃民,便以追踪为借口,帮他抹去了逃亡中留下的痕迹。 冷笑之后,陆羽举起茶刀指向元载的胸膛:“别废话!我今天是来为了阿宁来的,识相的话就老实交代,阿宁现在在哪?” 元载微微一笑:“无需什么交代,宁国郡主殿下不就在这里吗?”说着,他向左后侧偏了偏头。 陆羽按他所指的,向他的左后方望去,只见一根根粗壮的木桩之后,是一间宽敞的囚室,囚室的中央,有一道盘坐着的身影,如老僧入定般纹丝不动。火光下,那人的面容依稀可见。尽管比起三年前,这张脸显得有些憔悴苍白,但陆羽一眼就认出,那正是曾与他出生入死,可以与之互托姓名的阿宁! 瞧着阿宁此时不知生死的模样,陆羽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他双眉倒竖,冲着元载厉喝道:“滚开!我要带阿宁走!” “这个恐怕由不得陆公”元载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陆羽身影一闪,便已到了他的跟前,他刚想出剑,剑身便被陆羽的匕首格住,难进分毫。 下一刻,陆羽五指并拢的手掌如蒲扇般呼啸而来,对着元载的脸便扇了下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三十二章 风起青萍之末 第32章风起青萍之末 这一掌掌风轻柔,似乎力道并不甚强。但即便是为了面子,元载也不能让这一巴掌落到脸上。于是他赶忙撤步闪身,向一旁躲闪。 但陆羽的这一掌如轻风般变幻莫测,元载明明看着它与自己已拉开了距离。但转眼间,这一掌就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肩头。 如同微风吹动草屑,元载被这一掌轻而易举地扫了出去。但令元载奇怪的是,这一掌打在身上,他居然没感到丝毫疼痛,只是被推到一旁而已。 若不是亲历过陆羽片刻前的“一刀两断”,元载还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个毫无内力的莽汉。 “这是怎么回事?”元载心中狐疑,但两人交手的关头,容不得半点犹豫。他轻轻一振长剑,闪烁着寒光的剑锋便又对准了陆羽。 但就是他手臂的这一振,肩头中掌之处便传来一股诡异之感,好似有什么东西被震碎了一般。下一刻,千万缕纤细如丝的劲力便从那中掌之处蜂拥而入,如一群嗜血的蚂蟥,疯狂地冲向他的丹田。 元载瞬间惊得脊背发寒,丹田乃内力之本,若是有所损伤,不光武学再难存进,恐怕还会留下终身的隐疾。 他赶忙运起内力试图抵挡,但这劲力纤细至极,又来去无踪。在它的面前,元载的内力就像满是孔洞的筛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轻而易举地穿过一层层阻碍,迅速地遍及他的全身。 而那一丝一缕的劲力,有的滚烫,有的冰冷,有的令他酸软无力,有的令他奇痒难耐数种内力同时爆发,令元载忍不住痛呼一声,将长剑抛落在地。转眼间,他的半个身子几乎失去了知觉,而这股劲力却依旧势若燎原,呼啸着冲向了他另一半的身躯。 元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也跟着跌了下去。他如一条烟青虫般在地上翻来覆去,口中不住地发出压抑的嚎叫。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元载才勉强将这股劲力拦在了丹田之外。但除此之外,他便无能为力了,只能保持着丹田的防御,忍受着滚烫、冰寒、酸麻等的一次次冲击 “你、你用毒!”元载用充血的双眼瞪着陆羽,从牙缝中勉强挤出了几个字。 陆羽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迈步从他身旁经过,来到了那一根根木桩跟前。 这招掌法,名为风起青萍。起源于陆羽在龙盖寺煮茶时,用扇子扇风的动作。这一掌不仅招式精妙,内力的运用上也大有玄机。他这一掌,将最精纯的般若功内力凝聚后击入对方体内,却不立刻爆发,而是等对方调动内力时,才会化身千万,融入对方的内力中,瞬间反扑!陆羽的般若功已练到了第六重,一掌击出便有六种劲力,当真可以将人折磨得痛不欲生。 若是知晓其中奥妙,这一招其实很好应对,只要在中掌的第一刻将内力逼出即可。然而元载不明就里,还以为陆羽的这招真的只是虚张声势,再加上如今陆羽的内力已隐然胜他一筹,所以才会在一招之下,失去了反击之力。 四周以元载为首的护卫们见首领已成了这个样子,自然早就吓破了胆。他们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陆羽走到木桩跟前,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牢门被铁链锁着,陆羽瞧着它思忖片刻,便弯腰捡起被元载抛落的长剑,运足内力向铁链斩去。连斩数次,铁链才从中折断,坠到地上。然而那剑刃上却也满是缺口,不堪再用了。 陆羽将长剑一抛,抬手拉开牢门,迈步走了进来。 脸色苍白的阿宁已近在眼前了。 之前在牢外时,陆羽因为担心再有变故,所以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感,让自己保持冷静。 但此刻到了阿宁身旁,他便再也控制不住了。瞧着阿宁这副憔悴的模样,陆羽的眼眶顿时便湿了。他俯下身,柔声呼唤道:“阿宁,我是鸿渐,我来救你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手探向阿宁的手腕。他想着阿宁如今一动不动,必然是被人下了什么禁制。出于谨慎考虑,他自然要先看看究竟是什么禁制。然后再尝试解除它。 然而就在他的手碰到阿宁手腕的前一刻,他陡然心中一凛,一股危机感无端地浮上心头,他的手便也因此下意识地慢了片刻。 就在这时,那坐着的“阿宁”猛地睁开了双眼,她将手一翻,五指如钢钩般抓向陆羽的手腕。 陆羽赶忙一纵身,闪电向后掠去。饶是如此,他的手腕处依旧留下了五道鲜血淋漓的抓痕。可以想象得到,若是他没有慢上那一刻,就定会被对方这一爪抓个正着了。 飞溅的血珠还未落地,那盘坐的“阿宁”便弹身而起,对着陆羽连环出击,或抓咽喉,或击心口招招夺命。 事发突然,陆羽来不及凝聚内力反击,所以只能一边勉力招架,一边用鸿影步躲避着对方。 终于,对方的这股内力耗尽,攻势减缓,陆羽这才寻了个空隙,闪开对方的攻势,与对方拉开了距离。 思索了片刻,惊魂未定的陆羽便判定:这人的武功算不上高,只是因为伪装成阿宁,让他毫无防备,这才险些遇险。 冷静下来之后,陆羽再度将目光投向那个“阿宁”,果然开始发现了她与阿宁的诸多不同。比如身高、肩宽 “你不是阿宁,你到底是谁?” 原本因元载被击倒而成了一盘散沙的众人,此时已重新聚拢,在牢门外布好了严密的阵势。牢笼的另一侧,也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了一批人,隔着木桩虎视眈眈地看着陆羽。 对这些人,陆羽始终视而不见,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冒充阿宁的人,等待着她的回答。 那人笑了:“陆大哥,多年不见,你可还认得我?”说着她伸手在耳边一扯,撕下了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显出了真容。 陆羽愣了片刻,随即苦笑道:“原来是你啊!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吗?王妃娘娘?” 冒充阿宁的,正是嫁与广平王李俶的韩嫣! 新书上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三十三章 三载前尘今朝 第33章三载前尘今朝 陆羽上次与韩嫣相见,还是三年前。那时陆羽被韩嫣骗到了大雁塔顶,险些死在那里。如今过了三年,地点换成了这不见天日的地牢,然而韩嫣的目的却丝毫未变。 “是啊,做梦都想呢。”她用这样的一句话来回答陆羽。 话音未落,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从地道的另一侧飞速靠近,转瞬便到了眼前。 那是十数个从头到脚罩在黑衣里的人,在火把的照耀下,他们手中的长剑闪烁着晶莹的光华,似是淬好了毒。 另一边,也有十数道身影从阴影中涌出,两边的人们身影交错,渐渐形成了攻守兼备的阵型。那阵型陆羽很熟悉,因为它正是彼岸大阵的形状。 “阿弥陀佛,”伴着一声佛号,身穿灰布僧袍的年轻僧人从人群中越众而出,来到了陆羽面前,“陆公子,许久未见,一向可好?” 陆羽没有理他,而是依旧看着韩嫣:“王妃,当年你就说过,我什么都不懂。我承认,我确实不懂,你为何会如此坚定地想置我于死地。所以你能告诉我吗?说不定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不重要了,陆大哥。”韩嫣打断了他,“陈年旧事,即便提起又有何益?你只需要知道,我现在要为了我的夫君广平王和我自己,除掉你这个大敌就行了。” 说着,他闪身迈出牢门,退入了人群之中。 瞧着这根三年前一般不二的情景,陆羽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将目光转向之前与他打过招呼的僧人,冷笑道:“辩秀,现如今你是彻底倒向了东宫吗?怎么?不怕以前的主子担心你知道的太多,杀你灭口吗?” “陆公子可能误会了,”辩秀神色如常,“贫僧无论为哪方办事,都是各取所需,谈不上什么主子。至于陆公子说的灭口之危,贫僧还真没有放在心上,知道得多了固然碍眼,但像陆公子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同样会遭人怨恨吗?” “我怎么”陆羽想问辩秀,为何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但话说了一半,便猛然醒悟,辩秀所指的,是韩嫣对他的评判。他愣了片刻,随后哼了一声:“辩秀,你如此舌灿莲花,想必为官也定能平步青云,那干嘛还穿着这身僧衣呢?何不就此还俗,尽享这红尘之乐?” 辩秀摇了摇头:“陆公子,贫僧既已皈依我佛,自是要求大道,大道未得,又怎能中途舍弃?” “呸!”陆羽眉宇间满是冷笑,“辩秀,你的脸皮真是比牛皮还厚,一个连自己师父都能利用的人,居然也敢奢望大道?真不知鉴真大师怎么会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阿弥陀佛,”辩秀又念了声佛号,满脸虔诚地道:“师父如今已东渡成功,大道将成,真是可喜可贺啊!” “行了!”陆羽愤然地打断了他,“别在那里装模作样了!阵势不是都摆好了吗?那就放马过来吧!” 金光一闪,陆羽左手已将鎏金笔握入了掌中。他自然不会等对方先出手,右手茶刀一挥,刀光便斩入了辩秀面前的木桩。 刀光掠过,木桩上出现了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痕。下一刻,那足有象腿粗细的木桩便从裂纹处断为两截,上半截呼啸着向下坠去,直奔辩秀的头顶。 与此同时,陆羽也纵身而出,茶刀引而不发,金笔直指辩秀的眉心。笔锋的光芒明灭不定,让人难以揣度它的变化。 陆羽没有选择原路折返,而是选择了直面辩秀,继续向前。 “陆公子果然豪勇!”辩秀嘴角一勾,双掌一翻便迎向了陆羽。面对那迎面而来的金笔,他没有丝毫躲闪之意,而是摆出一副想与陆羽同归于尽的模样,双掌直击陆羽的胸膛! “那就比比看谁狠吧!”陆羽把心一横,不去管辩秀那两掌,而是挥起茶刀,横斩辩秀的脖颈。 金笔和茶刀虽说都是短兵器,但即便再短,它也会比两只肉掌更先击中对手! 但就在金笔与茶刀即将击中辩秀之时,辩秀的身影陡然向下一缩,堪堪避过了那金色与银色的两道寒光。而他的手掌则继续向前,转眼间便贴上了陆羽的身躯。 那双掌掌风凛冽,若是被它们击中胸膛,必然是胸骨断折的结果。陆羽不敢怠慢,赶忙使出鸿影步,如鬼魅般飘向一旁。 鸿影步的速度堪称顶尖,但还是没能让陆羽完全避开辩秀的攻击。那手掌呼啸而过,掌风扫中陆羽的右肋,撕开了他的衣袍。陆羽只觉右肋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痛感,同时有一股内力顺着中掌出钻了进来,向他的体内蔓延。 他不久前才用内力制服了元载,自是不敢轻视辩秀的内力。于是他赶忙运起般若功,将这股内力逼出体外,同时向后一退,避免辩秀趁机进攻。 这样一来,他便又回到了那牢房之内。 两人的动作如电光石火,陆羽已回到了牢房之内,那被他斩断的木桩才轰然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你这是什么武功?”陆羽瞧着辩秀,面色凝重地道。 虽然只是一眼,但陆羽还是瞥见了辩秀是如何躲开他的进攻的。在他的金笔与茶刀刺中他的前一刻,辩秀的整个身子忽然向内一缩,凭空矮了那么几分,所以才能躲开那两道致命的攻击。 双肩一晃,辩秀的身形便恢复了正常。他冲着陆羽微微一笑:“陆公子,你不认识这武功么?可是多亏了你,贫僧才学到它的啊!” 说着,他将右手放到背后,下一刻,那只手从他的身体左侧探出,顺势一伸,竟然按在了他腹部的正中!他的那只胳膊,柔软的如同面团一般! 陆羽沉默了片刻,而后猛然醒悟:“这是大雁塔顶的武功!” 辩秀施展的武功,赫然脱胎自! 先败元载,再斗辩秀,陆羽弄出的动静可说是惊天动地了。然而在地道的更深处,却只能隐约地感到几段忽高忽低的振动,根本听不出是什么声响。 黑暗的地道就这样将声音渐渐地削弱、瓦解。 然而在这黑暗中,突然想起了一声慵懒的哈欠:“啊——外面怎么这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今天这章有点晚,抱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三十四章 惊鸿风采依然 第34章惊鸿风采依然 随着说话声响起的,还有一道短促的摩擦声,亮红的火星点燃了油灯,将四周照亮。 这是一间宽敞的囚室,囚室长宽均超过三丈,比一般人家的屋子还要宽敞。更夸张的是,囚室被一面面屏风分隔成明显的三块区域,从每块区域中摆放的家具可以看出,这三块区域分别是客厅、书房与卧室。卧室中,除了有一面屏风将它与客厅分开,还横向摆放着一面屏风,将卧室中的一切遮挡在后面。 而此时,那橘黄色的灯火的源头,便在那卧室的屏风之后。 与灯光同时落到屏风上的,还有一道倩影。 灯光渐亮,她便从油灯处收回了手,然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曲线玲珑的身影落到屏风上,增添了几分神秘感,显得越发诱人。 见之前说话一直没人回应,她似乎有些不满,带着怨气追问道:“怎么?没人么?” “我在。”一道木然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角落中响起,如机械般毫无感情。 女子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道:“怎么又是你?自从我被关在这儿,你来了快百十回了吧?不嫌烦吗?” “你的剑法,还没悟透,所以不嫌烦。”声音的主人从角落中钻出,一步步来到了牢房跟前。 “我不是给你演示过很多次了吗?你还要如何?”女子不耐烦地说道。 “演示与交手,是不一样的。”男子固执地摇了摇头。 “我右手腕的经络三年前就被斩断了,你也不是不知。说要动手,是在嘲笑我么?”女子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愤怒。 “不不,”男子赶忙解释,“我可以不用内力,只比招式。” 见对方半晌没有回答,他又急切地补充道:“比完这一次,我便绝不再麻烦你。” “好啊。”女子沉默了片刻后,臻首轻点,答应了对方的请求。而后她身影一转,从屏风后闪身而出,来到了对方的面前。 她穿了身轻便的胡服,衣料的裁剪紧贴身形,没有半分缀余。柔软的狐皮背心勾勒出玲珑的曲线,青色的裤装被一双长腿撑得笔挺。她的脸色稍显苍白,但却依旧眉如远山,唇似红樱。一双清眸炯炯有神,顾盼间光华四射,绽放着倾世的风采。 三年的牢狱生活,给她带来了些许变化。但她的风采丝毫不减,依旧是当年那个英气十足、风姿绰约的阿宁! 即便是心中只有刀的出刃,在阿宁出现的一刹那,心中也忍不住怦然一动。 差不多两年前,辩秀投向了东宫,出刃便担负起了看守阿宁的任务。他与阿宁之前有过几面之缘,但那时阿宁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所以尽管她光彩夺目,出刃却也不甚在意。 然而这一次,阿宁不仅被亲生父亲关进了地牢,身陷囹圄。而且那一身令人艳羡的武功,也被彻底的废掉了。 前者对出刃来说,倒是无足轻重。但后者于他,却是难以承受之痛。他扪心自问,若是他被废了一身武功,将会如何自处?结论是,他连想都不敢想。 而让他惊诧的是,亲历了这一切的阿宁却似像是没事人一般,她在地牢里没事读读书,喝喝茶,日子过得很是舒服。偶尔程华过来看她,阿宁对这个斩断自己右手经络的人,竟也能谈笑视之,还时常拜托对方带她出去透透气。 这份淡然与从容,令出刃为之心折。有如此心境的人,他原本只在戏本故事里见过,但如今,这样活生生的人却出现在出刃的眼前,自然令他倍感钦佩。 阿宁虽然右手被废,但她那玄妙的剑法却依旧令出刃心驰神往。于是在看守阿宁期间,他经常请阿宁给他演示剑法。自然,阿宁每次都要要些好处,那就是去外面透透气。出刃点穴将她的内力封住后,自也不怕她逃走,所以他也乐得答应。 但时间一长,出刃就觉出了不对。因为他发觉,自己每次与阿宁多说一句话,心里就会多一分喜悦。到了后来,他也分不清他找阿宁究竟是想要讨教剑法,还是只是单纯地想与阿宁说话了。 当他发现这一点时,他连续几天都惊魂不定。因为自从他失去家人之后,刀就是他的一切。他也认为自己的心里,不应该出现刀以外的事物。于是在思考了几天后他决定,最后找阿宁比试一次,便再不与她说话。 即便打定了主意,出刃还是给自己找来一个又一个理由,一拖再拖。然而到了今天,终于是拖不下去了,因为太子已经下了令,明日要把阿宁带离此处。出刃也将不再负责看守她,所以想要比试,也只能在今天了。 阿宁自是不知道他心里的这些打算,她来到了出刃面前,淡然道:“在哪里比试?” “在牢门外吧,你等一等。”说着,出刃依次来到囚室两端,将挂在两侧墙壁上的火把点燃。这一下,这片区域顿时便与白日没什么区别了。 “出来比吧。”出刃拿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阿宁迈步走出,在出刃面前闭起了双眼,摆出一副任人处置的模样:“来吧,先封住我的穴道吧。” 瞧着阿宁的这副模样,出刃的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他愣了愣,才摇摇头说:“不用了吧,我也想领教下郡主的身法。” “领教身法可以,不过可别再叫我郡主了。你见过这么惨的郡主吗?”说着,阿宁刻意地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小巧整齐的皓齿。 出刃不敢再去看阿宁了,他微微垂首,从腰间抽出两把三尺长的木剑,一把自己握在手中,一把递给了阿宁。 “木剑?你想得倒是周道。”阿宁微微一笑,带着鹿皮护腕的右手伸出,将长剑接到手中。 李亨当年没要她的命,自也不想让她彻底残废。所以将她囚禁之后,就立刻找来大夫,给她接好手筋。 但无论如何,断过的手筋都无法彻底复原,所以阿宁如今的右手看似完好,实则软绵无力。用它做些吃饭、翻书之类的家常事倒是没什么大碍,但想要如往常般挥舞长剑,则是力有不逮。 现在她的右手能勉强使用的,也只有木剑了。 手腕一转,阿宁将木剑的剑锋对准了出刃,淡然道:“我准备好了。” 出刃双手握紧剑柄,如同握着他那柄长刀一般。 “那么来吧!” 他的话音未落,阿宁的木剑便化作一团模糊的光影,刺向他的胸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今天没有更新,抱歉 ????????????????Щ????????n?????????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三十五章 破敌何须三招 第35章破敌何须三招 “不错,这正是三藏真经。所以说要多谢陆公子了。”辩秀面带微笑地双手合十,向陆羽施了一礼。 当年塔顶一战后,辩秀对陆羽频发怪招一事甚是好奇,于是在几天后返回了塔顶查看。他本就是机敏之人,联想起陆羽当日的种种细节,很快便将目标锁定在了塔顶的浮雕上。这样一来,便习得了这。 “原来塔顶的武功就是三藏真经!”陆羽心中暗叹。他原本并不知晓塔顶武功的底细,听了辩秀的话,才得知了它的名字。 惊讶之后,陆羽迅速地冷静了下来,他哼了一声,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那又如何?你以为凭着这三藏真经,就能拦下我?” “贫僧愿意一试!”辩秀满脸自信地说道。 “好,那再来!”说着,陆羽身影一晃,便再度来到了辩秀跟前。刀笔齐出,使出鸿鸣手的种种杀招,向辩秀攻去。 辩秀双掌一翻,与陆羽你来我往,斗在了一起。 两人的武功,都与三藏真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不同的是,陆羽的鸿鸣手,是以三藏真经为媒介,将他的多种武功熔为一炉后的产物。而辩秀的武功,其它武功是佐料,三藏真经才是核心。 两相比较,陆羽的武功胜在博大,辩秀却长在精深。双方这一交手,顿时出现了旗鼓相当的局面。 然而辩秀这边可不止他一个人。 见两人缠斗在一起,辩秀身后的彼岸阵立刻向内收拢,人群宛若一只巨大的磨盘,呼啸着向陆羽碾压了过来。 刹那间,数柄刀剑带着风声向陆羽劈落。陆羽原本对辩秀已取得了些许优势,但面对那转瞬即至的利刃,他只能舍弃优势,转而应付攻过来的彼岸大阵。 这阵型是辩秀与李静忠等人合作时偷学所得,在原本阵法的基础上加以变化,更适合少数人使用。若是三年前,陆羽面对它只是只能束手就擒。但如今,陆羽的功夫也早已今非昔比。三招两式间,便将阵型撕开了一道口子。眼见着再攻几招,便能突围而出了。 但这时,辩秀又再度攻上,缠住了陆羽的脚步。 几个循环下来,陆羽的内力消耗了不少,却一步也没能突破。无奈之下,他只好纵身向后,再度退回了牢房。 陆羽既已退回了牢房,辩秀便也不再追击。他微笑着看着陆羽,理了理有些散乱的衣襟:“陆公子,你已经无处可逃了,还是束手就擒吧,这样我们都方便。” “辩秀,你跟他废什么话?大家一起上,将他乱刀砍死!” 披头散发的元载从人群中钻出,双目赤红地望着陆羽。 他花了好大力气,终于将陆羽的内力逼出了体外。陆羽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了丑,他自然是怒不可遏,一心想将陆羽置于死地。 这一下,陆羽的身前身后都有了强敌阻挡,想要脱身自是又难了几分。 面对如此局面,陆羽也不禁皱起了眉,显出几分苦恼的神色。 但片刻后,他便两眼一亮,用轻蔑的语气道:“来啊,你们两个一起上吧!只是某人最好小心些,别几招之后又趴在地上鬼哭狼嚎了。” 元载本就大失颜面,一听陆羽这话更是羞愤欲死。他再也顾不上旁的,虎吼一声便冲入牢房,挥剑斩向陆羽。 另一边,辩秀见元载出手,担心他又遭陆羽算计,于是也向前一步,挥掌夹击陆羽。 但陆羽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身影一晃,便避开了元载的剑锋,紧跟着手掌一挥,手掌轻飘飘地拍向元载的胸膛。 之前被陆羽的风起青萍阴了一手,此时在面临相似的一掌,元载自是如临大敌,赶忙将内力集于右拳,全力迎向陆羽。 然而这次,他又中计了。拳掌相接,元载只觉陆羽的掌心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借他的前冲之势,将他的拳头吸在了掌心。 下一刻,那股旋涡般的力道便轻轻一旋,带动着他的身躯冲向从另一侧奔来的辩秀。 这样一来,元载的进攻不但没能对陆羽造成威胁,反倒成了辩秀的麻烦。那明晃晃的剑锋若是放着不管,刹那间便能洞穿辩秀的胸膛。 趁此机会,陆羽纵身一跃,便从辩秀的身侧掠过,冲向他背后的彼岸阵。 辩秀自然不能放任陆羽从他身旁溜走,于是他闪身避过剑光,伸手握住元载持剑的手腕,手臂一挥,那银光闪闪的长剑便斩向陆羽的肩头。 若是陆羽不停下脚步,他的左臂定会被那剑光齐肩斩断。 然而陆羽真的没有停下脚步,他只是一甩手腕,掷出了银亮的茶刀。银亮的刀光径直奔向辩秀的咽喉。这俨然是同归于尽的打法,陆羽的左臂固然保不住了,但辩秀却会失掉性命。 而两人的目光都如磐石般坚定,没有一人看上去有想要有退却的模样。在两人坚决的目光中,两柄利刃飞快地靠向各自的目标,越来越近 终于,在银亮的刀光斩中咽喉的前一刻,辩秀眼中执着悄然消散了。身躯一晃,他便避开了那银亮的茶刀,而他这一动,那被他掌控的长剑自然跟着一偏,擦着陆羽的衣袖挥斩而过。 自然,陆羽掷出的茶刀也走了空。但他手腕一拽,那茶刀便如乳燕归巢般倒飞而回,重新落入了他的掌中。 原来,茶刀的刀柄上早已被他缠上了一根细绳,这才能在掷出后再将其收回。 越过了辩秀,陆羽的面前便只有彼岸阵了。摆阵的众人见此情形,便纷纷挥舞着刀剑向陆羽斩落,试图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但这次,陆羽再没给他们半点纠缠的机会。手臂凌空一挥,银亮的刀光一闪而过,那落向他的十数柄刀剑纷纷断为两截,跌落在地。 紧跟着,陆羽脚尖一转,使出了总角之戏。他的身影在人群狭窄的缝隙间穿行自如,身影过处,两旁的人们纷纷中招,被封住穴道定在了原地。 转瞬之间,陆羽便突出了重围。接连施展奇功,让他有些力竭之感,然而身后的辩秀却已追了上来。 没有时间留给陆羽休息了,他只能振奋精神,施展开鸿影步,向地道的深处奔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抱歉,今天又不能更新了 ?????????????????????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三十六章 镣铐难锁狂龙 木剑横空,幻化出无数亦真亦幻的剑影,剑影四散飘舞,如同纷扬的雪花般将出刃的身躯罩入其中。 这一招千山暮雪,与三年前相比,已是返璞归真、不着痕迹。神意赫然,形态不定,显然已有了有意无形的境界。只可惜握剑的手再不复从前。 面对着这样的剑招,出刃霎那间变得凝重了起来。两人此次只是比试招式,不比内力,换言之,只要被那漫天的剑影扫中分毫,他便是败了。 于是出刃双手紧握剑柄,手臂横向挥斩,剑影在他手中时而如旋转的狂风,时而如舞动的惊雷,转眼间便将那漫天的飞雪一荡而空。 与三年前相比,出刃的武学也突飞猛进,如今他的内力已达到了至境巅峰,招式境界也在有意无形的境界中有了不小的提升。事实上,他早已觉得,自己的武功已胜过了阿宁,如今再与阿宁比试,一方面是想尽取其长,完善自身,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给自己那不起之所起的痴心一份交代。 荡开阿宁的剑影后,出刃挥剑前斩,直指阿宁的前心。出剑之时,出刃留了三分力道,以便在阿宁无力抵挡时随时收招。 但他终究小看了阿宁,阿宁的半残的右手只轻轻一收,那散乱的剑影便收为一束,如出洞的毒蛇,对准出刃的剑锋弹射而去。 双剑相抵,阿宁的剑轻轻一滑,便与出刃的木剑擦身而过,避开了对方的锋芒。然而剑身上却生出一股柔劲,润物无声般的将出刃的木剑推开了几分。而这几分的差距,到了阿宁前心时便又扩大到了半尺。于是木剑从阿宁身侧掠过,没刮到她的半分衣角。 紧跟着,阿宁没等出刃变招,便身影一闪,冲向他的近前。她将手中的长剑反握,如使用匕首般挥出木剑。木剑呼啸而出,出刃的半个身躯尽数被剑势所笼罩。 出刃的来不及撤剑抵挡,只能纵身向后,避让着木剑的锋芒。他的身法不如阿宁,所以尽管他竭尽全力,但他与阿宁木剑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近。 好在阿宁这招的剑势也有穷尽之时,出刃竭尽全力,总算是撑到了阿宁剑势用尽。木剑的剑锋从他的前胸扫过,划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痕,在他的胸口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若阿宁的右手能使出内力,这一下便足够令出刃负伤了。 至此,出刃彻底消除了对阿宁的轻视。他终于意识到,若是再有半分马虎,今日丢脸的就是他了。 双臂内收,出刃将木剑举到胸前。这一回,他没有急着抢攻,而是等阿宁的剑影到了面前,在举剑相迎。这一次他的长剑宛若无数狰狞的巨蟒,刹那间便缠住了阿宁的木剑,使得它既难有存进,又无法脱身。 阿宁顿时秀眉微蹙,尝试着变换剑势,撤回自己的剑。但还没等她收剑,只见出刃的剑影在一瞬间骤然收拢,凝聚成了那柄平平无奇的木剑。 下一刻,尖细的破空声响起,出刃的木剑如天际劈落的闪电,弹指间便到了阿宁的面前。 木剑带起的风将阿宁的鬓发高高扬起,如同秋风吹动纤细的柳枝。似乎秋风稍稍一用力,那些柳枝便会尽数折断。 接连受挫,出刃只能使出自己的绝招。当年他与阿宁第一次相逢,便是以此取胜,在阿宁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线。而与洛淼决战时,也是这一招让他临阵破境,与洛淼双双步入有意无形的境界。 那时,这一招还没有名字。但现在,出刃已为它取了一个简洁有力的名称——刹那。 一剑斩出,出刃便准备收剑了。因为在他看来,阿宁当年都接不住他的这一招,如今在这地牢中被关了三年,接住他这一剑更是绝无可能了。 的确如他所想,阿宁没能接住这一剑。 但她躲过去了。 她那婀娜的身躯轻轻一晃,便贴着木剑的剑身躲开了这一招。有几根荡起的青丝被木剑削断,遗落在她的身后。而她本人则与之前一般不退反进,擎剑向出刃攻了过来。 出刃的眼中顿时显出一丝惊讶,他显然没料到阿宁能够避开他的这一招。但这次,他的反应却比上次迅速得多。手腕一转,又是一招刹那斫向阿宁的腰身。 然而阿宁身影一闪,再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剑刃,又朝着出刃逼近了一步。握在她右手的木剑向后稍退,显然是在酝酿着必杀的招式。 眼见着阿宁的木剑到了跟前,出刃眼中的惊色更浓了。下意识地,他就运起了内力。木剑呼啸而来,迎向阿宁的木剑。 出刃的这一招并未实打实地击中阿宁的木剑,但因为剑上附带着他的内力,所以剑风一扫,阿宁的木剑便猛地一震,脱离了她那只无力的手掌。 见此情形,出刃心中又是羞愧又是心疼。羞的是自己居然忍不住使用了内力,坏了规矩;心疼的则是阿宁被木剑牵动的右手,那只手本就有伤,他居然再一次伤了它。 把剑一收,出刃迈步上前,急切地想看看阿宁的右手有没有伤到。然而这时,就见另一只手从一侧探出,稳稳地握住了悬在半空的那柄木剑。 那只手与阿宁的右手一般,白皙修长。然而若仔细去看,就能发现那只手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宛若一块即将碎裂的破布。 那,正是阿宁的左手。 下一刻,那柄木剑如狂龙般冲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似乎要将主人这三年来遭受的无尽痛楚尽数宣泄而出。 出刃已然收回了木剑,此时再想出剑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木剑如闪电般刺来,笔直地刺中了他胸口的膻中穴。 一股沛然大力从剑锋传出,瞬间破了他的护体内力,封住了他的经脉。 出刃顿时便如木雕泥塑般定在了原地,连根指头也动不了了。 阿宁缓缓走上前来,站到了出刃的面前。她抛下了木剑,伸出她那伤痕累累的左手,解下了出刃腰间的长刀,挂到了自己的腰间。 “你以为,我这三年什么都没做么?”阿宁微微一笑,笑容里透着浓重心酸与一抹决然。 “我要去讨个说法。” 说完这句话,阿宁便转过身,沿着地道默然前行。没多久,便没入了浓重的黑暗之中。 不好意思,今天有些晚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三号以前没有更新,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希望在新的一年里,大家能继续支持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三十七章 殿下计将安出 房门外敞,露出宽敞的厅堂。厅堂中央摆着一张宽敞的桌案,其后有一把高背木椅。桌案的左右,分列着几把稍矮些的椅子,从两侧整齐地延伸至门口。 门内,几盏宫灯默默燃烧,照耀着厅堂;门外,两名內侍静静矗立,等候着尊驾。 这份宁静持续了许久,才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 脚步声分为三道。第一道如蛮牛撞山,每一步都地动山摇,毫不掩饰地显露出主人心中的怒火;第二道如小鹿初行,每一步都犹豫不决,犹豫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对未知的恐惧;而那第三道脚步声,却是中规中矩,没有丝毫独特之处,主人的喜与怒,皆无从分辨。 见三人上前,那两名守门的內侍赶忙向两旁一闪,垂首相迎。 率先冲进门的是那怒火滔天的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是位年约五旬的男子,他须发鬈曲,略带棕黄,俨然一副胡人之相。 迈着大步来到了左手的长椅跟前,他先是一拳捶在了长椅旁的桌面之上,而后才回过身,望着身后的两人愤然道:“这杨家兄妹真是祸国的妖孽!局势已千钧一发,他们居然还与陛下饮酒作乐,真该千刀万剐!”说话之时,他那略带花白的胡须气得微微发颤。 在他之后,另外两人也迈入了房门。走在最后的那人挥了挥手,那两名守门的內侍便关好房门,转身离去。 做好了这些,他才朝着那须发皆张的男子说道:“哥舒将军,那您觉得我们当如何?” “我觉得”官至太子太保的哥舒翰被这话问得哑口无言,只能站在那里干瞪眼。不过愣了片刻,他便回过神来,向那提问者沉声反问道:“李泌,老夫是武将,这权谋诡斗,不该是你这谋臣之职么?” “将军所言甚是,”李泌微微一笑,“要不我们先听听,太子殿下有何决断吧?” 此时,太子李亨早已默然地绕过了桌案,坐到了中央的那张长椅上。身为当朝太子,这间屋子的主人,在被李泌提及之前,在这屋中竟是毫无存在之感。 面对着两人投来的目光,李亨依旧沉默着。哥舒翰几次忍不住想要上前追问,却都被李泌用眼神制止。 终于,李亨抬起了头,满脸迷惑地望着两人,忧心忡忡地道:“你们说,父皇召我前去参加宴席,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哥舒翰又被问住了。驰骋疆场、智勇双全的他自从做了这太子太保之后,便经常会有自己是个白痴的感觉。而最近,这种感觉出现的频率似乎越来越高了。 李泌的神情依旧镇定自若,他再次使用了之前应对哥舒翰的方式,将问题抛了回去:“殿下,您觉得呢?” 李亨再次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神色在点头的过程中逐渐变得笃定。 “一定有深意!父皇不会平白无故地召我参加宴席的!”太子霍然起身,迈步来到了两人中央。 “不仅召我前去,还同时召哥舒太保前往,难不成,是在警告我们?”说着,李亨将目光转向哥舒翰,透露出询问的神色。 哥舒翰本想询问太子该如何对付杨家兄妹,但见太子向他询问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问题,他也只能暂且放下自己的问题,转而为太子思索, “难不成,我们训练死士之事被陛下觉察了?”哥舒翰双眉紧皱,面色凝重地道。 李亨的双瞳在瞬间放大,他倒退两步,开始不住地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殿下稍安勿躁,依下官看,陛下的警示应是到此为止,不会再有后续了。”李泌的声音从李亨的右侧响起,语气与最初一般淡定。 “先生此话当真?”李亨半信半疑地道。 “殿下可知先天年间的大事?”李泌微笑着问。 “当然知道,”李亨有些不解李泌的话,但还是认真地应道,“那时,太平公主有谋逆之举,父皇英武果决,先下手为强,将太平公主一党尽数诛灭。” “那您觉得,当今陛下是个会给自己留下隐患的人吗?” “自然不是,父皇若认定了某人的存在威胁到了他,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其铲除。”李亨笃定地道。 “所以说”李泌笑着看向李亨。 “所以说,父皇并未觉得我的死士对他产生了威胁,否则他早就干净利落地除掉我了!”李亨恍然大悟,激动万分地道。 “没错。”李泌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的训练继续进行?”一旁的哥舒翰开口问道。 “不,”李亨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哥舒翰的提议,“还是停下来吧,无论父皇是不是在给我们警告,我们都小心为上吧。” “况且”李亨沉思了片刻,“我现在越发觉得,先生之前说的话在理,我们就算将那几百名死士训练成以一当十的精锐,当真到了生死关头,怕也没什么用处。” “与羽林、龙武军相比,我们这几百死士确是九牛一毛,但若是连他们都没了,我们恐怕真的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啊!”那几百死士都是哥舒翰一手选拔、训练出来的,见李亨起了放弃他们的心思,哥舒翰自是心有不甘。 哥舒翰的话确是实情,李亨听了之后,脸上便有浮现出了犹疑之色。 “殿下,将军,下官倒有一计,不知二位可愿听?”李泌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 “先生请讲!”两人猛地转回身面向李泌,异口同声地道。 李泌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不再训练死士,不意味着我们要放弃他们,我们可以把他们放到别的地方,说不定可以让他们起到更大的作用。” “放到何处?”哥舒翰追问道。 “放到羽林军和龙武军中如何?”李泌目光闪烁地道。 堂中呈现了片刻的寂静,寂静之后,哥舒翰猛地一击掌,朗声大笑道:“妙极!妙极!” 李亨也是不住点头,难掩欣喜地道:“先生妙计!妙计啊!” 让死士们潜入禁军之中,一方面可以打探情报,另一方面一旦形势有变,更可作为内应。这样一来,他们所能发挥的作用,就远远大于单纯地作为死士之时了。 三人都是聪明人,瞬间便领会了这些意思,李泌自是无需再多言。 说到这,太子的心病总算是有了方子,他长出了一口气,缓步踱回了桌案之后。 “哥舒太保,杨家兄妹我觉得无需过于担心。只要我们不出纰漏,这天下终究会是我们的。那时他们若是还在,我们自然可以和他们好好清算。”说着,李亨一振袍袖,打算重新入座。 但这时,一到冷冽的声音如利刃般穿透房门,传入了厅堂之内:“父王,那你有没有想过,何时与我清算一下呢?” 两扇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她直盯盯地看着李亨,双眼与手中的刀刃一般,闪烁着冰冷刺骨的光芒。 新年第一更,大家新年快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三十八章 至亲相顾无语 夜幕下,阿宁的身躯犹如扎根未久的树苗,似乎时时都有倾倒之虞。然而当她现身的这一刻,被震动的却是旁人。 李亨惊得倒退了好几步,撞翻了身后的长椅,他自己也险些跌倒在地。 始终从容不迫的李泌,在那一刻也是神色微变,目光闪烁不定。 而哥舒翰则显出了疑惑之色。他被封为太子太保还不到一年,此前并未见过阿宁。所以他只是惊疑一个称李亨为父王的女子,怎么会在深夜持刀闯到此处。 “殿下,这位是”哥舒翰向李亨问道。 李亨与阿宁对视着,没有应他。 左脚一抬,阿宁迈过了门槛,来到屋内。那狭长的刀刃被灯火一照,显得更加耀眼了。 “站住!别再向前了!”一边试图喝止阿宁,哥舒翰一边伸手拔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将雪亮的锋刃指向阿宁。 与陈玄礼一般,哥舒翰并未因在朝为官而荒废武艺。他也有着真境的内力修为,整体实力与陈玄礼不相上下。 面对着阿宁这样一个体态纤纤的女子,他自是觉得稳操胜券,所以打算以言语与气势吓退对方。 长剑在手,哥舒翰多年疆场搏杀磨砺出的杀气便自然地透体而出,将阿宁锁定。 然而阿宁对此却视而不见,他就像一柄尘封多年的利刃,每走一步,身上的灰尘与锈迹便会被抖落几分,锋芒便会强上几分。 哥舒翰眼中惊色渐浓,他没有料到,面对着他的杀气,阿宁的气势不弱反强,竟隐隐有了胜过他的势头。 哥舒翰统兵首重气势,见此情形他不敢再等,大喝一声便如猛虎般冲向阿宁,手中长剑高举,携着劈山断浪之势斩向阿宁。 这时,阿宁的目光才向哥舒翰的方向转了转,似乎刚刚才察觉他的存在。 下一刻,阿宁动了。她不闪不避,而是将长刀一振,如闪电般冲出,笔直地迎了上去! 阿宁没有开口,但她手中的长刀却发出震耳的轰鸣,宛若巨兽的咆哮。 那是附着雄浑内力的刀刃,在极速挥斩时带起的风声! 刹那间,一纵一横两道银光在空中交错而过,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手握刀剑的两人背向而立,保持着挥出刀剑后的姿势,静立不动。 望着那剑锋下指的长剑,哥舒翰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在他的注视下,那柄长剑发出了“喀”的一声,紧跟着又是一连串的声响。在这样的声响中,雪亮的剑刃顷刻间碎裂成数十段,叮叮当当地坠落于地。 哥舒翰的身躯也向前扑倒,与剑刃的碎片一起砸到了地上。 他想要挣扎爬起,但手脚却不听使唤,折腾了许久也不过是在原地打转。 在他背后,阿宁手臂一挥,斩至右侧的长刀便再度回到了左侧,刃口也重新朝向了李亨。 仅用一招,阿宁便斩断了哥舒翰的长剑,并用内力封住了他的诸多要穴。 李泌闪在一旁,并没有上前的意思。阿宁与李亨之间,已再无阻碍了。 五指向内收拢,阿宁将长刀握得跟进了。这三年里,每当看守她的人只剩下哑仆之时,她便会以刀笔为剑,练习左手剑法。改用自己不习惯的手,起初自是难免受伤。但阿宁却不管不顾,依旧拼命练习。如此一来,自然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那只原本如羊脂玉般的手,也就因此逐渐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其实,若阿宁只想逃走,她早就可以离开了。但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忍气吞声地离开。她想向这个废了自己右手,将自己囚禁起来的人,讨要一个说法。 所以,阿宁一直等到将金玉功的内力练至真境,等到左手使剑比当年的右手使得还好时,才开始计划离开地牢。 地牢中有条通道可以直达大明宫内,阿宁便是沿着那条通道潜入了大明宫,而后胁迫內侍问出了太子的居所,这才来到了这里。 在地牢里的每一天,阿宁都在思考着,当与李亨相见时,她要说些什么。每当想到这个问题,阿宁的脑子里便是一团乱麻,因为她想要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然而当她真正站在李亨面前时,她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用刀锋指向李亨,将刀柄握得越来越紧。 “你怎么忍心如此对我?这三年你有没有后悔过?”诸如此类的问题阿宁在梦中已向父亲问了无数次,梦中的父亲永远在沉默,没有给她任何回答。 如今的李亨依旧没有说话,但她却知晓了答案。因为她看见了父亲目光里的坚硬与决然。 她忽然明白了,父亲如此对她,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她知晓了他最大的秘密,若是换了旁人,早已被毫不留情地灭口了!这才是你死我活的权谋斗争中,通常会上演的戏码。 但阿宁还是不能接受,她不能接受父亲连一句话都不对她说,就对她下达了那样的判决。 “难道我们父女那么多年的感情,都换不来你对我的一点信任吗?” 这才是阿宁最无法原谅的一点。 刀柄已经攥得不能再紧了,而李亨的神情也依旧决然,毫无懊悔之意。 阿宁等不下去了,她怒吼一声,手臂向前一推,刀锋直刺李亨的胸膛! 直刺本是剑招,但出刃的长刀尖端如长剑一般尖锐,一刺之下,可以如长剑一般将李亨的胸膛洞穿! 眼见着刀锋已到了李亨胸前,阿宁的心中却突然生出了一丝犹豫。童年被父亲疼爱的场景在脑海中无声地浮现,不断地提醒着她,面前这人与她的关系。 她想要放下手中的刀,却又不知道,放下刀之后,她应该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剑风从斜刺里斩来,拦腰劈向她的长刀,阿宁赶忙反刃相迎,两柄狭长的银光在空中相交,紧紧地抵在一处。 对面的剑刃之后,是程华略显无奈的脸。 “丫头,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呢?就那样静静地离开不好吗?”程华苦笑道。 阿宁这三年来苦练左手剑之事,能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住程华。但她不但没有阻止,也未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同为女子,当年废掉阿宁,她便已于心不忍,见阿宁没有因此一蹶不振,她自是起了怜惜之心,想为她留条生路。 但她本以为,阿宁练习左手剑只是为了逃狱,没想到她竟直接冲到了这里,还将刀刃对准了李亨。 程华一直守在暗处,寄希望于阿宁能放弃复仇。但眼见阿宁的刀刃已经刺向李亨,她便没法不出手了。 用长剑抵住阿宁的刀刃,程华转头看向李亨:“殿下,怎么办?” 李亨没有看她,而是依旧看向阿宁。曾经,他是多么地宠爱这个女儿,一如宠爱她的娘亲。无论她犯了什么错,他都愿意原谅她,直到三年前的那一天 而现在,她不仅知道了自己最大的秘密,还可能知道了他私挖通往大明宫的地道。随便哪一件,都足够要他的命了。 李亨的目光软了下来,原本的决然渐渐散去,显得温暖而慈爱。他用这样老父般的目光将阿宁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而后闭上了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杀了她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三十九章 困兽竭力死斗 “好啊!那就来吧!”李亨的话音刚落,阿宁便高喝一声,手中长刀猛地向前一推,借反震之力与程华的长剑分离。而后,她手腕上下飞舞,手中长刀如腾跃的蛟龙,接连不断地向程华攻去。 程华的阻拦,使她的情绪终于有了宣泄之处,她对李亨的怨恨也一股脑地转移到了程华身上,所以动起手来毫不留情,每一刀都是杀机四溢,一副恨不得将眼前人撕成碎片的样子。 但程华的武功远非哥舒翰能够相比,尽管阿宁刀刀夺命,程华却也能挡得游刃有余,不显败相。 一剑横扫,程华将阿宁逼得倒退了两步,她没有趁势追击,而是叹了口气,用有些苦涩的语气说道:“你不该来的。” 阿宁冷哼一声:“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你还是担心下自己的命吧!”话音未落,她的刀光已再度斩向了程华。 阿宁的攻势依旧猛烈,而程华则转守为攻,剑光如天降霹雳,一剑快似一剑,转眼间便将阿宁那蛟龙般的刀光困在当中。 这一下,阿宁顿时落入下风,但她凭着一股狠劲,终究是挡下了程华的这一轮猛攻。她手中的刀光显得有些黯淡,但始终未曾坠落。 然而下一刻,程华的第二轮猛攻便又接踵而至。程华的武功以快著称,第一轮攻势已然如疾风骤雨,第二轮攻势更是快得连剑影都消失无踪。 置身其中,阿宁只觉处处都是程华的剑风,仅靠眼睛与耳朵判断剑势已经不行了,她只用上了武者的直觉,从上一招的走势预判下一招的来路,苦苦支撑。 好在这样的攻势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终于,程华攻势渐缓,散作一团白雾的剑光重新凝聚,化作可以被眼睛捕捉到的形态。 但阿宁并不敢放松下来,因为她不敢确定,程华的第三轮攻势会不会更快。 以常理来看,程华的第二轮攻势便已快到了极致。然而对这些站在武林顶点的人们,阿宁从不敢用所谓的常理来判断他们。 她打算趁着程华这一轮攻势已竭,下一轮攻势未启之时,使出杀手锏,放手一搏! 向后退了少许,阿宁脱出了程华的剑圈。而后她手臂一抬,将新月般的长刀横举到了胸前。 垂首望向刀身,阿宁的目光如水波般流动起来,显得有些迷离。她手中的刀光也荡漾了起来,如水中倒映的月影,似真似幻。 下一刻,月影轻轻一荡,便向着程华飘了过去。它速度极快,转瞬间便到了程华的眼前。但奇怪的是,程华却觉得这一瞬间极其漫长,似乎那刀光从挥出到来到她面前,已经过了百年一般。 在那刀光中,她似乎看到了自己这一生的过往,但其中又有一些是根本未曾发生,只存在于她梦境中的片段。真实与梦幻相互交织,在程华的脑中不断回荡。渐渐地,她开始分不清真伪,辨不出哪些是真实,哪些是梦境了。 她的反应与动作,也都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她倒是挥起了长剑迎击阿宁的刀光,但那挥剑的动作却如梦游般毫无力道,显然无法阻挡阿宁匹练般的刀光。 不仅是程华,观战的李亨与李泌也被阿宁的这一刀慑住了心神。一时呆愣在原地,双眼木然地望着刀光,如痴呆了一般。 眼见阿宁的这一刀就要终结这场战斗,李泌的眼中却陡然闪出一丝清亮的光芒。他猛地大喝一声:“程前辈小心!” 喊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口中也喷出了几点殷红。显然,他方才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这才使神智恢复了清明。 原本程华已近乎完全丧失了神智,但李泌这一喊,她顿时双目一怔,恢复如常,宛若从梦中惊醒。 此刻,那看似温柔却致命的刀光已经挨上了她那绵软无力的长剑,眼看着便要将其斩落。 程华见状,赶忙运足内力,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挥剑迎击,试图阻拦阿宁的刀光。 她终究没有完全拦住。 程华的剑光只擦中了刀光的一角,让它略微一偏,没能命中程华的要害。但刀光的尾巴还是扫中了她的身躯,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用力咬住嘴唇,程华没有让自己叫出声来。她纵身后跃,防止阿宁追击,同时伸出手指,封住了伤口周围的要穴,止住了飞溅的鲜血。 站稳脚步后,程华抬起了头,满脸不可置信地望向阿宁,声音略微发颤地问道:“这是萧远舟的大梦初醒?” 使出这一刀,似乎消耗了阿宁极大的心力。她根本无力追击,只能站在原地大口喘气,拄着长刀支撑着身子。 听见了程华的话,阿宁有些吃力地抬起了头,冲着她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用眼神回答了她的问题。 程华眼中的惊色更浓了。而后,惊色散去,她的眼中浮现出了深深的赞许:“真没想到,你居然连萧远舟的大梦初醒都练成了,若是假以时日,说不准你就是下一个剑圣了。” “但是很可惜,你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话音刚落,程华便纵身而出,一剑向阿宁斩落! 程华被阿宁伤得不轻,此时她的剑与之前向阿宁进攻时相比,无论是速度与力度都逊色不少。 但即便如此,此时的阿宁也无力抵挡或闪避这一剑了。她只能用力拄着长刀,让自己站立着,保持作为武者的最后一丝尊严。 剑光转瞬即至,阿宁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热泪从她的眼角溢出,映出了近在咫尺的剑光。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阿宁的背后蹿出,挡在了她的面前。 他双手齐动,金银双色光芒飞掠而出,交错着撞上了程华的剑光! 金铁交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与此同时,一道总是出现在梦境中的声音传入了阿宁的耳朵。 “阿宁,别怕,我来了!” 阿宁心中猛地一跳,刹那间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也中了“大梦初醒”。 隔了片刻,她才缓缓地睁开了眼,只见一袭黑衣的青年正笔直地站在她面前,双手刀笔交错,阻挡着程华的长剑。 “鸿渐” 只说了两个字,泪水便又从阿宁的眼眶中溢了出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章 双刃合璧难继 见来人是陆羽,程华顿时一愣,长剑上的内力也跟着弱了几分。 陆羽趁机运起内力,刀笔向前一推,将程华推了出去。 “我拦住她!你快走!”陆羽背对着阿宁,将手臂向后挥动,示意她先行离开。 阿宁深吸一口气,聚起了几分气力。她抬起脚来,却并未向后,而是向前一步,站到了陆羽身旁。 “你干什么?快走啊!”陆羽有些急了,尽管程华此时负了伤,他却也没有把握能挡得住她的三招两式。 “我不走。”阿宁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气力未复,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却坚如磐石,难以动摇。 一听这话,陆羽便知她打定了主意,于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也好,那就战吧!” 话音刚落,两人手中的兵刃便同时举起,一左一右地指向程华。 瞧着两人的模样,程华脸色铁青,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她盯着陆羽,咬牙切齿地说:“小子,来的还真及时啊!怎么?就这么急着来送死?” “是啊!生怕来不及呢!”陆羽眼中溢满了战意,没有丝毫退却之意。 冲出了辩秀与元载的包围后,陆羽顺着地道跑了一阵,便找到了被阿宁封住穴道的出刃。从出刃的口中,陆羽得知阿宁离开的方向,顺着地道追了下去,便也从大明宫中钻了出来。开始他不知道身在何处,擒住了一个执勤的小内侍后,才从他口中得知,原来自己已进入了大明宫。 得知此事之后,他飞快地思考了一下阿宁可能会采取的行动。阿宁外柔内刚的性情他是了解的,所以他便得出了阿宁可能会去找太子的结论。担心阿宁有失,陆羽赶忙又向内侍逼问出了太子的住所,而后便急急忙忙地朝这里赶了过来。 赶到附近时,他又循着打斗声而来,这才迅速地找到了此地。抵达之时,正赶上阿宁面临绝境,于是他赶忙出手,为阿宁挡住了程华的攻击。 “好!”程华点点头,“那我就成全你,送你们一起去阎王!”说着,她手中的长剑横斩而出,银色的剑光瞬间将陆羽与阿宁同时笼罩。 “阿宁!”陆羽一边唤了一声阿宁的名字,一边转头看了她一眼。 阿宁见状微微一笑,应了声:“好!”而后手臂一挥,刀光瞬间化作在水天之间飞舞的蛟龙,向程华冲去。 另一边,陆羽的茶刀也如狂龙般咆哮而出,与阿宁的刀光交融在一处,化作一道无坚不摧的旋风,旋转着迎向程华的剑光。 陆羽的那一眼,是邀阿宁施展合击技之意。时隔三年,两人间的默契却未减,阿宁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意思。于是这招双龙戏珠便在时隔三年之后,在此地重见天日了。 阿宁此时内力未复,实力不足全盛时一半。但也正是如此,她才能与陆羽配合使出这招。否则她如今的内力与招式境界都胜过陆羽,想要施展合击技倒反而会产生许多不谐之处。 三年前,程华便在阿宁独自施展的这招下落了下风。此时面对两人联手使出的这招,她顿时如临大敌,赶忙将召回剑光,剑光旋转着化作盾牌状的屏障,挡在了她的身前。 两股内力糅合成的旋风刹那间便撞上了阿宁的剑光屏障,两道旋转之力相互抵消,转眼间便相互削弱了大半。 但在这过程中,程华却是被推得不住后退,显然是落了下风。 “第二招!”陆羽低喝一声,撤刀出掌,打算以“日月同辉”乘势追击,奠定胜局。然而他身旁的阿宁却突然身躯一晃,险些栽倒在地。陆羽赶忙伸手扶住她,如此一来,自然是只能眼睁睁地错过了大好时机,看着程华重整了旗鼓。 不过陆羽此时顾不上那些,他只是看着阿宁,关切地问着:“阿宁,你怎么样了?” 阿宁的眼中满是不甘,但却也无可奈何。那招大梦初醒对她内力与心力的消耗实在太大了,她此前都是习练,从未在实战中全力施展过。此次全力出手,威力固然强大,但消耗却也让她始料未及。此番只是使了招“白龙鱼服”,便再度力竭,无法支撑下去了。 见此情形,程华也松了口气。她认出了这招双龙戏珠,自也想到了三年前与阿宁交手时,这一招的后续招式。 她此时的伤势也不轻,如果两人继续施展后续的招式,她扪心自问,自己恐怕还真挡不住。 但好在所谓的“如果”并没有发生,面对着孤身一人的陆羽,程华还是稳操胜券的,毕竟两人层次差距太大,即便程华有伤在身,胜过陆羽也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她已经开始考虑,到底是将陆羽留下,还是放水让他离开。而对她来说,做出这个抉择的难度似乎并不亚于对付两人的合击技。 心中波涛汹涌,程华的脸上却已波澜不惊。她冷冷地望向陆羽,淡然地道:“小子,你想怎么死?” 陆羽沉默了半晌,而后显出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神情。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变得迷离了起来,似乎在瞧着空中的某样只有他自己看得见的事物。 “大哥,出手吧!”陆羽很是无奈地说道。 “好!”回应的声音清晰地在厅堂中响起,然而声音的来源却让人无从寻觅,似乎这声音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一般。 “什么人装神弄鬼?”即便是程华也有些心惊,只能用厉喝声来掩饰心中的惊惶。 话音刚落,就听陆羽的身旁有声音响起:“前辈,我不就站在这里吗?何时装神弄鬼了?” 程华定睛看去,陆羽的身旁不知何时已站了位英俊的青年,他一袭黑衣干净利落,腰间挂着那柄与他一般名动天下的无刃之刀。 此刻现身的,正是陆羽的义兄、回纥的叶护殿下洛淼。 只见他双手抱胸,面带微笑地看着程华,不时还环顾下四周。 他的神情分明宣告着,一切已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一章 黯然一刀入魂 这一刻,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洛淼的身上。或喜或惊。 而洛淼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波澜,他与在场的众人均对视了一眼后,最后将目光落到了程华的身上。 “前辈,还请看在我的薄面上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开。”说着,洛淼还冲着程华拱了拱手,模样很是尊敬。 程华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哼!怎么?叶护殿下想仗着年轻力壮,欺我年老体衰?” 嘴上这么说着,程华的心中却对洛淼有些不以为意。她自是听过洛淼的名头,知道他在天资绝顶,在年青一代中无人能及。但她可不相信,这么一个未到而立之年的青年,会对自己构成威胁。 “不敢,”洛淼摇摇头,“只是今日,我必须护我兄弟安全。” “我若不允呢?”程华握剑的手缓缓收紧。 “那我也只能得罪了。”说着,洛淼也将手按在了刀柄之上。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话音未落,程华的剑光已然刺出,瞬间将洛淼的身影淹没。 然而在那剑光当中,却不时有水蓝色的刀光透出。两者相斗之下,那水色刀光越来越亮,而剑光却越来越弱。顷刻间,银色的剑光便如一层窗纱般,被那惊涛骇浪般的刀光撕地支离破碎。 洛淼的身影再次显现而出,他的身周环绕着一道道此起彼伏的刀光,凛然若天神临世。 手腕一挥,那一道道刀光便随着他手中的三尺刀芒一道斩向程华,逼得她举剑防御。 一招之间,攻守之势便已互换。而这一回,洛淼的刀光如蓄势已久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毫无削减之势。渐渐地,程华的剑光被压到了身前三尺,连抵挡刀光都有些吃力了。 到了这时,程华终于意识到,面前的这个温润如玉的青年,确已有了问鼎武林的能力。即便是自己身上无伤,对上他也未必能胜,更不用说此时有伤在身,实力难以尽展了。 她屡次试图突破,却都被洛淼的刀光推了回去,就像在海浪中操舟一般,无论如何用力,都难以抵挡浪潮的冲击。 压制了程华之后,洛淼并没有立即强攻,而是转而对陆羽说道:“贤弟,我刚刚见你出手,你如今的招式境界,应是卡在了有形有意与有意无形之间,难以突破吧?” “没错!”陆羽对他居然还能对自己说话很是惊讶,但还是立即给出了回应。 自从他将自身武功融为一炉创出“鸿鸣手”之后,陆羽便觉自己的招式境界已经到了有形有意的巅峰,每一招每一式均是形意兼备。 然而他却也遭遇了**颈,因为他对于如何从有形有意的境界突破至有意无形的境界,根本摸不着头脑。 以他如今的认知来看,招式的形与意就是要相互配合,才能发挥作用。意固然是招式的神韵,但若是没了形体,神韵即便再强,又该如何制敌呢? “好,那你注意看我这一刀!”洛淼淡然地道。 此言一出,程华与阿宁立刻便显出了惊骇之色。旁人不知这句话的分量,她们却知道的很清楚。 洛淼此言,显然是要用接下来的一刀来指点陆羽。但在武学一道上,若一个人想要指点另一个人,则需要他比他要指点的对象,高出一个境界才行。否则指点者对这一境界都还没有悟透,又如何能指点他人? 程华与阿宁均已达到了有意无形的境界,然而让她们来指点陆羽这一境界的精髓,二人也都无能为力。 而此刻,洛淼居然要指点陆羽!是他大言不惭么?还是他真的已经参透了有意无形境界的精髓呢? 在人们各不相同的猜测中,洛淼手臂向后一收,收拢了刀光。 “这一招的神意是——斩!” 洛淼余音未绝,水蓝色的刀光便如长虹般划过厅堂的上空,向着程华斩落。 这一刀与之前的攻势相比,既不迅疾也不刚猛。它带起的刀风就如三月的春风般和煦,丝毫不见杀机。 然而这样的招式,在程华看来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她完全看不出,这招将会以怎样的形式对自己造成威胁。 于是她一错身,想要避开这一刀。但洛淼手腕轻轻一动,这一刀刀势微转,便再次对向了程华。 程华连闪数次,皆是徒劳无功。而这看似缓慢的刀光,却已到了她的眼前。 于是她放弃了闪避,改为抵挡。银色的剑光瞬间布下层层屏障,挡在了她与那刀光之间。 转瞬间,刀光与剑光相接。只见刀光如水波般荡而起,在刹那间产生了无数次变化。那些变化看似毫无章法,却不住地在剑光屏障上撕开了一道道裂痕。 下一瞬,刀光向前一推,那些裂痕瞬间合而为一,形成了一道刀光前进的通道。刀光顺势而入,落到了第二层屏障之上。 接着,刀光又生出了无尽的变化,转眼间便与之前一般,破开了第二道屏障 “贤弟,看懂了吗?”洛淼突然开口说道。 他身后的陆羽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赶忙点了点头:“懂了懂了!”但之后又摇了摇头:“嗯好像还不太懂!” 陆羽懂的,是所谓“有意无形”,指的是出招时以神意为先,招式的一切变化都以神意为本,而不是见招拆招般的应对。 然而陆羽却还不知,该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尽管他仔细地看了洛淼的这一刀,却依旧毫无头绪。 “哈哈!这就对了!”说着,洛淼刀光猛地加速,瞬间冲破了所有的屏障。原来他之前刻意放慢速度,只是为了让陆羽看得清楚。 霎时,洛淼的刀光已照亮了程华的脖颈。程华已无力抵挡,只能看着这无坚不摧的刀光向自己斩来。 然而刀光触到她的那一刻,却陡然抹去了所有的锋芒,化作一股柔和的力道透体而入,封住了她的周身要穴。 “我们走!”刀光甫收,洛淼便已回到了陆羽的身旁。他伸手抓住陆羽的胳膊,说了声:“抓紧她。”而后便带着两人如狂风般奔出房门,消失无踪。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二章 觉今是而昨非 三人的身影消失了许久,程华才终于冲破了洛淼的禁制,恢复了自由。 但她不打算去追了,先不说她此时有伤在身,能不能追得上他们。就算是追上了他们,他也根本不是洛淼的对手。 程华完全肯定,自己就算毫发无伤,也绝不会是洛淼的对手。 那个惊才绝艳的年轻人,实在是可叹可怖。 李亨在武学一道上虽是外行,却也瞧出了洛淼与程华的强弱之别,便也没有令她去追,而是关切地道:“阿华,伤势要紧吗?我立刻给你叫御医!” “不必了!”程华阻止了他,“民女一介草民,若是惊动御医,怕不好善后。我的伤势没什么大碍,用些金疮药,修养几日就好了。” “那好,”李亨点了点头,接着便叫道:“来人啊!”等宦官们奔进门来,他便对他们喝道:“去!去拿最好的金疮药给阿华!” “是!”宦官们应了一声,便准备带着程华去取药。但程华先是来到哥舒翰近前,探指在他身上连点几次,解了他的禁制,才跟着宦官们走了出去。 手脚恢复了自由,哥舒翰立刻便从地上跳了起来。因为他过于急切,还险些摔倒。 这一下,本就有些羞惭的他,更是无地自容了。年过五旬的老将在此之前,已近三十年没有当众出过这么大的丑了。 他再也不想停留片刻,立即冲着李亨拱了拱手道:“殿下,老朽今日有些疲惫,就先告退了!” 李亨才刚点了个头,他便拔腿就走,连话都没容李亨再讲一句。 等他走得远了,李亨便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老家伙,脸皮还真薄!” 笑过之后,他的神情又渐渐凝重了起来。他将目光转向李泌,沉声道:“先生,今日出现在这里的三个人,一个都不能留,先生可有妙计?”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李泌的神情竟似不甚在意。只见他微微一笑,从容地开口道:“殿下所言有理,留下此三人,对我们并没有任何好处,不过嘛,他们的威胁也没那么大,所以即便想除掉他们,也不用那么急。” 对李泌这样的回答,李亨显然觉得莫名其妙。他紧走几步来到李泌近前,正色道:“先生,他们如今可是掌握了能要我性命的秘密啊!” “那证据呢?”李泌微笑着应道。 李亨顿时愣住了。 李泌见状便接过了话头,从容不迫地道:“唯一的证据是那块血玉,可当年我们制服宁国郡主后,已经将那血玉销毁了,所以就算他们知道秘密又如何?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人能证明贵嫔娘娘与那人的关系!” 听着李泌的解释,李亨开始缓缓地点起了头,但等他说完,李亨思考了片刻后,还是皱起了双眉:“可是,若是阿宁与李静忠一派联合,有了阿宁的信息作证,李静忠等人说不定能找到其它的证据啊!” “没错,这也是当年我们担心的问题。”李泌肯定了李亨的判断,又继续说道,“当年的情形时,我们起初以为血玉落到了李静忠的手里,所以才忌惮他们。但后来我们从宁国郡主手中搜到了血玉,却又担心她与李静忠一派联合,这才将她囚禁。” “是啊,现如今虽然血玉已毁,但他们又有了联合的可能,所以我才急着请先生想主意除掉他们啊!”李亨的神情愈发急切了。 “他们的确有了联合的可能,但如今的情况,已于三年前大不相同了。”李泌沉声道。 觉察到李泌语气的变化,李亨的神色也微微一动,疑惑道:“哦?有何不同?” “下官昨日收到了一封信,殿下您请过目。”说着,李泌伸手入怀,掏出一封拆封未久、墨迹仍新的书信。 瞧见信封上的姓名,李亨就是一愣,扭头疑惑地瞧向李泌。在李泌不住地示意下,他才狐疑地打开信封,抽出信来展到眼前。 读信的过程中,李亨的脸色变幻数次,时而惊诧时而疑惑,等到将整封信读完,他拿着这封信定在了原地,久久没有言语。 “殿下,殿下!”李泌见他神情呆滞,只好出声呼唤。 李泌这一喊,李亨才猛地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 将书信折好放回信封,李亨将它递还给了李泌。而后他定了定神,沉声道:“先生觉得,这封信的可信度有几成?” “九成!”李泌毫不犹豫地道。 “这么高?”李亨显得有些怀疑。 李泌点了点头:“下官想了一整天,实在想不出他有任何欺骗我们的理由,所以下官觉得,此信的可信度当有九成!” “那剩下的一成呢?”李亨还有些不放心。 李泌微微一笑,坦然道:“人力有穷时,下官就算挖空心思,也总有意料不到之事。” “原来如此,”李亨的脸上终于显出了笑意,“即使如此,我们就来好好筹划一下,下一步的计划吧!” 烛火摇曳,墙壁上两人的影子随之左右晃动,宛若皮影戏一般 子时已过,偌大的长安城渐渐归于黑暗与寂静。 然而靠近东市的平安坊中,却依旧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 因为长安城中有名的秦楼楚馆,大多集中在这里。 其间的一家青楼中,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愤然地推门而入,随后挥手关上了房门,将自己与门外嘈杂的世界隔离开来。 这名妓女唤作红鸾,她今年已有二十五岁。在这个行当中,像她这般年岁的人,已称得上韶华已逝了。 今日,从前与她相好的一个恩客选了楼中的另一位姑娘,那名女子比她要年轻许多。而这种情况,在红鸾身上已经发生过三次了。 “也许真的该考虑嫁人从良了吧?”想到要换一种活法,红鸾的心中不免有些惆怅。 左右无事,红鸾便反身插上了门,准备就此歇息。但就在此时,她只觉眼前陡然一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眼前闪过。而后,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好意思,今天有点晚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三章 胜却人间无数 出手点晕她的正是陆羽。原本他们三人一道出宫,但刚出宫门,就遇到了一队巡逻的羽林军。三人中洛淼武功最强,于是便由他将军队引开,陆羽和阿宁则趁机逃走,一路向南来到了此地。 被陆羽点晕后,红鸾身子后仰,眼看着便要摔倒。陆羽赶忙伸手托住她的背,却又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好转头问道:“阿宁,这女子如何处置?” 坐在床边的阿宁挥了挥手:“把她塞到衣柜里面去吧,记得留条缝,别把人憋死了。” “好。”陆羽依言抱着红鸾到了屋角的衣柜跟前,伸手掀开衣柜的盖板,将人放了进去,又找来一根支窗用的叉竿,横在盖板之下,留出了一道缝隙。 随后,他便走回阿宁的面前,俯身问道:“怎么样?伤势好些了么?” 阿宁摆了摆手:“我没受什么伤,只是消耗过大,好好休息下就没事了。”此时阿宁的脸色已有了几分血色,不似最初那般苍白如雪。 但陆羽还是不放心,他又抓着阿宁的肩膀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后,才终于将双眉舒展开。 “好啦好啦,都说了没事了,”阿宁有些不耐烦地挣脱了他的手,“趁着水没凉,我想先洗个澡。” 屋子中央有一眼圆形水池,水池中的水距离水池的边沿约有尺余,水面上布满花瓣,一缕缕热气从池中升起,在上方聚成一团水雾,再缓缓飘向四周。 这显然是红鸾安排人倒好没多久的热水,看那水池的大小,说不定她是打算与恩客洗个鸳鸯浴的。只可惜恩客没到,她自己也被塞到了衣柜里。 “哦。”陆羽一时没缓过神,只是应了一声,却毫无动作。 阿宁看他一脸呆愣的模样,顿时笑出了声:“怎么?你还想来帮我脱衣服?” “啊!没有没有!”陆羽连忙跳将起来,转身背向阿宁,一直走到了门口才停下来。 “你放心吧,我、我绝对不回头!”陆羽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身后便响起了衣物摩擦产生的窸窣响动,阿宁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听着这样的声响,陆羽只是站在那里便觉得浑身燥热,手和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为了让自己分神,他便抓起了面前的门栓,仔仔细细地将门插好,又不断地左右调弄,试图使门栓刚好处在正中央的位置。 这时,身后衣物的响动消失了。陆羽暗自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便有水声响起,阿宁迈入水池,开始洗浴了。 清脆的水花声不断响起,陆羽比之前更难熬了,他无事可做,只能在原地不断地扯着衣角,来排解心中的躁动。 然而阿宁却开口对他说话了:“诶,你对这里倒是轻车熟路啊!之前来的不少吧?” “当时季兰姐曾在这里登台,为了求得她的原谅,我的确来过这里很多次。”陆羽老实地应道。而后他发现,说话能很好地分散注意力,让自己不去想那水声,于是他便希望阿宁再多说几句话。 “原来是这样,说起来你跟你姐姐现在如何了?她有原谅你吗?”阿宁追问道。 “原谅我了,只是”想到李冶留书离去,陆羽便觉有些落寞。 这一回,阿宁沉默了片刻,连水声也停了下来。半晌后,她才再度开口:“哦,那你们是不是准备成亲了?”她的语气中,竟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 “没有,”陆羽摇了摇头,“前不久她留书一封,便不辞而别了。” “这可怪了,既然她原谅了你,为什么还不肯与你成亲呢?”阿宁语气中的落寞悄然散去,却又多了一丝不解。 “因为”陆羽犹豫了片刻,才轻声说道,“她觉得我心里的人早已是你了。” 这句话一出口,陆羽便后了悔,然而覆水难收,阿宁已经将这句话清清楚楚地听在了耳中。 “哦。”阿宁短促地应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水声又一次停下了,而这次,陆羽感到的不再是轻松,而是尴尬。 过了许久,水声才再次响起,阿宁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你过来,帮我擦擦背吧!” “什么?”陆羽怀疑自己听错了。 “快过来啊!我右手使不出力!” “哦!”陆羽赶忙转身来到水池跟前。 水池中的阿宁正背对着她伏在池边,花瓣遮住了水下的娇躯,只露出雪白的后颈、线条分明的肩胛以及后背的一小块。在这些之上,则是那被她盘在头顶的长发。 见此情形,陆羽才略微松了口气,抓起放在池边的麻布,沾了沾水后,便为阿宁擦起了脖颈下的那一片脊背。 陆羽上次给人擦背,还是多年前在龙盖寺给智积擦背。此时为阿宁擦背,本就有些紧张,再加上手法生疏,自然没少被阿宁呵斥。 好在被呵斥了一番后,陆羽总算找到了让阿宁满意的力道。 于是阿宁不再呵斥陆羽,而是满意地“嗯”了一声,闭起眼来专心享受。 但享受了一阵后,她又张开了眼,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右手,幽幽地叹道:“唉,这只手有时还真让人有些心烦呢。” 陆羽停了下来。 阿宁皱了皱眉,正要问他为何停下,却听见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能看看你的手吗?” “好啊。”阿宁的右臂很是随意地向后一挥,将右手摆到了陆羽的面前。 然后她便感觉到,陆羽的手指颤抖着落到了她的手腕上,先是轻轻地绕着手腕转了一圈,之后便停在了那道截断狭长的伤疤之上,来回摩挲着。 再然后,阿宁感到有温热的水滴滴落到她的手腕之上,她有些惊讶地转回身,只见蹲在水池边的陆羽早已泪流满面。之前阿宁感受到的那温热的水滴,便是他的热泪。 “别哭了。”阿宁叹了口气,伸出左手去擦他的泪。但左手一伸,便又被陆羽抓住了。瞧着左手上那数不清的疤痕,陆羽的泪水更是如决堤之水般汹涌而出。 “别哭了,别哭了”阿宁反复地劝着,却是毫无作用。 最终,她笑着摇了摇头,猛地从水池中探身而起,吻住了陆羽的双唇。 温软的双唇瞬间充斥了陆羽的唇齿,陆羽下意识地收拢双唇,裹住了对方的唇瓣。 未几,阿宁向后一退,离开了陆羽的唇。 但她却没有立刻回到水池,而是就那样站在那里,微笑着向陆羽问道:“我美吗?” 此时,阿宁的整个半身都毫无遮挡地呈现在了陆羽的眼前。 娇美的容颜下,是笔直修长的脖颈、线条分明的锁骨、挺拔圆润的酥胸、盈盈一握的纤腰 陆羽下意识地咽了口吐沫,而后便是一个劲地点头。 瞧着他这副模样,阿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羽顿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想说点什么来挽回颜面,但说出口的只有两个字:“真美!” 于是阿宁又笑了,她笑着向陆羽靠了过来,再度吻上了他的唇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四章 眷侣互诉衷肠 “阿宁,你受苦了。”陆羽将怀中人搂紧,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阿宁撒娇地“哼”了一声:“知道我受苦怎么不早点来救我?还让我被关了整整三年!” “我不知道啊!”陆羽冤枉地道,“我见你不回信,还以为你又结识了什么有趣的人,顾不上我了,哪知是你被囚?” “还结识有趣的人?结识你个大头鬼!我有那么喜新厌旧么?”说着,阿宁向外翻滚,作势欲脱出陆羽的怀抱。 陆羽赶忙认错服软,阿宁才停了下来,任由他再度将自己抱紧。 “对了,没来得及问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阿宁将头从陆羽的肩头抬起,身子向后挪了挪,对着他问道。 “这个说来话长了”陆羽长话短说,将他回到长安后的遭遇向阿宁一一道来。 提到梦月时,陆羽的脸色不由得变得凝重了:“那个名叫梦月的女子,心思深沉,虽然此次救你脱身她帮了不少忙,但今后与她相处还是小心为上,我听她说你与她一早就相识,你知道她的底细么?” “你这个蠢货!”阿宁用手指在陆羽的额头上用力一戳,“什么她的底细?她是我亲姐姐!” “啊?”陆羽惊得险些从床上跳起来,但惊愕之后,他瞧了瞧阿宁的脸,又翻了翻眼睛思考片刻,便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难怪呢!难怪我觉得你们长得有点相似!不过她若是你姐姐,就更自私了吧?她居然隐瞒你的消息以求自保啊!” 接着,陆羽便将后续的一切都讲了出来。之后有感慨道:“你看看,多危险啊!只差那么片刻!这你都不怪她?” 阿宁慢慢地摇了摇头:“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命运吧。姐姐从小就没有谁待她好过,她能在事后告知你们地牢的所在地,我已是感激她了。” “她跟你一样,都是太子的女儿,怎么会没人待她好?”陆羽有些不相信。 “唉!”阿宁叹了口气,“与你说了吧,不过你可别往外传。” 说完,阿宁停了下来,等陆羽点头应允,她才继续道:“她跟我是一母所生,但她的父亲却不是李亨。”从离开大明宫的那一刻起,阿宁便不再叫李亨父王,而是直呼其名。 “啊?”陆羽第二次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她、她” “没错,”阿宁点点头,“她是我娘入宫时带来的,后来我娘与人私逃,来不及带走她,便将她留在了宫中。自那以后,李亨便将她关了起来,饮食起居则如下人一般。说来也可怜,明明是娘犯的错,最后的惩罚却落到她身上。” “你娘与人私逃?不是说她是病故的吗?”陆羽不禁瞪大了眼睛。 “那是骗人的啦!皇家也要遮丑嘛!” “没想到啊!没想到竟有如此之事!”陆羽由衷地感慨道。 “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阿宁轻轻一笑,“你知道,李亨为什么要废我武功,将我囚禁?” 陆羽摇摇头:“不知,我怕提起此事让你伤心,也没敢问。” “因为啊,我发现了他最大的秘密,还是在从你家里拿来的书卷上发现的” 阿宁将自己发现李亨身世的过程从头讲述了一遍。 “什么?”陆羽这次真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就是说他、他你、你我” “对啊,我们不是堂兄妹。”阿宁莞尔道。 瞧着陆羽那呆愣的神情,她又忍不住戳了一下陆羽的额头,揶揄道:“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么说你胆子可真大啊!居然敢**!” “为了你,我什么都敢!”说着,陆羽俯下身,向阿宁靠了过来。 阿宁虽已嫁过两次,今夜却还是初经人事,此时下身还有些疼痛。但见陆羽靠过来,却又不忍拒绝。 但出乎她的意料,陆羽只是温柔地抱住了她,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只要有我在,绝不会再让人伤你分毫!”陆羽斩钉截铁地说道。 阿宁愣了片刻,随后便再度露出了笑颜,但眼中却有水光涌动。 “我也是。”一边说着,她一边伸出自己那两只迥然不同的手,环住了陆羽的后背 缠绵许久,两人才放开双手,并肩躺到了床上。 但阿宁紧接着便转过身,赞许地看着陆羽道:“说起来,这次难得你事先找了大哥在暗中照应,看来你还不算太笨啊!” 不料陆羽听了这话,却是长叹了一声:“如果我在三年前的洛阳冬猎时请大哥出手,王斓妹妹就不会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多想无益。”阿宁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说点眼前的事吧,明天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是不能回家了,我们” “为何不能回去?”阿宁打断了他。 “这个季兰姐刚刚出走,爹还在气头上,如果这时候让他见了你,我怕”陆羽满脸为难。 “怕他跟你翻脸,要走是吧?”阿宁直截了当地说。 “对!”陆羽老实地点点头。 “这个好办,我教你!你先在他的面前长跪不起,跪着跪着再晕过去,给他摆出一副伤病交加的的模样。这样一来,他心疼你,肯定就不会走了!”阿宁胸有成竹地道。 “这能行么?”陆羽有些拿不准。 “试试再说啊!否则你难道一直不让我进门?那我又被抓走了怎么办?”阿宁可怜巴巴地看着陆羽。 “好!就照你说的办!”陆羽毫不迟疑地道。 “嘻嘻!”阿宁伸手搂住陆羽的脖子,将自己的脸与他的脸贴在一起。 “我们再说件过去的事吧?”阿宁轻声道。 “好啊,你想说哪件事?” “你心仪我有多久了呀?” “很久了啊,你呢?” “我啊,我比你更久,嘻嘻” 第二日清晨,两人赶在青楼中人起身前离开了此地,回到了陆羽的家中。 站在院外敲着院门,陆羽便开始准备应对李佑之的滔天怒火了。 敲门声响起没多久,院门便“吱呀”一声,被人从院内拉开。 瞧见开门者的那一刻,陆羽愣住了。应对李佑之一事瞬间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站在门内的,是一身便装的程元振。只见他发髻散乱,眼眶乌青,似乎是一夜未眠后,又急匆匆赶来的。 “见过郡主!”程元振瞧见阿宁,眼中露出一丝诧异,但他只是拱手施了个礼,便上前抓住陆羽的胳膊,急切地道:“鸿渐,快随我入宫!陛下急召!”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五章 紫宸砖坚瓦寒 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但陆羽依旧被皇帝的话吓了一跳。安禄山的谋逆之心他一早便知,但听皇帝如今的言语,难道安禄山已经起兵了? 但无论如何,皇帝的圣旨已下,陆羽也只能接旨。 不过还没等他回话,那站在龙椅右侧的中年男子便上前一步,冲着皇帝躬身一礼,急不可耐地道:“陛下,安禄山骑兵的消息早已确凿,河北诸州县已望风而降,陛下,您何必还要花时间来查证呢?这不是错失良机吗?” 皇帝没有言语,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坐在皇帝身旁的贵妃一个劲向他使眼色,透出警告的意味。但他迟疑了片刻,还是继续说道:“陛下,安禄山狼子野心,隐忍多年才骤然发难,必然兵强马壮,我们如不及时应对,后果不堪设想啊陛下!” “好了。”皇帝用冰冷的语气吐出了这两个字,打断了他的话。 接着,皇帝眯起双眼,冲着他微微一笑:“国忠,朕派出的探马始终没有回报。所以安禄山谋逆之事,对朕来说至今仍是传言。不过朕很好奇,你与朕同样身处长安,怎会对千里之外朕都不清楚的事了如指掌你?” “回”杨国忠说不下去了,事实是,他早已在安禄山的军中,安插了线人,只是级别不高,能得到的情报有限。 不过也正是如此,他的线人才能逃过安禄山前不久的清洗,向他传递回安禄山起兵以及之后的一些消息。 但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对皇帝说的,尽管皇帝极可能已猜到实情,但猜测是一回事,落实又是另一回事。若他敢在皇帝面前说,他的情报网已经超过了当今天子,恐怕安禄山的叛军还没到,他的人头便已被皇帝斩了。 见杨国忠不再言语,皇帝略一停顿,便继续说道:“另外,朕在听到安禄山谋反传言的同时,还听到了另一条传言。说安禄山谋反的传言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目的就是骗朕杀了安禄山。如此一来,此人在朝中便可大权独揽了。国忠,你说这人会是谁呢?” “陛下!臣对陛下一片忠心,绝无半点擅权之意啊!”杨国忠吓得跪倒在地,扯着嗓子高喊道。他终于明白了贵妃向他使眼色的意思,但为时已晚。他知道,自己今日已铸成大错,皇帝早已对他心存戒备,他却还不自知。这样的情况下,他来向皇帝告发安禄山谋反,在皇帝的眼中,很可能只是一出贼喊捉贼的闹剧。 “是吗?”皇帝反问了一句,接着便颔首道:“嗯,安禄山好像也对朕说过相同的话,而且还不止一次。所以国忠啊,你与他究竟有何不同呢?” 说完这句话,他便冲着杨国忠一拂袖,不再理会他。 “陆员外郎,此事你可愿往?”皇帝重新将目光转向了陆羽。 “臣万死不辞!”陆羽朗声应道,但接着他又有些迟疑地问道:“可是陛下,下官愚钝,不知该以何种理由进入安公子的府邸,难不成要暗中潜入?” “不必,”皇帝摆了摆手,“朕已拟好旨意,命你去安庆宗府上教习茶艺。说起来,卿的茶艺与三年前相比,没有落下吧?” “回陛下,这三年臣的技艺虽然没什么长进,却也没有落下。”陆羽很是谦虚地说道。 事实上,给王斓守丧的这三年,陆羽除了习武便是煮茶,在茶道上的造诣早已远超以往。 “那就好,”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若无其他事,便即刻动身吧。朕会让元振随你一同前去宣旨。” “遵旨!”陆羽站起身来,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此时,皇帝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陆羽转回身,冲着龙椅上的老人恭敬地施了一礼:“陛下还有何吩咐?” 皇帝微微一笑:“没什么要吩咐的,只是想问爱卿一件事。爱卿既擅技击之道,想来应当认识不少同道者,陈玄礼今晨禀告,说昨夜有三个身手高强的贼人闯入了宫中,不知爱卿可知他们的身份?” 此言一出,陆羽顿时如遭雷击一般,险些便跪倒在地。 万幸的是,他始终低垂着头,没让皇帝看清他的那一瞬间的神情。 震惊过后,陆羽迅速地冷静了下来。他脑中念头飞转,开始判断他如今的处境:“难道皇帝已知晓昨日我闯宫之事?”“不可能!若是那样,他直接便将我拿下了,又怎会派我去监视安庆宗?”“那他为何要与我说这些?是在警示杨国忠之余敲打我一下立威?”“对,定是如此!” 想到这儿,陆羽拿定了主意,于是他刻意用凝重的语气说道:“臣不知是何方宵小竟敢圣驾,若是被臣发现,臣一定亲手将那些贼人擒到陛下面前,任凭陛下发落!” “好!”皇帝赞了一声,“我大唐就是需要爱卿这样赤胆忠心之臣,爱卿去吧!” “是!”陆羽再施一礼,转身走出了紫宸殿。 出了紫宸殿门,陆羽便向前走出数十丈,来到了紫宸门之前。而后他一转身,沿着向右的方向向前行去。 他向前走出好远,知道他肯定在大殿中已经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之时,他才停住了脚步,长出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这一下,他的冷汗顿时便涌出脊背,瞬间便浸湿了衣衫。 皇帝的一句话,已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只是之前他始终紧绷着后背,冷汗没有立即涌出罢了。 就在他平复心绪之际,程元振缓缓上前,来到了他的身边。 “擦擦吧。”说着,程元振将手帕递给了陆羽。 “多谢程叔叔。”陆羽接过手帕,仔细地擦起了额角的冷汗。 程元振瞧着他叹了口气:“昨夜闯宫的三人中,应当有你一个吧?” “程叔叔如何得知?”陆羽没打算向程元振隐瞒,于是便点头承认。 “宁国郡主已近三年没有露面了,但今早却突然与你一起现身,见到了这些,我自然会将你们与昨夜的闯宫者联系到一起。” 陆羽点点头:“是啊,刚刚差点就被诈出来了!对了程叔叔,安禄山当真已经起兵了吗?” 程元振的神情瞬间凝重了起来:“虽然陛下的探马还未回报,但依我之见,此事已**不离十了。” “所以鸿渐,”程元振伸手拍了拍陆羽的肩膀,“准备好吧,我们要等的东风,就要来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六章 君臣猜忌暗藏 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但陆羽依旧被皇帝的话吓了一跳。安禄山的谋逆之心他一早便知,但听皇帝如今的言语,难道安禄山已经起兵了? 但无论如何,皇帝的圣旨已下,陆羽也只能接旨。 不过还没等他回话,那站在龙椅右侧的中年男子便上前一步,冲着皇帝躬身一礼,急不可耐地道:“陛下,安禄山骑兵的消息早已确凿,河北诸州县已望风而降,陛下,您何必还要花时间来查证呢?这不是错失良机吗?” 皇帝没有言语,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坐在皇帝身旁的贵妃一个劲向他使眼色,透出警告的意味。但他迟疑了片刻,还是继续说道:“陛下,安禄山狼子野心,隐忍多年才骤然发难,必然兵强马壮,我们如不及时应对,后果不堪设想啊陛下!” “好了。”皇帝用冰冷的语气吐出了这两个字,打断了他的话。 接着,皇帝眯起双眼,冲着他微微一笑:“国忠,朕派出的探马始终没有回报。所以安禄山谋逆之事,对朕来说至今仍是传言。不过朕很好奇,你与朕同样身处长安,怎会对千里之外朕都不清楚的事了如指掌你?” “回”杨国忠说不下去了,事实是,他早已在安禄山的军中,安插了线人,只是级别不高,能得到的情报有限。 不过也正是如此,他的线人才能逃过安禄山前不久的清洗,向他传递回安禄山起兵以及之后的一些消息。 但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对皇帝说的,尽管皇帝极可能已猜到实情,但猜测是一回事,落实又是另一回事。若他敢在皇帝面前说,他的情报网已经超过了当今天子,恐怕安禄山的叛军还没到,他的人头便已被皇帝斩了。 见杨国忠不再言语,皇帝略一停顿,便继续说道:“另外,朕在听到安禄山谋反传言的同时,还听到了另一条传言。说安禄山谋反的传言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目的就是骗朕杀了安禄山。如此一来,此人在朝中便可大权独揽了。国忠,你说这人会是谁呢?” “陛下!臣对陛下一片忠心,绝无半点擅权之意啊!”杨国忠吓得跪倒在地,扯着嗓子高喊道。他终于明白了贵妃向他使眼色的意思,但为时已晚。他知道,自己今日已铸成大错,皇帝早已对他心存戒备,他却还不自知。这样的情况下,他来向皇帝告发安禄山谋反,在皇帝的眼中,很可能只是一出贼喊捉贼的闹剧。 “是吗?”皇帝反问了一句,接着便颔首道:“嗯,安禄山好像也对朕说过相同的话,而且还不止一次。所以国忠啊,你与他究竟有何不同呢?” 说完这句话,他便冲着杨国忠一拂袖,不再理会他。 “陆员外郎,此事你可愿往?”皇帝重新将目光转向了陆羽。 “臣万死不辞!”陆羽朗声应道,但接着他又有些迟疑地问道:“可是陛下,下官愚钝,不知该以何种理由进入安公子的府邸,难不成要暗中潜入?” “不必,”皇帝摆了摆手,“朕已拟好旨意,命你去安庆宗府上教习茶艺。说起来,卿的茶艺与三年前相比,没有落下吧?” “回陛下,这三年臣的技艺虽然没什么长进,却也没有落下。”陆羽很是谦虚地说道。 事实上,给王斓守丧的这三年,陆羽除了习武便是煮茶,在茶道上的造诣早已远超以往。 “那就好,”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若无其他事,便即刻动身吧。朕会让元振随你一同前去宣旨。” “遵旨!”陆羽站起身来,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此时,皇帝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陆羽转回身,冲着龙椅上的老人恭敬地施了一礼:“陛下还有何吩咐?” 皇帝微微一笑:“没什么要吩咐的,只是想问爱卿一件事。爱卿既擅技击之道,想来应当认识不少同道者,陈玄礼今晨禀告,说昨夜有三个身手高强的贼人闯入了宫中,不知爱卿可知他们的身份?” 此言一出,陆羽顿时如遭雷击一般,险些便跪倒在地。 万幸的是,他始终低垂着头,没让皇帝看清他的那一瞬间的神情。 震惊过后,陆羽迅速地冷静了下来。他脑中念头飞转,开始判断他如今的处境:“难道皇帝已知晓昨日我闯宫之事?”“不可能!若是那样,他直接便将我拿下了,又怎会派我去监视安庆宗?”“那他为何要与我说这些?是在警示杨国忠之余敲打我一下立威?”“对,定是如此!” 想到这儿,陆羽拿定了主意,于是他刻意用凝重的语气说道:“臣不知是何方宵小竟敢圣驾,若是被臣发现,臣一定亲手将那些贼人擒到陛下面前,任凭陛下发落!” “好!”皇帝赞了一声,“我大唐就是需要爱卿这样赤胆忠心之臣,爱卿去吧!” “是!”陆羽再施一礼,转身走出了紫宸殿。 出了紫宸殿门,陆羽便向前走出数十丈,来到了紫宸门之前。而后他一转身,沿着向右的方向向前行去。 他向前走出好远,知道他肯定在大殿中已经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之时,他才停住了脚步,长出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这一下,他的冷汗顿时便涌出脊背,瞬间便浸湿了衣衫。 皇帝的一句话,已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只是之前他始终紧绷着后背,冷汗没有立即涌出罢了。 就在他平复心绪之际,程元振缓缓上前,来到了他的身边。 “擦擦吧。”说着,程元振将手帕递给了陆羽。 “多谢程叔叔。”陆羽接过手帕,仔细地擦起了额角的冷汗。 程元振瞧着他叹了口气:“昨夜闯宫的三人中,应当有你一个吧?” “程叔叔如何得知?”陆羽没打算向程元振隐瞒,于是便点头承认。 “宁国郡主已近三年没有露面了,但今早却突然与你一起现身,见到了这些,我自然会将你们与昨夜的闯宫者联系到一起。” 陆羽点点头:“是啊,刚刚差点就被诈出来了!对了程叔叔,安禄山当真已经起兵了吗?” 程元振的神情瞬间凝重了起来:“虽然陛下的探马还未回报,但依我之见,此事已**不离十了。” “所以鸿渐,”程元振伸手拍了拍陆羽的肩膀,“准备好吧,我们要等的东风,就要来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今天可能没有更新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七章 清官难判家务 领回了衣物与兵器后,陆羽没有立即前往安庆宗的住所,而是先向家的方向走去。 因为他预感,这次的事情一旦开始,就不会那么容易的结束了。所以在去安庆宗住所之前,他要先回家里嘱咐几句。 程元振已将圣旨拿到了手,便也不再催促陆羽,而是陪他一同返回家中。 到了家门口,陆羽停住了脚步。一想到阿宁与李佑之都在这扇门的后面,他就有些发怵。他不敢想象,自己打开门之后,看到的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怎么?不敢进去了?”一旁的程元振笑着说道。 身为宦官的程元振没有子嗣,所以他就把这方面的感情全部倾注到了陆羽的身上。此时见他因为家事心烦意乱,一方面觉得好笑,另一方面却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 陆羽苦笑着叹了口气:“那也得进啊!程叔叔,过会儿我爹若是动手打我,你可得帮忙拦着些啊!” “我尽量吧。”程元振哈哈一笑。 说着,两人便走上台阶,敲响了院门。 不多时,家丁们便将门打开,让他们进了门。 刚一进门,陆羽便瞧见了李佑之。只见他正面向院门坐在长椅之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而李冶,也站在他的身旁。 陆羽顿时手足无措了起来,连手和脚都不知该放到何处,更不用说向李佑之解释些什么了。 而这时,李佑之的声音却从前方响起:“季疵,你过来!”那声音中显然带着怒气。 尽管从对方的语气中推断出,迎接自己的会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愤怒,但陆羽又哪敢不过去?他只能低着头来快步到李佑之面前,随时准备如阿宁之前说的,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季疵!你居然敢” “来了!”陆羽巴彦一般,双腿微屈便准备跪下。 “你居然敢对阿宁做出越礼之举!”李佑之将剩下的半句话说了出来。 陆羽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不知该如何接话。 “不是应该怪我负了季兰姐么?听这话怎么像是再为阿宁说话?”陆羽心中嘀咕,嘴上却立刻应道:“义父教训得是!孩儿行止失当,确应责罚。” “责罚有什么用?”李佑之没好气地说,“算了,我已替你争得了阿宁的谅解,你若真心悔改,今后好好待她便是!” “一定一定!”陆羽连连点头。偷眼看向李佑之身旁的阿宁,只见她双目泛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到底在搞什么鬼?”陆羽心中纳闷,不过他对如今的情况,倒是颇为欣喜,至少,自己不用再像之前跟阿宁商量的那般演一通戏了。 见之前担心的事情已被解决,陆羽便想起了自己身负的皇命,于是他向李佑之躬身一礼:“义父,陛下有急诏,我即刻便要出门,不能陪着你了,您在家中照顾好自己。” “去吧去吧,我有什么好陪的?陛下的旨意要紧!”李佑之摆了摆手说道。对皇帝的旨意,他向来极为重视。 “好!”陆羽点点头,接着他看了阿宁一眼,又转头对李佑之道:“义父,我又几句话想跟阿宁嘱咐一下。” “那你们单独聊吧。”李佑之挥了挥手,接着又瞪起眼睛,郑重其事地道:“记得说话温和些!” 说完这话,李佑之便与程元振刚刚走近的程元振打起了招呼。 “是。”陆羽哭笑不得地应道。 而后,他便拉着阿宁的胳膊走到了院子的角落中。 “你是怎么办到的?”刚停下脚步,陆羽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阿宁微微一笑:“还能怎样?哭呗!我就说你连哄再骗要了我的身子,然后又把我扔下不管,我别父母嫌弃,走投无路才找到这里。如此一来,义父自然心疼我,哪还顾得上别的?” “高!实在是高!”陆羽由衷地赞叹道。但接着他脑筋一转,“不对呀,这办法你早就有对不对?那你之前怎么还打算让我哭?” “事情是你惹出来的,当然要你来解决啊!”阿宁理所当然地说,“怎么,要不要我去义父那再告你一状?”说着阿宁便做出要转身的模样。 “别别别,”陆羽赶忙拉住了她,“我马上要走,你听说说几句。” 见陆羽神色凝重,阿宁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怎么?出了什么事?” “皇帝派我去监视安庆宗。”陆羽沉声道。 阿宁双眉一挑:“安禄山造反了?” “还不清楚,”陆羽摇摇头,“杨国忠说安禄山已然起兵,但皇帝将信将疑,所以才派我去探个虚实。” “那你多加小心。”阿宁伸手握住了陆羽的手。 “你也是,如果程华或是旁人追到这里,你可千万别意气用事,见势不好立刻就跑!” “知道啦,”阿宁笑着点点头,“你放心吧,有了你,我已经不再想着报仇了。而且我已经派家丁去打听吴道子前辈的消息了,若能寻到他,我也能放心不少了。” “好!”陆羽迟疑了片刻,而后才开口道:“我还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说啊!”阿宁对陆羽吞吞吐吐的样子有些不满意。 “如今我们两人情投意合,但我还是希望能找回季兰姐,你别多想,我绝对没有” 阿宁伸手按住了他的嘴:“不用说了,我会留心寻找的。同为女子,我不会为难她。不过如果她过得很好,又不想回来,那我可不会硬把她拉回来。” “那是自然。”陆羽连连点头。 这时,就听远处的程元振喊道:“小羽,我们该走啦!” “我走了,你千万小心。”陆羽看着阿宁,依依不舍地说道。 “你也是。”阿宁拍了拍他的手掌,而后收回了双手。 “义父,那我走了!”陆羽冲着李佑之喊道。 “去吧去吧!”李佑之点点头,目光中透出了一丝不舍。 “呦,陆公子刚一回来就要走啦?这么急?”梦月的声音骤然响起,她本人也毫无预兆地从房门走出,闯入陆羽的视线。 “是啊,没时间守在家里,还希望梦月姑娘小心些,千万别磕了碰了。”因为有李佑之在场,陆羽不敢把话挑明,只能这样警告梦月,让她安分一些。 说完,陆羽便一转身,与程元振一道走出了家门,向安庆宗的宅邸走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八章 柔情偏遇风波 清冷的客厅中,安庆宗正对着桌案上的点心发愣。厅中的火盆已将燃尽,但安庆宗却似乎觉不出冷一般,并没有喊下人来加炭。 他的心里远比这屋子里要冷得多。 史思明离开长安已有半月有余,然而至今为止,安庆宗却没有收到任何书信。 日子越久,安庆宗的心就越冷。他越来越担心,自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里,突然听到父亲谋反的消息。 就在他发愣之时,一道裹在狐裘里的身影踱入了门中。 “你怎么也不吩咐人加些炭?”一边埋怨着她,那人一边坐到了他的身旁。随后冲着门外喊道:“来人啊!给火盆加点炭!” “是!”话音刚落,家丁便小跑着进了门,将火盆端走去加炭了。 屋中瞬间变得更冷了,但安庆宗的心里却突然涌出了一股暖意。抬头瞧向身边的人,安庆宗握住了对方的手,眼中涌动起温柔的光芒。 “哎呀!别这么看着我!讨厌!”荣义郡主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一把甩开他的手,脸色绯红地嗔道。 三年前两人间的姻缘,她们彼此都能看出是被人做了手脚,而且很快便确定了是阿宁所为。但对阿宁,他们却没有半分怨恨,反而在心中暗自感激。 他们真的很感激阿宁,将他们送到了彼此身旁。着阴差阳错的安排,常常令他们生出对命运的感激。 三年里,他们始终生活在一起,就如夫妻一般。 两人间唯一的遗憾,就是至今为止还没有举办婚礼。起初是因为总选不好日子,后来则是因为身为新郎父亲的安禄山不在长安,所以无法举办。 原本安庆宗对前路甚是忧心,但一见荣义郡主,心中的忧愁便被冲散了许多。他伸出手,轻轻地将爱人揽入怀中,在她的耳畔温声道:“还好有你。” 荣义郡主先是一愣,而后便轻轻一笑:“放心吧,我一直都在。” 那笑容里尽是满足与释然,没有半分的苦涩与怨怼。 荣义郡主不是傻子,自然也明白安庆宗如今的处境,也明白自己一直跟着他,可能会有怎样的下场。但那些对她都已不在乎了,人活百年又能如何?她唯一在乎的,就是在之后的每一天里,都能与身边的人共度。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荣义郡主将头靠在了安庆宗的肩头,缓缓闭起了眼睛。 此刻,安庆宗的心已然彻底平静了下来,之前心头的烦扰已尽数烟消云散。如果可以,他只想这样静静地直到生命的尽头,什么也不想做了。 但家丁的脚步声却毫不留情地破坏了他内心的平静,只见一名家丁慌慌张张地本进门来,朝着他和荣义郡主施了一礼,便迫不及待地道:“禀少爷,禀少夫人,程元振公公与陆羽陆大人在府门外求见,说有陛下的旨意宣读。” 安庆宗的心“扑通”一跳,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来了,终究是来了吗?” 荣义郡主此时已抬起了头,见安庆宗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立刻握住了他的手,柔声说道:“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扭头瞧见荣义郡主平静的目光,安庆宗渐渐稳住了心神。思忖片刻,他的双目中陡然闪过一道寒光,而后便伸手抓起桌案上的一只造型别致的铜铃用力地摇晃了几下。 铜铃声未落,十数道漆黑的身影便如疾风般冲入门内,环绕在了安庆宗的身旁。他们明明是人,但目光中却只有野兽般的疯狂与嗜血。 虽然早已知晓这些狼卫的存在,但一瞧见他们,荣义郡主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她紧紧地抓住了安庆宗的胳膊,声音略微发颤地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要干什么呀?” 安庆宗显出一丝苦笑:“阿荣,我不想就这么窝囊地去死啊!如果他们要我死,我至少也要拉几个人来陪葬!” 说着,他双手连番舞动,比出一个又一个手势,最后将双手向两旁一分,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圆弧。 他的手势刚停,狼卫们便四散开来,有的攀上屋梁,有的隐身窗外,片刻间便悄然对这间厅堂形成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包围。 这时,之前去加炭的家丁端着火盆回到了厅中。感受到此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后,那家丁顿时呆在了原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把火盆放下你就下去吧,没我吩咐,这边有什么响动也别过来。”安庆宗冲他挥了挥手,将他遣离此地。 接着,安庆宗终于将目光转回那报信的家丁:“去请他们进来,然后便自行下去就是了,别让我再废话!” 那家丁眼见着狼卫们在四周藏身,早已吓得胆寒。此时听安禄山如此说,赶忙应了声诺,转身去门口请人。 屋中再度变得安静了下来,两人相依而坐,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不多时,陆羽与程元振便在家丁的引领下,一左一右地迈入了厅堂。 以两人的武功阅历,自然一进厅堂,便觉出了不对。程元振立刻将目光转向陆羽,透出询问的意味。 陆羽回应他的,是淡淡的一笑。而后他便转回头,面对着安庆宗,泰然自若地走了过去。 如此,程元振自然也只能跟随。 见两人到了近前,安庆宗赶忙收敛杀气,满面带笑地拱手道:“两位大人远道而来,安某有失远迎,还请赎罪。” 程元振摆了摆手:“客套话咱们就不说了,安公子,这里有陛下的圣旨,还请安公子上前领旨。”一边说着,程元振一边伸手入怀,掏出了裹在金色绸缎中、卷成圆筒状的圣旨。 圣旨一出,陆羽便跪倒在地,做好了接旨的准备。安庆宗与荣义郡主也赶忙绕过桌案,跪到了桌案的一侧。 然而安庆宗的眼角余光,却始终黏在桌案上的铜铃之上,他之前已对狼卫们下了令,只要铜铃一响,他们便立刻出手,全力击杀陆羽与程元振。 就在他暗自揣度之际,程元振已然展开了圣旨,开始高声宣读了。 不好意思,今天有些晚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九章 香茗难复人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仆卿安庆宗孤身在京,离家甚远,朕特派礼部员外郎陆羽教习卿茶道之技艺,以解卿思乡之忧,钦此!’”说完,程元振便双手捧着圣旨,俯身对着安庆宗说道:“安公子,快接旨吧!” 安庆宗的目光已离开了桌案上的铜铃,程元振话音刚落,他便恭谨地抬起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圣旨,而后才站起身来。 抬起头,安庆宗的脸上便有堆满了笑:“陛下如此体谅下官,下官真是受宠若惊啊!程公公,还请您替我当面向陛下谢恩。” “好说好说。”安庆宗满面堆笑,程元振便也已笑脸相陪。 谢恩之后,安庆宗便将目光转向了陆羽:“陆大人,那就劳烦您了,安某愚笨,若是学的慢,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哪里哪里,”陆羽也面带微笑,“能有机会与安公子切磋,是下官之幸。” 见此情形,程元振哈哈一笑:“好!既然二位如此谈得来,那程某就不在这里碍眼了,我还是赶紧回去复命吧!” “程公公慢走!”安庆宗深施一礼,却没有要送程元振的意思。程元振微微一笑,朝着他一拱手,转身离去。 与陆羽擦身而过时,他深深地看了陆羽一眼,目光中满是提醒之意。陆羽的双瞳向下点了几点,表明自己了解了程元振之意。 程元振离去之后,厅中明面上便只剩下了三个人。陆羽与安庆宗的脸上都挂着笑容,但却没人说话,场面顿时尴尬了起来。 荣义郡主见状,赶忙上来打圆场:“陆大人,您这一路奔波肯定辛苦了吧?赶紧坐!坐下歇歇!” 陆羽点点头:“多谢郡主,您不用客气,咱们一道坐吧。” 于是陆羽与他们二人相向而坐,中间隔着那张摆放着铜铃的桌案。 “来人啊!”入座之后,荣义郡主朝着门外高声喊道。 侍女应声而入,急匆匆地跑到近前,施礼道:“郡主有何吩咐?” “陆大人远道而来,赶紧再上些点心!”荣义郡主说道。 小侍女应了一声,刚要转身出门,却听安庆宗在她背后发了话。 “等等,”安庆宗沉声喝道。 那侍女赶忙转回身,毕恭毕敬地问:“公子还有何吩咐?” “把我那套青瓷茶具也一并拿来,请陆大人品鉴品鉴!” “是!”侍女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跑了下去。 “陆大人,早听闻你是茶道中的圣手,如今陛下圣旨在此,您可得好好指点指点我呀!”安庆宗将手中的圣旨轻轻地举了举,随后将它放到了桌案的一角,紧贴着那静默着的铜铃。 “什么茶道圣手?安公子谬赞了!”陆羽哈哈一笑,“略懂皮毛而已!”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那侍女便端着点心回到了厅中。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家丁,安庆宗所说的青瓷茶具,便在那家丁手中的木托盘之上。 将点心与茶具在桌案上放好之后,侍女与家丁便一齐退了下去。 “陆大人,我这套青瓷茶具如何?”安庆宗颇为自得地说道。 陆羽端详了片刻,点头赞许道:“不错,却是上好的青瓷。来,我们这就看看,用它泡出来的茶如何!” 说着,陆羽便掀开装着茶叶的茶罐,抓出一撮茶叶,随手扔进了青瓷茶盏中,然后端起一旁装好了热水的瓷壶,便要往茶盏中注水。 “陆大人,我这茶叶又如何?我是在元宝商行买的,买的时候伙计说这可是最上等的蒙顶茶!”炫耀过茶具,安庆宗又开始炫耀起他的茶叶来了。 听闻这话,陆羽笑着摇摇头:“蒙顶茶倒是真的,但这最上等可就不好说了。恕下官直言,最上等的蒙顶茶,只有每年一季的明前茶。且不论那伙计说的是不是真的,就算他说的是真,清明时节采的茶放到现在,怕也早已变了味道吧?” “是是么?”安庆宗似乎觉得有些丢人,一时间说起话来都有些不自然了。 此时陆羽已经开始往茶盏中注水了,水流的声音清晰可闻。水汽升腾而起,浓郁的茶香开始扩散开来。 尽管如陆羽所说,这蒙顶茶算不得最上等,但它的香气却也称得上沁人心脾了。 嗅到了面前的茶香,安庆宗的脸上便又显出了喜色。他想说几句话来找回面子,但刚想开口,陆羽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壶放了下来。 “安公子,这水有些不够热,烦劳叫一下之前送茶具的家丁,让他把火炉也抬过来吧。”陆羽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不够烫?”安庆宗瞧着那不断冒着热气的水面,心中有些疑惑。但他还是如陆羽所言,冲着门外喊道:“小五!小五!快过来,陆大人说你端来的水不够烫!” 话音未落,那之前送上茶具的家丁便小跑着进了厅中。他冲着在场诸人各自施了一礼,连连赔不是:“是小的没用,小的这就去端火炉。” 说着,他立刻便要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这时,陆羽身影一闪,刹那间便挡在了他的面前,右手五指如鹰爪般,悄无声息地紧扣住了那家丁的肩头。 刹那间,陆羽的神情变得冰冷无比,双目中溢满了杀气。他紧盯着那家丁,厉声喝道:“说!为何在水中投毒?” 此言一出,厅中之人齐齐变色。 荣义郡主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如雪,眼睛瞪得好大,连呼吸都停滞了。 安庆宗的双瞳则瞬间收拢,他的目光一动,再次落到了那铜铃之上。 而那家丁则在刹那的失神后,显出了一副惊骇莫名的神情,他看着陆羽,声音发颤地道:“陆、陆大人,您说什么?小人给你们下毒?就算借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啊!” “不敢是么?”陆羽轻轻一笑,紧跟着手指猛地一用力。 那家丁顿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整个身子都疼得哆嗦了起来。 他那被陆羽扣住肩膀的左臂,已软软地垂了下去,显然是脱了臼。 这一章写到了下半夜,想想还是等下午再发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五十章 忠犬毙于鸩毒 “现在呢?”陆羽冷笑着道。 他明面上是在与这家丁对话,但实际上,他的这些话都是对安庆宗说的。 原本他还对监视安庆宗一事怀有些许歉疚,觉得自己此行似乎是绝了对方逃生之机。但眼见着对方刚一见面便对他下毒,陆羽的歉疚便荡然无存了。 “好啊安庆宗,既然你先下了杀手,那就别管我不义了!”陆羽暗自狠下了心。 若是将毒下到其它事物中,陆羽还未必能察觉。但将毒下到水里来对付陆羽,就只能说是自寻死路了。 陆羽浸淫茶道多年,除了茶叶本身以外,最熟悉的就是水了。对旁人来说寡淡无味的水,在他的口中,滋味却是千差万别。用心品鉴的话,他甚至能分辨出一条河的上游与下游,相距不足五里的水的分别。因此对他来说,仅凭热水升腾起的水汽的气味,便足以断定其中混杂着剧毒了。 在他的身后,荣义郡主惶急地扯着安庆宗的衣袖,目光中满是焦虑。 与陆羽一般,荣义郡主断定这毒是安庆宗授意家丁投的。她一面在心里责怪情郎的莽撞,一面想示意他赶紧与家丁撇清关系。 但实际上,陆羽与荣义郡主全都错怪了安庆宗,这家丁投毒还真不是他授意的。 所以见陆羽突然出手,他的想法是:“这家伙这是干什么?想用栽赃之法将我下狱?”因此他立刻便将目光投向了铜铃,心中动了鱼死网破的念头。 但当他感到那只拉扯着他的手时,他的心便又渐渐地软了下来。若自己是个孤家寡人,安庆宗是不惮同陆羽拼个你死我活的。但如今他身旁已有了另一个人,所以不到穷途末路之时,他是不想拼命的。 于是他缓缓地将目光从铜铃上移开,摆出一副悲愤的神情上前一步,来到了那家丁近前。 “小五!陆大人所说之事,可是实情?”安庆宗声色俱厉地喊道。 “小人冤枉啊!小人哪敢做这等事?”那家丁手臂脱臼,疼得冷汗直流,但却依旧没有承认。 安庆宗将目光转向了陆羽:“陆大人,这家丁小五自幼跟随我左右,向来老实忠厚。请恕安某直言,您真的确定这水中有毒吗?” 陆羽冷笑了一声:“安公子,这贼人貌似忠厚,实则阴险,您被他骗啦!想验证我的话很简单,我刚刚听到狗叫了,您家里有狗吧?把它牵过来喝一口这水,一切便明了了。” “好!”安庆宗沉声点了点头,而后便喊家丁牵来了一条体型硕大的猎犬。那猎犬身长足有七尺,像小牛犊一般。 陆羽一手抓着家丁,另一只手将水倒在猎犬面前的地上。猎犬低下头伸出了舌头,没多久便将地上的水舔光了。 而后,安庆宗命家丁放开了绳索。那猎犬受过训练,即便没了绳索,也不随意奔跑,只是在安庆宗的周围来来去去。 那被陆羽卸掉胳膊的家丁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安庆宗与陆羽则重新坐下,均将目光集中到那猎犬的身上,只是前者面沉如水,后者满脸不屑。 转眼间便过了一刻钟,那猎犬依旧围着安庆宗打转,丝毫不见异样。 安庆宗沉着脸看向了陆羽:“陆大人,您不是说,这水里有毒吗?”那语气显然带上了质问的意味。 陆羽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安公子何必着急?再等片刻便见分晓!”陆羽对自己信心十足,不相信自己会判断错误。 “好,那咱们就再等” 安庆宗的话刚说一半,只见那猎犬的双目陡然涨得血红,张口发出一声妖魔般的嘶吼,便张牙舞爪地向安庆宗扑了过去。 安庆宗惊得弹身而起,连滚带爬地躲向一旁,堪堪避开了那恶犬爪牙。 但下一刻,安庆宗便又骇得瞪大了眼睛。因为坐在他身后的,正是毫无防备的荣义郡主。他这一闪,那恶犬的爪牙便径直扑向了郡主! 三年前安庆宗武功尽失,这三年来他也怎么没在这上面花功夫。此时那恶犬距离郡主已是近在咫尺,凭他的武艺,已来不及做什么了。于是他笔直地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荣义郡主与恶犬之间,为郡主挡住了那锋利的爪牙! “被自己的狗咬死吗?这样的死法也太丢人了吧?”安庆宗心中暗叹。 然而他并没有被预计中的利爪砸到身上。 陆羽闪身而出,挡在恶犬跟前,挥掌迎了上去。 他轻巧地一闪身,便避开了恶犬的爪子。而他的手掌,则轻飘飘地落到了恶犬的头顶。 “啪”的一声,那恶犬定住不动了。而后,它如一滩烂泥般缓缓地瘫了下去。鲜红的血从它的七窍中涌出,它倒在那里,再也不动了。 转头瞧向抱着爱侣的安庆宗,陆羽的心中五味陈杂。见那恶犬扑向安庆宗,他本是不想出手的。但安庆宗挡在荣义郡主身前的动作,却让他想起了王斓 见危机已除,安庆宗先安慰了一番荣义郡主,而后才起身向陆羽道谢。 之后,他便将目光转向了那站在墙角的家丁。 那家丁已吓得面无人色,靠着柱子瑟瑟发抖。 事到如今,安庆宗自是相信了这家丁向水中投毒之事。但他又觉得,家丁做此事,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忠心,只是有些鲁莽而已。 于是他冲着门外厉喝一声:“来人!把他压下去!明日送交大理寺!” 这话自然是说给陆羽听的,他的真实想法,是等陆羽离开后,再将这家丁放出来。 话音刚落,便有下人迈进门来,将那家丁拖走,并清理了猎犬的尸体。 安庆宗再度瞧向陆羽,拱手道:“三年前,陆大人在叶护的婚宴上便救过在下一命,此番又蒙大人解救,真是感激不尽啊!” 他身后的荣义郡主也对陆羽千恩万谢。 陆羽心中冷笑了一声:“怎么?硬的不行来软的了?”他此时有些后悔出手了,因为他开始觉得,安庆宗表现出的始料不及,可能都是在演戏。 但面对着两人的道谢,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微微一笑:“举手之劳,二位无须客气。我们还是赶紧让家丁打些干净水来,继续品茶吧!” 说着,他便重新坐了下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五十一章 遇袭以牙还牙 重新入座后,安庆宗便让其它家丁再度端上了水。这一次,水中再没什么猫腻。于是陆羽一边烧着水,一边开始给安庆宗讲起了茶道。 陆羽从茶的分类讲起,先后讲解了制茶的器具、制茶的方法、煮茶的器具、煮茶的方法等诸多方面。 听着陆羽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着,安庆宗心中国愈发焦急。他本以为采茶煮茶不过微末之技,三言两语便能说完。可如今看陆羽这模样,似乎让他说个十天八天,也没什么问题。 有陆羽在面前坐着,他既无法派人打探外界消息,也无法策划逃走,只能坐在这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而对陆羽来说,仅是讲解他却还觉得不够。于是他一边讲解,一边让安庆宗用现成的茶来练习,安庆宗听讲时便心不在焉,练习起来自然是漏洞百出,于是陆羽便让他反复练习 这一练,便练到了落日西垂。 冬日的夜来的极快,用过晚饭后,门外便是一片漆黑了。这一下,安庆宗终于找到了摆脱陆羽的理由。他称自己想早些休息,如此一来,陆羽也不能勉强,只好结束讲解,由家丁带着下去休息。 陆羽刚刚离开,安庆宗便摇动铜铃,召出了藏在厅中的狼卫们。在房梁上、墙角处藏了大半天以后,即便是宛若野兽的他们,此时也显出了疲态。 但安庆宗并没有立即让他们下去休息。他冲着他们比出了一系列手势,然后才挥手遣散了他们。 “安郎,我们要走了么?”狼卫们刚离开,荣义郡主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安庆宗做给狼卫们的手势她也能看懂一些,那些手势分明在说:“立即用饭,随后出发!” “必须要走了!”安庆宗沉声道,“皇帝派人前来,显然是我爹他们已有了举动,再留下去,就只能等死了。” “好!那我也立刻收拾东西!”荣义郡主很是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但她刚转过身,便又扭回头问道:“那陆大人怎么办?” 安庆宗皱了皱眉:“只能怪他倒霉了!” “这”荣义郡主显出几丝犹豫,但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生死关头,我们也只能先自保了。”说完,她便去往后院的卧房收拾行李去了。 到了安庆宗为他安排的住所后,陆羽先擦洗了一番,而后便坐到床上闭目养神。 讲了这大半天,陆羽也很是疲惫,更不用说还要指导心不在焉的安庆宗了。不过说起来,他讲了这么多,倒也不全是为了监视安庆宗找由头,其中也有他对茶道极其喜爱的原因。 他讲的那些,都是自己这些年不断总结、积累所得。讲解这些,就像介绍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一般,越说越兴奋,越说越自豪。这样一来,陆羽自然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了。 虽然如此,陆羽也不敢忘记自己来这里的首要目的。他自然知道,安庆宗以休息为借口,只是想脱离他的视线,今天这个看似平常的夜里,说不定会有什么事在等着他。 于是他一边运转般若功,缓解周身的疲惫,一边保持神台的清明,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然而他等了足有四个多时辰,却连一丝异动也没有等到。眼见着都要天明了,周围始终保持着安静,没有半点特别的声响。 “看来是安庆宗投毒被我识破之后,不敢轻举妄动了。”陆羽暗自放下心来。 他这一放松,倦意便如潮水般袭来,他渐渐地觉得有些困倦,打算小憩片刻。 但就在这时,窗棂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数支寒光烁烁的箭矢穿透窗棂,转眼便射到了他的面前! 陆羽连起身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向后一仰,顺势滚到了床下。这才堪堪避开了这一轮夺命的箭矢。 然而紧跟着,又是一轮箭矢破空而来,贴着他的头顶呼啸而过,逼得他难以起身。 与此同时,响亮的声音从房屋周围响起,似乎有人向这间屋子泼水。 “他们在倒油!”陆羽心中一凛,下一刻,橘红色的火焰便升腾而起,瞬间点燃了窗棂,并飞快地向四周蔓延。 射入屋中的箭矢一轮快过一轮,呛人的浓烟也开始向屋中蔓延。陆羽一不留神吸了一口,便立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吸入烟气的同时,陆羽只觉一股酥麻感从口鼻处传来,并飞快地向全身蔓延。 “烟里有毒!”陆羽赶忙屏住呼吸,运转般若功将那酥麻感逼出体外。 而这时,火焰已经包围了整间屋子,屋中的烟也更浓了,陆羽的眼睛都已有些酸麻。但那从窗外不断射来的箭矢,却还没有半分停歇之势。 “安庆宗,你可真够狠啊!”陆羽心里暗骂了一声,便抬手拍向一旁的木床。 床板已被几支箭穿透,此时被陆羽这一拍,顿时从中间裂开,分为两半。 陆羽抱起半块床板挡在身前,而后便骤然起身,对准房门的方向猛地一撞。 “哐当”一声,燃火的房门四分五裂,坠到地上,陆羽则带着一身的烟尘从屋内冲到了屋外。 刚出房门,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数支箭矢便又破空而来,直奔他的咽喉与胸腹。 尽管面前有床板挡着,但陆羽毫不怀疑,那些箭矢的力道足够将自己与床板一同洞穿。于是他只能抛却床板,纵身向旁躲闪。 只是他在屋中闭气多时,速度难免慢了一丝。银光一闪,一支箭矢便斜着射中了他的左臂,插入了血肉之中。 陆羽顿时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在那箭矢是斜着射中,入肉不深。于是他赶忙点中中箭处两侧的穴道,延缓血流,而后忍痛用力,将箭矢拔出。 紧跟着,陆羽手臂一甩,那只箭矢便呼啸而去,沿着它来时的方向反射而出,穿透了它原本主人的咽喉。 那狼卫瞬间瞪大了眼睛,显出痛苦之色。而后他张大了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发出来的,只有几道低哑的杂声。 再之后,他便向前扑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安庆宗,你既如此毒辣,就别怪我手狠了。” 陆羽的双脚用力一踏,身体如石弹般弹出,瞬间便冲到了狼卫们的近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五十二章 亡命血流成河 此时没了毒烟,陆羽呼吸起来便再无顾忌。几个呼吸间,内力便如长江大河般,在经脉中畅行无阻。 陆羽将手掌向前一挥,那浩荡的内力便化作了呼啸的掌风,瞬间笼罩了他面前的三个狼卫。 昨夜看过洛淼的那一刀后,陆羽已对“有意无形”之境的有了些许的体悟,此时他的这招“青萍之末”,已有了几分脱离形体的桎梏,化而为神的态势。 面对着这样的一掌,那三个狼卫只觉掌风铺天盖地,却又不见其来源,根本无从抵挡。 伴着一连串的闷响,三个狼卫先后被这一掌击中了胸膛。他们各自喷出一口鲜血,连哀嚎声都没发出,便直挺挺地仰面摔倒。 狼卫们虽说身手不凡,但却更长于弓马骑射的战阵之术。在近身搏杀方面比起陆羽还是有一些差距。正因如此,安庆宗在设计对陆羽的袭击时,才会想着用弓箭拦住他,然后泼上混了毒的油,放火烧屋。 在安庆宗的计划里,本就没有指望狼卫们用弓箭射死他,而是希望用毒烟或火焰来除掉他。但他还是低估了陆羽的武功,没想到他在凭住呼吸的情况下,还有余力破门而出。这样的失误,便使他的计划失败了。 一招击倒三人,陆羽赶忙又向身侧一纵,躲避从身后射来的六支羽箭。那是另外两名狼卫趁其出手对付那三人时,趁机射出的箭。 这两人都极擅弓箭,可同时射出三支羽箭。那六支羽箭,交错着射向陆羽,如同猛兽的利爪般,要将他撕成两半。 但这一次,陆羽可不是破门而出时气力不济的状态。箭矢眼见着便要射中,他的身体却在瞬间向右移出了两尺,恰好避开了所有的箭。 接着,陆羽并没有立即追击,而是一抖袍袖,裹住了六支羽箭的箭尾。 下一瞬,陆羽猛地一甩衣袖,那六支箭便在空中陡然转了个身,分两路朝它们各自的来路激射而出。 与对付第一个狼卫时一般,陆羽依旧选择了将箭给他们送回去。而这一回,一次便送回了六支。 与他们射出时相比,陆羽送回的箭力道与速度均有所降低。但他们躲避箭矢的能力,却还及不上陆羽的一成。 刹那间,流星般的羽箭便到了他们近前。两人奋力躲闪,却还是被自己射出的箭穿透了胸腹,就此丧命。 不过转眼之间,安庆宗布置的六名狼卫便被陆羽尽数解决。 确认再无敌人后,陆羽处理了一下左臂中箭处的伤口。伤口中流出的血呈乌黑色,显然那支箭上被淬了毒。 好在陆羽及时拔出了箭,又封住了血脉,所以中毒不深。陆羽用力挤了几下,血的颜色便转为了鲜红。于是陆羽拿出随身的金疮药涂在伤口上,又撕下一片衣襟将伤口包扎好。 “安庆宗,我看你能跑到哪?”陆羽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与安庆宗有关的线索。但除了他之前所在的房屋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周围便再无其他声响。于是陆羽思忖了片刻后,便朝着安庆宗接见他与程元振的正厅奔去。 刚一接近正厅,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陆羽皱着眉继续向前走了两步,便借着月光看清了前方的惨状。 正厅门前的台阶上,横七竖八地排布着家丁与侍女们的尸体,数量足有数十之多。暗红色的血从他们的身下不断涌出,染红了门前近十丈的空地。 “安庆宗,你居然杀了这么多无辜者灭口,果然够狠啊!”陆羽对着面前的虚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而后赶忙奔上前来,检查看是否还有活口。 毫无意外的,场中人均已气绝,没留下一个活口。 陆羽愤然地一甩手,迈步冲入厅中,高声喊道:“安庆宗,给我滚出来!滚出来!” 自然没人回应他。 于是陆羽在踢翻了几张椅子后,便一转身,准备去门外继续寻找线索。 但刚迈出一步,他便停了下来。而后,又缓缓地转过身,面向了靠着墙壁摆放的一扇屏风。 “出来。”陆羽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他的这句话说了好一阵儿,才有一道身影从屏风后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刚一出屏风,他便“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冲着陆羽一个劲儿地磕头:“陆大人饶命!陆大人饶命!” 他左侧的胳膊还无力地垂在身侧,显然是白日里被陆羽折断手臂的家丁! “是你啊!”陆羽认出了他,“怎么没跟着你的主子一起走?” “回大人,安公子、安公子他下令让狼卫们杀了所有家丁和侍女,我哪还敢跟他走啊!”家丁带着哭腔说道。 “看来你藏在这儿,躲的是安庆宗,不错,还算精明!”陆羽冷笑了一声,“可你躲过了他,却没躲过我啊!” 说着,陆羽拔出了雪亮的茶刀,朝着那家丁一步步逼近。 “陆大人!求您饶小的一命!小的给您下毒,都是公子指使的啊!”那家丁吓破了胆,跪在那里一边浑身发颤,一边不住地哀求。 “我管你受谁指使?”陆羽故作凶狠地道,“我找不到安庆宗,只能拿你来解气!” 话音未落,他的茶刀已化作一道银光,斩向家丁的咽喉。 “我能带您找到公子!”那家丁闭着眼嘶声吼出了这么一句话。 银色的茶刀停在了空中。 陆羽的这招,本就是想要吓唬他,让他说出安庆宗的所在。 之前杀死那些狼卫,是因为那是生死相搏。此时面对一个只是受人驱使,又毫无还手之力的人,陆羽又怎么会像他所说那般,拿他来解气呢? 若他是那种人,他又有什么资格因安庆宗杀戮无辜而愤怒呢? “那就快说!”陆羽依旧用凶狠的语气对家丁说着话。 “正对着门的桌案下方有条地道,直通城外,公子和郡主带着十名狼卫,便是从那里离开的此地!”没等陆羽说完,那家丁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交代了实情。 一边说着,他一边起身来到了那张桌案前,右手将它向旁边一推,便将它连同遮在它前方的布帘一道推到了一旁。 桌案下的地面上,赫然有一个三尺见方的孔洞,显然是地道的入口! “安庆宗,”陆羽凝视着地道的入口,“我一定要让你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五十三章 鸳鸯插翅难飞 安庆宗已在地道中走了接近一个时辰了。 他此次出逃安排的极为隐秘,连随身行囊都是他与荣义郡主两人亲自收拾的。除了狼卫以外,他没有知会任何一个家丁。 一想到那些家丁与侍女可能被牵连,安庆宗便心有不忍,尤其是那个甘为自己冒险给陆羽下毒的小五。但眼看着自身难保,他也顾不上旁人,只能先救自己了。 按时间计算,再走上一盏茶的工夫,便可抵达地道尽头了。 从出发至今,没有出现任何的异样。但安庆宗不知为何,心里始终七上八下,怎么也放不下心。 “荣荣,那陆羽武功高强,你说狼卫们能杀得了他吗?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安庆宗忍不住向身旁的荣义郡主问道。 荣义郡主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你多虑了,陆大人那副文弱的样子,武功再高能高到哪里去?再说有你那么周密的计划,还担心什么呢?” “对!不用担心!”听荣义郡主如此一说,安庆宗心里多少有了几分底,“就算杀不了他,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地道的入口,等他找到了,我们早就出城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道冷笑便从他身后响起:“哼,是么?” 刹那间,安庆宗与荣义郡主便惊得瞪大了眼睛。他们转头一看,只见一道身影正从他们视线的尽头飞掠而来。挂在墙上的火把被他带起的风吹动,如狂风中的幼苗般摇晃不止。他那被火焰投射到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晃动,落在安庆宗眼中,如果舞动的魔鬼。 “拦住他!拦住他!”慌乱之下,安庆宗忘记了狼卫们听不懂人言,直接便开口大喊。一边喊着,他一边扯起荣义郡主的胳膊,撒开腿拼命地跑了起来。 好在狼卫们虽然不懂人言,但瞧着眼前的情形,也明白了安庆宗的意思,于是他们纷纷拔出钢刀,转身拦在了陆羽面前。 一路施展鸿影步追到此地,陆羽也有些疲惫了。但一想到那数十具倒在血泊中的躯体,他心中的怒火便直冲霄汉。般若功内力也被他的愤怒所影响,一改往日平和之相,如燎原之焰般在他体内纵横往复,带给他一股又一股力量。 “休想逃!”陆羽大吼一声,装如疯虎般冲入狼卫群中。他右手挥舞茶刀,左手或拳或掌,如陀螺般在人群中旋转,同时攻向四面八方的敌人。 被安庆宗带在身边的狼卫,身手比留下对付陆羽的那些还要更强。但此地可没有毒烟相助,陆羽此刻又是含怒出手,以命相搏,狼卫们如何能挡? 陆羽身影过处,如砍瓜切菜般将十余名狼卫尽数击倒。有的狼卫倒地不动,不知生死;有的则倒在地上,仰天发出沙哑的“嗬嗬”声。 而此时的陆羽,也已浑身是血。有的是狼卫们的血,有的则是从他自己的体内涌出的。 片刻间解决掉这十余名狼卫,即便是陆羽,也难免被他们的反扑所伤。其中有一道刀痕划过他的侧颈,险些便划破了颈部的主血脉。 之前被怒火激发的内力,此时也显出了疲态。陆羽弯着腰大口的喘着气,视野时不时地模糊了起来。但一瞧见安庆宗已消失在前方的转弯处,陆羽便又奋起余勇,使出鸿影步追了上去。 另一边,安庆宗已经望见了地道的出口。他和荣义郡主都已累得气喘吁吁。此时的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后悔自己这几年为了示弱,当真把武艺扔下了。事到如今,他多希望自己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眼见着面前就是通往出口的阶梯,安庆宗一步迈出,对着台阶踏了上去。 但他的这只脚最没能踩到上面。 此时的陆羽已追到了他的身后,他一把抓住安庆宗的衣领,用力向后一拽,顿时便将他摔到了地上。 摔倒之前,安庆宗放开了抓着荣义郡主的手,才没让她也跟着摔倒。但荣义郡主还是被带地一个趔趄,跌坐到了地上。 身影一闪,浑身是血的陆羽踩上台阶,挡在了两人与出口之间。 “安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啊?”陆羽双眼通红,嘴角却带着笑,那模样在火光中,显得极其阴森可怖。 瞧着陆羽的这副模样,荣义郡主吓得凑到了安庆宗的身旁,贴着他一个劲儿地发抖。安庆宗则倒在地上喘息了许久,才缓缓地爬起身,摇晃着站了起来。 “哪也不去了,”安庆宗坦然一笑,伸手握住荣义郡主的手,“成王败寇,安某既已落败,还说什么呢?任凭发落便是!” “好,还算你有胆子!那就准备给那几十个家丁和侍女们偿命吧!”陆羽怒气上涌,再也顾不得其它,手中茶刀一挥,直取安庆宗咽喉! “等等!”就在那银光落到安庆宗脖颈上的前一刻,荣义郡主猛地从一旁冲过来,挡在了安庆宗的面前。 陆羽顿时一惊,硬生生地收住了刀光。刀风吹过荣义郡主的面门,斩落了她的几缕额发,在他的眉心处留下了寸许长的一道血痕。 鲜红的血顿时涌了出来,顺着她的鼻子流了下去。但荣义郡主却顾不得去擦,而是瞪大了眼睛急切地喊道:“你说什么?你说家丁和侍女们都” “看来他连你都瞒着!”陆羽看向安庆宗的目光更添了一份凶狠,他用刀锋指向安庆宗,“你问问他,是如何下令,杀所有家丁和侍女灭口的!” 荣义郡主转过头,不可置信地望向安庆宗:“安郎,你当真下令杀了所有人?” “我没有啊!”安庆宗满脸茫然,“我们不是始终都在一起吗?你什么时候见我下令了?再说,他们又没人知道我们今夜离开,杀他们作甚?” “少在那做戏!”陆羽怒喝道,“不是你还有谁会杀他们?” “做戏?”安庆宗苦笑了一声,“我何必做戏?事到如今,我杀那些人与不杀那些人,又有何区别?我不过是父亲的一枚弃子,多一项罪名少一项罪名,最后不都是死路一条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五十四章 扪心屠刀难落 “弃子?”陆羽露出一丝嘲讽的笑,“身为安节度使的长子,被陛下封为三品太仆的你,居然会说自己是弃子?那那些死去的人又算什么?” “我跟他们,不都一样吗?”安庆宗微微一笑,笑容里满是疲惫,“我父亲乃世间枭雄,又怎么会在乎区区一个儿子?不仅是我,我娘的死活他也不会在意的吧?可怜我娘刚一进京,便被带到了贵妃的大姐韩国夫人的府上,我已很久没见过她了!”说着,安庆宗眼中渐渐有水光涌动,似要涌出泪来。 听他这样一说,陆羽心中怦然一动,忍不住也想起了自己从未谋面的爹娘,鼻尖有些发酸。但一想到此时的立场,他连忙摒去杂念,再度用刀指向安庆宗,厉声喝道:“别在那婆婆妈妈的!以为说几句可怜话,我就能饶过你?不说旁的,今天水中的毒是你下的吧?单凭这一点,就足够我杀你了!” “陆大人!”挡在安庆宗身前的荣义郡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此时从她额头流出的血已经流到了下颌,将整张脸分割成了两半。 “阿荣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起来!”她身旁的安庆宗扯着她的胳膊想拉她起来,但荣义郡主却拼命地反抗。 一边反抗,她一边哭着对陆羽说:“陆大人!那毒真的不是安郎下的啊!您想想,您当时是要与安郎一同饮茶,那毒药您喝了,他不是也得喝?” “他可以事先服下解药。”陆羽觉得自己的理由很充分,但看着荣义郡主那涕泗横流的模样,心中却开始动摇了,只是脸上并未显露。 望着陆羽那坚硬的目光,荣义郡主缓缓地低下了头,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而后又抬起了头,目光变得比陆羽更加坚定:“大人,那毒药是我下的!我是想把你们都毒死,然后独自去陛下面前领功!您要杀,就杀了我吧!” “阿荣你胡说什么?”荣义郡主的话音刚落,安庆宗便高声嚷道。 荣义郡主转头看向安庆宗:“安公子,对不起骗了你这么多年,从一开始我就是父王派到你身边的眼线,如今你父亲反相既露,我当然要先下手领了这个功劳,怎能让别人抢走呢?” 安庆宗笑了,那笑容就像是面对孩童的幼稚之举一般,他笑着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将剑柄递向荣义郡主:“阿荣,既是如此,你杀了我吧!” 但荣义郡主没有伸手去接,她转头瞧向陆羽:“陆大人,看到了吧,毒真的是我命人下的,您如果想出气,就杀了我吧!”说着,她又向着陆羽的方向前进了一步,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陆大人,”安庆宗也向陆羽的方向走了一步,“杀她有什么用呢?您的目标不应该是我吗?您这就动手吧!” 瞧着面前的两人,陆羽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这又是何必呢?在我眼前演这么一出戏,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听了这话,安庆宗苦笑着摇了摇头,手指一松,将长剑抛到了地上。 荣义郡主则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了安庆宗。然后,便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安庆宗则不停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并在她的耳畔不住低语安慰。 哭了半晌,荣义止住了悲声。她挽着安庆宗的胳膊转过身,坦然地面向了陆羽。 此刻,两人看向陆羽的目光中已再无一丝恐惧,有的只是坦然与满足。 “陆大人,我知道无论怎样,我今日都难逃一死了。但我还有件事想拜托大人,请大人看在我将死的份上,成全在下。”安庆宗朝陆羽拱了拱手,恳切地说道。 “说吧。”陆羽轻声应道。瞧着两人生死离别的模样,陆羽心中的怒气已在不知不觉间化为了悲悯,如果不是什么难事,他倒也不介意帮安庆宗这一把。 “大人,陛下控制我,肯定是要拿我作为威胁我爹的筹码,但我爹怎么会管我们的死活?所以我最终还是难逃一死,但在死前,怕是少不得吃苦了!”说着,安庆宗对着陆羽一躬到底,“陆大人,您若是肯怜悯我,您就在此地杀了我吧!” 陆羽顿时瞪大了眼睛,他完全没有聊到安庆宗提出的,会是这样一件事。 荣义郡主倒是面色如常,似乎对今日的局面早有准备。她也冲着陆羽施了一礼:“陆大人,小女子也有一事相求,求您在杀了安郎之前,先杀掉我,我不想看着他去死。” 说完,她便紧紧地挽住了安庆宗,再不言语。 瞧着那泰然受之的两人,陆羽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刀。 “好!”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便在两人的眼前一闪。两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然而却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有些发懵地睁开了眼,只见陆羽的茶刀已经回到了他腰间的刀鞘之中。 “我放你们走!”陆羽沉声说道。 两人先是眨了眨眼睛,而后对视了一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陆大人,您说的是真的?”安庆宗惊诧地问道。 “快走!趁我还没改主意!”陆羽恶狠狠地说道,随即让开了通向出口的道路。 陆羽知道,他若能擒住安庆宗,定能得到皇帝的器重。但若是安庆宗所言是真,毒药与杀人都与他无关的话,那他杀他的理由,不就只剩下一己之私了吗?若是那样,他与他不齿的李静忠,又有什么区别呢? 更重要的是,看着两人的对彼此的深情,他便想起了为救他而死的王斓,因他伤心出走的李冶,以及与他相知相守的阿宁。如此一来,他的刀又如何落的下去? “多谢陆大人!多谢陆大人!”“多谢!多谢!” 两人冲着陆羽千恩万谢,然后便踏上了台阶,准备就此离去。 但就在这时,一道寒光破空而来,带着凛冽的杀气,直射安庆宗的后心。 那赫然是一支力透重甲的三棱羽箭!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五十五章 罗网终究难逃 这一箭势若奔雷,转眼间便贴上了安庆宗的后背。陆羽来不及说话,赶忙一手将安庆宗向外一推,另一只手挥动茶刀,朝着那支箭直劈而下。 银光闪过,羽箭从中断为两截,坠落在地。安庆宗则有些狼狈地滚到了一旁,但所幸没受什么伤。 然而还没等他看清发生了什么,一道瘦小的身影已在刹那间欺近了他的身侧。安庆宗之前丢在地上的长剑不知何时落到了他的手中,他手持着这柄寒光烁烁的长剑,笔直地刺向了它原本的主人。 千钧一发之际,陆羽的茶刀及时斩来,“叮”的一声抵住了那夺命的剑刃。 陆羽正想用力,那剑刃却闪电般地回撤,让陆羽扑了个空,还险些脚步不稳。 趁此良机,那剑光骤然一闪,绕过了陆羽的茶刀,从另一侧再度攻向安庆宗。 陆羽赶忙调转茶刀,迎着剑光的走势追了上去。 弹指之间,两人的刀剑已碰撞了数次,但每一次都是一触即分。那刺客显然知道陆羽内力深厚,不愿意与他硬碰硬。 此时安庆宗已然爬了起来,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那里看着两人发愣。 陆羽见此情形,顿时怒喝道:“你在那傻看什么?还不快走!”说话间,又与刺客接连过了数招。 “好!多谢陆大人!”安庆宗在陆羽身后高喊了一声,然后才抓着荣义郡主的胳膊再度迈上了台阶,急匆匆地向上攀去。 听着那脚步声渐渐消失,陆羽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到了这时,他才终于有余力在与对方过招的同时,去瞧对方的模样。 这一瞧,陆羽也是一愣,随后他便明白了安庆宗此前因何失神。 那与他相斗的,分明就是日间在水中下毒,夜里带他进入地道的家丁! 不过此时的他,左臂完好如初,眉宇间满是冰冷坚硬,目光则如同择人而噬的豺狼,哪里还有半分家丁的模样? “陆大人,你不是说,要杀了他么?怎么没动手呢?”那人紧盯着陆羽,阴恻恻地说道。 “我明白了,”陆羽恍然大悟,“看来安庆宗说的是真的,的确有很多人想让他死。你下毒不仅是为毒死我吧?你是想把安庆宗也一起毒死!” “陆大人果然是聪明人!但是聪明人,一般都活不长啊!”说着,那人手中的长剑又骤然加速,连番向陆羽刺出数剑,银色的剑光向四面八方伸展,如同恶魔的利爪,从两侧向陆羽收紧。 见对方出了杀招,陆羽也不敢怠慢,赶忙五指连动,将茶刀在手中舞动地如风车一般。旋转着的茶刀随着他的手臂横向一挥,斩出一道潮水般的银亮刀光,瞬间冲破了剑光,朝着对方呼啸而去。 “那几十个人也都是你杀的吧?给他们偿命吧!”陆羽怒吼一声,纵身高高跃起,手中茶刀直劈而下,一招“一刀两断”斩向刺客的眉心。 那刺客此时已显得有些狼狈了,之前抵挡陆羽以茶刀使出的“风起青萍”,他就已头破血流,衣衫破碎。此时哪里还有余力去挡下陆羽这全力一击? 实际上,与陆羽相比,这刺客的武功逊色了不止一筹。若是陆羽身上无伤,他根本不敢捋陆羽的虎须,因此才杀死家丁与侍女激怒陆羽,想借他的手杀掉安庆宗。 原本他觉得,陆羽此时已遍体鳞伤,说不定自己已能胜过他了。但如今,他觉得自己错了。 他拼尽全力向后闪避,那平日里让他引以为豪的速度,此时却让他觉得远远不足。 刀光几乎贴着他的脸从空中斩落,银色的边缘扫中他的鼻尖,顿时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裂痕,险些将他的整个鼻子撕成两半。 并且,他向后闪避时用力过猛,一下子没有控制好身体,便狼狈地跌坐到了地上。鲜红的血从创口汹涌而出,一股股地流了下来,有的滴到了地上,有的却流进了他的嘴里,将他的牙齿染成了血红。 而陆羽落到地上之后,依旧将茶刀前指。他冷冷地瞧着他,满脸不屑,显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那刺客笑了,他舔了舔齿间的鲜血,狞笑着看着陆羽:“陆大人,你果然厉害。但越厉害的人,杀起来才越有趣,你这条命,早晚是我的!” 说完,他便如蚱蜢般从地上弹起,刹那间遁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刺客的身影已然消失,陆羽却依旧站立不动。他静静地注视着刺客消失的方向,又等了半晌见没有声响,才长出了一口气,摇晃着坐到了地上。 陆羽的伤势颇为严重,否则也不会在一开始被刺客的速度压制。接连使出那两式杀招后,他其实已是强弩之末,若那刺客敢留下来与他搏命,那结果还真不好说。 盘坐在原地调息了片刻,陆羽恢复了些许力气。然后他便站起身,沿着通向地道之外的阶梯走了上去。他并不是想再送送安庆宗与荣义郡主,只是觉得既已到了出口,不妨就顺路出去看看,出口之外是何种光景。 出口处是一块虚掩着的木板,他轻轻一推,便将它推到了一边。 出现在视野中的,是坚硬的岩壁,以及闪着光的洞口。 这里是一个山洞。 安庆宗和荣义郡主的身影都已瞧不见了,不知去了何处。 陆羽笑了笑,轻轻一纵身,从地道中跃出,踩到了地面之上。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天幕般的掌力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将陆羽罩在当中。陆羽想要聚力反击。但仓促间根本无法冲破那道掌力的束缚,他的一身内力被压制得一动也动不了,只能任人宰割。 “咦?”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在陆羽的身后响起,随后,一只枯瘦的手轻轻落到了他的肩头,拍了他两下后,便又收了回去。 “一行!”那掌力一收,陆羽便赶忙转过身来,高声叫道。 站在那里的正是一行,他正淡然地看着陆羽,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对着他的目光,陆羽觉出了不对,开口便问道:“安庆宗和荣义郡主去哪了?” “已被李大人带到皇帝那里了!” “李静忠!”陆羽惊得呆在了原地。片刻的失神后,他的身躯摇晃了几下,颓唐地坐到了地上。 “他们是无辜的啊!”陆羽一边捶打着地面,一边满面悲戚地道。 他明明想放那两人的,但最后,他们却依然落入了罗网之中。 一行无奈地笑了笑:“陆施主,谁不无辜呢?你这一路也杀了不少人吧?他们真的该死吗?还是有的人只是挡了你的路?” “这世间,枉死的无辜者又何止千万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五十六章 旦日百官来朝 安庆宗的府邸,此时已化作了火海。一队龙武军士兵正一边呼喊着,一边不断地抬水试图将烈火扑灭。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正厅的桌案轻轻一晃,一个矮小的身影从桌帘下钻了出来。 那正是之前在水中投毒、杀死数十家丁侍女又企图刺杀安庆宗的刺客。 从地道爬出后,他先闪身到了角落中,用柱子掩住身影。环顾了一下周围,他嘴角一动,露出一丝冷笑,鼻子中央裂口被这笑容牵动,显得森然可怖。 脚步一转,他准备寻一处不被士兵们留意的地方逃离。但刚一转身,他的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穿着龙武军铠甲的男子。 刺客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还没看清那人的模样,手中的长剑便闪电般刺出,直取那人的咽喉。 然而剑刃刚刺出一寸,便被对方悄然探出的两指紧紧地夹住,再难前进分毫。 刺客见状,正想运起内力应夺,却听对面那人开口道:“二弟,是我!” 刺客一愣,而后将目光上移,定在了对方的脸上。 “哈,原来是大哥啊!”刺客笑了笑,“真想不到居然是你来接应我!” 那人松开手指,任由他撤回了长剑,而后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那些家丁和侍女,都是你杀的?” “对啊!”刺客笑了笑,无所谓地说道。 “黑二!”穿甲胄的人厉声喝道,“公子从未下令,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可都是无辜之人啊!” “哈!”黑二露出嘲讽的笑意,眼中再度亮起了与陆羽搏杀时那般凶狠的光,“黑一,你知道吗?刚刚那个蠢笨的陆羽陆大人,也是这么说的!是,公子没有令我杀他们,但公子也没说,不许我杀他们啊!” “你!”黑一伸手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怒容满面。但他张了几次口,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无奈地叹了声:“你好自为之吧!” “跟我走吧!”黑一转过身,准备带黑二离开。 “对了,”黑一突然又停住了脚步,“我找到我的生父了,他姓张,所以今后我的名字,就叫做张毅了!” 刚过卯时,陆羽便穿着一身朝服等在了右银台门之外。冬季的早晨格外寒冷,守门的士兵时不时地便抬起双手,朝手心呵气取暖。 陆羽凭着一身的内力,比他们要耐寒许多。但冷风吹到刚结痂的伤口上,却给他带来一阵阵刺痛。 好在他没等多久,宫门便从内打开了。程元振急匆匆地跑出来,引着陆羽到了一旁的角落。他手中拿着一套紫色的官服,官服上面还放着做工精美的金鱼袋。 “快上朝了,陛下说先升你的官,有话去朝上说。在这先把它换上吧,没时间了。”程元振急切地道。 “好!”陆羽立即脱下自己这身上的这套多处破损的朝服,抛给了程元振,而后迅速地换上了这身属于三品以上官员的紫色朝服。 离开地道后,陆羽连家都没回,便带着一身伤找到了程元振。他在程元振的住所清洗了血迹后,便来到了宫门前候旨。 陆羽之所以如此,并不是急着要官,而是想看看还能不能做些什么,救安庆宗他们一命。所以尽管他已精疲力竭,却还强撑着没有休息。 不过他并没有将真实想法告知程元振。因为他担心一旦说了,程元振便会阻止他面见皇帝了。 “走吧!”陆羽将金鱼袋佩在腰间,冲着程元振点了点头。然后两人并肩向南,先出了兴安门,又向东走出一段,便到了大明宫的正门——丹凤门前。 门前已有数十位官员等候,皆是身着紫袍。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正面色凝重地低声谈论着什么。 见此情形,程元振拍了拍陆羽的肩头,示意他一切小心,随后便转身离去。 陆羽向人群中一扫,顿时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有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太子太保哥舒翰以及右相杨国忠。 瞧见他们,陆羽赶忙垂下头,默默地站到了队伍的末尾,生怕自己的脸被他们瞧见。 不过他并未等待多久,宦官尖利的声音就从丹凤门中传了出来:“陛下临朝!百官觐见!” 话音刚落,厚重的宫门便向两旁一分,现出一条笔直的道路。 官员们迅速地按品级排成两列,从丹凤门鱼贯而入,进入了大明宫。 陆羽刚刚被升为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但在这群人中,却是品级最低的。于是他依旧默默地走在文官一列的最后。 经过御桥之后,含元殿便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官员们在殿前的龙尾道一分为二,从两侧踏上石阶,迈入了殿门。 陆羽向前方瞟了一眼,只见皇帝正端坐在龙椅之上,瞧不清面容。 这时,他身前的那名官员已停了下来。于是陆羽赶忙也停下脚步,端正地站在了那里。 官员们站好之后,高力士的声音便从他们的前方响起:“跪!” 众人顿时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山呼!”高力士的声音再度响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官员们齐声应道。 “平身吧!”皇帝的声音略显焦急。 “谢陛下!”众官员站起身,将目光投向了高处的龙椅。 原本坐在龙椅中的皇帝此时已站起身来。他在龙椅前踱了几步,而后开口道:“诸位爱卿,叛贼安禄山已率叛军入寇,将近东都,诸位可有破敌之策?” 偌大的含元殿中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开口回应皇帝。在场者除陆羽外均为官多年,早已养成了谨慎的习惯。如此大事,自然没人轻易跳出来。 看着他们沉默的样子,皇帝的脸上渐渐显出了怒容。他停住脚步,缓缓地点头说道:“好,好啊!”而后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们这群废物!平日里作威作福,到了国难之时,竟无一人愿为国尽忠!好!既是如此,朕就御驾亲征!亲自剿灭反贼!” 这一次,皇帝的话音刚落,立刻便有一道身影从官员的队伍中闪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您乃万金之躯!决不可亲身涉险啊!” 出列谏言的,正是位于文官之首的右相杨国忠!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五十七章 离乱命如草芥 ♂,, “右相阻朕亲征,想必已有了破敌之策吧?”皇帝斜撇着杨国忠,冷冷地道。 皇帝盛怒之下,对这个平日里的宠臣,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杨国忠叩首再拜:“陛下,安禄山不过跳梁之辈,臣举荐一人,定能克敌制胜,保我大唐安宁!” “谁?”皇帝没时间跟他废话。 “回陛下,右羽林大将军高仙芝身经百战、英武过人,臣以为只要派高将军讨逆,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哦?”皇帝的目光向右一转,瞧向了武官的之列。 在他的注视下,高仙芝缓慢地从队列中踱出。他走到杨国忠身后半步远之处,跪到了地上。 “陛下,右相大人对臣实在是谬赞了。臣对陛下一片赤诚,自是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但臣久居西域,与中原诸将不甚熟识,恐不能发挥中原兵将之优势,延误破贼之期啊!”高仙芝以头抢地道。 他的话说得很委婉,但在场诸人还是都听懂了他的意思。京中的武将,并没有高仙芝的旧部,所以他担心自己无法驾驭部将。 皇帝虽然年迈,但尚未昏聩,自然也明白高仙芝的意思。他皱了皱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因为高仙芝所言确是实情。若主帅无法统御部众,自然也就无法克敌制胜了。 就在皇帝踌躇只是,跪在阶下的杨国忠又开口道:“陛下,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入京朝见,今日即将抵达,昔年封将军为高将军之副,辅助高将军屡建奇功。有他二人在,何愁安贼不破?” “哦?封常清今日会到长安?”皇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好,好啊!”皇帝将目光转到了高仙芝的身上,“爱卿,有封常清襄助,平定叛乱的重任可就交与啦!” “是!”高仙芝连忙回应,但他接着又道:“陛下,臣还有一事需向陛下禀明。” “爱卿请讲!”选定了出征之人后,皇帝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陛下,如今封将军赶来,臣有了帮手,但据臣所知,京中除了禁军,如今并无可用之兵,臣该以何处之军与安贼相抗呢?” 高仙芝的语气已有了些质问的意味,用这样的语气与皇帝对话,显然已有冒犯之嫌,但高仙芝此时却已顾不得许多。他打心眼里不想与安禄山交战,因为内行人都知道,安禄山的三镇边兵,都是装备精良、久经战阵的虎狼之师。如今仓促间便要与之交战,任谁出征,都是败多胜少。 杨国忠在皇帝面前推荐他领兵,高仙芝不敢回绝,于是才提出自己无法统御诸将。如今这个理由再度被否定,他只能抛出了更为强有力的理由——无兵可用。 正如他所说,京中如今连一只可以与安禄山相抗的军队都没有,别说是他高仙芝,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无计可施吧?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话音刚落,皇帝便哈哈大笑起来:“爱卿,此事不难!两京之间的男子足有百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我们予以重金,募集一支军队又有何难?” “陛下,这” 高仙芝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皇帝挥手打断:“爱卿不必多言,此事就这样定了!” “是!”高仙芝无奈地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退了下去。 “陛下,如今副帅已定,主帅该由哪位殿下担任?还请您示下!”始终跪着的杨国忠再次开了口。 自太宗时起,大唐帝国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每次出征,主帅都只能由皇室成员担任,哪怕他根本不参与战事。 因为这样,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武将拥兵自重或是功高震主的情况发生。 不用说,这样的过程,每次都是一场复杂的博弈。 杨国忠话音刚落,大臣们便纷纷上前,怀揣着一个又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推举着主帅的人选。 最终,皇帝决定以荣王李琬为主帅,高仙芝为副帅,并派遣毕思琛先行前往东都防守。限期半月募兵出征。 等这些事情部敲定后,已是日上三竿了。皇帝毕竟上了年纪,此时已显出了疲态。他坐在龙椅上,向着大臣们沉声道:“诸位爱卿,还有别的事吗?”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之前的种种牵连甚广,大臣们都需要时间来思考。 皇帝等了片刻,见没人说话便要宣布退朝,但这时,只见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的太子越众而出,朝着皇帝叩首道:“父皇,儿臣有一事启奏!” “是太子啊。”皇帝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道。现在的皇帝只想回去休息,太子在此时奏事,自然让他有些心烦。 “父皇,安贼的原配康氏与长子安庆宗均已被我们拿获,不知该如何处置?” 若放在平时,皇帝说不定要多考虑考虑,但此时他已没了耐心,于是太子话音刚落,他就把手一挥:“都杀了!让安禄山知道知道谋逆的代价!” “那荣义郡主呢?”太子追问道。 “女生外向,也杀了吧!”皇帝想都没想,就做了这样的决定。 “遵旨!”太子退了下去。 见面前已无人奏事,皇帝赶忙向身旁的高力士使了个眼色,高力士便立即高声道:“陛下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臣们齐声应道。 这场决定了帝国命运走向朝会,至此宣告完结。 出了宫门,众人纷纷散去,急着去安排部署。只有陆羽在宫门口站了许久,才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离开。 他强打着精神坚持到现在,是为了试图救安庆宗一命。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安庆宗等人就已被皇帝判了死刑。 精神支柱这一塌,陆羽顿时觉得身子像散了架一般,提不起半点力气。连迈步都有些吃力。 但这时,两名路过的宦官的话钻入了他的耳朵:“陛下说要处死安庆宗?何时行刑啊?” “谁知道呢,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吧?” 陆羽再度挺起了脊背,他转向了西方,将目光投向遥远的视线尽头。 那里是大理寺监牢的方向。 他要去见无辜者们最后一面。 因工作繁忙,中断了好多天,实在抱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五十八章 生死家人同路 陆羽没有旨意,也没有什么令牌。但凭着那身三品朝服,便足够吓住看守监牢的狱卒了。 在两名狱卒的带领下,陆羽来到了关押安庆宗等人的牢房前。 粗大的木桩圈出了一间间牢房,安庆宗与荣义郡主被分隔在两边,但他们依旧靠在一起,双手穿过木桩间的缝隙紧紧地握着。 瞧着这对苦命鸳鸯,陆羽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紧走几步来到两人面前,朝着他们拱了拱手:“安公子,郡主。” 他本想说几句话来安慰两人,但又想了想,对他们来说,说什么都已毫无意义,于是只打了个招呼,别的什么都没说。 牢中较为昏暗,安庆宗与荣义郡主直到陆羽走到近前,才认出他来。 “是陆大人啊!”安庆宗放开荣义郡主的手,撑起来身向陆羽拱了拱手:“陆大人,你也辛苦了。呦,瞧这官服,是升官了吧?” “安公子,我”一听这话,陆羽心中很不是滋味,却又无从辩白。 但安庆宗随即摆了摆手:“开个玩笑而已,陆大人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最后是真心放我们走的,都是命,这事怪不得你。” “多谢安公子体谅!”陆羽朝着安庆宗一躬到底,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陆大人,这是我娘。”安庆宗朝着陆羽的身后指了指。 陆羽赶忙转身瞧去,只见过道另一边的牢房中,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却很平和。见陆羽转身,她立即起身向陆羽施礼:“妾身康氏,见过陆大人。” 陆羽连忙回礼:“伯母您客气了,我是晚辈,您叫我小陆就好。” “好,”康夫人点了点头,“陆大——小陆,你能跟我说句实话吗?陛下究竟打算怎么处置庆宗呢?” “果然是慈母之心啊”陆羽心中慨叹,眼角不由得溢出了泪水。他不忍直接说出皇帝的判决,只是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见此情形,他身后的安庆宗大笑了一声,随后跌坐在地,荣义郡主则默默地靠在了他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真的没办法了么?”康夫人看着陆羽,涩声道。 “伯母,我尽力了,我唉!”陆羽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涌出了悔恨交加的泪水。 “不怪你,孩子,不怪你。”康夫人从木桩间探出手来,轻轻地拍着陆羽的肩头,“这都是命!” “多谢伯母,”陆羽抽了抽鼻子,抬起头来,“伯母,安兄,我来这是想问问,你们,还有什么事,是我能帮的上忙的吗?” “没啦没啦!”安庆宗摆摆手,“陆兄能来看我们一眼,我已经很感激啦!” 而康夫人则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道:“我我想亲手给庆宗再做一顿饭,小陆你能帮忙吗?” “好!好!”陆羽连连点头,随后伸手掏出一把银子,塞到了身旁一名狱卒的怀里:“去!买一套全新的厨具,再买上好的食材!快去!” “大人,这”狱卒面露难色。 “出了事我担着!”陆羽瞪着眼睛朝他吼道。 “是是是!”狱卒被陆羽镇住了,赶忙连连点头,接着又转头瞧向康夫人,“夫人,您要做什么菜?” 康夫人望向安庆宗“庆宗,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安庆宗望着母亲,露出一丝安心的笑。 “那吃红烧肉吧。你小时候最爱吃了呢!”康夫人转向狱卒,“小哥,麻烦买些带皮的五花肉和各种作料吧!” “是是是!”狱卒在陆羽凶狠的目光中,迅速地退了下去。 这样一来,陆羽的身旁便只剩下了一名狱卒。 陆羽与安庆宗闲聊了几句,趁那狱卒不备,悄悄地将一个纸包抛进了他的怀里。 大理寺外不远就是西市,所以那名狱卒走了没多久,便扛着大包小包回到了牢中。 他在两间牢房的中央迅速架起了锅,而后才打开了康夫人的牢门。 康夫人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来到外面,也全无逃狱的可能。但即便如此,狱卒们还是紧紧地盯着她,生怕出一点差错。 面对这些,康夫人微微一笑,视若不见。 康夫人迅速地将肉洗了一遍,然后开始切块。陆羽这才注意到,康夫人的手上有着不少伤痕,显然早年没少劳作。 很快,康夫人切好了肉。于是她开始生火、调香不多时,浓郁的香味便扩散开来,飘入众人的鼻孔。 见油调的差不多了,康夫人将肉倒入锅中,翻炒了起来,一边炒一边感叹道:“唉!好多年不做了,手艺都生疏了。庆宗,你还记得么?那年你爹刚当上张大人的副将,过年回来的时候,拎了整整一头猪回来,我炖了一大锅红烧肉,可把你们给乐坏了!” 被母亲提及童年之事,安庆宗有些尴尬,他勉强笑了笑:“这都多少年的事了,您怎么还记得?” “因为那一年最开心啊!”康夫人笑了,“在那之前,你爹是个牙郎,家里穷,饥一顿饱一顿的,从那以后,倒是一年比一年过得好了,可这心啊,也一年比一年不踏实了。现在这样也好,不用再担心什么了,你说对吧?庆宗?” “对!”安庆宗点点头,“只是苦了阿荣。” 荣义郡主连连摇头:“跟你在一起,我不苦!” “就是,苦什么?这红烧肉甜着呢!”康夫人看着儿子,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意。接着他转头瞧向陆羽,“小陆,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吃点吧!” 一旁的陆羽早已泪流满面:“谢谢伯母,那我就不客气了!” “别客气。”康夫人笑道。 “就是,客气什么,都是兄弟嘛!”安庆宗哈哈一笑。 “兄弟?”陆羽瞪大了眼睛,“安兄你当我是兄弟?” “是啊!”安庆宗坦然道,“这一辈子的最后,能结识你这个兄弟,也算不错的结局,难道不是吗?” “是!是!”陆羽用力地抽着鼻子,但泪水还是不断地向外涌着。 “好兄弟!”安庆宗来到牢门前,向陆羽伸出了手。 “好兄弟!”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处。 傍晚,斩绝康夫人、安庆宗及荣义郡主的圣旨便降了下来,行刑日为次日午时。 但当日夜里,值班的狱卒便发现,关在牢中的这三人已尽数气绝身亡,似乎是服毒自尽。大理寺上上下下乱成了一团,又不敢张扬,只好找了另外三个早已被判斩决的死囚来替代他们。 而这一家人的尸身,则被悄悄运出城,丢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中。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五十九章 黄河冰薄身轻 ♂,, 事实上根本没有等上半个月,皇帝议定出兵方案后的第十天,封常清便率领匆匆招募来的万余人出城东进。经过洛阳时,又带上了毕思琛招募来的万余新军。两万余人沿着黄河一路向东,最终停在了汜水。 封常清之所以如此争分夺秒,是因为高仙芝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安禄山兵强马壮,想正面击败他毫无可能,所以要利用地势之利,消磨他的锐气。与此同时,积蓄自身的实力。此消彼长,最终才可破敌。 安禄山如今已占据了整个河北和山西的大部,下一步必然是南下洛阳。而想要从叛军占据之地到达洛阳,除非向南绕行千里,否则无论如何,都绕不开汜水。因此封常清才决定,带兵在汜水驻扎,挡住安禄山军队前进的脚步。 计划看上去很可靠,但一路走下来,封常清的心里却越来越没底,原因就是手下的这群兵实在太不像样子了。出城的第一天,就有十余人不见了踪影。封常清每天都在整肃军纪,但军队的人数却每天都在减少。 好不容易到了汜水,汜水关城池不大,容不下这些军队。于是封常清命令部分军队进城防守,部分军队在城外扎营。结果这两万多人又乱成了一团。气得封常清挥起鞭子接连抽打了几个笨手笨脚的士兵。但这些士兵从未经过训练,所以封常清再怎么生气,也是无济于事,只能催促队伍中少数有经验的老兵帮助新兵尽快将营帐扎好。 安排好这些事后,封常清便带上一小队亲兵,沿着黄河巡视起了周边的地形。 一番巡查下来,封常清的心多少稳了一些。黄河水宽近百丈,渡河的船只又都被收到了南岸。就算没人阻挡,叛军想要渡河也要花些功夫。而汜水关南侧便是绵延不绝的群山,想要走陆路,就只有夺关一条路。 尽管手下的士兵不堪大用,但封常清对自己的能力倒还颇为自信。凭借着关城之利,他有信心凭这两万多新兵,挡住至少五万叛军的脚步。 完成了巡视后,封常清调转马头,准备返回城池。但转过身后,只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正从汜水军阵处飞驰而来,转眼便到了跟前。 一瞧清来人的模样,封常清顿时忍不住皱起了眉,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冷淡了起来。等那人到了近前,他也没有显出一丝礼节性的笑意。 “陆参军,这一路奔波,您不多休息休息吗?累坏了您的千金之体,封某可担待不起啊!”封常清冷冷地道。 “将军此言差矣,在下也是军中一员,哪有大家都在忙碌,我去休息的道理呢?”陆羽微笑道。 陆羽是在封常清出兵的前一天,接到随军出征的圣旨的。圣旨命他随封常清参谋军事,并负责向朝廷及时发送奏报。 接到这份圣旨后,陆羽立刻怀疑是李静忠等人安排的。但他问了程元振后,程元振却告诉他,让他出征之事还真是皇帝亲自提出来的。程元振猜测,或许是皇帝觉得他在抓捕安庆宗一事中表现不错,才特意让他来担此职责。 如此一来陆羽也没办法,只能收拾好行囊,在阿宁的不舍中随军出了长安,一路来到了这里。 而自打他来到军中,封常清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其中的原因陆羽起初有些不解,但想了想也就明白了。 问题出在他的职务上,若他只是参谋军务,与封常清来说自然是无关痛痒。但除参谋军务外,陆羽还有向朝廷发送奏报的职责。这样一来,他的职务名义上是参军,而实际上却变成了监军。 哪个武将出征,都不想身旁跟着一个指手画脚的人,更何况那人的资历还远远比不上自己!这样一来,封常清对陆羽没有好脸色自然也毫不奇怪了。 “嗯,有理。那不知陆大人打算出些什么力呢?”封常清咄咄逼人地道。 “下官在军务上远不如将军,一切听将军安排就好!”陆羽拱手一礼,很是谦卑地道。 “好说好说。”见陆羽始终谦卑有礼,封常清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我刚刚沿着河岸巡查了一番,河水宽的很,我们已收缴了所有渡船,叛军想要渡河已是难于登天。陆路的话,我们依关而守,以少胜多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将军考虑果然周!”陆羽佩服地点了点头,接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最终将目光定在了黄河之上。 瞧着他的模样,封常清顿时觉得奇怪。他顺着陆羽看的方向瞧去,看了半晌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陆大人,觉得这河水有什么问题吗?”封常清忍不住问道。 陆羽先是一愣,而后赶忙收回目光,转向封常清道:“没什么问题,只是下官有些忧虑,担心敌方有精锐士兵踏冰来袭,那样就有些难以防备了。” 这次换做封常清愣在了那里。 片刻之后,他哈哈大笑道:“陆大人,这就多虑了。那河面上的浮冰厚不足半尺,莫说是满身甲胄的士兵,就算是个小孩站上去,都撑不住。若真像大人所说那般,我们连仗都不用打了,等着叛军在河里淹死就好啦!哈哈哈哈!” 他这一笑,他身后的士兵们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看向陆羽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丝戏谑,宛若在看一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 但陆羽却不为所动,他神色如常地摇了摇头:“将军,想要踏冰渡河确实很难,但也并不是不可能。” 说着陆羽伸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按,如乘风而起的羽毛般腾空而起。转眼间,他的身子便轻盈地落到了黄河的河面上,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那纤薄的冰面,将他连同一身甲胄稳稳地托在上面,没有任何破裂的迹象。 笑声瞬间消散一空,封常清与士兵们都惊得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陆羽。 仅是在冰面上立足,陆羽仍不满足。他朝着他们笑了笑,紧跟着便展开身法,朝着河中央飞掠而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章 汜水虎狼夜奔 ♂,, 在众人的注视中,陆羽脚踏浮冰,闪电般地到了河对岸,继而原路返回。这往返两百多丈的路途,穿着一身盔甲的陆羽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跑了个来回,并且回到封常清面前时,他依旧脸不红气不喘,神色如常。 “早听闻陆大人武艺超群,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封常清已从惊愕中恢复过来,他瞧着陆羽,颇为赞许地道。 “多谢将军夸奖。”陆羽拱手称谢,接着又道:“将军,您也看到了,河面上的浮冰虽薄,但对于擅长轻功的人来说,想要踏冰而过也不是不可能,将军不可不防啊!” 封常清思忖片刻,随后摇了摇头:“陆大人,武艺高强,自然可为常人不可为之事。但对寻常人来说,踏冰渡河确是难如登天。据我所知,军中除了,当无人可行此事。叛军的情况想来也与我们相差无几。所以,无需多虑啦!” “可” 陆羽还想争辩一下,但封常清伸手打断了他的话。 “陆大人,就算是我想防,也没办法呀!”封常清无奈地叹了口气,打马从陆羽的身旁经过,向营帐行去。 看着他的背影,陆羽也被他落寞的情绪感染,无声地叹了口气。尽管他此前未上过战场,没有战阵经验,但瞧着这群士兵的样子,也能明白此战的艰难。 的确如封常清所说,就算他想防范敌人渡河,也没有堪当此任的部众。 若叛军中真有一批可以凭轻功渡河的高手,这两万多人中有能力防范他们的,事实上只有陆羽一人而已。 但封常清总不能让一个与自己同为三品官的参军去值夜吧? 陆羽也想到了这一点。 凭他的本心,他是有主动请缨的想法的。 但他最终并没有开口。 因为在出征之前,程元振告诉他,他此行的目的,应当是想方设法地让唐军失败。 只有兵败,才会让大唐的局势更为紧张,他们才能找到机会为太子李瑛平反,扶他上位。 但陆羽清楚地知道,一旦兵败,势必有更多的人死于战火。对一行所说的建立更好时代的想法,陆羽将信将疑。所以他很是犹豫,不知该不该为了建立那个所谓的更好的时代,就让那些无辜者去牺牲。 因为犹豫,他才向封常清提出了谏言,希望能帮他打赢这场仗。但也是因为犹豫,他没有主动请缨,没有坚持到底。 等到封常清走得远了,陆羽才缓缓地爬上马背,奔回那小小的汜水城。 正如高仙芝等人的推断,过了晌午没多久,打着“安”字旗的叛军便浩浩荡荡地从北方而来,潮水般压到了对岸。 陆羽粗略统计了一下,对面军队的人数大概有三万,在数量上并未占太大优势。但比起士兵的质量,双方的差距就太大了。 己方的士兵无论在干什么,都是一副乱哄哄的模样。而河对岸的军队,却始终井然有序,一看便是军纪严明的队伍。 再看安营扎寨,唐军足足用了一个时辰。而河对岸的军队,却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双方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远。 两军隔水相对,先是按照惯例各自派出一队人来叫骂。唐军这边喊的自然是“大逆不道”之类的言语,而对方骂的则是唐军甘当奸臣杨国忠的走狗,祸国殃民之类的话。 陆羽这才知道,原来安禄山起兵的借口是讨伐杨国忠。 于是他立即写了封奏折,详细叙述了此事,而后派人将奏折送回京城。 一边叫骂,叛军一边开始打造起了船只。正如封常清所言,河对岸没有给他们留下一条船,所以他们想要渡河,只能自己造船。尽管叛军事先已备好了木料,但半天下来,造好的船不过十几艘,想要用来载三万人马还远远不够。 趁此机会,封常清赶忙争分夺秒地训练军队。尽管是临阵磨枪,但他也希望能在与敌方交战前尽可能地增强己方的实力。 入夜之后,双方叫骂的人便各自偃旗息鼓,回营休息去了。 尽管与敌军隔着一条河,但封常清不敢掉以轻心,仔细地安排好了值班的次序,才回营休息。 为了及时应对敌情,封常清的营帐并不在城内,而在城外。 陆羽的营帐也同样如此。 陪着封常清巡营后,陆羽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第一次与敌军对垒,他心中有些激动,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于是他索性披衣而起,盘坐在榻上修炼起了内功。 即便从少林寺中习得了易筋、洗髓二经,但陆羽的般若功在达到第六重之后,提升的速度还是渐渐地慢了下来。 尽管知道般若功进境本就缓慢,自己凭借易筋经与洗髓经相助,已节省了多年的工夫,但一想到与真境高手相争时的内力不济,他便有些心急,想要早日打通第七轮,将般若功修炼至真境。 但这自然是异想天开,般若功自身的特性尤其是说变就变了。陆羽盘坐修炼了几个时辰,感到般若功内力似乎增强了几分,但距离突破第七重,依旧是遥遥无期。 睁开眼,四周已是万籁俱寂。陆羽估计时间已过了子时,他也已觉得有些疲倦,于是顺势躺倒榻上,准备就寝。 但他的耳朵刚落到榻上,就瞪大了眼睛。 接着陆羽又贴着床榻仔细地听了片刻,而后霍然起身,旋风般地冲出营帐。 自从打通第六重眉心轮之后,陆羽的耳目之力得到了极大地提升。单论感知,已不弱于许多真境高手。刚刚贴着床榻时,他隐约地听到许多细碎的脚步声从东方传来,并且在飞速地向这里靠近! 唐军的大旗就插在他的营帐门口,陆羽抓紧旗杆,双手轮换着攀到了高处。 借着火把的光芒,陆羽向东方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正从东方飞驰而来,看数量至少也有一千! 放开手指,陆羽轻轻地落到了地面。一边向封常清的帐篷奔去,他一边高喊道:“将军,敌军来袭!” 陆羽的身法极快,话音刚落他便已到了封常清的营帐跟前。守门的士兵想要询问,但被他随手一挥便甩到了两旁。而后,他便伸手去掀营帐的门。 不过他的手刚一伸出,营帐的门便从内部被掀开了。封常清迈着大步走出营帐,身已披挂好了战甲,连战刀都挎在了腰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一章 突袭两军初阵 ♂,, “将、将军没休息?”陆羽被封常清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封常清没有理会他这个问题,单刀直入地道:“刚刚说,有敌军来袭?” 陆羽点了点头:“将军请随我来!”说着,他便引着封常清登上了营中搭建的了望台,而后便伸手指向他之前看到的敌军袭来的方向。 与片刻前相比,敌军距离军营更近了。但在深夜中,那些身影依旧影影绰绰,若非陆羽指点,封常清绝对无法发现。 “陆大人好眼力!”封常清沉声赞了一句,而后便转身向台下走去。双脚还未落到地面,封常清便对站在他营帐前的士兵喝道:“击鼓,集合军!” “是!”那两名士兵应了一声,立即跑到帅帐两旁的战鼓前,抄起鼓槌,在鼓面上开始奋力地敲打。 封常清早已对这些新兵们言明,一旦听到鼓声,就要立即集合。士兵们的确动了起来,但却越动越乱,半晌也瞧不出整合完毕的迹象。而来袭的敌军,自然是越来越近了。 瞧着这样的情形,饶是身经百战的封常清也不禁急躁了起来,扯着嗓子不住地呼喊,却也无济于事。 陆羽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步到了封常清近前,拱手道:“将军,末将愿带一支人马阻拦敌军!” “嗯?”封常清错愕地望向陆羽,显然没有料到他会主动请缨。以往,封常清遇到的监军都是只会指手画脚,在背后耍阴谋诡计之人。像这样主动请战的,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好!陆大人,我将我的两百亲兵交给,请帮我挡住敌人一刻钟!——方胜!” “末将在!”话音刚落,一名精干的将领便小跑着到了封常清的跟前。 “点齐二百亲兵,随陆大人阻拦敌军!”封常清指了指身旁的陆羽。 “是!”方胜二话不说,扭头便退入人群。不多时,伴着一阵响亮的马嘶,二百名披挂整齐的骑兵便从人群中钻出,飞驰到了陆羽的面前。 “听候陆大人派遣!”方胜坐在马上冲着陆羽拱手一礼,高声道。 “多谢将军信任。”陆羽很是感激地对封常清道。 一路随军前来,陆羽自是知道这二百亲兵就是封常清手下唯一经过训练的军队。把他们交给陆羽也就意味着,封常清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感谢了封常清后,陆羽便将目光转向了这二百名士兵。他冲着他们点了点头,随后高声喊道:“随我迎战!” “是!”士兵们齐声应道。 话音刚落,陆羽便已飞身上马,正要出发之时,他瞥见身旁竖着一排短矛,于是他探身抓起一捆短矛,将其卡在马鞍上,之后才挥舞马鞭,策马闯出了营地。 而那二百名骑兵则紧随其后,丝毫不乱。 出了营地后,众人向东驰出数里,便瞧见了迎面而来的人群。 那人群如同汹涌而来的黑色潮水,而陆羽一方则宛如浪潮中的一叶扁舟。 “方将军,想拖住他们,该用何种战法?”陆羽向身旁的方胜问道。 “回陆将军,末将建议先以锋矢阵往返,打乱他们的阵型,再以长蛇阵包抄他们,与之缠斗!”方胜瞧着那数倍于他们的敌人,脸色有些阴沉,但还算镇定。 “好,那就依方将军。锋矢阵!”一边喊着,陆羽将手中的长枪猛地向前一挥,一马当先地冲上前去。 二百士兵在他的身后迅速收拢,与他一同组成了一支纤细锋利的箭矢,闪电般地插入了敌方的队列。 陆羽冲在最前面,迎面而来的,便是两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见陆羽策马前来,两人大喝一声,其中一人高高跃起,用手中的板斧劈向陆羽的头顶,另一人则挥舞长刀,俯身斩向陆羽的马足。 但他们的斧与刀刚一斩出,陆羽的枪杆便到了他们眼前。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枪杆抽中,哀嚎着向两旁滚了出去。 这两人均身负武功,但与陆羽相比,显然是远远不如。 他们翻滚着跌入阵中,顿时挡住了其他人的脚步。人群中顿时响起了骂声,前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这一下,陆羽便摸清了他们的底。面前的千余人很可能向他推测的那般,是从对岸踏冰而来。这些人显然都身负武功,所以才能有不逊于骑兵的速度。但他们也有一个劣势,那就是他们此前也定然与唐军的新兵一般,没有进行过阵列训练,所以陆羽刚放倒了两个人,队伍的速度就明显收到了影响。 “有机会!”陆羽信心大增,长啸一声冲入敌阵。手中长枪上下飞舞,将鸿鸣手的招式化作枪招使出,刹那间便又击倒数人,将对方的队列搅得愈发混乱。 那两百名骑兵则紧随其后,如箭矢的倒刺一般,在左右摆动间,将陆羽撕开的裂口迅速扩大。 转眼间,陆羽带着两百名士兵便穿过了这千余人的队伍,抵达了他们的另一侧。调转马头,陆羽再度面向了敌方的队伍,他将手一挥,准备如方胜之前所说的那般,再度用锋矢阵冲回去。但就在这时,敌方的阵型却突然变了。 他们趁着骑兵掉头的工夫,纷纷施展轻功,迅速地反向包抄,将陆羽一众尽数围在中央。 而后他们纷纷上前,如一群食尸的秃鹫般向骑兵们冲了过来。 战马们失去了足够的奔跑距离,骑兵们的优势便荡然无存了。面对着敌方的攻势,他们纷纷疲于招架,没多久便有几人跌下战马,命丧黄泉。 见此情形,陆羽面色一沉,一枪击飞了身前的敌人后,便抓起了马鞍上的那捆短矛,扯开了捆在上面的绳子。 紧接着,陆羽的双臂挥舞如风,那些短矛经他的手,如骤雨般击出,纷纷落向那些挡在骑兵身前的敌人。 对方此时占了上风,警惕性也随之降低。陆羽这一轮突如其来的反击,正好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一片惨叫声中,十几道身影被短矛刺中,纷纷跌倒在地。 包围圈顿时出现了一处缺口。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二章 败军一溃千里 “冲出去!”陆羽朝着缺口前的士兵们高声喊道。 其实用不着陆羽多说什么,缺口刚一出现,士兵们便策马上前,飞快地从缺口处穿了出去。但落在最后的几人还是被对方拦截下来,迅速淹没在了人群中。 见此情形,陆羽不由得暗叹了一声,觉得有些对不起封常清的信任。不过他已没有太多时间感慨了,因为那些骑兵逃脱之后,人群中就只剩下他一人,于是敌人的包围圈迅速收拢,向他展开了围攻。 陆羽的骑术本就是他的短板,此时敌人从四面八方攻来,立刻就使他左支右绌了。 不到片刻功夫,便有人穿过他的防御,一刀砍断了马腿。那战马惨叫一声,顿时向前一跌,将陆羽摔下了马背。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欢呼,人们纷纷上前,脸上都带上了胜券在握的神情。 但只见银光一闪,冲在最前方的三人同时仰面摔倒,咽喉处血流如注,显然是活不成了。 而在三人的中央,陆羽立如苍松,银亮的枪尖处正有血珠缓缓地向下滴落。 步战才是陆羽所长! 刹那间,众人被陆羽的气势所慑,定在了原地。而陆羽则默然地举起长枪,如闪电般掷出,瞬间便洞穿了两人的胸膛,将他们串在了一起。 下一刻,陆羽拔出了茶刀金笔,如旋风般冲入人群。他一边甩脱着身上的盔甲,一边用茶刀金笔或点或拨,奋力向外冲去。 人们这时候回过神来,立即上前阻拦。但随着身上盔甲的减少,陆羽的速度越来越快,再加上他那灵巧的身法,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人们往往连他一片衣角都没碰到,便瞧着他从眼前掠过。 转眼间,陆羽已穿越层层阻碍,望见了人群的边缘。周围的人一个劲向前冲,想要挡住他前进的脚步,但这在陆羽看来,不过是白费力气。这些人的身手比起普通士兵要好上许多,但与陆羽相比,就不可以道里计了。 这时,一道浑厚的声音从陆羽背后传来:“大家闪开,让我来!” 话音未落,陆羽便听到身后响起了人们向两旁退散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沉重的破空声呼啸而来,如山岳般压向陆羽的脊背。 陆羽赶忙转身,金笔与茶刀交叠着迎了上去。 那是一道暗金色的剑光,陆羽瞧着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叮”的一声,金笔与茶刀交叠着撞上了剑刃。陆羽只觉一股巨力从冲入双臂,好似与一头蛮牛正面相撞。 体内六大脉轮齐转,陆羽将般若功集于双臂,猛地向上一推,这才堪堪将那剑光挡了出去。而他本人也被反弹之力推着倒退了好几步,头上的钢盔歪到了一旁,显得有些狼狈。 站定脚步,陆羽赶忙举起茶刀金笔,防范着对方下一次的进攻。 但对方的攻击却停了下来。 陆羽有些疑惑,但当他看到对方的面容后,疑惑便消除了。 在他面前持剑而立的,赫然是经年不见的史朝义。 面对着陆羽,史朝义缓缓地举起了巨阙剑,脸上满是凝重,但当剑身将他的脸遮住之时,他却冲着陆羽狡黠地眨了眨眼。 陆羽瞬间领会了他的眼神,于是他大喝一声,咆哮着冲上前去。双臂自上而下劈落,以一刀两断的招式劈向史朝义。 而史朝义则挥剑横扫,巨阙剑宽阔的剑身笔直地与陆羽的刀笔撞在了一起。下一刻,陆羽便如弹弓射出的石弹般飞上半空,从人们的头顶飞掠而过,砸到了人群外的地面。 “好!”“史公子威武!”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喝彩声。 这群河北一带的武林人士,大多是因史朝义对他们有恩才前来助拳。此时见史朝义一剑击退了对手,自然是从心底觉得爽快。 于是很少有人注意到,陆羽砸到地上之后,立即便爬起身来远遁而去。倒是有几个人心中狐疑:“史公子的那一剑难道根本没伤到他?”但眼见周围的人都在喝彩,这样的想法便也一闪即逝了。 这一切显然是陆羽与史朝义做给他们看的戏,陆羽的刀笔与剑身相触的前一刻,两人暗自收回了所有力道,等到双方的兵刃贴在一起,史朝义才用力挥剑,将陆羽送入半空。 所以陆羽看着狼狈,但实际上根本没受什么伤。 将鸿影步施展到极致,陆羽向营帐的方向飞奔。他的轻功比史朝义找来的那些人高出甚多,所以没过多久便将他们远远地抛到了身后。 唐军的营帐渐渐近了,陆羽正心中欣喜,对面却突然有数骑骑兵奔出,为首的骑兵高声道:“来者何人?”与此同时,寒光烁烁的箭矢齐刷刷地指向了陆羽。 “方将军!别放箭!是我!”陆羽辨别出来人是方胜,赶忙喊道。 “陆大人!”方胜欣喜地叫道:“是陆大人!快给大人备马!” 他身旁的一名骑兵连忙翻下马背,将马匹让给陆羽。 陆羽飞身上马,立即便要向中军帐奔去,但方胜却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了?”陆羽面色焦急地转过头。 “陆大人,你看!”方胜伸出手指,声音发颤地说道。 陆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东方的尽头亮起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正以比史朝义那群人更快的速度逼近,同时逼近的,还有两路人马一轮高过一轮的喊杀声。那声音分明显示着,他们已胜券在握。 “那是骑兵吧?”陆羽露出一丝苦笑。 “是啊!估计有三四千吧!”方胜绝望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陆羽不再多言,策马奔入了中军帐。 此时,封常清正站在中军帐附近的坡地上,向营帐外眺望着。见陆羽前来,他赶忙走下坡地迎到陆羽面前,激动地道:“陆大人,辛苦了!” 陆羽摇摇头:“有负将军所托,末将惭愧。”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封常清亲切地拍了拍陆羽的肩头。 “将军,除了这批人,又有数千骑兵杀过来了,看来我们是被他们瞒天过海了。”陆羽满脸忧色地道。 “是啊!”封常清缓缓点了点头,他思忖片刻,而后决然道:“我们挡不住了,撤军!立即回撤!” “撤回洛阳吗?”陆羽追问道。 “不,”封常清摇摇头,“洛阳也守不住了,直接撤回潼关!”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三章 潼关铁壁有隙 尽管立即选择了撤退,封常清还是损失了将近一千名士兵。他们并不是死在叛军的刀下,而是在撤退的路上悄悄地逃了。 至于叛军,则在分出一小股军队占据了汜水城、接应北岸军队后火速南下,直逼东都洛阳。 而封常清的撤退方向,则是向西。 他在陕郡碰上了从长安率军前来的高仙芝。 得知汜水失守后,高仙芝大惊失色,但听了封常清的解释后,却也无可奈何。一番权衡后,高仙芝听取了封常清的建议,开放了附近的太原仓,将物资分予将士们,而后率领这数万大军,撤回了潼关。 军队抵达潼关的同时,洛阳失陷的消息也抵达了。封常清立即遣使入朝,陈述己方与叛军的差距,立主固守。但接连几次使者都无功而返,皇帝连见都没有见他们。 于是封常清只能自己动身回京,希望能见到皇帝。但他还没抵达长安,就原路折返了。 与他一同回到潼关的,又皇帝派遣的监军边令诚,以及一封剥夺封常清官爵的敕书。 敕书中,皇帝剥夺了封常清一切的官职与爵位,命他以白衣之身在高仙芝麾下效力。 不仅是封常清受到了惩罚,参与汜水之战的大部分将官都被降了职。 皇帝给的理由是不战而逃。 参与汜水之战的人中,只有一人不降反升,那就是陆羽。 皇帝的圣旨中,说他料敌机先,作战英勇,因此加封为正三品的冠军大将军,比起原来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升了半品一级。 对这样的结果,陆羽很是尴尬。好在封常清并没有因此对他心生嫌隙,还在众人面前不断地说他好话。如此一来,众人对陆羽倒也没什么误解,于是陆羽的尴尬渐渐消退,但心中却又生出一丝惭愧。 封常清回到潼关的第二天,安禄山的五万先锋军便自东而来,陈兵于潼关城下了。 接到军报的第一时间,高仙芝便点齐众将,来到城头查看。 当他抵达城头时,敌方已然扎好了营帐。军帐的排布整齐划一,守卫的士兵井然有序,一眼望去,瞧不出半点破绽。 高仙芝在城墙边注视了许久,而后沉声问道:“统兵者是安禄山的次子安庆绪吧?” “正是。”一旁的封常清应道。 “军中还有其它有资历的将领辅佐他吗?”高仙芝追问道。 “应该没有,据我们得到的情报,那些老将要么被安禄山留在河北经略后方,要么正在洛阳周边稳定局势。现在在城下的,都是与安庆绪同辈的将领。”陆羽言之凿凿地道。 边令诚上任后,陆羽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参军。他对汜水之战后只有他一人升官之事耿耿于怀,于是便仔细钻研军务,希望能多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高仙芝转过头,将赞许的目光投向了陆羽。 但那目光随即便被浓重的忧虑所取代。 “若是那样,就更可怕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就能将军队统帅得如此有条不紊,假以时日,又有谁能战胜他啊?”高仙芝感慨道。 听他如此一说,周围的将领们也都心生警惕,不由自主地变得紧张了起来。 而这时,就听一道尖利的声音从城墙下方传来:“监军大人到!” 不多时,两个小太监便簇拥着边令诚到了城头,慢悠悠地踱到了高仙芝的近前。 “见过监军大人!”高仙芝很是敷衍地冲着边令诚拱了拱手,而后便转身继续观察城下的敌军营帐了。 边令诚的脸上顿时升起一股不悦。 他盯着高仙芝瞧了片刻,而后冷哼了一声,挑起了纤薄的嘴角:“高将军,你这样盯着叛军看,就能把他们打败吗?将熊熊一窝,我今天算是明白,我军在汜水是怎么败的了。” 此言一出,封常清等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一半因为羞愧,一半因为恼怒。 高仙芝缓缓地转过了头:“监军大人,高某既身为统帅,军务之事自然由我来定夺,是战是守,就不劳烦监军大人费心了。另外高某的脾气向来暴躁,一听有人责骂我的部下,这手脚就容易不听使唤,若是一时不慎失手伤了大人,还请大人海涵。” 他的话说得很客气,眼中却透出了杀意。 “你!”边令诚气得浑身发颤,但被高仙芝那冰冷的目光看着,却又不敢言语。半晌,他才勉强挤出了一句:“可惜了东京留守李大人和御史中丞卢大人,他们若看见我军如今的模样,那两副赤胆忠心怕是要凉透了!”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又变了。边令诚所说的,是东京留守李憕与御史中丞卢奕。这两人留守东都,在叛军占领洛阳后,因拒不投降而被安禄山所杀。 陆羽与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想到两人之死与汜水失守脱不了关系,陆羽就觉得愧对他们。而封常清更是羞得满脸血红,恨不得一头撞死。 “若此时出战,李大人与卢大人才真是白死了。”高仙芝沉声道:“叛军势大,我军轻易出战必然败北。而今之计,只有固守关隘,待叛军锐气尽丧,再出兵反击,才有取胜之机。监军大人若当真想为两位大人复仇,不妨亲自带一队人马去城外与敌军交战,如何?” “好!好!”边令诚恶狠狠地道:“高仙芝,你说得好!你放心,我这就回京,将你所言禀明陛下,请陛下圣裁!” “请便!”高仙芝满不在乎地道。 “好!”边令诚一甩衣袖,气呼呼地走下了城头。而高仙芝则双手抱胸,冷笑着看着他渐渐消失。 等他走得远了,便有将领冲着他离去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呸!狗太监!” 但陆羽的脸上却显出了忧色,他走到高仙芝身边,低声道:“高帅,他不会在陛下面前进谗言,对您不利吧?” “陆将军无需担心,出兵前,我便向陛下提出了固守的战略,陛下已然首肯。且高某相信,高某与陛下这些年的君臣情谊,不是一个太监的几句话,就能动摇的。”高仙芝胸有成竹地道。 陆羽思索了片刻,仍有些不放心地道:“高帅,末将还是有些担心。如今既是固守,想来用到末将之处不多,不如让末将随监军一同回京,防止他在陛下面前乱嚼舌根。” “好啊,”高仙芝点点头,“那就辛苦陆大人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四章 日短余温难存 回到长安后,陆羽立即便与边令诚一道进入大明宫,来到紫宸殿外等待皇帝召见。 他生怕边令诚在皇帝面前诋毁高仙芝与封常清,所以连家都不敢回,始终都跟在边令诚身旁。 一路上,陆羽自然也跟这位监军聊了几句,对他的情况有了些了解。 从品级上来看,边令诚的级别比李静忠等人低了一些,但也没差太多。至于他与李静忠等人的关系,陆羽就拿不准了。 当然,他也出言暗示,自己与李静忠、程元振关系匪浅。但边令诚听了之后,却始终在打哈哈,不知他是真没听懂,还是在装糊涂。 两人在殿外等了没多久,值班的小宦官便走出殿门,宣两人觐见。 来到殿中,只见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高力士在他的身侧守护。龙椅的两旁跪坐着两人,其中一人是太子李亨,另一人则是荣王李琬。 陆羽与边令诚走上前来双双跪倒,向皇帝见礼。 “平身!”皇帝很是随意地挥了挥手,接着便问道:“两位从前线归来,不知前线战况如何?” “启奏陛下!”陆羽赶忙抢在边令诚之前开口,先感谢了皇帝对他的嘉奖,又将他从汜水时看到的所有情况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意在解释封常清与高仙芝决定固守的原因。 满以为自己可以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皇帝,但一直到他说完,皇帝也没说一句话,谁也不知他作何感想。 见此情形,陆羽自是有些茫然。边令诚则趁机上前,向皇帝禀告。 他将自己抵达潼关后的所见所闻,尽数向皇帝道来。 他所讲的军情,与陆羽所讲的军情实际上没多大分别。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每一桩每一件都似乎是高仙芝与封常清等人的过错。 “看来他是不打算留情面了。”陆羽斜瞥着边令诚,心中暗道。 口若悬河地禀告了军情之后,边令诚便退了回来,静静地等着皇帝发话。 紫宸殿中沉默了许久,皇帝不辨喜怒的声音才从龙椅上降下:“安禄山就这么难对付吗?太子,荣王,你们怎么看?” 李亨连忙躬身一礼,谦卑地道:“儿臣久居深宫,不识军旅之事,不敢妄加评判。” “哦?”皇帝的声音向荣王李琬的方向落去,“那荣王,你来说。” “禀父皇!”李琬长身而起,郑重地朝着皇帝回禀道:“依儿臣所见,安禄山早已包藏祸心,多年积累下来,叛军必是来势汹汹。所以儿臣以为,高将军避其锋芒之策乃破敌良策,父皇无需怀疑!”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似乎连边令诚都受到了触动,呆呆地看着荣王,一声不吭。 皇帝依旧是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地开了口:“既然你如此笃定,那就依你所言,让高仙芝按他的想法去做吧。” “多谢父皇!”一边说着,荣王一边跪倒在地,陆羽也跟着跪了下来。 边令诚满脸的不情愿,但见太子也随之跪倒,他也只好跪了下来。 “好了,没别的事就退下吧。”说着,皇帝慢悠悠地站起身,在高力士的陪同下消失在了大殿的后方。 见皇帝离去,四人便赶忙起身,退出了紫宸殿。 等出了大明宫的宫门,荣王李琬先是冲着边令诚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便来到陆羽近前,热情地道:“陆将军,听闻你在汜水甚是英勇,真乃国家栋梁啊!” “不敢不敢!荣王谬赞了!”陆羽连连摆手。 “有什么好谦虚的?”荣王故意抬高了自己的音量:“国难当头,需要的就是陆将军这样的英雄豪杰,而不是那些只会在背后乱嚼舌根的小人!” 此时边令诚早已灰溜溜地逃开,但听见荣王的这句话,身体还是僵硬了片刻,而后才以更快的速度逃离了。 见他离开,荣王似乎很是兴奋,他亲切地拍了拍陆羽的肩头:“陆将军,要不要到本王的府上,小酌几杯?” “这多谢殿下盛情,只是下官久日未归,甚是想念家人,所以想赶快回家。”陆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虽说是初次见面,但他对这位性格直爽的王爷很有好感,若换个日子,他倒是很愿意与之一醉方休。但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此时有更想见的人。 “那好吧,”荣王略显遗憾地点点头,“那陆将军明日若无事,还请到府上一叙啊!” “一定!”陆羽拱了拱手。 目送着荣王的车驾离开后,陆羽便迫不及待地找到看管马匹的龙武军将士,骑上骏马向家中疾驰,他连片刻都等不了了。 到了家门口,他也不等家丁来开门,便硬生生地将门撞开,冲入了院中。 家丁与侍女听见声音,赶忙冲过来查看,一见是陆羽,才各自散去。 陆羽也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一溜烟地奔进了正屋。 正堂中,阿宁正站在窗前摆弄着几案上的花**。听到陆羽的脚步声,她便疑惑地抬起头望了过来。一见是陆羽,她的脸上顿时显出了喜色,正要开口说话,却已被陆羽用嘴封住了唇。 “当啷”一声,阿宁手中的水壶跌到了地上。 两人忘情地吻了许久,才缓缓分离。紧跟着,陆羽便将阿宁揽入怀中,在她耳畔轻声道:“阿宁,我好想你!” “哎呀!”阿宁掐了掐陆羽的腰,嗔怪道:“你瞧你,水都洒了。” “管它呢!”陆羽蛮不讲理地应了一句,双手将阿宁抱得更紧了 第二日,陆羽在阿宁的怀抱中悠悠转醒,他轻抚着阿宁的秀发,将目光定在了阿宁的脸上,久久地凝视着。 这时,阿宁也醒了过来。她睁开眼后最先瞧见的,自然是陆羽的双眼。 两人对视良久,阿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看什么呢?” “看你呀。”陆羽柔声道。 “看了这么久不腻么?” “看一辈子都不腻!”说着,陆羽伸出手来,便要将阿宁再度揽入怀中。 但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飞速接近,同时传来的,还有程元振焦急的声音。 “羽儿,你在吗?” 陆羽忍不住皱起了眉,但从程元振的语气中他也听出了事态的严重性,赶忙用眼神向阿宁致歉,而后迅速地爬起身,一边穿衣一边应道:“程叔叔,什么事?” 程元振的影子定在了房门跟前。 “羽儿,赶快起身吧。荣王殿下,已于昨日亡故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五章 圣裁地覆天翻 “荣王殿下他”陆羽呆愣了片刻,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荣王李琬的模样。 “昨日殿下还邀我去他府上,怎会突然亡故?定是有人加害于他!”陆羽的心中掀起了一道道惊涛骇浪,赶忙穿好衣裤,走出了房门。 门外,一身便装的程元振正站在那里,一脸的凝重。 “程叔叔,究竟怎么回事?”陆羽急切地道。 程元振比他更急:“来不及多说了,郡主也在吧?你们立刻收拾东西,我这就送你们出城!” “这是为何?”陆羽有些不解。 “你还不知道吗?陛下本来就对汜水战败、退守潼关颇为不满,都是荣王殿下一力保举,才只是将封常清等人降职而已。如今荣王殿下亡故,陛下盛怒之下,说不准会迁怒众将,趁着圣旨还没下来,你赶紧走!”程元振压低声音道。 “走?去哪?”陆羽目光闪烁地问道。 “往南走!离京城越远越好!带上郡主一起!”程元振见陆羽迟迟不动,神色愈发焦急了。 陆羽摇摇头:“程叔叔,我能走,可高帅与封将军呢?他们也能走吗?我不走!我要进宫面圣!”说着,陆羽转身拉开门,准备进门去换官服。 “站住!”程元振厉喝一声。“你真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吗?你要面圣?是去求情吧?你就不怕陛下震怒,下令处死你?那时你又当如何?难不成还想如救郡主那日一般,从宫中杀出来?” 程元振满面怒容,双目好似要喷出火来。 这二十余年来,程元振对陆羽始终是温声细语,至多不过是板起脸来。像今日这般声色俱厉地叱责陆羽,还是第一次。 陆羽顿时呆愣了片刻,而后才回过神,吃惊地问道:“程叔叔,你、你知道阿宁的事?” 程元振哼了一声:“郡主失踪了数年,突然与你一同出现,我自然会去打听一番。此事太子有难言之隐,所以没有告知陛下,若是他说了,你们现在说不定已经丢了性命啦!” 陆羽心道:“他若是说了,说不定现在他也丢了性命了。” 而面对程元振,陆羽则嘿嘿一笑:“好啦程叔叔,最后不是也没出什么事吗?” “没出事?”程元振冷笑一声,“那是因为有叶护殿下帮你们吸引了大部分追兵吧?” “嗯,”陆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要不这次我也去请大哥帮忙?” “糊涂!”程元振厉声道:“你以为叶护殿下是谁?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你知道他上次助你们脱身后,足足卧床休养了十日吗?还嫌自己给他添的麻烦不够多?” “什么?”陆羽彻底地呆住了。 在他的认知里,洛淼的武艺已臻当世绝顶。那日之所以同意让洛淼引开追兵,也是因为他对洛淼的武功有绝对的信心。 那日之后,陆羽曾收到过洛淼报平安的书信,因此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从未想过,洛淼竟会因此身受重伤,卧床不起。 “以大哥的武功,怎会”陆羽还是有些不愿相信洛淼会身受重伤。 “叶护殿下的武功的确很高,但武功再高,也是有极限的。那日不仅出动了禁军,丽景门的人也出手,甚至最后还引来了阿翁。与太子不同,那些人可没什么顾忌。叶护殿下怕当众暴露身份,投鼠忌器之下,又怎能不受伤?” 听程元振如此解释了一番,陆羽终于不再怀疑。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后思忖片刻,开口道:“好,程叔叔,我这就跟你出城,不过我要先去潼关,至少也要将此事告知高帅与封将军!” “随你了!”程元振无奈地挥了挥手,“进去叫郡主收拾东西吧!” “好,”陆羽点点头,而后推开门喊道:“阿——” 目之所及,阿宁已然穿戴整齐坐在了床边,怀中还抱着包袱。 在心中暗赞了一句阿宁的机智果决,陆羽不再废话,立刻说道:“走吧,我们这就出城。” “好!”阿宁麻利地站起身,走到了门外。 “义父那边,就麻烦叔叔知会一声了。”陆羽瞧了瞧李佑之的房间,有些不放心地道。 “放心吧,交给我。”程元振将目光转向梦月的房间,“那边的那位我也会处置妥当的。”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院门前。陆羽上前一步,推开了院门。 然而下一刻,陆羽却如被烫了手般退了半步。 因为院门外,程华正背负着双手,微笑着看着他们。 “你要如何?”沉默片刻后,陆羽沉声道。一旁的阿宁则默默地展开包袱,握紧了长剑的剑柄。 “我不要如何,只是想让你们稍等片刻,别那么急着出门罢了。——接着。”说着,程华手臂一挥,将一白色的事物抛向阿宁。 阿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将程华抛来之物抬手接住,拿到眼前仔细观看,身子顿时不由自主地微颤了起来。 程华抛来的,赫然是阿宁的白雪剑! “你这是”平复了一下心绪,阿宁抬头望向程华,目光中满是不解。 “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就还给你吧。”程华语气中略带着不屑。 见对方故意摆出这副姿态,阿宁便也冷哼了一声。 而这时,只听响亮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陆羽等人放眼瞧去,只见一队禁军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正策马而来。 此时有程华挡在面前,想要迅速逃离已是不可能了。 于是陆羽叹了口气,转头对阿宁道:“你先进去躲躲吧。” 阿宁点点头,转身回到了房中。 不多时,那队禁军便来到了陆羽等人的跟前,为首者正是骑在马上的边令诚。 “呦!陆将军这么早就起身了?程大人也在?”边令诚跳下马背,走到两人面前。 今日的边令诚神采飞扬,欢喜之情已尽数溢于言表。 “陆将军,陛下已下旨命你随我返回潼关,这就出发吧!”边令诚笑道。 说着,他身体前倾,将嘴贴到陆羽的耳边轻声道:“陛下已下了旨意,以失律丧师之罪将高仙芝、封常清处斩,陆大人,跟我一道去传旨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六章 无道自毁长城 荣王死了,死得毫无预兆。 皇帝自然怀疑其中有蹊跷,但太医仔仔细细地将荣王的尸体检查了一番后,却没发现任何线索。荣王的既没有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这一下,皇帝更生气了。震怒之下,他顿时又想到了汜水兵败、洛阳失守之事。这一下,他所有的怒火便转到了高仙芝与封常清的身上。于是他立即召来边令诚,下令处死高仙芝与封常清,以儆效尤。 另一方面,皇帝自然命令大理寺继续调查荣王的死因,但面对这样的无头疑案,大理寺官员们也都一筹莫展,不知从何处下手。 而在荣王之死牵扯了一大批人的同时,京城的一处无名宅邸中,却有人在为此庆贺。 其中一人是大理寺直元载,另一人则以黑布遮面,瞧不见相貌,从身形上看应当是个男子。 元载笑着举起酒杯:“莫兄,这次多亏有你出手,才能将此事做得如此天衣无缝,来!我敬你!” 但那黑布遮面的男子却没有举杯,只是冷冷地看着元载。 见此情形,元载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独自一人饮尽了杯中酒。 “太子打算什么时候杀我灭口?”遮面的男子突兀地开口道。他的声音沙哑刺耳,如同地狱中的恶鬼。 “莫兄何出此言?太子待莫兄一片赤诚,莫兄何必多虑?”元载吃惊地道。 “哼,说得好听,那你又为何要离开长安?还不是想避避风头,等太子坐稳了江山,不再需要牺牲品的时候再回来?”男子反问道。 “这”元载说不出话来,只能再次尴尬地笑了笑。 “我们不过都是人家养的狗,没用的时候自然都能丢掉啊!”说着,男子自嘲地笑了起来,遮脸的黑布微微飘起,露出了小半张脸。 露出的那半张脸凹凸不平,呈现着渗人的暗红色。 那显然是烧伤后的痕迹! 高大的潼关城下,率领着一百名禁军的边令诚已从西方来到了城门前,他的身旁还跟着眼神空洞的陆羽。 直到现在,陆羽都还有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人都说天威难测,但他实在想不到,皇帝居然能朝令夕改到这般地步。下令处死两位领军将领这样的事,就如同儿戏一般。 验明身份后,守城的士兵便打开城门,将众人放入城中。 进城之后,边令诚径直来到了他作为监军的官署。刚在厅中坐下,他便吩咐身旁的士兵:“去请封常清大人来,就说我与他有要事相商。” “是!”传令兵应了一声,转身退了下去。 一旁的陆羽则愣在了那里,他有些不明白边令诚意欲何为,即便有皇帝处斩两人的圣旨,那也应该当众宣读吧?难不成就这样把人叫来直接杀了? “陆将军,站着干什么?坐呀!”边令诚冲陆羽笑着说。 陆羽漠然地坐了下来,冷冷地等着看他要做什么。 不多时,一身戎装的封常清便进了院门,快步赶了过来。 进了门,他先对边令诚拱手一礼,打了个招呼。而后冲着陆羽热情地道:“陆将军,这么快就回来啦!” 陆羽心中藏着事,怕多说话暴露心思,于是匆忙地应付了一句,便垂下头,避开了封常清的目光。 封常清似乎刚巡城回来,额角还挂着汗水。他见陆羽有意避开他的目光,心中也有些奇怪,于是向边令诚问道:“监军大人,召末将前来,有什么事吗?” 边令诚站起身,微笑着开了口:“封常清接旨!” 陆羽骤然瞪大了眼睛:他居然真的在这里宣旨! 封常清损失也愣住了,他茫然地瞧了瞧边令诚,又瞧了瞧陆羽,然后才缓缓地跪倒在地。 边令诚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了圣旨 圣旨宣读完,厅中归于沉寂。封常清静止了片刻,而后才缓缓起身,伸手接过了圣旨。 片刻前还斗志昂扬的他,此时却显得筋疲力尽,如同已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臣封常清接旨。”封常清的口中缓缓吐出了这几个字。 “将军!”陆羽来到了封常清近前,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其实这圣旨,您也可以不接。”说着,陆羽的手轻轻地覆上了封常清手中的圣旨,同时将利剑般的目光投射到了边令诚的脸上。 “你要干什么?来人啊!”边令诚尖叫道。 话音未落,十余名禁军便冲入了门中,纷纷将陌刀与长枪对准了陆羽。 但陆羽似乎根本没看见这些人,他依旧冷冷地看着边令诚,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同时继续试图抽出封常清手中的圣旨。 但这时,陆羽只觉一只手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圣旨上抬了起来。 他惊诧地回过头,只见封常清正淡然地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又缓缓地摇摇头。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浪迹江湖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啊!”陆羽高声道。 封常清微微一笑:“可是那样的话,史书又将给我记上怎样的一笔呢?” “那大人您就甘心赴死?”陆羽很是不解封常清的决定。 “常清军旅多年,能活到现在已是侥幸。汜水不战而退,以至东都失守,我已罪该万死。之所以没有自尽,是我想着若能戴罪立功,死在战场上,也算弥补了些许过失,那样我也就甘心了。但现在看,怕是没有机会了。”封常清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后,他将目光转向了边令诚:“监军大人,末将草写了一封遗表,请您转呈陛下,望他念着末将往日的功绩,能看上几眼。”说着他便伸手从怀中掏出了折好的奏表。 边令诚心里说:“你给我也是白费力气,皇帝根本不会看。”但瞧着陆羽那似乎要吃人的目光,他不敢多说话,只能应了一声,手掌微颤地将那奏表接了过来。 “大人既然想在这杀我,不介意给我留个全尸吧?”封常清向边令诚笑道,同时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只核桃大的瓷瓶,拔下了上面的塞子。 “轻便。”边令诚摆出了“请”的架势。 “将军!随我走吧!”陆羽伸手抓住了封常清的胳膊。 封常清摇了摇头:“陆将军,常清一生所求,无非是青史留名,岂能功亏一篑?”这一刻,他那细瘦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无比轻松的笑容,一向丑陋的容貌此刻竟显得豪气十足,让人不禁为之心折。 “不过,我倒也挺羡慕陆将军的。”封常清端起瓷瓶,一饮而尽,“因为你没有被这些虚名束缚啊!” 封常清叹了口气,而后身子猛地一颤,接着便缓缓地倒了下去。他的身体接连抽搐了几下,之后便再也不动了 春节期间更新不稳定,请大家谅解。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七章 十载将帅同丧 高仙芝满面忧色地走向自己的官署。 他刚刚进行了一轮巡视,敌军的营帐依旧毫无破绽,而他前些日派出的斥候也始终没有消息传回,想来是出了问题。 来到官署门前,他便皱起了眉。因为门前空无一人,原本应当在此处站岗的两名卫兵不知去了何处。 “这两个小子,又偷懒!”高仙芝无奈地摇了摇头,迈步走进了院门。 他立刻发觉院中的气氛有些古怪,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 那是多年征战培养出的对危险的警觉。 没有半点犹豫,高仙芝立即转身想退出院门。但是已经晚了,全副武装的禁军瞬间从四周冲出,将高仙芝与他身后的几名护卫围在了中央。 只有一名士兵因为走得慢,才落到了包围圈之外。见此情形,他拔腿就跑,转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边令诚的笑声在高仙芝身前响起:“哈哈哈,没想到御史大夫也能带出这样的逃兵啊!” 高仙芝缓缓地转过头,与从院落阴影中走出的边令诚四目相对。 那两名守门的士兵被禁军押着跟在边令诚身后。他们的嘴都被麻布塞住,一见高仙芝,便瞪大了双眼,发出呜呜的喊叫声。 高仙芝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再说。而后他开口向边令诚道:“监军大人,摆了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只是陛下有圣旨给御史大夫!” “是么?”高仙芝将信将疑。 边令诚从掏出了封好的圣旨,片刻不停便将其展开,同时朗声道:“高仙芝接旨!” 高仙芝先踟蹰片刻,才在边令诚冰冷的目光中缓缓地跪了下去 宣读完毕,边令诚将圣旨一卷,递向了高仙芝,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但当他瞥见身旁的陆羽时,脸上的神情又骤然一僵,显得有些不自然。 先前处死封常清时陆羽的挑衅之举边令诚记忆犹新,依他的本意,早让禁军动手将陆羽一并除掉了。但一方面忌惮陆羽的武功,另一方面又被命令过不许伤陆羽的性命,所以边令诚只能将心中的怒火强行压下,苦苦忍受。 与封常清接旨时相比,此时的陆羽显得有些颓然,因为封常清的死让他感到了一丝无能为力。不是他能力不足,而是他此前从未想过,竟有人会在一道圣旨下甘愿枉死。 “这就是所谓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陆羽觉得自己之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自信凭自己的武功,能护着封常清从这百人的包围中冲出去,但那又如何?最终封常清还是死在了他的眼前。 所以这次,他没有主动提出带高仙芝走。但他还是紧紧地盯着高仙芝,只要他决心反抗,陆羽就会立刻出手。 高仙芝确实皱起了眉。他站起身来,冷冷地看向边令诚:“我从陕郡退兵是不假,但说我克扣兵粮与赏赐,中饱私囊,却是无中生有!高某何时做过此等龌龊之事?” “高大人,你说你没有贪污,又有谁能证明呢?”边令诚笑着道。 “高某为人如何,麾下将士皆可为证!”高仙芝昂然道。 这时,只听一阵喊杀声从远处传来,只见无数披挂整齐的士兵们正咆哮着向这边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那此前从这里逃离的士兵。 原来他不是为了逃命,而是去召集救兵了! 陆羽的眼睛顿时一亮,心道:“看来这次不用我出手了。” “好!”瞧着那一马当先的士兵,高仙芝高声赞道,“有兵如此,我军军威不堕啊!” 边令诚则立刻变了颜色,他手指发颤地指向高仙芝:“高仙芝!你要干什么?要造反不成?” 高仙芝没有理会他,转身面向了那正向此地奔来的士兵们,稳稳地抬起了手,五指并拢,掌心向外。 士兵们顿时齐刷刷地停在了原地,转眼间便静得鸦雀无声。 “高帅果然治军有方啊!”瞧着眼前的情景,陆羽由衷地赞道。刚到潼关时,这群士兵还是一盘散沙。但不过几日的光景,他们竟已脱胎换骨。虽说还算不上是强兵劲旅,但也称得上是令行禁止了。 见士兵们停住脚步,高仙芝微微一笑,随后挺起胸膛,高声道:“众将士!” “在!”众人齐声应道。 “大家辛苦了。”说着,高仙芝冲着士兵们躬身一礼。 “将军使不得!使不得啊!”士兵们叫嚷着要冲进来,但却被高仙芝制止。 制止了士兵后,高仙芝又笑了笑:“众将士,高某招募各位前来,唯一的目的就是平定叛乱。但叛军势强,所以高某才不得不下令退军潼关,以保京师。高某自然知道这样一来会导致东都沦陷,百姓流离,但这是不得不为之举啊!” 高仙芝顿了顿,继续道:“高某此前从未问过大家的意见,但今日有圣旨指责高某不战而退,丧师辱国。更有甚者,还说我克扣大家的军饷钱粮。所以我想问大家一句,你们觉得高某有罪吗?如果觉得高某有罪,就请在此言明。如果觉得高某无罪,就请帮我说一声冤枉吧!” 话音刚落,众士兵们便齐声喝道:“冤枉!冤枉!” “多谢诸位!”高仙芝朝着士兵们躬身一礼,然后转身面向边令诚,“边大人,看到了么?这些全是我的证人!” “那、那又如何?你的罪是陛下定的!你今日如若不死,就是造反!”边令诚色厉内荏地喊道。 “反了又如何?”陆羽在心底喊道。那些士兵也热切地望着高仙芝。 但高仙芝却摇了摇头,惨然笑道:“我若造反,天下必重归乱世!那样的话,又置百姓于何地?我这一生,杀的人已经太多了。” 说完,高仙芝长出了一口气,如同将所有的精气神都吐出去一般。转眼间,他那张以俊美著称的脸上便显出了无尽的疲态。 刹那间,陆羽与士兵们都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他们都想不到高仙芝在这样的局面下还会选择赴死。但大家又都觉得他的话有理,同时也被他那疲惫的神态感染,一时间无人说话。 “我想见见封常清的尸身。”高仙芝轻声道。 他已经猜到,边令诚已经先一步处死了封常清。 “好。”边令诚挥了挥手,示意部下将封常清的尸体抬上来。 望着那躺在草席上的尸身,高仙芝笑了,笑容里满是回忆:“封二,你以白衣之身投奔我,我先提拔你做我的判官,后来你又接替我做了节度使,真没想到,今日会与你一同死在这,这大概就是命吧!”说着,他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边令诚顿时吓得向后跳了出去,但高仙芝只是缓缓举刀,将刀刃架到了自己的脖颈之上。然后转过身,面向了站在院外的众将士。 “将士们,来世再回!”言毕,高仙芝反手一抹,结束了他的一生。 而此时,新任兵马副元帅哥舒翰已经率领军队在城西集结,准备入城了。 大家情人节快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八章 卧薪终得一胜 鼓如雷霆,杀声震天。 巍峨的潼关城头,叛军与守军间的攻防战已到了至关紧要的时刻。 数十架云梯搭在城墙之上,叛军们叫喊着攀登而上,拼命地想要登上城头。 云梯的后方,一连串投石机此起彼伏,不断地将一块块巨石抛上城头,砸向守城的士兵。不是便有人哀嚎着倒在巨石之下。 城门的正下方,一辆巨大的冲车正对着城门疯狂地撞击,越来越多的士兵集中到它的周围,不断地增添它冲撞的力量。 厚重的城门渐渐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眼看着便要坚持不住了。 城头上,守城将士一边用滚木火油抵挡着从云梯攀上城头的士兵,一边小心地闪避着不断砸来的巨石。 更多的士兵等候在后面,一旦有人被砸中,他们立即冲上去,将他的缺口重新堵上。 城墙正中的城楼中,老将哥舒翰正聚精会神地向城下眺望。 他身旁的几名副将望着战场的景象,急得抓耳挠腮,不断地在哥舒翰耳边叫嚷:“副帅,城门要守不住了!”“副帅,我们赶紧反击吧!” 但哥舒翰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他只是盯着向城门前聚拢过来的敌军人数。 “已经有了两千多了,但还不够,还不够”哥舒翰在心中默念。 直到聚集在城门口的士兵接近五千人,哥舒翰才深吸一口气,气贯丹田,大喝道:“开门!进军!” 话音未落,身旁的掌旗官便闪电般抄起令旗,奋力地挥舞起来。 这时,城下推着冲车的队伍正在奋力冲撞,潼关的城门却在刹那间向两旁敞开。陆羽一马当先,率领一众骑兵冲出城门,狂风般卷入敌阵。 攻城的叛军此前已稳操胜券,满以为立即就能破门而入,没想到对方却突然反戈一击,顿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鱼贯而出的骑兵们向前一冲,冲车周围的敌军便在瞬间溃散。被骑兵浪潮般的冲击淹没。 “杀!”陆羽将手中的长矛向两旁一挥,身后的骑兵顿时分成左右两队,转眼间便将聚集在城门前的数千人环在中央,而后,两支队伍如同剪刀的双刃,迅速向内收拢,绞向那聚在一处的数千人。 惨叫声瞬间盖过了喊杀声,在骑兵的冲撞下,那数千人瞬间溃败。战马过处,地面上布满了断臂残肢,数不尽的士兵瘫倒在地,哭爹喊娘地叫喊着。 见此处大局已定,陆羽向跟在他身旁的方胜使了个眼色,方胜微微颔首后,便率领一队骑兵奔出重围,朝着城墙下方奔去。 那里,停着一长排的云梯车。这一队骑兵都装备了狼牙棒或铁锤等重型兵器,他们在策马掠过云梯车之时,便对准云梯车的薄弱处一顿猛击。 守护云梯车的士兵们自然拼命反击,但方胜带领的这队骑兵训练有素,敌军的反击只是稍稍减缓了他们的速度,并未能阻止他们对云梯车的破坏。 又是一连串的惨叫声,云梯纷纷从高空坠落,士兵们噼里啪啦地摔倒地上,伤亡惨重。 “杀!”解决了城下之围后,陆羽乘势进军,紧追溃逃的敌军。 潼关前共有三道壕沟,侥幸逃脱的士兵们纷纷踏上了壕沟上面的浮桥,想要逃回本阵。不少人一个没留神跌入壕沟之中,立即摔得粉身碎骨。等到大半的士兵过了壕沟之后,敌军便撤去了浮桥,防止陆羽率领的骑兵追过来。 驻马于壕沟之前,陆羽望向对面的敌军,只见在旗手的指引下,逃归本阵的士兵们迅速聚拢,虽然刚刚遭遇大败,但依旧秩序井然。 旗手的身旁便是骑在马上的敌军主帅安庆绪,显然这一切出自他的指挥。陆羽隐约看见他的模样,发现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于是心中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敬佩。 敌军虽败不乱,想要趁势扩大战果已是不可能了。于是陆羽举起长枪,冲着安庆绪的方向高喝了一声,便带兵掉头回到了城中。 这时,哥舒翰已派出了一队步兵,开始打扫城外的战场了。 陆羽的战马刚一迈进城门,便有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迎面而来。士兵们纷纷聚拢过来,冲着他高举右拳,不住地欢呼着:“陆将军!陆将军!陆将军!” 陆羽有些受宠若惊,赶忙向众人回礼。但他又想到要立刻去哥舒翰处回报,于是只好拱手赔了个不是,下马奔上城楼。 刚登上城头,哥舒翰便迎了上来。他握住陆羽的双手,眼中水光闪动:“陆将军,辛苦啦!” “哥舒元帅!您也辛苦了!”陆羽的双眼也有些湿润。他与哥舒翰一般,都明白今日这一战的胜利,来得有多么不易。 哥舒翰初到潼关之时,陆羽有些担心他会因太子府之时找自己的麻烦。但出乎他的意料,哥舒翰并未因此对他有半分偏见,反而在入城之初便找他长谈,请他全力协助自己守城。 对阿宁之事,哥舒翰也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对于太子与阿宁之间的矛盾一无所知,但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这件事中必有隐情,不过无论如何,此事暂时与他无关,所以他向陆羽保证,绝不会再提及此事。 如此一来,陆羽才终于放下了心,开始全力协助哥舒翰整饬军队。 但哥舒翰到达通关的第二天,挡在潼关城东的军队们居然退了,唐廷上下顿时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很快,大家就知道了他们退军的原因。 转过年的正月初一,安禄山在东都登极为大燕皇帝,改元圣武。 那些军队显然是为了安禄山的登基大典退走的。 这一下,唐皇怒气更盛,几次三番催促哥舒翰出兵。 好在没等哥舒翰出兵,安禄山便再度派出安庆绪率领五万大军攻打潼关。于是哥舒翰趁机向皇帝上表,依凭关城退敌,这才没有被勒令出兵。 面对安庆绪的进攻,哥舒翰以守御为主,暗中加紧训练军队。 而训练骑兵的责任便落到了陆羽的头上,他以封常清的二百亲兵为核心,挑选了五千精壮儿郎,苦练数月,终于练成了一支劲旅,这才有了今日的这一场胜仗。 期间的艰辛,简直数不胜数,但好在,他们终于挺了过去。 大家春节快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九章 老将慷慨悲歌 唐军在潼关的防守战中取胜的第二日,安庆绪便率领着军队撤退了。 城中士兵见此情形,纷纷喜上眉梢,街头巷尾到处都能听到欢庆的声音。 但真正洞悉全局的人,心情却没有那么轻松。 想要夺取天下,潼关是叛军必须要啃下的骨头。 此次他们虽被击败,但元气未损。按理说应当略作整顿,准备再战。而李唐皇室统治多年,民心稳固,拖延下去,只会对叛军越发不利。 因此,他们是万万没有道理就此放弃潼关的。 除此之外,对此事心有疑虑的人们还有另一重担忧,那就是紫禁城里的皇帝会不会因为这场胜仗,再次催促哥舒翰出兵讨逆。 明眼人都知道,唐军虽略有小胜,但军队的装备与素质与叛军相比还是远远不及。否则也不会坚守了数月才只有这一场小胜。 毕竟来攻的叛军只有五万,而哥舒翰的麾下,足有二十万人。 但可惜的是,京城里似乎真的没几个明眼人。 天宝十五年五月,距离潼关之胜不过数日,京城中的皇帝便接连收到了两份奏报。其中一份是潜入敌军后方的斥候传来的密信,另一份则是征战于北方的郭子仪、李光弼传来的捷报。 此时,这两份奏报正被高力士呈在托盘中,平稳地端回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高坐于紫宸殿的龙椅之上,漠然地看着高力士将奏报放到他的面前,而后将目光移向台阶的下方。 偌大的紫宸殿中,此时只有四人。除了皇帝与高力士外,便是跪坐于下方的杨国忠与太子李亨了。 皇帝的目光在二人的身上转了转,便开口道:“太子、右相,你们看完这两份奏报,可有什么感想?” “禀陛下,郭、李二位将军于河北连败叛将史思明,先后斩敌五万,连下数城,有猛士如此,真乃我大唐之幸啊!”杨国忠抢先说道,但接着他话锋一转:“但他们两人关于固守潼关的论调实有些胆小了。斥候的密报以写明,如今陕郡仅有四千守军,且都是老弱病残之辈,再加上前些日我军于潼关大胜,正是乘胜追击,一举平定叛乱之时,怎可裹足不前,贻误战机?所以微臣斗胆建议,立即请哥舒将军挥师东进,收复陕洛,” 这一番慷慨陈词,杨国忠激动地面红耳赤,一副想亲率大军与叛军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但高台上的皇帝却似乎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杨国忠的心顿时一沉,他之所以这样说,完全是为了逼迫哥舒翰出兵,若是细究起来,破绽可是不少。他原本想皇帝急于破敌,所以才如此建议。但看皇帝如今的表现,他却觉得自己拿不准圣意了。 一想到哥舒翰太子太保的身份以及他统帅的二十万大军,杨国忠就不寒而栗,生怕他哪日以手中军权相胁,逼皇帝除掉自己。所以他才想着借皇帝之手逼哥舒翰出战,他倒也不是想让哥舒翰战败,只是想借此削弱他的实力与威望,这样他对自己就造成不了威胁了。 就在杨国忠揣揣不安之际,只听皇帝向大殿另一侧的人问道:“太子,你觉得呢?” 杨国忠只觉心底一凉,哥舒翰是太子的党羽,皇帝询问太子的意见,自然对自己的计划没什么好处。 但就听太子李亨开口道:“禀父皇,儿臣以为,右相所言有理,我军既已取胜,自当乘胜追击,一举荡平叛逆。不过此等大事,自然还得听父皇决断!” 杨国忠顿时一愣,他没想到李亨居然会支持自己逼迫哥舒翰出兵的计划。 “难道哥舒翰已稳操胜券?太子觉得他能一举建功?”杨国忠心想。 但他继而又一转念:“不可能啊,安禄山兵强马壮,几个月前我军在其面前还渺如蝼蚁,难不成哥舒翰真是神人?” “我懂了!”杨国忠自以为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太子如今是在向我示好啊!看来我之前设计将李泌那厮赶走,让他有些慌了,所以才不敢再与我作对,如此甚好!甚好!”想着想着,杨国忠的嘴角渐渐浮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皇帝再次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地说道:“那就这样吧,力士,回头将边令诚召来,让他去潼关传旨,令哥舒翰尽快出征。” “是!”高力士点头应道。 “你们退下吧。”皇帝对杨国忠和李亨挥了挥手。 两人叩首施礼、拜别皇帝后,便一齐退出了大殿。 等出了宫门,杨国忠脸上的得意之色已溢于言表。他向太子拱了拱手,朗声道:“殿下,你我若早些如今日这般同心协力,那安禄山岂能有可乘之机?”他已认定太子对他心生畏惧,说起话来便愈发肆无忌惮了。 “右相批评的是!往日是小王心胸狭隘,今后还望右相不计前嫌,多多帮扶。”太子很是恭敬地回礼道。 听太子如此一说,杨国忠更是得意,他哈哈大笑了两声,转身扬长而去。 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李亨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他的目光渐渐放空,喃喃道:“哥舒将军,对不起啦!” 继而,他又垂下头,嘴唇开阖,无声地说道:“李先生,一切的发展果然都如你所说。看来这长安城,很快就要变成无主之物了!” 言语间,一道利芒在他的眼中陡然亮起,转瞬又归于沉寂。 两道圣旨并排摆在桌案上,明晃晃地有些刺眼。 望着这两道圣旨,哥舒翰露出一丝苦笑。他缓缓地将目光移开,望向站在桌案另一侧的诸将:“诸位,你们觉得如何?” 相互对视了几番后,将领中有人开口道:“末将以为,我军苦练数月,又大败敌军,乘胜追击也无不可。”说话的是将军王思礼,他看出哥舒翰不愿出兵,所以话才说得比较委婉。 其它将领没有说话,但大多数人听到王思礼的话,都不禁微微颔首。 哥舒翰笑了笑,将目光转向陆羽:“陆将军,你觉得呢?” “末将以为,安禄山久经战阵,如今陕郡貌似空虚,但极有可能是用羸师弱卒来引诱我们,如若进兵,十有**会中了叛军的计!”陆羽毫不迟疑地道。 其它将领的脸上都是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情,但哥舒翰却不住地点头,陆羽刚一说完他便接口道:“不错,我的判断也是如此。我已写了奏折呈于陛下,但奈何” 哥舒翰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想再说下去了。 这时,只听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传令兵火急火燎地奔了过来。离着老远他便喊道:“哥舒元帅!监军边大人持第三道圣旨前来,令元帅即刻出兵!” 一听这话,众将神色各异。大部分将领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但陆羽等少数将领却面色凝重,忧心忡忡。 哥舒翰愣了片刻,而后抬起手,示意传令兵无需再言。 他站起身来,在桌案前踱了两步,而后缓缓开口唱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两行浑浊的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滑落 恢复更新,大家新春快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十章 灵宝枕戈待旦 天宝十五年六月初四,哥舒翰奉旨率军出征。 士兵总数有十八万余,号称二十万。庞大的队伍如同钢铁的洪流,沿着黄河的两岸向东方进发。 唐军在人数上已占了绝对的优势,所以哥舒翰特意将三万人马遣往北岸,以防叛军暗度陈仓,从北岸偷袭潼关。 不过自始至终,北岸的队伍都没有瞧见叛军的影子,哥舒翰的这层担忧似乎是多余了。 六月初七,唐军抵达了灵宝。灵宝南面靠山,北临黄河,中间是几十里长的狭窄山道,最窄处仅容数人通行。瞧见此地的地形,哥舒翰立即心生警惕,赶忙命令军队停止前进,在灵宝西侧较为开阔的地带安营扎寨。 此时正值傍晚,借着落日的余晖,唐军已经能够瞧见对面的敌军军营。但由于双方离得太远,所以并不能看清对方的具体情形。但从营寨的规模上来看,叛军的人数,至多不会超过三万。 比起传闻中的不到四千,对方的人数显然要多上许多。但与唐军相比,却依旧是蚍蜉之于大树。 见双方差距如此明显,原本便跃跃欲试的将领们更是信心倍增。他们纷纷摩拳擦掌,想要立即与叛军交锋。 但哥舒翰心底的忧虑依旧没有减少,他本就担心叛军使诈,再加上安营扎寨之后,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于是哥舒翰下令军队原地休息,不得擅自行动。 另一方面,哥舒翰令陆羽率领一队人马,前往灵宝南侧的山地探查敌情。哥舒翰最担心的,就是敌军在南侧山地埋伏,在唐军进入狭窄山道时发起突袭,那样的话,当真是万事皆休了。 与哥舒翰一般,陆羽也极其担心叛军使的是诱敌之计。因此他带领着数百士兵,将灵宝南侧数十里山地搜了个遍。 直到子时,陆羽与部下们也没发现一个叛军的影子。 “难道真的是我们多虑了?”陆羽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原本的判断。 搜寻无果后,他便率众返回了营帐,将探查的结果禀告给了哥舒翰。 听了陆羽的禀报,哥舒翰不由得皱起了眉。陆羽的忠诚与能力他都深信不疑,所以他也与陆羽一样,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了。 “安禄山这次真的疏忽了?”哥舒翰心中摇摆不定。 瞧着面前同样愁容满面的陆羽,哥舒翰苦思许久,最后轻轻叹了口气:“罢了!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若是再有什么闪失,那便是天命了——传令兵!” “在!”话音刚落,传令兵便奔入了帅帐。 “传令全军,明日辰时,与叛军交战!”哥舒翰沉声道。 “是!”传令兵应了一声,转身退了下去。 “你也下去休息吧。”哥舒翰朝陆羽挥了挥手。 陆羽并没有立即退去,而是向哥舒翰拱手行礼道:“元帅!末将明日该率哪支队伍,您还没有示下呢!” 正如陆羽所说,哥舒翰并未给他安排明日的作战任务,连他一手训练出的骑兵,也大多被哥舒翰调到了王思礼的前军。 “原来如此,”哥舒翰笑了笑,“陆将军,之前因为派你去探查南山,所以老朽忘记说了。明日之战,陆将军就去统领北岸的三万大军吧!” 陆羽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 明日之战中,北岸那三万军队的任务,就是为南岸的将士摇旗呐喊,擂鼓助威。哥舒翰让他去统领这支军队,陆羽觉得受到了侮辱。 “陆将军别误会,”哥舒翰平缓的声音在此刻响起,“老朽之所以如此安排,并非轻视将军的能力。恰恰相反,如今军中,老朽最为欣赏的,正是陆将军你!” “那怎么会”陆羽的声音有些激动,一方面是因为突然听到哥舒翰的赞誉,另一方面则是不解他对自己的安排。 “因为明日之战,老朽真的没把握。叛军明明兵强马壮,但我们面前却又分明是一支不堪一击的羸师弱卒,南面的山地又没有埋伏,他们的杀招到底在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哥舒翰长叹了一声,接着道:“所以老朽想着,万一明日南岸大军战败,以陆将军的能力,至少可以保住北岸的三万人马。若将军带着这三万人马及时回防,即便老朽战败,潼关城也不会立即被攻破了。” 帅帐中安静了下来。 良久,陆羽才缓缓地开了口:“元帅,末将觉得此计不妥。其一,那三万人马平日里与我并无熟识,若明日当真有变,末将没把握能控制得住他们。其二,若是叛军当真击败了我们,然后乘胜追击,靠着那三万军队,就能守得住潼关吗?不过是多撑几日罢了。其三,元帅您太高看我了,我可没有程婴抚养赵氏孤儿的那份坚韧,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同袍们厮杀,自己却还要忍住不动。所以元帅,统领北岸军队的任务,还是交予旁人吧。请让末将,与您共赴疆场!” 说完,陆羽便朝着哥舒翰一躬到底,一句话也不再多言。 “好,”哥舒翰缓缓地点点头,“既是如此,那就让我们,共赴国难。” 第二日卯时刚过,陆羽便早早地起了身,为辰时的决战做好了准备。 陆羽并没有忘记程元振对他说过的话,他很清楚,只有唐军不断打败仗,才能让他离那个万人之上的尊位越来越近。 但他却不愿意那样做了。 因为他已亲眼见过敌我双方无数的士兵死于非命,他不想再让更多的人死了。 并且,他有时还会梦到高仙芝与封常清。每当梦到他们,陆羽就忍不住会想:“我当时如果能再坚定些,再努力些,汜水兵败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彻底?高帅与封将军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尽管心中明白,那时他就算再多做什么也是于事无补,但陆羽还是忍不住自责。 他不想再那样自责了。 他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这场战争能够尽快终结,所以他要尽全力助哥舒翰取胜。 然而意料之外的事情转瞬即至,唐军正在埋锅造饭之时,只听一阵略显混乱的喊杀声从东方传来,在人们的耳中渐渐变得清晰。 驻扎在东方的叛军,居然主动攻了过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十一章 豺狼显露爪牙 敌方明明势弱,却还主动挑起攻击,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有什么阴谋。 但等到陆羽闻讯冲出营帐时,却只看见了敌军仓皇退却的背影。 确认了军中没有异样后,陆羽便前往帅帐,向哥舒翰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当他抵达时,帅帐中已经围满了统领诸军的将领。王思礼挤在最前面,一脸急切地对哥舒翰道:“元帅!现在您总该相信,敌军不堪一击了吧?您快下令吧,末将这就出击,定能一举击破叛逆!” 身为此战的先锋官,王思礼本就先于其他人做好了出战的准备。敌军骤然来攻,自然是他负责迎击。 哪知道他的队伍刚与敌军相触,对方就败得落花流水,简直不堪一击。见此情形,王思礼立即就想乘胜追击,但哥舒翰却下令他按兵不动。王思礼一心想要建功,如何能不急? 诸将刚刚亲眼瞧见敌军的弱小,自然都对其生出一股轻视。王思礼话音刚落,他们便纷纷附和道:“是啊!元帅!下令进攻吧!” 想到刚刚敌军败退的模样,陆羽的心中也有些觉得,他们真的是不堪一击的了。 整个帅帐中,就只有哥舒翰一人还在犹豫不决。但就在此时,传令兵飞奔而入,高声道:“报元帅!敌军败退后重整队伍,已再度杀来了!” “元帅!”王思礼急得面红耳赤,“我们就这样看着他们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吗?这未免有损我军士气啊!” 其他的将领没有说话,但大多数人神色中表露的意思,分明与王思礼一般无二。 哥舒翰沉默了片刻,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吧!瞻前顾后,说不定反而会惹来更多麻烦——王思礼!” “末将在!” “命你率前锋五万,直攻敌军本阵!” “是!”王思礼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奔了出去。 接着,哥舒翰又连下军令,命庞忠等人分率九万大军继后,随前军一同进发。 军令还未下完,喊杀声便从帐外传了进来。显然,王思礼的军队已与叛军正式交手了。 众将纷纷领令出帐,帐中便只剩下了哥舒翰与陆羽两人。 “元帅,末将的军令又泡汤了吗?”陆羽有些失望地道。 “怎么会?”哥舒翰神色凝重,“陆将军,你与我一同统帅一万后军,防范敌军偷袭。” “元帅至今还在怀疑敌军有阴谋吗?”陆羽微微皱起了眉。 “那是当然,”哥舒翰点点头,“我十分相信一句老话:‘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我很难相信敌军真的就这样不堪一击。” “明白了,末将与元帅共进退。”陆羽向哥舒翰拱手道。 “好,那我们出发!”说完,哥舒翰整了整盔甲,迈步走出帅帐。 当他经过陆羽的身侧时,陆羽陡然发觉,这位老将的脊背已有些佝偻了。 “哥舒将军老了啊!”陆羽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等他们出了营帐,十数万军队已在众将的带领下奔出营寨,迎战敌军去了。 他们的面前只剩下了哥舒翰留在身边的一万护卫军。这一万人中有三千骑兵,七千步兵,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哥舒翰的亲兵,称得上训练有素。 两人走出营帐,立刻便有士兵帮忙牵来两人的战马。两人翻身上马,带着军队缓缓推进,远远地坠在大队人马的身后。 当他们出了寨门时,王思礼率领的前锋军便已在烟尘遮蔽下显得模糊了。哥舒翰手臂一挥,军队停在了寨门口,远望着前方的战局。 从黄河北岸传来的呐喊声、战鼓声一浪高过一浪,十数万的士兵则如浪潮中的一条条蛟龙,在波浪的推动下咆哮着冲向敌军。 在这样的攻势下,敌军的阵势迅速土崩瓦解,如一群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窜。 “元帅,如今看来,或许真的是我们多虑了。”陆羽看着敌军溃败的场景,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但愿如此啊!”哥舒翰也长出了一口气,一颗心放下了九成。 但就在这时,一块块巨大的滚木檑石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飞快地落到了两军之间,堵住了唐军前进的道路。 不少冲在最前方的士兵们一个没留神,便被木石砸倒在地,殒命当场。 这时候,军队训练不足的劣势就显露了出来。前方的士兵们见此情形顿时慌了神,纷纷想要后撤,但后方的士兵不知前方是什么情况,还一个劲的向前冲。这队伍一乱,顿时便有士兵在推搡中被自己人的兵刃贯穿了胸腹。眨眼间,死伤人数便超过了被木石砸死的人数。 “怎么回事?”哥舒翰顿时双眉一挑,显出了警觉之色。 陆羽也是面露惊愕,放眼瞧去,只见南侧的山峰上,正有数百人立于山巅,那些滚木檑石正是出自他们之手。 “我昨夜明明探查过,没有埋伏啊!”陆羽疑惑地道。 “别慌,”哥舒翰还算冷静,“他们应当是在你带人搜寻之后,才爬上去的。不过正是因此,他们的时间有限,滚木檑石不可能很多。你看!他们的木石已经用尽了!” 陆羽再度抬眼望去,只见那些士兵果然停下了动作,而后便纷纷消失在了山顶。 而这时,在诸位将军的调度下,士兵们渐渐冷静了下来,队伍又重新恢复了秩序。只是前方的道路被滚木檑石所阻,一时难以前行。 于是哥舒翰双眉一挑,对身边的传令兵高声道:“快!传令前军,用毡车开道!” “是!”传令兵拍马远去,不多时,前军便如哥舒翰军令所言,推出了早就备好的毡车,士兵们推着它们撞向那横在路中央的滚木檑石,企图开辟出一条道路。 那些滚木檑石很是沉重,但唐军人数众多,毡车又庞大坚固,所以没用多久,被堵住的道路中央便被唐军撞出了一条缝隙,可以通人了。 先锋王思礼心中大喜,正要命令士兵继续追击时,只见本已逃窜的敌军忽然去而复返,而与他们一同逼近的,还有被他们推着的十余辆燃烧着的草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十二章 遇袭又逢仇敌 “他们要用火!”哥舒翰心中骇然。赶忙命令前军万千齐发,想要阻住那些稻草车。 但那些稻草车十分庞大,在后面推车的士兵被稻草遮得严严实实,唐军的弓箭手无法直接瞄准,只能将箭射向高处,指望它们在下落的时候射中对方,但这显然命中率极低。偶尔有人侥幸射中,也立即有敌军将士填补空缺,继续推车前行。 唐军倒是配备了投石机,但两军交战处没有城池,所以投石机都被放置在了大营,此时再派军队去取显然为时已晚。 哥舒翰急得双眉直颤,苦苦思索破敌之法。但没等他想出良策,那些草车便已冲到了唐军近前,撞上了那些拦在队伍正前方的滚木。 那些粗大的圆木一碰上火,立即便熊熊燃起,转眼间便化作一道火墙,拦在了唐军面前。这一下,唐军想要前进,暂时是没什么可能了。 而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伴随着火焰而起的,还有滚滚的浓烟。浓烟冲天而起,直上九霄,迅速地遮蔽了唐军的视线。 按说敌人也被浓烟遮住了视线,但唐军所处之地正是山路最为狭窄之处,加上唐军远比叛军人多,如此一来便形成了唐军在明,叛军在暗的局面。 这样的情形,最利于叛军偷袭。 “小心提——”哥舒翰情急之下高声喊了起来,然而他话音未落,便又数支羽箭穿破浓烟,射入唐军军阵。 唐军这边数万人挤在一起,几乎是一副摩肩接踵的情形,哪里躲得开这突如其来的进攻? 弹指间,十数名唐军便中箭栽倒,队伍顿时再度乱了起来。 “整队!整队!”王思礼爬下战马,在队伍中来回穿梭,整顿着队伍,同时命令那些保持镇定的士兵:“放箭还击!还击!” 士兵们不敢怠慢,赶忙纷纷弯弓搭箭,向对方还击。只是浓烟遮蔽了视线,他们根本看不到对面的情形,所以只能乱射一气。 后方的哥舒翰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他想重新整顿一下队伍,改变下战略,但敌方的羽箭却始终不断。让人气愤的是,敌方的箭矢每次只有百十支,却还不能不管,当真让人觉得鸡肋。 而挡在唐军面前的火墙却始终没有减弱的趋势,显然敌军正不断地向火中投入新的木料。 哥舒翰有些想退兵了,但十余万大军也不是说退就能退的。敌方箭矢不停,己方退军若被觉察,那就真的可能遭遇大败了。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让军队与敌方对射,同时在心中暗自祈祷,那道火墙能早些消散。 就这样,唐军向叛军射击了大半天,从早晨一直射到了日薄西山,连箭矢都快用尽之时,他们面前的火墙终于显出了减弱的趋势。 见此情形,哥舒翰皱了大半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运足内力,大喝一声:“将士们,准备杀敌立功!” “得令!”“得令!”“得令!”士兵们也纷纷振作精神,摩拳擦掌地准备冲过火墙,与敌军一决雌雄。 但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马嘶声从唐军的后方传来,紧接着,便又一道张狂的叫喊随之而来:“哥舒翰老匹夫!纳命来吧!” 哥舒翰顿时惊得双目圆睁,忙不迭地调转马头向后瞧去。只见一队骑兵正穿过他们的营寨呼啸而来。唐军的营寨中有火光亮起,显然他们已在营中纵火。 再瞧那队骑兵,人数约有三千。队伍中央竖着两面大旗,迎风飘舞,上面分别写着“安”、“崔”两个大字。除此之外,每个骑兵的肩头还搭着一面形似披风的小旗,迎面一展,显出绣在上面的一只矫健猎豹。 “是安禄山的同罗精骑!他们是怎么过来的?难道是绕过了南侧的群山?我命休矣!”哥舒翰心中哀叹。 传说中,安禄山有两支队伍最为精锐。一支是是铁勒人组成的三千“同罗”,以豹旗为标志;另一支则是契丹人与奚人组成的八千“曳落河”,以狼旗为标志。 据说这两支队伍自建成之日起,便未尝一败,是安禄山最为倚重的亲信。 然而自安禄山起兵反叛以来,唐军还从未与这两支军队交过战,所以一度有人怀疑,这两支军队的传闻是不是假的。但今日,二者之一的同罗精骑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哥舒翰面前,顿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敌军离得老远,但哥舒翰却似乎已隐隐嗅到了他们的气息。他也是胡人,自小在草原长大,熟悉各种动物的气息。而此时同罗骑兵给他的感觉,真的像是一群正在驰骋狩猎的猎豹, 在他心中骇然之际,陆羽已拿定了主意,他在马上向哥舒翰一拱手:“元帅!请让末将带领三千骑兵阻住叛军,为大军争取喘息之机!” 在潼关时,陆羽也了解了不少叛军的情报,自然也认出了眼前的同罗骑兵。但如今的局面已容不得他犹豫,若是在同罗骑兵进攻的同时,火墙另一边的军队也发动攻击,那就真的是回天乏力了! “好!”哥舒翰虽然内心动荡,但身为三军主帅,表面上自然要保持镇定。 “得令!”陆羽调转马头朝向了同罗骑兵,而后转向身侧那等候着的三千骑兵,高声喝道:“有胆的跟我来!” 言毕,他便一马当先,挥起手中的长枪冲向敌阵。而三千骑兵则随着他调转马头,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转眼间,双方的距离已缩短到十余丈。这样的距离,已足够陆羽看清那率队将领的模样了。 那人的模样谈不上有什么特别,只是鼻梁中央有一道纵向的伤疤,将他的整个鼻子一分为二,看上去十分可怖。 他正是之前想要刺杀安庆宗的黑二! 同样的,黑二也看清了陆羽。他愣了愣,随后大笑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陆将军,今日就让我们见个生死吧!” 说着,他猛地一挥马鞭,胯下的骏马奔驰如风,瞬间跃出队列,直奔陆羽而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十三章 攻守之势互逆 看着对方直奔自己而来,陆羽非但没有慌张,反而心中窃喜:“这家伙作为统领,就这样脱离了队伍,看来我们有机可乘了。” 一边心中暗喜,陆羽一边挥动长枪猛地向前一指。 霎时,跟在他身后的三千骑兵以他为中心向内收拢,几个呼吸间便组成了羽箭状的锋矢阵。而这锋矢的尖端,正是陆羽! 这时,那黑二已然杀到了陆羽面前,他手臂一挥,手中雪亮的弯刀便向陆羽拦腰斩来。 陆羽冷笑一声,举枪相迎。在两人之前的交手中,黑二奈何不了陆羽,所以陆羽出手时虽说不算轻视,但也多少有些未尽全力。 但下一刻,弯刀与枪刃便撞在了一处。陆羽只觉自己的长枪似乎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山洪手臂一颤,险些便丢了枪杆! 而黑二的脸上却是一副轻描淡写的神情,好似这一刀他还未尽全力。 “怎么可能?”陆羽心下骇然之际,那灼灼的刀光已沿着枪杆滑落,顺势斩向他握枪的手掌! 此时坐于马上,陆羽既不能任意躲闪,也不像抛却长枪,因此只能运起十成内力猛地向外一推,这才将那慑人的刀光推了出去。 对方面目狰狞,举刀想要再攻,但两人的战马背向而驰,又都跑的飞快,此时相距已然甚远。 见对方的刀锋已远离自己,陆羽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而这时,双方的军阵也撞在了一处。 唐军摆的是利于中央突破的锋矢阵,攻守兼备;而所谓的同罗精骑却好似一盘散沙,毫无阵型可言。 在双方接触的前一刻,众多将士的眼中,都露出了自信的光芒,他们都觉得,己方凭着阵型的优势,不说一举击溃敌军,也能在这一轮交锋中占据上风。 然而转瞬间,所有的唐军就都笑不出来了。 最先觉出不对的是陆羽。他冲在最前方,自然最先与敌军士兵交锋,那士兵如黑二一般,使用的是胡人惯用的弯刀。 有了与黑二交手时的教训,陆羽不敢再托大,长枪横扫,一招“风起青萍”迎上对方的刀光,将他砸落马背。 但令陆羽诧异的是,从对方的弯刀上传来的力道极大,虽说与他全力一击还无法相比,但也绝不是一个常人该有的力气。 那至少是两三个壮汉合力一击才能有的力气! “难道他们都是高手?”陆羽觉得匪夷所思,正要提醒身后的士兵们小心提防,但却为时已晚。 士兵们见陆羽一招将敌军砸落,顿时军心振奋,纷纷高呼着冲向敌军,一副要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的神情。 然后,他们的长枪大刀便与敌军的弯刀撞在了一起。 呼喊声在瞬间化作了惨叫。唐军士兵在对方的劈斩下如同砍瓜切菜般溃败,不少士兵直接被对方一刀斩于马下,连惨叫的声音都发出。 “小心防守,向前!”陆羽一边将面前的敌人挑落,一边运起内力高声疾呼。 军令如山,唐军将士连忙转守为攻,进一步向内收缩,当敌军弯刀再度斩来时,他们便数人齐上,以人数抵挡力道的不足。 这样一来,唐军总算维持住了局面,偶尔还能斩杀几个敌军。 转眼间,两支军队便对穿而过。陆羽调转马头,整支箭矢便随之一转,迅速地完成了转向。 向两军之前的交锋处望去,唐军将士无不面色黯然。那里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百具尸体,其中唐军将士的尸体足有数百具,而同罗精骑的尸身却还不到一百。而他们中的大部分,还是被陆羽斩杀的。 望着场中的情形,陆羽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卫青霍去病北征匈奴之前,胡患始终是华夏之国的大难。这些全部由胡人组成的骑兵,实在是强大得如同魔鬼一般。 他不是没想过双方的战斗力会有差距,但他着实没有想到,差距会这么大。 唐军与同罗精骑交战,分明就是一群莽汉对上了一群武林高手,简直是天差地远了。 面对士兵素质远超己方的敌人,要么以众击寡,要么用比对方强横的装备,要么靠将领的精妙指挥 但这些,此时的唐军都无法做到。 陆羽心急如焚,但战场却没有给他再多的时间去思考。转眼间,同罗军也完成了转向,他们没有整支队伍一齐掉头,而是每个骑兵直接转身,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 黑二则越众而出,再度来到了队伍的正前方。 瞧着他那紧夹着马腹的双腿,陆羽陡然醒悟:“是马力!他在与我交手时,借助了马的冲力!那些士兵也定是如此!” 但想明白这一点,也是于事无补。不用想也知道,同罗军借助马力的本事绝非一朝一夕就能练就的,也绝不会是每个人都能掌握的。否则安禄山也不会倾其所有,才只得这三千骑兵。 “保持阵型!注意防守!”陆羽一边率军向前,一边苦苦思索着破敌之法。 然而下一刻,面目狰狞的黑二做出了一个让陆羽如坠冰窟的举动。只见他高举弯刀向前一挥,他身后的骑兵如之前的唐军一般向内收拢,迅速列成了锋矢状的阵型,并且速度还要快过唐军! “他们也懂阵法!这下糟了!”陆羽的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但他根本来不及再做什么,因为同罗精骑已在黑二的带领下如一阵狂风,向陆羽率领的唐军疾驰而来。 事到如今,陆羽能做的只剩下了一件事。 他高举长枪,用尽全力呐喊:“随我冲!”而后一马当先,率领着唐军将士正面撞向敌军。 阵如其名,两支队伍正如同两支箭矢般,呼啸着撞在了一起。 下一刻,一支箭矢穿阵而过,瞬间将对方的军阵冲得四分五裂! 一个照面,相同的阵型,唐军瞬间溃败。这就是所谓训练有素的亲兵,与真正虎狼之师的差距! 这一番交手,唐军又在片刻间损失了数百人。两次相加,唐军的伤亡人数已超出一千,而同罗军却只是稍有损伤。 阵型一转,同罗军再度前后互换。这一次,他们没有再去管溃败的唐军,而是径直向前,冲向了唐军的本阵! 在山路的另一边,叛军的另一支队伍已穿过火墙,向唐军展开了攻击。 显然,他们不再是那些用来诱敌的老弱病残,而是叛军真正的精锐! 叛军的两支队伍一东一西,转眼便对唐军形成了合围之势。 但作为领军者的黑二却没有随着部队一道上前。他向周围扫视了一番,而后便将目光定在了正试图重新聚拢队伍的陆羽身上。 “陆大人,我说过,我会亲手取你的命的!”黑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双腿猛地一夹马腹,向陆羽冲了过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十四章 天堑今朝陷落 陆羽原本正在重聚被冲散的骑兵,但瞧见黑二纵马而来,只能转身迎击。 这一次,黑二的弯刀斩中了陆羽的枪杆。陆羽已运足内力,但枪杆还是应声而断,陆羽的双手也被震得发麻。 枪杆折断,刀光转瞬即至,斩向陆羽的脖颈。陆羽连忙俯身闪避,弯刀斩中了他的盔顶,将他的头盔整个掀了下来。钢盔尖锐的边缘扫中陆羽的额角,顿时割破了皮肉。鲜血瞬间便顺着陆羽的脸流了下来。 “拼命是吧?来啊!”感受到额角的刺痛与脸颊的滚烫,陆羽也发起了狠。他没有去管自己的伤势,而是将双脚脱出马镫,朝着黑二的方向猛地一撞! 既然比骑术比不过对方,那就把对方拉下马! 黑二一招占了上风,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哪能料到陆羽骤然使出这样拼命的手段?于是在他惊愕的目光中,陆羽“砰”的一声撞上了他的胸口,两人先后从马背坠落,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即便再如何狠辣,黑二也终究是个人,这样跌下马背,自然是摔得不轻。但陆羽却立刻翻身而起,状若疯虎般的扑了过来,手中两截断枪笔直下落,直奔黑二的咽喉与胸腹。 黑二别无他法,只能向一旁翻滚躲避陆羽的攻击。但陆羽此时对他也下了杀心,一击不中,两截断枪又接连下落,攻势如骤雨雷霆。黑二在地上滚出十数丈,才总算有机会翻身而起,逃离了陆羽的攻击。 两人面面相对,一个比一个狼狈。陆羽从额角流出的血已经布满了半张脸,看上去好似地狱的猛鬼;黑二则是一副盔歪甲斜、鼻青脸肿的模样,如同街头巷尾刚经了一场恶战的凶徒。 “来啊!不是要杀我吗?”陆羽挑衅地看着黑二。 “好!”黑二伸出野兽般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瞳孔中好似亮起了血红的光。 但就在这时,只听一阵嘈杂的叫喊从远处传来:“快追!追上哥舒翰,别让他跑了!”“生擒哥舒翰!” 陆羽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战场上,唐军已溃不成军。哥舒翰正率领一队人马且战且走,向西方退去。黄河北岸的士兵们见己方溃败,也都乱了阵脚,纷纷丢盔弃甲,作鸟兽散。 “竟败得这么快!”陆羽心中悲叹,瞧着那河对岸的军队,更是痛心疾首,恨不得在黄河上架起一座桥,将对岸的士兵引来夹击敌军。 但这终究只是他的异想天开。 而他对面的黑二,在听到士兵的叫喊声后,双瞳顿时一缩。他微微偏了偏头,看清了此时的局势。而后他便收回目光,继续与陆羽对峙,一副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的神情。 “这样也好!与我交手,你就没空去找哥舒元帅的麻烦了。”陆羽如此思量着。 而这时,哥舒翰的队伍已接近了两人所在之处。 黑二笑了:“陆大人,你的命,我改日再取吧!”话音未落,他便如苍鹰般凌空跃起,向哥舒翰扑了过去! 哥舒翰正全神贯注地引军回撤,当他发现黑二来袭时,已然来不及躲闪。他被对方一脚踢在胸膛,从马背上跌落。 他身旁的将士上前想要阻拦黑二,但黑二弯刀一挥,便溅起一蓬血雨。那些士兵非死即伤,尽数栽倒。 但幸好有士兵们这么一拦,陆羽才来得及赶到近前。他将断枪当做两根短棍,双手连环挥动,搅起一阵旋风,将黑**得步步倒退。 与此同时,陆羽高喊着:“元帅!快走!” 趁此机会,哥舒翰已攀上马背。听了陆羽的话后,他应了声“好”,便带着队伍向西方逃去。 “陆大人,你就这样被你们元帅抛弃啦?”黑二冷笑道。 “这是顾全大局,再说,你确定你能杀得了我?”此时,陆羽手中的两截断枪上已布满刀痕,于是他随手一甩,将两截断枪径直甩向黑二。 黑二赶忙挥刀招架,而陆羽则趁机拔出了茶刀金笔,而后向前一纵,主动冲入了黑二的刀光之中。 黑二顿时心中暗喜,连发狠招,想要将陆羽毙于当场。但陆羽的身法快如鬼魅,那绵密如雨的刀光竟伤不得他分毫。而他手中那金银两道光芒,总能在间不容发间找出黑二的破绽,逼得他弃攻转守。 几番拼斗下来,黑二渐渐落入下风,被陆羽逼得不断后退,好几次都险象环生,差点中了陆羽的茶刀金笔。 到了此时,黑二终于意识到,自己对陆羽实力的估计是错的。那日与陆羽交手时,他因为白日里手臂被陆羽扭断,没能使出全力,所以心中不忿。但他没想到,陆羽在于他交手前也有伤在身,与他一般无法发挥十成实力。 今日两人全力一搏,终究还是陆羽技高一筹。 但陆羽的心却比黑二要沉重得多,因为他虽在武道上胜了对手,但唐军却是一败涂地。 见哥舒翰走得远了,陆羽虚晃了一招逼退黑二,转身跃上了身旁的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纵马向西奔去。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陆羽连夜赶路,奔到潼关时已是六月初九的晌午。 但潼关城墙上插着的,已是安禄山的军旗。 “看来,他们还安排了一支军队,趁我们回撤之际,已顺势占领了关城啦!”陆羽心中黯然。 再往潼关前的壕沟中看,壕沟中堆满了唐军将士的尸体,足有数千之众。但尸体周围却又没有太多的血迹,显然是逃命时慌不择路,坠落践踏而亡。 这往日里守护潼关的战壕,今日竟成了埋葬唐军将士的坟墓! “什么人?”容不得陆羽再多感慨,城头已传来了厉声的喝问,士兵们纷纷将弓拉满,将箭锋对准了他。 陆羽叹了口气,调转马头,驰入了南侧的山林。 来到山林深处,陆羽将战马卸去鞍鞯与辔头,便任它驰骋去了。 而后,陆羽抛掉了身上的盔甲。如此一来,他便没有了唐军的标志,想要施展轻功翻越城墙也容易了许多。 两个时辰后,他便来到了潼关城的西门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十五章 西驿故人重逢 在城中时,陆羽已向百姓打听清楚。正如他猜测的那般,哥舒翰撤入城中时,被早先埋伏在城外的敌军趁势而入,占领了关城。 跟在他身边的唐军仅有数千人,且已士气尽丧,哥舒翰就算想与敌军交锋也无能为力,只能一路撤退到了关西驿。 得知了这些后,陆羽便穿城而过,又寻士兵防卫疏漏处攀上城墙,来到了城西。 从通关翻墙而出,陆羽自是没法携带马匹,于是他只好施展轻功,一路奔到了关西驿。 这一路足有二十多里,即便他内力深厚,奔到关西驿时,双腿也已有些酸痛。 但当他看到关西驿时,心中便是一凉。因为驿站周围根本看不见一个人影,他将内力运至双耳,也听不到半点响声。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元帅直接撤回了长安?”陆羽心中狐疑。 等他来到驿站门前仔细查看时,只见驿站的院中一片狼藉,正对着院门的房门口还倒着几具唐军的尸体,显然发生过一场恶斗。 陆羽心中生出一股不祥之感,连忙快步来到那几具唐军的尸首前仔细查看。 陆羽希望他们中能有一个活口,告诉自己一些消息,但可惜的是,那些唐军都已浑身冰冷,没了气息。 见此情形,陆羽忍不住叹道:“哥舒元帅,你到底去哪了呀?” 说完,他撇开那些唐军尸首,准备往四周再搜寻一番,但这时,只听有人在他左侧不远处说道:“陆、陆将军,是您吗?” “谁?”陆羽转身望去,满脸戒备。 只见远处的草垛裂开一道缝,一个略显瘦小的身影从其中钻了出来。那是个唐军将士,大概有十七八岁的年纪。他的脸上满是血迹和灰尘,身上的盔甲也多处破损,模样很是狼狈。 瞧着他的脸,陆羽觉得有些面熟,他思考了片刻后,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你是那日聚众想要救高帅的壮士!”陆羽惊喜地道。 边令诚向高仙芝传旨的那日,聚集将士想要救高仙芝的,正是这个士兵。 “正是!见过陆将军!”士兵向陆羽施了一礼。 陆羽急切地上前抓住他的双手:“壮士,快跟我说说,哥舒元帅去了哪?” 那士兵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地开口道:“哥舒将军,已在潼关中了。” “什么?”陆羽吃了一惊,“怎么可能?我在城中明明听人说他已逃到了此地啊!” “元帅是逃到了此地,还想张贴榜文招揽失散的士兵,趁敌军立足未稳夺回潼关。可是”年轻士兵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你快点说啊!”陆羽恳求道。 年轻士兵咬了咬牙:“可是火拔归仁将军带着一百余骑兵包围了驿站,逼迫元帅投降,元帅不从,火拔将军就偷袭元帅将其重伤,还把他的腿绑到马肚子上,带着他去投降了。那些尸体都是想抢回元帅的人!”说着,他指了指还卧在门前的那几具尸体。 “此话当真?”陆羽皱起了眉。 士兵指了指地上的尸身:“我来时他们还未断气,这是他们对我说的。” “逆贼!”陆羽气得咬牙切齿,“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是今天上午。” “唉!看来刚好被我错过了!我这就返回潼关,救出元帅!”说着,陆羽拔腿便走。 那士兵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陆将军,你究竟是想救元帅,还是想害他?” 陆羽惊愕地转回身:“你什么意思?” 那士兵满面悲戚:“当初高帅不过失了陕郡,就被圣旨赐死,如今哥舒元帅令二十万大军毁于一旦,你带他回来,是想让他落得与高帅一样的下场吗?” 陆羽怔住了。当他回过神时,只觉得心中的一股劲骤然散了,头重脚轻,摇晃了几下险些跌倒。 “你说得对!”陆羽苦笑道,“是我一时情急糊涂了,那就算了吧,算了吧”他颓然地坐到地上,半晌不语。 那士兵见陆羽如此,便对他行了一礼,转身寻了把铁锹,转到了正屋的背后。不久,便又铲土的声音从后院传来。 在地上坐了片刻后,陆羽心中好奇,便跟过去看,只见他正在奋力地挖着坑。他的身旁有两个已挖好的土坑,看形状似是墓穴。 “送那些兄弟们入土吗?”陆羽问道。 士兵默然地点点头。 “我也来!”说着,陆羽也寻了一把铁锹,与那士兵一起挖了起来。 “还未请教壮士的姓名。”陆羽一边挖着土一边说道。 那士兵微微一笑:“不瞒陆将军,我是沙门弟子,唤作藏真,只是蓄起了头发而已。” “竟是佛门弟子?”陆羽大吃一惊,“佛门弟子参军,难道不犯杀戒吗?” “阿弥陀佛,”藏真正色道,“如今天下大乱,最能减少杀戮的事情,就是尽快击破叛军,躲在山中清修,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原来如此,”陆羽想起了一行的宏伟志向,“你们这群和尚,还真是有趣!” 言语间,坑已挖好。两人便转到屋前,将士兵们的尸体抬了过来。 “就这样掩埋?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吗?”陆羽无奈地道。 藏真双手合十:“将军放心,弟兄们的遗书都已在我手上,他们的墓碑我也做好了。”说着,藏真走到一旁,抱起了堆在屋角的几块木板。原来那上面,已经刻好了死者的名姓。 “和尚办事稳妥。”陆羽忍不住竖起了拇指。 “阿弥陀佛,陆将军能夸我一句,可真是难得啊!想当年,您可是把我骂的很惨啊!”藏真微笑道。 “我们之前见过?我还骂过你?”陆羽皱起了眉,思考良久也没想出面前的人是谁。 “您再想想,三年前,汴州,大相国” “停!”陆羽打断了他的话,他伸出手指,连连点向藏真,“好啊!你是那个在相国寺面前跟我要一两银子的小和尚!” “正是贫僧!”藏真双手合十,笑着向陆羽施了一礼。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十六章 变革自今而始 “好你个贼和尚!”陆羽一拳捣在了藏真的胸口,“这三年过去,长进了不少嘛!瞧那些话说的,不知你底细的人,倒真觉得像个高僧了。” “若没这几句话,陆将军也很像位沉稳干练的名将。”藏真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陆羽不以为忤,大笑道:“哈哈!说得好!整天装腔作势,好久没这么痛快地说话了!这时候若是有酒就好了!” 藏真摇摇头:“滚滚红尘,持戒不易,能不破戒还是别破得好。” “装模作样!”陆羽冷哼了一声,但接着他思忖片刻,便收起嘲弄的神情,正色道:“你说得在理。”说着伸手拍了拍藏真的肩头。 “对了,”陆羽又皱起了眉,“我记得三年前在汴州时,你告诉我你的法号叫怀素,如今你又告诉我你叫藏真,你到底叫什么?” 藏真微微一笑:“将军,藏真是我为自己起的字,怀素是师门为我起的法号,二者皆贫僧。” “弄那么多名字,也不嫌麻烦。”陆羽平日里谨言慎行,此时彻底放松了下来,言语间不自觉地多了不少挖苦与揶揄。 “将军批评的是!但贫僧执着虚名的毛病始终改不了,若哪天贫僧改了这毛病,说不定就能离大道更进一步了。” 这一次陆羽没有出言嘲讽。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真诚地道:“和尚,你最大的长处,就是从不隐匿自己的不足,单是这一点便已胜过世间许多人啦!” 藏真怔了怔,而后笑道:“多谢陆将军夸奖,贫僧牢记于心。” 陆羽点点头:“和尚还要继续参军吗?” 藏真摇摇头:“参军就免了,贫僧已在两位元帅麾下效力,眼见着他们才干超群,却落得一死一俘的下场,贫僧以为,若一直这样下去,有再多的军队也无济于事。” “没错,”陆羽叹了口气,“所以才有人说,想要改变这世道啊!” “将军想必也在其中了,贫僧静候佳音。”藏真向陆羽施了一礼。 “能守住自己的本心就不错啦!”陆羽苦笑着说,“那你离开这之后有何打算?” “先将弟兄们的遗书送到家里吧。”藏真拍了拍胸口装着遗书的衣袋,“然后贫僧打算去寻访李白先生,贫僧向来仰慕他的诗词,想要当面请教请教。” “巧啊!我也想找他!”陆羽想起了自己体内未解的毒丹,“你若是寻到他,能请他到所在地附近的元宝商行知会一声,让我去找他吗?” “贫僧谨记。”藏真双手合十。 陆羽拱了拱手:“多谢了。”接着又道:“没想到和尚还对诗词感兴趣,真是风雅。” “附庸风雅而已,其实贫僧自幼苦练的是书法,只是练了多年还未得法,惭愧惭愧。” “书法?”陆羽心中一动,伸手掏出一册书卷,“和尚,相逢即是有缘,这个送你了!” 藏真疑惑地接了过来,翻了两页后便大惊失色:“这、这是草圣张旭的手书?还有画圣吴道子的真迹?” “对啊!张前辈当年对我说,寻得有缘人便可送予,我觉得和尚你正合适。”陆羽笑着说。 他送给藏真的,正是张旭当年交予他的那本书册,既是张旭与吴道子的作品,又是一本武功秘籍。 “这个也给你。”说着,陆羽将金笔也递了过来。 “这这我哪里敢要?”藏真即便再迟钝,也意识到书册与金笔的珍贵。 “哈!当年你进个门就跟人家要一两银子,现在送到手边的东西还不敢要?”陆羽揶揄道。 “贫僧看得出来,这除了是二位的手书以外,还是本武功秘籍,传授武功,武林中应该有规定吧?贫僧不敢乱来!”藏真战战兢兢地道。 “嗨!原来是这个!”陆羽哼了一声,“生花门只有张前辈跟吴前辈两个人,规矩不多。这样,你如果愿意拜张前辈为师,就朝着东方磕三个头,就行了!” 藏真将信将疑,在陆羽目光的鼓励下才缓缓跪倒,向东方磕了三个响头。 “好了好了,”陆羽扶他起身,将笔塞到了他的怀里,“从今日起你就是生花门的传人了。” “多谢陆将军。”藏真向陆羽连连拜谢。 而后,两人便一起将那几名唐军将士掩埋,立起了藏真准备好的墓碑。 做好这一切后,藏真退后半步,向陆羽郑重地施了一礼:“陆将军,贫僧告辞了,前路艰险,还望将军一切小心。” “谢和尚!”陆羽拱了拱手,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驿站的门口。 而后,陆羽将目光投向了西方,那里是长安城的方向。 “是时候回去了。”陆羽轻声道。 潼关城中,崔乾佑望着被押解来的哥舒翰,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容。他走上前来,冲着哥舒翰的腹部便是一拳。 可怜老将先前被火拔归仁偷袭重伤,此时又带着镣铐,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欺凌。 一顿拳打脚踢后,崔乾佑摸了摸自己鼻子上那道可怖的伤疤,不耐烦地挥挥手:“带下去!” 这时,随着哥舒翰一同前来的火拔归仁笑眯眯地凑上前来,想要封赏。但崔乾佑只是冷冷地道:“你也先下去,等我有空了再看如何赏你。” 火拔归仁满心的不愿意,但也只能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瞧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崔乾佑肆意地笑了起来,笑声似乎震得大殿都有些摇晃。 这时,只听一声轻笑从他身旁响起:“崔将军,这么高兴啊?” “当然”崔乾佑猛地瞪大了眼,忙不迭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地道:“拜见公子,公子何时前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他身后的一名士兵走上前来,那正是安禄山的次子,安庆绪。 “提前知会不就看不到将军的开怀大笑了嘛!”安庆绪笑道,“不过容我提醒一句,我们只是拿下了潼关,等拿下了长安,在开心也不迟吧?” “公子说的是!小人谨记!”崔乾佑应道。 “很好,”安庆绪拍了拍他的肩头,“有件事我怕将军忘了,所以再说一句。这人啊,如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本,你说对吧?黑二!” “小人绝不敢忘公子之恩!”崔乾佑觉得冷汗一惊顺着脊梁流了下来。 “好,那我就在洛阳静候佳音啦!”说完,安庆绪迈步向前,很快便消失在了大殿的门口。 从他出现到他消失,整个屋子的士兵都毫无反应,好似只有崔乾佑才看得见他一般。又好似,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本卷到此结束,休息一天,后天开始下一卷——地覆天翻之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一章 宫阙晦暗无光 陆羽抵达长安城时,城中呈现的是一片混乱的景象。街道上行人大呼小叫地奔跑着,推车来来往往,载满了行李,显然许多人都开始准备逃难了。浓重的愁云笼罩在他们的脸上,阴冷而沉重。 “看来百姓们也都知道潼关失守了。”陆羽向身旁的方胜说道。 藏真离开后,陆羽便从城西驿出发,前往长安。路上,他遇到了方胜为首的百余骑将士,这百余人均是当初陆羽亲手训练的兵将,其中有不少还是封常清的亲兵。陆羽在他们心中,自是威望甚高。 这些骑兵败退后,原本有些害怕回到长安被降罪。但一听陆羽准备返回长安,他们便决定追随他回京。 陆羽心知长安城中形势波谲云诡,比起军阵中的凶险也不遑多让,所以便委婉地劝他们离开。但这些人就如吃了秤砣一般,铁了心地跟着陆羽,见此情形,陆羽也无法,只好任由他们跟随。 到达长安东的延兴门后,士兵们在守城禁军的指引下,到城西大营就地驻扎,陆羽则带着方胜入城,前往大明宫拜见皇帝。 到了大明宫前,两人又被禁军拦下了。禁军进门禀报后,让方胜在原地等候,令陆羽解除武器,进宫面圣。 此时正是早朝的时间,但陆羽进了宫门后,却觉得有些不对。 与城中的混乱不同,宫中呈现的是一派死寂的光景,连宦官和宫女都少了许多,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热闹与忙碌的气氛。 在宦官的指引下,陆羽来到了含元殿前。他原以为潼关失守这么大的事,含元殿中一定吵翻了天,但直到他来到了大殿的台阶下,都没听到大殿中传出什么声音。 到了台阶下,陆羽停了下来。按照惯例,此时宦官要再进殿禀告一番,才能宣陆羽入殿。但只见那引路的宦官摇了摇头,又指了指殿门,示意陆羽直接进殿。 陆羽愣了愣,而后才在对方的坚持下,将信将疑地迈上台阶。 登上台阶后,陆羽瞧见了殿中的情形,顿时明白了宦官为何会让他直接进殿。 因为在那偌大的含元殿中,只有寥寥数个身影,连一台戏都凑不齐,更谈不上什么文武百官了。 见此情形,陆羽也明白了宫中死寂的气氛从何而来。 站到殿门前,陆羽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罪臣冠军大将军陆羽求见陛下!” 片刻之后,殿中响起了高力士的声音:“宣陆羽觐见!” 迈步跨进殿门,陆羽来到了龙椅下方的阶前。走来的过程中,他已把殿中的情形尽收眼底。 龙椅上坐着的自然是皇帝,高力士站在他身旁。 台下除了陆羽外,总共只有三人。武官一列有太子李亨与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文官一列则只有杨国忠孤零零的一个人。 三人没有像往日上朝那般坐着,而是满脸凝重地站在阶下。 从三人的身上收回目光,陆羽跪到了阶前,朗声道:“罪臣无能,请陛下发落!” “好了好了,你是第一个主动回京的将领,朕赦你无罪,你快说说潼关的战况吧!”皇帝急切地道。 “遵旨!”陆羽从哥舒翰接旨出征讲起,一直讲到他兵败被俘,潼关失守。 陆羽话音刚落,就听皇帝长叹道:“唉!早知如此,就不该急着让哥舒翰出战,那样潼关也不至失守!” 含元殿中一片寂静,一时间无人接话。 面对这样的情况,诸人中最担心的是杨国忠,因为当初是他建议皇帝催促哥舒翰出兵的。 如今,杨国忠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他原本只是想让哥舒翰小败一场,折损下他的威望,但没想到这一败竟是满盘皆输。如今潼关失守,京师屏障尽失,杨国忠只觉自己已与万千百姓一般,朝不保夕。 其他人可以不说话,但杨国忠不敢。因为皇帝再说下去,就可能想起他这谏言之罪了,那时候说不定不用叛军进城,他的命就已经丢了。 于是他赶忙上前在陆羽身旁跪倒,愤慨地道:“陛下,都是叛军太过狡诈!还有就是那火拔归仁,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实在是,实在是无耻至极啊!” “啪”的一声,皇帝的手掌拍在了龙椅的扶手上。杨国忠吓得脖子一缩,赶忙闭上了嘴。 但就听皇帝愤然道:“对!这个火拔归仁,他日若能擒获,朕一定要将其剥皮拆骨,以儆效尤!” 陆羽一听,心中不由得暗自喟叹。当今皇帝年轻时的英明神武可是尽人皆知,就连三年前,陆羽从他身上感到的,还是帝王的威严与深不可测。但如今,陆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的,只剩下了老迈昏聩。 皇帝气得呼呼直喘,过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 他将目光再度转到了陆羽身上:“陆羽,朕赦你无罪,你之后就” 皇帝的话戛然而止,似乎不知该如何安排陆羽。 也难怪他一时语塞,陆羽从入仕以来,做的官都是没有实职的散官,此时骤然给他安排职务,确实有些无从下手。 这时太子开口了:“父皇,国家多难,正是用人之际,陆将军忠心耿耿,儿臣斗胆谏言,不妨让陆将军统率禁军,协助陈玄礼将军护卫父皇安全,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陈玄礼神色顿时一变。他狐疑地看向李亨,对方却恍若未觉,一眼也没有看他。 跪在地上的陆羽也深感疑惑,不知太子为何会突然举荐他统率禁军。要知道,此时统率禁军,几乎就掌握了护卫京城的唯一力量。 “太子所言有理!”李亨的话音刚落,皇帝便开口应允,好似急着把陆羽的事情处置完一般,“那朕就封陆将军为左羽林大将军,暂代右羽林军军务,官职仍为正三品。” “谢陛下!”陆羽赶忙叩首拜谢。 “不必多礼,赶紧起来吧。”皇帝的语气依然很焦急。 陆羽不敢怠慢,赶忙站起身,站到了武官一列陈玄礼的身后。 这一下,他们这边有三人,孤身一人的杨国忠显得更孤单了。 而龙椅上的皇帝自然没工夫理会这些,他见陆羽站定,便立刻开口道:“陆将军,你来之前我们正在商榷此时的局面当如何应对,陆将军,你也说说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章 含元决意南渡 一听这话,陆羽顿时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皇帝询问这样的军国大事。 然后他猛然醒悟:其实从他担任银青光禄大夫开始,他就已经是朝中重臣了。如今哥舒翰被俘,若再除去领了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太子李亨,朝中武将官位比他高的,也就只有陈玄礼一人而已。 面对皇帝的问题,陆羽不敢敷衍,他认真思考了片刻后上前跪倒,沉声道:“陛下,臣斗胆谏言,如今叛军势大,又夺潼关天险。若想战而胜之,恐怕只有陛下御驾亲征,方能以天威震慑之。臣斗胆,请陛下御驾亲征!” “唉!”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朕又何尝不想亲征?半个时辰前,朕在勤政楼前颁下制书,言明亲征之事。奈何百官与百姓皆无人响应,好像大家都以为朕是在装模作样!如今朕连京城的民心都无法收拢,又哪里还能震慑叛军?唉!” “臣失言了,请陛下赎罪。”陆羽其实也知道,如今皇帝再亲征,已是有些迟了。若是安禄山尚未称帝时,天子之威还能使叛军军心动荡。但安禄山既已称帝,李唐天子的名号就不那么值钱了。 但若皇帝亲征,至少可以迅速聚拢那些在潼关溃逃的将士,也可以暂时保全这座民心动荡的长安城。 可皇帝那颓唐的模样让陆羽知道,天子亲征的可能性,已彻底没有了。 “既然天子亲征已不可能,那就退吧。”陆羽下定了决心,正要再度进言时,就见杨国忠奔到了他的身前,朗声道:“启奏陛下,如今叛军猖獗,陛下应善护万金之躯,暂避锋芒,以图将来。蜀中乃天府之国,易守难攻,曾是汉高祖的龙兴之地。臣请陛下移驾西蜀,以安民心!” 皇帝不置可否,将目光转向了李亨:“太子,你觉得如何?” “回禀父皇,”李亨拱手应道,“儿臣以为右相所言甚是,国家多难,父皇更要以龙体为重。与其与叛军争一时之长短,不如暂避锋芒,待其锐气丧尽,自可一举破之。” 听了太子的话,杨国忠顿觉心安,心想:“看来这太子也被吓怕了,连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 杨国忠建议皇帝入蜀,表面上看为国为民,实则有自己的一份私心。他兼任剑南节度使一职,在蜀中有着庞大的势力,皇帝若是入蜀,杨国忠在朝堂中,就更是一手遮天了。他原本担心太子会站出来反对,但如今一看,这份担心显然有些多余了。 而皇帝在听了他的话后,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点点头道:“不错,那就如右相所言,即日入蜀吧——陈玄礼!” “臣在!”陈玄礼出列跪倒。 “你与陆羽今日就整合六军,明日黎明启程。”决定要走后,皇帝的命令显得格外干脆。 “是!”陈玄礼与陆羽齐声应道。 “阿翁,后宫人员就由你来安排了。”皇帝将目光偏向身侧的高力士。 “老奴一定尽心尽力,请陛下放心。”高力士应道。 “好,太子你也回去收拾收拾,若无旁事,大家就散了吧,我们明日卯时启程!”说着,皇帝已然从龙椅上站起了身。 “遵旨!”三人齐声回应,待皇帝离去后,转身退出了含元殿。 出了大明宫后,几人拱手作别。陈玄礼先冲着陆羽道:“陆将军,我们三个时辰后,在北衙会合,如何?” “听凭将军安排。”陆羽拱了拱手。 陈玄礼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太子李亨也冲着陆羽微微一笑,拱手告辞。他似乎已彻底忘了,陆羽曾闯宫带走阿宁之事。 宫门前就只剩下了杨国忠与陆羽两人。杨国忠上前两步来到陆羽近前,微笑道:“陆将军,可还记得三年前洛阳的那场雪?” 陆羽心中“咯噔”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杨国忠所说的并非冬猎,而是冬猎前,两人在洛阳街头的那场对话。 他连忙向杨国忠拱手道:“下官那时少不更事,言语间冒犯了右相,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宽宥在下。” “欸——陆将军说的哪里话,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知错能改,便是善莫大焉。等到了蜀中,你我还要多多亲善才是!” “多谢右相抬爱,下官以右相马首是瞻!”陆羽心里在骂娘,脸上却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好说好说,那陆将军,咱们明日见!”杨国忠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转身迈步离开。 想着陆羽刚刚的回应,杨国忠脑中浮想联翩,开始计划抵达蜀中之后的事情。 叛军还是要收拾的,但不用太急,现在皇帝的身体看着还可以,最好能等到皇帝眼看着没几天的时候,再剿灭叛军。 至于皇帝身后还是不能让太子登极,虽然他现在看着听话,但杨国忠还是不放心他。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太子,他有些什么底盘杨国忠并不完全清楚。 “不如还是扶持这个陆羽吧到时候把那些宦官们铲除,他就得听我摆布了,到时自然是少不了我的功劳。他好像武功还不错,但总不会高过那家伙,所以也不至于脱离掌控,若是时机成熟,就找个机会除掉他,说不定这天下就又要改个姓了,哈哈哈哈” 在他浮想联翩之际,他身后的陆羽也离开了宫门,赶往了自己的家中。 他在潼关驻守时,阿宁曾去看过他,但那也是一月之前的事了。至于李佑之,他则是足有半年没见了,心里自然甚是想念。 因此他在应付了杨国忠后,向等待在宫门口的方胜交代了几句后,便急匆匆地赶回了家。 与城中的混乱相比,陆羽的家门口安静得多,与他上次离开时相比,似乎没什么区别。 走到门前,陆羽打算敲门。但手刚落到门板上,门便向内敞开了。门后也没有出现家丁的身影。 “怎么没人看门?”陆羽心中疑惑,迈步走进院门,同时朗声道:“我回来了,阿宁,你在哪?” 话音未落,一道惊雷般的声音便从院中响起:“孽徒!你还知道回来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三章 奔波险失初心 一听这声音,陆羽先是一愣,随后便显出狂喜之色。二话不说,他便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然后一把抱住了刚刚从屋中走出的那人。 “哈哈,师父!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可想死你啦!”拍着智积那魁梧的后背,陆羽兴奋地道。 “少耍嘴!”智积厉声喝道,“你想我?想我怎么守丧之后不回龙盖寺?” “这不是一直没脱开身嘛!”陆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双手扳着陆羽的肩膀,智积将他从身上拉开。他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了陆羽一番,而后满意地点点头:“还行,这几年壮了不少,瞧着也没受什么伤。” 这时,阿宁推着坐在长椅上的李佑之也从屋中走了出来,瞧着陆羽与智积的模样,阿宁便噗嗤一笑:“鸿渐,师父可是很担心你的安危啊。你若再晚回来几天,师父怕是就要杀到潼关了!” “小丫头瞎说!”智积老脸一红,“我才懒得担心他呢!我来长安,是来教训这个连师门都不知道回的逆徒的!”说着,他便抬手向陆羽的肩头拍去。 “师父别打了!我知道错了!哎呦!”陆羽一边喊着,一边狼狈地躲闪着智积的巴掌。 但他心里明白,智积此举不过是在做戏。老和尚嘴硬得很,绝不会承认自己就是来看徒弟的。 甩了几巴掌后,智积哼了一声:“小兔崽子,轻功倒是高的很,行了行了,我不动手了,你停下吧!” 陆羽知道不用再演戏了,赶忙停下脚步。 “义父,阿宁,咱们进屋说吧。”说着,陆羽上前握住阿宁的手,与她一起推着李佑之回到了屋中。 刚一进门,陆羽便随手将门关闭,然后才低声道:“潼关失守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吧?” 阿宁点点头:“听到城中有人议论,但还不知具体是何情形。” “我来告诉你们。”陆羽将对皇帝所说的,潼关之战的始末再次讲了一遍,只是更加客观真实。 “圣上昏聩啦!”听完了陆羽的讲述后,李佑之摇头叹息,“怎么能急于出兵呢?” “不说那些了,”陆羽沉声道,“如今陛下已决定明日黎明时分启程离京,前往蜀地,我们也赶紧收拾收拾,准备离开吧。” “放心吧,东西已收拾好了,家丁也遣散了。如果不是等你回来,可能我们都准备走了。”阿宁说道。 “太好了!”陆羽眼睛一亮,“那一会儿用过午饭你们就出发吧,师父,叛军已过了潼关,您直接回龙盖寺可能会遇到叛军,未免麻烦,我们还是绕点远,先向西南走一段,再转向东边吧!” “好,”智积爽快地应道,“此事就如你所说。” “那我们——” “等等!”阿宁抬手打断了陆羽的话,“你刚才说‘你们就出发吧’,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阿宁啊!”李佑之转头瞧向阿宁,“如此紧要关头,鸿渐自然要时刻守在陛下身旁,以图大事,自然不能跟我们一起走啊!” 陆羽知道李佑之是真的赞同李静忠等人的计划,一心想着他能够当上皇帝,他不愿与老人口角,便含糊地点点头。 阿宁的脸冷了下来,她用一种陆羽从未见过的眼神盯着他看了许久,那眼神里有惊讶,有失望,也有悲伤。 陆羽一下子就蒙了,他不明白阿宁究竟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跟我来!”阿宁垂下双眼,冷冷地扔下了这一句话,便迈步走了出去。 当着两位长辈,陆羽顿时觉得有点尴尬,但他不敢怠慢,向李佑之和智积说了声:“我去看看!”便转身追了出去。 一直走到了院子的角落里,阿宁才放慢了脚步,陆羽赶忙绕到了她身前,抓住了她的双手。 “怎么了?我哪句话惹你生气了吗?”陆羽柔声道。 “放开!”阿宁冷冷地甩脱了他的手,“你什么也没说错,我只是没发现,我认识的鸿渐,什么时候竟变成了个为了权势不要命的野心家!” “这这可从何说起啊?”陆羽满脸的莫名其妙。 “从何说起?”阿宁冷笑道,“现在潼关也丢了,你手下的军队也没了,李静忠他们也没有人质威胁你了,你如果不想当皇帝,还留在这个是非之地做什么?嫌自己命大吗?” 阿宁的眼中水光涌动:“我刚被你救出时你不走,是为乐要寻季兰姐;季兰姐始终没消息时你不走,是为了对得起封常清的信任;封常清死了你还不走,是为了镇守潼关、保家卫国。好!这些理由我都无法辩驳,只能依你。可现在呢?现在你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你知不知道?自从你被派到安庆宗府上的那天起,我这心就一天都没安稳过!” 阿宁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的几句几乎是喊出来的。而说完这些话,她也已泣不成声。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陆羽将阿宁揽入怀中,两人相拥而泣,过了许久才止住悲声。 “你说得对,”陆羽放开阿宁,擦着眼泪道:“我敢保证我绝对没想过当皇帝,但我可能真的有些迷恋当权时运筹帷幄的那种感觉了。” “知道错啦!”阿宁收住了眼泪,“那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儿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陆羽沉默片刻,还是缓缓地摇摇头:“还是不行,阿宁你听我说,如今陛下入蜀,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导致人心离散,那大唐就真的要溃败了。一旦叛军进一步壮大,还不知会有多少人死于战火。所以你再原谅我最后一次吧,等我护送皇帝到了汉中,就立刻与你们一起离开,绝不迟疑!” “说了半天还不是要去?”阿宁抽了抽鼻子,“那我们这就出发,先去汉中等你,若是你这次还不来,就再也别来找我了!” “好!”陆羽拍着胸脯说道,继而他又放低了声音,“此事别让义父知道,他老人家可能还想着让我当皇帝的事呢!” “我知道了。”阿宁擦干眼泪,转过身准备返回。 “等等,”陆羽有些不放心地道,“我不在长安这段日子,有人来找过你们麻烦吗?” “连个鬼都没有,不用你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阿宁没好气地道。 这时,就听一道尖细的声音从一旁响起:“呦!小两口这是怎么了?吵架啦?” 两人扭头瞧去,只见梦月正站在西屋的门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阿宁气得一跺脚,伸手在陆羽腰间猛地一拧,红着脸跑进了屋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今日无更新 ??????????n???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九章 千里奔袭龙潭 黎明的前一刻,世界还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东方的天际有一道细如发丝的鱼肚白。 高大的北门城楼下,徐怀秋如标枪般戳在那里,笔直地注视着城内的方向。 距他与陆羽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两刻钟,但陆羽却至今没有出现。 徐怀秋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怒意。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正对城门的街道尽头。那道身影寂然无声,却又迅疾如风,转眼间便到了徐怀秋的面前。 “前辈,让您久等了。”陆羽向徐怀秋拱手道。 “说正事吧。”徐怀秋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 “好,那咱们就说说报仇的事,不知前辈是怎么打算的?”陆羽沉声问道。 “那还用说,自然是把那些逼死玉环的人通通杀了,为她报仇!之前若不是被杨国忠派去蜀中办事,玉环又怎么会遇害?”徐怀秋紧握双拳,指节噼啪作响。 听他这么一说,陆羽不由得生出同仇敌忾之心。但他又想到之前与阿宁说的话,便渐渐冷静了下来。 “前辈,我知道您对那些人痛恨至极,晚辈又何尝不是?但我们也不能操之过急啊,如今皇帝已经入蜀,太子一行却在北方,就算要把他们都杀了,也得分个先后啊!” 徐怀秋稍稍冷静了下来,他长吁一声,压着怒气道:“是这个道理,那你说说,先杀谁?” “晚辈提议之前,还有一件事要跟前辈确认。”陆羽双眉微蹙,“贵妃她,真的是在马嵬遇害的吗?” 徐怀秋双眉倒竖:“世人皆知,马嵬坡前六军不发,逼死玉环,这还有假?” “是吗?”陆羽点点头,“阿宁也是这样跟我讲的,说是听城中从北方来的人所说。不过事发当日,我亲眼见到他们已达成协议,留贵妃性命的啊!” “什么?”徐怀秋冲到陆羽面前,抓住了他的胳膊,“事发当日你在场?你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陆羽点点头,将当日的情形讲述了一遍。说道智积之死时,他依然忍不住红了眼眶。 而在听了陆羽的讲述后,徐怀秋看他的神情中,明显多了一丝信任。 “原来你师父也因此丧命,难怪你会找上我。”徐怀秋苦笑道。 陆羽叹了口气,开始分析起了此事:“如果确定贵妃死于马嵬,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我逃离后,太子等人又违反了约定,逼死了贵妃。因此,晚辈建议应先诛首恶,北上追凶!” “好!”徐怀秋紧咬牙关,“那我们就先去杀李亨!” “不错,”陆羽点点头,“不过也不能忘了李亨身边的那些帮凶!” “把他们通通杀光!”徐怀秋的脸上满是杀气,“只可惜便宜了那狗皇帝!我出蜀的时候,刚好错开了他的车驾,否则早把他一刀杀了!” “让他多活两天,也算不得什么。”陆羽怕徐怀秋改主意,赶忙说道,“再说以我所见,皇帝对贵妃也颇为在意,贵妃被害,他说不定也很痛心,那样的话,活着也是煎熬。” “那就让他多活几天!”徐怀秋冷冷地道。 说完,他将目光投向身侧的城墙:“我们这就走吧。” 话音未落,他已跃上半空,身影如灵蛇般贴着城墙一路向上,几个呼吸间便踏上了城头。 脚步一转,徐怀秋打算去看陆羽攀到了何处。虽说没有潼关城墙那般高大,但汉中的城墙也超过了五丈,即便是内力达到了真境,若是轻功稍差,攀上城头也要花点工夫。 但徐怀秋刚一转身,陆羽便已稳稳地站在了他的面前,气息也没有半分错乱。 “好功夫啊!”徐怀秋竖起拇指,“走吧!”说罢他张卡双臂,如大鸟般从城头跃下,落地时,只发出一声枯枝坠地般的轻响。 陆羽没有急着跃下,而是将目光转向左侧的城楼。城楼之中,几个守城的士兵正东倒西歪地倒在哪里,看上去似乎是在熟睡,但在陆羽的眼中,他们显然是被人点晕了。 “这徐怀秋虽然怒气冲冲,做事倒还算稳妥。”陆羽对自己的盟友多少放了些心。 他最后向城中望了一眼,便随着徐怀秋跃下了城墙。 而在他目光曾停留的那个方向,阿宁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浮现。她站在原地等了片刻,便无声地靠向了城门的方向 两人北上的目标最初定在马嵬,但途中打探到了李亨已至灵武的消息,于是两人便将目标改为了灵武。 因为担心阿宁路上过于劳累,所以陆羽在路上总会以磨练武艺为由拖慢进程。起初徐怀秋甚是不耐,但动起手来,陆羽的功夫却让他颇感惊奇。 按说陆羽内力迈入真境、招式达到有意无形之境不过短短数日,与徐怀秋相比自然根基浅薄。因此两人起初切磋时,就如那日元宝商行中一般,徐怀秋不用出太多力便可将陆羽压制。 但陆羽的般若功堪称世间最扎实稳固的内功,进入真境前进境缓慢,进入真境后却如龙入大海,短短数日便节节攀升。 而陆羽的招式也是厚积薄发,鸿鸣手千变万化,渐成包罗万象之势。 再加上徐怀秋这个绝顶高手给他喂招,陆羽简直是如鱼得水。 从汉中到达灵武的十几天中,他的武功进境堪称一日千里。到后来,徐怀秋想要在切磋中占到上风,需得百招以上才能达到。至于让陆羽露出败相,就要花更多的工夫了。 见自己的盟友实力渐强,徐怀秋自是心中欢喜。因为这样一来,复仇成功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临近灵武时,两人听说李亨数日前已在南门城楼登基称帝,建元至德。 称帝后,李亨任命长子广平王李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朔方军节度使郭子仪为兵马副元帅。而后便开始调兵遣将,阻挡叛军前进的脚步。 当他们到达灵武城下时,城门还不断有士兵进出,一派忙碌的景象。 两人的内力均臻于化境,调整面部肌肉自然是不在话下。于是,两人换上了一副与原本相貌截然不同的面容,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城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章 却逢老友拦路 眼见着守城的士兵消失在视线中,徐怀秋与陆羽便各自运转内力,恢复了原本的相貌。 “前辈,门口没有我们的画影图形,看来他们并没有防备我们。”陆羽转头对徐怀秋说。 但就在这时,一只手掌从陆羽的右侧袭来,直奔他的肩头。 陆羽双目一闪,立即施展鸿影步躲避。而那只手也跟着变换着方位,五指始终将陆羽的肩头笼罩在内。 刹那间,陆羽在的身影闪动十数次,却依旧没能逃出那手掌的笼罩。于是陆羽把心一横,他不再躲闪,而是将般若功集于肩头,准备与对方硬抗。 手掌落到了陆羽的肩头。出人意料的,那只手掌上并未附有多大的力道,刚触到陆羽肩头便被他的内力震得弹了起来。 见此情形,那人先是“咦”了一声,然后瞬间加力,手掌如山岳般落下,缓缓地覆上了陆羽的肩头。 陆羽从对方第一次出手已断定对方没有敌意,因此当对方手掌再度压下时,他便没有闪避,而是转头向手掌袭来的方向瞧去。 落到他肩头的,是一只修长枯瘦的手掌。而手掌的主人,生得也是一副修长枯瘦的模样。瞧着他那枯瘦的面容,陆羽先是一愣,随后双目中透出一丝惊喜:“吴前辈,您怎么在这里?” 陆羽面前出现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吴道子。 吴道子挤出一丝笑意,但他的神情却是生硬如铁。 “你们是来杀人的吧?”吴道子将冰冷的目光移到了徐怀秋的脸上。 见情势不对,陆羽便想说几句谎话来打个圆场。但没等他开口,徐怀秋便已用硬邦邦的语气回答道:“是又如何?” “如何?怀秋不瞒你说,我此次到灵武就是为了等你。我想着贵妃不幸亡故,你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才来这里寻你,你可是要刺杀当今天子?”吴道子的神情愈发冷若冰霜。 “你说李亨?”徐怀秋满脸杀意,“不错,我就是要杀他!” “怀秋!”吴道子厉喝一声,“你怎能如此糊涂?如今国难当头,若是天子再有闪失” 徐怀秋根本没听他说完,把头一转便迈步离开。 “你”吴道子放开了抓着陆羽肩膀的手,怒气冲冲地指向徐怀秋,“我不能让你铸成大错,成为社稷的罪人!” “那你又能奈我何?”徐怀秋挑衅般地说道。 “那就看谁耗得过谁了!”吴道子扯着陆羽的胳膊追了上去,紧紧地跟在徐怀秋的身后。 徐怀秋旁若无人地前行,他先不动声色地向路人打探到了李亨的居所,而后便穿街过巷,来到了那座重兵把守的院落之外。 这座院落占地不过数亩,与大明宫相比渺如蝼蚁。但灵武城本就不大,这样一座院落已是整座城中最大的府邸了。 全副武装的卫兵遍布院落周围,将院子围得如铁桶一般。徐怀秋若无其事地绕着院子走了一圈,随后便转头离开。 吴道子丝毫不敢放松,始终紧紧地跟着他。 如此一来可苦了陆羽,他被吴道子扯了一路,胳膊已是酸痛难忍。他想找机会向吴道子解释他的真实目的,但又因为徐怀秋始终在身边无法开口。毕竟徐怀秋可是一门心思要杀掉李亨的。 离开了李亨的居所后,徐怀秋径直来到了客栈。要好了房间后,便一把将陆羽扯过来,将他拉进了房间。 见徐怀秋如此行事,吴道子的倔脾气也被激了起来。他搬了把凳子坐到了徐怀秋的门前,一动也不动。 进屋以后,徐怀秋直接躺到了床上,还伸手指着另一张床对陆羽说:“你也赶紧休息,我们晚上行动!” “那吴前辈怎么办?”陆羽为难地道。 “挡路的人,一律杀了!”徐怀秋毫不迟疑地道。 “好,好!”陆羽连连点头,心说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左右无事,陆羽便踱到了窗边,向街上望去。街上人来人往,虽算不得车水马龙,却也称得上热闹。 而这些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希望的光芒。自从长安城破之后,陆羽已很久没有在人们的脸上见到这种光了。哪怕是在有元宝商行赈济的汉中城。 难道这所谓的天子,所谓的一国之君,真的能带给人们希望? 陆羽始终觉得,国家落到如此地步,曾经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难辞其咎。因此他打心里觉得,皇帝的存在除了坏事以外,没有任何意义。但如今看来,似乎那众多的百姓,与他的想法并不一致。 陆羽不禁陷入了沉思。 就在他神情恍惚之时,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在了陆羽的视野中,那人在街对面的树下站定,然后朝着陆羽招了招手。 陆羽的眼睛骤然一亮,他按捺住心底的激动,转过头若无其事地道:“徐前辈,晚辈去上个茅房。” 徐怀秋不耐烦地“嗯”了一声,将身子一翻,不再出声。 陆羽心中暗喜,赶忙推开房门,来到了门外。 吴道子如雕像般坐在门口,见陆羽出门,他双眉微微一动,但随即又归于平静。 “小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跟他混在一起的,但你可别做傻事。即便不谈什么家国大义,你也别动刺王杀驾的念头。你的武功的确进展神速,但天子的身边同样有高手守护,你贸然前往,不过是送死而已。” “所以我才找了徐怀秋这个盟友啊!”陆羽心道。 但这些话他自然不敢对吴道子说,而徐怀秋就在一墙之隔的屋内,他也不敢向吴道子说出他的真实想法。 陆羽能做的,只是挤出几丝笑意,用心悦诚服的语气说道:“前辈放心,您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不会轻举妄动,我只是去上个茅房!上个茅房!”一边说着,他一边小跑着奔下楼,出了客栈的门。 绕过客栈的外墙,陆羽便瞧见了之前在窗口看到的那棵树。 树下,男装打扮的阿宁正负手而立,微笑着看着陆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一章 不忘殷殷叮嘱 陆羽顿时喜上眉梢,立即便想冲到阿宁面前。但阿宁却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向远处。 陆羽连忙快步跟上,两人在街道尽头转过弯,阿宁才停住了脚步。 见阿宁停住脚步,陆羽立即箭步上前,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这么多日子,你怎么也不和我碰头?”陆羽半是责怪半是撒娇地说道。 “好啦好啦,别闹了。”阿宁像哄小孩似地拍了拍陆羽的后背。 放开抱着对方的手,陆羽凝视着阿宁的双眸,柔声道:“娘子,我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阿宁白了他一眼,“说正事吧,我临走时将托嫂子照顾义父的书信塞进了她屋里,义父应该不会有什么闪失,你就放心吧。我刚刚看着你们进了客栈,那跟在你们后面的人是吴道子前辈?” “对!”陆羽颇为无奈,“前辈以为我们要杀的人是当今天子,所以干脆堵在了门口,不让徐前辈出门!” “当今天子?”阿宁先是皱了皱眉,而后恍然大悟,“哦!他已经登基为帝了啊!”说这话的时候,阿宁双眸转动,闪烁着复杂的光。 “是啊!吴前辈心怀社稷,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天子,可我又不敢徐前辈的面前把话说破,唉!真是难办!”陆羽愁眉苦脸地道。 “一旦知道我们只想杀李静忠,徐怀秋就不会与你联合了是吧?” “是啊!他一心想要把涉事的所有人都杀掉,若知道我们的计划这么小家子气,他八成不屑与我们为伍了吧?”陆羽自嘲地笑了笑。 “这样也好,”阿宁笑了笑,“他一心想要杀掉李亨,没有任何虚假,这样才更容易逼出李静忠,达成我们的计划。” “可现在吴前辈堵在门口,徐前辈满口要打要杀,我可不想看他们杀个两败俱伤。” “小事情,交给我就好。”阿宁满脸轻松地道。 “好。”陆羽对阿宁极其信任,连问她作何打算也觉得多余。 “对了,有件事得提醒你!”阿宁目光一闪,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什么事?”陆羽好奇地道。 “对方的阵营里,你可是有一个帮手的。”阿宁郑重地说道。 “是么?那是谁?”陆羽满脸惊诧。 “程华前辈啊!”阿宁理所当然地道,“今晚你一旦遇到她,可以试着装一下可怜,看她会不会帮你。即便她不会帮你,也绝对不会对你下杀手。” “那个女人?”陆羽的脸上显出忿忿之色,“她倒是救了我几次,但她当年可是伤了你!现在她也还在李亨的阵营,谁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她的心简直是我见过的最深的一片海了!” “你啊!”阿宁伸出拳头敲了一下陆羽的头,“你之所以猜不透她的心思,是因为你不知道一个至关重要的秘密!” “什么秘密?”陆羽更好奇了。 但这一次阿宁却坚决地摇头道:“不行,不能告诉你!等到此间事了,我自然会对你说。” “因为我想让你多一点求生的念头。”阿宁在心中暗道。 无论对方再怎样松懈,想要杀掉李静忠都是件极为冒险的事。但若不来,陆羽又将终身活在自责里。 汉中城的元宝商行中,阿宁看似瞬间便有所决断,但事实上,在作出决定前,她的心中已经历了一番百苦交煎。 “好吧,那等离开这里再说。”陆羽猜出了一丝阿宁的用意,不再追问。 “还有啊,你可千万别忘了我最开始是怎么说的。”阿宁不放心地嘱咐道。 “你是怎么说的?”陆羽没听懂阿宁的用意。 阿宁气呼呼地捶了一下他的肩头,瞪大了眼睛吼道:“我是怎么说的?我说的是‘那我们就试一试’!记住!我只是同意你来这里试一试,如果眼看着难以成功,一定要及时想办法脱身!试过了,也就对师父有了交待,他也不会怪你,听懂了吗?” “懂了懂了,”陆羽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被阿宁捶了一拳的肩膀,而后敛起痛楚,正色道:“娘子你放心,我一定量力而行!” “这还差不多!”阿宁气呼呼地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你赶紧回去吧,时间久了徐怀秋会起疑心的。” “娘子”陆羽还有些不舍。 “回去歇着!”阿宁杏眼一翻,陆羽只好悻悻而去。 回到客栈中,吴道子依旧稳如泰山般地坐在客房门口。陆羽进门时他还不忘提醒:“小陆,你劝劝徐怀秋,如今国家危若累卵,天子真的不能有失啊!” “我尽量,我尽量。”陆羽打一个哈哈,推门进入屋中。 门内,徐怀秋早已沉睡,还不时地发出鼾声。 见此情形,陆羽露出了一丝苦笑。打开包袱啃了几口在城外买的煎饼后,陆羽便转身爬上了另一张床,也开始休息。 阿宁既然已经说了吴道子的事情她来负责,陆羽便不再为此事担心。从汉中赶到此地,他也颇为疲惫,躺到床上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入睡以后,陆羽也渐渐发出了鼾声。两道鼾声此起彼伏,透出门缝传入吴道子的耳朵。 吴道子忍不住皱起了眉,但他又不敢离开,生怕一旦自己不在此地,徐怀秋便会趁机离开。于是他只能靠在椅背上闭目小憩,却又不敢当真睡去。 白日渐渐西沉,不觉间已到了傍晚。吴道子缓缓睁开了双眼,眼中迅速地亮起了警戒的目光。 眼见着便要入夜,徐怀秋随时可能动身。 就在这时,一道身穿黑衣的瘦小男子从门外闪了进来。他鬼鬼祟祟地向四周张望了一番,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吴道子跟前。 “这位爷,您可是姓吴?”那男子向吴道子拱手问道。 “正是!你是哪位?”吴道子目光闪烁着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这瘦小男子嘿嘿一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主子让我来代他道个谢,还想请您到府上一叙!” “贵府的主人又是哪位?吴某可不记得最近有帮过别人什么忙!”吴道子的脸色愈发凝重,他开始怀疑面前之人有什么阴谋。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主任说了,只要给您看一样东西,您就懂了!”说着,瘦小男子伸手入怀,将一样事物捧到了吴道子眼前。 吴道子的眼睛瞬间瞪了起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二章 破局调虎离山 那瘦小男子手中的,是一块两寸长一寸宽的金牌。金牌表面雕镂着一条五爪金龙,金龙昂首长啸,咆哮欲出。 能用龙当装饰的,只能是皇家。 “你是陛下派来的人?”吴道子的声音细如蚊蚋,生怕被门内的徐怀秋和陆羽听见。 “正是!”那瘦小男子一咧嘴,露出一丝猥琐的笑容。 吴道子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面前之人,他将这人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怎么看都觉得他不像是天子的使者,但那金牌却又不似作伪。 “若真有人想伪装天子使者,应该考虑下长相吧?或许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吧?”想到这一点,吴道子便相信了面前之人真的是天子的钦使。 “收起来!”吴道子瞟向那人手中的金牌,厉声道。 “好,好。”瘦小男子连声诺诺,忙不迭地将金牌收入怀中。 扯着瘦小男子的胳膊,吴道子将他拉离了门口,然后才低声问道:“尊上有何示下?” “主人说了,知道您一心为国,想当面对您致谢。”男子满脸讨好地道。 “不必了,我在这里守着,尊上才安全。”吴道子挥挥手,拒绝了男子的邀请。 不过此时,他对皇帝的安全已没有之前那样担心了。因为按他所想,皇帝既然能派人请他,显然对徐怀秋和陆羽的行踪了如指掌。这样看来,皇帝自保当是无虞。如此一来,有危险的反倒成了徐怀秋和陆羽。 出于国家大义,吴道子不允许徐怀秋和陆羽做出弑君之举;但出于私人情谊,他也不想徐怀秋与陆羽有所损伤。因此他此时留下来,是为了伺机将二人行踪已露之事告知他们。 “您还是跟我来一趟吧,”瘦小男子微微一笑,笑容里透着一丝阴险,“主人说了,此地的一切他都已知悉,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没有直接动手,您如果连面都不肯见一下,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吴道子目光闪烁,沉默了良久后轻叹道:“好吧,我跟你走。” 瘦小男子笑着点点头,引着吴道子走出了客栈。 出了客栈后,两人一路向西,渐渐望见了灵武城的西城楼。 吴道子心生疑窦,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带我去哪?” “当然是去见主人啊!”男子头也不回地说。 “原来陛下并不在城中!果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吴道子心中暗道。 出城后没多久,两人便瞧见了城西驿。 瘦小男子在驿站的大门前停住了脚步。他转身面向吴道子,伸手指了指大门右侧一条通向半山腰的小径:“吴先生,主人就在那上面等您。” “好!”吴道子点了点头,迈步顺着小径走上了山腰。 山路斗折蛇行,吴道子转过几十道弯,才看到了半山腰的那片空地。 空地的中央,一人身着黑色大氅,背对着他站在那里。 “孤身与我相见吗?”吴道子环顾四周,再未发现他人的存在,顿时对面前之人生出一丝好感。 走到距那人五步远的地方,吴道子停住脚步。对着那人的背影,吴道子恭敬地拱了拱手,朗声道:“在下吴道子,见过尊驾。”对方尚未明确表露身份,吴道子自然也不便挑明。 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吴道子从未见过李亨,此时自然想瞧瞧面前人的模样。但令他失望的是,这人脸上带着一张仅露出双目的面具,将五官尽数遮了起来。 “吴先生,”面具后面透出的声音沙哑刺耳,有如夜枭,“您一心为国,孤要向你致谢啊!” “不敢不敢,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吴某所做的,只是为民的本分罢了。” “唉!”面具人长叹一声,“若是天下人都像先生这样想,哪里还有什么叛乱?” 说着,他似乎颇有感慨,双臂一挥,将双手负在身后。 吴道子的神色瞬间变了,他双眉竖立如剑,戟指厉喝:“你是谁?为何诱我来此?” 说着,他的神色又是一变,大叫了一声“不好”,转头便向山下奔去。 雪白的剑光如流淌的清泉,悄然从吴道子的身旁绕过,拦在了他身前。 吴道子一指探出,正中剑脊。雄浑的指力呼啸而出,顿时将雪白的剑光击退,但吴道子却也因此止住了脚步。 就是这片刻的光景,面具人已然绕了过来,再次拦在了吴道子的身前。 黑色的大氅已坠落于地,面具人婀娜的体态展露无遗。原来她之所以穿着大氅,是怕被人看出她是个女子。 “吴前辈好眼力,”阿宁探手摘下面具,露出真容,“我预料到了前辈会早早将我识破,却没想到会这么早。前辈可否让我输个明白,告诉我我究竟是哪里漏了破绽?” “原来是你,”吴道子见是阿宁,神情稍缓,“你甩手的时候衣领下坠,露出了脖颈,你装的再像,也装不出喉结来吧?” “原来如此!”阿宁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不说这些,”吴道子袍袖一挥,“宁国郡主,不,宁国公主,老夫若猜得不错,你把我诱到此处,是为了帮助那两人行动吧?你怎能如此大逆不道?他们要杀的是你父亲啊!” 阿宁原本想的,是将他们的真实计划向吴道子和盘托出。这样一来,吴道子说不定也能成为他们的帮手。 但此时听吴道子如此一说,她顿时想到李亨对他的所作所为,心中燃起了愤怒的火苗。 大明宫之战后,她已与李亨彻底决裂。但自始自终,李亨连一句抱歉都未对她说过,所以阿宁始终觉得,他依旧亏欠自己。 “就算我真的想杀他,也不算什么罪过!”阿宁内心的角落里不止一次响起过这样的声音。 心中的怒火在刹那间化作燎原之焰,阿宁将原本的计划尽数抛到了脑后。 “父亲又怎样?”阿宁将右手手腕处的伤疤亮了出来,“这就是父亲送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怎么样?漂亮吧?” “对了,我还得告诉您,您的徒弟,我亡故的夫君郑巽,也是被他杀的!”阿宁直视着吴道子的眼睛,咄咄逼人地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三章 故人相向拔刀 “什么?这怎么可能?”吴道子惊得瞠目结舌。 “有什么不可能?”阿宁哼了一声,“郑巽发现了他不是太上皇亲子的秘密,自然会被他杀人灭口!” “你说什么?这这都真的?”吴道子满脸的不敢相信。 “事实就是如此,信不信由你。”阿宁的语气冷若寒冰。 吴道子须发轻颤,心中显然已是风起云涌。 不过这样的状态并未持续很久。片刻后,吴道子吐出一口浊气,神色迅速恢复了平静。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是当今的天子了。唯有他活着,叛军才可能被击溃。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他死!” 两人已经彻底谈崩,即便阿宁如今再想解释,吴道子也不会相信。 况且阿宁也怒气上涌,根本就没有解释的打算。 “那就来吧。”阿宁轻声道。 两人间出现了一瞬的寂静。 下一刻,雪白色的剑光自阿宁的手中挥洒而出,皎洁如月光泄地,转眼间便将吴道子的身躯笼在其中。 吴道子力贯双手,手指接连点出,指端与剑脊相撞,发出金铁相交般的响声。 阿宁的最强剑技,是萧远舟所创的大梦初醒。但那一招她还没能运用自如,所以此时她所用的,依旧是白雪八式。 起手的雪骤风疾被吴道子尽数挡下后,阿宁手腕一转,使出了白龙鱼服。这一招重在虚实变换,是极好的诱敌之式。此刻由阿宁使出,雪白的剑光时而如狂龙飞舞,时而如游鱼嬉戏,让人难辨虚实。 可吴道子似乎根本没有去分辨,他手臂一抬,五指并拢如刀,直劈阿宁的头顶。 手掌未到,凛冽的掌风已将阿宁的秀发吹得烈烈飞舞。阿宁只是想拦住吴道子,自然不愿以命相搏,于是她连忙向后一退,手腕一转将剑招换为了十里皆白。 剑光横扫而出,向吴道子拦腰斩去。阿宁这招用的是围魏救赵之计,吴道子若不变招,这一剑必然会落到他身上。 然而吴道子竟真的只是闪身避开了要害,便继续逼近。 雪白的剑光划过他的肋下,留下一道狭长的血痕,而吴道子的手掌也到了阿宁的头顶。 “他竟然真的以命相搏!”阿宁心中一惊,挥剑的手不由得慢了片刻。 高手相争,胜负正是取决于瞬间。阿宁这一迟疑,吴道子的手掌便趁虚而入,落到了她的头上。 生死关头,阿宁呆住了。她停止了一切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吴道子的手掌从天而降。 这一瞬间在阿宁的眼中变得极为漫长,人生二十几年的过往在脑中接连闪过。 “这一生就要结束了吗?好不甘心啊!”阿宁的心中浮起了这样的念头。 但出乎她的意料,吴道子的手掌只是在她的头顶轻轻一触,便向下滑落,顺势点住了她肩颈处的几处要穴。 阿宁只觉数道寒流顺着穴道涌入体内,她的身躯瞬间一僵,被定在了原地。 收回手掌,吴道子站在原地急促地喘息着,显然这一番猛攻消耗了他不少体力。 转身背向阿宁,吴道子掀开衣襟露出了肋下的创口。他先伸手点了创口附近的穴道止血,然后扯下一片衣襟,包扎好了伤口。 “穴道半个时辰后就会解开,我先走了。”吴道子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迈步就走。 “前辈!前辈!你听我说!我们”阿宁想向吴道子解释他们的真实目的,但吴道子施展轻功,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山路的尽头,根本没给她解释的时间。 灵武城中,徐怀秋与陆羽在美美地睡了一觉后,便发觉吴道子不知何时已不在门口了。 陆羽心知这是阿宁所为,并未觉得意外。而徐怀秋则是根本没去理会,似乎吴道子在与不在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一般。 醒来之后,徐怀秋要了些馒头小菜,拉着陆羽一起用了饭。而后,两人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动身前往李亨的住所。 夜幕已然降临,路上行人寥寥,显得有些寂静。 走到这条长街的尽头,徐怀秋停住了脚步。此处与李亨宅邸相距十余步,绕过眼前的屋角便能看到宅邸的大门。 “前辈,我们如何行动?”陆羽向徐怀秋问道。 “很简单,”徐怀秋沉声道,“我直接从正门冲进去,引起混乱,你看他们往哪边集中,就往哪边去,李亨十有**就在那里!” “什么?”陆羽还没从震惊中完全回过神,徐怀秋已然大步踏出,径直冲向了府邸的正门。 “什么人?站住!”守门的士兵们剑拔弩张,冲着徐怀秋厉声喝道。 徐怀秋对他们不予理睬,依旧大步向前。 见此情形,士兵们相互对视了一番后,便呐喊着举枪上前,向徐怀秋刺来。 冷冷地哼了一声,徐怀秋挥掌下击,一击之下,数根枪杆断为两截。 双手一抄,徐怀秋将两根断枪抓入手中。双臂翻飞,徐怀秋将这两根断枪挥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刹那间,他周围的士兵便惨叫着跌倒在地,为徐怀秋让出了一条血路。 来到府门前,徐怀秋一脚踹开了院门。 院门后同样有卫兵挡在面前,徐怀秋二话不说,舞动双枪便杀了进去。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在他的周围再度响起。 “护驾!”“护驾!”急切的叫喊声从院内响起,传入了陆羽的耳中。 此时院外的士兵们都冲着徐怀秋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陆羽便趁机寻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跃上院墙,向院内望去。 只见院中的人来来往往,乱成了一团。但他们前进的方向基本可以分为两个,一个是徐怀秋所在的正门方向,另一个则是院落西北角的一座二层阁楼。 “看来李亨就在那里!”陆羽纵身跃下墙头,展开身法,如游鱼般在人流中穿梭,飞快地向院落的西北角逼近。 越是靠近那座小楼,人员就越密集,移动起来也变得有些吃力。 但陆羽凭着鸿影步的巧妙步伐,轻而易举地穿过人群,来到了阁楼的近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四章 设计李代桃僵 手持钢刀的护卫早已在阁楼的门前站好,他们瞪着挤在门前的众人,不断地呼喊着想要驱散人群,维持秩序。 但院门方向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响,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太监又哪能不慌?危难之时,他们只觉得待在主子身边才安全。因此无论守门的护卫们如何驱赶,他们就是不肯离开这里。 双方吵着面红耳赤,陆羽此时穿的衣服又与太监们的衣服颜色相近,因此一时间尚未有人发现,他并不是应当出现在此处的人。 听了他们的争吵,陆羽更加确认李亨就在这座楼中。于是他悄悄俯下身,从地下捡起一块核桃大小的石子,然后瞄准了左后侧的一个小太监,屈指一弹! 石块呼啸而出,正中那小太监的额头。小太监顿时发出一道尖利的叫声,伸手捂住了额头。 门前的众人本就惶惶不安,此时叫声一起,便纷纷伸颈侧目,向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见此情形,门口的护卫们也都将目光投了过去。 如此一来,就没人将目光留在陆羽所在的方向了。 脚尖一点,陆羽如闪电般掠出,贴着右侧护卫的后背钻进了楼门。这一瞬间,他将鸿影步身法施展到了极致,那名护卫只觉背后有一阵风吹过,转头去瞧时却只见背后的廊柱,连陆羽的一片衣角都没能瞥见。 此时的陆羽已站在了门后,他借门板掩住身形,又向外观察了一会,确认了没人发现他已经潜入之后,便将目光转向了前方的楼梯。 阁楼的一层是宽敞的厅堂,正中摆放着桌案与长椅,显然是一处日常办公的所在。不过此时,整个一层除了陆羽外再无他人,而楼梯的上方则有说话声不时传来。 “楼里这么安静?李亨这么沉得住气?”陆羽觉得楼中的安静有些古怪,但时间紧迫,他也顾不得多想,迈步便踏上楼梯,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二层。 阁楼的二层被分成了几个隔间,陆羽仔细分辨,说话声是从背对着楼梯的方向传来的。那间房的房门几乎是正对着楼梯口,若是陆羽就这样直接走上去,必然会被发现。于是陆羽在距离二层还有一段距离时,便纵身跃起,抓住了二层楼梯右侧的护栏,而后在空中一翻,跃上了二楼。 身在半空,陆羽已将茶刀抽在手中,准备应对攻击。然而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多余了。因为二层的说话声并未停止,对方显然没发现他。 陆羽心中暗喜,连忙贴着墙边向说话声发出的方向挪动。侧耳细听,说话的那人原来正在禀报着此时院中的情况。 房门敞开着,陆羽在门边停住了脚步。他小心地将目光掠过门边向内望去,只见一个护卫打扮的人正背门而立,微弓着身子向屋内一个背门而坐的身影禀报着院中的情形。那背门而坐的身影身穿黄袍,袍上群龙起舞,赫然是皇帝才能使用的龙袍! 眼见着李亨就在面前,陆羽的脸上却并未露出太多的欣喜。因为他与徐怀秋不同,他真正想杀的人从来都不是李亨。 “李静忠不在这里,看来得先制住李亨,再引他现身了。”陆羽打定主意,探手搭上了木门的边缘。五指用力,沿着门板上的一道裂缝掰下了两块骰子大小的木块。 陆羽屈指一弹,一块木块激射而出,正中那护卫颈部的大椎穴。他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冰块般定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那身穿龙袍的身影似乎觉察出了异样,轻轻地摇晃了一下。但第二块木块已紧随而至,分毫不差地撞上了他的大椎穴。于是他也与那名护卫一般,身躯瞬间一僵,停止了一切动作。 “该怎么将李静忠引出来呢?”陆羽一边在心中思索,一边准备迈步上前。 但他刚一抬脚,旋风般的身影便呼啸而来,从斜刺里冲到了他的跟前。须发皆张的老者挥舞着双掌,疯虎般扑了上去。 陆羽心中一惊,暗叫了声“可惜”,后退半步避开了对方的攻势。 “陆羽!你当真要做千古罪人吗?”吴道子大喝一声,右手并指如剑,带着风声向陆羽刺来。 “前辈,阿宁没跟你解释清楚吗?”避开了吴道子的指剑,陆羽满心疑惑。他本以为阿宁将吴道子引开后,定然会向他解释清楚他们的真实用意。 “解释清楚了,但那又如何?一切在百姓安宁面前都不值一提!无论如何,今天我都不能让你们得逞!”吴道子双掌翻飞,招式刚猛无俦,陆羽被逼得步步倒退,言语间便已退到了楼梯口。 “杀了李静忠,百姓就不安宁了?”陆羽越听越奇怪,但吴道子掌法迅疾,他已无暇再开口解释。 眼见着身披龙袍的身影越来越远,陆羽把心一横:“不行,不能就这么功亏一篑!怎么说也得把李亨抢到手!” 拳出如龙,陆羽转守为攻,一招“拳拳之心”与吴道子的手掌撞在了一起。 “砰”的一声,拳掌相撞处炸开飓风般的气浪,将这栋小楼吹得左摇右晃。两人脚下的地板也如激流中的小舟般上下起伏,似乎随时都有倾覆之险。 陆羽被反震之力推得再次倒退,半只脚已出了楼梯口。但吴道子却倒退得更多,身体直接贴在了后方的墙壁上。同时,他的肋下也开始有血色渗出。 一招占优,陆羽乘胜抢攻,将茶刀舞动得如银色匹练,一口气将吴道子逼得节节败退,一直退到了门口。 “鸿渐!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吴道子声嘶力竭地喊着,他带伤狂奔至此,本已疲惫不堪,此时在陆羽的猛攻下,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 “前辈,今日事急,晚辈改日再向您解释!”陆羽一掌挥出,将吴道子逼退了半步,露出了通往房门的一道缝隙。 没有浪费半点时间,陆羽便如游鱼般顺着缝隙钻入房门,来到了那身穿龙袍之人的身后。 “走!”陆羽伸手抓住那人肩头,将他拎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陆羽就像木雕般呆在了原地。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五章 爱恨左右为难 “中计了!”陆羽在心中发出一声惊呼。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尖锐的破空声便从四周响起。 那是数十支闪着幽蓝色光芒的箭矢,它们从屋子的各个角落弹出,在机括的推动下一齐射向陆羽。 原来这间屋子,早已装满了机关! 那假扮李亨之人吓得面无人色,显然对自己成为弃子之事事先并不知情。 危急关头,陆羽再度施展出鸿影步,身影如兔起鹘落,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支支箭矢。只可惜他终是个凡人,无力再管旁人。那倒霉的假扮者被三支箭矢钉入了后背,惨叫一声后便倒地不起,不知死活。 瞧着最后一波箭矢从眼前掠过,陆羽总算松了口气。但这时,他只觉身后劲风突起,侧目望去,那本该被他点中穴位的护卫不知何时已到了他的身后,正挥掌击向他的后心! 而他的那张脸陆羽也极为熟悉,面色苍白,笑意阴森,不正是鱼朝恩的模样? “我竟没认出他的声音!”陆羽暗自叫苦,却也悔之晚矣。 陆羽的内功修为已达真境,内力自成循环,几尽无穷,但他身体的力气却是有限的。之前闪避箭矢,几乎已耗尽了他的力气,此时再想闪避,已是力有不及,只能徒劳地将茶刀向后挥去,试图阻拦鱼朝恩的这一掌。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枯瘦的身影从门外跃入,闪身拦在了鱼朝恩面前。那本该打在陆羽身上的一掌如流星赶月,笔直地砸中了他的胸膛! 而陆羽那向后挥舞的茶刀也紧随而至,瞬间便将那毫无防备的后背洞穿! 吴道子喷出一道血泉,向后一仰靠上了陆羽的后背,然后便贴着陆羽的脊背滑了下去。 “前辈!”陆羽赶忙转身托住吴道子的身体。 此时的吴道子脸色惨白,气息奄奄,显然伤势严重。 “快走!快走!”吴道子用无神的双目看着陆羽,恳切地说道。 说话之时,他的口中还不断向外涌着一股股鲜血,好似喷涌的泉眼。 “前辈您别说话!快运功疗伤!”陆羽探手点上吴道子的几处穴道,连点数次,吴道子口中那不断涌出的鲜血才渐渐止住。接着,陆羽又在茶刀创口的周围连点数次,之后才小心地拔出茶刀,扶着吴道子缓缓地坐到了地上。 吴道子被鱼朝恩的一掌伤及了要害,全靠精纯的内力才没有立即毙命。此时一坐下,便再也没有起身的力气了。 整个过程中,鱼朝恩始终站在一旁,既没有离开,也没有趁机出手。 等到陆羽扶着吴道子坐好,重新站起身后,鱼朝恩才一拱手,朗声说道:“公子,您放心,今日我们只是想要您的命,不会牵连无辜。” “是么?”陆羽伸手指向那身穿龙袍的身影,“随便就用一个人来做诱饵,这难道不算牵连无辜?” “公子有所不知,”鱼朝恩笑意渐浓,“这个人本就是个死囚,换个死法又有什么不妥呢?” “不说这些,”陆羽用力一挥手,“李静忠呢?设计杀我一定是他谋划的吧?如今即将大功告成,不出来露个面么?” 陆羽留意到,阁楼之外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安静了下来。显然那些原本吵闹的人们要么是停止了喧嚷,要么是已经离开。无论怎样,对方必然是已确定他落入了圈套,并且开始收网了。 到了这个阶段,幕后的人大多会现身。因此陆羽故意放大了声音,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让李静忠现身。 毕竟连正主都没能见到的话,这次复仇就真的是个笑话了。 不过陆羽也知道,以李静忠的谨慎,十有**是不会露面的。可没想到他的话音刚落,那道熟悉的声音便从楼下传了上来:“难得公子这么惦记我!公子若不嫌弃,还请下楼一叙!” “好啊!”陆羽冷笑一声,迈大步出门下楼。鱼朝恩也随之转身,亦步亦趋地跟在陆羽的身后。 还未到一楼,陆羽便已望见了阁楼外的景象。此前那些吵闹的人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沉默的黑衣人,他们全身笼罩在黑色中,只露出一双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黑衣人的中央,站着位身着紫袍的宦官,他那张丑脸正朝向陆羽的方向,显露出狰狞的笑容。 一步步迈下楼梯,陆羽将手中的茶刀悄然握紧。 “多谢公子记挂!不过公子此前的话里,有两处谬误!”陆羽尚未说话,对方便率先开了口。 “哦?哪两处?”陆羽此时正需要拖延时间寻找机会,自然是乐得与对方交谈。 “第一,下官已蒙陛下赐名辅国,公子以旧名称呼下官不太妥当。第二,今日之局还真不是下官谋划的!”李辅国面带微笑,若不是相貌太丑,当真有几分谦谦君子之感了。 “呵,连名字都改啦?”陆羽皮笑肉不笑地道,“李辅国,那你倒是说说,今日之局是谁为我准备的?” “公子稍安勿躁,”李辅国慢条斯理地道,“这局虽然不是我设的,但我也准备了一样礼物,算是锦上添花,公子先看一看吧!”说着他抬起双手,在身旁拍了拍。 他身旁的队伍顿时裂开一条缝,两个黑衣人押着一个女子从后方走上前来。 “嗯?”陆羽起初双眉微蹙,不明白李辅国玩的是什么名堂。但当他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后,顿时便大惊失色。 那女子偏着头,努力不让陆羽看到她的脸。但即便只是看到侧脸,陆羽又怎么能认不出她? “难怪我找了你那么久都没消息!”陆羽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找到了人,忧的是如今所处的环境。 盯着那女子看了许久,陆羽才张开嘴,用有些发颤的声音说道:“姐,这些日子你还好么?” “滚!我一眼都不想看见你!”李冶猛地把头一甩,恶狠狠地瞪着陆羽,怒气冲冲地吼道。 “姐,你别这样。”陆羽苦笑道,“说不定我今天就死在这了,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说说话吗?” “说什么话?”李冶柳眉倒竖,“有说话的工夫还不快逃?真的想等死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六章 绝处难觅生机 “即便我想逃,也没那么容易了吧?”陆羽心想。 但他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而只是朝着李冶露出一丝苦笑。 而后,陆羽将目光转向了李辅国:“说吧,你想怎么办?” 李辅国摇了摇头:“陆公子,我已经说过今日的局不是我谋划的,所以还是请正主来跟你说吧!”说着,他侧身让到了一旁。 黑衣人队伍的中央裂开了一条缝,一男一女从中携手而出,站到了李辅国原本所在的位置。 那男人年近三旬的模样,相貌与李亨有几分相似。而挎着他胳膊的女子眉如新月,眸似秋水,正是王妃韩嫣。 尽管陆羽此前并未见过那名男子,但一见韩嫣他便猜出,那男子定是李亨的长子,如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广平王李俶。 “原来是广平王和王妃!”陆羽毫无惧色地看向两人,“李公公说想杀我的是你们,二位这么闲吗?不知前方战事如何了?” 提到战事,李俶的脸上就不由得显出一丝尴尬。他这个空头元帅做的实在是窝火得很,军队的实际指挥权都掌握在郭子仪手里,根本没人听他的。前线战事进展缓慢,李亨又会来训斥他,李俶只觉自己两边受气,如果有得选,他可不愿意当这个元帅。 事实上,李亨起初打算将元帅之职授予建宁王李倓。是李泌以太宗当年因军功成势之事劝谏李亨,李亨才把元帅之职授予了长子李俶。 李俶知道,自己不能把这份军功让给别人,所以即便再苦,他也得咽下去。 “战事如何就用不着你费心了!”李俶冷冷地道,“因为你立刻就要死在这了!” “是啊!”陆羽竟然笑了,他转眼将目光落到韩嫣的脸上,“韩嫣妹子,当年没觉出你的心意是我太蠢了,你已数次设局想要杀我,这次终于是要成功了,恭喜你!” 与阿宁重逢后,陆羽向她讲述了韩嫣对他的恨意。凭阿宁的玲珑心思,自然不难推断出韩嫣因爱生恨的前因后果。 阿宁说给陆羽后,陆羽起初不肯相信,因为他觉得这个猜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但想得越久,陆羽反而越来越相信阿宁的推断了,因为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韩嫣为何会突然与他反目成仇。 “还听他废什么话?赶紧动手啊!”李俶朝着李辅国不耐烦地说。李俶不是白痴,韩嫣对陆羽的情愫他自然也能猜到。此时听陆羽提起此事,他不由得怒由心生,顿时动了杀心。 “等等!”这时韩嫣开了口,“我们干嘛动手啊?让他自己来好了,陆大哥,你先自断一只手吧,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哦!”说着,韩嫣走到了李冶的身旁,从一个黑衣人的腰间抽出钢刀,架到了李冶的脖子上。 “我只数三下!”韩嫣笑眯眯地看向陆羽,“一、二” 陆羽立掌如刀,笔直地劈在了自己左侧的肩头。清脆的骨裂声响起,陆羽疼得全身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被劈中的左臂软软地垂了下去,显然已经断折。 “够了么?”言语间,红色的血从陆羽的牙缝中渗出,沿着嘴角流淌下来。 “你、你真的断了自己的胳膊?”韩嫣手指一松,钢刀坠落于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就毁了它!”这是韩嫣对陆羽恨意的源头,因此她才会数次设局想要杀掉陆羽。 但她的潜意识里,却一直觉得陆羽不会死,无论是在大雁塔顶还是东宫地道。而那两次,陆羽也确实化险为夷,安然无恙。 然而这次,陆羽似乎真的要死了。 韩嫣之前一直觉得,看着陆羽在她面前负伤倒地,她会很高兴。然而当真看着陆羽那折断的手臂与因疼痛而变得惨白的脸,浮上韩嫣心头的,却是一股酸楚。 她并没有觉察到,泪水已经从她的眼角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你个蠢货!你在干什么?”李冶嘶声喊道。 陆羽朝着她笑了笑:“姐,今日我无论如何都走不了了,你多保重吧!想要找爹的话,可以去元宝商行打听消息。” “混蛋!混蛋!”李冶涕泗横流,声音已有些模糊了。 李俶对陆羽因嫉生恨,此时见他这副模样,自然是心中暗喜。他正想上前挖苦几句,却听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向此处飞速地靠来! 人们刚一转头,数道身影便呼啸而来。当先一人如利刃般切入黑衣卫士的队伍,将阻碍他前进的人尽数撞得人仰马翻。 那是正面冲入府门的徐怀秋! 在他的身后,有两道身影紧紧跟随。一人手持长刀,一人黑布遮面,正是出刃与莫离! “李亨在哪?”瞧见陆羽,徐怀秋顿时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开口喊道。 陆羽心中一动,伸手指向李辅国:“李亨不在,但这个人也是幕后主使!” “好!”徐怀秋的脚掌在地面用力一踏,身体如闪电般蹿出,刹那间甩开了身旁的所有阻碍,挥掌直击李辅国的胸膛! 这一掌,徐怀秋运起了十成内力,力道足以将岩石拍成齑粉! 银光一闪,陆羽用仅剩的右手握紧了茶刀。他已做好以死相拼的准备,只要李辅国躲闪或是落入下风,他就会趁机出手,铲除这个死敌! 在众人的注视下,李辅国不闪不避,轻轻地抬起了右掌,迎了上去。 “砰”的一声,两只手掌撞在了一处。徐怀秋只觉自己的这一掌似乎打中了一座千百丈高的山岳。他的手掌足以裂石开碑,但若对方是立地擎天的山峰,他又能如何? “他的内力竟在我之上!”徐怀秋心中巨震。 见势不好,徐怀秋想要收掌撤退。但此时,李辅国的掌心却传来一股吸力,这股力道将徐怀秋的手掌紧紧地黏住,一时间难以挣脱。 这时,后方的莫离追到了徐怀秋的身后。 他一掌挥出,正中徐怀秋的后背。 徐怀秋喉结一震,喷出了一蓬血雨。 李辅国掌心的吸力消失不见,徐怀秋只觉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七章 却道痴心依旧 场中一片死寂。 陆羽目光呆滞地看着跪倒在地的徐怀秋,一时愣在了那里。 不只是他,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显出了惊愕的神情,因为面前发生的一切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懂些武功的人都看得出,徐怀秋之前那一掌的威力有多么恐怖。但李辅国却轻描淡写地接了下来,不能不让人惊叹。 若是再想想徐怀秋在武林中的身份,眼前的情景就更可怕了。 “他的武功竟如此高?”陆羽心中骇然,此前在马嵬,他见李辅国与程元振交手,知道李辅国武功已强过程元振,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武功已到了不弱于徐怀秋的地步! “这还怎么杀他啊?”陆羽喃喃道。 在场的人中,只有鱼朝恩最为镇定。瞧着陆羽失神的模样,他微微一笑:“现在才知道他不好杀吗?他若是容易杀,早就死在我手里了,哪里还轮得到你?” “朝恩知我!”李辅国冲着鱼朝恩笑了笑,抬起一脚将委顿于地徐怀秋踢到了一旁。那冠绝当世的的武学高手,此时就像是个木偶一般,任由李辅国摆布。 踢开徐怀秋之后,李辅国上前两步,来到韩嫣身旁扭头道:“王妃,这耽误的时间也不少了,要我说给陆公子个痛快吧,就当是可怜他了。” 此前,韩嫣一直神色呆滞地看着陆羽。李辅国对她一说话,她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 “嗯?”韩嫣的神色迅速恢复正常,“等等,我最后再跟他说句话吧。” “好!”李辅国点点头,退到了一旁。 韩嫣上前一步,离陆羽更紧了些、她笑着看向陆羽,挑衅般地道:“陆大哥,胳膊疼不疼啊?是不是我现在再要你断一条腿你也会照做呢?” “别折磨我了,”陆羽苦笑道,“我求你念在当年的交情,放了季兰姐,然后给我个痛快吧!” “快走!别管我!”李冶尖叫道。 韩嫣的脸上显出一丝讥嘲的笑:“为了她,你果然连死都愿意啊!若是将她换做我,你恐怕早就撒手不管,任我自生自灭了吧?” 她说这话,只是想让自己杀死陆羽的决心再坚定些,并未指望能听到陆羽的回答。 但只见陆羽摇了摇头,正色道:“季兰姐是我姐姐,你是我妹子。以前是,现在也是。若今天是你被抓,我一样会不惜性命来救你。你我之间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我的错,是我当年没有跟你讲清楚。杀了我吧,死在你手里,对我来说也是蛮不错的结局。”说着,陆羽闭起双眼,神色淡然,俨然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样。 韩嫣再一次愣住了,旧日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她的眼前不断闪现。 “下次再碰上有人打架躲远点!知道了吗?”“站到我身后,别乱走!”陆羽说过的话在她耳边不断响起,不觉间,韩嫣已泪湿了双目。 “是啊!若今日被抓的是我,陆大哥也一定会不惜性命。他始终没有变,变的人是我啊”想到这儿,韩嫣笑了,笑容里满是释然的意味。但那笑容只停留了一刹那,便被韩嫣转换成了嘲弄的笑。 “说得好!说得真好啊!”韩嫣拍着巴掌退到了李俶的身边,“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你想死得痛快,我偏不让你痛快!” 原本李俶看着韩嫣的神情,脸上还略显不悦,听她这么一说,脸上顿时露出了得意之色。 “说得对!”李俶高声道,“不能让你死得痛快!嫣儿,你说我们怎么收拾他?”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韩嫣笑着倚到了李俶身上,伸出左手挽住了他的胳膊,“我们就这样——” 李俶正仔细听着,只见一道银光从韩嫣背后跃出,闪电般地贴上了他的咽喉! “都别动!再动我杀了他!”韩嫣紧握手中的长剑,用剑刃般锋利的目光扫视着众人。 全场哗然,李辅国与徐怀秋交手时都能保持安静的黑衣护卫们,此时也不禁惊呼出声。就连李辅国、鱼朝恩等人,神色也微微一变。 没人想得到,身为王妃的韩嫣会在胜券在握的此刻倒戈一击。 陆羽也没有想到。他瞧着面前的景象,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犹在梦中。 “妹子,你、你这是做什么?”陆羽满脸不解地道。就像当年他不懂韩嫣为何会视他为仇敌一般,今日他也不懂,韩嫣为何会有此举动。 韩嫣粲然一笑:“陆大哥,我想到要你怎么死了!我要让你再活个几十年,活得越久越好。那时候我、李冶姐还有阿宁都已经不在了,只剩你一个人。你就一边回忆着我们的过往,一边慢慢地老死。怎么样?这样的惩罚,你满意吗?” 说完,她没等陆羽回话便将目光转向身边的李俶,厉喝道:“放人!” “一日夫妻百日恩,嫣儿你怎能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的妃子为了救另一个男人把剑架到自己脖子上,李俶本该觉得颜面尽失。但此刻的他感受到的,只有从心里不断溢出的酸楚。 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年的真情,最终还是比不过那个人吗? “对不起!”韩嫣泪流满面,“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但我的心里始终都没有放下陆大哥!放人!” 李俶盯着韩嫣的眼睛看了许久,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好!” 接着他转头瞧向李辅国,厉声道:“把人都放了!” “殿下,这”李辅国面露难色。 “难道他们比我的命重要吗?”李俶反问道。 “殿下说的是!”李辅国点点头,随后举起手来,随意地挥了挥。 黑衣护卫顿时向两旁一分,让出了一条路。 李冶也恢复了自由。她飞奔到陆羽跟前,关切地道:“你的手臂怎么样了?还撑得住吗?” “无碍!”陆羽摆摆手,“等我,我先上楼去扶吴道子前辈!” “都这时候了,你还管这个管那个?”李冶急得直跺脚。 “让他去吧,”韩嫣的声音从李冶的背后传来,“陆大哥就是个不会丢下别人的人啊!” “嫣妹知我,”陆羽笑了笑,拖着垂在身侧的左臂转身回了阁楼。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八章 情债以命相偿 不多时,陆羽便搀着吴道子从阁楼中走出。休息了一阵,吴道子恢复了几分力气,但也不过是勉强能够起身而已。 “姐,你扶着前辈。”陆羽吴道子的胳膊放到李冶肩头,转身走到了徐怀秋面前。 此时的徐怀秋正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他目光呆滞,神色木然,似乎还无法接受自己没能杀死李辅国的事实。 “前辈,起来!”陆羽抓着徐怀秋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徐怀秋的整个身子都好似散了架,没有半点力气。 “给他们备马!”韩嫣依旧用剑驾着李亨的脖子,但说话时眼睛却是看着李辅国。因为她知道,如今真正说话管用的是谁。 “好!”李辅国顺从地点点头,示意护卫们牵来了四匹骏马。 接过缰绳,陆羽与李冶先把吴道子和徐怀秋扶上马背,然后才各自上了马。 吴、徐两人伤势极重,上了马便颓然地伏倒在马背上。陆羽与李冶便一边驾驭着自己的马,一边各自拉着一匹马,缓缓地向府门行去。 韩嫣则挟着李俶,寸步不离地跟在几人身后。 从阁楼到府门,沿途遍布着全副武装的卫士。陆羽心中苦笑:“原来人家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自己居然还觉着有可趁之机,真是可笑!” 到了府门口,韩嫣停住了脚步。 “陆大哥,李冶姐,你们多保重,我就不送了。”韩嫣对两人说道。 李冶怒意未消,哼了一声没有回答。陆羽则皱了皱眉,思忖片刻后沉声道:“妹子,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如今韩嫣挟持了李俶,后果难以预料,所以陆羽想带她一起离开。 韩嫣释然一笑,摇了摇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的丈夫在这里,我是不会跟你走的,我们今后也不会再见了。” “说的是啊!毕竟他们是夫妻,李俶应当不会拿她怎么样吧?”见韩嫣神色坦然,不似作伪,陆羽便相信了她的话。至于韩嫣说的不再见面,陆羽以为她的意思是以两人如今的身份,再见面多有不便,并未过多思索。 “那好,我们告辞了。”陆羽抬起右手向韩嫣挥了挥,便与李冶一起策马远去。 骏马迈开四蹄,转眼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随着马蹄声的远去,府门前渐渐静了下来,只有燃烧的火把偶尔发出开裂的噼啪声。 韩嫣手中的长剑依旧稳稳地架在李俶的脖子上,一动不动。 静默中,李辅国率先开了口:“王妃,人已经走了,您也该把剑放下了吧?” “我放了剑,你立即就会派人去追,你以为我是傻子吗?”韩嫣向李辅国露出一个嘲弄的笑。 “臣不敢!不过臣也要提醒王妃,陛下先前按计划躲到了后院,不过若是时间太久,陛下可能会等不及过来察看,若被陛下看见此时的情景,恐怕不太妙吧?”李辅国的语气极为关切,似乎真的在为韩嫣担忧。 “我既然这样做了,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后果吗?”韩嫣冷冷地说道。 “你别说话!”李俶突然扭头朝着李辅国喝道,“我倒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会杀我!” “好,是臣多嘴了。”李辅国退后半步,不再言语。 鱼朝恩与莫离并肩立在数丈之外,双臂环抱胸前,远远地看着这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而那些黑衣护卫没得到李辅国的命令,便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周围,安静的好似泥佣。 时间在安静中渐渐流逝。 约莫过了两刻钟,府内有模糊的声音传来。远远望去,一队人正迈步向此地靠近。中央那人身穿金色龙袍,正是货真价实的皇帝李亨。 “还不放下剑吗?”李俶低喝道,声音中满是焦急,似乎他才是最害怕被李亨瞧见此地情形的人。 “时间差不多了,也该放了。”韩嫣手臂轻抬,撤下了架在李俶勃颈上的长剑。 灵武城并不大,两刻钟的时间已足够陆羽他们出城了。 向后退了两步,韩嫣拉开了自己与李俶的距离,而后轻声道:“殿下,我对不起你,我会补偿你的。” 李俶冷着脸挥了挥手:“这种废话说来做什么?给我闭嘴!” 嘴上如此说,李俶的心里却在想着如何编个谎话骗过李亨。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韩嫣的命。 为了救陆羽,韩嫣将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他的心痛如刀绞。可韩嫣最后对陆羽说的话却让李俶的心中,生出了一丝暖意。 “我的丈夫在这里,我是不会跟你走的,我们今后也不会再见了。” “无论如何,她还是把我当成她的丈夫的!这样就够了!她既然想让陆羽活着,那就不杀他了!反正他们今后也不会再见,又能怎样呢?”李俶打定了主意,脑中开始飞速地思考起了应对李亨的话。 但这时,就听身后“噗”的一声,随后便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响起了“砰”的一声。 一股寒意从李俶心头升起,他猛然转身去看,只见韩嫣已仰面摔倒在地,那柄之前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此时已深深地没入了她的心房。 鲜红的血迅速从她身下涌出,向四周蔓延开来。 “嫣儿!”李俶大叫一声,奔到韩嫣面前将她抱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啊?” 接着他又转头看向李辅国:“李公公,快!快救救她!” 李辅国无奈地摇摇头:“殿下,王妃一剑贯穿了心脏,没人能救得了她了!” “废物!”李俶将目光转回了韩嫣的脸上,柔声道:“嫣儿,你撑住!我立刻给你找最好的大夫!” “别忙了,”韩嫣笑着摇摇头,“我这条命能换来你的原谅,我也知足了。”说话间,她脸上的血色迅速消退着。 “傻瓜!”李俶泪流满面,“不用你的命,我也会原谅你的!” “可是我自己不会原谅自己啊!”韩嫣的脸色已惨白如雪,她伸手覆上李俶的脸颊,轻轻地抚摸了起来。 李俶也抬起手来,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韩嫣笑了,笑容里满是轻松与惬意。 “若有来生,我们再见吧!”韩嫣轻声说道。说完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举起的手也从李俶的掌中滑落,无力地垂了下去。 最后的最后,她留在世间的,是一抹轻松的笑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九章 豪杰宁折不弯 “嫣儿!嫣儿!”李俶将韩嫣紧紧地抱在怀里,不住地呼喊着她的名字。但那失去了生机的身体,仍旧迅速地冷了下去。 “殿下,臣有一事禀告。”李辅国凑到了李俶身旁,轻声说道。 “我不想听!不想听!”李俶哀恸至极,连正向这边走来的李亨都不想理会,又怎么会想听李辅国的话? 但李辅国却没有停下:“殿下,臣给他们准备的马事先都喂过巴豆,估计用不了多久,那些马就趴到地上动不了了。” 李俶猛地抬起了头:“你说的是真的?” “臣哪里敢骗殿下呢?”李辅国的目光幽深似潭。 “追上陆羽!我要他死!”李俶双目喷火地道。 “是!”说完,李辅国抬手朝着陆羽离去的方向指了指,轻声说了句:“走吧!” 那些沉默的护卫转眼间便向四周散开,片刻后又都回到了原地。不同的是,此刻他们的手中都已握紧了马缰。 片刻间,他们就牵来了马匹,显然早有准备。 不远处的鱼朝恩与莫离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满是戒备。 李辅国筹划周密固然令人叹服,但更可怕的是,这些本该直属李亨的护卫竟被他指挥得如臂使指,李辅国的势力究竟蔓延到了哪里,实在让人越想越怕。 两人正新心中揣揣,却见李辅国转身面向了他们。 “二位,一起走吧!”李辅国微笑道。 莫离双目冷然,沉默不语,鱼朝恩则回应了一个同样的笑容:“好啊,我们一道走吧。” 在南城门处等待着他们的,是东倒西歪的守城士兵。毫无疑问,陆羽等人打倒了他们后已然闯出了城。 对此李辅国并未吃惊,他一声令下,数十人的队伍如黑色洪流般涌出城门,一路向南疾驰。 灵武城向南的道路只有一条,所以无需担心将人跟丢。 行至城外十余里处,道路上开始出现了马匹的排泄物。再向前走出一段路,四匹马的背影便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如钢铁般沉默的队伍疾驰而至,转眼间便将那四匹马围在了中央。 一切都如李辅国所料,只除了一件事。 被围在中央的马有四匹,但马背上的人却只有两个。 一个是死尸状伏在马背上的徐怀秋,另一个则是冷笑着望着众人的陆羽。 见此情形,李辅国先是一愣,随后讪笑道:“陆公子果然高义,为了保护旁人,竟舍得将自己当做诱饵。不过我很好奇,路只有一条,那两人会去哪呢?” “你难道指望我会告诉你吗?”陆羽冷笑道,“要动手的话来吧!” 说着,他伸手从怀中抽出茶刀,将刀刃横在胸前。 “好,”李辅国笑着点点头,“那就请公子接招吧。上!” 话音刚落,护卫们便纷纷策马上前,如群狼般扑向陆羽。 一个照面,陆羽胯下的战马便中刀伏倒。 陆羽左臂断折,仅余右臂可用,而护卫们则招招夺命。陆羽一面要招架他们的刀剑,一面还要闪避骏马不时扬起的马蹄,尽管他鸿影步精妙非凡,也还是难以应对。转眼间,陆羽便落入险象环生的境地,如同洪流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倾覆之险。 李辅国的脸上显出了得意之色,他伸手指向伏在马背上的徐怀秋,朝着身边的护卫说:“把他带过来。” 那名护卫沉默地策马上前,抓起驮着徐怀秋的那匹马的缰绳,将它牵到了李辅国的面前。 李辅国歪着头看向马背上的徐怀秋,只见他面色铁青,双目紧闭,牙关颤抖不休,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莫离的那一掌带有剧毒,徐怀秋显然已毒入脏腑,危在旦夕了。 看着他那狼狈的模样,李辅国不由得笑了起来:“徐怀秋啊徐怀秋,往日你趾高气扬之时,可曾想过有今天?哈哈哈哈——” 李辅国狂笑之时,异变陡生! 伏在马背上的徐怀秋骤然睁开了眼,他怒吼一声,双掌如闪电破空,裹挟着雷鸣般的掌风击向李辅国的胸膛! 李辅国以为徐怀秋将死,对他毫无防备,此时再想躲闪已然迟了。 生死关头,李辅国一面将真气运至胸膛,一面抬起手掌,笔直地砸向徐怀秋的头顶。 “砰”“砰”“砰”,三掌先后击中目标,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辅国双目外凸,“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但他的手掌,却也稳稳地落到了徐怀秋的头顶。 坐在马上,徐怀秋平视着李辅国。他嘴角向外扯了扯,似乎想要笑一笑。但下一刻,他的双目便向外一凸,殷红的血从他的眼角、鼻孔、耳朵和嘴同时流出,他的身子向前一倾,从马背上跌了下来,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他的手臂最后抽搐了一下,便再也不动了。 “前辈!”陷入包围中的陆羽见状,忍不住惊呼出声。他早先还以为徐怀秋已然无力行动,因此才会带着他上路。若知道他还有余力,陆羽定然让他与李冶等人一道离开,又怎么会把他留在身边? 现在想来,徐怀秋必然是早已打定了主意要与李辅国拼命,因此才会在被莫离击中后,装作无力出手的模样。 只可惜,他的拼死一击尽管重伤了李辅国,但还没能要了他的命。 看着徐怀秋倒在地上的尸体,李辅国怒从心生,顿时便想破口大骂。但他刚一张嘴,便又有热血从口中涌出,滴滴答答地落到了身前的马背上。 而这时,就听清脆的马蹄声从他的身后响起,不紧不慢地转到了他的身前。 坐在马上的,是面带微笑的鱼朝恩。 “辅国,伤势如何呀?”鱼朝恩关切地问道。 “无——”李辅国想说几句话来掩饰伤势,但刚说一个字,便忍不住咳了起来。每咳一声,便有血沫随之喷出。 “看来伤得挺重啊!”鱼朝恩面露忧色,“那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把我骗进地下宝库,还放火烧我的事情?” 话音未落,鱼朝恩一拳击出,势若出海狂龙,嘶吼着撞向了李辅国的胸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三十章 滔滔逝者如斯 鱼朝恩来势汹汹,李辅国重伤未愈,不敢直撄其锋,只好狼狈地翻身下马,想窜入人群避开鱼朝恩。 但鱼朝恩既已出手,又怎会容他轻易脱身? 双脚甩脱马镫,鱼朝恩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越过层层阻拦,如鹰隼般凌空扑下,挥掌击向李辅国的头顶。 李辅国无处藏身,只得反身迎击。双掌相接,一股冰寒内力顺着李辅国的掌心钻入体内,之前被他勉强压制住的内伤顿时爆发,李辅国只觉胸中痛如刀绞,一股股鲜血不受控地从口中涌出。 李辅国伤势越重,鱼朝恩便越得意。他拳掌齐出,势如猛虎下山,有似鹰隼掠穹,逼得对手狼狈不堪。 血珠顺着下颌滑落,一滴滴的落到地上。李辅国胸疼欲裂,再不敢硬拼,只得仓皇钻入人群,同时呼唤护卫们阻挡鱼朝恩。 但此刻护卫中的精锐都在围攻陆羽,留在李辅国身边的人大都身手一般。鱼朝恩身如鬼魅,这些护卫们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捞不到,更不用说出手阻挡。好在李辅国轻功尚可,一时间才没有被鱼朝恩追上。 护卫们无力阻拦鱼朝恩,便开始向那些围攻陆羽的同伴求援。于是围攻陆羽的护卫迅速分作两半,一半继续围攻陆羽,另一边则掉头返回,加入了阻挡鱼朝恩的行列。 这些护卫的加入,令鱼朝恩压力陡增。他不得不分神应付他们的突袭,对李辅国的攻势自然弱了下来。 趁此机会,李辅国纵身后跃,与鱼朝恩拉开了一段距离。 而后,他神色骤然一变,抬手指向鱼朝恩的背后,凛然道:“鱼朝恩,你看那边!” “鬼才会上你的当!”鱼朝恩以为李辅国使诈,毫不理睬。但渐渐的,他发现周围的护卫也都不住地瞥向他背后的方向,脸上纷纷显出犹豫之色。 鱼朝恩这才将信将疑地转过头向后方看去,这下他的神色也变了。 原来陆羽趁着围攻人数减少,已然冲破了包围,正骑着夺来马疾驰而去。 “看你干的好事!若是人跑了,我看你如何在陛下面前交代!”李辅国凶神恶煞般地吼道。 “对!你说得对!”说着,鱼朝恩纵身跃起,抬脚将一个护卫踢下马背,自己坐了上去。而后他一抖马缰,朝着陆羽所在的方向流星般地追了上去。 “一起追!”李辅国一声令下,护卫们纷纷上马,再度展开了对陆羽的追击。 人马的身影渐渐远去,李辅国摇晃着盘坐于地,开始运气调息。 这时,一道身影如幽灵般飘然而至,来到了李辅国身旁。 “这热闹还真好看啊!”莫离讥笑道。 李辅国目光闪烁:“怎么?你也想杀我?” 他的语气故作强势,心中却已惶惶不安。此时他的身旁再无护卫,若是莫离骤然出手,他已没有半点应对之法。 “杀你做什么?我的仇人又不是你。”莫离冷冷地说。 “看来你想得很清楚嘛!”李辅国笑了笑,“不过你打算怎么对付你的仇人呢?你难道真的能下得了手杀了她?” “不用你操心。”莫离哼了一声,随后便如疾风般掠出,跟上了追击的人群。 这次,陆羽的坐骑是抢来的,所以没什么问题。但后方的追兵跟得极紧,又随身带着弩箭,陆羽只余单手,难免顾此失彼,没过多久,他的马便被弩箭擦伤,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眼见着前方是一个岔路口,追兵又从左侧兜了上来,陆羽只得向转道向右。 而这时,一支弩箭疾射而至,陆羽仅慢了那么一瞬间,它便笔直地钉进了马的后臀,连箭尾都没了进去。 那匹马顿时疼得人立而起,一下子便将陆羽掀下了马背。 抓紧缰绳,陆羽还想再爬上马背,但数支羽箭紧随而至,接连射入了马的后背。 骏马仰天发出一声长嘶,而后便颓然伏倒在地,口中涌出了血沫。 见此情形,陆羽只好迈开双腿,施展鸿影步拼命奔跑。 但道路尽头等着他的,却是一道断崖。悬崖下是湍急的流水,隔着数十丈还能听到响亮的水声。 陆羽在崖边停住了脚步。 借着月光,陆羽探头向下望去,只见崖壁毕竟如镜,没有半个可以落脚之地。崖下是一片宽阔的水域,水面起伏不休,势若奔马,水下暗流涌动,遍布漩涡。 莫说是人,就连船只也未必能在此地通行。 这时,追兵们陆续地赶了上来。鱼朝恩越过众人,策马来到陆羽跟前,傲然道:“陆公子,这与当年的景象多像啊!想当年在竟陵,你也是被我们逼到了崖边,然后跳崖逃生。要不,今日你再来一次?” 西江的水流较为缓和,又是陆羽极为熟悉之地,因此当年陆羽才能借此逃脱。然而以此地的水势,陆羽一旦入水,必是难逃一死。 “要不,再来打一场?”鱼朝恩俯视着陆羽,嘴角显出了笑意。 莫离已无声地飘至了他的身旁,手持长刀的武者与相貌阴柔的青年僧人也从阴影中走出,站到了陆羽面前。 陆羽断了一臂,在突围时又受了不少外伤,仅是一个莫离对他来说已难以应对,更何况还有刚刚到场的出刃与辩秀? 若是放手一搏,他倒是可以在死前杀死许多护卫,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好啊,”陆羽笑了,“你说再来一次,那我就再来一次吧!” 话音刚落,陆羽便纵身跃出断崖,笔直地坠了下去。 见陆羽如此决绝,鱼朝恩不由得惊呼出声。但此刻的陆羽,耳边已尽是风声,根本听不到其他声响。 “噗通”一声,陆羽落入了水中,冰冷的水瞬间涌入口鼻,阻断了陆羽的呼吸。 陆羽奋力地将头探出水面,身体却已不受控制地顺流而下,在水中左右跌宕。 水流从四周咆哮着涌来,不断地将陆羽的头按下水面。 “这就是我的死状吗?”陆羽在心中自嘲道。 而这时,就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跃出断崖,如凤鸟展翼般张开双臂,向他拥了过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章 王师再入长安 眼见着自己的马蹄跨入了正南的明德门,李俶心潮澎湃,只觉一股豪气在胸中鼓荡不休,若非他极力压制,立刻便要化作长啸冲出口来。 “我大唐之本的长安城,今日,由我李俶光复了!父皇,您看见了么?天下的百姓,你们看见了吗?”李俶恨不得将心中的话全都喊出来。 但这时,洛淼策马靠到他身旁,低声道:“殿下,有件事可能有些煞风景,但我不得不讲。您还记得当今天子与我们的约定吗?” 李俶的满腔热血瞬间凉了下来。他扭头瞧向洛淼,心中已极不痛快,脸上却又不敢表现出分毫。 唐廷与回纥联盟时,李亨为表诚意,便建议李俶与洛淼约为兄弟。李俶知道洛淼与陆羽交情深厚,心里恨不得杀了洛淼泄愤,但为了让李亨满意,也只能应了下来。 而后,他就发现他的这位叶护贤弟格外喜欢跟他唱反调。他每次觉得自己事情办得不错时,这位贤弟总会过来用温和的语气泼上一盆冰冷的水。 如今,他刚想为自己建立的功业感慨几句,这位贤弟又把这么大的一盆冷水泼到了他的头上。 这水冷得让他心头所有的喜悦都消失殆尽。 原来,当今皇帝急于收复京师,所以当初在联盟时与回纥相约定:“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 此时洛淼将这个约定翻出来,李俶又哪里还能开心的起来? 等他再向四周看时,只见一个个回纥壮汉摩拳擦掌,眼中闪着光,显然是打算大干一场。 想到那么多财宝佳人就要落入这些胡人之手,李俶心中万分痛惜,于是他低声与洛淼商议道:“贤弟,你看这西京初复,人心未定,这个约定可以推迟几日吗?” 他本来只是试探着问一句,哪知洛淼立即点了点头:“殿下,我也正是此意。那些主张大肆劫掠的,不过是我族中的无知之辈,可他们在族中偏偏又身份尊崇,为了给他们一个交代,可汗才会与陛下如此约定。” 李俶喜笑颜开:“早知可汗与叶护如此宅心仁厚,我又何必心忧?我代长安城千万百姓谢过叶护殿下,谢过可汗!” 他隐约听说过叶护与可汗关系不睦之事,所以在道谢时刻意颠倒了次序,希望能以此博取洛淼的好感。 但让他有些失望的是,洛淼听了这话后只显出了淡淡的笑意,根本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否因此而欣喜。 笑过之后,洛淼又接着道:“劫掠事小,移居事大。殿下请别忘了,当初可汗与陛下的约定中,除了允许我们劫掠之外,还有允许我们向河套一带移居承诺,到时若陛下贵人多忘事,还望殿下多多帮忙啊!” 李俶顿时警惕了起来。 胡人移居,自古便是大忌。 数百年前,将三分天下归于一统的西晋,便是因为移居中原的胡人过多,才导致五胡乱华,失了天下。 不仅如此,此后百余年,天下都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直到隋文帝拔剑而起,才终于重归一统。 李亨私下里早就跟李俶说过,允许回纥劫掠无关痛痒,莫说回纥只劫掠两京,即便他们劫掠十座城池,只要有土地在,有人才在,终究是可以恢复的。 但若答应回纥移居,那一切就不同了。 如今唐廷势弱,平定叛乱后必是元气大伤。而回纥的态势却是蒸蒸日上,再加上有这么一位文武双全、英明果敢的叶护,若允许他们移居,几十年后,大唐说不定就成了下一个西晋。 因此,答应回纥移居河套不过李亨是权宜之举,绝不会当真让此事发生的。 李俶心知移居之事绝无可能,可脸上却只能笑眯眯地道:“贤弟已经开口,我必当尽力!” “有殿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洛淼释然一笑,宛若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另外殿下,虽然你我两人已有共识,但我族的那些粗野汉子们未必能懂,所以殿下若想阻止劫掠,还需你我一起演一出戏给他们看!” “哦?什么戏?”李俶好奇地道。 “殿下,我们需”洛淼逼音成线,将声音传入了李俶耳中,却不被其它任何人听到。 听洛淼说完,李俶不由得赞许地点点头:“妙计!妙计啊!就依贤弟所说。” 此刻,以李俶为首的一行人已经尽数迈上了宽敞的朱雀街。瞧着街道两边的店铺,从门后探头张望的女子,回纥人纷纷眼中放光,一副猫看见老鼠的模样。 他们知道可汗与皇帝的约定,早已经迫不及待了。 就在这时,洛淼兀然喊道:“皇帝陛下与我可汗约定:‘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不知今日此话还作不作数?” 一听这话,回纥众人顿时握紧刀柄,准备开抢了。 他们并不觉得,李俶有胆子拒绝他们。 纷乱中,只听李俶用平静的声音说道:“贤弟,现在我们刚克复了京师,如果大肆劫掠,在东京的百姓定会助叛军死守,东京便再难攻取,你也知道,叛军在攻破京师后,已将京师的大部分财宝移到了东京,若因急于一时而因小失大,岂不痛哉?” 话音一落,全场顿时一片寂静。所有的回纥将士都沉浸在李俶的话中,仔细思索着利弊。 寂静中,洛淼“哎呀”一声翻身下马,单膝跪在李亨的马前,恳切地道:“多谢殿下提醒,我等险些因小失大啊!” 回纥将士们本就开始动摇,此时听洛淼如此一说,顿时便纷纷点头。但他们瞧着洛淼跪在地上的模样,眼中却又显出了怒意。 李亨赶忙下马将洛淼搀扶起来:“贤弟,大唐与回纥亲如一家,今后你万不可对我行此大礼!” 此言一出,回纥将士们立即高呼道:“殿下千岁!殿下千岁!”显然对李俶的这句话极为满意。 四周的百姓听了洛淼与李俶的对话后,也纷纷跪了下来,望着李俶高呼道:“殿下英明!殿下英明!” 李俶微微一笑,在洛淼的耳畔轻声道:“贤弟,感谢你给我这么好的一个收拢人心的机会。” 洛淼微微摇着头:“没什么,只要能让百姓少受些苦,一切都值得。”nt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一章 谋者潜龙在渊 潼关以东,是一条几与黄河平行的驰道,可以直抵洛阳。 途径这座千古雄关时,张通儒心中不免暗自叹息。一年多以前,他率军进入长安,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此时仓皇后撤,又是何等的狼狈? 这一败,燕军彻底失去了西进的力量,就连想要据守潼关都是力不能及。因为燕军事先未在潼关屯兵,潼关附近的粮草要么被调往关中,要么被调往南方战场。再加上潼关南北西三面都已是唐军的势力范围,如此一来,即便是险要如潼关,也无法成为抵御唐军的有效壁垒。 “这一退,八成要直接退回洛阳了吧?”张通儒沮丧地想着。他身周的将士们也都耷拉着脑袋,眼中看不到任何光彩。 就在这时,一彪人马在驰道尽头闪现,如风驰电掣般向他们逼来。 “唐军还有伏兵?”张通儒大惊失色,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对方打的是燕国的旗号。 “是我们的队伍!”张通儒心中一喜,但紧接着,对面的阵营中传来了雷鸣般的喊声:“御史大夫严庄在此!请北平王李归仁、华阴侯安守忠、西京留守张通儒速来会面!” “是军师!军师到了!”听到严庄的名字,张通儒且喜且忧,喜的是以严庄的智计,己方稳住战局的可能性大大增强,忧的是此番丧师损地,等着他的说不定是怎样的责罚。 硬着头皮策马而出,张通儒来到了军阵的前端。 向对面瞧去,只见一身长衫的严庄端坐于马上,在士兵的拱卫下立于军阵中央。 张通儒策马出阵的同时,李归仁与安守忠也从他身侧来到阵前。 面对着严庄的身影,三人的脸上显出了三种迥然不同的神情。 安守忠兴高采烈地策马上前,高声道:“军师!您来了可真是太好了!这下我们谁也不怕了!” 起兵之初,安守忠便受严庄指挥,在他的指挥下多次击破唐军,因此对他极为信服。 另一边的李归仁却是满脸戒备,只拱手应了声:“见过御史大夫!”便不再言语。 晋王安庆绪登基已过半年,早有传闻说被尊为太上皇的安禄山实际上早已被谋害,而严庄便是主谋之一。身为安禄山的亲信,李归仁自然对严庄满怀戒备,甚至暗起杀心。 张通儒的态度则介于两者之间,他坐在马上恭敬地施了一礼,朗声道:“下官张通儒拜见御史大夫!” 三人对面的那道身影沉默了许久,才沉声道:“长安丢了或许是对方势大,但为何要弃守潼关?谁让你们撤的?” 一听这话,三人面面相觑。张通儒忍不住想:“严大人糊涂了吗?他难道看不出潼关已是孤城?即便守又能守多久?” 踟蹰片刻,与严庄最为亲近的安守忠嘿嘿一笑,开口问道:“军师!这潼关如今已是孤城了啊!我们西南北三面受敌,城中又无粮草,实在是守无可守啊!” “是吗?”严庄嗓音低哑,“那你知道潼关的粮草都去哪了吗?” “都去”安守忠答不出来了。 不只是他,李归仁与张通儒也都愣在了那里。仔细想来,他们都知道潼关的粮草被调走,但具体被调到何处,却没人能讲得明白。 在众人的沉默中,严庄无奈地笑了笑:“潼关所有的粮草都被调到了睢阳。” 张通儒顿时一怔:“大人是计划强攻睢阳?断了唐廷江南的税收?” “是啊!”严庄长叹一声,“一旦拿下睢阳,我军就可以直逼长江。那时唐廷再无赋税,又有何惧哉?为此我连同罗精骑都尽数调了过去,只盼能破城。” 接着,严庄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畏惧的神情:“想来那守城的张巡当真够狠啊,他们从半月以前就开始将城中的妇人与老幼拿来吃了,却还不愿投降。”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撑不了多久了。据我估计,下月即可破城!若你们能守住潼关,那时就会是一番全新的局面!可惜啊,唉!”说着,严庄一甩袍袖,模样甚是惋惜。 “军师!”安守忠面色涨红,“要不我这就带兵回去,再次拿下潼关?” “算啦!”严庄苦笑一声,“隔了这么久,对方就算是傻子,也已经占领了潼关城了。你现在去,除了送死还能做什么?” “那我们”安守忠满脸询问的神情。 “我们去陕郡,那里是原本的战略中转站,粮草充足,足够支持我们这些人马了。一定要守住陕郡,一定要!”说着,严庄的双腿一夹马腹,转过了身。 “全军!前往陕郡!”严庄的这一喝运足了内力,数万将士均觉得这喊声就响在自己耳边,顿时士气一振。 “是!”全军齐声回应,紧跟着便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沿着驰道向东方行进。 长安落败的三人见此情形,相互对视了一眼后,便赶忙整顿队伍,跟随着严庄的脚步向东行去。 双方人数合计,足有十余万。但在严庄的带领下却是井然有序。 队伍向东走了不到两天,便来到了陕郡的城门前。 陕郡原本是大唐位于中原一带的粮仓,尽管去年高仙芝撤退时带走了大部分存粮,但附近耕田广袤、道路通达,所以经过了一年多,城中已有了大部分存粮。 进城以后,严庄迅速下令将部队安置好,便引着李归仁、安守忠、张通儒及其它几位官阶稍低的将领来到了郡守府的议事厅。 “各位都说说,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吧?”严庄刚一入座,便开门见山地道。 厅中一片寂静。 在这遭遇大败的关头,没人敢做这个出头鸟。 可又不能就这样一直沉默。 于是在环视了一周后,安守忠嘿嘿一笑,硬着头皮开口道:“军师,依末将看,我们现在兵精粮足,当死守陕郡,待我军拿下睢阳,敌军锐气尽丧后再迎头痛击,必能一举得胜!” 一听这话,众将纷纷点头,严庄夺取睢阳的战略人们大都已经知晓,所以便觉得安守忠的建议极为有理。 但严庄却缓缓地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死守潼关是上策,但死守睢阳,你想让我们大家一起死么?”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二章 运筹帷幄之中 安守忠顿时慌了神:“军师!您这话从何说起?俺怎么会想让大家一起去死啊!” 严庄摆了摆手:“别慌!我不是怀疑你的忠心,我只是想说,如今我们若死守陕郡,只能是死路一条。” “我们不是即将夺下睢阳了么?”安守忠不解地道。 “可是唐廷已经完全控制关中了。”严庄沉声道,“之前,我们占据包括西京在内的关中大部,南可威慑巴蜀,北可驰援河东,那时一旦夺下睢阳,唐廷便如瓮中之鳖般只能任人宰割。但现在,即便我们夺下睢阳,唐廷也已北据关中,南控巴蜀。秦、汉均以关中与巴蜀为基平定天下。若再拖下去,只会让唐廷实力愈发雄厚,那时我们除了被一网打尽以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听着这话,众将士的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正如严庄所说,时移世易,潼关失守前绝佳的坚守之策,如今已不能再用了。 “我军想要觅得一线生机,只有一个办法。”其实严庄话未出口,部分将领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那就是尽可能地歼灭唐军,削弱他们的武装,然后一方面将长江以北的区域彻底控制,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另一方面伺机再度夺取潼关,占据关中。” “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扭转战局,反败为胜。”严庄掷地有声地结束了他的论述。 “军师所言极是!”安守忠心悦诚服地道。其它人也不禁频频点头。 严庄起身来到大厅中央:“长安之败,我们就此揭过,不再责罚。时不我待,还请诸位尽快将精力投入到下一场战事中。” “是!”众将士齐声应道,声音中既没有早先的颓唐,也没有过度的轻松。 见人心已定,严庄一挥手臂,命人将沙盘抬到了厅中。 起身走到沙盘跟前,严庄一边看似随意地将代表双方军队的旗子插到沙盘上,一边开口说道:“如今我方的兵力足有十五万,与唐军人数相若,大家觉得如果现在双方开战,我们的胜机有哪些?” “军师神机妙算,是我方头等胜机!”安守忠恳切地说道。 “别拍马屁!”严庄佯怒道。 众将士纷纷笑了起来,厅中原本凝重的氛围变得轻松了许多。 笑声渐稀,张通儒轻咳一声,拱手道:“常言道哀兵必胜,我军略遭小败,刚好磨砺将士们的心性,只要指挥得当,定能知耻而后勇,一雪前耻!” “唐军初胜,他们的皇帝必然急于扩大战果。倘若唐军东出,那我们就可以逸待劳,将他们一网打尽!” “唐廷宦官当权,我们可以在他们身上做文章。若郭子仪也像那时高仙芝那般被他们自己处死,那就万事大吉了!” “我们的士兵兵马娴熟,单兵战斗力胜过唐军!” 话匣子一开,众将士便收不住了。没多久便列举了十几条燕军的优势。 “好了好了,”严庄微笑着挥了挥手,打断了众将的话。 缓缓挪动脚步,严庄从沙盘跟前离开,向厅堂中央走去。 一边走着,他脸上的笑意一边凝固了下来:“好了,胜机我们已经说了不少了,接下来我们就说说,我们的劣势都有些什么吧?” 此言一出,厅中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人们片刻前还在眉飞色舞地列举着胜机,此刻骤然便成了霜打的黄瓜,蔫了下来。 “怎么不说话了?”严庄皱起了眉,“刚刚不是说的挺好的吗?来!安守忠!你先说!” “这”安守忠支吾了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敌军初胜,士气如虹,怕是个个奋勇,俺们就”他的话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还有呢?”严庄环顾众人,面色凝重地问。 “唐军统帅郭子仪用兵谨慎,没有半点破绽。”有将领在角落里低声道。 “唐军器械先进,他们的弓弩比我们的射程远了二十步。” 在严庄的审视下,将领们无奈地将劣势一条条列了出来,厅中的氛围又重新变得沉重了起来。 当严庄的目光落到张通儒的身上时,张通儒被周围沉重的气氛感染,也没细想便张口道:“唐廷如今重夺西京,中央日渐稳固,而我们的洛阳却” 话一出口,张通儒才陡然醒悟!自己的这句话,极易让严庄以为,他是在怀疑安禄山已被谋害! 不知不觉间,冷汗已布满了他的额角。张通儒知道,此时此地,严庄若被激怒,完全可以以扰乱军心为名将他斩首。 但严庄并没有这样做。他甚至都没有将目光停在张通儒身上,而是转身走回沙盘跟前,再度面向了众人。 “大家说了这么多,如果硬要从中选一条最大的威胁,你们觉得是哪一条?”严庄双手覆在沙盘边缘,目光灼灼地道。 此言一出,众将纷纷颔首,开始仔细地思索起来。 过了一阵,渐渐有人显出想要开口的模样,但却又都欲言又止。 最终,一直沉默的李归仁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依我看,之前各位提到的大多威胁都不是不可战胜的。比如唐军器械精良,我们可以用阵型和单兵战力方面的优势来弥补;郭子仪用兵谨慎,但他也是人,总有犯错的时候,我们有严大人坐镇,应当能够觅得胜机。我唯一担心的,是回纥的那支骑兵。他们的战斗力,竟然还要胜过我们的曳落河与同罗精骑,长安之战我们最后失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支骑兵的存在。” “那你觉得,我们怎样才能解决掉这支骑兵呢?”严庄反问道。 李归仁目光闪烁,思忖良久才沉声道:“要想解决他们,最好的方式就是杀掉他们的叶护!据我所知,回纥的叶护是这支骑兵的主心骨,只要叶护一死,这只军队立刻就会成为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可据说回纥的那位叶护武功已超凡入圣,堪称武林绝顶,要杀他恐怕”说到这,李归仁的脸上显出了为难之色。 “无妨,”严庄微笑着摇摇头,“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就可以被杀死!” “来!大家来先商议阵型吧!”严庄袍袖一挥,将众将召到了沙盘周围。 沙盘之上,严庄早已列好了一个阵型,正等待着众将的商讨。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三章 战阵龙吟虎啸 事实上,如果安守忠等人见到严庄之际就立刻返回,是很可能重新占据潼关的。因为大部分军队都与他们的主帅——广平王李俶一起,在长安修整了三日,才迈出了东征的脚步。 当大部队抵达潼关脚下时,兵马副元帅郭子仪激动地险些痛哭失声。因为他万万没想到,居然靠三千先锋兵就能守住潼关三天。 李俶倒是没什么感到意外,因为他已经认定,敌军长安战败后已战意尽丧,再无力与己方相抗了。 进驻潼关后,李俶同样没有让军队立即进发,而是先仔细地修缮了城中的守御之具,又留下了两万人马把守潼关后,才令郭子仪率余下十三万军队继续进发。而李俶本人,则转道回了长安,去迎接从灵武出发的皇帝李亨。 这一拖,便拖了将近半个月! 在此期间,坚守数月的孤城睢阳也被燕军攻破了。好在收复潼关后,关中渐安,否则简直不堪设想! 让郭子仪松了一口气的是,李俶总算没有以自身安全为由,留下回纥的四千骑兵。 “叶护殿下,还好你没有随着殿下一道回京啊!”潼关以东的驰道上,郭子仪看着身旁的洛淼感慨道。 洛淼飒然一笑:“我们与陛下的约定,本就是帮助陛下收复两京,如今东京未复,哪能离开呢?” “殿下真君子也!”郭子仪竖起拇指,接着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唉!可惜我们大唐的这位殿下,刚收复西京就沾沾自喜,白白地贻误战机。否则,我们现在说不准已经拿到了安庆绪的人头了!” 洛淼笑了笑,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道:“郭令公,您是忠义之士,一心为国。但也正是因此,可能有的事情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比如说广平王殿下,他也许跟‘沾沾自喜’、‘贻误战机’这八个字一点关系都没有。” “老朽昏聩,”郭子仪捻动长须,“不懂叶护殿下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广平王殿下或许本就不想这么快地收复两京。”洛淼传音入密,让这句话仅仅被郭子仪听到。 “怎么可能?”郭子仪险些惊呼出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他才压低声音,用惊愕的语气问道:“叶护殿下您此言何意?明明殿他是收复两京的最大获利者,又怎么会故意扯后腿呢?” “张皇后不喜广平王的传闻,令公知道吧?”洛淼言及中枢,脸上却不动声色。 “知道,那又如何?后宫不得干政!从古至今皆是如此!”郭子仪大义凛然地道。 “话是如此,但若事实当真如此,又怎会先有吕后乱政,后有贾南风祸国呢?”洛淼反问道。 “这”郭子仪颓然地垂下头,“叶护殿下说的是,所以您的意思是,广平王担心自己一旦被解除兵权,张皇后就会来对付他,是吗?” “没错!”微微颔首,“所以他才要拖慢战局,同时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可一旦战局久无进展,皇帝不同样会怪罪他吗?”郭子仪皱眉道。 “是啊!所以说广平王殿下不能让战事进展过快,也不能太慢。” “这就是帝王之术啊!”郭子仪慨叹道。 “呵,无聊的帝王之术!”洛淼冷笑着摇摇头。 忽然,洛淼原本眯着的双眼渐渐睁大了,目光也随之聚拢到了正前方视线尽头的山脚下。 见他神色忽变,郭子仪“咦”了一声,随着他将目光投向远方。 那里的山脚下,模糊的轮廓勾勒出人影般的形状,似与山同体,无边无际。 “是燕军!他们提前做好了准备!”郭子仪凛然道。 洛淼的笑容里显出几分凝重:“他们阵型严整,显然事先早有准备,看来这场仗可能比长安之战艰难得多了。” 这时,探马从队伍最前面匆忙奔来,大喊道:“报!报郭帅!敌人在前方山脚下列阵,看人数足有十五万!” 十五万! 郭子仪心中一惊,脸上却没有显露。 “我们都看见了!你才过来报!下次再如此迟钝,定绕不过你!再探!”他冲着探马高声喝道。 “是!”探马拨转马头,向前奔去。 “传令全军,保持方阵!缓缓前进!”郭子仪对身旁的传令兵喝道。 “是!”几名传令兵齐声应答,紧跟着便向四周奔去。 就在这时,远处燕军的队伍中荡起一片烟尘,刹那间便将那些人影尽数遮蔽。 他们要做什么? 郭子仪更觉诡异,洛淼也忍不住皱起了眉。 下一刻,一匹匹高头大马如利刃般切开烟尘,直冲而出! 唐军的探马也在同时飞驰而归。还没到郭子仪近前,他便高声喊道:“郭帅!敌军出骑兵冲阵!瞧着像是曳落河和同罗精骑!” 他的话还没说完,洛淼与郭子仪便先后瞧见了对方骑阵中飘扬着的苍狼与猛虎军旗! 长安之战中,燕军也只在最后关头出动了曳落河,那时同罗精骑还在进攻睢阳。这两支由安禄山一手组建的铁骑,还是第一次联袂出现在战场上! 一开始就出杀手锏!仗有这么打的么? 短暂的吃惊之后,郭子仪将目光转向洛淼:“叶护殿下,只能烦劳你率领回纥勇士们击破他们了!” 同罗与曳落河齐出,唐军阵营除了回纥骑兵外,再无人能挡住他们。而一旦被他们冲到阵前占据先机,唐军顷刻间便会有全军覆没之危! 洛淼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凶险,于是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即拱手道:“职责所在!”跟着便打马向前,同时高喊道:“回纥勇士何在?” “在!”散布在军阵各个角落的回纥骑兵齐声呐喊。 与此同时,他们策马向洛淼靠来。在洛淼出阵的下一刻,回纥将士就在他的身后如百川归海般汇成一道钢铁洪流。 “随我冲!”洛淼高喊一声,一马当先冲向了敌方的军阵。 “杀!”数千回纥勇士紧随其后,杀声震天。 “杀!”对面的曳落河与同罗精骑同样爆发出金石交击般的呐喊声。 双方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如虎啸,如龙吟,伴着战马的四蹄,闪电般向对方靠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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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自己的马也慌了,洛淼立即便想让它镇定下来。但还没等他采取措施,又一道刀光穿透厚重的石灰粉向他斩了过来,洛淼只得再次举刀相迎,而他胯下的马则叫得更响、跑得更快了。 更为奇怪的是,炸裂声与石灰粉始终环绕在洛淼周围。洛淼知道自己这匹战马的速度,他估计自己至少已经奔出三里地,可那炸裂声与石灰粉却没有丝毫减弱之势,好像投掷爆竹的人,始终围在他周围一般。 倒在水色刀光下的身影也已数不胜数,但而那斩向洛淼的刀光也却仍未断绝,频率之高,使得洛淼连塞住战马耳朵的工夫都腾不出来。 终于,不再有刀光向他斩来,洛淼赶紧撕下两块衣襟,准备塞住战马的耳朵。但就在这时,密集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数量多得数不胜数。 那是无数支羽箭呼啸而来的声响! “对方做这一切的目的是要杀我!”洛淼恍然大悟,彻底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了!”洛淼剑眉一凛,水色刀光舞动如风,眨眼间便在他身周形成一道道屏障。一支支漆黑的羽箭撞到上面,接连不断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击钟磬。 转眼间,黑色的箭矢便在洛淼战马的周围堆起了数尺高一圈。 洛淼的浪淘沙内功已至真境,内力收如百川归海,放如浊浪排空,无穷无尽。然而他毕竟是人,内力尽管不见枯竭,手臂却已渐觉酸软。 这时,又是一蓬箭雨向他射来。洛淼只慢了片刻,一支羽箭便穿过他刀光的缝隙,射穿了战马的脖颈。 那支箭粗如儿臂,瞬间带出一蓬血雨,溅到了洛淼的身上。 可怜这匹跟随洛淼多年的战马,就这样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渐渐失去了生机。 洛淼的脸上显出了怒意,他一边挥舞长刀抵挡着羽箭,一边伸出另一只手覆上战马的双目,使它闭上了眼。 下一刻,洛淼纵身而起,身如螺旋般在空中一转,旋风般的气浪顿时将他身周的石灰吹散。 一个个手持弓弩的士兵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双脚刚一沾地,洛淼便纵身跃出,扑向身前的士兵。 他奔驰时带起的风声,宛若狂龙怒吼! 那几名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见洛淼来袭,迅速地翻动五指,为弓弩装填起羽箭,打算还击。 然而他们的箭还没装好,洛淼便已扑到了他们的跟前,挥手一刀,将数名士兵拦腰斩为两段! 一刀之威,将周围的士兵慑得呆若木鸡,一个个呆愣地站在那里,连逃跑都忘记了。 好在洛淼后方的士兵看不清情况,并未受这一刀的影响,继续发射着羽箭,这才让洛淼没法立即挥出下一刀。 刀光一转,洛淼将从背后射来的那些箭矢尽数击落,紧接着便又迈步上前,向那些丢了魂的士兵们逼近。 就在这时,场中突然变得极其寂静,所有的弓弩都停了下来。 寂静中,银色的剑光如天河倒卷,自下而上地挥出,斩向洛淼的胸膛! 这一剑银光灼灼、飘忽不定,既如电光烈焰,又似梦幻泡影。 单从招式的境界上看,这一剑已达有意无形之境的巅峰! “好剑法!”洛淼忍不住高声赞道。 话音未落,他的刀光已与对方的剑光交织在了一处。 一蓝一银两道光芒如双龙起舞,时分时合,不断地绽出耀眼的光华。 但相比之下,终究是洛淼略胜一筹。因为他在抵挡对方剑光的同时,还在不断地击落那些不时向他射来的弩箭。 随着两人的打斗,爆竹声渐渐止息,石灰也缓缓散去。 出现在洛淼面前的,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男子浑身上下都透着儒雅之气,唯有手中的剑光杀意森然,不容洛淼有半点疏忽。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五章 胜负转瞬互逆 洛淼与书生又斗了一阵,燕军的箭矢开始逐渐减少,似乎已然告罄。 没了羽箭的支援,书生便慢慢地落入下风。又胆大的士兵挥刀上来想要帮忙,但都被洛淼随手打翻。 “别插手!”书生大喝一声,制止了士兵们无谓的出手。然后他趁着还没被洛淼的刀光彻底缠住,猛然一挥长剑,将洛淼逼退半步,而他则趁机向后一跃,脱离了洛淼刀光的范围。 将长剑想背后一背,书生向洛淼做出一个请求停手的手势。 见此情形,洛淼便也收起刀光,负手而立。 啪、啪、啪 书生一面拍着手掌一面赞道:“我军损失了千余名将士,用了两万支箭,竟拿不下殿下一人,叶护殿下果然是名不虚传,实在是让人可敬可叹啊!” 洛淼冷然一笑:“先生客气了,若我猜得不错,先生应当是燕军的军师严庄吧?” “殿下好眼力,正是严某。”严庄直言不讳地道。 “想不到严先生除了谋略过人,武功竟也如此了得,真让人佩服。”洛淼倒持刀柄,向严庄拱了拱手。 “但依旧不是殿下的对手啊!”严庄微微一笑,继而好奇地问道,“殿下,严某有一事请教,以严某的武功,在武林中能排在什么位置?” 严庄虽神功在身,但交手经验极为有限,所以确实不知自己的武功在武林中究竟高低如何。往日里他不动武也就罢了,但自打在洛阳动手谋刺安禄山之后,他便再难压制自己对武学的兴趣。此时见到了洛淼这个武林中人,自然想听听他对自己武学的判断。 洛淼起初以为严庄在拿他寻开心,顿时皱起了眉,但瞧着严庄的神情不似作伪,他心中的怒气便又悄然散去。 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后,洛淼正色道:“武林中能人辈出,我不敢妄言。但在与我交过手的人中,先生的武功应当可以排在前三,至于是第二还是第三,那我就不敢断言了。” “哦?”严庄双眼一亮,“另外两人是谁?” “依我所见,与先生武功相若的,是有‘金刚’之称不空大师;而胜过先生的,则是与不空大师同样出身密宗的一行。” “一行?那是谁?”严庄疑惑地道。 “他是谁不重要,先生只要知道,他是我交手过的人当中,实力最强的人就可以了。”洛淼微微一笑,含混地解释道。 “也是!”严庄点点头,“不过能从殿下口中听到,我与昔日有武功天下第一之称的不空大师不相上下,严某也知足了。” 这时,一声清越的琴音从严庄身后的人群中传出,如丝如缕,飘进洛淼的耳中。 变化骤生,洛淼下意识地握紧刀柄。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洛淼正疑惑间,只见严庄猛地一击掌,笑着道:“哎呀!我特意为殿下准备的礼物终于到了!带上来!” 话音刚落,两名士兵推搡着一个青年女子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那青年女子披头散发,模样有些狼狈。 洛淼一眼就认出了她。 “小蕙!”洛淼失声惊叫道。 出现在他眼中的,正是他的妻子王蕙! 听见洛淼的叫声,王蕙猛地抬起头,想要回应他。但她的口中被白布塞住,发出的只是含混的呜咽声。 “看来无需我多言了,”严庄的脸上显出胸有成竹的笑容,“夫人是生是死,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卑鄙!”洛淼的眼中好似要喷出火来。 严庄哈哈一笑:“殿下本身毫无弱点,我若不卑鄙,又怎能拿住你的把柄呢?不过殿下何也顺坡下驴呢?开战的是唐廷与我们,只要殿下答应就此不再出兵帮助唐廷,唐廷答应回纥的要求,我大燕全部翻上一倍!如何?” “一倍?”洛淼目光一闪,“确实很诱人!” “是啊!”严庄缓缓地挪动脚步,审视着洛淼的神情,“你们回纥勇士,各个拼了性命,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唐廷?等他们重掌天下,你们又能得到什么?至多不过是几句褒奖的话而已!倘若殿下率回纥勇士与我大燕联手,我们甚至可以考虑与你们回纥瓜分天下,这样的良机,殿下难道要错过吗?” 接着严庄又瞟向了身后被控制着的王蕙:“殿下若拒绝,那尊夫人今年恐怕要在此香消玉殒了。况且即便殿下舍小家为大家,我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等殿下把我们都杀光了再冲出去,外面的战事也早就结束了吧?” 说完,严庄停住脚步,将双手抱在胸前,笑眯眯地看着洛淼。 洛淼向四周看去,正如严庄所说,他已经被层层叠叠的士兵围在了中央。士兵的数量大概有几千人,放在外面十数万人的战场上可能不值一提,但对陆羽一个人来说,这样的数量已堪称多如牛毛了。 即便这些人站在原地让洛淼杀,洛淼也得花上好一阵工夫,更何况还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严庄站在面前。 就像严庄说得一样,即使洛淼舍得牺牲王蕙,等他杀出去,战事也应当结束了。 “好一个严军师!果然智计超群!可你就不怕我现在答应,转头又反悔?”洛淼反问道。 “素闻殿下一诺千金,我相信殿下的人品!”严庄胸有成竹地道。 “好!”洛淼点点头,“那你容我想想!” “殿下请便!”严庄颇为大度地道。 事实上,洛淼思考的时间越长,对严庄就越有利。因为拖住洛淼,也是打赢此仗的方式之一。洛淼不在,回纥骑兵必然人心惶惶,甚至会脱离战场寻找洛淼。这样一来,燕军战胜唐军的希望就大大增加了。 瞧着洛淼在那里苦苦思索,严庄脸上的得意之色渐浓。 思索间,洛淼的耳朵陡然一动,双眼也随之亮了起来。 “严先生,我想好了,我不接受你的提议!”洛淼斩钉截铁地道。 “这是为何?”洛淼的答案有些出乎严庄的预料。 “因为你们只知道开疆辟土,却忽略了人心。先生难道看不出,如今天下百姓,依旧心系大唐吗?在他们看来,你们始终都是反贼啊!” 此言一出,严庄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他比谁都明白燕军在人心上的劣势:安禄山起兵之初所谓的清君侧只是托词,而在杨国忠死后,这托词便更加站不住脚了。 “师出无名啊!”严庄在心中慨叹道。 “看来殿下是要放弃夫人了!”严庄知道自己早已没了退路,于是强打精神,朝着洛淼冷然道。 “不不不,”洛淼笑着摇摇头,“先生可知,我为何会跟你在这里说这么久的话吗?” 话音未落,严庄便觉地面轻颤。侧耳细听,马蹄声重如战鼓,正从远方飞速接近!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六章 巧计终成虚话 严庄极目远眺,只见远处的烟尘中,一匹匹矫健的骏马正踏风而来、马上的回纥勇士瞧见燕军,立即发出高亢的喊杀声,将手中的弯刀高举向天。 “原来他也在拖延时间!”严庄看着面前微笑着的洛淼,打算最后再博一次:“殿下,您真的舍得尊夫人吗?” 洛淼哈哈一笑:“都到了这时候,先生还在使诈吗?您没发现,琴声已经有些模糊了吗?” 回纥将士的喊杀声传来,琴音早已变得没有原本那样清晰了。而在洛淼眼中,那被押解着的女子的相貌,也如冰消雪融般悄然变化,转眼间便换作了另一个人! 尽管她的相貌与王蕙有几分相似,但绝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有可能,严庄自然会抓来真的王蕙来要挟洛淼。但事实上,时间并不允许他这样做,所以他才会设了这样一个局。 在这个局中,最重要的,其实是那容易被人以为是作秀用的琴音。那琴声是严庄偶然间发现的古谱,经尝试,具有惑人心智的奇效,极易使人因心中思念,而将面容相似之人认作自己熟悉之人。并且对内力越强的人,效果越好! 所以严庄才会让乐师先起琴音,再让士兵将假扮王蕙之人推上来。 严庄不知道洛淼究竟是何时识破的真相,但此时琴音已被回纥骑兵的呐喊声渐渐盖过,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了。 于是严庄瞬间做出了决断。 “不惜一切杀掉他,连我一起杀也行!”他陡然大喝一声,而后便闪身来到洛淼近前,挥剑猛攻。 之前与洛淼交手时,严庄的剑招攻守有据,进退得当。但此时,他的剑势却变得有进无退,疯狂至极。 若是只有他与洛淼两人,洛淼大可从容地避开他的锋芒,而后趁势反击便可一举制胜。 但此刻,他们两人的周围却还围着数千名手持弓弩的士兵。 紧接着,夺命的箭矢如飞蝗般扑来。 军令如山,严庄已经下了死令,士兵们又哪能不执行?之前他们手中的箭大多用尽,此时赶忙就近捡起地上的箭矢来用。 刹那间,两人的身影便被铺天盖地的箭矢所淹没。洛淼一边抵挡严庄的剑招,一边还要躲避四方八面的箭矢,瞬间便左支右绌,难以招架。 而他对面的严庄,在面对洛淼显露的破绽与将要射中自己的箭矢时,优先选择的却是前者。没过多久,他的身上便留下了数支羽箭擦过的伤痕。 好在燕军士兵们的箭法都很高强,否则没等射中洛淼,严庄恐怕就先被射死了。 面对对手不顾一切地反扑,洛淼渐渐显出了败势。尽管他身上的伤痕还没有严庄多,但腾挪的空间却变得越来越小,被他打落的箭矢则逼得越来越近。 挥刀弹开严庄的长剑,三支羽箭已然逼近洛淼的后心,而严庄的下一波攻势也呼之欲出。权衡之下,洛淼转身挥刀,先将那三支羽箭斩落在地,然后才转身将刀锋再度面向严庄。 但这一次,严庄的行为完全超出了洛淼的预料。 只见他手臂一挥,用长剑堪堪抵住了洛淼的刀光,然后猛地向前一扑,将要害尽数暴露在洛淼面前。 “他要做什么?”洛淼略一迟疑,便失却了最佳的反击时机。严庄双臂向内一合,将他紧紧地箍在了怀里。 “杀!”与此同时,严庄发出一道声嘶力竭的喊声,瞬间盖过了回纥骑兵的喊杀声。 夺命的羽箭在下一刻蜂拥而至,填满了两人身周的每一道缝隙。 “哈!”严庄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洛淼的目光却没有就此黯淡,他双膝一曲,猛然纵身而起,带着严庄的身体在空中平展,离地六尺有余。 那蜂群般的箭矢在两人下方叮叮当当地撞在一起,然后跌落在地。 随着箭矢的坠落,洛淼带着严庄的身体也在翻了个筋斗后,落到了地上。 燕军士兵们飞速地搭上羽箭,准备下一轮齐射。 而洛淼已经无法再来一次这样的惊天之跃了。 他的内力无穷无尽,但身体却还是人的身体,之前的一跃之后,他只觉腰腿轻微抽搐,连站立都有些不稳,更别说再来一次了。 箭锋闪着深邃的光,纷纷对向了洛淼。 但就在箭矢射出的前一刻,回纥勇士的喊杀声伴着战马的铁蹄如利刃般冲破了燕军的阵型,斩开了一道直达外界的通道! 虽说严庄之前下令全力扑杀洛淼,但燕军自然也分出了一部分人来试着阻挡回纥骑兵的脚步。但莫说是一部分,即便是在场的所有燕军都去阻拦回纥骑兵,也未必能奏效。 战马直冲之下,燕军的防御宛若纸糊的般砰然粉碎。回纥骑兵一边继续前冲,一边将燕军向两旁推,阻止他们再度形成合围之势。 与此同时,一名身材较为瘦小的回纥骑兵高喊一声:“殿下请上马!”随即便一跃而起,落到了身侧了另一位骑兵的马背上。 而他自己的那匹战马,则撒开四蹄,迅速地越过众人,向洛淼奔来。 “快!射死他!射死他!”严庄如疯虎般咆哮,示意另一边还未遭遇回纥铁骑的燕军发箭射死洛淼。 得益于严庄平日里的威信,此时燕军士兵依旧愿意听他的命令。话音刚落,无尽的羽箭便呼啸而出,向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射了过去。 “这下你该死了吧?”严庄情不自禁地咧开了嘴。 然后,第一支箭便射中了严庄的肩头。 严庄顿时疼得微微一颤。 他这一颤,手臂上的力道顿时小了一分。就在这一刻,洛淼怒吼一声,双臂运足内力向外一挣! 伴着清脆的骨裂声,严庄的双臂硬生生地被洛淼撑开。他整个人也被洛淼如砲弹般弹了出去。 群鸦般的羽箭瞬息即至,洛淼袍袖一挥,便将它们尽数击落。掌风鼓荡,顺便还击落了几支将要射中严庄的箭矢。 此时,战马已奔到了洛淼身旁。洛淼纵身而起,稳稳地落到了马背上。 “走!”他双腿一夹马腹,飞快地从回纥骑兵撑开的道路奔了出去。 “随我回阵前!”洛淼高声疾呼。 “是!”钢铁洪流般的骑兵队瞬间掉头,转眼间便消失无踪,只留下了一片狼藉。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七章 故城残阳如血 蹄声渐远,严庄在士兵们的搀扶下,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的左肩插着一支箭,右臂则在此前被洛淼挣脱时折断了,正软软地垂在身侧。 “军师!我们该如何是好?”严庄身旁的士兵无助地问道。 事实上,严庄的心中要比这些士兵更加绝望。他筹划多日,耗费数千精兵的性命,就是想着毕其功于一役,除掉洛淼,从而创造瓦解唐军的契机。 可没想到,最终依然是棋差一招,被洛淼破局逃脱。 他不仅想不明白洛淼是如何识破假王蕙的,也想不明白那些回纥骑兵怎能如此迅速地找到洛淼。 其实说来也简单。 洛淼之所以能从琴声的迷惑中摆脱出来,是因为那假扮王蕙的女子曾含糊地喊了一句,但因为嘴被白布堵住,所以谁也不知她喊的是什么。而以洛淼对王蕙的了解,王蕙遇到这种情况是绝不会乱喊乱叫的,她只会静静地等待时机。 疑心一起,琴音的魔力便烟消云散了。 至于回纥骑兵找到洛淼的方式,说起来还是洛淼向安禄山学来的。安禄山的狼卫凭借狼毒香来分辨敌我,洛淼便也效仿他们弄了一种香料。 洛淼自然不是想让回纥骑兵变成像狼卫般的禽兽,他用这种香料的初衷,就是帮助骑兵们迅速地找到失散的同伴。骑兵们的每一匹战马,都经过严格的训练,确保它们隔着几里地也能辨出香味的方向。 这种香味对马来说较为浓烈,但对人来说却淡的很,因此严庄对此才毫无觉察。 不过事到如今,这些答案对严庄来说,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只能寄希望于另一边的战场上,燕军已经将唐军击溃,回纥骑兵回去已无济于事的情况。 但他知道,只要他身边还有一个士兵,他就不能将心中的绝望表露出来。 左肩一晃,严庄用内力挤出了那钉在他肩头的羽箭,一股鲜血顿时如涌泉般喷出,在空中划着弧线落到地上。 这伤势显然不轻,但严庄却面不改色,只是在为他包扎的士兵不小心触到伤口时会猛地一皱眉。 另一边,他那断折的右臂也进行了简单地处理。等到包扎完毕,严庄便伸出左手拉紧马缰,飞身跨上马背。 “走!随我回阵前!”严庄大喝一声,带领着数千兵士,向两军交战的阵前进发。 此时的阵前,唐军确已显出了败象。 正如李归仁在开战前所说,郭子仪尽管用兵老辣,却依旧是个人。 只要是人,就会犯错。 使计逼走洛淼后,回纥骑兵顿时战意全无。他们再不管战局如何,只是一门心思地催马凭借残留的气息开始寻找洛淼。 趁此机会,同罗与曳落河发动猛攻,想要全歼回纥骑兵。好在回纥骑兵马快刀利,这才大多突围而出。 同罗与曳落河心有不甘,便追着回纥骑兵离开了战场。但他们没有回纥骑兵用香气互寻的方法,所以在追赶的途中竟渐渐地跑散了。 如此一来,唐燕双方便各自剩下了十余万以步兵为主的队伍。 燕军根据张通儒的提议,采用主动挑衅的战术,逼迫唐军出击,再接连后撤,借由拉开双方距离诱使唐军露出破绽。 起初,唐军在郭子仪的指挥下进退有度,不露丝毫破绽。但渐渐的,郭子仪也有些焦虑,生怕同罗与曳落河真的将回纥骑兵剿灭,然后再转头来攻。 他这一急,指挥军队就稍显躁动。于是唐军的阵型便在前行中,出现了一些微小的破绽。 而燕军的将领,也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哪能放过这样的破绽? 转眼间,燕军便如浪潮般涌了上来。唐军一招出错,便处处落入下风,眼见着便有阵势溃散,一败涂地的危机。 “耿旺!快去增援!”郭子仪下意识地叫出自己亲兵队统领的名字,但话一出口他便想起,自己的亲兵队已被李俶调走去做他的护卫了。而此时护卫在他身周的,都是平日里担任后勤事务的老弱。 “唉!”郭子仪长叹一声,准备带着这群老弱冲上去做最后一搏,军人的骄傲让他不允许自己躲在最后面等待失败。 即使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弟兄们,随我——”长须花白的老将高高举起了战刀。 但就在这时,一阵喊杀声从远处燕军阵营的后方响起。起初那声音还有些模糊,但转瞬间便响如雷鸣! 那是呼啸而来的回纥骑兵! 而冲在最前方的,正是身着灿银战甲的洛淼! “随我冲!”郭子仪高声呼喊,只是这一回,他的目光中再无绝望,有的只是澎湃的战意! 转眼间,狂龙般的回纥骑兵就从燕军的侧后方撞上了他们的队伍。在回纥骑兵浪潮般的冲击下,燕军的阵型瞬间溃散。 “儿郎们,为国建功在此一举!杀!”郭子仪挥舞长刀,率领军队奋勇搏杀。在唐军与回纥的两面夹击之下,转眼间,燕军便被打得惨叫连连、尸横遍野。 “军师呢?军师在哪?”不少燕军士兵惊惶地喊了起来。 而严庄此时还在来此地的途中。 眼见着自己的呼喊没人回应,燕军士兵的心渐渐凉了下来。 “回纥人太强了!我们快逃!”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 这一下,燕军的阵脚再也稳不住了。成千上万的士兵调转方向,四散奔逃。 安守忠、李归仁等人见此情形,知道大势已去,连忙收拢周边的兵将,调头向东方奔去。 唐军与回纥从两旁向内收拢,好似天神合起剪刀的双刃。数不尽的燕军哀嚎着扑倒,坠落在血泊之中。 严庄赶到此地时,看到的正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坐在马上的他瞪大了双眼,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景象,然后身子向后一倾,仰天喷出一蓬血雨,无力地从马背上栽落。 所幸周围的士兵手疾眼快,拖住了他的身体,然后趁着唐军尚未发现严庄,带着他迅速地逃离了此地。 决定中原战局的陕郡之战,至此落下帷幕。 战场上继续发生着的,已经不再是战争,而是屠杀。 此役,唐军歼敌十万。距离收复两京的目标,只剩下一个几乎是已空城的东都洛阳了。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八章 双城抉择唯艰 “殿下,坐坐坐。”陕郡的郡守府中,郭子仪热情地邀洛淼入座。 安排好了陕郡的防务,郭子仪简单地与众位将领们庆贺了一番,便遣散了所有人,只请洛淼留了下来。 “令公客气了。”洛淼微微一笑,坐到了他的对面。 “此战能胜,老朽真的要感谢殿下啊!若不是殿下率军及时赶回,此时恐怕就完全是另一个局面了!”郭子仪颇为感慨地道。 “是令公指挥有方,我不过添了把柴而已。”洛淼谦虚地道。 “不管殿下怎么说,老朽心里永远记着您的恩情。”说着,郭子仪站起身来,郑重地朝着洛淼施了一礼。 “职责所在!”洛淼也起身朝着郭子仪拱了拱手。 再度入座后,郭子仪环顾了一下四周,而后长叹道:“当初,高仙芝将军弃守此地,最终获罪而死,老朽今日能坐在这里,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啦!” 郭子仪目光闪烁,似乎想让洛淼接口,好继续说下去。但洛淼却只微微一笑,一言未发。 沉默了片刻后,郭子仪终究还是开了口:“殿下,老朽有一事犹豫未决,还请殿下帮我拿个主意!” “令公客气了,如果我的浅薄之见能帮到您,那是我的荣幸。”洛淼坐直了身子,等待着郭子仪开口。 郭子仪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我军如今已拿下陕郡,殿下觉得,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敢问令公,敌我双方如今形势如何?”洛淼反问道。 “这还用说?”郭子仪脸上泛起红光,“从此地到洛阳,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我军歼敌十万,气势如虹,叛军损兵折将,已是日薄西山。这样的局面,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那按照兵法,这样的局面,我们应该采取怎样的做法呢?”洛淼再次反问。 “自然是”郭子仪声音渐低,“自然是乘胜追击,收复东都啊。” “既是如此,令公还在犹豫什么呢?”洛淼佯装不解。 “殿下啊!”郭子仪的语气中带上了恳求,“老朽直说了吧,我恨不得现在就出兵直逼洛阳,可没得到广平王殿下的军令,不敢轻举妄动啊!” 说着,郭子仪抚摸起了坐下的长椅把手:“坐在这,我就想起高仙芝,一想起他,我就更害怕了,伴君如伴虎,若是得罪了广平王殿下,令他心中嫉恨,老朽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喽!” “敢问令公您今年多少岁了?”洛淼神色淡然,开口问了个似乎与此事毫无关系的问题。 郭子仪一愣,但还是回答道:“老夫今年六十又一了!” “那令公觉得,您还能活多久?”洛淼笑道。 “殿下此言何意?”郭子仪不解地皱起了眉。 洛淼微微一笑:“就算令公无病无灾,至多不过再活个三四十年。可如果令公收复两京,功绩彪炳青史,那又能被人们铭记多久呢?” “言尽于此,是进是留,请令公定夺吧!”洛淼站起身来,朝着郭子仪躬身一礼。 郭子仪双目如火,他伸手猛地一拍桌案! “啪!” 严庄霍然起身,朝着安庆绪怒目而视:“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安庆绪哈哈一笑:“杀人啊,军师难道还没习惯?”说着他手起刀落,将跪在他面前那人的头颅斩落。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身。与他身上本就有的血迹混在一起,渐渐变得近乎墨色。 “两国开战不斩俘虏!当年白起坑杀四十万降卒,至今提及仍令人愤恨,陛下难道要像他一样吗?”严庄忿忿道。 “像他一样有何不可?”安庆绪显出毫不在意的神情,“我倒是想像他一样百战百胜呢!”说着他举刀来到一个在士兵的压制下不断挣扎的身影跟前。 那人须发微鬈,双瞳带碧,正是早先在潼关被俘的老将哥舒翰。 “陛下,哥舒将军可是当世名将!先帝在时也不敢轻慢于他啊!”严庄惶急地道。 安庆绪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转过头:“那留着他对我们有什么用吗?他会投降我们吗?”他像个孩子般眨着眼睛向严庄问道。 “这”严庄被问得哑口无言,的确,留着哥舒翰对燕国没有任何的好处。 “我们自己都顾不上了,哪里还管得了旁的?”安庆绪冷笑一声,接着朝那压着哥舒翰的两名士兵喝道:“放开他!” 两名士兵依令松开了手,哥舒翰顿时如猛虎般向安庆绪扑了过来。他双手被缚,便用头撞向安庆绪的胸口。 安庆绪微微侧身,长刀向前一进,便径直捅入了哥舒翰的胸膛! 征战半生的老将“唔”了一声,身子陡然一僵,而后便垂落四肢,再也不动了。 抽出长刀,安庆绪一脚踢翻了哥舒翰的尸体,之后迈步向前,将剩余的几人依次屠戮。 “走吧!去邺城!”安庆绪砍完了人,转身来到严庄跟前,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说道。 但严庄回应他的却只有沉默。 “怎么了?军师想说什么吗?”安庆绪双眉微皱。 “臣突然想起一件旧事,”严庄缓缓地开了口,“陛下登极前曾对臣言,若臣哪日觉得陛下无力一统天下,可以随时离去,不知此话还算不算数?” “你要走?”安庆绪目光一寒,“先生觉得我杀人杀错了?” “没有,”严庄摇摇头,“陛下没有错,只是臣不是一个愿意一直做对的事情的人!所以请陛下原谅,臣没法再辅佐陛下了!” 说着,严庄对安庆绪一躬到底,一副任人处置的模样。 “好!好!”安庆绪眼中似有杀机涌动,但最终他只是挥袖转身,朗声道:“先生请便!” “告辞!”严庄再次施了一礼,转身走出了大殿。 走出数十步,他脚下的血印才总算渐渐消失 “多谢殿下点醒老夫!人活百年,若不能问心无愧,即便活着又有何益呢?”郭子仪挺身而起,将目光投向东方的天际。 “我们即刻前往洛阳!”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三十九章 紫禁虚与委蛇 傍晚的长安街头,清爽怡人。一骑火红色奔马由南向北,如一团烈焰般奔至丹凤门前。 丹凤门是大明宫正门,向来守卫森严,今日也不例外。 数百名身姿挺拔的士兵立枪如林,排列在宫门两侧,威风凛然。 但对从远处飞奔来的这人,士兵们却没有显露出丝毫敌意。倒是有不少士兵忍不住偏过头,向他投来敬仰的目光。 到了丹凤门前,马上之人勒住战马,翻身跳下马背。没等他开口,立即便有士兵冲上前来,接过他手中的马缰。 “多谢!”那人朝着为他牵马的士兵微笑致谢。 “哪里哪里,殿下客气了!”那士兵满脸的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这时,一个中年宦官无声地从士兵队伍的一侧走出,来到了那人近前,笑眯眯地道:“叶护殿下,陛下和太子殿下都在紫宸殿中等候多时了,您看” “知道了,我们走吧。”洛淼冷冷地应道。他之前对待士兵时满面春风,此时对上这宦官,神色却是冷若寒霜。 自己的热脸贴上了对方的冷屁股,那宦官顿时神色一僵。下一刻,他尴尬地笑了笑,连说了几声请,然后转身率先向门口走去。 进了丹凤门,离门口的那些士兵渐渐远了之后,那宦官便放慢脚步,与洛淼并行。 “殿下,如今您威名远播,声震宇内,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今后还请您多多照拂啊!”宦官的脸上显出讨好的笑意。 可洛淼的神色却不见丝毫缓和。 “我们之间有情分?鱼朝恩,你指的是多年前你们在江南围杀我的情分呢?还是你们设计害我义弟夫妇的情分啊?”洛淼冷笑着说。 “这此一时彼一时嘛”鱼朝恩强笑道。 “别废话了!”洛淼冷然地打断了他,“当心惹恼了我,现在就杀了你!你说,如今的我杀一两个太监,皇帝应该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吧?” 一听这话,鱼朝恩顿觉遍体生寒,再不敢多言了。 此时,就听一道声音从两人的前方响起:“叶护殿下,肝火干嘛这么大呢?陛下特意为殿下设宴,这是多大的恩典?殿下怎么还要打要杀的呢?” 说话间,一道身影从两人前方的阴影中浮现,向两人走了过来。 洛淼循声望去,映入眼中的,正是李辅国的那张丑陋的脸。 沉默着盯着李辅国看了许久后,洛淼沉声道:“李大人真是深藏不露啊!如今你的武功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真想找个机会亲手称量一下!” 复仇失败后,陆羽曾给洛淼写过一封信。心中言明了潼关战败后,他所遭遇到的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 得知了智积、阿宁先后殒命的噩耗后,洛淼也不禁心生怨恨。但为天下计,他还是坚持率军协助唐军。但对李辅国等人,他就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了。 面对着洛淼的挑衅,李辅国轻轻一笑:“若有机会,定然请殿下指点一二。不过现在,殿下还请速速入殿吧!” 洛淼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两名宦官,迈步踏上了紫宸殿的台阶,走入殿中。 大殿中央,摆着一张长近一丈的桌案。但坐在桌案边的,却只有面向殿门的李亨和坐于东首的,上个月刚被册封的当朝太子。 唐军先后收复两京,作为兵马大元帅的广平王李俶可谓功成名就,尽管亲身参与那些战争的人大多都知道,真正决定了战争走向的,是郭子仪和洛淼。 尽管张皇后不喜李俶,但凭借这些功业加上重回中枢的李泌的支持,李俶还是稳步前行:先被封为楚王,再被封为成王,最终在上个月,被册立为皇太子,并改名李豫。 每每想到这个名字,洛淼都忍不住想:皇帝是不是想借此表达他对太子曾险些贻误战机的不满呢? 但事实如何,就只有皇帝本人才知了。 洛淼一进殿门,太子李豫立即起身相迎,满面带笑地道:“贤弟,一路奔波辛苦了,快请坐!” 尽管他这样说,洛淼还是恭敬地朝着李亨拜了拜:“见过陛下。”接着又朝着李豫拱了拱手:“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快入座吧!”李亨向洛淼笑着挥了挥手。 洛淼这才依他所说,在李豫的对面入座。 等洛淼坐好后,李豫便朝着候在殿角的太监一挥手。那小太监顿时心领神会,转身退了下去。 不多时,一串宫娥便端着一盘盘佳肴珍馐走了上来,将它们摆到了桌案之上。 “国家多难,一切从简,还请贤侄别见怪啊!”李亨觉得菜肴有些不够丰盛,生怕洛淼不满意。 洛淼连连摇头:“已经很丰盛了,臣还从未吃过如此丰盛的宴席,多谢陛下了!” 他话如此说,语气中却没显出半点惊异,似乎菜肴多寡对他而言只是件无足轻重之事。 “那就好,那就好!”李亨哈哈一笑,开始与李豫两人轮番向洛淼敬酒。 酒过三巡,洛淼按住杯口,微笑道:“陛下,您的盛情我已见识到了,但我此次来是想请陛下履行当日与我回纥的约定,还请陛下给我个答复,我好向可汗交差。” “收复洛阳之时,不是允许回纥勇士们尽情取走城中的财物了吗?”李亨装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样。 “陛下,我们只是取走敌军军库里的财物而已,平民的财物可是一丝未动。”洛淼正色道,“况且财物事小,移居事大,陛下曾允诺在河套一带划出一片区域许我族移居,不知何时才能实现啊?” “这”尽管知道洛淼大半会问这个问题,但当他真的问出口时,李亨还是忍不住显出了尴尬之色。 但好在他早就想好了解决方法,于是在短暂的尴尬后,李亨开口道:“贤侄,朕也想早日看到大唐与回纥真正成为一家人,但现在真的不是时候啊!你想,如今燕匪未灭,若允你们移居,那说不定便有心怀叵测之人借此大做文章,那样我们之前的牺牲,就全都付诸东流啦!” “有些道理,”洛淼点点头,接着又坚定地道:“可也不能一直这样拖着啊!” “自然不会,”李亨一甩袍袖,“朕早就想好了,今日虽然不能立即允许你们移居,但朕可以先给你们一颗定心丸!”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章 欲以红鸾定边 “定心丸?”洛淼双眉一挑,“陛下此言何意?” 李亨面带笑意地看了眼李豫,李豫便接过话头:“贤弟,两年前,令妹毗伽公主不是嫁给了我堂叔敦煌王李承寀吗?父皇的意思是,我们不妨亲上加亲,让天下人都看看大唐与回纥亲如一家的模样,这样也有利于将来父皇赐地移居啊!” 听而他的话,洛淼思忖片刻,而后点了点头:“殿下说得在理,只是不知陛下中意我哪个弟弟或是妹妹?若是双方彼此满意,那当然是美事一桩啊!” 其实洛淼此次前来,也没指望能立即达成移居之事,只是希望能将此事向前推进一些。如今李豫主动提出再次和亲,他自然是欣然接受。 更重要的是,前不久他刚刚见过嫁给敦煌王李承寀的毗伽。成婚以来,毗伽与李承寀琴瑟相谐,极为幸福。若是可以,洛淼自然希望自己的弟弟妹妹,都能有这样的归宿。 可他也没有立即应承下来,因为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妹妹,成为单纯的政治筹码。 “贤弟此言差矣!”李豫笑着摇摇头,“父皇属意的,并不是贤弟的兄弟姊妹。” “哦?”洛淼面露惊疑,继而正色道,“那臣恐怕要辜负陛下的美意了,臣已有妻室,若皇室之女嫁予臣为妾,岂不是辱没了身份?若是那般,臣也只能斗胆拒绝陛下了!” 洛淼的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但李豫还是摇摇头:“贤弟,父皇属意之人,也不是你啊!” “恕臣愚钝,敢问陛下属意之人究竟是谁?”洛淼着实有些糊涂了,如果既不是与他的弟妹联姻,也不是与他联姻,那又何谈亲上加亲呢? 李豫笑了:“贤弟,听闻可汗丧妻已久,可敦之位空悬多年,不知” 话没说完,但也无需再说了。 “原来如此,”洛淼也笑了,“原来陛下属意的是我们可汗啊!那就不用那么麻烦了,陛下直接说您为他挑选的是哪位贵人就好,我这就写书让可汗派人来接!” 若是自己的兄弟姊妹,洛淼自然会关心他们是否能真的幸福。但此事落到可汗头上,洛淼就没心思去管那么多了。就像他用的词那样,他的心中始终都只把他当做可汗,而不是父亲。 可汗的政治婚姻,又跟他洛淼有什么关系呢? 但话一出口,洛淼却又皱起了眉:“陛下请恕臣多言,据臣所知,陛下的亲女都已出嫁,难不成陛下要寻其它宗室女嫁予我回纥可汗?” 言语间,洛淼的神色渐渐严肃了起来。他不会在意可汗的政治婚姻是否幸福,他在意的,是对方的身份是否足够尊崇。 回纥再小,也是一国。若李亨随便找个宗室女嫁过来,那不但不是什么恩典,反而是羞辱了。 李亨依旧微笑不语,李豫则再度摇头:“贤弟此言又差矣!父皇的诸多亲女虽均曾出嫁,但有一位不幸丧夫,已孀居多年,贵国若不嫌弃,正是可汗的良配啊!” “哦?”洛淼的眼中显出好奇的目光,“看来是我见识浅薄了,竟对此一无所知,敢问是哪位公主?” 话虽如此,洛淼心中却已暗生戒备。他开始有些怀疑,皇帝只是找了个普通的宗室女子了。 李豫坐直了身子:“贤弟,这位公主,就是我的亲妹,封号为宁国的李梦宁。” “什”洛淼自认足够冷静,此时却也险些惊呼出声。因为陆羽给他的信中分明写着,阿宁已经葬身在百丈水瀑之底了! 沉默片刻后,洛淼沉声道:“殿下,阿宁国公主她身体可还康健?” “贤弟这是哪里话?”李豫满脸的莫名其妙,“宁国公主自然是身体康健,嫁过去之后,说不定还能再给贤弟添几个弟弟妹妹呢!” “那我可否见一见公主殿下?” 话音未落,李亨顿时面色一变,显出了怒意。李豫也正色道:“贤弟,你这话就有些失礼了,宁国怎么说也是父皇亲女,岂是男子想见就见的?我不知道回纥有何种礼数?但在大唐,公主可不是随便就能见的!” 洛淼心想:跟我讲这一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李唐皇室平日里是何等做派? 心中怀疑渐浓,洛淼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殿下说的是,臣的确失礼了!既然是陛下亲女,那自然是无上的恩典!臣先代可汗谢过陛下了!” 说着,洛淼站起身来,向李亨躬身一礼。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快坐快坐!”李亨此时才重展笑颜,热络地请洛淼重新入座。 “那依陛下的圣意,我们应当何时派人来迎接公主呢?”入座后,洛淼问道。 “尽快吧,”这次李亨亲自开了口,“叶护明日就写书禀报可汗,请他即刻派来使团,使团一至,朕就正式宣旨,如何?” “如陛下所言,臣明日就禀报可汗。”洛淼决定顺水推舟,探一探此事的虚实。 “好!那朕就先敬叶护一杯啦!”说着李亨端起了酒杯。 “陛下请!”洛淼端起酒杯,与李亨一饮而尽。 “除去联姻之事,朕还有一道旨意要颁。”洛淼答应了联姻之事,李亨很是欣喜,整张脸都泛着红光。 “陛下还有何圣意?”洛淼放下酒杯,等着李亨继续说话。 只见李亨一挥袍袖,朗声道:“回纥叶护接旨!” 话音未落,立即有候在一旁的小太监跑上前来,将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塞到了李亨的手中。 “臣接旨!”见对方如此隆重,洛淼赶忙伏倒在地。 “回纥叶护,忠勇仁义,数建大功,封为忠义王,与亲王同尊,钦此!”皇帝亲自宣读了旨意,然后笑着对洛淼道:“忠义王,接旨吧!” “臣领旨谢恩!”洛淼抬起双手,恭敬地将圣旨接了过去,然后将它小心地放入怀中。 说起来,圣旨不过是一张裱在黄绫上的纸,但洛淼却觉得,它重有千斤。 因为从此时起,他已接了唐廷的官职,那也就意味着,唐廷的所有法度,都已对他适用了。 可为了全族移居的大事,他又哪能不接呢?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二章 降臣自得其所 出了大明宫,已近三更了。 李唐重归长安后不久,就恢复了宵禁的制度。但今夜,只要是个张眼睛的,就不会来盘问这个刚被封为忠义王的回纥叶护。 于是洛淼牵起他的枣红马,在街上信步前行。 回望身后,大明宫中灯火通明。向前眺望,一条条街巷中也遍布灯火,似乎战火早已成了过去。 然而洛淼知道,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 一方面,安庆绪盘踞邺城,一日不除,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 另一方面,掌控了燕军大部分力量的史思明虽已上表归顺,但却在暗中不断地招兵买马,显然是图谋不轨。 面对这样的情况,洛淼和郭子仪都认为应当乘胜追击,彻底铲除祸端! 但李家人却偏偏不这么做。 陕郡大捷后,郭子仪听从洛淼的建议,火速出兵洛阳。 果然,安庆绪来不及聚拢足够多的士兵,只能仓皇逃走。令人气愤的是,他临行前斩杀了三十余位此前被俘的唐军将领,其中就包括惜败潼关的老将哥舒翰。 郭子仪的军队抵达洛阳城下时,城中只剩下了五万老弱之兵。不过这五万老弱若是铁心顽抗,唐军也会有些棘手。但好在,这些人在严庄的带领下归顺了唐军。 占据洛阳后,郭子仪一不做二不休,立即调兵遣将,打算追击安庆绪。 但这时,尚未成为太子的李俶赶到了洛阳。 因为东京已然收复,所以对于郭子仪擅自出兵一事,李俶并未多言,反而大加赞赏。但与此同时,他也以士兵疲惫为由,严词拒绝了郭子仪追击安庆绪的提议。 眼见着战机从眼前溜走,郭子仪急得顿足捶胸,却也无计可施。 于是战局便被拖成了今日的局面。 而对于率军归顺的严庄,李俶毫无责罚,还彬彬有礼地将他请到了长安,面见李亨。 李亨见了他之后,也没有丝毫责备,还封他为司稼卿。单看品级,比起他原本的御史大夫也只是低了半品一级。 想到严庄,洛淼便不禁想起他那匹被毗伽称为“大白”的白马,那匹马跟随他已有六七年了,本想着收复洛阳之后就让它回归山林,却没想到再没机会了。 “小红,你想大白吗?”洛淼轻抚着枣红马的鬃毛,轻声道。 这匹马是这次他去看望毗伽时,毗伽送予他的。 做了敦煌王王妃后,毗伽渐渐习惯了居于王宫的生活。但枣红马天性喜欢驰骋,自然更喜府外的广阔天地。 毗伽也觉得,枣红马跟着她住在宫中实在可惜。再加上见洛淼失了白马后有些神伤,便将这匹枣红马送给了兄长。 此时听洛淼这一问,枣红马顿时晃起脑袋,用鼻孔发出时断时续的哼声,似乎在表达着哀思。 “你到底是不是听懂了啊?”洛淼苦笑着摇摇头。 如同气愤洛淼对自己的质疑般,枣红马的哼声更响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听懂了!”洛淼不住地抚摸着它的鬃毛,总算让它渐渐安静了下来。 “我去见见那个人吧。”洛淼抬头望向空旷的街道,低声说着。 于是他穿街越巷,走出约莫两刻钟,来到了一座宅邸之前。 “当当当”、“当当当” 敲门声在空荡的长街上回荡,显得格外响亮。 半晌,门内才有妇人打着哈欠道:“谁呀?这么晚了有事吗?” “夫人得罪了!我有些事情想向严大人请教,还请夫人开门!” “是叶护殿下吗?”严庄的声音响了起来,“夫人快去开门!” 不多时,两扇门向内拉开,现出了一个中年妇人的身影。在她身旁,严庄挺立如松,目光平静地看着洛淼。 “殿下快请!”夫人忙不迭地邀洛淼入内。 “多谢夫人。”说着,洛淼在门前的木桩上栓好了马,然后便迈步进入了院门。 严庄只与他打了个招呼,便不再说话,只是引着洛淼一路向前,来到了正厅之中。 正厅左侧的桌案上,摆着油灯与一摞书册,显然严庄还在忙于公事。 “这么晚了,严大人还在操劳,真是殚精竭虑啊。”洛淼叹道。 “不敢!殿下请坐!”严庄引着洛淼坐到了桌案旁的蒲团上。 “寒舍鄙陋,还请殿下不要见怪。”严庄拱了拱手,微笑着说道。 “我倒是无妨,”洛淼摆了摆手,“只是如此清贫的日子,夫人可过得惯?” “过不惯呀!”夫人叹了口气,“这宅子太大了,从厨房到这里,要走好长一段路,我给他炖碗汤端过来,都累得手酸!” “哪有那么远?”严庄看了夫人一眼,将目光转向洛淼,“妇人之言,殿下见笑了。” 说完,严庄又将目光转回了夫人身上:“还在这愣着干什么?赶紧下去吧!别在这碍事!” “我”夫人气得瞪大了眼睛。之前的二十年里,严庄与她说话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哪有像今天这样的时候? 若非洛淼在场,她早就嚷起来了。但现在,她要给严庄留足脸面。 “好!我这就下去!”夫人转过身,快步走出了房门。 瞧着她离去的背影,严庄怔怔出神。 许久,他才收回目光,与洛淼对视。 “殿下,多谢你让内子离开。在下此前曾谋害过您,罪无可赦,是杀是剐,您发落吧!”严庄拱了拱手,随即垂首闭目,不再言语。 “哦?严大人以为我是来找你报仇的?所以才故意将夫人骂走?”洛淼微微一笑。 “难道不是吗?”严庄睁开眼,平静地问道。 “原本或许是。”洛淼的目光扫过桌案,“但当我看到这些书册的时候,我就不想报仇了,因为我觉得如今这世上少了严大人,或许会变得更差些吧?” 严庄一怔,随即缓缓地垂下头,沉声道:“多谢殿下!” 洛淼的这句肯定,让他觉得有些想哭。 “谢就不必了,”洛淼摇摇头,“我只是有个疑惑盘踞心中,想请大人解答。” “殿下请讲!” “以我所见,严大人当是位心怀苍生之人。既是如此,大人当初怎会助安贼起兵呢?” 洛淼双眉紧锁,眼中透出询问的光芒。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二章 山中几多春秋 严庄笑着晃了晃头:“此事说来就话长了,殿下可愿听我啰嗦?” “愿闻其详。” “好!”严庄点了点头,眼中亮起回忆的光芒,“事情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那一年,我来长安参加科考,却因身体不适连考卷都没有做完。从考场出来,我便卧床不起,吃了几天药后,盘缠也都花光了,于是就被客栈的老板赶了出来。” 谈论着如此心酸的往事,严庄的脸上却浮现着淡淡的笑意,似乎还很怀念一样。 “那时,正赶上安大人出任平卢兵马使后的第一次回京述职。他在街上闲逛时,看到了被客栈老板赶出门的我。当时我的书卷都散落在地上,安大人就顺手捡起了一份拙作读了起来。” “众所周知,安大人学识浅薄,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那篇文章他当时究竟读懂了几分。”严庄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些,“或许只是因为我字迹工整吧?安大人看了几眼后就对我说:‘书生,跟我走吧!’这一走,就是十多年啊!” 说完,严庄长叹一声,敛起笑意,眼中透出了浓浓的追忆之情。 洛淼听了之后,则是缓缓点头,沉默不语。 厅中立时静了下来。 静默中,洛淼目光一闪想起了一事,于是开口问道:“严大人,恕我冒昧地问一句,那个时候您和尊夫人” “哦,无妨。”严庄笑了笑,爽快地道,“那时夫人是员外家的小姐,在一次灯会上被我这个穷小子骗走了芳心,我进京赶考的盘缠,还是夫人卖了自己的首饰给我凑的呢!” 洛淼点点头:“难怪往事如此不堪,大人谈起时嘴角还带着笑,看来想起与夫人的过往了!” “是啊!”严庄的目光飘向了夫人离去的方向,“我跟随安大人离去后,给夫人去了一封信。我本想着北地苦寒,夫人若随我同去,实在太过委屈。可没想到,夫人竟抛下了小姐的身份,抛下了一家人,来到平卢寻我。我起初还是想让她走的,但她以死相挟,我也只好让她留了下来,这一留,又是十多年啊!” “那大人您可曾后悔?”洛淼笑道。 “哈哈哈,怎么会后悔?高兴还来不及呢!”严庄高声道,但接着脸色却又黯淡了下来,“不过夫人或许会后悔吧?因为她离家不久,岳丈夫妇就染上风寒,相继去世了,她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跟我过了这些年,也没让她享过什么福。现在总算好些了,可你也听见了,她住不惯这么大的房子,让她雇几个下人她也不听,唉”严庄苦笑着叹息道。 “夫人勤俭持家,严大人就别不知足了。”洛淼话锋一转,“我听闻严大人还有位公子,为何始终无缘得见呢?” 这一问,严庄的脸上顿时显出尴尬之色。沉默了片刻后,他才开口道:“不瞒殿下,我是听闻殿下进城后,特意将他遣走的。” “哦?”洛淼忍俊不禁,“我有这么可怕?” “毕竟下官之前试图杀过殿下,还害死了殿下的爱马,殿下想杀下官报仇,也是情理之中。况且,水龙洛淼一怒拔刀的典故,在江湖上也着实不少啊!” “过去了过去了,”洛淼摆了摆手,“自打我有了妻室之后,就再不敢快意恩仇啦!” 说着,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过去的恩怨我们就一笔勾销了,但严大人可否答应帮我一个忙?”收住笑声后,洛淼正色道。 “殿下请讲,只要严某做得到,愿为殿下分忧!” 于是洛淼伏在严庄耳畔,轻声说了一段话。 而严庄的眉宇间,则渐渐地显出了忧色 夏去秋至,正是七月流火的时节。 农人经过了夏季的忙碌后,迎来了短暂的闲暇。这些容易满足的人们见今年庄稼长势良好,便纷纷结伴到西山上的龙盖寺感恩还愿。 如此一来,这座略显偏僻的寺院便渐渐地热闹了起来。 众多师兄见香客渐多,便打发陆羽下山去运食材。 这样的日子,和陆羽小时候相比,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智积已经不在了。 与程华分别后,陆羽找到了李冶与吴道子。 在附近的城镇养了几日伤后,吴道子便孤身离开了。他受的伤极其严重,虽然暂时保全了性命,恐怕也是时日无多了。 每念及此,陆羽便觉愧怍难当。 之后,陆羽与李冶两人一路来到了汉中,与李佑之会合。 在陆羽的坚持下,李氏父女两人跟随王蕙一同前往金陵,再转道回湖州老家。 而陆羽则回到了龙盖寺,为智积和阿宁守丧。 阿宁尸骨无存,陆羽便为她建了一个衣冠冢,立在龙盖寺后山。 就这样,陆羽在龙盖寺住了下来,一住便是两年。 两年里,北方战局风云变幻,先是安禄山离奇身死,又是唐军收复两京,连皇帝的年号都从至德换成了乾元。 但这些,都与陆羽没什么关系了。 现在的他,每日做的只是扫扫地,种种田,技痒时再泡点茶喝。 武功他早就不练了。 但达到真境的般若功内力不练自练,还是一日强过一日。 往寺中搬运食材也成了陆羽的活。 原本固定给寺中提供食材的是一个老翁,但陆羽回寺没多久,那老翁便因年迈体衰,无力给寺院送货了。 接替他的似乎是一个中年男子。 说是似乎,是因为他长年带着面具,陆羽从未见过他的容貌,只是从身形和声音上来判断他的性别与年龄。 原先的老翁在山脚下搭了间木屋,这中年人将它要了下来,修整了一番后,便继续住在这里。 从山上下来没多久,陆羽便来到了走到了那木屋跟前。 远远望去,只见那人正手持花锄,在侍弄着花草。秋日将近,各色菊花都开始胀开了花骨朵,显出含苞待放的模样。 “大哥,在侍弄花吗?”陆羽离得老远便朗声道。 “嗯,给它们松松土。”男子转过身,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来取寺里的食材,大哥帮下忙吧。”陆羽笑着说。 “好,你等着。”说着,男子转身绕到了屋后。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三章 京畿音讯忽传 不多时,那人推着一辆木板车走了回来。 “自己装吧!”说着,他随手将木板车抛了下来,伸手指了指堆在门口的菜蔬。 “好嘞!”陆羽接过板车,开始将菜蔬往上搬。 “用完记得把车给我还回来,上次就忘了还,还是我自己取寺里面取的!”那人不放心地嘱咐道。 “恩恩,记得了。”陆羽连连点头。 没多久,陆羽便将菜装了满满一车,他直起腰来长出一口气,开口问道:“大哥,多少钱?” “两钱银子。”那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头也不抬地说。 “怎么这么贵?”陆羽不满地嚷道。 “这还贵?”那人反唇相讥,“你去城里的集市上问问,两钱银子能买这么一大车菜?你以为这是开元年间呀?平时是看你们寺里没什么香火,赔钱卖给你们,这几天香火不是挺多的吗?废什么话,赶紧拿钱!” “你”陆羽气得哑口无言,半晌才用力一跺脚,“好!给你!”说着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块银子,抛了过去。 那人伸出带着手套的左手,将银子接住,又抛起来掂了掂。 见他得意的模样,陆羽实在气不过,忍不住讽刺道:“大哥你这回赚钱了,得去买个新面具了吧?我瞧你这面具都戴了快一年了!” “嗯!不错的建议!”那人不但不以为忤,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陆羽不甘心就这样让对方得意,于是继续挑衅:“大哥,你这一年四季戴着面具,不嫌闷吗?干脆摘下来算了!没人在乎你长得什么模样!” 一听这话,那人顿时沉默了下来。场中一片死寂,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陆羽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了,正想说几句话来道个歉。却听那人开口道:“不是说过了么?我的脸被仇家毁了,怕吓到人!” “阿弥陀佛,”陆羽双手合十,“施主,再美的相貌也不过是红粉骷髅,转瞬即逝的东西,施主又何必执着?” 那人哼了一声:“话说的轻巧!你老婆如果是个丑八怪!你还要她吗?” 这一次,沉默的换做了陆羽。他像根木桩般在那里立了许久,才挤出了一句话来:“我只希望她还活着。” 陆羽这句话说得极轻,那人没听清楚,于是追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陆羽摇摇头,“大哥我回去了,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说着转身欲走。 “等等!”那人叫住了他。 “大哥还有何事?”陆羽疑惑地道。 “你最近有没有听说京城那边传来什么消息?”那人有些踌躇地道,似乎拿不住该不该问陆羽这个问题。 “没有啊?”陆羽皱起了眉,接着又释然一笑,“就算传来什么消息,也都跟我没什么关系啦!” “嗯,挺好的。”听到了陆羽的回答,那人略显欣喜地点了点头。 陆羽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他抬起木板车,朗声道:“大哥,告辞啦!” 说完,他便推起木板车,沿着山路向寺中走去。 回到寺中,陆羽片刻不歇,立即卸下了菜蔬,在厨房中做起了斋饭。 往日里,除了当值的人之外,没人往厨房这边溜达。但今天不知怎么了,几个师兄轮番来厨房这边与陆羽攀谈。 每个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陆羽追问时,一个个却又死活不说。 “他们该不会是想给我说亲吧?”陆羽已经开始想自己该如何拒绝他们了。 做完了饭,陆羽便将斋饭分盘装好,等着香客们过来吃。 但这时,只见慧明和慧聪两个和尚飞奔而来,迫不及待地道:“季疵,我们想喝茶,馋死了!你快给我们煮点!” 陆羽顿时被逗笑了:“喝茶就喝茶,着什么急呀?等发完斋饭的吧?不然我走了,没人管” “不用你不用你,慧忍师兄说他管发斋饭!”两个师兄驾起陆羽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他架到了后院。 陆羽更觉奇怪了,但他也不点破,只是静静地开始煮茶,等着两位师兄自己开口。 那两人也真沉得住气,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始终没透露半个字。 就这样,三人在后院喝茶一直喝到了将近申时。 眼见着金乌偏西,慧聪皱着眉向慧明问道:“这时候,香客们应该都走了吧?” 同样皱着眉的慧明抬头看了看天:“这时候还不走,除非是不想在日落前回家了吧?” “嗯!”慧聪重重地点点头,接着便霍然起身,“我去上个茅厕!” “我也去!”慧明大喊一声,追着慧聪的脚步奔了出去。 “这帮人,到底搞什么名堂?”陆羽小声嘀咕了一句,也跟着站起身来。 缓步踱到前院,只见院中已是空空荡荡,那众多的香客早已下山离去了。其他的师兄瞧不见影子,可能是接待客人有些疲惫,正在别处休息。 一阵凉风吹来,拂到了陆羽的脸上。 “入秋了呀!”陆羽长叹一声,忍不住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秋天。那个秋天,大唐失去了潼关、长安。陆羽则失去了师父、妻子。那些日子,似乎就在昨天 就在这时,一个老妇人颤颤巍巍地从山门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见此情形,陆羽立即迎了上去:“大婶,您找什么呀?” “我找我的佛珠啊!小叶紫檀的!特意从峨眉山求的啊!”老妇人急切地道。 “您别急,您想想您都去过哪?”陆羽耐心地陪着老妇人将她到过的地方一一寻遍,总算在一块蒲团的下方找到了那串佛珠。 “多谢!多谢啊!”老妇人感激涕零,“年轻人你真是好人!好人一定有好报!说不定啊,你也能像那回纥的可汗一样,娶一位公主呢!” “我这穷小子,可不巴望着娶什么公主!”陆羽被老妇人逗笑了,“大婶你说回纥可汗娶公主,真的假的呀?” “当然是真的!”老妇人瞪圆了眼睛,“皇帝的圣旨都昭告天下了,还能有假?那公主叫安、安” “好了好了,大婶您别想了,赶紧回家吧,一会儿天都黑了!”陆羽笑着挥挥手,送老妇人出门。 眼见着就要走出山门,老妇人却又慢悠悠地转回了身。 “我想起来了,”她面对着陆羽,笃定地道,“要嫁给回纥可汗的公主,叫宁国公主。”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四章 京师兄弟异心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尖利的声音传来,又伴着铜锣声渐渐远去。 光宅坊的一座大院中,洛淼饮了一口瓷杯中的青茶,垂首叹息道:“唉!时间可过真快,转眼间又要入秋了。” “是啊!”坐在他对面的青年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草原上的少女们,可都在想念着她们的叶护呢!” “移地健!”洛淼佯怒地看向自己的二弟,“少拿我开涮!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空操心操心你自己!” “好好”移地健连连点头。 一边说着,他一边皱着眉放下了茶杯:“这茶我真喝不惯,哪里比得上我们草原的烈酒嘛?” “不想喝就别喝。”洛淼淡淡地应了一声,伸手移走了移地健面前茶杯。 移地健忽然叹了口气:“大哥,说草原上的少女思念你自然是开玩笑,但她们可是当真思念她们的情郎啊!我们的勇士随你出征有一年多了吧?这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啊?” 洛淼愤然一顿茶杯:“去年夺下洛阳的时候就该打完了!若不是朝中各派明争暗斗,燕军哪里会有喘息之机?” “这帮人,拿儿郎的命不当回事吗?”移地健哼了一声,忿忿地说道。 “不过也没办法,”洛淼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希望唐廷定下储君后,能不再拖沓吧!” “怎么没办法?”移地健目光烁烁,“只是大哥你不愿意去做罢了!” “哦?”洛淼面露惊奇,“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办法?” 移地健向前一靠,目光阴沉地道:“大哥,其实我们可以立即带兵走啊!管他什么大唐,什么大燕,谁能阻止我们在草原逍遥快活?而且那样一来,他们打得时间越长,对我们就越有利。进,我们可以挥师南下,开疆扩土;退,我们可以趁火打劫,尽享财宝。这难道不比我们给唐廷卖命要划算得多吗?” 说完,移地健直起了背,静静地看着洛淼。 洛淼就那样坐在那里,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了移地健许久,才缓缓地开口道:“二弟,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可汗的意思?” “这不是父汗的意思。”移地健如此回应。 “那就是你的意思了,”洛淼的目光中有怒意涌动,如同隐在乌云中的雷霆,“你这计策当真不错,可你说的挥师南下,趁火打劫你知不知道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会让多少人枉送性命,多少人流离失所啊?我们的儿郎是人,大唐的百姓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说到最后,洛淼眼中的怒意已喷薄而出,如滔天的烈焰般落到了移地健身上。 然而面对洛淼的目光,移地健却不闪不避。他用精铁般坚硬的眼神迎了上去:“大唐的百姓是人,这没错。但是,这有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狼,难道要因为怜悯羊而把自己饿死吗?” “你” 第一次,洛淼面对移地健的反问无言以对。 渐渐的,洛淼眼中的怒意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疲惫。 “你说得对,”洛淼垂下头,避开了移地健的目光,“我们草原男儿,应该是一群狼,吃肉就好了,管那么多做什么呢?管来管去,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洛淼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这儿,便不再开口。 院子里静了下来,移地健以为对方被说服了,刚想要趁热打铁再说两句,洛淼却又开口道:“可是啊,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一定要有狼和羊呢?为什么不能天下一家,不分你我呢?” 这些问题,似乎在问移地健,又似乎在问洛淼自己。 而在这样的追问中,洛淼的语气一字字地从怀疑变得坚定起来:“这个世界如今是这副模样,但将来未必还是这副模样!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无法改变呢?” 说着,洛淼抬起头,再度迎上了移地健的目光。 这一次,洛淼的眼神中不再有怒意;有的,只是山岳般岿然不动的坚定。 “或许你的方法对我们更有利,但你不是叶护,我才是!今日的话,日后不要再说,否则休怪我以扰乱军心治你的罪!” “好好好,”移地健自嘲地笑了笑,“叶护殿下说得对,我只是个来接大唐公主的迎亲使,什么军政要事哪轮得到我说话呢?叶护殿下您日理万机,想必还有不少事要忙,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移地健站起身,朝着院门的方向走去。 “等等!”洛淼觉得自己的话说得重了,赶忙起身来到移地健身旁。 “二弟,我的话可能有些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你的办法是好办法,这没错。但人生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情即便有万般好,也是不能做的啊!等忙完联姻之事,我们兄弟好好喝上一杯!” “我哪里敢往心里去?大哥仁义之名天下皆知,我乖乖听话就好了嘛!”移地健的回话依旧有些阴阳怪气。 “大哥你忙,我先走了,别送啊!别送!”一边说着,移地健快步奔向院门,消失在了门外。 见他的背影,洛淼苦笑着摇摇头,后退几步,疲惫地坐了下来。 但紧接着,他的双眼便又亮了起来。 “哈哈,今天来找我的兄弟不止一个啊!贤弟,既然来了还躲着做什么?出来坐吧!”洛淼看着面前的空地,貌似自言自语地道。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便无声地从他身侧的墙角后转了过来。 洛淼转过身,热情地招呼着骤然出现的陆羽:“贤弟,是从竟陵一路赶来的吗?快来休息休息!” 往日里,不用他招呼,陆羽也早就兴冲冲地过来坐了。但今天,陆羽却像根钉子般戳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觉出陆羽的不对,洛淼悄然皱起了眉:“怎么了?” 陆羽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阿宁要嫁给你爹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洛淼愣了片刻,而后连忙解释道:“因为我觉得这事有蹊跷,你看” “别跟我废话!”陆羽愤怒地一挥手,打断了洛淼的话。 这在两人的记忆中,也是第一次。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五章 秘闻哪有人知 “你觉得有蹊跷?你觉得有什么蹊跷?你知不知道阿宁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知不知道?”陆羽的音量一句高过一句,咄咄逼人。 “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陆羽将手向前一伸,阻止了洛淼开口,“就像你跟你二弟说的那样,你现在心里装的是天下百姓,连那些死心塌地跟随你的勇士们,你都可以不在乎,更何况是个认来的兄弟呢?” “为了天下百姓,你要维护唐廷与回纥的关系,你要尽快结束战事,好!真是大英雄所为啊!”陆羽夸张地竖起了拇指。 “可是我们呢?我崇敬你,仰慕你,拜你为兄,你却连这样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我?你拿我当什么?” 说着陆羽一掌挥落,拍上了一旁之前洛淼与移地健喝茶的石桌。 “砰”的一声,那石桌在刹那间四分五裂。茶壶茶杯噼里啪啦摔倒地上,化为了碎片。 “内力不错!”此时洛淼的神色已平静了下来,他看着陆羽,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之前就像夸你武功进展神速来着,居然离我那么近我才察觉。” “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见洛淼似乎全然没拿自己的话当回事,陆羽脸上的怒气更盛了。 “我听懂了,”洛淼淡然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所以你就当事情就是这般吧?那么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杀了我吗?” “你以为我不敢吗?”陆羽怒从心起,想都没想便一掌击出,直取洛淼的胸膛。 尽管他如今武功大进,但他清楚得很,洛淼在几年前就已达到了他如今的水平,所以他一心以为,洛淼会轻而易举地将这一掌避开。 但出人意料的,洛淼竟一步不动,任由这一掌落向他的胸膛。 “是要用内力硬抗吗?”陆羽如此想着。 但当手掌触到洛淼的胸膛,陆羽便知道自己又想错了。 洛淼的胸膛应声内陷,哪里附着半点内力? 陆羽顿时惊了,洛淼的武功再强,终于也是人。若就这样硬生生地受他这一掌,哪里还有活路? “快躲啊!你倒是快躲啊!”陆羽在心中咆哮道。 然而洛淼依旧没有动,只是平静地看着陆羽。 千钧一发之际,陆羽猛地纵身向后,以毫厘之差让自己这一掌落到了空处。 但掌力的余波还是震伤了洛淼的胸腹,蚯蚓般的血线从他的嘴角流出,直淌到下颌。 “看来你还是下不去手,”洛淼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现在能听我说几句了吗?” “哼!”陆羽哼了一声,没有答应,却也没有阻拦。 洛淼微微一笑:“我说此事有蹊跷的意思是,这宁国公主可能是假的!” “怎么可能?”陆羽险些跳起来,“这世上除了阿宁,哪里还有第二个宁国公主?” “是啊,可阿宁的下落,你难道不清楚吗?”洛淼用碧波般清澈的目光望向陆羽。 “我”陆羽想到阿宁消失在瀑布尽头的场景,脸色顿时暗淡了下来。但紧接着,他又不甘心地喊道,“我自然是清楚的,可那又如何?我没看见、没看见阿宁的尸体!说不定她没有死呢?说不定她只是残废?或是失忆?又或者” “那你觉得,是你说的这些可能性大,还是他们找人冒充阿宁的可能性大呢?”洛淼平静地问道。 “当然是你说的可能性大了。”陆羽顿时变成了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倒退出几步,陆羽倚着廊柱蹲了下来。将头埋入了双臂之中。 压抑的抽噎声从他的双臂间传出:“呜呜呜,我当然知道啊!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说的这种情况可能性更大?我只是想啊,万一呢?万一那就是阿宁呢?我比你更害怕那是假的,我比你更害怕啊!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呜呜呜” 呜咽中,陆羽只觉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到了他的肩头。 “好啦!”洛淼轻轻地拍了拍,“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哭什么?来都来了,难道还没有勇气亲眼看看真相吗?” “谁说我不敢?”陆羽从地上跳了起来,“宁国公主的住所在哪?我现在就去看看!” “慢着!”洛淼拉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盛怒与悲苦之后,陆羽终于平静了一些。 “那个地方,我试着潜入过,但失败了。”洛淼沉声道。 “什么?连大哥都”不知不觉间,陆羽换回了对洛淼原本的称呼。 “是啊!我简单说一下,守在那里的,有李辅国、鱼朝恩、莫离、出刃、辩秀和尚以及无数丽景门的高手。早在几年前,李辅国就从高力士手中将丽景门真正的精锐纳入了他的麾下,如今好像全都用到了这上面。” “是吗?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怕被人拆穿真相?还是那真的是阿宁,他们怕她逃走?”陆羽目光闪烁,神色阴晴不定。 “没人知道。”洛淼缓缓摇了摇头。 “那我们怎么办?”陆羽已经将之前自己对人家要打要杀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有办法让你见到人!但你得保证听我的!”洛淼沉声道。 “好!我听你的!”陆羽二话不说地应了下来。 “那就好,”洛淼笑着转过身,面向陆羽那一掌造成的满地碎屑,“可惜了我这一壶好茶啊!还是按照你交给我的方法泡的呢!” 说着他转头看向陆羽:“我屋里还有一套茶具,你再给我泡上一壶茶!” “大哥,咱们还是赶紧说说宁国公主的事吧!”陆羽不耐烦地道。 “你不是刚刚保证过,听我的吗?”洛淼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陆羽。 “好!”陆羽叹了口气,迈步走进了正门。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洛淼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他轻轻地咳了两声,又咳出了几点殷红。 陆羽的那一掌给他造成的伤势,显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希望一切顺利吧。”洛淼自言自语地说道,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六章 联姻公主出行 秋阳高照。 盔明甲亮的士兵整齐地排列在官道两旁,烨然若神人。 队伍正中,一身盛装的皇帝正伫立于车驾前方的平台之上,凝视着几步之外载着宁国公主的车驾。 “宁儿!”皇帝老泪纵横,“为了大唐,委屈你啦!” “国家事重,死且无恨!”公主泣声说道,声音从厚重的车帘后传出,显得有些缥缈不定。 “不愧是朕的女儿!赐酒!”皇帝话音未落,立即有宫娥端着酒水来到了车前。 车帘掀开,一只修长洁白、十指蔻丹的手从中探出,接住了酒杯。 那是一只右手。 手掌收回,车帘再度合拢。 片刻后,那只手掌便又重新探出,将空酒杯递了出来。 宫娥默默地接过酒杯,转身退回了皇帝身后。 “宁儿!”皇帝朗声道,“千里相送终须一别,朕就送到这儿啦!” “父皇千万保重龙体!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要挂念孩儿!”说到后面,公主已然泣不成声。 “唉!”皇帝长叹一声,跟着便背过身去,显出一副强忍悲戚的模样。 见此情形,皇帝身边的李辅国立即高喊道:“众将士,准备起驾!” 一声令下,在场的大多数士兵便齐刷刷地转过身,随着皇帝一起面向了长安的方向。 “恭送陛下!”以汉中王李瑀为首的使臣躬身下拜,向皇帝拜别。 “宁儿和大唐就交给你啦!”皇帝俯下身,拍了拍李瑀的肩头。 “臣遵旨!”汉中王李瑀高声应道。 “雷卢俊!”皇帝的目光瞟向李瑀的身旁。 “臣在!”一个模样清秀的青年宦官从李瑀身旁爬了过来,仰视着皇帝。 眯着眼瞧着雷卢俊,皇帝厉声道:“记住!这一路上,汉中郡王和公主就由你来负责服侍了,出了半点差错,我拿你是问!” “是!臣一定小心谨慎,不负陛下所托!”雷卢俊慷慨激昂地应道。 见此情形,皇帝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身旁的李辅国也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雷卢俊此行的使命,是监视汉中郡王。 李亨做了多年心惊胆战的太子,早已形成了多疑的性情。此番派汉中郡王出使回纥,他便忍不住担心自己的这位堂弟心怀不轨,暗中与回纥可汗达成什么协议。因此,他才特意派了心腹宦官雷卢俊随行,以便随时监控。 但他不知道的是,与其说雷卢俊是他的心腹,不如说雷卢俊是李辅国的心腹,皇帝安排雷卢俊做的事情,李辅国早已心知肚明,只是装糊涂罢了。 “走吧!”皇帝站起身,偏过头对李辅国说道。 “是!”李辅国应了一声,继而转身朝着士兵们高声喊道:“起驾回宫!” 脚步声与车轮碾动之声同时响起。在禁军的环绕中,皇帝的车驾缓缓驶向东方,最终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直到此时,汉中郡王李瑀才敢站起身来。 “雷公公,我们也启程吧?”李瑀笑着向雷卢俊问道。 尽管没人对他说过,但身处其中,感受那微妙的氛围,李瑀还是隐约猜出了,皇帝派雷卢俊的真实目的。 “好吧,那就走吧。”皇帝不在此地,雷卢俊连演都不再演了,直接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好嘞!”李瑀连连点头,接着他又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另一人,“二殿下,我们现在出发?” “一切听钦使安排!”移地健和善地道。 “好!那我们启程!”李瑀大喊了一声,然而周围静悄悄的,并没有任何声音来回应他。 “哈哈,哈哈”尴尬地笑了两声后,李瑀爬上了马背,径自打马前行。 在他身后,数千名唐军士兵拱卫着公主的车驾,缓缓向前。 再往后,便是千余名回纥勇士。他们环绕在移地健身周,不远不近地跟在唐军的后方。 沿着官道,队伍向西北而行。按照李瑀的计划,他打算先抵达灵武,再北上大漠。 队伍的多数成员是士兵,并且还是骑兵。若是按照骑兵行军的速度,至多三天便可抵达灵武。 但公主的车驾却经不起颠簸,于是队伍行进的速度便不得不慢了下来。 从与皇帝分离到天色渐暗,队伍走出的距离才刚过四十里。 李瑀心中焦急,但又无可奈何。眼见着前方不远处是一处驿站,他便下令全队到驿站休息。 见他们声势浩大,驿站的管事早早便迎了出来。等问清楚他们的身份之后,更是愈加礼敬,点头作揖地将他们请入了驿站。 但进驿站休息的,自然只有少部分人。 大部分士兵就在驿站周围安营扎寨,同时生起火来,准备埋锅造饭。 公主的车驾径直驶入了驿站的院中,然后才缓缓停下。 “公主,请下车吧!”驾车的宦官翻身下车,摆好了供人下车时踏着的板凳,而后伸手掀起了车帘。 身着吉服的公主娉娉婷婷地从车厢中走出,在宦官的搀扶下踩上板凳,踏上了地面。 尽管知道是大不敬,但众多士兵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向公主偷瞄了过去。 但令他们失望的是,公主的脸被盖头遮得严严实实,只隐约能见到下巴处洁白的肌肤。 公主的手也遮在宽大的袍袖中,偶尔露出的,只有指尖处那鲜艳的蔻丹。 饶是如此,看着公主那婀娜的体态,还是有不少士兵看直了眼,随着公主的脚步缓缓地转动着目光。 “看什么看?都找死吗?”雷卢俊尖叫道,同时挥起马鞭,抽打起了那些看呆了的士兵们。 士兵们的痛呼声霎时不绝于耳。 戴着盖头的公主听到声响,也忍不住微微转头,发出一声轻笑。 就在这时,两道雪亮的刀光横空而出,向公主拦腰扫来! 那舞动刀光的,正是此前迎接他们的驿馆管事和他身旁的小厮! 公主惊呼一声,歪歪斜斜地向一旁倒去。 但那两道刀光就如跗骨之蛆,在空中闪电般一转,便又向公主追了过去。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十七章 莽汉假痴不癫 身影一闪,移地健在刀光斩落的前一刻,挡在了它的前方。 弯月般的刀光在他手中纵横来去,如苍鹰扑击般上下起伏,将对方的两柄刀荡开。 移地健势若猛虎,但对方也非易与之辈。刀势一转,一柄长刀如蛟龙起舞,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圈住了移地健的刀光。 而另一柄长刀则趁此机会笔直向前,掠过移地健的身侧,流星赶月般刺向摇摇欲坠的宁国公主! 但在这时,站在宁国公主身旁的一名士兵猛然“啊”地大叫了一声。那叫声好似胆怯者给自己壮胆,但却震耳欲聋,惊得那刺向宁国公主的刀光微微一颤,停滞了片刻。 就是这片刻的工夫,那名士兵已如蛮牛般冲了过来,挥舞着手中的长矛,拦向那柄长刀。 以武学招式的角度来看,他舞动长枪的姿势毫无章法,破绽百出。那持刀人忍不住“嗤”了一声,随便寻了个破绽,打算穿过他的阻挡。 然而奇迹般的,那长矛骤然回卷,精铁的矛头“当”的一声,与刀光撞在了一起,将它撞离了原本的轨迹。 而那士兵则“哎呦”一声,踉跄地歪到了一旁,似乎被刀上附加的力道伤得不轻。 持刀人见此情形,立即再度挥刀,雪刃凌空斩落,再度劈向宁国公主。 但那旋转如陀螺的士兵在此时却刚好转回了他的面前,那乌沉沉的长矛如风车般转动,瞬间便将刀光搅了进去。 如此一来,那人旋转的力道便通过长枪尽数转嫁到了刀刃之上。 那刀刃在长枪的挤压下,一次次被弯折如弓。终于,纤细的刀刃再也承受不了这股旋转之力,咔嚓一声断为两截。 雪亮的刀刃飞入半空,又重重地砸了下来,没入地面。 这一回,那人的手中只剩下了几寸长的残刃了。 “他妈的!”在这看上去如莽夫般士兵手上吃了亏,那人又羞又恼,大骂了一声便朝那士兵扑了过去,想要用近身战解决他。 眼见着那士兵还在不受控制地旋转着,刺客的眼中杀意渐浓。当手掌距离士兵只剩半尺远时,他的双腕向下一翻,两柄幽蓝色的匕首从袖口弹出,直刺士兵肋下铠甲的缝隙。 那匕首上显然淬了毒,若被刺中,必然凶多吉少。 千钧一发之际,那士兵的身子陡然一歪,有些狼狈地跌倒在地。 这一跌,两柄匕首便擦着他的铠甲滑了过去,没能伤到他分毫。 不仅如此,那士兵下跌之时还正好撞上了刺客左膝的侧面。 那刺客毫无防备,顿时身子一歪,单膝跪地,而那士兵却借着这股力道弹了起来,踉踉跄跄地站直了身体。 那刺客心有不甘,还想再次进攻。 但这时,四周的士兵已经回过神来,纷纷奔上前来,渐渐形成了包围。 另一名刺客见势不好,连忙猛攻几招,将移地健击退,而后扯住同伴的胳膊,趁着士兵尚未完成合围,从包围圈的缝隙中冲了出去。 “岂有此理!给我追!”望着刺客的背影,汉中王李瑀须发皆张,怒不可遏地道。 “是!”十余名士兵应了一声,飞身上马追了过去。 “公主可还安好?”李瑀朝着公主遥遥下拜,胆战心惊地问道。 “无妨,”公主的声音还算镇定,“皇叔无需忧虑!”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李瑀自言自语了几声,便将移地健拜道:“多谢二殿下及时出手惊退贼人,多谢多谢!” “分内之事,”移地健挥了挥手,将目光转向了那刚刚站稳脚步的士兵。 “壮士!好身手!”移地健向他竖起了拇指。 然而周围的人们却面露不屑。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士兵能挡住刺客的那几刀,分明靠的是运气。他的动作那么狼狈,哪里能跟“好身手”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那士兵是唐军中的依仗兵,脸上带着金灿灿的面甲,瞧不见面容。 听了移地健的话后,他将手伸到脑后,隔着头盔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多谢、多谢殿下夸奖!” 这副憨样被人们看在眼中,更是心生鄙夷。 移地健的目光也微微一变,但片刻后,他便将眼中的轻视隐藏了起来。 “这个赏你了!”他随手抛给那士兵一块金锭。 那士兵手忙脚乱地去接,险些没有接到。金锭在空中上下翻飞数次,才被他牢牢地按在手中。 “谢殿下!谢殿下!殿下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那士兵语无伦次地道。 这一下,周围的人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下去吧!”移地健忍俊不禁地道。 “遵命!”那士兵应了一声,抱着金锭退了下去。 之后,李瑀令唐军对驿馆内外进行了排查,发现真正的驿馆管事和小厮被绑在屋中,塞住了嘴。李瑀想从他们口中问出些刺客的底细,但遗憾的是,管事与小厮知道的东西,并不比他们多。 又过了一会,那些被派出追踪刺客的骑兵尽数返回,而刺客却不见踪影。 骑兵们把人跟丢了,一无所获。 见此情形,李瑀也只得罢手。于是他下令士兵们继续安营扎寨,并亲自安排了轮换的岗哨 不知不觉间,已然到了深夜。 除了岗哨以外,其余的人已尽数进入了梦想。驿馆周围的帐篷中,传出起此彼伏的鼾声,好不热闹。 这鼾声不可避免地传入了驿馆之内,连宁国公主的卧房也没能幸免。 听着那隐约可闻的鼾声,宁国公主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折腾了一阵后,她缓缓地爬起身来,向窗外望去。 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挂,皎洁无暇。一片清辉从窗口洒落,将地面映得如镜般明亮。 看着这样的月色,宁国公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她不知道自己的抉择究竟是对是错,可到了如今的地步,对错都已不再重要,她能做的,只是继续走下去。 收回目光,宁国公主打算再次躺下。但忽然间,她瞪大了眼睛僵在了那里。 因为在月光照耀着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站立着的高大身影!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八章 相见不如不见 那高大的身影身穿铠甲,肩头铁刺冲天,映在地上如同地狱的鬼怪。 这番景象骤然落入宁国公主眼中,自是将她吓了一跳。但她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仅慌乱了片刻便重拾镇定。 “来者何人?有何事?”她那双狭长的凤目瞟向了来人,目光中透出浓烈的警告之意。 出现在她眼中的这人,身穿唐军铠甲,暗金色的面甲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仅露出双眼。 宁国公主的脸上显出了片刻的迟疑,但随即便消失不见。 “你是白日里舍命救我的那名壮士吧?怎么?还想要什么赏赐吗?”尽管看不见脸,但宁国公主从他的身形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然而等她说完,那士兵却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一个字也没有出口。 宁国公主神色淡然,但心中已有些慌了。因为她实在拿不准,这人的目的是什么。 过了许久,那面甲的后方才终于有声音传了出来。 “原来是你啊!难怪瞧着跟阿宁有些像呢!” 与白日间憨厚的声音不同,此时的这道声音苦涩沉重,却又隐隐透着杀意。 “是你!”宁国公主的双眼骤然一亮,猜到了面前人的真实身份。 “你是陆羽!”她尖声叫道。 “不错,是我。”陆羽涩声应道,伸手摘下面甲,显出了真容。 “许久不见了,梦月姑娘。”陆羽看着面前的梦月,漠然道。 “是啊。”梦月应了两字,便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沉默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过了好一阵,陆羽才再度开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了宁国公主的?” “大概是长安城破后不久吧?我跟阿宁分别后,就去了灵武,之后我便是宁国公主了。”梦月如实答道。 “好啊!”陆羽自嘲地笑了笑,“枉费阿宁那时还为你担心,原来在她遭难的时候,你已经把她的位置给占了!你可真是她的好姐姐啊!”随手一拍,厚重的窗框便在陆羽掌下无声地化作了齑粉。 见到了真相,陆羽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土崩瓦解。悲怒交加之下,他已对梦月动了杀心。 但梦月却寸步不让地与他对视着,凛然不惧。 “你在这里大呼小叫,又有什么用?是你自己没照顾好阿宁,难道要迁怒于我吗?”梦月的话中没有丝毫退让。 “你!”陆羽身影一闪,便穿过床帏,来到了梦月近前。那刚刚击碎窗框的手掌高举过顶,遥遥地对向梦月的头颅。 但在梦月目光的逼视下,陆羽的手掌却不住地发颤,始终也没能落下。 最终,陆羽泄愤般地大叫了一声,一掌砸落,将床头击得粉碎,而后脚步一转,如旋风般冲了出去。 但他刚冲出房门口,便隐约地听到楼外的角落中传来丝丝缕缕的谈话声。那声音极细极小,若非陆羽七脉尽通,耳目远胜常人,决计无法觉察。 在那丝丝缕缕的声音中,陆羽隐约听到了“叶护殿下”这几个字。于是赶忙闭目凝神、侧耳细听。 但即便如此,传入他耳中的也只是一些不连贯的片段。 “叶护殿下回纥不满” 陆羽顿时双目一凛,再也顾不上梦月,戴上面甲,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了过去。 梦月的房间在二楼,来到距那声音最近的窗口,陆羽便探出头来,向下望去。 只见下方的墙角立着两人,正垂首窃窃私语。其中一个身穿皮袄,身材壮硕,正是回纥的王子移地健。而另一人身着华服,面色白皙若女子,除了宦官雷卢俊有哪里还有旁人? “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陆羽心生警觉,正要再靠近一些,那两人却骤然分离开来。 陆羽连忙缩回头,以免被他们察觉。 这时,移地健的声音从下方传来:“雷公公,那小王这就返回长安,之后这边的事情,就请您多费心了!” “殿下马到功成!”雷卢俊兴奋地道。 “告辞!”移地健的脚步声渐渐在远处消失。 而雷卢俊的脚步声也响了起来,缓缓向远方挪动。 陆羽哪里能放他走?身影一闪便如鬼魅般飘下楼梯,无声地跟在了雷卢俊的身后。 而在他身后,梦月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起来。 如今,阿宁已然香魂渺渺,她则是即将成为回纥可敦的大唐公主,相比之下,自然是她的境遇远好过阿宁。 但此刻,她却反而对阿宁心生羡慕。 “你死了,可还有这样一个男子将你刻在心里。我死了,又会有谁记得我呢?”晶莹的泪水划过脸颊,缓缓地落入尘埃之中 数十里之外,两道单薄的身影正坐在火堆两旁,向其中添着柴火。 他们的身上还穿着驿馆管事和小厮的衣服,无处更换。但脸上的伪装已尽数去除,显露出了真容。 原来企图刺杀宁国公主的,正是安庆绪的心腹,黑一张毅与黑二崔乾佑。 伸手抄起架在火上的鱼,崔乾佑吹了许久,才张嘴啃下一大块肉。 鱼肉入口,崔乾佑先是显出享受的神色,紧接着却又皱起了眉。 “呸!呸!”他张口吐出几块被嚼碎的鱼皮,抱怨道:“这鱼皮是苦的!” 张毅叹了口气:“非常时刻,你就忍耐一下吧!” “都怪你!”崔乾佑向张毅抱怨道,“若不是你着急拉我走,我早就将公主那小娘们一刀砍了!” “是吗?”张毅笑了笑,“你打得过那个士兵?” “笑话!”崔乾佑双眉挑起,“那个莽汉凭的不过是狗屎运!我就不信他一直走运!” “真的吗?一个莽汉可能仅凭运气躲过你数次杀招?还反过来让你吃了点小亏?”张毅反问道。 “你什么意思?”崔乾佑神色不悦,“有什么话直说!” “你不觉得那个士兵有点像一个人吗?几年前我远远地见过,但你跟他交过手,应该更清楚些。”张毅淡淡地道。 “谁?”崔乾佑目光烁烁,满脸的杀意。 “那个在你脸上留下记号的人。”张毅沉声道。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九章 假作真时亦真 “你说陆羽?”崔乾佑目光一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张毅反问道。 “若真是他,又怎会显得那样笨拙?”崔乾佑摇着头反问道。 “他不会装么?”张毅微微一笑。 “那”崔乾佑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中渐渐透出了惧色,“那他如今的武功,未免也太高了!” 崔乾佑心里清楚:若是陆羽能够在装作不会武功的同时将自己的攻击一一化解,那说明他们之间武功的差距已是天差地远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仔细回想那名士兵的身影,崔乾佑已渐渐相信那就是陆羽,但他一时接受不了陆羽的武功如此之高的事实,于是才将头摇个不停。 “好了,”张毅抬起手来,阻住了崔乾佑的话,“这些不重要了,抓紧休息,我们连夜动身回邺城吧?” 崔乾佑沉默了下来,默默地啃食着手中的烤鱼。 “你说,陛下还有可能赢吗?”火光映在崔乾佑的眼中,忽明忽暗。 “你是想另谋高就吗?”张毅的嘴角挂着微笑,眼中却悄然浮起了一层杀机。 “有你在,我哪敢啊?”崔乾佑冷笑了一声,而后笑意又渐渐凝固,“再说我杀了唐廷那么多人,就算我想投降,有哪有人收呢?” “这条路,只能走到底了。”崔乾佑无奈而又坚定地说道。 “走吧!”崔乾佑霍然起身,将手中残余的鱼骨抛到了地上。 “好!”张毅点点头,也跟着站起身来。两人身影闪动,向东方奔出 黑暗中,一只修长的手掌闪电般探出,一把便掐住了行走之人的脖子。 那行走之人瞬间瞪大了眼睛,张口想要呼喊。但他脖子上的那只手掐得极紧,他连呼吸都无法继续,更别提说话了。 “想活命的话就闭嘴!”低沉的声音从雷卢俊的身后传来。 雷卢俊口不能言,赶忙拼命地点头表示答应。 “跟我走!”那人再次开了口,话音未落,雷卢俊便已双脚凌空,被那人挟在了肋下。之前被掐住的脖子获得了自由,雷卢俊顿时觉得咽喉痛痒难耐,想要咳嗽几声。但咳声还未起,便被扑面而来的疾风堵了回去。 放眼瞧去,周遭景物如奔马般飞移,瞬息万变。雷卢俊置身其中,只觉如腾云驾雾一般,好似已不在人间。 过了一阵,周遭景物的变幻渐渐慢了下来。陆羽收住脚步,松开手臂,任由雷卢俊滚到地上。 “咳咳咳,咳咳咳”趴在地上猛烈地咳嗽了一阵,雷卢俊才缓缓地站起身。 环顾四周,他发觉周围已是一片密林,于是惊诧地道:“这、这是哪?驿站呢?我不会在做梦吧?”说着便不敢相信地拍了怕自己的脸,而后又被自己拍得直咧嘴。 “别看了!驿站离这里有十多里呢,你找不到的。”陆羽冷冷地道。 “十多里?这一回我们就走出了十多里?”雷卢俊像看妖魔一般地看着陆羽。 “如果你一会还活着,可以走回去验证一下。”陆羽冷冷地道。 他并没有诓骗雷卢俊,此时两人距离驿站的距离,的确已超过了十里。 片刻间,陆羽便带着人奔出十余里,速度快逾奔马。一行扛着陆羽达到过这样的速度,程华拉着陆羽也达到过这样的速度,如今随着陆羽功力日渐深厚,他终于也达到了这样的速度。 感受到他言语中的冰冷,雷卢俊已吓得手脚发颤:“你、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 “我是谁不用你管。”陆羽的语气凛冽如刀,使得他的面甲显得愈加阴森可怖,“我只是想知道,你跟移地键刚刚在说什么?” “你、你听见了?”雷卢俊目光闪动,整个身子都跟着颤了起来。 “是啊,”陆羽狞笑一声,“所以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惹得爷不高兴了,一刀砍了你这个死太监!” 说着,陆羽将腰间的钢刀抽出寸许,又将它重重地收了回去。 “当”的一声,刀镡与刀鞘撞在了一处,雷卢俊顿时又吓得一激灵。 “我说!我全说!”雷卢俊双膝跪地,高举双手。 “说!”陆羽厉声喝道。 “是这么回事,”一边说着,雷卢俊的脸上一边显出了惧色,似乎单单把这些话说出来,就已足够令他胆寒,“移地键殿下说,战胜燕军的几场仗,都是叶护太子率回纥勇士攻下来的,如今、如今大唐气数已尽,正是回纥取、取而代之的好时机。他早就备好了三千人马,就在这附近。如今大唐皇帝刚送公主出嫁,必然疏于防范,因此他打算率这三千人杀回长安,杀掉当今天子,助、助叶护殿下登基。” 说完,雷卢俊已抖得如同筛糠一般,显然也吓得不轻。 而陆羽听了这话后,也是心中骇然,只是脸上带着面甲,才没被觉察。 沉默了片刻后,陆羽才勉强用平静的声音向雷卢俊问道:“这些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会参与其中?” 即便因为雷卢俊的话心旌摇曳,陆羽也没有丧失理智,而是对他的话产生了怀疑。因为这样的事情即便是真的,也不该是雷卢俊这样的人能够得知的事。 “我也不想参与啊!”雷卢俊哭丧着脸,“这一切都是李辅国大人和移地健殿下商定的!我只是负责在移地健殿下离开后帮忙善后的啊!” 又是李辅国! 想到这个名字,陆羽便恨得牙根直痒,对雷卢俊的话也已信了七八分。 “胡说!你在骗我!”他故作震怒,声色俱厉地向雷卢俊喝道。 “给小人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撒这个谎啊!”雷卢俊吓得快哭出来了。 盯着雷卢俊看了许久,陆羽始终没有发现他脸上有作伪的神情。于是他疑惑渐消,语气稍缓地说道:“好,我信你。不过你记得,这番话除我之外,不得再对任何人提及,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我哪敢提啊?不敢不敢!”雷卢俊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谅你也不敢!”陆羽哼了一声,转身欲走。 “等等!”雷卢俊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陆羽转过身,漠然地看着他。 “这位好汉,您把我带到这来,总得麻烦您再把我带回去吧?”雷卢俊可怜兮兮地道。 “带你回去?”陆羽冷笑一声,“你还是自己走回去吧!顺便可以验证下,这里距驿站究竟有多远!” 说完,陆羽迈开鸿影步,身影如鬼如魅,转眼间便消失在了雷卢俊的视野中。 而雷卢俊似乎还不死心,一个劲儿地喊着:“壮士!壮士” 陆羽的身影消失后,他仍继续喊了一阵,才停了下来。 看着陆羽离去的方向,雷卢俊的目光骤然一变,显出了得意的神情。 “你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中计了吧?”说着,雷卢俊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而狰狞的笑意。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今天没有更新,抱歉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章 长安老友重逢 从雷卢俊那里获知了他们的密谋后,陆羽便脱去了一身铠甲,将战马的标志去除后一路南行,快马加鞭地回到了长安。 按理说,若不想他得知机密这一消息走漏,最好的方法是杀掉雷卢俊。但一旦杀了他,李辅国又必然得知,如此一来,说不定还会出现怎样的变化。 而此事的核心在于洛淼,只要让洛淼提前知晓此事,李辅国的图谋便败了大半了。 权衡之下,陆羽选择留下雷卢俊一命,就让李辅国知道,有人已洞悉他的图谋好了。 他要做的,是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告知洛淼。 因此到了长安后,他就立即赶往洛淼的住所。但到达之后,却发现洛淼已率军离开长安,前往邺城了。 事关重大,陆羽不敢托人传话。好在移地健与回纥骑兵落后于他,尚未抵达长安。这样一来,他在前往邺城前还可以稍事休息。 于是陆羽在西市随便找了家面馆,打算吃完后再继续赶路。 吃着面,邻桌人的谈话声接连不断地传入他的耳中: “你说这邺城之战,我们能胜吗?” “那还用说?自从被我们夺回洛阳后,叛军早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如今我们二十万大军围攻它小小邺城,还能有攻不下的道理?” “就是就是!喝酒喝酒!”两人兴高采烈地推杯换盏。 但陆羽听了这话,却忍不住苦笑摇头。若是夺取洛阳之时,唐军能乘胜追击,那叛军自然早被剿灭。 可当时,唐廷却因内部勾心斗角,白白地延误了战机。 如今,叛军已在邺城站稳脚跟,再有河北的史思明为援,唐军再想取胜,必然要花些力气才行。再加上唐廷内部如今暗流涌动,此战的胜负,当真还在两可之间。 而这时,就听那两人中的一人接着道:“对了,你听说了没?画圣吴道子的徒弟死啦!” “徒弟?吴道子有徒弟吗?”另一个人有些吃惊。 陆羽的感受与他相似,因为他也不知道,吴道子什么时候收了个徒弟。 “你不知道呀?”说话人的语气中带上了卖弄的意味,“据说他这两年身体不好,觉得自己大限不远了,所以想收个徒弟继承他的衣钵。半年多以前吧,他收了个名叫卢稜伽的青年为弟子,精心培养,但这卢稜伽身体孱弱,却又不爱惜自身,拿起画笔就夜以继日地作画,前不久他在庄严寺作画,呕心沥血,画作成了,人却也累出了病,没过一月便一命呜呼啦!” “啧啧啧,还真是天妒英才啊,那吴道子也够可怜!诶,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另一人问出了陆羽也在疑惑的一个问题。 “嘿嘿,”那人的笑声很是得意,“今天早些时,我在街上见到了我那在大慈恩寺出家的表弟,这些都是他跟我说的。吴道子如今寄居在大慈恩寺,我那表弟出门便是给他买药的,这老头身体本来也不好,如今弟子又死了,他恐怕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唉!”另一人长叹一声,“他也真是没福气,眼看我们就要平定叛乱了,也不知他还能不能见到。” “可不是吗?”两人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再次碰起了杯。 而另一边,陆羽已吃不下面前的半碗面了。 “老板!不用找了啊!”他将一吊铜钱往桌上一放,起身便走。 他要去大慈恩寺见一见吴道子。 当他迈出店门时,一道身影急匆匆地闯进门来,险些撞到他身上。 闪身避开来人,陆羽的眼中透出了警觉之色。 潜意识里,他一直担心李辅国知道他知晓秘密后,又设计阻挠,所以如今稍有风吹草动,便心旌摇曳。 但等看清那人的模样后,陆羽眼中的神情却又化作了欣喜。 “是你!怀素和尚!”陆羽惊喜地叫道。 那人年约弱冠,头顶光亮无发,正是陆羽之前曾赠予其张旭书册的僧人怀素。 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怀素顿时一愣,赶忙抬头看去。 紧接着,他也惊喜地叫道:“陆将军!怎么是您?” 陆羽摆了摆手,低声道:“我早已不是什么将军了,直呼姓名就好。” 怀素点点头:“陆公子说的是,小僧鲁莽了。” “本该与你聊聊,可我现在”说着,陆羽眼睛一亮,“对啊!我带你一起去见吴道子吧?” “啊?”怀素先是一愣,随后忙不迭地应道,“前辈他也在长安?那小僧自然要去拜访!” “好!那我们走!”说着陆羽便拉起怀素的胳膊,带着他走出店门。而后让他骑着自己的马,自己则施展轻功,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大慈恩寺的门前。 寺门前站着守门的沙弥,陆羽上前向他说希望能入内看望吴道子。那沙弥见怀素也是和尚,便也没有多问,引着他们入了寺门,一路来到了后山。 山路旁建着一座小院,陆羽与怀素远远地便看见一个身穿长袍的老者正手持画笔,在院中挥毫泼墨。 两人见他画得兴起,便都不忍打扰。直到他们到了小院门口,带路的沙弥才开口道:“吴居士!有客人来看您啦!” “哦?是谁呀?”吴道子意兴萧索地应了一声,慢悠悠地抬起头。 陆羽顿时心中一动,只见面前的吴道子须发皆白、面容枯槁,已是一副日薄西山的模样。 “前辈,许久不见啊!”陆羽涩声道。 一见来人是陆羽,吴道子的眼中多少亮起了几分光彩:“是陆公子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快请快请!” 推开柴门,陆羽与怀素先后迈入院中,引路的沙弥则施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我听人说起前辈暂居此地,于是过来看看。”陆羽简单地解释了自己从何处得知吴道子的行踪,接着指向身旁的怀素,“前辈,上次会面时来不及细说,这位是怀素和尚,张旭前辈赠予我的书册,我已转送给他了。” “阿弥陀佛,小僧怀素拜见前辈!”怀素朝着吴道子恭敬地施了一礼。 “哦哦哦!”吴道子面露欣喜,“你得了师兄的传承?不错不错!不用多礼,过来坐吧。”说着他挥动袍袖,掸了掸院中凳子上的灰尘。如今的吴道子,再不复往日的强健,连掸一掸灰尘都显得有些吃力。 三人在院中落座后,陆羽便忍不住感慨道:“前辈,都怪我当年轻率鲁莽,害您重伤。这才不过两年,您竟已、竟已”陆羽眼中含泪,语气哽咽,已然说不下去了。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一章 河北朔风凛冽 吴道子连连摆手:“时也运也,哪里怪得了你?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你如今再想做两年前那样的大事,老朽这身子骨,恐怕是拦不住你喽!” 陆羽长叹一声:“前辈,两年前我所失去的,可不比您少。现在的我,只是这世间的闲人一个,什么大唐、大燕,统统与我无关了!” “好啊!”吴道子笑了笑,“你倒是落得自在。对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吴道子的目光轮番在两人的脸上扫过。 “这”陆羽犹豫了片刻后,准备如实回答,“实不相瞒,晚辈因私事路过长安,在吃饭时听人说前辈爱徒新丧,所以才” “是怕我撑不住么?”吴道子手捻长须,“不用担心,老头子这点承受力还是有的。不过也许真的是命中注定吧?之前是郑巽,现在又是卢稜伽,老朽得意的弟子,全都不得善终,看来是老朽连累了他们啊!” 说着,吴道子的眼角流出了几滴浊泪。 “前辈,您自己说的,时也运也,这些事有怎么能怪您呢?”陆羽宽慰道。 “没错!”吴道子点点头,伸手拭去泪水。接着,他眼中又露出追忆之色:“提及过往,我就想起阿宁那丫头啦!想想与她初次见面的情形,似乎就在昨天,可现在,唉” 听到阿宁的名字,陆羽的神色也跟着一黯,但他紧接着便看向吴道子,恳切地道:“前辈,您能给我讲讲阿宁以前的事吗?就是我认识她之前的事?” “这”听陆羽如此一说,吴道子登时显出尴尬之色。 “我知道,郑巽是阿宁之前的丈夫,没关系的,我只是想尽可能地知道些她的事情,即便是您从郑巽那里听来的也好。”陆羽猜出了吴道子为难之处,于是开口为他解除了顾虑。 “那好!那老朽就来讲一讲。”吴道子微微一笑,开始思索该如何诉说。 “阿弥陀佛!小僧暂且回避吧!”怀素喊了声佛号,识趣地准备离开。 但陆羽却伸手拉住了他:“不必!我倒是希望多些人知道阿宁的过往,多些人记得她这个人。” “那小僧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怀素施了一礼,重新坐了下来。 而吴道子则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讲述。 听着阿宁的过往,陆羽的脑中便渐渐勾勒出了那个及笄之年的少女的模样。那少女朝着她眨了眨眼,调皮地笑了笑,而后又悄然消失了 等到吴道子讲完,陆羽已是泪流满面,却始终安静地坐在原地,一声不吭。 而吴道子则沉浸在回忆中,直到讲完后才发觉陆羽的异样。 “小陆,节哀啊!”吴道子轻轻拍了拍陆羽的肩头。 “多谢前辈!”陆羽抽了抽鼻子,将面颊的泪水擦干。 “多谢前辈告知我这些,谢谢!”陆羽站起身来,朝着吴道子躬身一礼,“前辈,晚辈还有些私事未了,就先告辞了,前辈千万保重身体,晚辈得了空,再来看望前辈!” “走吧!走吧!”吴道子摆了摆手,“老朽能在死之前与友人见上一面,已是心满意足,哪里还敢奢望下次?老朽已时日无多,你多多保重才是!”说着,吴道子也站起身来,朝着陆羽拱手一礼。 “前辈豁达!晚辈告辞了!”说完,陆羽转过身,背对着吴道子与怀素,走出了小院 出了寺门,陆羽便再度上马,一路向东出了长安,驰向邺城。 陆羽日夜兼程,出长安的第三日,便抵达了通往黄河渡口。唐军大部都集中在河南,但洛淼所率的回纥军却已作为先锋,先行渡过了黄河。 如此一来,陆羽便需渡河背上。但渡口已被唐军征用,想要渡河只能混入军中或是硬闯。但陆羽生怕节外生枝,于是便往下游行出一段,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渡口,从那里渡过了黄河,来到了河北的地界。 时值八月,秋意已浓,陆羽过了黄河没多久,便感受到了北方凛冽的秋风。 顶着朔风行了两日,陆羽距离邺城便仅剩十余里了。距离邺城越近,人烟就越稀少。陆羽急着赶路,也没备干粮。 于是走着走着,他渐觉腹中饥饿,打算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可方圆数里空荡荡一片,根本看不见什么能吃东西的地方。 费了好大的力气,陆羽总算找到了一家农户,远远望去,那家的烟囱上还飘着青烟,似乎正在做饭。 陆羽实在是饿了,也顾不得旁的,带马来到那家农户的门前,跳下马背便砸起了门。 “老乡!行行好开门吧!我是途经此地的外乡人,饿得实在不行了,麻烦给口饭吃,我给钱的!” 喊了半天,门内总算有声音传了出来:“我们家也没吃的,你走吧。” 那是个孩童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悦耳。 陆羽气得笑了起来:“小老乡,你这就不厚道啦!我都闻到馒头的香味了,你怎么能说没吃的呢?” 门内的小孩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就此沉默了下来。 面前的两扇门对陆羽来说,就像纸糊的一般。陆羽若是想,一脚就能把门踢开。 但他并没有那样做。 尽管他饿得腹中已传来阵痛,他还是耐心地站在门口,等着门内的人给他开门。 与此同时,他也不住地哀求着:“开开门吧!我给钱的!开开门吧” 过了许久,那两扇门才缓缓打开。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略显消瘦,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正怯生生地盯着陆羽。 “小老乡,给我个馒头吃吧!我给钱的!”陆羽笑着说。 小男孩依然在犹豫,这时,陆羽的肚子“咕噜”一声,叫了出来。 小男孩顿时被逗笑了,笑着笑着他似乎又觉得不太礼貌,连忙止住笑声,后退一步道:“你进来吧,馒头可以分你一个!” “多谢多谢!”陆羽将马栓到木桩上,忙不迭地进了屋。 屋子中央,放着蒸馒头的笼屉,馒头的香味便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馒头只能给你一个呦!”小男孩认真地说道,随后掀开了笼屉的盖子。 陆羽双瞳一缩,顿时明白了小男孩为何如此犹豫。 躺在笼屉中的馒头,一共就只有五个。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二章 农舍再遇豪雄 瞧着笼屉里那可怜的五个馒头,陆羽有心不要了,但话到嘴边却又被腹中的饥饿堵了回去。正当他为难之时,那小男孩已经捏起一个馒头,掐着它的边缘小心翼翼地递到了陆羽面前。 “快吃吧!”小男孩眨着眼睛看着他。 “好!”陆羽感激地接过馒头,用力吹了几口后,便掰着吃了起来。 而小男孩则找了个盘子将剩余的四个馒头装了起来,小跑着进了里屋,一边跑还一边喊着:“爹!今天中午有馒头吃!” “他家里还有别人?怎么连点声音都没有?”陆羽心中一惊,赶忙侧耳细听。 他的般若功已登峰造极,七轮尽开。耳力与目力不仅远超常人,而且收放自如。他若想听,方圆数里之内的风吹草动都能听得到,他若不想听,滚滚天雷下也能犹自安睡。 此时,他凝神侧耳,传入耳中的是一道微弱的呼吸声,那声音时断时续,若将要燃尽的烛火,拼命地挣扎着。 “他爹恐怕活不过今天了!”陆羽心中暗叹了一声。 进了里屋后,男孩依旧不断地呼喊:“爹!爹!今天有馒头吃!爹” 叫了半天,那微弱的呼吸声才稍稍加重,虚弱的声音“嗯”了一声,便又不再言语。 “爹您快起来呀!”男孩有些急了,“有四个馒头呢!原来有五个,有个路人饿得厉害,我就分了他一个” “路人?”男孩的父亲有了一丝精神,“你快、快请他进来!” “啊?”男孩先是一愣,随后麻利地应道,“好!我这就去!”话音未落,他已经跑出屋来。 “这位大哥!我爹说想见您!”他仰头向陆羽说道。 “好啊!我”陆羽的话戛然而止,目光闪动,露出警惕的光芒。 “怎”男孩刚想说话,陆羽一个箭步来到他跟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下一刻,杂乱的马蹄声伴着呼喊声从门外传来:“呦!这还有人家?门外还有匹马?莫不是渡河来的奸细吧?走!过去看看!” 马蹄声飞快地靠了过来。 “你快进屋!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陆羽神色凝重地向男孩说道。 “嗯!”男孩重重地点点头,转身奔回了里屋。 陆羽则在笼屉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外面的不速之客。 不多时,马蹄声在门前停了下来。几人翻身下马,冲着房门呼喊道:“屋里有人吗?快给我们开门!” “门没关!想进就进来吧!”陆羽用喝醉酒般地语气应道。 门外安静了下来,那几个人凑在一起,商量起了该不该进门。 他们自觉隐秘,却不知他们的话已一字不差地落入陆羽耳中。 最终,他们商定了要用石头砸门。而后没过多久,只听一人大喝一声,一块皮球大小的石头便撞开了房门,还朝着陆羽飞了过来。 陆羽早有防备,一面装着害怕向一旁闪躲,一面悄无声息地用袍袖拂过石块,将它打落到地上。 房门外,几个燕军打扮的士兵见没什么异状,便迈开大步走入屋中。 “酒醒了么?”其中一个瞪着陆羽,气势汹汹地道。 “醒了!醒了!”陆羽连连点头,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那就好!我问你,你门外那马是怎么来的呀?”那士兵向陆羽质问道。 “这马是小人从小养到大的!”陆羽一脸真诚地道。 “胡说!”那士兵一拍桌子,“就你们家这小门小户,能养得起这么高的马?一定是从军营里偷的!” 说完,他也不等陆羽回话,转头便朝着同行者问道:“你们说是不是?” “没错!大哥说得对!”“这马肯定是他偷的!” 那两名士兵附和道。 “小子,跟说你,偷盗可是大罪!更何况还是偷盗军马,是要杀头的!”说着,那名士兵朝着陆羽比出一个斩首的姿势,面带威胁地看向他。 “军爷!小人的马真的是自己养的啊!求军爷饶命啊!”做戏做全套,陆羽一听这话,立即朝着那士兵连连作揖,苦苦哀求。 “行了行了,你也别废话了,”那士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呀,现在就跟我们走,做几天苦役了事!你这马自然要收归军营,我就先留下了!”说完他站起身,朝着另两名士兵挥了挥手道,“带走!” 那两名士兵二话不说,立即架起陆羽向门外走去。 “军爷饶命!饶命啊!”陆羽演戏上了瘾,还在卖力地表演着。 “走走走!”那士兵厉声喝道,而后他也转过身,准备出门。 但刚迈出一步,他便停了下来。 “嗯?哪里来的馒头香?”他的鼻翼轻动,目光转向了被布帘遮挡的后屋。 紧接着,他便迈开脚步,朝着后屋走了过去。 陆羽目光一凛,内力瞬间集于双臂,手臂向外一撑便将架着他的两人推到了两旁。 他之所以刻意装傻,就是不想惊扰到那对父子。小男孩的父亲已病入膏肓,一旦受到惊扰说不定便会立即归天。如今,那领头的士兵要往后屋走,陆羽哪里还能装得下去? 身影一闪,陆羽已拦在了那名士兵的面前。 “滚!”他随手一挥,如同拍苍蝇一般将那士兵拍出了房门。 那士兵如同车轮般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狼狈地停了下来。 “哎呦!哎呦!”一边惨叫着,他一边捂着流血的头从地上爬起来。 “你、你敢殴打军士?弟兄们,打死他!”他招呼着另外两人,满脸不忿地向陆羽冲了过来。 而这时,就听一道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几个退下!人家饶你们一命,别不识好歹!” 那声音好似来自四面八方,让人捉摸不定。 “谁?谁?”领头的士兵尖叫着,四下找寻开口之人。 而陆羽则微微一笑:“兄台来了有一阵了吧?怎么?不下来坐坐吗?” 只听那人哈哈一笑:“陆兄弟,多年不见,不认得我了吗?” 话音未落,一道高大的身影便从屋顶跃下,无声地立在了门前。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三章 乱世只争朝夕 那人肩宽背阔,剑眉虎目,下颌处蓄着一蓬短须,凛凛然若人中之虎。 “你是”陆羽皱着眉思忖半晌,才想起面前人的身份,“史朝义!” “哈哈!”史朝义欣然道,“看来陆羽兄弟还没忘了我!” 这时,他身旁那三名士兵已惶急地单膝跪地,向史朝义拜道:“见过少将军!” 史朝义肃然地转头面向他们:“父帅让你们征兵,不是让你们欺压百姓!你们今日遇上了陆羽兄弟,也算你们倒霉!都给我长点记性!滚到一旁候着!” “是!”三名士兵齐声应道,随后便灰溜溜地去到了一旁。 史朝义则迈进门来,俯身将那块石头拾起,随手将它丢了出去。 “陆兄弟,多年未见了呀!你近来可好?”史朝义微笑着问道。 “史兄你觉得呢?”陆羽叹了口气,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史朝义颇为同情地点了点头:“唉!我曾有一段负责过刺探唐军的情报,所以你的事情我也多少听说了些,真是难为你了。” “生逢乱世,谁又不难呢?史兄坐吧。”陆羽向史朝义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在堂中落座后,陆羽先开口道:“上次见面,还是在汜水,说起来还要感谢史兄那时的救命之恩啊!” “哪里哪里!”史朝义连连摆手,“在江南你不是也救过我吗?我们这最多算是扯平了!” “那就如史兄所言,”陆羽端详着史朝义,“史兄这些年的变化也不小啊!连胡须都留起来了!若是走在街上,我怕是八成认不出了。” “是吗?哈哈!”史朝义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下颌。 但接着,他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犹豫了片刻后,他开口说道:“陆兄弟,我这人不想把话憋在心里,有些事我可就直说了。” 陆羽一愣,旋即正色道:“史兄无需顾虑,有话请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史朝义坐直了身子,笔直地盯着陆羽,“陆兄弟,你此次北上,究竟意欲何为呀?” “我是来找我大哥洛淼的!”陆羽直言不讳地道。 提到那两个字,史朝义就忍不住神色一变,脸上显出苦笑来:“陆兄弟不瞒你说,若是没有这位叶护殿下,唐军早就一败涂地了。我真是不明白,他一个回纥人,干嘛非得掺和我们跟唐廷这桩事呢?” “大哥是为了天下黎民啊!”陆羽在心里说道,但表面上,他却点了点头,颇为认同地道:“没错!史兄你说得对,所以我这次来,就是来劝他带兵北归的!” “什么?”史朝义顿时一惊,“陆兄弟你、你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陆羽沉声道,“我发现了一个针对大哥的阴谋,若他继续待下去,只会遭唐廷的毒手。我这样说,你还觉得有假吗?” 陆羽稍稍改变了一下自己听到的内容,但这却也是他的真心话。他可不觉得,李辅国会真的让洛淼来当皇帝。跟这个太监打了这么多年交道,陆羽早已确认,他做任何事,都只能是为了自己。 “原来如此!”史朝义眼睛一亮,兴奋地一拍手掌,“唐廷总是做这些自毁长城之事!焉有不亡之理?先前,我父归顺于唐廷,可唐廷竟派来乌承恩想要谋害我父!你说可不可气?无奈之下,我父才不得不再举义旗!陆兄弟,还请你尽快见到叶护殿下,将唐廷的丑恶告知于他,劝他就此北归,别再趟这趟浑水,日后天下平定,我们也好在一起叙旧啊!” 陆羽显出一丝苦笑:“我也想快点见到大哥,可我都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史兄可知?” “这”史朝义犹豫片刻,才有些为难地道:“叶护殿下与回纥军驻扎在邺城南二十里的一处山坡,不难找。” “多谢史兄!那我就祝史兄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啦!”陆羽向史朝义拱了拱手。 “陆兄弟若能马到成功,史某就胜券在握啦!”史朝义哈哈大笑,“可惜这里没有酒,否则定要与陆兄弟喝个痛快!” “别说酒了!”陆羽苦笑着摇摇头,“这里连馒头都没几个!” “是吗?”史朝义微微一笑,“所以陆兄弟拦着那几个不长眼的家伙,是为了保护里屋里的人?” “是啊!”史朝义武功不低,发现里屋有人陆羽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那是对父子!父亲状况不太好,若是被惊扰了说不定立刻就我吃了人家的馒头,自然不能看着他们出事啊!” “陆兄弟还是那么仁义!”史朝义向陆羽竖起了拇指,“我却早已成了刽子手了!” “尽力而为就好!”陆羽没有多言。 而这时,就听里屋传来了男孩的声音“爹!您怎么坐起来了?” “两位请进来说话。”父亲没有理会他的儿子,而是向坐在外面的陆羽与史朝义说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想了想之后,还是起身一同来到了里屋。 来到屋中,只见土炕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他瘦得皮包骨,面色惨白,眼眶乌黑,但目光却极诡异地显得格外明亮。 “回光返照!”陆羽与史朝义都见过类似的情景,对视一眼便了然于心。 “大哥,有什么话就说吧。”陆羽温声说道。 “好!”那男子微微颔首,“那我就直说了,我命不久矣,可我儿却还年幼,我想求两位代为照拂,直至他能够自力更生,不知两位可否发发善心,答应我这个请求?”说着他双手合十,俯身朝两人拜了下来。 “爹!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呀?”男孩急得哭了出来。 陆羽袍袖一拂,用掌风托住了他的身体。 “大哥你别客气,我觉得你所求之事,我跟史兄应该都可以答应你,只是看你想选谁了!是吧史兄?” “没错!”史朝义微笑道,“你选吧!” 男子略微犹豫了片刻,便将目光定在了史朝义的身上:“我选这位史将军吧!” “老哥,你可想好了,我可是打仗的人,孩子跟着我,说不定哪天陪我一起遭殃!”史朝义沉声道。 男子摇摇头:“不!我虽然笨,却也看得出将军是个大人物,跟着将军,至少能每天吃到肉。至于将军说的遭殃呵,若是哪天将军这样的大人物都完了,那我儿跟着遭殃,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倒是想得清楚1!”史朝义点点头,“我答应你了!这孩子就给我当书童吧!” “多谢将军!”男子满足地笑了,而后他便向后仰去,靠到了墙上,脸色迅速地变得灰暗,嘴里的气息开始变得只出不进了。 “爹!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男孩扑到了父亲身上,不甘地摇晃着他。 “乱世之人,只争朝夕啊!”陆羽叹了口气,拍了拍史朝义的肩头,“史兄,之后就交给你啦!” 说完,他转过身,飘然而去。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四章 骨肉同袍异心 根据史朝义所说,陆羽在邺城之南找到了回纥军的营地。 他刚看清营地的轮廓,冰冷的羽箭便呼啸而来,钉在了他马蹄的前方。 “什么人?速速下马!”回纥士兵的呐喊声在下一刻响起。 陆羽知道对方这一箭只是示警,若自己再向前便要动真章了。于是他立即翻身下马,朗声道:“我是叶护殿下的义弟,特来求见于他!有要事相告!” 一边说着,陆羽一边牵着马,缓步上前。 而他对面的那些士兵则始终高举强弓,丝毫没有减少戒备。 来到距离他们十步左右的位置,陆羽停住了脚步,他抬起双手挥了挥,示意自己已没有武器。 “我姓陆名羽,是你们叶护殿下的结义兄弟,如今有要事求见他,还请你们进去通禀一下。”陆羽耐心地解释道。 但那些士兵却依旧面容冷峻。 “叶护殿下有结义兄弟?我们怎么从来没听说?” “就是!少拿我们殿下唬人!你到底是谁?来干什么的?说!” 那些士兵对陆羽怒目而视,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 “你们警惕性高自然是好事,但我真的是叶护殿下的义弟,你们进去通禀一下就知道啦!”陆羽无奈地道。 “殿下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理会这等事?你别想耍花样!赶紧老实交代!”年轻的士兵们依旧不肯退让。 “真是年轻气盛啊!”瞧着那些不过十八九岁的面容,陆羽叹了口气,准备动手硬闯了。 就在这时,一道炸雷般的声音从士兵们的身后响了起来:“瞎了你们的狗眼!殿下的义弟你们也敢拦,找死吗?” 话音未落,一只蒲扇般的手掌便从两名士兵间探出,紧接着,它向两旁一挥,那些高大的士兵就像被鹰翼扇动的鸡雏般哀嚎着跌倒在地。 而那手掌的主人则越众而出,哈哈大笑道:“陆公子,许久不见了啊!” 那人满面虬髯,虎背熊腰,生得极为豪壮,可惜左臂齐肘而断,只余一条右臂。 “吐哥罗!你也在这!”陆羽愣了片刻后,喜出望外地道。 “正是小人!”吐哥罗向陆羽颔首致意,“公子说有事要见殿下?那就跟小的来吧!” “好!”陆羽点点头,迈步越过那几名正从地上爬起的士兵,向营中走去。 那些士兵一边叫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有人还委屈地抱怨:“也没听说过殿下又结义兄弟啊!” “殿下什么事都得跟你说吗?”一听这话,前行着的吐哥罗猛地停住脚步,转头冲着那士兵厉声喝道。 “是是是!将军教训得是!”那名士兵赶忙低头赔罪。 “守好你的门!”吐哥罗哼了一声,引着陆羽继续向营中走出。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洛淼的营帐前,那匹神骏的枣红马就停在营帐门口,见两人靠近,昂头打了声响鼻。 “它认得你!跟你打招呼呢!”吐哥罗笑道。 “是吗?”陆羽微微一笑,朝着那匹马咧了咧嘴,然后便绕过它,来到了营帐门口。 “殿下,末将吐哥罗求见!”吐哥罗对着帐门高声道。 “进来吧!”洛淼的声音从帐中传出。 于是吐哥罗掀起帐门,引着陆羽来到了帐中。 “殿下,我给您把陆公子带过来了!”吐哥罗笑着说道。 “哦?”洛淼原本正在研读军情,听到吐哥罗这话便立即抬起头来。 “贤弟,你回来啦?”洛淼向陆羽说道。 “嗯,回来了。”陆羽沉声应道。 “那人不是你要找的,对吧?”洛淼温声道。 “是啊!就像大哥猜的一样!”陆羽无奈地摇摇头。 “唉!”洛淼摇摇头,“其实我也想是我猜错了呀!” 说着他站起身来到陆羽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贤弟接下来作何打算?”沉默了片刻后,洛淼轻声问道。 陆羽却摇摇头:“大哥,你先别管我怎么打算的了!我无意间听到一件关乎你性命的大事,所以才急着来找你!” “哦?”洛淼双眉一挑,“贤弟请讲!” 陆羽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将目光瞥向了一旁的吐哥罗。 “既然不方便,那末将就先告退了。”吐哥罗躬身一礼,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这时洛淼开口叫住了他,然后向陆羽说道:“吐哥罗我完全信得过,贤弟你有话就直说吧!” “那好!”陆羽犹豫了片刻后,点了点头,将他如何发现移地健与雷卢俊密谋,以及逼问雷卢俊得到的讯息尽数讲了出来。 听到这样的消息,洛淼的神色还算淡然,一旁的吐哥罗却是时而瞪眼,时而挑眉,陆羽的话没说完,他便跃跃欲试地想要开口了。 等陆羽说完,洛淼先静静地站了片刻,然后转头看向吐哥罗:“吐哥罗,早看你在那憋不住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是!”吐哥罗应了一声,旋即兴奋地道:“殿下!这是好事啊!有人请您去当皇帝,哪还有不去的道理?再说我觉得二殿下说得对,若不是您带着我们在前面冲锋陷阵,唐军早就被燕军打败了,这天下还能姓李?要我说,您现在当皇帝,正是顺理成章的事啊!” “是吗?”洛淼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随后他转头看向陆羽:“贤弟,你觉得呢?” “大哥不能上当啊!”陆羽急切地道,“以我对李辅国的了解,他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即便他让真的拥你为帝,也不过是想让你成为他的傀儡,便于他掌控天下罢了!” “陆公子,”吐哥罗神色略显不满,“你是殿下的义弟,难道还不清楚殿下的才干?即便那太监想让殿下做傀儡,殿下就会乖乖听他的吗?” “那就更危险了!”陆羽沉声道,“若是李辅国确定大哥无法成为他的傀儡,他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大哥,再换一个新傀儡来的!所谓百密一疏,大哥即便再谨慎,也还是难免被钻空子啊!” “这”吐哥罗一时气结,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营帐外忽有尖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观军容宣慰处置使鱼朝恩大人到——”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五章 或闻王命急宣 “鱼朝恩?”听到这个名字,陆羽的神色便为之一变。 对于鱼朝恩,陆羽的恨意没有李辅国那样强烈,但一想到他,还是忍不住心生杀意。 但他知道,这时候如果动手,会给洛淼带来不小的麻烦。 “我先避一避。”说完,陆羽便一闪身,藏到了屏风之后。 不多时,鱼朝恩的声音便从帐门外传来:“叶护殿下!哈哈哈哈!下官可以入内吗?哈哈哈哈!” 那谄媚的笑意听着便让人浑身发麻。 “监军大人请进!”洛淼迈步转身,坐回了桌案之后。吐哥罗则挺胸昂首地立在他身侧,目光灼灼地望向帐门的方向。 帐门向旁一掀,鱼朝恩迈着方步踱进帐来。为他掀帘的小太监默默地收回手,跟在他的身后一起来到了帐中。 “监军大人,请坐!”洛淼坐在那里,并没有起身,只是将手掌对向了桌案对面的长椅。 鱼朝恩眼中的不悦一闪而逝:“好说好说,殿下客气了。”说着他迈步上前,坐到了洛淼的对面。 “记得上次见面还是在长安,监军大人鞍马劳顿,来到我这荒郊野外,不知有何贵干呀?”洛淼嘴角带笑,眼中却丝毫不见笑意。 “殿下,旁的事情我们暂且不论。下官的官职是观军容宣慰处置使,这监军二字可实在当不起!”鱼朝恩见洛淼神色不善,立即便打起了官腔。 “好!”洛淼点点头,“那处置使大人,敢问有何贵干呀?” “下官既为陛下钦使,来这里自然是来传旨的呀!”鱼朝恩理所当然地道。 “哦?”洛淼双眉一挑,“敢问圣旨在何处?” “陛下并无手书,下官传的是口谕!”说着,鱼朝恩站起身来,神色肃然地道,“回纥叶护接旨!”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小太监便伏倒在地,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洛淼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单膝跪地,摆出了接旨的姿势。 见此情形,吐哥罗便也跟着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回纥叶护洛淼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朕甚为想念,着即日回京述职,钦此!’”说完,鱼朝恩狡黠地笑了笑,“叶护殿下,接旨吧!” “臣回纥叶护洛淼接旨!”洛淼高声应和,而后双手上举,摆出虚托圣旨的姿势,缓缓起身。 “殿下,圣旨传完了,下官也该告辞了,还请殿下如圣旨所说,尽快启程。”鱼朝恩神秘一笑,转身就走。 “钦使且慢!”洛淼抬手叫道。 “怎么?”鱼朝恩皱着眉转身回望,“殿下还有何事?” “鱼大人,”洛淼神色肃然,“这圣旨真的是陛下颁的吗?” “殿下这是何意?”鱼朝恩语气渐厉,“你这是怀疑下官假传圣旨,还是想抗旨不遵呀?” “不敢!”洛淼拱手致歉,但接着又道,“那再请问钦使,这些回纥将士是留在这里呢?还是与我一道回京呢?” “这个陛下没说,殿下自己领会吧!”鱼朝恩嘴角上扬,冷笑着出了帐门。 听着鱼朝恩的脚步渐渐消失,陆羽缓缓地从屏风后踱了出来,重新回到了洛淼面前。 没等他们两人开口,一旁的吐哥罗就忍不住问道:“殿下!这圣旨有些古怪啊!我们到底该如何应对?” 洛淼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吐哥罗嘿了一声:“要我说,管它是真是假,咱们直接带兵回京!只要我回纥大军进了京城,长安城里那些老弱残兵,哪里禁得起我们一打?到时候把皇帝老儿宰了,正好扶殿下登基!” “那如果皇帝的儿子不服,带兵反抗呢?以李唐皇室的民心,可以轻易拉起十万大军。”洛淼追问道。 “那就把皇帝的那些儿子也都杀了,有一个杀一个!”吐哥罗毫不犹豫地道。 “那如果皇帝的侄子们起兵呢?” “那就继续杀!”吐哥罗的答案始终没有变化。 听了他的回答,洛淼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轻声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乱世里枉死的人,难道还不够多么?” 说着,他转头看向陆羽:“贤弟,你的意思呢?” “我也觉得大哥应该立即带兵走!”陆羽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 “殿下你看!陆公子与臣想的一样嘛!”吐哥罗在一旁插嘴道。 但陆羽却摇摇头:“我不是让大哥带兵回京,我是想让大哥直接带兵北上,回到草原,这样一来,一切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这”吐哥罗顿时显出不满的神情,但他想了想,又理解地点点头,“也是!毕竟那皇帝已宣旨召见殿下,指不定还有什么后手!此行确实凶险,殿下不去也罢!想当皇帝,咱们就尽起草原英豪,和他大唐真刀真枪地拼上一场!” 听着两人的话,洛淼不住地点头,却始终不发一言。等他们说完,洛淼便转身背向了他们,面朝着沙盘静默不语。 见此情形,陆羽与吐哥罗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急切的神情。 半晌,洛淼才开口道:“我是不会带兵入长安的!” 一听这话,吐哥罗默然点头,陆羽则是松了一口气。 与其说他是担心天下大乱,倒不如说他是在害怕洛淼不再是他敬仰的那个大哥了。 他所敬仰的洛淼,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怎会被皇位所惑,而为祸天下呢? 可这时,就听洛淼说道:“但我也不能一走了之!” “这是为何?”话音未落,吐哥罗便忍不住问道。 陆羽的脸上也显出不解之色。 “因为我若走了,移地健就可能成为李辅国的下一个棋子,他手下可还掌管着三千回纥勇士呢!” 此言一出,陆羽与吐哥罗顿时恍然大悟,随即脸上便又显出为难之色。 “这可如何是好?”吐哥罗忍不住喃喃自语。 “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洛淼转回身,面向两人正色道。 “大哥的意思是,你要趁此次进京,杀掉李辅国,永绝后患?”陆羽眼睛一亮,已猜出了洛淼的用意。 “贤弟知我!”洛淼重重地点了点头。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六章 英豪单刀赴会 “大哥!”陆羽沉声道,“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加凶险吗?” “是啊!”吐哥罗也附议道,“殿下不可涉险啊!” “可若不如此,又怎能除掉李辅国呢?”洛淼向两人反问道。 “这”吐哥罗顿时语塞,但紧接着他便高声道:“那就让那个狗太监多活几天嘛!我们直接回草原,总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那不管移地健了吗?”洛淼正色道。 吐哥罗把心一横:“殿下!恕我直言,二殿下平日里对您可是不冷不热,我瞧着远比不上陆公子与您亲近,您为了他不惜涉险,值得吗?” “再怎么说,他都是我弟弟。”洛淼一字一顿地说道,而后他话锋一转,“况且即便真的舍了移地键,那他麾下的那三千勇士呢?都不管了吗?” “除此之外,我也该帮贤弟你报仇了!”洛淼将目光转到了陆羽身上,“之前我担心杀了他会引起朝局混乱,所以想着等战事平定后,再杀他替你报仇,但现在看,若让他继续活着,说不定他还会搞出什么阴谋。与其这样,倒不如我们快刀斩乱麻,杀了他以绝后患!” “对不起贤弟,让你久等了。”洛淼恳切地说道。 “大哥!”陆羽只喊了两个字,便眼中含泪,说不下去了。 一方面,他是在为洛淼还想着帮他复仇而感动,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幻想,当初若是洛淼在场,一切是不是就会所有不同 “那此事就这样定了!”洛淼转身面向吐哥罗,“吐哥罗,我走之后,就麻烦你带领大家返回草原了。” “为什么不带着大家一起去长安?”吐哥罗疑惑道。 洛淼微微一笑:“若是带兵入京,那反叛的罪名可就坐实了,那时候,想不反也不成了!” “不成!”吐哥罗思忖片刻后,坚决地摇了摇头。 洛淼双眉微皱:“我去意已决,你不要再劝了。” “我不是要阻拦殿下,”吐哥罗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如果殿下执意前往,那臣也定要陪同!” “我知道你担心我,”洛淼伸手拍了拍吐哥罗的肩膀,“可你若走了,这数千将士又该当如何?” 吐哥罗的脸上显出了笑意:“殿下,这回可是您糊涂了,我回纥男儿是那些无用的唐兵吗?您觉得没了我们,他们连家都回不去了吗?” 洛淼愣了片刻,而后仰天长笑:“哈哈哈!说得对!是我糊涂了!那好,咱们这就告诉兄弟们,动身回家!” 说完,洛淼便迈步走出帐门,朝着帐门外不远处的传令兵喝道:“传令下去,全军集合!” “是!”传令兵领了军令,便扛起了牛角号,奋力地吹了起来。 不多时,一个个身形矫健的回纥士兵便牵着战马汇集到洛淼的面前,安静地如同月下集结的群狼。 看着面前那错落有致的队伍,洛淼的眼中先是透出一丝欣慰。参战至今已有两年,这支他亲手选拔训练出来的军队,从未让他失望过。 “弟兄们!”洛淼微笑地望着他们,朗声说道。 “在!”士兵们齐声回应,若海啸山呼。 “移地键已经又从草原带了三千弟兄来,所以从今日起,大家可以回家休息啦!”洛淼向众人高声道。 士兵们都愣住了,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想到,洛淼对他们说的会是这句话。 片刻的沉寂后,士兵们爆发出潮水般的欢呼声。 “殿下,我们何时动身呀?”有性子急的士兵已忍不住追问道。 “现在就可以动身了。”洛淼笑着道。 士兵们再度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这下好了!终于可以见到我娘了!”“我要娶亲!不能再让吉娜等着了!” 士兵们喜不自胜,在原地叫嚷个不停,洛淼也没有约束,只是微笑着注视他们。 终于有士兵问道:“殿下,您也可以回家了吧?” 洛淼轻轻摇摇头:“我还有些事情要办,暂时不能与你们一同回去了。” “啊?”那士兵顿时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附近几个听到洛淼话的士兵也都神色一变,将目光集中到洛淼的身上。 很快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望向洛淼,等待着他的解释。 洛淼笑了起来:“大家这是怎么了?你们还是回纥勇士吗?”说着,洛淼神色渐凝,声音渐高,“告诉我,你们是回纥勇士吗?” “是!是!是!”数千士兵齐声应道。 “那没有我的带领,你们有信心顺利返回草原吗?”洛淼继续问道。 “有!有!有!”士兵们的声音越来越响,好似就要去上阵杀敌一般。 “好!阿骨铎!”洛淼瞥向人群中的一处。 “末将在!”一个高壮青年越众而出,来到了洛淼跟前。 “吐哥罗将军也要随我一同前往长安,所以此次归程就交由你负责了!若有一个弟兄因你之故走散,我到时拿你是问!” “是!殿下放心!”阿骨铎斩钉截铁地应道。 “那好,那我们就各自收拾行囊,草原再会了!”说着,洛淼双手抱拳,朝着众人躬身一礼。 “殿下保重!”“草原再会!”众人纷纷回礼,看上去似乎对洛淼有些不够尊重,单任谁都看得出,士兵们眼中闪动的,分明是信任与敬仰的光芒。 所谓的万众一心,莫不如是。 与将士们交代过之后,洛淼便转回帅帐,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行囊。 陆羽的行囊本就在身上,而吐哥罗收拾的,则比洛淼还快。 收拾停当之后,三人便出门上马,在士兵们的簇拥下远离营地。 尽管此地距邺城距离尚远,且中间还隔着唐军营寨,但洛淼还是担心燕军突袭,于是刚出营门,便禁止士兵再送。 这样一来,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绕过山坡后,军营便被隔在了山后,眼前的视野也渐渐开阔了起来。吐哥罗坐于马上,忍不住感慨道:“殿下,咱们这趟比起关云长的单刀赴会,也差不了多少了吧?” “只要能全身而退,那就分毫不差了。”洛淼微笑道。 但另一边的陆羽却是满脸的疑虑。 洛淼瞥见了他的神情,转头问道:“贤弟,你可是还有顾虑?” 陆羽点点头:“我忽然觉得,鱼朝恩的态度有些奇怪,不管圣旨真假,只要他们打算利用大哥,这时候不是就应该猛拍马屁吗?他又怎敢对大哥冷言冷语呢?” 听了他这话,洛淼也不禁皱起了眉。 不过片刻后,洛淼便释然一笑:“我也想不出来,可能是李辅国连他也蒙在鼓里?管它呢!我们还是赶紧赶路吧!” 说完,他双腿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七章 秋日艳阳绯然 巍峨的城墙犹如沉睡的巨龙,横亘在洛淼的面前。 从军营离开后,三人一路疾驰,不过四日便来到了长安城下。 秋风萧索,掠过城头,几只乌鸦桀桀怪叫,更添寒意。 陆羽忍不住将衣襟裹紧,转头向洛淼说道:“大哥,我们真的要进去?” 三人的这一路,堪称畅通无阻。无论到了那座关城,只要报出“回纥叶护”、“忠义王”几个字,守关之人便会立即放行,绝无二话。 越是这样,陆羽越觉不安,隐隐间怀疑,李辅国已猜到了他们的所思所想。 听他如此一说,吐哥罗也开口道:“是啊殿下,这一路颇为古怪,末将也觉得有些不安呐!” 洛淼哈哈一笑:“都到了门口了,还有不进去的道理吗?即便是虎穴龙潭,咱们也得闯上一闯了!跟我走!”说着他在马背上轻轻一拍,枣红马发出一声兴奋的嘶鸣,撒开四蹄向城门奔去。 见此情形,两人也只能各自打马,跟了上去。 来到城门前,洛淼也不下马,居高临下地朝着门口的士兵说道:“老弟,我是回纥叶护,奉旨进京觐见陛下,他们两个是我的下属和勤务兵,我们就不用下马了吧?” 一听这话,那两名士兵顿时朝着洛淼躬身施礼,诚惶诚恐地道:“原来是忠义王殿下,殿下请!殿下请!” 这样的场面三人一路上已见过多次,洛淼转身看了两人,微微一笑,随后便打马入城,朝着他在光宅坊的住所奔去。 远远地,三人便看到了“忠义王府”四个硕大的金字。 还没到跟前,看门的家丁便迎了上来,满面喜色地道:“殿下!您这次回来的可真早!”接着他又看到了陆羽,略一思忖便高声道:“对了!就是这位公子!您不在的时候他来找过您!” “我知道了!”洛淼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家丁,“把小红喂饱了,那两匹马也一样!” “是!”家丁应了一声,攥住了枣红马的缰绳,然后又走上前来,将陆羽与吐哥罗的马牵在手中。 有些迟疑地将马缰交给他后,陆羽走到洛淼身旁,低声道:“大哥,这个家丁靠得住吗?” “他已经跟了我好多年了,放心吧!”洛淼胸有成竹地道。 来到府中,洛淼先让家丁端上些点心。三人一路奔波,早已是饥肠辘辘,点心上来没多久,便被吃得分毫不剩了。 “大哥,接下来怎么办?”陆羽擦了擦嘴,沉声问道。 “自然是去觐见皇帝了!”洛淼抿了口热茶,“若鱼朝恩真的是假传圣旨,那我们也不用费事,立即便能抓住他们的把柄,若圣旨是真,那就先应对皇帝,然后再找机会下手。” “好!”陆羽点了点头。 这时,只见那守门的家丁小跑着奔了过来,还没到近前便高喊道:“殿下!二殿下求见!正在门前候着呢!” “他没被李辅国控制吗?”陆羽疑惑地道。 洛淼的脸上也浮起一层疑云,犹豫片刻后,他向陆羽说道:“贤弟,麻烦你暂且回避下。” “那我先去里屋!”说罢,陆羽起身躲进了里屋。 “请他进来!”洛淼这才让家丁请移地健进门。 “是!”家丁应了一声,转身退下。 没多久,移地健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前。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即进门,而是先朝着洛淼拱手施礼道:“见过大哥!” 作为亲兄弟,这样的举动显然有些疏离。 不过洛淼早已习惯了,所以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进来吧!” “谢大哥!”移地键迈步进门,走到了距离洛淼五步远的地方,便停下脚步,不再上前。 见他走近,吐哥罗便站起身来,向他施了一礼。移地键默然颔首,以此回应。 “坐吧。”洛淼指了指移地健身旁的长椅。 移地健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依言入座。 “我刚到京城,你就来了,怎么赶得这么准?”洛淼也不问他有何事,只是微笑着抛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移地健垂首沉默了下来。 半晌,移地键才抬起头,双目如火地望着洛淼:“大哥,我此次来找你,是有要事与你相商!” “什么事?说吧!”洛淼依旧是一副面带微笑的模样。 “事关重大,大哥你看”移地健将目光瞟向了吐哥罗。 不过这一次,吐哥罗没有像之前陆羽那次起身回避,而是等着洛淼发话。 洛淼的回答自然与之前面对陆羽时一样:“吐哥罗是可信之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那好!”移地健一咬牙,似乎给自己打了股气。 “大哥!这安史之乱从开始到现在,也快三年了!这三年里,唐军数次贻误战机,每次都靠大哥带领着我们回纥男儿浴血奋战,才逐渐奠定胜局。可这过程中,有多少回纥男儿枉死沙场?又留下了多少孤儿寡母?大哥难道不知道吗?你就甘心一直这样任人驱策,甘心看着我们的好汉马革裹尸吗?”说到后面,移地健似乎动了真情,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洛淼叹了口气,拍了拍移地健的肩头,然后装糊涂道:“你之前跟我说过撤军的事,我也认真考虑过。如今我已令邺城前的四千儿郎北归了,一步一步来,这总可以吧?” “大哥令四千将士北归?”移地健满脸惊诧。 “对呀!我此次进京还要向陛下进言,让你也北归,我率领你新带来的三千儿郎充作援军就好!”洛淼温声道。 移地健执拗地摇了摇头:“这不够!大哥!这不够!” “不够?”洛淼皱起了眉,“那你说说,怎样才够?” “我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自然就要拿回相应的报酬才行!”移地健目光如火,语气却冷硬如冰,“只有让这天下,成为我回纥的天下,才算足够!” “大哥!如今这长安城中的唐军,尽是老弱病残之辈!而我们却有三千劲旅,只要你今日登高一呼,这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八章 可见亡国之危 “真的吗?”洛淼并没有显出很吃惊的神情,而是表情认真地反问移地健。 “小弟哪里敢拿这等大事诓骗大哥?”移地健的眼中显出了惊诧的神情,显然对洛淼的反应很是意外。 “不不不,”洛淼缓缓摇头,“我的意思是,照你说的,我们真的能拿下这天下吗?” “有何不可?难道大哥觉得,长安城的这些守军是我们回纥勇士的对手?”提到长安守军,移地健的眼中便透出了不屑。 “长安守军的确不堪一击,可之后呢?”洛淼追问道。 “那还不简单?当然是把皇帝太子杀掉,扶大哥登基呀!”移地健理所当然地道。 洛淼笑了:“这样啊!可汗还在,就让我当皇帝吗?” 移地健神色微变,迟疑了片刻后才沉声道:“大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自打父汗封你为叶护之后,回纥上上下下,哪一件大事实际上不是由你做主?说得难听些,如今在许多回纥人、尤其是那些跟随你的将士心里,你的地位早已超越了父汗!这皇帝由大哥来做,实至名归!至于父汗,大哥像唐皇对待他父亲那般,遥尊他老人家为太上皇,也没什么不可!” “嗯,有理!”洛淼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吐哥罗听得目瞪口呆,心中开始怀疑,洛淼是不是已改了主意。 这时就听洛淼接着说道:“那我当皇帝之后呢?唐朝有那么多军队,燕国也有那么多军队,我要怎么对付呢?” “燕军早已锐气尽丧,这两年来已多次败于我军。至于唐军,战斗力还不如燕军,又有何惧?”移地健用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说道。 “那粮草呢?眼见着入了冬,我们的粮草从哪里来?”洛淼继续追问。 “自然是以战养战啊!百年前的前秦、北魏,不都是这样以战养战,开疆辟土的吗?” “可他们没像我们这般,需要同时面对两个敌人吧?”洛淼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大哥,唐军燕军明明都不堪一击,你怎如此畏首畏尾?”移地健急切地道。 洛淼摇摇头:“你只看到了军队的战力,却忽视了民心。前秦、北魏能夺取天下不假,但那时天下早已四分五裂。人心无主,他们才能问鼎中原。可如今,唐廷虽然无能,但民心未失,天命仍在,否则安禄山攻下长安后,又怎会再难寸进?要知道,那时候以他的兵力,想要碾死我们回纥这几千人,不比碾死蚂蚁费事多少啊!” “这”移地健张口想要辩驳,却猛然发现,洛淼说的句句属实,他根本无从辩驳。于是他那原本笃定的神情,开始动摇了起来。 洛淼见他无话可说,便接着道:“至于你说的以战养战?这大唐的百姓可都拿我们当外人!联手抗敌是一回事,认我们为主又是另一回事!我们若敢劫掠他们,所要面对的,就将是十万、百万揭竿而起的黎民!他们将打着恢复大唐的旗号,与我们血战到底!再加上坐收渔利的燕军,二弟,你是想让我们回纥亡国灭种吗?” 说着,洛淼站起身来,满面怒容地看向移地健。 “这臣弟不敢!听了大哥的话,臣第才知晓其中的厉害,都是臣弟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移地健额角冒汗,诚惶诚恐地道。 “这个计策,是李辅国跟你讲的吧?”洛淼轻声道。 移地健的声音戛然而止:“大哥你你可真是洞若观火啊!” 洛淼哼了一声,正想在说些什么,守门的家丁便又小跑着奔了过来。 “殿下!殿下!门外有钦使要来传旨!”家丁气喘吁吁地道。 “这么快?”洛淼神色微变,低声说了一句。而后他抬头冲家丁挥了挥手,“请钦使入府!” “是!”家丁应了一声,便又忙不迭地跑了下去。 “等得了空我再与你细说!”洛淼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移地健的肩头。 “是!”移地健点了点头,再也不说什么。 这时,身着红衣的传旨太监已随着家丁来到了近前。 “见过钦使!”洛淼朝着那太监拱了拱手。 “殿下客气了!咱们就快宣旨吧!”那太监眯着眼说道。 “钦使请!”洛淼做出了“请”的手势。 于是那太监从怀中掏出圣旨,在面前展开。洛淼等人赶忙跪倒在地,做好了听旨的准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忠义王即刻入紫宸殿觐见,钦此!’忠义王殿下,接旨吧!”太监笑眯眯地将圣旨卷起,递了过来。 “臣领旨谢恩!”洛淼双手接过圣旨,站起身来。 “旨已传毕,小人就先回宫了!” “钦使慢走!”洛淼朝着太监挥了挥手。 等太监走远了,洛淼便转身面向了移地健:“皇帝传我入宫,也不知是吉是凶,你自己小心,如果觉出什么不对,不要犹豫,立即离开长安,听懂了吗?” “大哥放心吧,臣弟明白!”移地健颇为信服地道。 “那就好——吐哥罗,跟我一道走吧!”说着,洛淼已迈步出门,将移地键抛在了身后。 “二殿下,末将先告辞了。”吐哥罗向移地键躬身一礼,而后便赶忙追出了门,紧紧地跟在洛淼身后。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移地健的目光渐渐变了。那目光中有苦涩,有不忍,却也有着刀剑般的冷硬。 “大哥,再见了。”移地键张开嘴,无声地说道。 出了门后,洛淼命家丁帮二人将喂好的战马牵来。这时人影一闪,陆羽悄然出现在了两人的身旁。 “大哥,此行凶险,我与你同去!”陆羽忧心忡忡地道。 但洛淼却摇了摇头:“贤弟,你与其与我同去,不如帮我去找一个人!” “谁?”陆羽疑惑地道。 “当今的太上皇。”洛淼淡然道。 “我不去!”话音未落,陆羽便断然拒绝。但想到事关洛淼安危,陆羽又有些犹豫了。 而这时只听洛淼叹了口气:“唉!好吧!那你就帮我去找一下程元振大人,再请他去找太上皇吧!”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十九章 相见无语无颜 “程叔叔?”陆羽惊得瞪大了双眼,“你说程叔叔还活着?” 马嵬坡之变后,陆羽便没听到过程元振的消息,还以为他已在那日丧生了。 “没错,程大人还活着。”洛淼点了点头,“自打太上皇回京后,他便一直守在太上皇身边,几乎没有离开过兴庆宫。” “那我立刻就去!”说着陆羽转身欲走。 但刚走出一步他便又停了下来,转身向洛淼问道:“大哥,您让我去找太上皇,是想让他求一道旨意?” 洛淼点点头:“正是!如今太上皇虽说尊位旁落,但在朝中却还有些影响。许多老臣表面上服从皇帝,实际上却仍以太上皇马首是瞻。如果你能从他那请来一道旨意,那我这次面见皇帝,便又多了一份保险。” “好!这旨意我一定为大哥请来!”陆羽拍着胸脯道。 “那就有劳贤弟了!”洛淼朝陆羽躬身一礼,“我们即刻也要出发了,若是去的晚了,说不定又要多出什么事端!所以贤弟请到圣旨后,还得麻烦程大人直接去大明宫宣旨了!” “好!那我就先走了!”陆羽冲着洛淼一拱手,翻身跳上家丁刚刚牵来的骏马,奔出了府门。 兴庆宫位于长安偏东的方位,是太上皇做太子时的居所。陆羽毕竟在长安住过一段时日,所以对这座城还算熟悉。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到了兴庆宫附近。 若是大明宫,到了这样的距离时早该下马步行了。但兴庆宫附近并无守卫,自然也就没人来令他下马。 一直到了兴庆宫正门前方,陆羽才看到守卫的禁军,但也只有三三两两,而且都是无精打采的模样,瞧着并没有丝毫禁军应有的威势。 见陆羽靠近,才有士兵挺枪走上前来,懒洋洋地道:“站住!干什么呢?” 陆羽知道,对付他们这样的人,蛮横比礼貌管用得多,于是只是勒住马,并没有跳下马背。 “你知道我是谁吗?”陆羽瞪着眼恶狠狠地道,“赶紧去里面通禀程元振程大人!就是季疵来找他了!耽误了大事我要你脑袋!” 被他这么一吓唬,那守门的禁军顿时有些怯了。 “好!你、你你你等着!”他色厉内荏地喊了一声,便转身奔入了宫门。 没多久,宫门便从内侧被拉开了。当先走出的是那名士兵,跟在后面的,便是身形瘦削的程元振了。 向这两年未见的人望去,陆羽只觉他好似苍老了十岁。那原本漆黑的鬓角,如今已遍布银丝,脊背也不似原本那般笔直,而是略显佝偻。再向他脸上看去,只见他颧骨高耸、眼窝下陷,俨然一副病弱之态。 “程叔叔您怎么变成这样了?”陆羽眼中含泪,但当着那些禁军,只能将这话憋在心里。 远远地望见陆羽,程元振的眼中也泛起了水光。接着他向两旁挥了挥手:“你们都暂时退下!我与这位公子有话要说!” “是!”那十余名士兵齐声应道,而后向左一转,列队离去。 等他们走远后,程元振缓步向陆羽走来,最终停在了距离陆羽五步远的地方。 “羽儿!”喊出这两个字,程元振的热泪便从眼角滑落,“我对不起你啊!” 说着他双腿一曲,跪到了陆羽的马前。 “程叔叔!”陆羽惊叫一声跳下马背,伸手去拉程元振,“你这是干什么?”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程元振悔恨地道,“若我能早日看出李辅国的野心,就不会让你陷入他的阴谋,这样,你也就不会遭遇那些痛苦,自己还险些丧命了!都是我的错!我当年就算绑,也要把你留在江南才是啊!” “程叔叔!”陆羽摇晃着程元振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这些,我早晚有一天要找李辅国算账!可这些又与你何干?你这样自责苦了自己,才是对不起我啊!” “羽儿!”程元振涕泗横流地望向陆羽,“你不怪我吗?” “我怪你!”陆羽擦了擦脸颊的热泪,“我怪你这两年都没有给我任何消息,我还以为你,还以为你”说着,陆羽的眼中又忍不住溢出泪来。 “我无颜见你啊!”程元振悲声道,“智积大师、宁国公主前后罹难,一想到你遭到的这些痛苦,我还哪有颜面给你写信呐!” 看着面前痛哭的程元振,陆羽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想要与他抱头痛哭的冲动。 但想到洛淼的托付,他赶忙止住悲声,扶着程元振站起身来,正色道:“程叔叔!我这次来是有正事的!” 于是陆羽将洛淼求旨之事的始终向程元振讲述了一遍,但他为避免程元振多心,并未提及之前听闻的,李辅国等人想要拥洛淼为帝之事,只是讲了从洛淼接到鱼朝恩所传圣旨至今的事情。 听了之后,程元振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大唐与回纥的联盟,是我们战胜叛军至关重要的条件,李辅国他们居然敢打叶护殿下的主意?你放心,太上皇知道此事,一定会下旨力保叶护殿下!” “那就好!请程叔叔帮忙请道旨出来吧!”陆羽朝着程元振躬身一礼。 “好,”程元振点点头,继而道,“你也一起进来吧!” “我不想进去。”陆羽执拗地摇了摇头。 “你在怨恨太上皇?”程元振敏锐地猜到了陆羽的想法,“虎毒不食子,当年他也是被人蒙蔽,才会将殿下赐死,也不能全怪他!” “我不说那时,”陆羽摇摇头,“我只说两年前。那时候,他在贵妃与我之间选择了贵妃,而且是毫不犹豫。对这样的人,我实在没什么想说的。” “唉!那你就在这等我下吧!”程元振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转身背向陆羽,快步走入了宫门。 牵着马等了一阵,程元振的身影便再度出现在了陆羽的视野中。他手里捧着一卷明黄色的书帛,显然是请来的圣旨。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微胖的身影。 陆羽定睛一看,立即便将他认了出来。 那人正是高力士。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十章 忽逢强敌拦路 走到陆羽近前,程元振轻声道:“羽儿,上皇的旨意我已请来,上皇说” 陆羽伸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别说了,他说什么我不关心,若无他事,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好吧。”程元振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侧过身来,让出高力士的身影,“事关重大,阿翁也会随我们一道前往。” “是吗?”陆羽嘴角上扬,“就怕到时真出了事,高公公袖手旁观啊!这种事他又不是没做过!” 陆羽清晰地记得,当年李辅国要杀他时,高力士袖手旁观的模样。 一听这话,高力士先是一怔,似乎没料到陆羽竟敢如此说话。随即他哼了一声,冷冷道:“你若还想要这道旨意,就管住你的嘴!” 陆羽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场中的气氛顿时有些不善,程元振见状赶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咱们还是赶紧出发吧,否则去得迟了,这旨意就白请了。” “好吧,”高力士撇了撇嘴,高喝一声,“来人啊!带马!” 话音未落,便有小太监牵着两匹高头大马来到了高力士与程元振跟前。于是三人纵身上马,在宫门前向右一转,朝大明宫的方向驰去。 兴庆宫与大明宫距离不远,不过片刻功夫,三人便望见了大明宫高大的宫墙。宫墙前禁军们的身影,也已隐约可见。 但就在这时,陆羽似乎听见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破空声。没等他有再什么反应,那道破空声瞬间放大,从他的右后方扑了过来! “小——”一边高声尖叫,陆羽一边已在马上向旁一翻,自行跃下了马背。 一道黑影与他擦肩而过,迅疾如鹰隼扑击,向高力士直射而去! “原来他的目标并不是我!”陆羽恍然大悟,却也为时已晚。 高力士虽说武功强于陆羽,但他的金玉功可不像般若功那般,对视力、听力有巨大增幅。他的听觉远不如陆羽,在那黑影逼近前,几乎是毫无觉察。 陆羽的叫声响起后,高力士才觉出不妥,转头来看。而这时,那道身影已扑到了他的近前,一只黑气缭绕的手掌正如鹰爪般探出,直击高力士的胸膛! 匆忙间,高力士勉强聚起五成内力,挥掌相迎。 两只手掌在空中相撞,发出金铁般的声响。空中的那道身影瞬间倒飞而出,在空中翻个筋斗,落到了十步之外的地上。 而高力士的身躯则连同他胯下的马一起,如波浪般颤动。 颤动中,一股股血沫从马嘴中涌出。转眼间,只见那匹马四蹄一弯,如一滩泥般堆到了地上,双眼不时上翻,已显奄奄一息之相。 而坐在上面的高力士渐渐止住了颤动,他沉默着望着偷袭者,双眸中电光爆射,似要将那人击为焦炭。 但当他开口时,涌出来的却是暗红色的热血。 “你是莫离?”面色惨白的高力士伸出微颤的手指,指向那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 虽然那人的脸被兜帽遮住,但高力士已从他内力中的剧毒认出了他的身份。 “高公公果然宝刀未老!不错,是我!”莫离沙哑的声音从兜帽下方传出,随即他掀开兜帽,露出他那张被黑布遮住下半边的脸。 “你要做什么?”高力士用手撑着马背,从那瘫倒的马身上爬了下来。 “不用废话了吧?”莫离冷冷地道。 比起两年前,莫离的话已经多了许多,但他依旧是个寡言之人。对于这种双方心知肚明之事,他是懒得再费口舌的。 “明白了,”高力士缓缓点了点头,“那就动手吧!” 然而莫离却没有动,他只是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高力士。 而高力士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陆羽以为他们两人在相互寻找破绽,于是暗自打定了主意:“顾不了这么多了,趁此机会赶紧把旨意传入宫!” “程叔叔!”陆羽朝着程元振使个眼色,纵身跃上马背,打算从高力士的身后冲过去。 但他刚一上马,莫离便猛地一踩地面,整个人高跃而起,如被投石机掷出石弹般向陆羽砸了过来。 “他难道不顾忌高力士吗?”陆羽心中疑惑,但也只能运足内力,挥掌相迎。 下一刻,他便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高力士见莫离扑向陆羽,下意识地便想转身阻挡,但他刚动了一步,便“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热血。随后身体向前一倾,险些栽倒。 原来之前莫离的一击,已然重伤了高力士,刚刚他与莫离对峙,不过是在硬撑而已。 此时,陆羽与莫离的手掌也已碰在了一处。陆羽只觉莫离的内力时而灼热时而冰寒,如万千水蛭,顺着陆羽掌心的毛孔向内钻来。 陆羽知道他那毒的厉害,赶忙运起般若功,七轮内力叠加,如旋转不休的梵轮,将莫离的内力尽数逼出体外。 紧跟着,陆羽左手五指虚握,时而成爪,时而成锥,反攻莫离的面门。 莫离的身影如鬼魅般闪动,避过了陆羽的一击,随后飞起一脚,踢向陆羽的下盘。陆羽坐于马山,闪避不便,赶忙翻身下马,使出鸿影步躲闪。 两人你来我往,身影如兔起鹘落,转眼间已交手数十招。 这时,程元振也赶到了近前。他守在外围,不时攻向莫离的破绽,几个回合下来,竟将莫离逼入了下风。 见此情形,陆羽心中大喜,虚晃一招退出半步,朝着高力士喊道:“高公公,赶紧去传旨啊!” 高力士这才如梦方醒,赶忙捡起程元振片刻前放在他跟前的圣旨,踉跄地爬上马背,准备再度奔向大明宫。 但这时,只见莫离的目光一凛,阴恻恻地道:“你们以为,今天还能有人走得了吗?” 说着,他屈指一弹,正中陆羽的掌心。陆羽只觉一股酥麻感如小蛇般钻入手臂,顺着他的经脉向体游动。 陆羽赶忙运起内力,打算将它逼出体外,但莫离不知怎的,竟如疯了一般地抢攻,转眼间便被陆羽击中数掌,鲜血狂喷。 但正是因此,陆羽始终也没腾开手,将那内力驱出体外。 转眼间,那股内力已逼近了陆羽的心脉。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十一章 深情猛于鸩毒 陆羽心知不妙,赶忙使出浑身解数,将鸿影步施展到极致,这才勉强从莫离的攻势中脱身。 脉轮之力向内一缩,陆羽集中精神,打算全力将莫离的内力逼出体外。 但就在这时,他心脉深处的一点忽地一跳,一股万蚁噬骨般的剧痛自那一点爆发而出,转瞬便与莫离的内力合二为一,摧枯拉朽般的搅碎了陆羽的脉轮之力,冲向他的五脏六腑。 首当其冲的便是陆羽的心脏,他只觉胸口痛如刀绞,张口便“哇”地呕出一口热血。幸亏他的般若功已然大成,脉轮感应到体内受损,立即自行运转,将力量集于心轮,这才堪堪保全了陆羽的心脉。 向内既已被阻,那狂飙般的毒素便全力外扑,转瞬间便扩散至陆羽的五脏六腑。陆羽疼痛难忍,接连呕出几口鲜血,到了后来,那鲜血中竟已隐隐可瞥见血肉的碎屑。 转眼间,陆羽的脸色便惨白如纸,嘴唇与眼窝间也现出了紫黑色,显然是毒入脏腑之相。 好在程元振见势不好,早已虎吼一声扑了上来,缠住了莫离。陆羽这才有机会运转般若功,将那从体内爆开的毒素压制住。 但此时的他已是摇摇欲坠,别说动手,就算是站在那里都有些勉强了。 “这是、这是五、五年前的、五年前的”陆羽嘴唇抖如筛糠,颤抖地伸手指向莫离,眸中溢满了不甘。 他已经猜出,那从他体内爆发出的毒素,正是莫离在五年前埋在他体内的“毒丹”。此前这毒丹爆发时,一行拼尽全力,才将其暂时压制。那时一行曾告诫陆羽,要尽快找到李白获取百草丹,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但一方面,李白飘忽不定,陆羽又始终为别事缠身,所以便将此事耽搁了下来。 另一方面,自从陆羽接受智积灌顶,般若功突破到真境后,便再也感应不到这毒丹与一行的封印了。 陆羽还以为它已在自己内力突破至真境时被消解了,哪里想得到它只是悄然蛰伏,一遇到莫离的内力便再度爆发? 说来也巧,当年这毒丹被莫离种入陆羽体内时,高力士就在当场;如今这毒丹爆发开来,他依旧没有缺席。 另一点就更巧了:当年陆羽被种入毒丹,高力士没能阻止;如今陆羽毒丹爆发,他依旧没能阻止。 而这时莫离的脸上,已经显出了胜券在握的神情。 他一掌将击在程元振胸口,将他打翻在地,而后便闪身来到了陆羽面前。 “如果公平对战,你我的胜机应在四六之间,但可惜,一切早已注定,不存在什么‘如果’。”莫离破天荒地说了如此长的一句话,然后略带怜悯地举起手掌,击向陆羽的顶门。 陆羽此时五脏翻覆,连挪动脚步都难以做到,有哪里避得开莫离必杀的一掌? 眼看着那手掌逼近头顶,陆羽心中惧意渐去,竟感到了一丝解脱般的轻松。 “阿宁,就快要见到你啦!”陆羽心中这样想着,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但这时,先前被打翻在地的程元振已扑了过来,他双目赤红地冲到莫离背后,挥拳直捣他的后心。 程元振的武功远逊莫离,再加上刚中了莫离的一掌,气力不济,所以这一掌就算打中,也危及不到莫离的性命。但莫离见他出手,胸中便涌上了怒火,顿时舍了陆羽,反手击向程元振。 双掌相接,程元振毫无意外地被一掌拍飞,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莫离身影一闪,来到了程元振近前。探手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扯了起来。 面对陆羽时,莫离眼中只是冷漠,但此时看着程元振,他眼中涌动的却是浓烈的恨意。 而程元振回应他的,只有不断从口中涌出的鲜血。 “早就该杀了你的!”莫离低声说道。随后他手臂一扬,将程元振抛入半空,紧跟着手掌并指如剑,向着程元振直刺而去。 内力灌注下,莫离的五指硬比金铁,一击之下便足以贯穿程元振的胸膛。 陆羽见状,心急如焚,想要上前阻拦,但刚走半步便头重脚轻地栽倒在地,同时呕出一口鲜血, 但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女声骤然闯入场中,如雷声般落入莫离耳中:“住手!” 陆羽只觉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时间还没想到是谁。而莫离却已如铜像般定在了原地,载不动分毫。 程元振那悬在空中的身躯失去支撑,立即向地面坠去。但一道倩影却在此时冲到跟前,伸手试图接住他。 一见这道身影,莫离的神色顿时一变。他目光一凛,手臂闪电般前伸,抢在那人前将程元振挟在肋下,几个起落,跃到了十步之外。 程元振此时恢复了几分力气,想要动手反抗,但被莫离随手几指,便封住了要穴。 而陆羽此时也瞧见了来人的模样。那是一个三旬左右的女子,身材纤细,长发披散,以往狡诈如狐的目光,如今也已遍布沧桑,显得有些悲戚。 陆羽花了片刻工夫,才认出那人是山萦。 “她不是与李辅国他们是一丘之貉吗?怎么会喝止莫离?”陆羽觉得面前的情景有些匪夷所思。 而挟着程元振的莫离已把他放到了地上,程元振要穴被封动弹不得,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莫离紧盯着山萦,眼中满是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拦着我?”莫离嘶声吼道,像一头快被逼疯的野兽。 “因为我爱他!为了他我愿意做任何事!”山萦的回答没有丝毫毫不迟疑。 “哈哈哈!好!哈哈哈哈!”莫离仰天大笑,笑声癫狂若魔。 “你终于承认了!你终于承认了!”莫离眼神如刀,一把扯下自己遮面的黑布,“所以为了他,你就要杀我,是吗?” 陆羽的双瞳瞬间一缩。他记得莫离原本虽算不上英俊,但五官也称得上周正。 然而此时出现在他眼中的,却是一张遍布疤痕的脸。 那张脸鼻子以下的部分尽是烧伤的印记,皮肤凹凸不平、呈现可怖的粉红或灰白色。 这样的一张脸配上他此时疯狂的笑意,已称得上狰狞如鬼了。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十二章 生死一世始终 猛然间见到这样一张脸,山萦也不近惊得双目一闪,倒退了半步。 但片刻间,她便稳住脚步,恢复了镇定。 “不错,”山萦坦然地点点头,“因为我看出你想杀他,所以我要杀了你。” “呵,呵呵,”莫离嘴角一咧,露出一个丑陋的惨笑,”为了他,为了他你可以在李辅国手下潜伏数年,为了他你可以扮成李佑之的妻子,为了他,你也可以杀了我!” “可是你这样做值得吗?值得吗?”莫离声嘶力竭地喊道,“他只是个太监而已!” 此言一出,程元振只是神色微变,山萦却气得浑身发颤,抬手指向莫离,尖叫道:“你住口!你住口——” 莫离冷冷一笑:“事实摆在那里,我不说又能如何?况且,你这么在乎他,他心里可曾有你?在那个人和你之间,他什么时候选择过你!”说着,莫离伸手指向匍匐在地的陆羽,满脸的讥嘲。 陆羽猛然间有些明白了,山萦对他的恨意究竟来自何处。 “你住口!你住口!”山萦状若疯魔,挥舞着短刃冲上来,打算与莫离拼命。 但莫离的武功比她高出太多,他身影闪动,难辨虚实,山萦的攻击尽数落在空出,连他的衣角也刮不到。 然而两人身影闪动间,山萦的目光骤然一闪,紧跟着,他向左一转,越过了莫离的身躯,一把抓住了程元振的胳膊! 她向莫离抢攻,根本不是为了击败他,而是为了制造机会救出程元振! 然而计策虽妙,山萦的身手却实在太弱。莫离觉出不对,向前一纵便跟了上来,在山萦拉走程元振的前一刻抓住了程元振的另一只胳膊。 这一次,莫离的脸上杀意涌动,他再不多言,抬手一掌便击向程元振的胸膛! “不要啊!”远处的陆羽强忍剧痛腾身而起,朝着他们的方向扑了过去。 但他显然快不过莫离的手掌。 这时,山萦动了。这一次她没有试着反击莫离,而是将身体一旋,转到了程元振的面前,伸手将它拥入了怀中。 而莫离的这一掌势在必得,根本没想过要留手。此时见山萦挡在前方,却也无力撤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印上了山萦的后心,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掌之下,山萦肋骨尽断,口中血如泉涌,靠着程元振身体的支撑才没有倒下。 陆羽见状一惊,不由得呆在了原地。 “不!不!”见此情形,莫离先是后退两步,满脸的不肯接受,接着又猛地冲上前来,翻过山萦的身子,将她拥入怀中。 可被他拥入怀中的,除了山萦外,还有一柄银灿灿的短刃。山萦将右手的短刃向前一送,接着莫离将她拥入怀中的力道,将它送向了莫离的心口。 “噗”的一声,短刃齐柄而入,从莫离的后背透了出来。 莫离双眼外凸,一口热血从喉头涌出,滴到了山萦的脸上。 “好!好!”莫离的口中一边向外涌着血,一边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意。 然后他用极平静的语气说道:“自打被你从乞丐窝里救下那天,我就想着,要用命来报答你。你让我练习毒神遗留的残卷,我知道那武功残缺不全,对习练者伤害甚大,但为了你,我还是拼命地练习。”说着,莫离叹了口气,“真没想到,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不过还好,总算是将命还给了你。我们在下面见吧!” 说完,他抓住了山萦握着短刃的手掌,然后猛地一绞,那短刃立即搅碎了他胸口的血肉,带出一道血泉。 莫离的身躯猛地一颤,然后便僵在了那里,再也不动了。 陆羽此时终于回过了神,他快步上前解开了程元振的穴道,然后歉然道:“程叔叔,事态紧急,我得跟过去看看高力士是否已把旨意送达,您慢慢过来就好。” 混乱中,高力士已寻隙离开,赶往大明宫去了。 说完,陆羽便脚步踉跄地来到马前,翻身上马,沿着高力士离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将太上皇的旨意送入宫中,才是如今的首要之事,至于此地的事,陆羽觉得已经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重获自由后,程元振立刻上前,将山萦摇摇欲坠的身体拥入了怀中。 手指在她的手腕上一搭,程元振的目光中便透出了悲色。山萦心脉已断,脉搏时有时无,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你怎么这么傻?为了我,真的不值得啊!”程元振长叹一声,满面悲戚地望着山萦。 山萦微笑着摇摇头,继而吃力地道:“程哥,我、我记得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你就是这、这样抱着我的!你、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忘呢?”程元振摇摇头,目光中满是回忆。 那时,山萦被父亲逐出眠龙岛,来到江湖闯荡。她虽武功尚可,却全无江湖经验,刚来到中原便被中了几个江湖败类的算计,失财又失身。 而在那之后,那几个贼人为绝后患,还想杀掉山萦。 这时,程元振恰巧途经此处,于是出手除了那几个贼人,将山萦救了下来。 “那一天,你、你对我说,你是永、永远不会赶我走的,对吧?”山萦笑着看向程元振,目光逐渐变得迷离。 “那都是安慰你的话,我实在是不该说的。我是个太监,留你在身边,又能怎样呢?”程元振苦笑道。 “我、我不在、在乎!不、不要赶我走,好、好吗?”山萦焦急地道。 程元振的眼角有泪水涌出,他轻轻地点点头,涩然道:“好!我不赶你走,不赶你走!” “那就好,那、那就好”山萦的神色变得安详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在程元振的怀中蹭了蹭,然后满足地道,“躺、躺在你、你的怀里,真的好、好舒服啊!” 说着,山萦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身躯缓缓地向外伸展,最终一动也不动了。 微寒的夜风中,程元振缓缓伸手,从山萦的脸上轻轻抚过,为她阖起了双眼。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十三章 紫宸诡谲面圣 陆羽从忠义王府离开后,洛淼与吐哥罗刻意地磨蹭了许久,才收拾停当,动身前往大明宫。 两人骑马前往,按说只需一炷香的工夫。但两人却将速度控制得极慢,走了快三炷香,才来到宫门前。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等到陆羽请来的旨意。两人并不知道陆羽此时正被莫离阻拦,自然很是奇怪他为了还未赶到。 但再拖下去,就有抗旨的危险了。于是两人只能打马来到宫门之前,然后在禁军的面前跳下马背。 “将军,陛下传旨召见我,烦劳您通禀一声。”洛淼朝着守门的军官拱手道。 守门的军官识得洛淼,连忙回礼道:“忠义王殿下客气了!小人这就为您通禀!”说完,他向身边的士兵嘱咐了几句,便转身小跑着进了宫门。 不多时,那军官便从宫门中奔出,气息微促地道:“殿下,陛下说,请您到紫宸殿觐见!” 言毕,一个小太监从宫门中走出,向洛淼躬身一礼:“殿下,请随我来!” 洛淼点点头:“好!”接着他转头对吐哥罗道,“你在这里等我!”一边说着,一边朝吐哥罗使了个眼色。 吐哥罗顿时会意,正要开口答应之时,却听小太监道:“将军无需在此等候!陛下说了,殿下若有随行,也一并请入宫中!” 洛淼与吐哥罗的眼中,顿时显出了讶然之色。被召见者的随行人员也一并入内,这样的圣旨两人都闻所未闻。 犹豫了片刻后,洛淼朝着小太监点点头:“好!那就劳烦公公带路!”说着,他用目光示意吐哥罗解下腰间钢刀,交给守门的禁军。 “殿下太客气了,请吧!”小太监转过身,引着洛淼与吐哥罗走入了宫门。 进入宫门后,洛淼放慢脚步,稍稍拉开与小太监的距离,然后用内力逼音成线,对吐哥罗说道:“一会儿如果有什么不对,立即就逃,不用管我!” “可” 吐哥罗只吐出了半个字,便被洛淼打断,“我若是想走,这大明宫里还没谁留得住我!到时你若留下来,才是给我添乱!” 听洛淼如此一说,吐哥罗思忖片刻后,便缓缓地点了点头。 紫宸殿洛淼并不是没来过,但今日的这段路却不知为何显得比平日漫长许多。洛淼只觉他们跟着小太监走了许久,才望见了紫宸殿的檐角。 小太监在阶前停住脚步,向洛淼微笑道:“殿下,小的只能送您和将军到这了,陛下就在里面,请吧!” “多谢公公!”洛淼朝着小太监拱了拱手,迈步登上台阶,来到殿门前。 站在门前,洛淼整了整衣冠,而后朗声道:“臣忠义王洛淼携部将鼻施吐拔裴罗觐见陛下!” 那声音如黄钟大吕,经久不散。 片刻后,太监尖细的声音从殿中传出:“宣!” “走吧!”洛淼向吐哥罗低声说道,然后便迈开脚步,踏入了殿门。 大殿中央的红毯上,摆着桌案与座椅,显然是给洛淼与吐哥罗准备的。 但皇帝却没有坐在那里,而是依旧坐在高处的龙椅之上。他的身旁站在一名手捧拂尘的太监,既不是李辅国,也不是鱼朝恩,而是一个洛淼全然不识的青年太监。 这般布置怎么瞧怎么让人觉得古怪。 若是寻常召见,根本不该有这张桌案。但若是赐宴,皇帝又怎会还在高台的顶端? 往日里随侍于身侧的李辅国今日也不在此地,也让人略觉诡异。 即使以洛淼的智慧,也猜不出皇帝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猜不出对方的心思,洛淼索性就不猜了。他彬彬有礼地向前几步,在桌案旁站定,朝着皇帝躬身下拜:“臣忠义王洛淼,拜见陛下!” “快快请起!哈哈哈哈!”龙椅上的皇帝似乎颇为欣喜,“朕的旨意还没下几天,忠义王就到了朕面前,真是神速啊!” “陛下召见,哪敢怠慢?”洛淼眼神微变,知道想以假传圣旨的罪名铲除鱼朝恩等人的计划已经成了虚话。 虽然他还是觉得鱼朝恩给他传一道口谕有些古怪,但这件事皇帝已经认了下来,那即便此事原本不是真的,现在也是真的了。 “嗯!”听了洛淼的回答,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将目光移到了吐哥罗的身上,“这位是便回纥的好汉?果然生了副英武的模样!” 吐哥罗虽说行事粗豪,却也懂得觐见皇帝的礼数,皇帝话音刚落,他便跪倒在地,恭敬地道:“臣鼻施吐拔裴罗参见陛下,臣的名字有些长,陛下叫臣吐哥罗就好,与臣相熟的人都这么称呼臣!” “好!那就请吐哥罗将军快快请起吧!”皇帝欣然道。 “谢陛下!”吐哥罗站起身,依旧退回到了洛淼的身后。 “别站着了,快请入座!”皇帝袍袖一挥,示意洛淼与吐哥罗入座。 两人依言入座,立即便有腰肢纤细的宫娥端着精致的点心走到面前,将点心摆放到桌案上。 “最近御厨研制出了些新式点心,忠义王与将军不妨尝尝!”皇帝热情地说。 望着面前的点心,吐哥罗心绪起伏。他有些怀疑点心中已被下了毒,却又不敢拿出银针来试。 而这时,只听洛淼朗声道:“谢陛下!”然后他便拿起一块点心,放到嘴里咬了一小口。 比起吐哥罗,洛淼对毒的担忧就小得多了。他的浪淘沙内功早已超凡入圣,世间大部分毒素对他来说已毫无威胁,剩下的少部分毒只要他及时发现,想将其逼出也不是什么难事。 见洛淼的点心已然入口,吐哥罗便也拿起点心,在唇边沾了沾。 这时,只听皇帝很是随意地问道:“忠义王,邺城战局如何呀?” “回陛下,”洛淼放下了点心,“臣离开时,我军有条不紊,想来攻破邺城当不是难事。只是复叛的史思明已遣将带兵南下,不可不防啊!” “嗯,朕知道了!”皇帝应了一声,又接着问道,“那回纥四千英豪的情形如何?你离开了,不会影响他们的军心吧?”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今天没有更新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十四章 仁义难舍骨肉 一言甫出,殿中寂然。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孤独地在殿中奏鸣。 洛淼投箸停杯,起身立于殿中,朝着皇帝躬身一礼,而后正色道:“臣不敢欺瞒陛下,因为陛下这次传的是口谕,臣向来胆小,心中便觉不安,害怕有奸人作梗。为免累及士卒,臣已下令他们先行返回草原了!” 言毕,洛淼昂首前望,目光坦然地直视着龙椅上的皇帝。 他已经把话挑明,若是对方想要凭此治他的罪,那就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 一旁的吐哥罗也悄然起身,站到了洛淼身后,双目闪烁如虎,随时准备应对变故。 而高台之上回应他们的,却是一段沉默。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许久,皇帝的声音才从龙椅上飘了下来:“忠义王,你多虑啦!你与太子约为兄弟,又为我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就算旁人再怎样挑拨,朕又怎会加罪于你” 那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恼怒,有的只是一个老人面对不信任的无奈与沮丧。 听着这样的话语,洛淼逐渐放下了戒心。 “看来即便是阴谋,皇帝也该是不知情的!”他不禁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接着又听皇帝长叹一声:“唉!不过也怪不得你,人们常说伴君如伴虎,因畏惧而怀疑也是人之常情,朕赦你无罪!” “多谢陛下!”洛淼躬身施礼,他身后的吐哥罗也跟着一躬到底。 “平身平身!”皇帝挥了挥手,继而沉吟道,“至于那些回纥勇士他们征战日久,想来也疲倦了,既然回去了,就让他们休息一阵,来年三月,再南下助阵吧!” “陛下仁德!臣代他们谢过陛下!”皇帝的这句话,彻底打动了洛淼,此时的他,已经不想去猜测,皇帝这句话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心思了。 在他身后,吐哥罗也跪倒在地,满脸的感动。 无论如何,皇帝的这句话对那些回纥人来说,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平身平身,”皇帝抬手唤二人起身,“多亏了你们,我们才能收复两京,一步步奠定今日的局面,若是邺城之战顺利的话,说不定来年三月,天下已恢复太平,那个时候,自然也就不用征战了,哈哈哈!” “陛下所言极是!”洛淼拱手一礼,心里却在怀疑,没了回纥精骑的参战,再加上中枢屡次贻误战机的指令,邺城之战究竟能否打得赢。 “好啦好啦,”皇帝欣然起身,“朕只是想见见你,与你聊聊,现在这夜色渐浓,朕也想休息了,咱们就改日再见吧!” “谢陛下!臣等告退!”洛淼躬身一礼,带着吐哥罗退出了紫宸殿。 出了殿门,之前带两人进宫的小太监立即迎了上来,引着二人向宫门口走去。 走在路上,吐哥罗忍不住逼音成线,向洛淼说道:“殿下,这唐朝皇帝未免也太客气了些,他找您就是为了说几句话?” 洛淼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不过暂时看来,至少他没有找我的麻烦!” 言语间,另一个小太监从角落中奔来,小跑着来到了那走在洛淼前方的小太监跟前。 也不见两人有什么交流,那引路的小太监便转过身来,朝着洛淼歉然地施了一礼,“忠义王殿下,小的如今有些急事,不知您可否通融下,让他来带您出宫呢?”说着,他指了指立在他身旁的另一个小太监。 “好啊,”洛淼点点头,“公公请便!” 但与此同时,洛淼的心中暗自起了戒备。事出反常必有妖!如今的情形,已让人觉得越来越反常了。 向前又走出一段后,紫宸殿便被他们抛在了身后。而这时,走在前方的小太监却突然停住脚步,转回了身。 吐哥罗顿时一惊,满脸戒备地看向那小太监。 洛淼也悄然锁定了他的气机,只要他有异动,便会立刻出手。 但那小太监却只是朝着洛淼躬身一礼,而后微笑道:“殿下,小人有件东西,想给殿下您过目。” “哦?”陆羽目光闪动,“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吧!” “是!”小太监将手伸入怀中。 洛淼与吐哥罗表面上轻松,实则如临大敌,已做好了闪避逃走的准备。 然而小太监拿出的,只是一颗斑驳的兽齿,长约一寸,中部穿孔,坠在一根暗红色的绳索上。 瞧见这东西,吐哥罗先是一愣,随后脸上显出了不解之色。 而洛淼则在片刻的迟疑后,显出了惊怒之色。 手臂一挥,那小太监根本没看清洛淼手的动作,那颗兽齿便被洛淼抢在了手中。 兽齿尖端利如箭簇,轻轻一擦便在洛淼的掌心留下了一道血痕。 刺痛感从掌心传来,洛淼却无暇在意。他紧握兽齿,肃然地向那小太监问道:“移地健被你们怎么样了?” 洛淼的语气淡若溪流,可目光中隐含的杀意却已使那小太监不寒而栗。 “禀、禀殿下!李辅国大、大人说,殿下如果想、想见这挂坠的主、主人,就请到麟、麟德殿一、一叙!”小太监吓得浑身发颤,强撑着才将话说完。 “麟德殿?”洛淼低头凝视兽齿,陷入了沉思中。 见他半晌不语,吐哥罗忍不住说道:“殿下!您不能去啊!那麟德殿已属内宫,擅闯者死啊!李辅国他们抓了二殿下,就是想逼您就范啊!您可不能中计啊!”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洛淼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可我若不去,移地健岂不是必死无疑?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样的事,我真的做不到。” “你先出宫,我一人动起手来才更无顾忌。”扔下这句话,洛淼便身影一闪,没入了宫城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殿下!殿下!殿下!”吐哥罗低声呼喊,一声比一声急切,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偶然响起的蝉鸣之声。 苍穹之下,夜幕正缓缓降落,它就如一块巨大的黑布,欲将这宫中即将发生的一切覆盖。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十五章 禁宇图穷匕见 第七十五章禁宇图穷匕见 空旷的麟德殿中,灯火通明。大殿中央,移地健正瘫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他的脸色已呈现乌青之色,双眼外凸,齿缝间不住有黑紫色血液溢出。 这显然是身中剧毒之相。 而洛淼就在此时踏入了麟德殿的大门。 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那里的移地健,而除了移地健之外,殿中便再无旁人。 望见移地健抽搐的模样,洛淼再顾不得仔细探查,扫视了一番后便快步来到近前,伸手搭上移地健的脉门。 指端所触,移地健的脉搏忽快忽慢,如狂风中的幼苗,随时都有断绝之危。 洛淼赶忙抱起他的身子,扶着他盘膝坐好,而后将手掌抵在他的后背,运起内力为他逼毒。 一般的毒碰上洛淼洪流般的内力,都是无力阻挡,但移地健所中之毒却极其霸道,洛淼的内力与之一撞,它不但没有立即退却,反而与洛淼的内力纠缠在一起,想要伺机侵入洛淼体内。 洛淼赶忙潜运心诀,浪淘沙内力如蛟龙腾跃,奋力甩脱了剧毒,凝聚为摧枯拉朽的飓风,在移地健的体内扫荡。 经过数次交锋,那毒素才渐渐显出败势,在洛淼内力的推动下,一寸寸地退向移地健的喉咙。 到了这般关键时刻,洛淼的手掌若是脱离移地健的后背,那一切便功亏一篑了。 但就在这时,一道凛冽的刀光骤然亮起,朝着盘坐于地的洛淼拦腰斩去! 这一刀快、准、狠兼备,莫说是人,就连金铁都会被一刀两断。 好在洛淼对此刻的情形早有预料。 刀光亮起的瞬间,他的身躯便向上一弹,凌空翻个筋斗,避开了那夺命的一刀。坐在地上的移地健也被洛淼拉离了地面,避开了那刀光的余波。 整个过程中,洛淼的左手始终抵在移地健的后心,没有移开。 出刀者不是旁人,正是日本刀客出刃。 一刀走空,出刃重敛刀光,打算斩出第二刀。但刀光刚斩出一半,洛淼的脚已经抵上了他的胸膛。 出刃闷哼一声,身体如流星般倒飞而出,轰隆一声撞上了殿角的廊柱。 一脚逼退出刃,洛淼还没来得及喘息,两道身影便从左右飞掠而来,手掌翻飞,攻向洛淼。 这次出手的是鱼朝恩与辩秀,两人趁着洛淼的一只手掌还贴在移地健的后背,携手快攻,想要利用洛淼仅余单手且无法移动的弱点,弥补双方实力的差距。 刚刚击退出刃,洛淼的气息略有不继,但面对着这两人,他的脸上依旧显露着自信的笑意。 一边笑着,洛淼一边抬起手掌,朝着两人轻轻一挥。 这一招的动作,与陆羽的“青萍之末”有些相似,不同的,是两者的掌力。 “青萍之末”如同骤起之风,而洛淼的这一掌则如骇浪惊涛,瞬间便将漫天的掌影搅得粉碎。 鱼朝恩和辩秀被这掌力一撞,顿时如两块被浪头冲起的舢板般跃入空中,紧跟着又朝地面坠去。 如今,两人的内力也都有了真境的修为,放眼天下也称得上是一方高手,但在洛淼面前,却依旧不过是一合之将。 但就在洛淼一掌击出,不及收回时,一道浑厚却又诡谲的掌力已从他身后袭来,直击他的后背。 这一道掌风如旋转的巨磨,带着碾碎万物的气势,将洛淼的半个身子罩入其中。它迅疾如风,洛淼若想闪避,手掌就不得不离开移地健的后背了。 电光石火间,洛淼已作出了决断。他将身一侧,用左肩的肩胛主动迎上了那一掌! “砰”的一声,手掌击中了洛淼的肩胛。出掌之人的脸上不禁显出得意的笑容,但紧接着,他却又皱起了眉,因为除了最初接触的一瞬间,他的掌心竟丝毫没有受力之感,好似击中的是一袋细沙,无论附加多少掌力,都会被细沙移到别处。 望着洛淼抵在移地健身上的手掌,出掌之人恍然大悟,立时便想撤掌变招,但此时就见移地健“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脸上的紫黑色旋即开始退却。 原来,洛淼硬接这一掌的同时,已使出卸力之法,将它的力道顺着左臂移到了移地健的身上,再加上自己的内力,一举逼出了移地健体内的剧毒。 但这一掌的力道实在过于霸道,洛淼的卸力之法尽管巧妙,却还是在与这掌力相撞的一瞬间被震伤肺腑,咳出一口血来。 好在移地健的毒已然逼出,洛淼的左手恢复了自由。 这时,之前被击退的三人重整旗鼓,再次杀了上来,洛淼便拉住移地健的胳膊,向后一纵身,接连几个跳跃,来到了龙椅所在的高台上。 高台之下,辩秀、出刃、鱼朝恩与李辅国四人抬头仰望,将目光集中到了洛淼的身上。 场中一时间无人说话,寂静无声。 打破寂静的是李辅国的掌声。他立于原地,满脸敬佩地拍这双手,望着洛淼说道:“殿下当真是神勇非凡!李某苦心孤诣,却还是没能将殿下逼入绝境,佩服佩服!” “不过话说回来,殿下无旨擅闯麟德殿,这可是死罪啊!”李辅国的笑容渐趋冰冷。 洛淼回应他的,也是一抹冷笑:“所以说,什么拥立我当皇帝的话,根本就是掩人耳目吧?你们从一开始,就是想要杀我的吧?” “不错,而且殿下死之后,还会背上无故遣散部众,擅闯禁宫图谋不轨的名义。”李辅国得意地道。 “好!看来我是完全中了你们的计了!”洛淼自嘲地笑了笑,而后目光渐寒,“既然如此,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吧!” 说着,他右手探入怀中,龙啸刀喷薄三尺刀芒,横于前胸。 刀光在手,洛淼的眼中不禁亮起一抹自信的光芒。他拉起还有些虚弱的移地健,说了声:“我们走!”抬脚迈下台阶,向殿门冲去。 辩秀等人再度冲上,试图阻挡洛淼的脚步。但洛淼的刀光只轻轻一挥,他们便如巨浪下的小舟,被远远地抛了出去。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十六章 岂料祸起萧墙 这一次,李辅国却没有急于上前。他站在原地思忖片刻,略感无奈地道:“看来还是要让他出手啊!” 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一只铜铃,奋力地摇晃起来。 洛淼正觉奇怪,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如蛮牛般冲入殿中。李辅国将铜铃朝洛淼的方向挥了挥,那蛮牛便笔直地冲向洛淼,口中发出如野兽般的嘶吼。 洛淼放眼瞧去,只见那人蓬头垢面,浑身上下破烂不堪,俨然一副疯癫之相。 但即便如此,洛淼还是认出他正是一行。 “他怎么比之前更疯了?”洛淼心中一凛,刀光如脱笼之鹄,朝着一行直冲而去。 洛淼的武功早已返璞归真,这一刀看似简单,其中却蕴藏了数重劲力,无论敌手如何进退躲闪,都逃不出刀光的范围。 但紧接着洛淼就发现,自己的招式有些多余。因为因为一行根本没有做任何闪避的动作,就那样高举双手,笔直地迎上了刀光。 下一刻,刀光斩中了一行的双肘,发出了金铁相撞般的声响。洛淼那无坚不摧的刀光,竟只在一行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洛淼早就知道,密宗有炼体的法门,但万万没想到,一行已将其修炼到了这般地步。 手臂上的轻伤让一行愈加疯狂,他虎吼一声,一拳凿向洛淼的面门,拳头离洛淼还有一尺,拳风就已掀起了他的额发。 洛淼不敢怠慢,赶忙挥掌相迎,拳掌在空中相撞,发出钟鸣般的响声,在殿中激荡不休。 前声未绝,后声又起。两人拳掌交错,在刹那间过了数十招。 那一波高过一波的声浪将周围的人们震得双耳轰鸣,头晕目眩。 大殿之外,李辅国安排了许多丽景门的刺客。在这股声浪中,他们中有许多人直接被震晕了过去,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而交手的两人,似乎不知疲倦,招式如长江大河,滔滔不休。 望着场中的情形,那几个之前向洛淼出手的人才知道他们之前的举动有多么的可笑。若不是洛淼要顾及移地健,恐怕只用一招,便足以料理他们了。 而洛淼身旁的移地健也是满目骇然,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兄长武功已如此之高。 两人的内力一如漩涡,一如梵轮,在体内旋转往复,化作一道道飞腾的刀光掌影。掌影与刀光旋转激荡,化作飓风般的气浪,将以两人为中心的十数丈空间笼罩当中。 出刃心高气傲,抬手挥刀向场中斩出。但那刀光刚触到风暴的边缘,便被搅成了漫天的碎屑,出刃也被风暴的反扑之力震得倒退数步,脸色煞白。 位于风暴中央的移地健见此情形,脸色也不禁更白了几分。他挪动脚步,向洛淼靠近了一些,似乎害怕自己被那风暴波及。 而此时,交战双方胶着的局面产生了变化。 双方的内力不相上下,但一行有密宗的炼体之法,好似生了一副钢筋铁骨,洛淼凌厉的刀光落到他身上,留下的不过是一道道划开表皮的血痕,无关痛痒。而洛淼的身体却并无这等加持,尽管他招式精妙,至今毫发无伤,但屡次与一行碰撞后,手脚却难免酸麻。 随着时间的推移,洛淼的动作逐渐减慢,刀光也在一行的压制下渐渐黯淡下来,如同将要熄灭的烛火。 见此情形,在场之人纷纷凝神注目,只可惜围绕着两人的风暴始终未散,有了出刃的前车之鉴,一时间还无人敢出手。 终于,洛淼的刀光已黯淡到了极致,刀芒也只剩下可怜的尺余,随时都有被掌风扑灭之危。 观战的李辅国面露微笑,用力一摇铜铃,高喊道:“一行!杀了他!” 一行双耳轻颤,猛地发出一声嘶吼,右掌从天而降,如泰山压顶般砸向洛淼的头顶。 掌风将洛淼的身周笼罩,封死了他的退路,洛淼无处可避,只能举起那风中残烛般的刀光,瞧上去宛若蚍蜉撼树。 但下一刻,只见那道刀光轻轻一颤,洛淼的身影也轻轻一颤。而后,他就像跨越了空间般,在刹那间移到了一行的背后。 那笼罩着他们的风暴也在此刻完全停滞,呈现出诡异的寂静。 寂静中,洛淼脚步轻抬,向后转身。 那停滞的风暴在这一刻轰然破碎,化作了满天飞尘,散向四周。 一行那山岳般的身影痛呼一声,踉跄地后退几步,险些栽倒。 他的前胸“噗”地一声,裂开了一道尺余长的口子,深可见骨。 剧痛中,一行双目闪烁,似乎恢复了几分理智。 “天、天一生水,你练、练成了?”一行既惊且喜地道。 “水之道,柔可浣纱,刚可崩山,变化之道,我已尽知。”洛淼敛起刀光,自信地说道。 “好,好,好!”一行连说三个好字,正要再说些什么,李辅国的铜铃声却再度响起。 一行的双目瞬间变得赤红一片,他不顾自身伤势,咆哮着冲向洛淼。 与此同时,李辅国、鱼朝恩、辩秀、出刃也都尽数扑来,凶狠之状态,宛若狩猎猛虎的群狼。 然而下一刻,洛淼手中那柔和的刀光只轻轻一闪,五人便尽数倒飞而出,狼狈地摔倒在地。而洛淼不过是身影略滞,紧接着便拉起移地健手臂,向殿门口冲去。 “跟着我,一起冲出去!”洛淼对移地健关切地说道。 “出不去了吧?”移地健望着前方成百上千的丽景门刺客以及后方再度爬起的五人,疑惑地道。 “相信我!”洛淼冲着他微微一笑。 洛淼的水月舞身法同样精妙非凡,只一眨眼,他便带着移地健冲到了门口。门口处的守卫想要上前阻挡,洛淼只是挥了挥袍袖,便将他们扫了出去。 面前的道路已畅通无阻,洛淼正要展开轻功,一举突围,胸口处却骤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锐痛,痛得他不由得闷哼一声。 低头去看,一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匕首已插入他的胸口,而匕首的手柄,就握在他的至亲兄弟、移地健的手中。 “还是你相信我吧!”移地健的声音,如穷冬烈风般让人寒彻骨髓。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十七章 焦尾弦断音绝 抬头看着自己的兄弟,洛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想要开口说话,但刚一开口,便忍不住咳出了一大口热血。 绯红色的血滴到地上,倒影出摇曳的烛火,绚丽如彼岸之花。 而这时,李辅国、一行等人已如一匹匹恶狼般向洛淼扑来,想要了结他的性命。 洛淼的双目蓦地亮了起来,他环视众人,发出一声好似龙吟的长啸。 啸声穿云破月,直上九霄,听得众人心神震悚,双耳轰鸣。 而洛淼的刀光也在这一刻亮起。 水蓝色的刀光如烈日般耀眼,将整个紫宸殿照得好似白昼。紧跟着,那近乎白炽色的刀光化作飞旋的狂飙,将奔袭来的几人如蝇虫般拍了出去。 “砰”、“砰”伴着一连串的闷响,李辅国等人先后撞上了后方的墙壁,口喷鲜血摔到了地上。 唯一的例外是辩秀,他中招时所处的位置靠近殿门。于是他直接从殿门飞了出去,接连撞翻数个守在门外的丽景门好手,没入了黑暗之中。 击退了众人后,白炽色的刀光过了一阵,才渐渐黯淡消退。 洛淼的手中,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刀柄。 但他望向李辅国等人的目光里,依旧充满了蔑视,如同将死的巨龙俯瞰蝼蚁。 洛淼已然用行动证实了,即便是此刻,他依旧是天下无敌! 对着李辅国冷笑了一声,洛淼收回目光,看向身前的移地健。 一招得手后,移地健已后退数步,与洛淼拉开了距离。然而被洛淼的目光一望,他便僵在了原地,双腿发颤,再也难以挪动。 刺向洛淼的那一招,他已演练过无数次。他确信这一刺已重创洛淼的心肺,即便他武功通神,也无力回天。 但见识了洛淼刚刚的那一刀之后,他也清楚地知道,只要洛淼此前对他有一丁点防备,他那一刺就绝不可能成功。并且他也知道,即使是此刻重伤濒死的洛淼,想要杀他也是易如反掌。 一边急促地喘着气,移地健一边高声嚷道:“你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这几年,我们回纥勇士跟着唐军出生入死,唐皇已答应了我们将收复的城池中的财宝据为己有,可你为了自己那可笑的仁义,居然禁止大家劫掠,这样一来,我们回纥空耗人力,却始终一无所获,再这样下去,我们还拿什么来与汉人换粮食?我们还能挺得过今年的冬天吗?” “呵,”洛淼轻笑出声,“仁义真的可笑吗?” 这句话不知是在问移地健还是在问他自己。但他的眼神中毫无怀疑之色,有的只是淡淡的嘲讽。 “把这把刀交给我义弟,让他帮我送还师门!”说着,洛淼抬手将龙晓刀抛了出去,那语气便如农家的长兄呼唤幼弟跑腿一般。 移地健下意识地将龙晓刀接入手中,还应了声:“是!” 话已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下一刻,滚烫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缓缓地向下流去。 曾经他以为,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他只是将眼前的这人叫做大哥而已,心里并未将他当做长兄。然而这一刻,他知道自己错了,早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然将面前的这个人作为他唯一的兄长,牢牢地烙在了心中。 什么是兄长呢?大概就是三分嫉妒、三分惧怕、三分敬仰,以及一分不舍吧? 移地健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也痛了起来,宛若刀绞。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在心中不断地问着自己,却始终没有答案。 他转身将目光投向了龙椅的方向,冷然道:“陛下,您在龙椅后面听着呢吧?” 殿中一片静寂,没人回应。 但洛淼却泰然自若地继续说道:“今日我死,不值一提,但请陛下看在众多回纥男儿战死疆场的份上,善待我回纥。另外最后提醒陛下,切莫轻视叛军,贻误战机。” 说完,洛淼向旁两步,倚在了殿中的柱子上。而后伸手握住了那插在他心口的手柄。 “这把匕首,就送给陛下吧!”说着,洛淼猛地拔出了那支匕首,手臂一挥,将那匕首化作经天长虹,对准龙椅直射而去。 厚重的龙椅轰然粉碎,匕首又穿透了龙椅后的屏风,刺穿了屏风后那人的衣领,钉在了墙上。 那人发出一道凄厉的尖叫,像是被吓破了胆。 听声音,正是皇帝李亨。 随着匕首一同冲出的,还有一股喷泉般的热血。 随着热血的涌出,洛淼只觉体内的力气一点点地消退。他倚着柱子缓缓地坐到了地上,遥遥地望向那被他洞穿的龙椅,发出了一声冷笑。 直到此时,皇帝依然还在尖叫着。 洛淼不再去看皇帝,他转头望向殿外,望向长安的东南方。恍惚中,他似乎望见了远在千里外的那对母子的模样。 “对不起。”洛淼低声说道。而后,他的头无力地向下一垂,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两鬓的发丝顺势垂落,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上去好似醉倒的豪侠,下一刻便能拍案而起,再饮数坛。 与此同时,远在金陵的王蕙从梦中惊醒。她梦见一条将死的巨龙哀嚎着向她冲来,登时被吓醒了。 梦虽然醒了,但那巨龙哀恸的眼神却始终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不知怎的,她觉得那巨龙的眼神很是熟悉,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哭声:“娘!娘!呜呜呜——” 王蕙听声音是自己的儿子,赶忙下床来到门前,将门打开。 门外的孩童已哭成了泪人。 “好儿子,别哭,告诉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王蕙顾不得自己纷乱的思绪,赶忙将孩子拥入怀中,轻抚着他的后背。 “呜呜呜——呜呜呜——”男孩苦了半晌,才声音发颤地道,“我、我想我爹了——” 王蕙只觉脑中轰的一声,泪水不受控制地用双眼涌出,宛若决堤之河。 她紧紧地抱住儿子,用力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想清楚了,出现在她梦里的哪里是什么巨龙的眼睛?那分明是他丈夫洛淼的双眸啊!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十八章 大厦黯然倾颓 洛淼倚柱而坐,早已没了声息。然而殿内殿外的人们,却依旧用敬畏的眼神望着他,无一人敢上前。 皇帝的尖叫声依旧持续着,李辅国站起身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立刻便有小太监从门外奔入,来到龙椅后方将皇帝搀了出去。 李辅国擦了擦嘴角的血,迈步来到了洛淼跟前。 “叶护殿下,叶护殿下?”他微笑着叫着洛淼。 洛淼热血已寒,躯体渐冷,自然不可能再回答他了。 望着这样的情景,李辅国心满意足,仰天大笑,笑声震得整座紫宸殿都晃动了起来。 “殿下!”李辅国笑着拍了拍移地健的肩头,“今后的回纥,可就是您的天下啦!” 移地健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时,洛淼的血扩散到了李辅国的脚尖,李辅国嫌恶地后退两步,远远地避开了血迹。 “搬走搬走!扔到城外的乱葬岗!”李辅国尖声叫道。 听了这话,移地健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可他最终还是后退一步,任由门外走来的护卫将洛淼的尸体抬了起来。 刹那间,一道魁梧的身影闯入殿门,蒲扇般的手掌左右一挥,将那抬着洛淼尸身的两人打翻在地,而后单手将洛淼的尸体甩上肩头,闪电般冲了出去。 众人顿时愣在了原地。 “追!快给我追!”回过神后,李辅国大喝一声,指挥护卫们追赶那人。 与此同时,他本人也迈开脚步,准备追上去。 他身旁的移地健也跟着他来到殿门前,似乎打算追赶。但还没等出门,移地健脚下便是一个趔趄,跌在了门口。 他跌倒的位置正好挡在了李辅国前方,李辅国脚步已然迈出,来不及收回,于是便绊在了移地健的身上,也跟着跌了下去。 “哎呦!殿下您倒是小心些呀!”李辅国一边抱怨着,一边想翻身爬起。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移地健嘴上道着歉,身子在地上翻滚,似乎也打算爬起来。 可他这一翻滚,顿时又让李辅国无处借力,两人挣扎半晌,竟无一人起身。而那背负洛淼尸身的身影,此时已渐渐去得远了。 翻滚中,移地健的目光瞥见了洛淼的尸身,在刹那间闪过了一丝悲恸之色。但转瞬间,那一抹悲恸便随着从眼角溢出的一滴清泪消逝了 在大明宫的门前,陆羽追上了呕血不止的高力士。他骑在马上,一边费力地前进,一边向外呕着鲜血。 陆羽的伤势不比他轻多少,但他心急如焚,于是强提着一口气来到高力士跟前,急切地道:“高公公,请您把旨意交给我,我赶往宫中传旨!” 高力士愣了片刻,随后点点头:“好!”说着便伸手入怀,将旨意掏出,送到陆羽手中。 陆羽接过旨意,正要打马疾行,却见一人从高大的宫墙上跃出,直坠而下。 而那人的背上,还有另一道身影! “大哥!”陆羽根本没看清那两人的模样,但不知怎么,他立刻就认出了那伏在吐哥罗背上,毫无声息的洛淼。于是他策马上前,向吐哥罗下坠之处奔了过去。 守城的进军见此情形,立即分作两队,一队迎向陆羽,试图阻拦他。另一队则高举长枪,刺向那从天而降的吐哥罗。 陆羽胸痛欲裂,但还是奋起余勇,夺过一名禁军的长枪,扫开了挡在他面前的敌人。 另一边,吐哥罗双腿飞旋,将逼近他身旁的禁军踢了出去,同时借反震之力抵消下坠之势,平稳地落到了地上。 转眼间,陆羽与吐哥罗已近在咫尺。看着伏在他背上的洛淼,陆羽心中生出一股不祥之感,他瞪大了眼睛,声音发颤地问道:“我大哥他、他怎样了?” 吐哥罗望向陆羽,双目赤红,久久说不出话,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满面的无奈。 陆羽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好似炸响了一道惊雷。他目眩耳鸣,在马上摇晃了几下,险些栽倒。 勉强稳住身形,陆羽喉头一滚,呕出一口鲜血,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吐哥罗也是满面悲戚,一时间连反击禁军都有些意兴阑珊。 这时,高力士冲到了两人近前。 看了一眼场中的情景,他立即明白了此时的情况。 “愣在这做什么?等死吗?”他冲着陆羽与吐哥罗大喝一声,随后一把夺过陆羽怀中的旨意,翻身跳下马背。 “上皇旨意在此!谁敢造次?”高力士振奋精神,朝着禁军大喝道。 禁军们顿时愣在了原地,他们并非李辅国亲信,在没有得到任何指示的情况下,见到太上皇的旨意自然有些心惊。 高力士趁机对陆羽和吐哥罗低声道:“走!骑我的马,快走!” “多谢!”愣了片刻后,陆羽朝着高力士拱了拱手。 吐哥罗没有废话,纵身便爬上了高力士的马背。两人挥动马鞭,转眼间便飞奔而去,远离了宫门。 而高力士依旧笔直地立在那里,如同一尊金刚。 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鱼朝恩带着一彪人马冲了出来。 与鱼朝恩的一彪人马相比,高力士的身躯显得渺小得多,但望见他那坚定的神情,鱼朝恩等人却不由得缓缓停住了脚步。 高力士则上前一步,展开旨意开始宣读 旨意读毕,高力士挺直腰杆,昂然望向鱼朝恩。 沉默片刻后,鱼朝恩缓缓地摇摇头,目光中隐约透出一丝无奈,说出了一个尽人皆知的事实:“回纥叶护已经死了。” “你们!”高力士伸手指向鱼朝恩,“你们毁了天下啊!” 说着,高力士只觉气血上涌,一口热血逆行而上,哇地喷出口来。 热血出口,高力士只觉头晕目眩,在原地摇晃几下后,便向后一仰,轰然倒地。 看着他躺倒在地的身影,鱼朝恩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才挥了挥手,叫人将他抬了下去。 那份太上皇手书的旨意,则从高力士的手中脱出,翻滚着落到了地上,沾满了灰尘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十九章 大漠孤烟直上 北方的草原,秋风已开始冷了起来。居住在王城中的牧民们纷纷开始囤积牧草,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寒冬。 那些曾随洛淼征战的将士们,已然回到了家乡。久违的亲人们见到他们,自然是喜不自胜。可也有一些永远失去了亲人的人们,只能在他们团圆时暗自神伤。 第一批出征的人中没有归来的,就只有洛淼和吐哥罗了。 囤积牧草之余,王城里的人们便会偶然谈起他们的叶护与将军,人们都猜测,这两人必定是瞒着大家,去干什么大事了,说不定过几日,就会有他们建功立业的好消息传来。 除此之外,人们谈论的最多的,便是刚刚抵达王城没多久的可敦了。 说起这位可敦,人们的话可就收不住了。 早年,当今的可汗也有过几位妻妾,但可惜她们福浅命薄,数年前便相继离世。 嫁过来的这位宁国公主,如今已是可汗唯一的可敦。 为了迎接她,可汗请来了回纥下辖的十八部族的所有头领,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典。 平日难得一见的西域葡萄酒比比皆是,鲜美的肥羊无穷无尽,让人唇齿留香 这样的庆典,莫说是可汗之前的妻妾没有享受到。就算是纵观回纥的历史,也是前所未有的。 那一日,王城里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唐朝使臣宣读圣旨,赐予回纥可汗“英武威远毗伽阙可汗“的称号。可汗领旨谢恩,并即刻封宁国公主为可敦,入主王帐。 回纥百姓则欢欣鼓舞,为己方能与大唐交好深感荣耀。就连三四岁的小孩子,提到那天的情景也忍不住眼睛发亮。 于是那些从前线赶回的人们纷纷顿足捶胸,为自己没能亲眼目睹这样的盛会而深感遗憾。 但也有敏锐的人觉察出了一丝不妥。那就是除了迎娶可敦的当日以外,可汗几乎从未在可敦的帐篷中歇息。 可汗虽然已非青春年少,却也不过四旬出头,面对这青春貌美的公主,竟然意兴萧索,未免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了。一些长舌妇甚至已经开始在私下里揣测,可汗实已身患隐疾了。 至于那成为了可敦的宁国公主,人们提起她来则是赞不绝口。 她不禁人长得漂亮,并且没有一点架子,经常到人群中与大家聊天走动,来了不过半月,回纥语就说得有模有样了。 西天的太阳渐渐由白转红,洒落在王城中的光渐趋柔和,这个看似平凡的一天,就这样迎来了它的夜晚。 在城中巡视了一番的可敦也停下了与牧民们的交谈,起身在侍女与护卫的陪同下,返回了王帐。 护卫们王帐前停住脚步,侍女们陪她走入王帐,然后在内帐前停了下来。 可敦独自一人走入了内帐。 内帐中的一切摆放的整整齐齐,没有半点灰尘。但却少了几分住所中该有的烟火气。 望着眼前的一切,梦月无声地叹了口气。只有她自己知道,即便是成婚当日,可汗对她也是敬而远之,没有碰她半分。 所谓的感激涕零、千恩万谢都是装出来的,可汗根本没有拿她当妻子,而是将她当做敌人防备着。 “所以你是为了什么呢?”一道无奈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是啊,我是为了什么呢?”梦月自嘲地笑了笑,随后她猛然瞪大了双眼,这屋里除了她之外,本不该有别人的! 手腕轻动,藏在袖口的短刀悄然滑出刀鞘。而后她如闪电般一转身,幽蓝色的刀光疾斩而出,扫向她背后的那道身影。 这一招她已暗中练了数年,她自信这一刀的速度不会比世上的任何人慢。但那人只是轻描淡写地抬起手指,便将刀刃夹在了指间。 “你的秘密还真多呢!”那人轻笑道。 那人的脸被黑纱遮着,但梦月一瞥见黑纱上方的那双眼睛,便愣在了原地。 “你、你是”梦月的双眼与嘴渐渐张大。 “可敦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都记得不了吗?”那人双眼微眯,黑纱下的脸似乎在笑。 “陆羽说你、说你”梦月舍了刀刃,以手掩面,眼眶渐渐红了。 那人摇了摇头:“我没死,所以姐姐,不给我一个拥抱吗?”说着她随手将短刀抛到一旁,向梦月张开了双臂。 梦月已是泪流满面。她缓缓地摇着头,脚下却不受控制般地迈步上前,将那人拥入怀中。 “阿宁!阿宁!”梦月将面前的人紧紧抱住,泣不成声。 “好了,别哭了”阿宁轻轻拍打着梦月的后背,微笑着说。 可她一边笑着,眼角却也溢出了几滴清泪。 相拥良久,两人放开手臂,泪目以对。 沉默中,阿宁先笑了:“怎么样?这可敦的日子过的如何?” 梦月苦笑道:“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日子就是这样了,外表光鲜,实则无趣。” “不过就连这样的日子,都是偷了你的名号后换来的!”梦月的眼中闪过一丝歉疚,“我就这样霸占了你的名号,你不会怪我吧?” 阿宁哈哈一笑:“莫说名号,李梦宁这个名字你也大可拿去用,从此以后,我就只是阿宁好啦!” “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般洒脱。”梦月看着阿宁,满脸羡慕地道。 接着她拉着阿宁坐了下来:“快跟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宁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你之前应该见过陆羽了吧?当年我们落入水中,我被冲到了别处,他就以为我死了。后来听说宁国公主出嫁,他大概以为是我吧,就从竟陵赶了过来。我发现他离开后,猜到他是去找“宁国公主”,于是就一路北上,可惜没碰上他。所以他见到你之后的事,我就得等你来给我讲啦!” “原来如此!”梦月点点头,沉思片刻后,便将她见到陆羽后的情形讲述了一遍,其中也包括陆羽发现雷卢俊与移地健密谋一事。 陆羽当时窥探他们的情形,梦月早已不动声色地看在了眼里。 “看来他可能是去长安了!”阿宁听完梦月的讲述后,迅速地做出了判断。 而后她长身而起,朗声道:“未免节外生枝,我得立即赶往长安,姐,咱们以后再见吧!”说着阿宁迈开脚步便要离开。 “等等!”梦月有些犹豫地叫住了阿宁。 “怎么了?”阿宁转回身,挑眉问道。 “你、你为何不告诉他你还活着呢?他很伤心啊!”梦月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阿宁的目光黯淡了下来。 沉默半晌后,她轻声道:“因为这个。”说着,她伸手掀起了自己的面纱。 梦月顿时惊得倒吸了一口气。 面纱之下,一道狭长的伤疤从阿宁的左眼下方蔓延到下颌,好似一道血泪之痕。 那曾经令阿宁艳压群芳的面容,如今已然不复存在。 “我走了!”阿宁一甩衣袖,迈步踏出营帐,消失不见。 望着轻轻摇动的帐帘,梦月呆愣半晌,良久后才喃喃自语道:“他、不会在乎的吧?” 然而阿宁早已听不到了。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八十章 终是黄土一抔 当陆羽驾着灵车来到金陵王府的府门前时,王家人早已尽数在门前等候。 王元宝已于前年寿终正寝,王家的当家人也换成了王暨。只见他身穿黑色皮袄,腰系白麻,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年过四旬的他鬓角添了许多白发,看上去略显苍老。 在他身旁,站着一身素服的王蕙。她与洛淼的儿子立在她的身旁,紧紧地拉着她的胳膊,眼中满是水光。 在祖孙三人的身后,满头白发的武灵娇正坐在躺椅上,双目泛红地望着灵车。 陆羽在距离王暨五步远的地方让马停了下来。他跳下马背,朝着王暨与王蕙一躬到底,涩声道:“伯父、嫂子,我把大哥、带回来了!” “这一路辛苦你了!”王暨抽了抽鼻子,上前拍了拍陆羽的肩头。 王蕙则默默地走到了棺椁旁,将手覆到了上面,轻轻地抚摸着。 她身旁的男孩看了看车上的棺椁,随后抬起头不甘心地问道:“娘,我爹真的不在了吗?真的不在了吗?他武功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呢?怎么会死呢?”说着,男孩双目泛红,泪水已夺眶而出。 见此情形,在棺椁旁矗立的吐哥罗心如刀绞,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嘶声道:“夫人,公子,是我无能!没能护殿下周全!我该死!我该死!”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仅余的右手,轮番地扇起了自己耳光。 两三巴掌下来,他的嘴角便已鲜血横流。 王蕙见状,惨笑着摇摇头,推了推身旁的男孩:“去,让叔叔别再打自己了。” 男孩收住眼泪,乖巧地点点头,而后走到吐哥罗面前,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叔叔,你别再打自己了,爹如果看见,也不会开心的。” “公子!”吐哥罗大叫一声,抓住男孩的胳膊贴在脸上,放声大哭。 “把灵柩送进门吧!”王暨招呼家丁上前,准备将灵车赶入府门。 “等等!”王蕙惶急地抬起了头。 众人疑惑地看向了她。 “我能再看他一眼吗?”王蕙向父亲哀求道。 按说亡者入棺后,便不能再见光,否则会召至不详。但此时瞧着王蕙恳求的目光,王暨实在难以拒绝,只好挥袖叹了口气,表示默许。 于是王蕙伸出双手,缓缓地抬起了棺盖。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为防尸体腐化,陆羽和吐哥罗沿途搜集冰块,不断地填入棺中。 寒气散去后,洛淼的脸便显露了出来。他的嘴角挂着淡然的笑意,但眉梢却微微皱起,显出了一丝愁容。除了面容苍白,不见血色之外,洛淼看上去与熟睡之人并无太大区别,似乎刮一刮他的鼻子,他就会悠然转醒。 于是王蕙伸出手指,在他的鼻端轻轻地刮了刮。 洛淼常年奔波,两人自成婚以来,便是聚少离多。而这刮鼻之举,则算是两人为数不多的闺房乐事了。 拂过鼻端之后,王蕙的手指便落到了洛淼的脸颊上。抚摸着这早已冰冷僵硬的脸颊,王蕙干涩的眼中渐渐涌出了热泪。 “洛郎!洛郎!”她一边呼唤着夫君,一边将脸贴到了洛淼的脸上。 站在吐哥罗身前的男孩也抽出胳膊,奔到了王蕙身旁,将自己的脸与父母的脸贴在了一起。 “爹!爹!”男孩的叫声撕心裂肺,让人听了不由得悲从中来,涕泗横流。 人群中的武灵娇奋力用拐杖敲打着地面:“是谁?是谁杀了我孙女婿?我让我姐夫把他们杀得鸡犬不留!是谁?是谁?” 一边说着,她一边撑着拐杖想要从躺椅中站起,但奈何年老体衰,腿脚无力,几次努力都无济于事。 一旁的家丁见状,上前来想要扶她起身。但武灵娇恼怒自己体衰,见旁人来扶更觉气愤,于是蛮横地甩开家丁,颓然地坐了回去。 良久,王蕙才从直起身,将脸从洛淼的脸上抬起。 见母亲直起身,男孩也离开了父亲的躯体。 望着洛淼的面容,王蕙擦干了眼角的泪痕。而后,她对着洛淼的脸露出一个绝美的微笑,宛若出嫁之时。带着这样的微笑,王蕙低下头,吻上了洛淼的唇。 男孩见状,也低下头来,在父亲的脸上不舍地亲了一番。 缱绻良久,王蕙才再度直起身来。她将儿子拉到身旁,朝着父亲说道:“盖棺吧!” 看了一眼棺中的洛淼,王暨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向家丁们挥了挥手,家丁们立即上前,盖好棺盖,而后赶着马将棺椁运入了府门。 灵车一动,人们压抑的哭泣声便如烧开的水般沸腾起来。哭嚎声惊天动地,一浪高过一浪。 洛淼虽与王府上下交往不多,但每个与他说过话的人,都觉得他就像是自己的亲人。 这就是洛淼的魅力。 亲人离世,人们又怎能不悲? 棺椁进了府门后,便被迅速地抬入了灵堂。 王府早已请了有经验的入殓师侯在那里,棺椁刚一抬进去,入殓师便围了上来,三下五除二完成了尸体的干燥、防腐处理,然后将尸体用白布裹好,换到了王家准备的棺椁中。 转移尸体的过程中,王蕙又忍不住上前,抱住了那被白布包裹的躯体,无声垂泪 洛淼的棺椁在灵堂中停了七日,最终葬入了紫金山中王家的墓地。 对此,吐哥罗略显不悦,但就像他无法阻止陆羽将洛淼的尸体带到金陵一般,他也无法阻止此事。 因为洛淼早已写好了遗书,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后事。 遗书是在洛淼贴身的衣袋中找到的。 直到那时,人们才知道,原来这个天下无敌的男子,早已安排好了自己生命的终结。 填好了最后一抔土,王家的人祭拜一番,准备打道回府了。 这一次,陆羽没有随他们一道准备动身,而是朝着王暨拱了拱手:“伯父,小侄就此告辞了,您多保重。” “这么急着走是有什么事情?要不再多留几日吧?”王暨挽留道。 “是啊,留下来跟你侄子说说话。”王蕙也开口道。 “陆叔叔,留下来吧!”小男孩瞪着大眼睛说道。 但陆羽还是摇了摇头:“伯父,嫂子,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真的有事在身,等我办好了事,再回来看你们。” 见陆羽去意已决,人们便不再挽留,寒暄几句后,便在墓碑前分离,沿着两条不同的山路走下山去。 约莫走了一刻钟,陆羽抵达了半山腰的一座凉亭。坐到了亭中的石凳上,陆羽开始很是随意地擦起了额角的汗。 王家人的声音早已听不见了。 一边擦着汗,陆羽的嘴角一边浮现出一道冷冽的弧度。 “跟了这么久不嫌烦么?出来吧!”他背对着山路,冷冷地说。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尾声 痴人恶业终消 余音未绝,一道瘦削的身影便从山路旁的一株古木后浮现而出。寂然无声,宛若游魂。 陆羽缓缓地转过身,与他四目相对。 他之所以刻意与王家人分开,就是为了此人。此人跟踪他已经有几天了,但因为这人始终按兵不动,陆羽便也没有挑明,直到洛淼入土为安。 “杀我大哥,有你的份吧?”陆羽的目光冰冷锋锐,好似发硎之刃。 站在远处的出刃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来领死的吗?”说着,陆羽霍然起身,身影一闪来到了出刃面前,双目森然地盯住了他。 出刃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我是送这个来的。”说着,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件长不足尺的黝黑之物,赫然是龙啸刀! 望着那黯淡无光的刀柄,陆羽先是一愣,随后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容:“大哥,都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想着要把这把刀还回去吗?你这一生,可有过片刻为自己想过?” 说着,陆羽的眼角渐渐溢出泪来。他知道,他之所以心甘情愿地叫洛淼大哥,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洛淼这份先人后己之心。然而到了此刻,他还是忍不住为他感到悲伤。 感慨之后,陆羽长叹一声,缓缓地晃了晃头,然后将目光重新回到了出刃的身上。 “拿来吧!”陆羽伸出手掌,冷冷地道。 出刃小臂前探,摆出准备将刀递给陆羽的姿势。 然而刀却迟迟没有递到陆羽的手中。 陆羽双眉微蹙,目中生疑。抬头望去,只见出刃目光闪烁,似乎正处于天人交战的状态。 陆羽愣了愣,随后明白了出刃的心思。 “你是想自己把这把刀留下吧?”陆羽一语道破了玄机。 出刃的目光不再闪烁了,因为陆羽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 对出刃来说,洛淼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因此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替他完成遗愿,这才从移地健那里,接下了送刀的任务。 但另一方面,出刃却又是个除刀之外再无旁物的人,龙啸刀这样的神兵落在他眼中,就如贪财者眼中的金山银山一般。 洛淼生前,每当看到他挥舞着龙晓刀,出刃都忍不住想:“这把刀若是在我的手里,又会绽放出怎样的光华?” 他甚至觉得,洛淼之所以天下无敌,龙啸刀是不可或缺的因素之一。 如此一来,他又怎么会愿意把刀送出去? 这一路上,他的内心始终都在挣扎。他跟着陆羽已经快半个月了,若不是陆羽今日开口,他说不定还不会现身。他隐隐期盼,陆羽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导致他无法接受洛淼地遗物。这样的话,出刃就能骗过自己的良心,将这柄刀据为己有。 然而这样的情况始终没有出现。 不仅如此,陆羽还道破了他的心思,让他再难隐藏。 但陆羽的这一问,也让他摒除了犹豫,瞬间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对,我想要这把刀。”出刃缓缓地点点头。 “哈哈哈哈!”陆羽仰天大笑,手指发颤地指向出刃,“杀了我大哥还不够,你还想留下他的遗物?” “那就拿你的命来换吧!”陆羽厉喝一声,雪亮的茶刀从袖口滑出,斜指向下。 出刃将龙啸刀横于胸前,银亮的刀光延展而出,化作四尺的狭长光刃。 龙晓刀的形态会随着使用者注入内力的变化而变化,在洛淼手中,它的形态接近弯刀,而到了出刃手里,它便成了一柄狭长的倭刀了。 两人持刀对峙,场中一片静寂。 雄浑的内力透体而出,鼓荡起两人的袍袖,在两人间激起一道道疾风。 他们的目光在同一刻点燃了。两人身影飞掠,如两道狂风般撞在了一起。 刀光烁烁,一长一短两道刀光在瞬间交击了数十次。两人持刀的侧的衣袖转瞬间便被刀气斩得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手臂一振,破烂的衣袖彻底粉碎,陆羽挥刀横扫,用短刀使出青萍之末,向出刃拦腰斩去。这一刀起势甚微,但到了出刃身前,已化作惊涛骇浪般的狂飙,似要将他整个人搅碎。 出刃拿来应对陆羽的,是同样霸道刚猛的招式。长刀横扫,刀光如一条条狰狞的巨蟒,嘶吼着冲入陆羽的狂风激流中。狂风呼啸,蟒蛇腾跃,二者在碰撞中不断地膨胀,最终“砰”地一声,化作了漫天的气浪。 两人如石弹般被气浪炸向了两旁,他们的衣袍已尽数破碎,显得狼狈不堪。 但两人眼中的神色却是迥然不同。陆羽的眼中战意更浓,身影一闪便再度冲来,手中短刀纵横来往,左手拳掌变幻,寻找出刃的破绽。 而出刃的神色却有些恍惚。他疑惑的望向手中的龙啸刀,似乎在怀疑它究竟是不是真的。 此刻,陆羽已经攻到了面前,出刃无暇他顾,只能举刀相迎。 出刃心神恍惚,出刀自然慢了几分,于是在陆羽连番快攻之下,渐渐地落入了下风。 “为什么?为什么我居然连你都敌不过?”出刃疯狂地嘶吼道。 他上次与陆羽交手,还能稳稳占据上风,然而此时龙啸刀在手,却反而落入下风,一时间让他难以接受。 “为什么?”陆羽冷笑一声,“因为天下无敌的是我大哥,而不是这把刀!”说着他一刀破开出刃的刀光,在他的肩头留下了一道血痕。 “不!不!不!”出刃连声嘶吼,一刀斩出,刀光幻化为万千巨蟒,咆哮着扑向陆羽,誓要将他撕碎。 这一刀声势浩大,但在陆羽的眼中,却不过空有蛮力而已。他使出鸿影步,接连纵身后跃,有惊无险地避开了这劈山断浪的一刀。 “你永远不是大哥的对手!”话音刚落,陆羽便如炮弹般弹出,他将鸿影步施展到了极致,在途中接连几个加速,再度靠近出刃时,已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 “不!”出刃怒吼一声,手中刀光一闪,使出了他最强杀招——瞬斩!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一遭,两人拼的是绝对的速度。 “噗”的一声轻响,他们的身影撞到了一处,而后寂然无声。 出刃的刀光已斩至左侧,陆羽的脊背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痕,但终究没有伤及肺腑。而陆羽的那柄刀,却端端正正地插进了出刃的心脏。 “不!不!”出刃嘴角溢血,不住地摇着头,拒绝接受此刻的现实。 “这把刀你用得不熟,用你自己的刀,或许你就会比我快了!”陆羽轻声咳嗽,冷冷地击碎了出刃心底最后一丝防线。 “为什么?为什么?”出刃无助地呐喊着,从胸口涌出的鲜血飞快地带走了他的力气,变得黯淡的刀柄从他手中滑出,坠到了地上。 “再见了。”陆羽向后一退,拔出了插在他胸口的茶刀。 血如喷泉,出刃摇晃了几下,仰面栽倒在地。 意识开始模糊了,隐约间,出刃的面前似乎出现了父亲的面容。童年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展现在他的眼前。 那时的他,生命里有的,不仅仅是刀。 “お父さ”他用家乡的话唤了一声早已离世的亲人,然后微微一笑,缓缓地停住了呼吸。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一章 筹谋毁于一夕 方圆千亩的雁塔广场,铺满了平整的白石,一望无垠。 燕军来了又去,长安城破损良多。但这座古寺却得以保全,不知是当年那几位占据长安的燕军将领偶发善心,还是古寺自有佛法庇佑。 此刻,在夕阳的余晖之下,身着锦缎千佛袈裟的僧人正站在雁塔前的石阶顶端,手持经卷,口若悬河地为下方近万名信徒讲授佛经。他那明亮的双眸中,不时地亮起喜悦的光芒。 这一日,辩秀已等了多年。他之所以投靠李辅国,为李亨、李俶卖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得到皇帝的赏识,甚至得到敕封。 他一直觉得,在大唐想要弘扬佛法,天子的支持绝对是终南捷径,而没有天子的支持,忙碌一生也只能碌碌无为。 在这一点上,他与他师父鉴真的想法是相似的。不同的是鉴真选择了离开大唐,另觅他途,而辩秀则选择了相反的道路。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帮李静忠和李亨父子做过多少有违仁义的事了,但好在他离自己的目标已近在咫尺。前不久,皇帝下令命他在雁塔广场讲经十日。皇帝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按照惯例,讲经之后,便会有敕封的圣旨降下。 即便没有那些惯例,站在雁塔广场讲经对于辩秀来说,也是莫大的荣耀了。因为雁塔广场所在的大慈恩寺,本是法相宗的祖庭,他身为律宗传人能在这里讲经,本身就已前无古人了。 今日是他奉旨讲经的最后一日,过了晌午没多久,他便看见手捧木匣的鱼朝恩悄悄地出现在了人群的边缘,他知道,那木匣里就是他期待多年的圣旨。 想到夙愿即将实现,辩秀便忍不住喜上眉梢,经讲得再多也不觉疲惫。 正在这时,一道怯生生的童声从他身旁响起:“爹!” 辩秀顿时皱起了眉,心想:这是哪家的孩童?怎如此不晓事? 收拾心情,他正想继续讲经,那孩童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了:“爹!”这一次,那声音离他还更近了一些。 辩秀停下讲解,转过头正要寻找出声之人,却见一个四五岁的孩童笔直地朝他扑了过来。辩秀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男孩一把抱住了大腿。 “爹!我找了你好久啦!娘说你有大事,不让我来!你有什么事呀?”男孩抬起头,瞪起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辩秀。 场中在刹那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有儿子?”“和尚怎么有儿子?”那些原本满脸虔诚的信徒顿时变了颜色,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 细小的声音汇集到一起,化作滔天的声浪,辩秀只觉自己宛若浪潮中破底的扁舟,转瞬间便要被吞没。 “孩子,不可妄言啊!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可不要认错人了!”辩秀运起内力,洪钟般的声音将四周的议论暂时压了下去。 听了他的话,男孩先是一怔,而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爹你不要我了!爹你不要我了!”男孩坐到了地上,一边哭着,一边用双手紧紧扯住辩秀的衣襟,双脚踢个不停。 见此情形,周围的人们顿时炸开了锅,有几人依旧面露怀疑,但绝大多数人都戟指怒骂:“你这和尚!连孩子都有了,还装什么高僧?”“有点良心的,就赶快认了这孩子,事到如今还想装吗?” 辩秀只觉脑中“嗡”了一声,连眼前的景象都有些模糊了。 “这我他”他几次想要开口争辩,却都被人们扔来的碎石、菜叶等物打断。 “贫僧告退!”辩秀朝众人施了个礼,转身向自己的住所退去。 那孩子被扔在原地,自然哭得更厉害了。 这一下,人们的怒火顿时直上九霄。义愤填膺的人们一边高声呼喊着,一边朝着辩秀追了过去。 好在辩秀既然是奉旨讲经,自然有卫兵在旁守护。卫兵们见人们来势汹汹,自然赶忙迎上来,挡住了潮水般的人群。 但卫兵的数量实在有限,只能护卫住辩秀周边的一隅。于是辩秀向后退,卫兵们便也向后退,一直退到了辩秀居住的小院门口。 望见小院的门,辩秀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此时已顾不得去想什么敕封的圣旨了,他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然后想想之后该怎么办。 于是他伸手抓住了院门的把手。 然而下一刻,那虚掩的院门便被从内部撞开了。一个衣衫破烂、春光外漏的妙龄女子从门中奔了出来。 一见到辩秀,她便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而后双手捂住雪白的胸脯,仓皇地窜入人群。 “救我!救我啊!”女子像躲避恶魔般的,飞快地远离了辩秀。 随着她的离去,人们的咒骂声更响了。无数不堪入耳的话飘入辩秀的耳中。那一声声咒骂宛若响彻耳畔的铜钟,辩秀只觉脑中轰鸣、胸中憋闷,“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而后,他向旁一歪,倚着门框坐到了地上,当场晕厥。 不知过了多久,辩秀感到有一只手掌抓着他的肩头不住摇晃,他这才幽幽地张开了眼。 夕阳已然坠下,天色渐趋阴暗。不知何时,喧闹的人群已然散去,卫兵也撤走了。此时在他面前的,只有鱼朝恩一个人。 “大师,醒啦!”鱼朝恩冲着他笑了笑。 “鱼大人,那小孩,那女子,全都是别人安排来陷害我的啊!贫僧一心向佛,大人可得为我做主啊!”辩秀脸色煞白地道。 “我知道。”鱼朝恩拍了拍他的肩头,温声道。 “那就好,那就好”辩秀爬起身来,满脸赔笑,眼睛不自觉地飘向鱼朝恩怀中的圣旨。 “好了,大师也辛苦了,休息休息,明日就启程吧。”鱼朝恩直起身来,淡然道。 “启程?”辩秀皱起了眉,“去哪?” 鱼朝恩微微一笑:“自然是回原籍啊!大师你如今在京城,恐怕已是人人喊打了,我敢留你,你也不敢待了吧?” “那圣旨”辩秀有些急了。 “什么圣旨?”鱼朝恩不解地道。 “鱼大人!您不是说您相信我吗?”辩秀急得快哭了。 “我是相信你啊,”鱼朝恩撇了撇嘴,“可天下人会相信吗?趁着陛下还没降旨怪罪,大师还是早日离京的好!”说完,鱼朝恩一甩衣袖,飘然而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辩秀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挽留,但终究只是徒劳。 最终,辩秀只觉浑身无力,颓然地跪到了地上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章 复仇何必索命 面前的广场空空荡荡,那哭嚎的孩童,尖叫的女子,都已不见了踪影。深秋的寒风拂过,一蓬枯叶被吹到了辩秀的脸上,锋利的叶片刮破了他的脸颊,留下几道纤细的血痕,然而辩秀却恍若未觉,只是呆呆地望向远方。 “是谁?究竟是谁?是谁在害我?”辩秀双目赤红,宛若疯兽般嘶吼道。 辩秀原本只是胸中恨意难平,但没想到他话音刚落,便有人阴恻恻地应道:“你觉得是谁呢?” 辩秀霍然起身回望,只见院墙之上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剑眉倒竖,虎目灼灼,正笔直地盯着他。 恍惚了片刻,辩秀才认出那人的身份。 “陆羽!这一切都是你干的?”辩秀双眉乱颤,几近疯癫。 “没错啊!”陆羽点点头,随后轻蔑地一笑,“那又如何?” “我杀了你!”辩秀纵身而起,势若猛虎出闸,一拳捣向陆羽的胸口。 “哼!”陆羽嘴角上扬,一脚踢出,如蛟龙出海般后发先至,划着弧线击中了辩秀的胸膛。 辩秀惨呼一声,仰面砸到了地上。 陆羽身影一闪,飘然落到地面。他也不追击,只是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辩秀狼狈的模样。 “啊!”辩秀羞愤交加,怒吼着爬起身,再度向陆羽冲了过来。 然而他此时脚步不稳,招式散乱,在陆羽看来只是个空有蛮力的莽夫。陆羽五指轻旋,手掌如魔影舞动,轻而易举地便穿过了辩秀的双臂,扣住了他的咽喉。 内力一吐,陆羽瞬间便用般若功内力封住了辩秀全身经脉,他的手掌距离陆羽的额角只剩半寸之遥,却再难寸进。 “你、干脆些杀了我吧!”辩秀咽喉被制,吃力地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原本陆羽的眼中已然杀机涌动,但他这么一说,陆羽反倒目光一闪,敛起了杀意。 “不!”他缓缓地摇摇头,“让你看着自己想要的统统离你远去,然后痛苦地活着,不是更好吗?” 说着,陆羽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浓:“你想想,自今日起,每一个见信众都会在心中骂你是个淫僧,每一个僧人都会耻笑你,什么敕封,什么讲经,统统都与你无关了,你能做的,就是夹着尾巴活下去而已!” “怎么样?想一想这些,是不是很开心呀?”陆羽的脸上显出狰狞的笑意。 “不!不!”辩秀一边绝望地叫喊,一边挣扎着想要从陆羽的手中脱身。但陆羽的般若功已然大成,内力浩如汪洋,辩秀的挣扎与之相抗,不过是蚍蜉撼树,哪里挣脱得了? “啊”辩秀嘶声哭嚎,眼中流出悔恨交加的泪水,而后双眼渐渐上翻,最终头一歪,晕了过去。 陆羽冷笑着随手一抛,将他像丢垃圾般扔到了地上。 “你们都要为我大哥的死付出代价!”陆羽冷冷地抛下这句话,而后迈开脚步,迅速地走出了这片广场。 施展开鸿影步,陆羽的身影便如鬼魅般,悄然出了大慈恩寺,来到了寺外的街上。 辨认了一下方位后,陆羽转身向右,钻入了一条小巷。 小巷的尽头,一队母子正等在那里,四处张望着。 那母亲正是之前从辩秀院中冲出的女子,而那孩子则是在广场上痛哭的孩童。 只是此时她们已然换了一身农人的衣装,不注意看还真难以辨别。 瞧见陆羽,她们立即迎了上来,那女子还没停下脚步,便满脸赔笑道:“公子,您出来啦?” 陆羽点点头:“等着急了?” 那女子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不急不急!” 陆羽抬手打断了她,而后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块金元宝,递了过去。 “这是赏你们的,拿去做点小生意,日子也能好过些。”陆羽温声道。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女子忙不迭接过元宝,朝着陆羽千恩万谢,那孩童也跟着不住地向陆羽行礼。 “好啦好啦!”陆羽挥了挥手,示意她们离开。 那女子似乎担心陆羽反悔般,拉着孩子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一边走着,一边还用牙咬了咬那元宝,鉴定了下真假。 看着她们的背影,陆羽心中百感交集。不用说,这对母子是他花钱雇来的。她们本是长安城外村庄的居民,原本家境殷实,生活无忧,但燕军的到来却将他们家里的资产洗劫一空。如此一来,这个家便只能靠她的丈夫做工支撑。然而祸不单行,她的丈夫也在前不久染上疫病丧生,将她们孤儿寡母撇了下来。 女子原本是员外家的小姐,身无一技之长,而她父亲也早已亡故,无处投奔。无奈之下,她只得带着幼子来到了长安,想依靠自己还算年轻的身体,做些皮肉生意。 正巧这个时候,她碰上了陆羽。于是便有了如今这一幕。 “但愿她们,能有个好出路吧!”陆羽轻叹一声,转身离开了小巷。 沿着大路,他很快来到了元宝商行。进入大堂后,陆羽笔直地来到了柜台前,朝着伙计点头示意。那伙计十分精明,立即猜到他的所求,转身便端来了笔墨,放到陆羽身前。 陆羽提起狼毫,运笔如飞,在白纸上刷刷点点,将他对辩秀展开的报复如实记录。 书毕,陆羽撇开笔杆,吹干纸上的墨迹,而后将书信交给了伙计。 “送回金陵老家。”说完,陆羽转身走出房门,飘然而去。 他的这一切行为,都是与王蕙商议后的结果。依陆羽的意思,那些参与谋害洛淼的人,都该一个个杀了。但王蕙却觉得,杀了他们反而便宜了他们,该让他们生不如死才是。 正是有了王蕙的支持,陆羽才得以一掷千金。 正因如此,做完一件事后,他才要向王蕙写信,通知她事情的进展。 他从吐哥罗口中得知,那日参与谋害洛淼的,有李辅国、一行、鱼朝恩、辩秀、出刃、移地健六人。 六人中,出刃已被陆羽手刃,辩秀已付出了代价,而吐哥罗又坚决表示要亲手向移地健复仇。 如此一来,剩下的就只有李辅国、一行、鱼朝恩三人。 “一个都不会少的。”陆羽在心中暗自赌咒。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三章 别宫秋风瑟瑟 兴庆宫的西北角,是一处僻静的院落。比起方圆千亩的雁塔广场,这里的空间要狭窄得多。地面上除了几条甬路之外,大多是未经铺垫的泥土,除了北侧的小楼带有皇家的装饰外,这座院子与民居相比,也没什么区别。 这里,便是如今的太上皇李隆基的居所。 做皇帝时,李隆基性好奢华,但被迫退位后,他却偏好起了简洁朴素。兴庆宫虽比不了大明宫,但华丽的院落还是有不少的。可李隆基却偏偏选了这么一处僻静的所在当做寝宫。 院子里栽满了梧桐,尽管如今翠色皆退,却依旧可以从枝干的繁密设想出它们在夏日里的浓荫。 几条甬路的交汇处摆着一张石桌,石桌上摆着全套的茶具,两道身着侍卫服的身影正处在石桌的两旁,相对而坐。 事实上,他们虽然穿着侍卫的袍服,却都与侍卫没什么关系。靠近小楼这侧坐着的,是身影消瘦的程元振,与莫离交手不过两月光景,此时的程元振重伤初愈,显得比那时还要消瘦几分。 而在他对面坐着的,是同样消瘦的程华。两人虽相对而坐,却均将目光投向了桌上的热茶,半点没有看向对方的意思。 沉默中,程元振先开了口:“这烹茶的手法是羽儿教给我的,你不妨尝尝。” 程华哼了一声:“他教给你的我就稀罕了么?” 嘴上这样说,她的手却缓缓伸出,将茶杯端在了手里。 手臂轻抬,程华将茶水放在嘴边小心地抿了一口。 香茗入喉,她不禁阖起了双目,嘴角也显出了一丝笑意。 而后她又轻轻地啜了一口,才将茶杯放下。 “这个小子,别的方面都笨得不可救药,煮茶的心思倒是挺妙的!”程华微笑着说。 继而她双眉微蹙,犹豫片刻后才开口道:“他、他现在怎么样?伤好了吗?” 陆羽给程元振来过信,所以程元振对陆羽的近况是知晓的。但他眨了眨眼,却没有如实回答。 “你为何不自己去瞧一瞧他呢?”程元振反问道。 “我答应过皇帝帮他做三件事,如今他让我监视太上皇,我自然不能离开。”程华理所当然地道。 “又是这句老话。”程元振晃着头,有些厌烦地道,“每次都拿这个当借口,你不觉得烦吗?你若想走,皇帝又哪能留得住你呢?” “不是什么借口,”沉默了片刻后,程华开口道,“我是真的想为他做完三件事。当年他有恩于我,我总得完成我的承诺,才算是两不相欠吧?” 接着,她的神色悄然转冷,抬起头来,用刀锋般的目光看向程元振:“我把话说明白了,如果不想我翻脸的话,以后就别再提这事。” “看来你还是恨着殿下呀!”程元振无奈地叹了口气。 程华一语不发,只是继续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他。 “好了好了,我们喝茶。”程元振挥挥手,脸上显出了示弱的神情。他抓了一把茶叶放入茶壶,正端起紫砂壶想向其中注入热水时,就听一道声音从他的身侧响起:“程叔叔,你这样泡是会破坏茶香的!” 程元振顿时一愣,程华更是目光凛然。听声音,那人距他不过数丈远。程元振也就算了,能够避过程华的感知来到距她如此近的地方,这人的武功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 但当他们看清那人的模样后,两人脸上的惧色便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欣喜。不同的是程元振的喜色溢于言表,程华的喜色只是在眼中一闪,便被她藏了起来。 “羽儿,你之前不是说在金陵吗?怎么就来长安了?”程元振朝着陆羽热情地招呼道。 “大哥已经下葬了,我待在金陵也无事可做,于是就来长安了。”说着,陆羽来到了桌前,他瞧着程华,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自己该叫她什么,末了,他便朝着程华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程华也向他微微颔首。 随后陆羽便接过了紫砂壶,一边将沸水沿着茶壶的边缘以螺旋形注入,一边讲解道:“程叔叔你看,像这种叶片小而薄的茶叶,如果用沸水直接浇上去,会将叶片冲碎,茶香也会遭到破坏,所以要沿着容器边缘缓缓注水才好。” 言语间,茶壶中蜷缩的叶片已经在沸水的浸泡下缓缓舒展开来。醇厚的香气缓缓蔓延,将在场的三人笼在当中。 “嗯!”程元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羽儿,真不愧是你,同样的茶经你的手,香气何止浓郁了半分?看来我之前都是在暴殄天物啊!” 陆羽笑着摇摇头:“没有没有,喝茶这事最重要的永远是感觉,喝的舒服了,哪怕是幕天席地、铁锅泥碗也是好的。喝的不舒服了,哪怕泡得再好,也是徒劳。” 话音刚落,醇香的茶水便已从茶壶经由滤碗注入茶杯,摆放到了程元振与程华面前。 此时说什么都显得有些多余,于是两人再不多言,只是端起茶杯,品味起了杯中的香茗。 香茗入喉,两人的脸上均显出了迷醉之色,只是程度不一。 半晌,程华放下茶杯,转眸看向了陆羽。 犹豫了片刻后,她才开口说话,而说出的内容,却又与这香茗没什么关系。 “真没想到,你现在的武功竟已如此高了。”程华喜忧参半地道。 虽说般若功本就是厚积薄发的内功,但两年前陆羽还是初入真境,如今他的武功能达到这样的地步,除却般若功外,也与他本人脱不开关系。 听了这样的褒奖,陆羽的脸上却殊无喜色,只是淡然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因为失去的太多,对世间的一切都不太在乎了,去了执念,武学反倒精进了吧?” 接着,他抬头看了程元振一眼,继而微微一笑:“我也是真的没想到,你们两个人居然会是姐弟!” 程华的手骤然一颤,险些将茶杯掷到地上。 “你怎么知道的?”她用这样的反问,肯定了陆羽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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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自己的招式居然被陆羽轻易化解,程华的眼中不禁亮起了惊诧的光。而后她目光一凛,手臂反向一转,便又抓向陆羽。这一次,她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止一倍,俨然已是出了全力。 可变快的不只她一个人,她的速度倍增,陆羽的速度也水涨船高,加快了不止一筹。 转眼间,两人的手掌你来我往,在空中交击数次。 相较之下,陆羽的速度终是慢了些许,可他的内力却已隐隐胜过程华。每次交击后,程华手臂被震退的距离,都要超过陆羽。如此一来,尽管程华的速度胜过陆羽半筹,但却始终没有突破陆羽的防御。 程华的脸上渐渐显出了愠怒之色。银光一闪,纤细的长剑从她腰间弹出,点向陆羽的肩胛。 这一剑疾如脱兔,转眼间便贴上了陆羽的肩胛。 凭陆羽的速度,终究来不及挡住这一剑。 见此情形,程华五指轻轻一松,收回了三成力道。毕竟,她只是想制住陆羽,并不想让他受伤。 但就在剑锋即将触碰到陆羽的肩胛之时,陆羽的身影却如青烟般消散,程华的长剑如流星赶月,最终却刺了个空。 而那如青烟消散的身影则出现在了程华的身侧。 “好快的身法!”程华心念一动,还来不及做什么反应,陆羽的右手便屈指一弹,弹中了程华的手腕。 程华只觉手腕一软,五指不由得微微一松,放开了手中的长剑。 陆羽的手掌则在此时插入了她的手掌与剑柄之间。 银光一闪而逝,长剑经由陆羽的手,归入了程华腰间的剑鞘。 “锵”的一声,长剑入匣。程华一时间呆在了原地,木然地看着陆羽。 两人虽不是生死相拼,但眼前的局面已经可以证明,陆羽的武功已胜过了程华。 “好啊!”沉默片刻后,程华长叹道,“你如今翅膀硬了,我也拿你没办法,随你去吧!” 说着,她转身背向小楼,转眼便消失无迹。 瞧见她脸上失落无助的神情,陆羽不由得伸出手想要叫住她。但那只手在空中听了片刻后,还是缓缓地垂了下来。 “你娘也不容易,别怪他。”程元振在一旁开口道。 “我没有怪她,”陆羽摇摇头,“我只是不能按她说的去做罢了。”说着,他转回桌前,缓缓地坐了下来。 程元振在他的身旁入座,两人的目光均落在石桌上,一时间无人开口。 “不想问问山萦的事吗?”沉默中,程元振有些尴尬地开了口。 陆羽摇了摇头:“我相信程叔舅舅你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所以我觉得没有必要问。” 听到陆羽对自己改了称呼,程元振不由得眼睛一亮,但紧接着,他的目光便又黯淡了下来。 “山萦她她一心想要为我好,所以才会在李辅国身边潜藏多年。她之所以对你有敌意,是因为她觉得我为了保护你,为给自己惹上危险,所以才”程元振只觉眼中酸涩,抬手擦了擦眼角,不愿再说了。 “我明白!”陆羽颇为理解地点点头,“而且我觉得,她对我有敌意的原因还有一点,那就是她觉得在你的心里,我要比她重要。” 这一次,程元振沉默许久,然后重重地点点头:“也许吧!”接着他转头看向陆羽,“看在她如今已经逝去的份上,你就别记恨了。” “舅舅,”陆羽笑了,“在你心里我就这样睚眦必报吗?我早就释怀了。” “多谢啦!”程元振轻轻拍了拍陆羽的肩头。 “别只是说说啊!”陆羽转头面向了程元振,“想要谢我的话,就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程元振目光闪烁,显出一丝警觉。他与程华一般,都极为担心陆羽以身涉险。 “你告诉我,鱼朝恩、李辅国这两个人,最在乎的东西是什么?” 陆羽的目光深如幽潭,闪烁着诡秘的光。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五章 世间无人不怜 程元振一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报仇!”陆羽目光骤然一闪,变得灼热如火,“我跟嫂子商量过了,与其杀了他们,不如抢走他们最在乎的东西,让他们生不如死!” 听着陆羽那表面平静、实则杀意凛然的语气,程元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过了一阵儿,他才开口说道:“那一行呢?你知道他最在意什么吗?” “他最在意什么我就不管了!”陆羽的头向左右各摆了一下,“像他那样的疯子,有机会我会直接杀了他的!舅舅你还是告诉我,李辅国和鱼朝恩最在乎的东西是什么吧?你与他们相识十数年,不可能不知道吧?” 程元振叹了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羽儿,事到如今,你还这么执着吗?” 陆羽的脸色沉了下来:“舅舅,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了。就是因为我已经失去了这么多,我才会如此执着。仇,我是一定要报的!若有人阻拦,不管是谁,我都会把他视为敌人!” 沉默良久,程元振有些无奈地道:“好,我知道了。不过他们两个人最在乎的东西,你应该也猜得到吧?还用我来说吗?” “没错,我猜到了一些,”陆羽神色冷然,“但还是想在你这里证实一下。” “那你就先说吧。”程元振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李辅国最在乎的,是权力吧?若他不是宦官,恐怕早就谋划着篡位登基了吧?”陆羽嘲讽地道。说完,他才想起程元振也是宦官,脸色顿时有些尴尬,慌忙截住了话头。 不过程元振显然并未在意此事,陆羽的话音刚落,他便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李辅国他最在意的,的确是权力。” “果然如此!”陆羽冷哼一声,“这种利欲熏心之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别的事情能让他动心的了。” “或许吧,”程元振叹了口气,“不过你可知,李辅国其实是高宗之子燕王李忠之孙,当真论起来,你还得叫他一声堂伯呢!” “他有皇室血脉?”陆羽惊得瞪大了眼,“那他怎么还如此为祸天下?” “皇室血脉又如何?”程元振显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正是因为皇室血脉,他才难以获得常人该有的喜乐呀!” 程元振不是卖关子的人,没等陆羽追问,他便接着说道:“当年,燕王李忠被武后赐死,幸得忠心的护卫保护,才保住了燕王的幼子,可到了李静忠这儿,却为了给母亲筹钱治病,将自己卖入了宫中,折腾了几十年,血脉终究还是断了。” 说罢,程元振自嘲地摇了摇头,似乎也在感慨自己的境遇。 程元振只说了短短几句话,但却在陆羽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简简单单地一句“为了给母亲筹钱治病,将自己卖入了宫中”,后面究竟隐藏着多大的痛苦,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是这样吗?”沉默许久,陆羽才开口说道,“舅舅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呢?” “你也没问过啊!”程元振笑了笑,“再说告诉你这些,你的想法会改变吗?你会不向他报仇吗?” 陆羽略一思忖,便坚定地摇摇头:“不会,不管他经历过什么,都不是他伤害旁人的理由,师父死了,阿宁死了,我大哥也死了,他一定要付出代价。” “所以,知道这些与否,于你来说,其实无关紧要啊!”程元振淡淡地说。 陆羽默然地点点头,接着他犹豫片刻,之后才开口问道:“舅舅,那你呢?你当初又是为何入宫的?” 直至今日,陆羽才发现,自己对这个此前称为“程叔叔”,如今称为“舅舅”的人,根本谈不上了解,甚至连他为何入宫都不得而知。 面对陆羽的追问,程元振只是摆了摆手:“有什么好说的,出门在外被人贩子拐走了,然后转卖到了宫里呗。” 与讲述李辅国的经历时相同,程元振的语气淡然,全然觉不出背后的辛酸与苦痛。 陆羽叹了口气:“所以后来,是因为我爹跟我娘相遇,你才重新找到了家人?” “是啊!”程元振笑着摇摇头,“可也正是因此,我跟你娘才成了仇人。我感念殿下照拂之恩,她记恨殿下始乱终弃,每次提到殿下,都会不欢而散。” “那就不提这事了,”陆羽摆了摆手,“我们接着来说鱼朝恩吧!如果我想的不错,鱼朝恩最在乎的,应该是名声、颜面这类的东西吧?” “是啊!刑余之人,本就怕人耻笑,到了他那里,这份可怜的自尊又被放大了数倍,所以才会格外在乎颜面的吧?” “他又是怎么进宫的?”陆羽问道。 “他呀!他是被人给骗了!他原本是个孤儿,因为听来寻人入宫的宦官说,进宫了有饭吃,就跟着那人一道入了宫。” “蠢猪!”陆羽哼了一声,接着又笑道,“这种事大概也只有他做得出来了!” 这一笑,陆羽对鱼朝恩的恨意,在不知不觉间便减弱了许多。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陆羽的笑意戛然而止。 “大家都是可怜人啊!李辅国是,鱼朝恩是,一行是,出刃也是可为什么我还会拔刀相向呢?”陆羽无奈地道。 程元振正像安慰他几句,陆羽却已霍然起身:“不管了!这是圣贤该去想的事,我要做的,只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说着,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书信:“舅舅,麻烦你把这两封信分别交个两个人!” “交给谁?”程元振疑惑地接过信封,只觉信两封信均是厚厚一沓,显然其中并不只是一两张纸,“该不会是交给李辅国、鱼朝恩吧?” “跟他们还需要宣而后战么?”陆羽冷笑一声,“这两封信封要交给的人,一个是我的朋友,一个曾是我的敌人,但如今,我想他们都会愿意帮我对付李辅国的!” “到底是谁?”程元振更疑惑了。 “自然是贵为皇子的李豫与李系二位殿下了!”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六章 殿中杀局暗设 紫宸殿前,一身朝服的赵王李系止住脚步,将目光停在了面前那人的脸上。 那人比他略长几岁,目光也比他多了几分沧桑,正是他的兄长,当今的太子李豫。 瞧见李系,李豫的目光下意识地向周围扫了扫,然后才轻声道:“你、真的要按他说的去做?” 李系洒然一笑:“为国除奸,义不容辞,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李豫盯着他沉默许久,而后长叹一声:“我不如你,唯有祝你功成了。” “不,”李系摇摇头,“大哥贵为国家储君,最大的责任就是保重自己。像这种涉险之事,就由小弟来为大哥分忧好了。” “请!”李豫满脸敬意地向李系做出了邀请的手势。 “太子殿下请!”李系以同样的姿势回礼。 最终,两人并肩上前,不分先后地迈入殿门。 刚一进门,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便从大殿的深处响起。两人偷眼望去,只见他们的父亲、当今的天子李亨正坐在龙椅之上,以手掩面,不住地咳嗽着。 金殿深处的光线有些不足,但皇帝苍白的脸色还是能瞧得清楚。兄弟二人心里清楚,自从洛淼死的那一夜起,皇帝就被吓出了病,经常在深夜惊醒,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在距离台阶十余步的地方停住脚步,一同向皇帝拜倒。 “咳咳咳,平身,咳咳咳”皇帝的咳嗽声渐渐止住,脸上浮现出欢喜的神情,“真是难得啊,你们兄弟两人竟能一同求见,是有什么大事想要上奏啊?” 身为皇帝,最担心的事情之一,便是皇子们兄弟阋墙。如今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如此和睦,皇帝心中欣喜万分,连征讨叛军久无进展的烦恼都抛到了脑后。 听了他的话,两人先沉默了片刻,继而李系上前一步,向李亨躬身道:“儿臣赵王李系,有本要奏!”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实的奏折。 “哦?”皇帝双眉微蹙,扭头向身旁的小太监看了一眼,小太监便急匆匆地跑了下去,将奏折拿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的神色渐趋凝重,他翻开奏折,开始仔细地起来。 读罢,皇帝抬起头,用深沉的目光看向李系:“所以,你是什么意思呢?” 李系昂首挺胸,朗声道:“父皇,李辅国、鱼朝恩两个宦官仗着往日的功勋,肆意妄为,阴谋祸国。那鱼朝恩,依仗自己观军容宣慰处置使的职位,在军中作威作福。他上奏的内容,完全按将军有无给他财帛决定,给钱多的人,他在奏折中就写上佳,不给钱的人,他就诋毁诬陷,这样下去,儿臣恐潼关之败再现啊!” 提起潼关之败,李亨顿时神色一变,显出一丝不快。见此情形,李系赶忙停住话头,不敢再言。 但没说完的话,终究是要说完的。沉默片刻后,李系便接着道:“至于那李辅国,野心更是难测。儿臣的奏折中已经写明,近两年来,他已在朝中安插百余名亲信。恕儿臣斗胆说一句,再这样下去,这天下,究竟是谁的?” “砰”地一声,李亨将奏折砸到了书案之上。李系立即闭口,后退半步,垂手而立。 沉默许久,李亨幽幽道:“那你又打算如何做呢?” “父皇!儿臣以为我们应当机立断,趁着李辅国立足未稳,将他处死,以绝后患!”李系毫不犹豫地说道。 李亨再次沉默了,过了许久,他转头对向李豫,沉声道:“太子,你怎么看?” 李豫缓步上前:“父皇,儿臣以为赵王殿下所言甚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若我们现在不动手,让李辅国继续做大,那真的就不可收拾了。” 殿中又一次陷入了死寂,终于,皇帝缓缓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好!那我们具体该如何行事呢?” “很简单,我们先召集好禁军中最强的刺客,埋伏在紫宸殿周围,然后父皇您降旨召李辅国觐见,父皇摔杯为号,将他处死,剩下一个蠢笨的鱼朝恩,就不足为虑了!”李系迫切地道。 “可李辅国武功高强,我们的禁军能刺杀成功吗?”皇帝忧虑地道。 “那就请父皇先赐下毒酒,他即便再强,也终是常人。等他饮下毒酒,即便不死,行动也会迟钝,倒是还怕杀不了他吗?”李豫目光闪烁,语气阴森地道。 李亨沉思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可!那你觉得该何时动手?” “宜早不宜迟,儿臣以为,现在动手就是最佳时机!”李豫冲着李亨躬身拜倒,示意自己已说完了所有的话。 “好!”说着,李亨从桌案上抄起一件青铜事物,朝着李系扔了过去。 李系双手接住,入手微微发凉,低头看去,只见那是一只雕镂着猛虎的兵符,猛虎舞爪张牙,威风凛凛。 那赫然是调动神武军所必须的兵符! “遵旨!”李系高声回应,而后转过身来,迈开大步走出殿门。 如此一来,殿中便只剩下了皇帝李亨、太子李豫以及守在皇帝身旁的小太监。 “去!给太子上一杯茶!”李亨挥了挥手,向身旁的小太监吩咐道。 与此同时,皇帝缓缓地垂下头。但在那之前,他朝着李豫默然地瞟了一眼。 小太监端起茶杯,缓步来到李豫面前。 “太子请用!”小太监高举托盘。 “多谢!”李豫接过茶杯,作势欲饮。 然而下一刻,他手指用力,顷刻间将手中的茶碗捏成碎片。随后他手臂一挥,锋利的瓷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在刹那间掠过了那小太监的咽喉。 托盘“砰”地一声落到地上,小太监仓皇地捂住咽喉,想要试图止血。但创口实在过大,无论他如何用力,都已无济于事。他张口想要呼喊,但出口的只有一股股鲜血,李豫的一击已将他的喉管割破,他已无法发出声音了。 没等他再有下一步行动,李豫已迈步上前,伸手抓住小太监的头颅,手臂一扭,干净利落地扭断了他的脖子。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七章 勠力共诛祸首 “臣李辅国奉旨觐见!”紫宸殿的门前,李辅国双手交叠身前,朝着殿中朗声道。 前些时,他接到了皇帝召见他的圣旨。尽管有些奇怪,但李辅国还是遵旨来到了紫宸殿前。 话音刚落,皇帝的声音便从殿中传来:“辅国快请!” 皇帝亲自开口请人入殿,而没有让太监传话。这样的事情,纵观大唐,也并不多见。一念及此,李辅国便忍不住暗自得意。于是他应了声“遵旨”,便迈开大步走入了殿门。 刚到门口,他便瞧见了大殿中央的桌案。桌案上摆放着各式佳肴,离得老远便有香气飘来。一身朝服的李豫正恭谨地站在桌案旁,微笑着注视着他。 这俨然是一副皇帝赐宴、太子作陪的场面。见此情形,李辅国心中更是得意,连眉毛都笑开了花。 来到殿中,李辅国先朝着皇帝躬身一礼,朗声道:“陛下召臣前来,不知有何吩咐?还请示下!” 皇帝哈哈一笑:“辅国!你我君臣何必如此见外?当年若无你的定策之功,朕说不定如今都坐不上这把龙椅呢!你劳苦功高,朕早该宴请你以示感谢,之前事务繁忙,始终没顾得上。今日得了空,朕就赶紧吩咐御厨备了酒菜。快快平身,入座入座!” “多谢陛下!”李辅国心底的得意已藏不住了,他的嘴角不住地溢出笑来。 一边笑着,他一边来到了桌案前。而后他向着李豫拱了拱手,也不待李豫答话,便自行拉出长椅,在桌案前坐了下来。 李豫脸上的笑意刹那间一僵,但随即就恢复如常。他朝着入座的李辅国回了一礼,而后便默然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来!辅国!朕敬你一杯!之后的日子,朕还要仰仗你啊!”说着,高台上的皇帝举起金樽,向李辅国遥遥示意。 “多谢陛下!臣定当竭尽全力,以报陛下之恩!”李辅国言不由衷地应了一句,随后便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坐在他对面的李豫也举起酒樽,陪饮了一樽。然而李辅国只是仰着头看向皇帝,根本没有看他。 这一次,李豫的神色更加淡然了。他脸上的笑意没有片刻的改变,伸手便端着酒壶,默默地为李辅国将酒樽斟满。 “多谢太子!”李辅国如此说着,却依旧没有拿正眼去看李豫。他所用的语气也像是客人与店小二对话时所用的那般随意的语气。 皇帝将这一切瞧在眼里,却似乎不以为忤,依旧不住地感谢李辅国,同时举杯一次次地向他敬酒。 酒过三巡,李辅国有了些醉意,他摊开双腿靠在椅背上,那模样好似在家中休息。 这样的行为,已经称得上藐视圣躬了。 然而李氏父子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李豫默默地站起身,朝着龙椅上的李亨说道:“父皇!儿臣为您斟酒吧?” 等到李亨允诺之后,李豫便迈步走向高台,向李亨靠了过去。 于是大殿中央便只剩下了李辅国一个人。 眼前的桌案上,摆放着燃得正旺的小火炉。但李辅国却骤然觉得,身周一阵发寒。他伸手抓向衣领,想要将衣服裹紧。但下一刻,他的目光陡然一凛,手掌在桌案上一拍,身子腾空而起。 “嗖”“嗖”“嗖” 伴着一阵密集的破空声,数十支羽箭呼啸而至,擦着李辅国的身体掠过,钉在了大殿的柱子上。箭矢力道极强,纷纷贯穿了双人合抱的木柱,从另一边探出了箭头。 紧跟着,又是一波羽箭奔袭而至,追着李辅国的身影攒射而来。 李辅国冷笑一声,信手一挥,袍袖便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铜墙,那些箭矢与之相撞,纷纷从中断折,向下坠去。 而后,李辅国双脚连番踢出,将桌案上的菜肴踢了下去。盘子碟子砸到地上,摔得粉碎。李辅国则顺势在桌案上站稳脚步,静待下一波羽箭的到来。 从李辅国从容不迫的应对基本可以判断,羽箭即便再多,也不可能对他造成威胁。然而就在这时,只见李辅国陡然痛呼一声,而后捂住肚子弯下腰来。 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煞白,额角也开始不断有冷汗涌出。 就在这时,第三波羽箭已紧随而至,逼近他周身要害。 李辅国忍痛抬脚,摇晃着身子避开了那些羽箭。但这一次,他的动作却比之前慢了不止一筹,一支羽箭划开了他的衣袖,险些便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伤痕。 勉强避开了这些羽箭,李辅国正想喘息片刻,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却如流星般从殿顶的横梁上跃下,向他直扑而来。那人手中闪烁的银光如蝮蛇的毒牙,散发着无比致命的气息。 从横梁上跃下的人,正是陆羽。 对待辩秀,他可以饶他一命,让他活着受罪。但对李辅国,陆羽却无能为力。因为他在调查后发现,李辅国的党羽已然深入朝廷的方方面面,只要他不死,永远都有机会卷土重来。因此陆羽最终决定将他杀死,以绝后患。 李辅国的酒中,自然是下了毒的,并且那毒还是陆羽交给李豫的。陆羽知道,一般的毒对如今的李辅国已构不成威胁,所以他特地准备了极为罕见的毒药。 程元振在安葬莫离时,从他的身上搜到了一本制毒的典籍,这毒药便是按照其中记载的药方配制而成的。它的特点是:对内力越强的人起效越快、效用越强,因此与他喝了同样酒的李豫至今还能支撑,李辅国却已毒发了。 眼见着自己与李辅国那张丑脸的距离越来越近,陆羽的杀意瞬间暴涨。 “师父、阿宁、大哥,我要为你们报仇了!”他的心中已然狂呼出声。 手臂向前一送,陆羽使一招“气冲霄汉”,手中的茶刀如龙跃虎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刺李辅国的胸膛! 莫说李辅国此时身影摇晃,不知是否还跟得上陆羽的速度。即便他跟得上这一刀的速度,陆羽也坚信,他绝挡不住这一刀! 然而下一刻,陆羽便瞪大了眼睛,目光里满是震惊。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八章 杀局狼狈谢幕 只见李辅国的嘴角悄然浮上一层笑意,他那按在腹部的手悄然抬起,两指疾若奔雷,“噗”的一声,将陆羽的茶刀夹在了当中。 陆羽这一刀,不仅集中了十成内力,还附带着从横梁上跃下的冲力。但在李辅国手中,它却像三岁孩童的拳头般绵软无力,连一分都难以前进。 双脚落地,陆羽力贯双手,手腕旋转,试图搅断李辅国的手指。 然而李辅国的双指却坚如铁石,陆羽那能缚狮虎的内力加诸刀身,李辅国的手指却依旧岿然不动。 陆羽大喝一声,体内七轮齐转,脉轮之力呼啸而出,直入刀身。 茶刀疾速震颤,似乎下一刻便能挣脱桎梏,将李辅国的手指搅碎。 但只见李辅国冷哼一声,手臂轻抬,他指端处的刀刃便停止了震颤。 陆羽只觉一股山岳般的沛然之力直冲而来,旋转着与他的脉轮之力撞在一起。 那股力道宛若一只巨大的磨盘,比陆羽的脉轮之力旋转得更快、更强! 脉轮之力瞬间破碎,李辅国的内力直冲入体,陆羽的胸口好似被铁锤击中,喉头一动,便喷出一口鲜血。 与此同时,那处于风暴中心的茶刀再也无法承受这两股内力的撕扯,“咔嚓”一声,从中断为两截。 这一下,陆羽用出的力扑了个空,他双脚失根,向前跌倒。 李辅国顺势抬脚,一下扫中了陆羽的膝盖。陆羽痛呼一声,狼狈地跌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双掌在地面一撑,陆羽想要爬起身。但李辅国抬起左腿,一脚重重地踏在了陆羽的后背上,将他压了下去。 陆羽的口中发出喑哑的嘶吼,双目赤红如火,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直起身来,后背的骨头已然“噼啪”作响,然而李辅国的那只脚却重如山岳,纹丝不动。 “陆公子,趴在地上的滋味,好受么?”李辅国狞笑着说道。 陆羽扭过头,朝着他怒目而视:“你从一行那里学了般若功?” 李辅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恣意地笑道:“我的般若功如何?还入得了公子的法眼吗?” “那毒”陆羽的眼中满是不甘。 李辅国哈哈一笑:“公子,莫离曾是我的下属,你觉得他的毒,能伤得了我吗?” “那你方才” “都是装的嘛!怎么样?我的演技还不错吧?”李辅国脚掌用力,将陆羽踩得紧紧地贴在地上。 “想要杀我是吧?你倒是杀呀?杀呀!杀呀!”李辅国的脚如骤雨狂风,将陆羽踩得五脏翻覆,连连呕血。 李亨与李豫父子早已吓得缩在龙椅上,连话也不敢再说一句。 渐渐地,陆羽的惨叫声低了下去,他眼神涣散,瞳仁上翻,已近乎晕厥。 李辅国冷笑一声,一脚将陆羽踢到身旁。而后他抬头看向李亨父子,笑着道:“陛下,臣如果犯了错,直说便是,何必联合外人陷害臣呢?陛下若想让臣死,说句话就行了,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李亨浑身颤抖,目光不住地转向大殿的两侧。然而那本该继续射出的羽箭却再也没了踪影,大殿外也寂然无声,那些早已埋伏在殿外的神武军精锐不知为何,竟无半点反应。 “陛下是在找那些神武军将士?”李辅国微笑着问道。 李亨目光慌乱、连连摇头,却又不知如何辩解。 “也许是他们觉得臣一心为国,所以不忍下手吧?要不臣叫他们进来?”说着,李辅国抬起手掌,轻轻地拍了拍。 掌声未绝,全副武装的神武军将士当真迈步走入了大殿。赵王李系走在他们的最前面,只是此刻的他已被反剪双手,双肩也被身后的将士用力按住。 瞧见倒地的陆羽,他双目圆睁,奋力挣扎,但在神武军将士的压制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你们这群反贼!我灭你们九族!”李系扭头向神武军将士怒吼。 而将士们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一语不发。 见此情形,龙椅上的李亨父子脸色又白了几分。显然,这些神武军将士早已暗中被李辅国收于麾下,之前的羽箭只是演了场戏而已。 “爱卿,朕朕绝无怀疑爱卿之心,都是、都是这个奸贼挑拨离间,才让朕做出糊涂之举啊!”李亨伸手指向陆羽,满面恳切地道。 “原来如此,”李辅国点点头,“我说陛下怎会如此糊涂?原来是此人暗中作梗!我现在就杀了他,为国除害!”说着,李辅国抬起脚,将脚底对准了陆羽的头颅。 “奸贼!你敢!”李系愤怒地咆哮,然而李辅国却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眼见着他这一脚就要落下,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高台上飘落,落到了他的耳中。 “你敢动他一下,我就杀了皇帝!” 李辅国闻言猛然转头,只见皇帝的脖颈已架上了一柄纤细的长剑,长剑的主人正立于龙椅之侧,冷冷地看着他。 愣了片刻后,李辅国笑了:“程华,陛下当年对你有救命之恩,而这个小子却是那个对你始乱终弃的人的孽种,你会为了他杀死陛下?我不信!”说着,李辅国扭过头来,打算将那一脚踏下去。 “是么?”程华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紧接着传来的,就是皇帝凄惨的叫声。 李辅国的脚停了下来。转过目光,只见皇帝的脖颈处已显出一道鲜艳的血线,那血线粗如小蛇,眨眼间便浸湿了龙袍的衣领。而程华持剑的手则稳若泰山,没有丝毫颤抖。 “你”李辅国收回脚,愠怒地看向程华。 程华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稳稳地握着手中的剑。 “好!”李辅国咬着牙后退两步,离陆羽稍远了些,“我饶他一命,带他滚吧!” 他虽然威胁起皇帝来毫不迟疑,但若皇帝真的死了,对他来说也是个大麻烦。权衡之下,他只得同意程华将陆羽带走。 程华继续观察了一阵,见李辅国并无异动,才一边挟持着皇帝,一边从高台走下。 来到陆羽身边时,她冷冷地喊了声:“还能动吗?能动的话赶紧跟上来!” “能!”陆羽嘶哑地应了一声,而后双手撑地,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ps:书友们,我是慕笛,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九章 得舍偏不从愿 “原来公子还留了一手!”李辅国恍然大悟,朝陆羽竖起了拇指。 显然,陆羽的伤势并未严重到失去意识的程度。他此前的模样,自然也是装给李辅国看的。可想而知,李辅国那一脚如果踩下去,迎接他的,将会是陆羽全力的反扑。 那一脚踩下去,必然有人殒命,但是不是陆羽,却在两可之间了。 面对着李辅国的称赞,陆羽没有回答,他用凶狼般的目光瞪了李辅国一眼,便依着程华的意思,向大殿的门口走去。 此前的打斗中,陆羽被李辅国踢伤了胫骨,此时走起路来,脚步便有些踉跄,速度也比平常慢了许多。 到了大殿门口,程华瞧了瞧横在眼前的台阶,踟蹰许久,最终低声说道:“陛下,民女忘恩负义,来日自当向陛下领死。但今日,请您抬步跟我走这一遭!” 皇帝惨然一笑:“阿华,剑都架到朕的脖子上了,朕还能说什么呢?朕只是伤心啊,咱们二十多年的情分,到最后还是抵不过骨肉至亲。记得当年,朕微服出巡,在竟陵初次见你时,曾说要娶你为妻,结果被你拒绝了。失意之下,朕便返回了京城。可朕怎么也没想到,原来那时候你已钟情与皇兄了。” 站在一旁的陆羽听着这些,不由得瞠目结舌,他万万想不到,李亨与自己母亲间,竟还有如此青涩的过往。感受到李亨言语中的悲戚,他不由得停住脚步,想听李亨把话说完。 另一边,程华也停住了脚步,那双此前稳如磐石的手,在不觉间开始微微发颤。 “陛下,那些陈年旧事,就没必要再提了。” “可那是朕一生的憾事啊!”李亨长叹一声,“当朕再次见到你,你已是身染风寒,流落街头了。朕将你安顿好后,问你究竟怎么了,你偏偏一句话不肯说,只是不住地流泪。朕多方打听,才知道是皇兄害得你如此。朕立刻去找他理论,但势单力薄,反倒被他羞辱一番。” “所以你那次脸上的伤”程华瞪起双眸,眼中水光闪烁。 “是啊!那都是被皇兄打的!”李亨的嘴角掠过一丝自嘲的笑,“那时年轻,争强好胜,怎么好意思说是被人打的呢?同样的,有些话那时也始终说不出口,结果一下子,就错过了这么多年!” “不,不”程华喃喃低语,不住地摇晃着头。她已经隐隐猜到李亨要说什么,因此不想让他开口。 但李亨已经执拗地转过了头:“阿华,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吗?” 他那双已不再年轻的眼睛笔直地盯着程华,眼神如孩童般澄澈,正等待着程华的回应。 “不,不!”程华已泪流满面,她拼命地摇着头,不知是在拒绝李亨,还是在拒绝自己内心的声音。 她那持剑的手五指一松,剑刃便向下一垂,离开了李亨的脖颈。 听着李亨讲述他对自己母亲的情意,陆羽只觉心中有些别扭。但这一刹那,他猛然觉出不好,忍痛力贯伤腿,一个箭步向李亨扑了过去。 瞧见陆羽的模样,程华先是一愣,而后便也恍然大悟,赶忙五指用力,打算重新架好长剑。 但就在这时,李辅国的身影已如疾风般席卷而来,他拉住皇帝的胳膊向后一甩,便将皇帝甩到了身后,随即屈指轻弹,逼退了程华紧随而来的长剑。 而这时,陆羽也已经扑了上来。他茶刀断折,便使出拳掌功夫。母子两人左右夹击,剑光闪耀,掌影纷飞,无一不是夺命的杀招。 可如今的李辅国,武功已是高深莫测。那些杀招落到他身上,直如和风细雨,根本伤不了他分毫。而他看似信手为之的招式,却往往正中对方的破绽。程华与陆羽竭力躲闪,还是不免被李辅国的拳掌扫中。几个回合下来,陆羽内伤愈重,程华的嘴角也溢出血来。 眼见着局面恶化,陆羽心中焦急,出招时便显出了些许破绽。 李辅国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身影一闪,便越过了程华的剑光,一指点向陆羽。 这一招,看上去既不是金刚界曼荼罗的招式,也不是胎藏界曼荼罗的招式,但招式的气势神韵,却又两者兼备。 包罗万象,无可匹敌。 陆羽心知挡不住这一指,赶忙施展身法躲闪。但李辅国的手指却如跗骨之蛆,始终追着他不放。 尽管鸿影步精妙绝伦,但陆羽腿伤未愈,速度大不如前,只能不甘地看着李辅国那如神佛降临般的一指刺向他的胸口。 另一边,程华手中的长剑已蜕去形体,化作了一团闪耀的银光,如一轮银色圆月,将李辅国的半个身子笼在月华之中。 但它想要再进一步,就难比登天了。李辅国单手迎击,手指或刺或弹,一次次将剑刃反弹,使它寸步难行。 这时,陆羽的腿骨传来一阵疼痛,他的脚步便跟着骤然一滞。李辅国冷笑一声,手指瞬间加速,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指陆羽的咽喉! 但这一刻,程华比他更快。只见她如电光一闪,在刹那间横在了陆羽与李辅国之间。 她将陆羽向后一推,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李辅国的这一招。 “砰”的一声,李辅国的手指刺中了程华的肩胛,发出宛若岩石相撞般的声响。 紧接着响起的,便是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程华的左臂瞬间下垂,肩胛俨然已经碎裂。 程华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她强忍剧痛,回身一剑斩出,将李辅国逼退半步,这才免于被他趁机抢攻。 纵然如此,程华心里也明白,今日如果没有奇迹发生,他们就输定了。 李辅国显然也这样认为,他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带着志得意满的神情再度欺上,准备将面前的这对母子了结。 但这时,一道怒喝声从他身后传了过来:“放他们走!” 李辅国听出是李系的声音,偏过头来正要出言讥讽,却在瞬间愣在了原地。 不知何时,李系已挣脱了押着他的两名卫兵。此刻的他,正用钢刀架着他父亲李亨的脖子,满面决然地瞪着李辅国。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章 父子道已不同 “赵王殿下?”李辅国目光闪烁,在李系的脸上流转往复,捕捉着他的犹豫之色。 只要李系的脸上显出半分犹豫,李辅国就会立即出手,夺下被他挟制的皇帝。 然而他寻觅良久,看到的却只有毅然。 “赵王!你疯了吗?还不把刀放下!”李系身后,脸色煞白的太子尖声叫道。 然而他的目光中,却隐隐透着一丝期待。 若是李亨真的死在这里,得利最大者是谁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想一想就知道了。 “逆子!你要弑父吗?”李亨的话里满是怒火,可眼底却隐隐有惊惧浮现。 他也怕死! “父皇!儿臣得罪了!”李系涩声道,“儿臣深知罪孽深重,不敢求父皇宽恕。但陆兄弟和程姑姑可是忠义之人,我不能看着他们死在奸臣之手啊!” “你说他们是忠义之人?”李亨戟指程华,怒目道,“你没看到她刚刚要杀我吗?” “陆兄弟是程姑姑的儿子,这是人之常情。”李系始终紧盯着李辅国,神色没有半分动摇。 “好!好啊!”李亨笑了起来,“你此时救了他们,就不怕自己丢了性命吗?” “儿臣自知罪该万死,不敢存侥幸之心。所以等他们走后,儿臣自会向父皇领死!”李系淡然地道。 “殿李大哥,你这是何苦啊?”陆羽心神触动,不觉间已改了称呼。 李系轻轻摇了摇头:“陆兄弟,别说了,快走吧!” 陆羽瞧了瞧身旁气息散乱的程华,猛地一咬牙,朝着李系一抱拳:“大恩不言谢!”而后他揽过程华的胳膊,纵身掠出了大殿。 大殿外的神武军将士见两人出门,便想要上前拦截,但就听李系大喝一声:“谁敢动?” 李辅国瞥见那明晃晃的刀光,也只得无奈地喊道:“停手!” 如此一来,神武军将士们便纷纷后退,为母子两人让开了前方的道路。 机不可失,陆羽立即忍痛使出鸿影步,带着程华化作月光下的残影,无声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李系站在殿中等了许久,估计他们去得远了,才从李亨的脖子上撤下钢刀,向后退去。 他刚退出一步,李辅国便闪身上前,一把钳住了他的肩井。 李系只觉一股酸麻从肩井迅速扩散至全身,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了。 “陛下,你的好儿子该如何处置啊?”今日的局面,李辅国爪牙已现,索性就不再隐藏,对皇帝说话也不再客气了。 李亨愣了片刻,而后无力地挥了挥手:“放了他吧!” “遵旨!”李辅国怪里怪气地应了一声,手一松,放开了李系。 李系只觉浑身一软,双脚不及用力,便趴倒在了地上。 挣扎着爬起身,李系却没有站起身,而是直接跪在了李亨面前。 “父皇!儿臣以下犯上,罪该万死!请赐儿臣死罪!”李系坦然道。 “你、你”李亨指向李系的手指抖个不停。 面对着这个他最喜欢的儿子,李亨心中百感交集。此前,他只觉这个儿子开朗活泼,因此对他甚是得意。然而今日,他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喜爱这个儿子。 因为李系拥有的这些品格,恰恰是他很早以前便彻底失去的。 在成为太子之前,李亨也曾是个热血青年。就像他自己描述的那样,那时候的他,是会为了喜欢的女子去向身为太子的兄长讨说话的。 然而眼见李瑛含冤身死,他的一腔热血便渐渐冷了下来。当他自己成为太子后,他更是如履薄冰,不敢犯一点错误。 后来当他从他母亲遗下的札记推断出自己的身世后,更是每日都过得胆战心惊,生怕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落得身死名裂的下场。 于是年轻时的热血、豪情便在不知不觉间从他身上彻底消失了。 最后剩下的,只有一个面对父皇唯唯诺诺,面对敌人虚与委蛇,面对下属深藏不露的皇子了。 而看着李系,李亨就像是看见了那个尚未失去朝气的自己。 然而今天,他看着李系跪倒的身影,心中却越发痛苦。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年轻时的自己,是绝不会喜欢如今这个虚伪冷漠的皇帝的。 “滚!你给我滚!”李亨冲着李系咆哮道。 李系愣了片刻,然后才缓缓爬起身,轻声应了声“是”,转身退了下去。 望着李系消失在殿门口,李亨嘴角微扬,露出一丝苦笑。而后他缓慢地转过身,踉跄地走回高台,瘫倒在龙椅上。他用无神的目光望着台下,犹如已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高台下,李辅国环视一周,用幽深的目光看了看垂手而立的李豫,而后冷哼一声,负手走出了殿门。 夜幕下,陆羽带着程华一路奔出大明宫,才缓缓收住脚步。 期间,程华已接连呕了数次血。显然李辅国的那一指不禁戳断了她的肩胛,也给她造成了内伤。 “找家医馆,我们休息下。”陆羽急切地道。 “不行,”程华摇摇头,“李辅国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先出城!” “可你的伤” “我不要紧!”程华强硬地打断了他,“你还嫌闹得不够大吗?此事开始之前,我就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可你就是不听!现在这样,你满意了?”说到这儿,程华忍不住咳了起来,鲜红的血丝伴着咳声从她的嘴角溢出。 “好!我听你的!”陆羽只得依程华所说,到西市买了两匹马,然后马不停蹄地奔出了长安。 出了城后,他们一路向南奔出三十里,最终在翠华山脚下的一个镇子上停了下来。 镇中有家客店,陆羽便要了两间房,与程华各自住下。 程华伤势严重,进了客房后便立即盘膝打坐,调理伤势。 反观陆羽,虽说腿上未愈,但所受的大多是外伤,擦些金疮药后,便没了什么大碍。 包扎好自己的伤势后,陆羽拖着瘸腿到了镇上,打算找个大夫为程华医治。 但他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街边有人低声叫道:“陆公子!”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一章 牙帐可汗举刀 吐哥罗马不停蹄地奔回了牙帐王城。 他的想法很简单,他先要知晓可汗的真实想法。 若洛淼被杀一事不是可汗的意思,那便是移地健与李辅国等人暗中勾结了。那样的话,只要可汗下令处死移地健,洛淼的仇也就报了。 可若洛淼之死是可汗暗中授意 吐哥罗暗自攥紧了拳头。 可汗的威名犹在,但毕竟年事渐长。而这些年里,他的武功在洛淼的指点下,早已今非昔比,若是出其不意,说不定可以 怀揣这样复杂的心思,吐哥罗策马来到金顶大帐跟前,翻身从马上跳下。 见来人是吐哥罗,卫兵们并未阻拦,反而笑着迎上来,热情地道:“将军,您回来啦?殿下呢?” 听到“殿下”两个字,吐哥罗脸色骤然一变。卫兵们见他如此,顿时愣住了,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不过吐哥罗的神情旋即恢复正常,他没有回答卫兵的问题,而是转而问道:“可汗如今可在帐中?” “在在在!”卫兵们连连点头。 “那麻烦帮我通禀一声。” “不用不用!”一个卫兵用力摆着手,“可汗说过,殿下跟您若是回来,直接进帐就好!” 这一次,吐哥罗只是目光略微一变,而后便恢复如常。 “好!”他缓缓点头,“那我现在进帐参见可汗!” 说着,他迈步越过卫兵,掀起帐门走了进去。 金帐中央,一身单衣的磨延啜正一边看着奏疏,一边端着盛满马奶酒的皮囊痛饮。 “臣吐哥罗参见可汗!”吐哥罗单膝跪地,垂下头来,却又暗中抬起双目,隔着额发的缝隙偷瞄着磨延啜。 “是吐哥罗啊!”磨延啜哈哈一笑,“怎么?那小子没跟你一起回来?赶紧叫他回来见我!这弄得都是些什么事?给我弄来个难缠的公主不说,还擅自令士兵们回来了!他知道他在那边动动嘴皮子,他老子要多跟唐廷使节多费多少口舌吗?” “不过也好,”磨延啜话锋一转,“你们带的那批人出去那么久,也该回家歇歇了。体恤民众这点,这小子做得确实比我好” “可汗!”吐哥罗再也按捺不住,嘶声打断了可汗的话:“殿下他,他已经不在了!” 磨延啜怔在了那里,状若从梦中惊醒之人。 “你说、什么?”磨延啜抓着酒囊的手停在了半空,转过头来,一字一顿地问道。 “可汗!”吐哥罗已是泪流满面,“殿下他,已然被移地健和李辅国联手陷害,死在长安了啊!” “你说的是真的?”磨延啜声音低沉,如猛兽咆哮前的喘息。 “可汗!我就算胆大包天,也不敢开这等玩笑啊!殿下尸骨未寒,求可汗为殿下做主!”吐哥罗这几句话喊得声嘶力竭,言毕,他便以头抢地,等待着磨延啜的回应。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磨延啜气得浑身颤抖,起初他还想竭力克制,保持镇定。但最终,他还是双眉倒竖,一掌将酒囊拍到了桌案上。 酒水喷溅而出,将桌案弄得一片狼藉。 “我杀了他!我杀了他!”磨延啜一把拔出了摆在桌案上的弯刀,霍然起身。 “臣愿为大汗犬马,为叶护殿下报仇!”吐哥罗咬牙切齿地道。 “好!我这就颁军令给你!你带兵去长安将那逆子抓回来!生死不论!” “是!”吐哥罗朗声应道,眼中已亮起烈焰般的光芒。 但这时,就听一道冷漠的声音从帐外响起:“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已经在这了。”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掀开帐门,缓步走了进来。 瞧见这道身影,吐哥罗的身躯霎时一颤,险些便跳将起来。 但想到可汗就在此处,吐哥罗便强行按捺住即刻出手的冲动,转而等候磨延啜的命令。 磨延啜的身躯渐渐止住了因愤怒而产生的颤抖。他望向那人的目光中没有火,但却有着寒意彻骨的杀气。 “我只问你一句,你大哥是你杀的吗?” “是!”移地健停住脚步,坦然应道。 “好!很好!”一边说着,磨延啜一边手握钢刀,一步步向移地健走去。 移地健只觉好似一道山岳正像自己压来,莫说反抗,连喘息都变得有些吃力。 “父汗!您想杀我可以!但难道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吗?”在彻底被磨延啜的杀意压垮前,移地健用出了全身之力,高声叫道。 磨延啜停住了脚步。 “你说。”他冷冷地说道。 “父汗!我杀大哥,实在是逼不得已啊!大哥他太仁慈了,一方面坚持出兵助唐平叛,另一方面还不允许我们回纥士兵劫掠百姓。这一年下来,我们回纥除了伤亡惨重,连半点好处都没得来!而唐廷也因他对唐朝百姓的仁义之举转而怀疑我们回纥有入主中原的野心!父汗!这两面不讨好的事情,为何还要做呢?我多次劝过大哥,可他就是不听!再这样下去,我们回纥男儿要么死在疆场上,要么死在唐廷的猜疑之下,我是为了我们回纥几十万民众,才不得已杀了大哥啊!” “你放屁!”吐哥罗根本没心思听移地健的话,他刚说完,他便开口骂道。 但只见磨延啜抬起手,阻止他继续骂下去。 “你说完了?”他木然地看向移地健。 “父汗!我真的是为了回纥百姓啊!”移地健带着哭腔说道。 “我不管你为了什么,”磨延啜摇摇头,“我只知道,你未经我的同意,杀了你大哥,杀了我的儿子!而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杀了你,给你大哥一个交代!” 说着,磨延啜将弯刀举过头顶,用刀刃对准了移地健的咽喉。 这柄刀已有些锈了,但没人怀疑,它在磨延啜的手中,依旧能轻而易举地砍下敌人的头颅。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磨延啜漠然地问道。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屠刀,移地健忽然笑了。他的笑容里有悲伤,有沮丧,也有遗憾。 “所以对父汗来说,最重要的儿子,始终都是大哥啊!”移地健猛地抬起头,如鹰隼般的双目闪烁起了诡异的光芒。 磨延啜的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祥之感,那是数十年生死搏杀间养成的野兽般的知觉。 他再不敢迟疑,手臂一挥,弯刀在刹那间划过虚空,斩向移地健的脖颈。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休息一天 ??????????n???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二章 谁言善恶有报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钻入金帐,穿过匹练般的刀光,落入磨延啜的耳中。 磨延啜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颤,手中的刀光也跟着一歪,擦着移地健的衣领斩了过去。 不知何时,移地健的目光已变得冷硬如刀,带着些许藐视的意味,注视着磨延啜。 磨延啜只觉右臂在内的半个身子一片酥麻,再难活动自如。而当他瞧见移地健的目光时,便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他这个儿子在捣鬼。 但他并未向移地键斩出第二刀。 身影一闪,磨延啜已如狂风般卷向帐门。刀交左手,刀刃只向上一抬,凛然的刀风便掀开帐门,露出立于帐外的那道手持铜铃的身影。 磨延啜手腕下沉,将弯刀横斩而出。 刹那间,呼啸而至的刀风便割破了那人的衣袍。那紧随而至的刀光如盘古之斧,携着开天辟地的气势,向那人拦腰斩去。 在刀光距那人仅有寸许时,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叮铃铃” 磨延啜“哎呀”一声,左手五指一僵,弯刀“当啷”一声,落到了那人脚下。 而这次,铃声一直响着,并没有停下。 磨延啜只觉星星点点的麻木感从身体的各个角落钻出,飞快地相互连接,转眼间便扩散到了除了头颈外身体的各个角落。 “砰”的一声,磨延啜如一块巨石般砸到地上,连根手指都难以动弹。 “这是什么毒?竟如此霸道?”磨延啜心下骇然,连忙意守丹田,欲以内力驱毒。但往日里那霸道绝伦的内力,此时也已如一潭死水,毫无反应。 帐门掀开,一个青年男子走入帐中。 瞧着磨延啜趴在地上的模样,他哈哈一笑,停下了摇晃着铜铃的手。 紧跟着,他向移地健躬身施礼:“恭喜殿下,大功告成!” “顿莫贺,你在说什么?父汗突发怪病,我心急如焚,喜从何来?”移地健肃然道。 “是是是,殿下教训得是!微臣知错!”顿莫贺连连点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移地健冷笑一声,将目光转向了吐哥罗:“吐哥罗,你的忠心我都看在眼里。但如今我大哥已然去了,父汗也重病缠身,你何不效命于我?我移地健向苍天发誓,绝不会亏待于你!” “无耻小人,何必多言?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吐哥罗大喝一声,纵身一跃,向移地健扑了过去。 瞧着他这副不要命的架势,移地健眼中顿时露出一丝嫌恶,赶忙闪身向旁躲闪,生怕被吐哥罗沾到一般。 可这正是吐哥罗期待的场景。 他向前一扑,五指一握便抓起了磨延啜扔到地上的弯刀。而后他的身躯猛地一旋,反身向移地健斩去。 然而这银色的刀光却在下一刻停在了空中。 吐哥罗瞪大了双眼,满脸不甘地扭头望去。只见顿莫贺向他笑了笑,然后抬手拔出了插在他后心的匕首。 热血如喷泉般从吐哥罗的后背涌出,他摇晃着身躯,抬手指点着两人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向后一倾,仰面栽倒。 喷涌的血在他身下迅速向外扩散,转眼便形成了一汪血潭。 躺在血潭中,吐哥罗试着直起身子,但涌出的血已带走了他的力气。最后,他只得苦笑一声,放弃了挣扎。 “为什么,好人就没好好报呢?”吐哥罗仰望着金帐的顶棚,眼神渐渐凝固,至死也没有合上眼。 伸脚踢了踢吐哥罗,确认他已经死了之后。顿莫贺才将目光转向移地健:“殿下,这是” 移地健故作严肃,眼角却带着笑意:“主辱臣死,我大哥获罪身死,吐哥罗将军忠心耿耿,自然不忍让他孤身上路,因此在向父汗禀明原委后,便自尽身死了。” “微臣懂了,”顿莫贺点点头,“叶护殿下虽然获罪而亡,但吐哥罗将军的事迹可一定要记到史书中才行啊!” “有你这样的帮手,我可真是省了不少事啊!”移地健满意地怕了拍顿莫贺的肩膀,然后迈步来到磨延啜跟前。 “父汗,儿子此举全为自保,还请您多多体谅啊!”移地健貌似恭谨地道。 “哼!我统御草原数十年,弱肉强食的道理比你懂得早!成王败寇,从古至今莫不如是,又有什么好说的呢?”说着,磨延啜将目光移到了顿莫贺的身上,“你你是狼王的儿子吧?当年怎么没把你一起杀了呢?” 顿莫贺一愣,旋即笑道:“可汗如此睿智,实在让人佩服!我娘没有名分,所以当年屠灭我家满门时,我们才能幸免。” “你那眼睛跟狼王生得一模一样,长点脑子的人就猜得到吧?睿智?我若是睿智,还能着了你们的道?” “让我败个明白吧!你们给我下的这是什么毒?”磨延啜转头望向移地健。 “这不是毒,这是蛊虫!”移地健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父汗还记得一年前唐廷赠予的香料么?其中的一些被我混入了蛊虫,专门提供给您。香料中的蛊虫会不断地从人的毛孔钻入体内,偶尔用两次没什么,但用的久了,蛊虫便会遍及你的全身,而后再用特制铃声操控,它们便会阻塞住你体内的脉络,让你失去行动之力。怎么样父汗,这蛊虫的效果够强吧?” “原来你从一年前就开始筹谋了!好!真好啊!”磨延啜的笑意里带上了一丝悲凉,“我记得小的时候,让你们读华夏的典籍,你的弟弟们都不喜欢,只有你手不释卷。那时我还很欣慰,没想到你学来的,都是书中的权谋之术啊!” “是啊!”移地健长叹一声,“学来权谋的我,杀死了学来仁义的大哥,大概没人会觉得是件好事吧?可它就是现实啊!” “对!这就是现实!”磨延啜无奈地摇摇头,接着瞟了一眼移地健身旁的顿莫贺,颇有深意地道“不过你听过‘善泳者溺’这句话吗?你就不怕哪日你也死在旁人的权谋之下?” 移地健哈哈一笑:“这个就不用父汗担忧了!生死有命,此时的我已然成功,那就够了!父汗,您行动不便,日后就多在帐中休息吧!” 说完,他朝伏倒在地的磨延啜躬身一礼,而后转身掀起帐门,迈步走了出去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三章 举头不见月明 陆羽循声回望,只见一个布衣芒鞋的僧人正站在街角,冲着他双手合十。 “怀素和尚!你怎么在这?”陆羽紧走两步来到他跟前,有些惊愕地道。 “阿弥陀佛!贫僧护送吴道子前辈的灵柩回归原籍,因而路过此地。”怀素轻声说道。 “前辈他”陆羽怔在原地,半晌无语。默然间,一滴热泪从他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前辈走走的时候,没受什么苦吧?”陆羽觉得视野有些模糊。 “没有,”怀素摇摇头,“前辈走得很安详。他临走时说,当今战火未熄,饿殍遍地,他能不死于战场,已经比大部分人幸运得多了!” 陆羽嘴角一动,扯出一丝苦笑:“前辈说的是!比起那些根本无力选择的人,我们已经幸运太多了。” “阿弥陀佛!众生皆苦,陆施主切莫伤怀!”辩秀双手合十,淡然笑道。 陆羽苦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沉默片刻,陆羽猛然想起自己此刻的目的,恍然道:“怀素,我得去找个大夫为我为一个人看病,你住在哪,我得了空再去寻你!” 说着陆羽便转身欲走。 “施主且慢!”怀素伸手叫住了陆羽,“不瞒施主,小僧曾有幸从不空大师那里学习过医道,若施主信得过小僧,不妨让小僧试试。” “你跟我师伯学过医道?”陆羽又惊又喜。 “没错!追随高帅时,我还在军中担任过医官。”怀素微笑道。 两人所在之地,是个只有横纵两条主街的小镇,即便有大夫,多半也是粗通医术之辈。想通这一点,陆羽便当即做出了决定。 “那就麻烦和尚了!”陆羽朝着怀素拱手道。 “请施主带路!”怀素双手合十,还了一礼。 于是陆羽引着怀素回到了客栈。 程华依旧在运功调息。两人坐着候了半个时辰,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地张开了眼。 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眼中的光芒总算明亮了些。 “这小和尚是谁?”程华瞥了一眼怀素,向陆羽问道。 “他是我找来给你看病的!你让他给你把把脉!”陆羽急迫地道。 “小僧怀素,见过前辈!”怀素站起身,恭敬地朝着程华施了一礼。 “这小和尚能看出什么来?”嘴里这样说着,但程华还是向怀素伸出了左手,“我右臂有伤,你就把下左臂吧!” “无妨!”怀素微笑着探出手,将手指搭在了程华的腕上,而后闭目凝神,专心探查着程华的脉象。 而陆羽则神色焦急地候在一旁。 足足用了一盏茶的工夫,怀素才缓慢抬手,示意程华收回手臂。 “怎么样?伤势不严重吧?”陆羽忐忑地道。 “我还是先帮前辈把肩胛骨固定好吧!陆施主能否帮忙准备块一尺长三寸宽的木板,以及几块干净的长条的麻布?”怀素答非所问地道。 听到他的话,陆羽不敢怠慢,立即便奔出房门,也顾不得追问怀素程华的状况究竟如何。 等陆羽弄来木板和麻布,怀素便手拿麻布绕到程华的右侧,将手掌覆上程华的肩胛,查看其她那断裂的肩骨。 怀素的手掌只轻轻一触,程华便痛得倒吸凉气,紧咬牙关。 “前辈忍着些痛,小僧得罪了。”探查完毕后,怀素倒退半步,向程华双手合十。 而后,他也不等程华回应,手掌闪电般击出,一掌拍在了程华那有些凸起的肩骨边缘。 “咔嚓”一声,那原本凸起的肩骨回归了远处,中央塌陷处也有一侧恢复了原状。 “啊!”程华疼得尖叫一声,冷汗瞬间布满面颊。 “你下手轻些!”陆羽厉声喝道。 “这小和尚有些门道,你闭嘴!”程华忍痛道,“小和尚,你接着来!” “多谢前辈体谅!”说着,怀素已拍出了第二掌。 程华的尖叫声与骨骼移位的声音同时响起,一掌之下,程华肩胛的另一侧凸起下沉归位,中央塌陷处完全恢复了正常。 “前辈,固定肩胛骨,需要除去你肩部的衣物,还请您恕罪!”怀素面带歉意地道。 “我一个老太婆,还在乎这些?”程华冷笑一声,伸出左手在肩头一扯,将右侧的衣袖齐肩扯落。 紧跟着,怀素便动了起来。麻布在他手中上下翻飞,穿梭于程华的肩头与腋下,转眼间便固定住了肩胛骨。 他向陆羽一伸手,陆羽立刻便识趣地递上木板。于是怀素将木板与程华的小臂捆在一起,再将麻布绕过程华的后颈,打好了结。 “好了!这样固定月余,便可以拆下木板,但是切记“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内还请前辈不要与人动武才是!”怀素殷切地道。 “那你得让这小子三个月内别惹事!”程华横了陆羽一眼。 陆羽略一皱眉,没有吭声。 “既是如此,小僧就告辞了!”说着,怀素朝着两人合十行礼,转身向门外走去。 “我送送你!”说着,陆羽紧走几步,追出门去。 一路上,陆羽也不说话,直到出了客栈大门,他才转身拦在怀素身前,沉声道:“你只接了骨,却没说号脉的结果,现在该说了吧?” 怀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位施主,是陆施主的母亲吧?” “对!”陆羽沉默片刻后,重重地点点头,“所以你快告诉我,我娘她伤势究竟如何?” “伤势虽重,但夫人内功精湛,所以只要用心调息,应当并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陆羽连连点头。 但怀素的神色却凝重了起来:“伤势不打紧,但夫人此前应是多年忧虑深重,加上年轻时落下的病根,脉象中已显血气枯竭之象,或许陆施主能孝敬高堂的日子,仅有数月之期了。” “你说什么?”陆羽心神激荡,下意识地便抓住了怀素的双肩,捏得他面露痛楚。 下一刻,陆羽才意识到自己再做什么,赶忙松开双手,歉然道:“对不住!我心中焦急,请你体谅。那我娘可有什么救治之法?无论多难弄的药材,我都会尽全力弄到!” “唉!”怀素叹息一声,“夫人非病非伤,实是生机枯竭,恕小僧无能为力啦!” “倒是陆施主你,”怀素低头看了看陆羽的腿,“要不让小僧瞧瞧你的腿伤?” “不必了,”陆羽颓然地摇摇头,“我没什么打紧。天色已晚,我还是明日再去拜祭吴前辈的灵柩吧!” “好!那小僧便告辞了!”怀素告知了陆羽他的住处,便绕过陆羽,向前走去。 上方,没有月光的夜幕,正无声地下沉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网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五章 求生起意夺宝 那时,史朝义正奉命西征。史思明给他的命令是乘唐军溃败,尝试直取潼关,将唐军势力推到潼关以西。 然而,史思明派给史朝义的军队,却是不到三万的累战之军。这支队伍在邺城之战前的数月里,一直都在抵御唐军进攻的最前线。可最后决战之时,偏又被遣为后军,没能在邺城之战中分到半点功劳。 唐军溃败,其它队伍都就地驻扎修正,这三万人却被勒令同史朝义一起,即刻出征,连半天都没有休息。 这样的安排,连个大头兵都能看得出来,史思明是在针对史朝义了。 败于卫伯玉的当日,史思明就当众说出了要将史朝义及诸位将领斩杀的话。幸好当日安庆绪刚死,史思明忙于稳定邺城,史朝义才逃过一劫。 可仅仅四天后,史思明便又命令史朝义在一天内修筑完成贮存军粮的三隅城。史朝义幸得援手,才勉强完成了这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饶是如此,史朝义还是没能彻底摆脱来自父亲的威胁。就在他被留下驻守邺城后不久,他便听说史思明曾在醉后说出要在攻克陕郡后杀掉他的话。 战场上受的伤尚未痊愈,屠刀似乎又将落下。每念及此,史朝义便不禁心中怅然,杂念频生。 眼见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前,史朝义忍不住长叹一声,颓然地坐到了桌案前。 这时,只听门外有人低声道:“殿下,末将有要事奏禀!” 史朝义抬头望去,只见满身尘土的骆悦正站在门外,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什么殿下,虚名罢了,进来吧!”史朝义朝着骆悦招了招手,同时起身相迎。 杀掉安庆绪后,史思明很快在范阳称帝,建元顺天。 即便他不喜欢史朝义,但还是碍于颜面,将自己的这位长子封为怀王。 得了史朝义的命令,骆悦便小跑着奔进门来,到了史朝义的面前。 “骆将军,你这是巡视归来?实在是有劳了!”一边说着,史朝义一边伸手掸了掸骆悦肩头的尘土。 “职责所在。”骆悦拍了拍胸膛,将巡视的结果一一上报。 听了骆悦的话后,史朝义沉思片刻,而后思忖道:“所以说,从此地直到洛阳的关卡,皆是守备不足,易于攻取?” “据末将所见,正是如此!”骆悦斩钉截铁地道。 “那依将军的意思,我们应当挥师南下,重夺洛阳?”史朝义低声问道。 “不是应当,而是必须!”骆悦目光闪动,“殿下,请恕末将直言,如今陛下受小人蛊惑,处处刁难殿下,殿下如不能趁机建立功勋,定会给那些小人留下攻讦殿下的口实啊!” 听他如此一说,史朝义苦笑着摆摆手:“哪有什么小人,就是父皇自己想杀我嘛!”说着,他转过身,用后背对向了骆悦。 骆悦对着史朝义的后背沉默许久,而后低声道:“殿下既然了然于胸,为何不早做准备?” 史朝义闪电般的目光瞬间扫了过来:“准备?准备什么?难不成你想让我如安庆绪那般大逆不道?” 骆悦双瞳微微一缩,透出一丝狡黠的光,然而嘴上却立即应道:“是末将失言!求殿下恕罪!”说着,他还单膝跪地,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史朝义没有回应,而是再次转过身,将后背留给骆悦。 “殿下!”过了片刻,骆悦的声音再度响起,“末将知殿下仁孝无双,但殿下至少要建立功勋,以求自保啊!如今唐军被打破了胆,正是挥师向前,扩大战果的好时机啊!殿下就算不惜己身,也请为我们这些忠于您的臣子们考虑考虑啊!” 史朝义的双眉已然拧在了一处,他自然知道,一旦自己被问罪,那些忠于他的文臣武将,一个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就算我攻下洛阳,可我们没有一兵一卒的后备队,有哪里能守得住呢?”史朝义转身搀起骆悦,为难地道。 “殿下,依臣之见,兵源的不足并不是根本,只要我们有了钱粮,完全可以从当地招募兵员,扩充队伍。” “可我们又从哪里弄来钱粮呢?”史朝义的眉头正要再度皱起时,留意到了骆悦的神情。 他的双眼立刻亮了起来:“将军已有了良策吧?” “良策谈不上,但末将确有一计!”骆悦将声音压得更低了。 “何计?”史朝义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殿下可还记得,多年前的江南之行?”骆悦问道。 “多年前?”史朝义的脸上显出回忆之色,“哦!那时我结识了陆兄弟,还有洛淼公子,只可惜洛公子如今已经……唉!也不知陆兄弟近况如何?” “殿下果然是重义之人!”骆悦竖起了拇指,“不过殿下您何不想一想,当年您遇到的,除了那两位之外,不是还有鱼朝恩、辩秀他们吗?殿下可还记得,他们是为何前往江南的?” “嗯……”史思明略一思索,“我记得整理安……哀皇帝的密奏时看过到,他们当年是为了寻找玄奘宝藏才前往江南的。” “没错!”骆悦点了点头,“据臣所知,那笔宝藏已被他们获取,就藏在骊山秦皇陵之下。” “宝藏没被用掉?”史朝义大吃一惊。他原本以为,这笔宝藏早被用作了唐军与他们对抗的军资。 骆悦摇摇头:“李辅国那家伙包藏祸心,不到万不得已,哪会动用自己的本钱?他恐怕一直在用那笔钱打点关系、豢养死士吧?据可靠消息,那笔宝藏至今还没用上一半,如果能将它得到手,那莫说守住洛阳,就算向西进军也不是不可能啊!” 史朝义有些按捺不住了,但他还有最后一丝顾虑:“可是……那东西毕竟在千里外的唐廷境内,我们就算知道了位置,又怎么能把它运回邺城呢?” “殿下,您可还记得,三隅城是怎么筑成的么?”说着,骆悦将目光瞟向了屏风的方向。 最近长期在外,更新不稳定,尽量保证两天一更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六章 芸芸四海流离 瞧见骆悦的动作,史朝义先是目光一闪,透出一丝警觉,但紧接着便显出释然之色,开口欲言。 他的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在他开口前,屏风后已幽幽地转出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材魁梧,剑眉虎目,脸颊上一道狭长的刀疤更是为他添了几丝威猛。 “张大侠,末将有礼了。”骆悦笑着朝那人施了一礼。 那人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道:“我不是什么大侠,我不过是个杀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过去是,今后也是。” “张大侠谦虚了,”遭人抢白,骆悦并未显出尴尬,而是笑着继续说,“前些日承张大侠的恩德,召集了数位善于筑城的工匠,我们的三隅城才能如期完工。如今怀王殿下再遇困厄,还望张大侠能施以援手,救我们于水火之中啊!” “骆将军,我刚刚说过了,我只是个杀手。之前能召来那些工匠,纯粹是因为我早年碰巧帮过他们的忙。你刚刚说的,从骊山将财宝运回来,怕是神仙才能办到的事吧?张某无能,恕我难以从命了!”说完,他板着脸向骆悦抱了抱拳。 “骆将军,”史朝义摆了摆手,“张义士能留下做我的护卫,已是大义了,你别为难他了。” “是!”骆悦应了一声,但在退下前还是说了一句:“张大侠,不管你愿不愿意,如今我们都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殿下若是遭殃了,你和你的妻小,想必也难以保全吧?” “退下!”史朝义厉喝一声,骆悦不敢再言,赶忙转身退出房门。 他出门时,刚巧撞上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险些将他撞到。 好在骆悦手疾眼快,伸手扶住了他。 “谢谢叔叔!”男孩笑嘻嘻地道。 “你没摔了就好!”骆悦向男孩笑了笑,随后迈步离去。 而男孩却在瞧见了门内的景象后眼睛一亮,大叫了声“爹爹”,便迈开小腿打算进门。 这时,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妇急匆匆地赶过来,将那男孩拦腰抱起。 随后他冲着史朝义躬身施了一礼,便急匆匆地跑开了。 “爹爹!”“爹爹!”“爹爹!”…… 男孩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见了。 男人的目光却停留在了男孩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挪动。 安庆绪早已看出史思明有不臣之心。所以在他被杀的半年前,男人便作为他派出的特使,前往北方各大要塞,去向那些与史思明平辈的安禄山旧部求援。 但几乎踏遍了燕军控制的每一寸土地,他都没有找到一支愿意伸出援手的队伍。 毕竟大家都能猜得到,安禄山的死与安庆绪脱不了关系。 当他失意归来的那天,正是安庆绪被杀,悬尸城头的那天。 瞧见安庆绪高悬的尸身,男人当即失去了理智,想要将它夺还。 结果,自然是遭到士兵围攻。 若是平日里,千百士兵也奈何不了他。但那时他刚刚跋涉归来,精疲力竭,面对着士兵的围攻,竟被逼至绝境,还被人在脸上砍了一刀。 那时史朝义刚好路过,起了恻隐之心,救下了他的性命。 被史朝义所救后,男人冒险向他袒露了自己作为安庆绪臣属的身份。 而史朝义在知晓此事之后,不仅帮他在乱军中寻到了妻儿,还暗中运作,使他最终得到了安庆绪的尸身,并将其亲手安葬。 正因如此,他才会帮助史朝义召集工匠,修筑三隅城。 他知道,安庆绪之死跟史朝义没什么关系。那杀死安庆绪的人,对史朝义来说同样是个威胁。 但他心里始终有道坎,拒绝为史朝义做更多的事。 但骆悦最后的那句话点醒了他。 是啊!他的一家与史朝义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史朝义若是死了,他又该何处容身?在如今的乱世中,还有比保住性命更重要的事吗? 那些恩怨与生死相比,都已不重要了吧? 最终,张毅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殿下,我明日就启程前往骊山,请将所有的情报告知于我吧!” …… 竟陵城外,西山脚下。 方圆十丈的粥棚立在山路一旁,五口巨大的铁锅内满是沸腾的白粥,几个僧人正将白粥一碗碗舀出,端给排队领粥的难民。 粥棚已然很是宽敞了,然而与难民的队伍相较,还是显得狭窄。 白粥的量同样略显不足,每人只能分到大半碗。其中有的难民偷奸耍滑,洗过碗后又来领粥,有的难民仗着自己身强力壮,直接出手去抢。 但在场的僧人记忆非凡,又武艺高强。在他们的控制下,难民们的这些伎俩没有一次成功,现场始终秩序井然。 转眼间,铁锅已然见了底。这一次,分粥的僧人安排得十分妥帖,队伍到了尽头,铁锅也见了底。 “师弟们!我们收拾收拾准备走吧!”慧忍瞧着难民们离去的背影,高声说道。 “好!”“好!”僧人们纷纷响应,收拾起锅碗瓢盆,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身披大氅的身影由远及近,逆着人流的方向,飞速地走到僧人们的面前。 “这位施主,不好意思,我们今天的粥已经发完了,请您等明天再来吧!”慧忍瞧了瞧空荡荡的铁锅,歉然地说道。 “我不是来要粥的。”那人的脸隐藏在兜帽下,看不清相貌。 “那您是……”慧忍有些疑惑地道。 “我是来找人的!”说着,那人的右手猛然探出,抓向慧忍的咽喉。 慧忍目光一凛,身影一晃向一旁闪去。 然而那只手却如影随形,紧随着慧忍的动作追赶上来。 转瞬间,慧忍的身影变换数次,但那只手却始终存在于他的面前,距离没有被拉开分毫。 渐渐地,慧忍的气力竭尽,动作慢了下来。那只手便趁势向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看来你不是我要找的人!”那人从兜帽下传出的声音似乎满是遗憾。 话音未落,周围的僧人已然冲了上来。 见自己的师兄被人制住,他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每个僧人都使出了自己最精擅的招式,攻向来者的要害。 但那人只是轻轻一挥手掌,僧人们便如风中的枯叶,被扫向了四周。 “看来你们也不是我要找的人!”那人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七章 金刚比武择人 “智积就没个武功过得去的徒弟么?”那人低喝了一声。 那声音低沉沙哑,却又声传万里,在整个西山南麓回荡不休。 回应他的,只有山中被惊起的万千飞鸟。 那人失望地摇了摇头,随手将慧忍抛出,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从他身侧的盲区中窜出,一把接住了慧忍,接着如羚羊般向后跃出,瞬间移开了数丈。 “师兄,你没事吧?”陆羽扶着慧忍站稳脚跟。 “咳咳,无碍,咳咳咳……”慧忍被掐得脸色泛青,一开口便忍不住咳了起来。但事实上,他并没受什么严重的伤。 “那就好。”陆羽释然地点点头,正想询问来人的用意,那人已一掌击出,直取他的胸膛。 此前,陆羽已施展轻功拉开与那人的距离。但这一掌击出时,那数丈的距离却已消弭无踪。刹那间,掌风便笼罩了陆羽的周身,将慧忍也罩了进去。 对方掌势迅疾,陆羽来不及躲闪,只能挥掌向迎。双掌在空中相接,发出一声石裂碑开的巨响。 陆羽只觉手臂疼痛欲裂,但也借反震之力再度与对方拉开距离,并将慧忍推到了一旁。 而对手则乘胜追击,双掌翻飞,掌影如层叠的莲瓣,迎面向陆羽罩了过去。 眼前掌影如海,陆羽连忙迈开鸿影步,在掌影间穿梭来去,不断地寻觅对方的破绽。 但对方的掌势越来越快,如长江之水般滚滚向前,奔流不休。 渐渐地,就连鸿影步也有些难以为继了。布帛开裂的声音 身处掌影中的陆羽,就如旋涡中的扁舟,随时都有倾覆之危。 但陆羽的双眼却突然亮了起来,他并指如剑,手臂前送,一指点向漫天掌影中的某处。 漫天掌影在瞬间凝固。 下一刻,宛若时光倒流一般,万千掌影倏然收拢,好似绽放的花瓣重新化为了花苞。 最终剩下的,只有一只被陆羽的指尖抵住的手掌。 “好!”那人赞了一声,掌力外吐,将陆羽逼退数步。 “再来!”那人高喝一声,身影一闪来到陆羽面前,手掌笔直砸落,如万钧山岳压向陆羽。 陆羽脚步一旋,身影如游鱼般贴着手臂滑到一旁。同时他手掌一拨,正中那人小臂,将他的胳膊向内拨去。 那人赶忙收住掌势,才没让这一掌落到自己身上。 紧跟着,陆羽转守为攻,招式刚猛无俦,如蛟龙出海,似猛虎下山。磅礴的掌力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将那人可活动的空间压得越来越小。 眼见那人已寸步难行,陆羽运足内力,拳出如龙,直捣对手的胸膛。 按说对手已显困兽之相,应当无力抵挡。但在陆羽出拳的刹那,对手的气势陡然高涨,以他为中心的气浪陡然炸开,将陆羽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电光石火之间,他那五指紧握的拳头化作咆哮的猛兽,裹挟着凛冽的拳风,与陆羽的拳头撞在了一起。 “砰!”“砰!”“砰!”两人的内力在双拳间不断相撞,如积蓄的浊浪,最终化作威猛无匹的山洪,将两人震得倒飞而出。 “叮呤咣啷……”陆羽撞翻了身后的桌案长凳,狼狈地跌倒在地。对面人则倒飞出数步,双脚在地面连点数次,才略显踉跄地停了下来。 他一手扶住兜帽,另一只手五指并拢,又要挥掌攻来。 而陆羽则双脚用力,身体弯曲如弓,高高弹起,向后连续翻了几个筋斗,将他与那人的距离拉开了近十丈。 那人自然是紧追不舍,越过了地上七零八落的杂物,向他扑了上来。然而陆羽却没再亮出架势,而是背负双手,正色道:“不空师伯!您今日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此言一出,场中骤然沉寂下来。正向这里聚集的僧人们纷纷停住脚步,瞠目结舌地呆在了原地。 “哈哈哈!被看穿了么?”攻向陆羽的手臂反向一转,撩起兜帽。 不空的面容出现在了僧人们的面前。 “这天下修炼般若功内力的,一共才几个人?”陆羽见不空似乎并无敌意,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师、师伯,怎、怎么是您?”慧忍结结巴巴地说道。 不光是他,其他的僧人也都面面相觑,显出尴尬之色。毕竟当初,他们曾误会不空,还设下杀局想要杀他。 那些领粥的难民起初被吓得躲得老远,此时见兵戈已息,便又好奇地围了过来,停在了距离不空五六丈的地方,伸着脖子好奇地望着这边。 环顾了下四周,不空微笑道:“要不我们进门说话?” 僧人们大多也不愿被围观,便立刻点头答应。 于是僧人们一面收拾残局,一面劝说难民离开。陆羽则被不空拉着穿过人群,两人踏上山路,向龙盖寺的方向走去。 进了寺门,陆羽引着不空到了大雄宝殿左侧的偏殿,这里是龙盖寺僧人们日常待客的场所。 入座以后,陆羽先给不空沏了杯茶,然后才开口问道:“师伯,您先喝口茶,正事的话,等师兄们收拾好了回来再说吧。” 不空却摆了摆手:“不!这件事我跟他们说不着,只能跟你说。” “哦?”陆羽眉梢一挑,笑道,“到了如今,还有非我不可的事么?” “当然!”不空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右手,从手腕上摘下一串念珠。 那一串念珠呈乌黑之色,在阳光下闪烁着乌金色光华。珠体非金非木,不知是何种材质。 “给你!”不空将它向陆羽递了过来。 陆羽疑惑地接过念珠,入手一片微凉,倒与玉石有些相似。凝神细视,只见珠体表面遍布着神秘的纹路,层层相叠,似周天星辰的运转轨迹,又似无知小儿的信手涂鸦。 看了两眼,陆羽只觉心神为之所摄,那些纹路在他眼中飞速地旋转,交织出一幅幅绚烂奇诡的画面,让人不禁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不好!”陆羽用仅存的一分清醒强行将目光从念珠上移开,这古怪的感觉才倏忽消退。 不觉间,陆羽的脖颈已渗出冷汗。他抬起头,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向不空问道:“这是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十八章 奇诡沙门至宝 不空淡然一笑:“师侄好定力!贫僧当年接手此物时,还是靠师尊出手才从中脱困的呢!” “师伯,这念珠实在古怪,它究竟是何事物?”陆羽呼吸急促,脸上依旧有些后怕。 那串念珠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一眼也不敢去看。 “哈哈哈!你拿它当妖魔,若是祖师们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哈哈哈哈!”不空朗声笑道。陆羽则瞪着双眼,看着自己的这位师伯发愣。 半晌,不空敛起笑意,正色道:“师侄,你听好了!这是我们密宗的至宝,今日就交由你保管了!” “什么?”陆羽下意识地望向念珠,待想到它的古怪,又赶忙收回目光,“师伯,既是密宗至宝,理应交由我的诸位师兄保管才对。我身在俗世,尚未遁入空门,哪有资格接受这样的东西呢?” “不然!”不空摆了摆手,“此物起初在我们密宗两派间流传,就是力强者得。如今金刚胎藏两派的弟子中,你的武功已再无敌手,这东西传给你,理所应当。” “还有这种规矩?”陆羽狐疑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空微微一笑,“传说我佛释迦摩尼座下有十大弟子,其中号称智慧第一的舍利弗与号称天眼第一的阿那律在初入门时,尚存名利之心,时常凭借自身智慧明争暗斗。佛祖为了消弭其名利之心,便将随身念珠赐予他们两人,定下先解开念珠奥秘之人得胜的规矩。” “所以最后的胜者是谁?”陆羽好奇地问道。 “没有胜者。”不空摇了摇头,“两人平日里都以聪慧自居,然而佛祖这道信手而为的题目却将他们都难倒了。两人苦思冥想数日,却始终一筹莫展。好在他们都是慧根极深之人,苦思数日无果后,便先后悟出名利皆空的大道。后来,他们均随佛祖修成正果。这串念珠却留在了尘世。两人的弟子经过商议,决定念珠由两派轮流执掌,五十年一轮换。但几百年前,这串念珠却被贼人所盗,两派弟子历经数载,才把念珠寻回。经此事后,两派弟子决定,此物由两派中武功最强的人执掌,待他圆寂后,再由下一辈弟子中的最强者继承。” “所以师侄,你猜到了些什么吗?”不空停下话头,向陆羽问道。 陆羽微微一笑:“师伯故事里的两派弟子,应当就是我们密宗两派的祖师吧?” “不错!”不空点了点头,“百年前,你的师祖善无畏从他的师父达磨鞠多处得此念珠,又携带着它来到大唐。他圆寂前夕,将此物交给我了。这就是一切的始末了。所以师侄,我将此物交给你,有什么不妥吗?”不空笑眯眯地看向陆羽。 “这……”陆羽低下头,小心地看向被他捏在手中,遮住大部的念珠。 念珠的纹路从指缝中透出,在他的眼中宛若波纹般荡漾,似真似幻。 “这真的是佛祖随身之物?”陆羽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不空。念珠的纹路只透出些许,所以他这次很容易便移开心神。 “哈哈哈哈!”不空笑得白眉乱颤,“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呢?不过,这重要吗?” 陆羽愣了片刻,随后释然一笑:“是啊!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师伯,你是要我将这串念珠保存到什么时候?”沉默片刻后,陆羽向不空问道。 “我不知道。”不空缓缓地摇摇头,“你自己来判断吧,什么时候你觉得找到了一个值得托付的本门晚辈,就将此物传承下去即可,我已经无暇顾及此事了。” “有什么事让他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顾不得了?”陆羽暗自悬揣。 蓦地,陆羽从座位上跳起,惊骇地道:“师伯,您正值盛年,怎么可能……” 在不空的故事中,这串念珠的主人总是在大限将至时,才会将此物传给下一辈弟子。 “因为我要去做一件事,没有把握能活着回来。”不空淡然地说道。 “既然如此危险,又为何要去做呢?”陆羽试图劝阻不空。 但不空的神色却毫无动摇:“义之所在,不得不为。况且如今去做,已然是迟了许多了,希望能亡羊补牢吧!说起来我还得埋怨你一句,你为何不早点将此事告知我呢?” “我知道的事情?究竟是何事?”陆羽心头的疑云越来越重。 不空微微一笑,然后缓缓吐出四个字:“玄奘宝藏!” “是这件事!”陆羽霍然起身,接着又坐了下来。 “所以师伯你原本不知道此事吗?”陆羽颇为不解,毕竟他从李辅国等人的话语中隐约得知,当年地图的碎片之一,就是从不空身上获得的。 “我的确不知。当年他们盗走地图后,留了份仿制的给我,我始终没有识破。”不空苦笑道,“若不是前些日辩秀将此事告知于我,我怕是此刻都还蒙在鼓里呢!” “是辩秀告诉你的?”陆羽眉梢一挑,“他会不会有什么诡计?” “应当不会。”不空胸有成竹地道,“设计陷害我,对他毫无益处。况且我看他如今似已大彻大悟,再非往日的模样了。” “是么?”陆羽冷笑了一声,显然不相信辩秀能当真改邪归正。 这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慧忍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师伯!师弟!你们在么?” 没等陆羽说话,不空便高声道:“你们在外面稍候,我与陆师侄有些私事要说!” “是!”僧人们齐声应道,跟着便退到了远处。 “辩秀他是怎么说的?”师兄们刚一离开,陆羽便追问道。 “他说这些年,那笔宝藏被李辅国当做禁脔,始终没有动过。至今还藏在骊山秦皇陵中,他愿意协助我将其盗出,再想办法赈济难民。” 陆羽思索许久,沉声道:“师伯您心意已决?” “当然!”不空凝神颔首,正色道,“这是我佛门的千年积淀,怎能沦为野心家的筹码?无论如何,我都要尽全力将那宝藏用在正途!当今乱世,还有比赈济难民更应该做的事吗?” 说完,不空飘然起身,无声地行到了门前。 “这些事,就别跟旁人讲了。”不空轻声说。 话音未落,不空已推门而出。只剩下陆羽一个人坐在桌前,瞧着被他握在手中的念珠微微发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二章 陵寝群狼环伺 山风凛然,如通天神挥舞巨大的扫帚,呼啸着扫过日渐枯黄的草原。 风中夹杂着一丝腥臊的气息,那是嗜血猛兽的味道。 山腰上,一只吃草的野兔鼻翼微颤,骤然暑期双耳,撒腿就跑。 它的眼前是一片白杨林,高大的白杨树如同一道道坚实的屏障,那野兔似乎只要躲到后面,就能在猛兽眼中隐去它的身影。 然而就在它距离眼前的白杨不到三丈时,一点银芒悄无声息地从树后浮现,随后便化作夺命的闪电,对着那野兔激射而出。 可怜那兔子刚以为自己要脱离险境,便被那电光劈中。哀嚎一声,被钉在了地上。 瘦削的人影从树后转出,面带笑意地拔起那插在地上的羽箭,举着挂在箭杆上,奄奄一息的兔子,没入了密林深处。 在林中穿行了大约一刻钟,橘红的火光开始出现在那人的眼中。他赶忙紧走几步,迅速穿过杨木,来到了那火光的跟前。 那是一处燃得正旺的火堆,二十余个形貌迥异的男子围坐在地,正在分食一只肉香浓郁的山猪。那人手一甩,将兔子甩到了火堆边的空地上,得意地道:“诸位兄弟,我刚打了只兔子,给大家加个餐!” “呦!细竹竿!不错哦!”“不赖不赖!你也来尝尝这山猪肉!”……男人们呼喊着来人的绰号,热情地邀他入座。 细竹竿嘿嘿一笑,双腿一偏便坐了下来。而后,他才对人群中的一个壮硕男子拱了拱手,正色道:“大哥,我在林子边守了半个多时辰,没人跟过来,他们应当没有发现咱们!” 那被叫做大哥的人点点头:“很好,那咱们可以暂时停在这里,商量下下一步计划。” “好!”人们齐声回应。 男子环顾四周,用低沉的语气说道:“这几日,咱们一共发现了二十八处疑似地道入口的山洞。经过深入探索后,已排除了其中的二十三个,而剩下的五个,都有人把守,所以,可能都是地道入口。” “但也可能都不是!”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男子身旁传来,那是一个用斗篷的兜帽遮住半边脸的人。 “无常先生说的是!”男子点点头,“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五处山洞,的确都可能是李辅国布下的疑阵。” “咱是粗人,不懂兵法!”细竹竿笑着插进话来,“我只知道现在一切都听大哥的,大哥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对!”“没错!”人们纷纷附和。 男子的脸上显出一丝愧疚的笑容:“诸位,张某不过是曾对大家略施援手,大家却都愿意舍命来帮我,这叫我如何感激才是……”说着,他直起身来,朝着众人俯身拜倒。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大哥快起来!”人们拥上前来,七手八脚地将男子搀起。 “大恩不言谢!”男子再度朝着众人拱了拱手,“此事之后,诸位但凡开口,张某必舍命相助!” “什么命不命的?”细竹竿撇了撇嘴,“大哥若是真心感谢,请我们吃顿好的不就完了!” 男子愣了愣,随后喝了声:“好!大鱼大肉管够!” 他的脸上挂着豪爽的笑意,眼中却有水光涌动。 一时间,四周满是人们的笑声。 “所以大哥,我们究竟要怎么做?”笑声渐止,有人重提了之前被打断的话。 于是那男子轻咳一声,正色道:“兄弟们,有人把守的洞口,固然可能是陷阱,但这却也是我们如今掌握的唯一线索,所以我决定,我们赌一把!” 一边说着,男子一边抄起树枝,在地上勾画附近的山势。其中五个点被他打上了叉号,用来标注洞穴的所在。 “那我们兵分五路?”有人问道。 “不,”男子摇了摇头,“我们人数有限,若再分兵,每一队的人数就太少了,即便有所发现,也难以有所斩获,所以我们只能孤注一掷,集中力量潜入洞口,就是这!” 男子的手指停留在了一处标记旁:“这个洞口位于山坡中段,后方山腹广袤,最可能连通着藏有宝藏的地穴,我们等夜深了,就从这里潜入!” “好!”众人齐声回应。 但就在这时,男子的神色陡然一凛,他“嘘”了一声,将手指竖在了嘴前,继而警惕地朝林外的方向望去。 但稍后,他的神色便释然了:“我还以为是被察觉了,原来是几只畜生啊!” 十余丈以外,五匹狰狞的恶狼正从树木的缝隙间悄然逼近。渐渐浓郁的夜色中,它们那几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愈发妖异。 一般人遇到这样的场景,怕是早就吓得抱头鼠窜了。但在场的诸人却只是笑嘻嘻地与那几匹狼对视着,没有丝毫行动的意思。 那几匹狼是追着野兔的气味过来的,它们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多人。但按照它们以往的经验,人不过是毫无反抗能力的两脚羊而已,并且逃跑的速度还比不上山羊。 它们很奇怪,这些人看到它们为何不逃?难道是被吓傻了? 于是几匹狼像人类一般相互看了几眼,然后它们便将疑惑抛到了脑后,长嚎一声,朝着人群冲了过去。 “动手!”为首的男子嘴唇翕动,吐出了短短两个字。 十数道寒光飞射而出,有短矛、羽箭、铁锥……还有无常先生的镔铁哭丧棒。 下一刻,寒光坠地,哀嚎遍野。 片刻前还如嗜血狂魔的恶狼被那些夺命的寒光穿身而过,一个个无力地倒伏在地,发出濒死的呻吟。 此时,它们才是毫无反抗之力的那一方。 “弟兄们尝过狼肉么?”为首男子笑着道。 …… “还真没有!”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半晌后,细竹竿率先开了口。 “那今天,咱们就先尝尝!”男子大步上前,挥手一刀,斩下了一匹狼的头颅。 “我张毅对天发誓,若他日有负诸位,就让我如此狼般身首异处,不得好死!”张毅高举狼头,目光如火地道。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四章 血火将折兵损 弩箭如漫天飞蝗,比第一波箭雨更密,转瞬间便封锁了洞室的每个角落。三人动作稍缓,便在箭雨下变作了刺猬。 先前第一波箭雨中,已有两人丧生。张毅一行本就只有二十余人,两波箭雨下来,便折损了近三成。 瞥见那倒地的身影,张毅不由心生悲苦。但在这紧要关头,他已无暇慨叹,只能咬紧牙关,带领剩余的人顶着箭雨冲出洞室。 然而他刚一露头,森然的刀风便迎面而来,掠起他的鬓发。 不知何时,洞室之外也已遍布守卫,他们一边用木然的眼神看着张毅等人,一边挥舞起手中的刀剑,斩出一道道索命的寒光。 才出龙潭,又如虎穴。措手不及之下,张毅身旁的数人先后被寒光斩中,哀嚎着跌倒在地,继而便没了声息。 一照面,闯入者便又折损了一成。 张毅心急如焚,连忙运足内力,招式大开大阖,试图正面突破。然而刀剑相触,他才惊觉对方的内力均是不弱,绝非平常的守卫。这样一来,他迅速突围的计划便无法实行了。 转眼间,张毅身旁又有数人丧生,滚烫的血溅到张毅的脸上,如烙铁烙在胸口般地疼。 可张毅已无能为力,仅是他自己想要突围已是极难,更遑论带上身后的这些人。走投无路之下,他绝望地高叫一声,准备运足最后的内力,与面前的几名守卫同归于尽,为同伴们觅得一线生机。 但这时,只听一阵尖细的笛声从身后响起,张毅偏头看去,只见细竹竿正手持竹笛,全力吹奏。伴着笛声,一条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从他背上的竹篓中钻出,潮水般涌向四周的守卫。 这毒蛇数量众多,且爬行迅速,神鬼莫测。尽管守卫们武艺高强,但在这狭窄逼仄的空间中也难以躲闪。片刻间,便有十数名守卫被毒蛇咬中,颓然跌倒。 但整个过程中,守卫们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当真似木石一般。 而细竹竿这边,因为吹起了竹笛,便无法与守卫们对招,只能在原地闪转腾挪。守卫们倒了一片的同时,他也中了数刀,气力渐渐弱了下来。 “快走!”张毅一边招呼着还能动的同伴趁机突围,一边转向细竹竿,想将他拉出来。然而细竹竿却向他眨了眨眼,随后抬起一脚,将他凌空踢起,越过了数名守卫。 张毅惊得瞪大了眼睛,他从来不知道,细竹竿居然有这样的力气。 在他惊愕的目光中,一道闪电般的刀光从细竹竿背后斩来,结结实实地斩在了他的背上。 笛声戛然而止,竹笛随之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啊!”张毅大叫一声,挥刀将拦在身前的守卫劈倒,而后如出笼的猛虎般再度向外冲去。 他这样的人自然明白,与其哀悼逝者,不如尽力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更有价值。 此刻剩下的人,早已失了火折子,因此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好在细竹竿放出的毒蛇也与他们一道向外,沿途与他们一起攻击守卫。而他们早先在身上涂了驱蛇的药粉,不惧毒蛇,这才冲破一层层阻碍,渐渐接近了洞口。 饶是如此,当他们冲到距离洞口最近的岔路口时,也只剩下了五人。 其余的人,都已被永远留在了路上。 细竹竿放出的蛇也没有再能跟上来的了。 “快走!”眼见着洞口就在眼前,张毅连忙激励众人迅速脱身。但话音未落,两队人从两旁的岔路中冲了过来,飞速地拦在了他们面前。 剩下的五个人早已筋疲力竭,莫说是突围,就连躲闪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阿弥陀佛——”在这绝望的关头,一声响亮的佛号从洞外飘来,一队僧人旋即鱼贯而入,如标枪般刺穿了守卫们的队伍,阻止了他们合并。 “施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为首的老僧朗声喝道。 张毅等人这才从呆愣中回过神,赶忙快步上前,从僧人们的缝隙中穿过,奔出了山洞。 见他们脱险,那些僧人们也不恋战,虚晃几招便随之后退,撤出了战场。 出了山洞后,张毅等人不敢停下,继续向前奔了数里后才收住脚步,停下来大口地喘起了气。 那一队僧人则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瞧他们停下,便也随之停下脚步,默然地站在他们身后。 歇息片刻后,张毅起身转向,面向了那队僧人。 僧人共有十一个,为首者是一位白须老僧,面容苍老,却又凛然生威,如伏魔的金刚般让人心生敬畏。 “多谢诸位大师出手相救!在下张毅,诸位可否告知法号,以便张某日后感恩在心。”张毅朝着僧人们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张毅的表现彬彬有礼,但僧人们却面面相觑,脸上显出为难之色。 为首的老僧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道:“张施主言重了,我们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无足挂齿。老衲法号不空,其余诸人都是老衲的晚辈,就不一一介绍了。” “原来是不空大师!久仰久仰!”张毅心中大骇,脸上却只是略显惊喜,“今日若非大师相救,张某怕是已在黄泉路上啦!” “只可惜我的那些弟兄,”张毅长叹一声,“他们没福气,没能撑到大师感到。” 不空摇了摇头:“张施主啊,老衲若当真有你说的那般神通广大,我的晚辈们也就不会只有这些了。你知道吗?昨日这个时候,我身旁还有足足二十人呢!” “什么?”张毅的脸上再度显出惊愕,他有些意外,不空竟也拿那些守卫没有法子,还令僧人折损了一半。 短暂的沉默后,张毅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所以大师,你也是冲着那宝藏来的?” 不空坦然地点点头:“那宝藏本就是我佛门之物,贫僧忝为佛门中人,焉能置之不理?” “明白了,”张毅点点头,“既是如此,不空大师,你我合作如何?像你方才所说,你我任何一方都无法抵御守卫,这样的话只有联手,我们才有机会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五章 联手再探宝窟 新 “施主这就决定了?”不空的眼中闪过一丝怀疑,毕竟他与张毅不过初识,不可能凭几句话便建立信任。 张毅坦然一笑:“大师,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您说的已经够清楚了,我也亲眼见识过守卫的厉害,就算为了那些死在洞里的弟兄们,我也不能空手而回啊!”言语间,水光在他的眼中一闪而逝。 不空点点头:“张施主真是豪侠之士,那老衲也就不遮掩了。施主提到合作,老衲总得知道,你们想拿这财宝做什么吧?” 张毅迟疑了,他猜得到,不空等僧人的想法,定是要用这些财宝救济难民。倘若他们知道自己要将这笔钱充作史朝义的军费,说不定会当场翻脸。 然而面对着不空深潭般的目光,他知道自己绝对骗不过对方。 “大师,在下不敢欺瞒,在下取宝,为的是史朝义公子。”此言一出,众人神色骤变。僧人们下意识地便上前一步,面带敌意地向他压了过来。 张毅那仅存的四个兄弟见势不好,也赶忙把剑抽刀,护好了张毅的四周。 “住手!”不空竖起单掌,厉声喝道。 这声音落到众人耳中,好似近在咫尺的钟鸣。人们顿觉脑中轰鸣,在刹那间失去了知觉。内力差的几人更是脚步趔趄,险些跌倒。 “多谢大师。”张毅知道不空是给自己解释的机会,赶忙拱手致谢,接着便将自己之所以选择帮助史朝义的前因后果尽数道出。 听了他的苦衷,僧人们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但仍有不少僧人目光决然,显然仍不愿与其联手。 人群中央的不空却是久久不语,身躯也一动不动。除了目光偶尔闪动以外,便与木石没什么分别了。 “唉——”悠长的叹息声钻入人们的耳朵,不空双手合十,向张毅微微颔首,“张施主,老衲答应与你联手。” “什么?”“师父,不可啊!”不空此言一出,顿时有僧人出言表示反对。 不空缓缓转头,平静地望向他们:“那你们说,我们若不与张施主联手,又该将这五位施主置于何地?将他们放在一旁置之不理?那我们动手时,他们就不会有所行动吗?” “那就把他们赶走!”反对与张毅联手的僧人朗声道。 “倘若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走呢?”不空略显无奈地问道。 “那就杀——”那僧人话说一半,陡然醒觉,连忙咽下了后半句,朝着不空深施一礼,“小僧险些堕入魔道,多谢大师点醒。”他已然猜到,不空是故意引诱他说出“杀”字的。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许多与那僧人生出相似念头的僧人也纷纷意识到罪过,便先后向不空致谢。 “阿弥陀佛,是诸位善心未泯,老衲不过略加引导罢了。”不空双眉低垂,朝着众人躬身一礼。 随后他直起身来,环视众人,平静地说道:“这世间的黑与白,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呢?我们所能做的,也就是守住戒律,量力而为罢了。那宝藏,仅凭我们是绝对拿不完的,既是如此,分给张施主他们些,又有何妨呢?” “贫僧受教了!”“多谢大师!”……僧人们再度向不空合十行礼。 不空则微微一笑,而后挥手示意众人向他靠拢:“诸位,既然主意已定,那我们就来确定下之后的行动方案吧!” 话音未落,人们已如归巢之燕般聚到了他的身旁。 …… 是夜,丑寅之交。 惨白的光从天中高挂的冷月中流淌下来,照得整片山岭阴森可怖。 前些日因打斗而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草地,也早已被人恢复了原状。那暗藏玄机的山洞也再度被荒草遮掩,变得不易被发觉。 而这时,黑影一闪,山洞前再度有人影显现。只不过这一次,出现的人影只有一道。 月光下,那魁梧的身躯好似山岳,只身便将照向洞口的月光尽数遮挡。 然而下一刻,那壮硕的身躯竟悄无声息地钻入洞口,如微风般轻盈,连沿途的草叶都只是轻轻摇摆而已。 少顷,山洞中骤然响起一声巨响,整座山峰都跟着晃动了一阵。接着,又有橘红的火光在山洞深处闪烁,如初升之日,转瞬间由萤火般的微光化作了耀目的烈焰! 刀剑相交的声音随之响起,金铁之声在洞壁间回荡,传出洞口时已如钟鼓齐鸣,响成一团。 转眼间,金铁声如浪潮般从洞中袭来,逆冲回洞口。 一道人影如雨中飞燕,在细密如雨的剑光中穿梭,以毫厘之差避开了千百道夺命的寒光。 但他的模样也极为狼狈,左侧的衣袖已然残破不全,右侧的下摆也整个被撕成两***露在外的头脸更是沾满了黑灰,除了一双眼睛外,尽是漆黑一片。他那原本光亮的头顶,被黑灰涂满后依旧闪闪发亮,在黑夜中好似刚刚开凿的煤炭。 那人正是不空! 在他身后追着的,则是数不清的守卫。他们好似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不只是着装相同、招式相近,就连神色都是一样的木然。 显然,山洞中的声响与火光,皆是不空所为。将洞中搅得天翻地覆后,他又奔出洞来。守卫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登时便如蚂蚁般追了出来。 出洞之后,不空没有立刻施展轻功逃离,反倒放慢了脚步,任由那些守卫们追上来。之后他便停在了距洞口十余丈的位置。那里恰好是两侧山岩相距最近的一处,宽不过丈许。守卫们想要从两旁绕到不空身后,却因地势之因,刚一贴近便被不空击倒。 如此一来,不空便无需担心身后,只要应付身前与两侧的敌人便可。 可饶是如此,他依旧渐渐感到有些疲惫了。毕竟他武功再高,也是血肉之躯,气力终究有竭尽之时。 然而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处境,而是不时地将目光越过守卫,投向他们身后的山洞。 望着那不住涌出山洞的守卫,不空的目光中开始透出喜悦的光芒。 与此同时,一支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队伍正悄然移动。他们远远地绕过此地,来到了这座山峰的另一侧。 那里,也有一个与不空所在地类似的,不易被察觉的山洞。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六章 取宝修罗拦路 新 原来,不空一行人此前,是从这个山洞进入的宝窟。而张毅等人的经历则证明了,另外一个洞口,也能通往宝窟。 于是,不空便定下了调虎离山之计。他孤身一人闯入洞中,将事先备好的火油泼到洞中,再用火折子点燃。 洞中起火,守卫们自然不会不管。不空又刻意没有迅速逃离,而是将他们吸引在距离洞口十数丈远的地方。其余的人,则尽数从另一洞口入内,伺机取走财宝。 到了洞口前,众人不敢放松,纷纷将耳朵贴在岩壁上细听。听力好的几人隐约听到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人们才放下心来,悄然入洞。 时间紧迫,人们顾不得言语,在几名僧人的带领下,飞速赶往宝窟。 一路无事,不过盏茶时间,人们便接近了宝窟。上次折损人手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众人都不敢大意,纷纷慢下脚步,小心地向窟内窥探。 然而他们窥探许久,窟内都寂然无声,倒是那通往不空所在地的通道中,不时有金铁声与肢体相撞之声传来。 相互对视一番后,几人展开身法,旋风般冲入宝窟。脚步未停,便有人拿出火折子,将四周照亮。 不可胜数的金锭成排的摆在那里,与他们上次来时并无丝毫分别。 再次确认了洞壁中并未藏有守卫后,人们便纷纷拿出随身携带的空包袱,尽可能的将金锭裹起来。 但金锭不仅数量庞大,且致密沉重,人们竭尽全力所能带走的,不过是总量的十之一二。 财帛动人心,面对着眼前的金锭,即使是修持多年的僧人也下意识地想要多带走一些。 众人都知此地不能久留,但一方面不能将财宝全部带走有些不甘,另一方面也不见守卫们有归来的迹象。因此大家只是相互提醒着快些快些,却始终没人离开。 可就在这时,张毅的心猛然一紧,脊背间陡然掠过一丝寒意。 并不是他看到、听到了什么。论起内力、感知,僧人中有数人都要胜过他。但在场人中,他却是唯一上过战场的人。那些在尸山血海打滚的日子,让他拥有了类似野兽般对危机的预感。这种预感,曾数次救过他的性命。 而如今,他便觉出一个巨大的危机,尽管没有任何凭据,但他决定相信自己的预感。 “快走!”他大喊一声,抱起包裹拔腿便走。 瞧见他这副模样,其余的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在他们惊愕的神情中,张毅已来到了洞室边缘,眼见着便要迈出洞外。 但伴着一声炸雷般巨响,张毅面前的一块山岩笔直坠下,不留缝隙地挡住了他眼前的道路。那山岩表面平滑,形似石门,显然是被机关触发之物。 人们的眼中纷纷露出惧色,有几人顿时想起了另一条路,但没等他们转身,又是一声巨响,那条路也被一扇厚重的石门封死了。 “怎么办?”“怎么办?”人们顿时慌了神,变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张毅已经留意到了另一件事。 “你们听!”他大喝一声,打断了人们慌乱的询问。 霎时,洞室中一片寂静。人们如他所言侧耳细听,只听见一阵轻微的机械声从上方传来,听在耳中,好似地狱之门洞开的声音。 “上面!”有人惊叫一声,拿起手中的火折子向上方照去。张毅则抢先一步,点燃了身旁竖立着的油灯。 灯火照耀下,人们看清了上方的情形。洞顶的山岩此时已有一块向斜上方移了开去,露出一只径长丈许的圆形孔洞。 孔洞上方,另有一处空间,而在那洞口的边缘,此时正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那人低垂着头,五官尽数被散乱的长发遮蔽,衣服破烂不堪,散发着一股酸臭的味道。 若是换个地方,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个乞丐。但他出现在此时此地,却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他是……谁?”一个僧人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然而他的身旁并没有人回应他,只有孔洞上方的那人,将被乱发覆盖着的头偏向了他的方向。 下一瞬,那僧人只觉眼前一花,那道身影已从他的头顶移到了他的身前。 “他怎么这么快?不好!要赶紧防守!”僧人心念已动,可根本来不及移动手脚,那人蒲扇般的手掌便横扫而出,正中他的胸膛。 “咔嚓”!胸骨碎裂的声音响起,那僧人苦练十载的护体内力在那怪客的手掌下犹如纸纱般不堪一击。 “噗——”僧人喷出一口鲜血,身躯在原地晃动两下,而后向后一倾,摔倒在地。 那击倒僧人的怪客将手掌端到面前瞧了瞧,发出了夜枭鸣叫般的刺耳笑声。紧跟着,他抬起头来,一双溢满风光的眼睛穿过头发间的缝隙,缓缓地掠过在场诸人的脸。 眼见这阴森可怖的场景,人们均觉脊背发寒。 寂静中,有几人大喝一声,奋勇前冲,想要与那怪客决死一战。包括张毅在内的几人则开始沿着洞壁快速地移动,试图寻找打开通道的机关。那上方的孔洞距地面足有五丈,在场诸人没人能凭借轻功跃上。还有几人站在原地,一时间首鼠两端,不知该如何抉择。 转瞬间,惨叫声接连响起。那些围攻怪客的人无一不是招式精妙、内力深厚之人。但对上那怪客却如同以卵击石,对方信手挥舞间,他们便连番被重创,倒地不起。 击倒他们后,怪客转动身躯,将目光移到了张毅所在的方向。 仅凭观察张毅就知道,自己绝非此人的对手。但身为男儿,又怎能任人宰割?于是他哼了一声,运足十成内力,一掌向怪客击出。 击出这一掌的同时,一阵吱呀怪声从张毅的背后传来,那似乎是石门升起的声音! 然而张毅已没了退路,只能将所有的愤怒、痛苦、不甘……都集中在这一掌,对准怪客的胸膛笔直拍去。 那怪客却笑了,一边笑着,他一边抬起手掌,对着张毅的这一掌,轻飘飘地迎了上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七章 同门洞室操戈 新 “啪”的一声,双掌相击,张毅只觉一股浪潮般的力道从对方的手掌撞来,在这股力道之下,他就如蝼蚁般渺小,一击之下,他全身的骨头都似散了架。 张毅“哇”地呕出一口鲜血,身子软软地向后倒去。 而那怪客则桀桀大笑,近身上前,一掌凌空落下,砸向张毅的顶门。这一掌若是打实了,毫无疑问,张毅的头颅会在瞬间破碎。 张毅绝望地闭上了眼,妻儿的模样在他的脑中闪过。 “希望史公子看在我尽力的份上,能饶他们一命吧!”在这临近死亡的一刻,张毅用尽了力气暗自祈祷。 一声轻叹钻入张毅的耳中,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柔和的力道。那股力道在他肩头轻轻一拂,将他的身躯向上托起。 张毅连忙借力稳住脚步,睁眼瞧去,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已拦在他身前,正与那怪客相斗。 那人的身法缥缈若仙,招式如江河奔涌,滔滔无绝。但与那怪客对上,似乎还是弱了一筹,虽不像之前那些人一般被一招击倒,但也在片刻间便落入了下风。 幸存的人们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一时间有些恍惚。而张毅在仔细一看之后,忍不住张口喊道:“陆公子!您怎么来了?” 那与怪客相斗的人,正是陆羽! 陆羽一边招架对手的攻击,一边“咦”了一声:“你怎么认识我?” 当年陆羽与崔乾佑在长安相斗时,张毅曾在暗中窥探过陆羽的模样。但陆羽并未见过他,所以自然不知道他是谁。 不过此时此刻,陆羽也没心思去结识什么朋友,他“哼”了一声,陡然怒喝道:“你们是傻了么?现在不走,还等什么?” 幸存的十余人这才如梦方醒,再也不敢贪多,赶忙胡乱地拾起此前被他们抛在地上的金锭,像一群没头的苍蝇,跑进了张毅背后那重新打开的通道。 张毅则朝着陆羽的背影鞠了一躬,然后才随着人们离去。 瞧见洞室中只剩下自己与那怪客两人,陆羽不由得松了口气。 看过辩秀带来的白雪剑后,陆羽便立即决定跟随不空前来。当然,不空寻的是宝,他寻的是人。 尽管不空提前出发了几日,但他一路召集人手,花了一些时间。所以陆羽不过比他们晚到了两天而已。当陆羽按照辩秀所说赶到这附近时,刚好见到不空等人解救张毅一行。 陆羽原本想直接加入他们,但一想到宝窟内机关重重,自己单独行动或许对他们更有帮助,于是便没有急于相认。 果不其然,张毅等人进入洞口后没多久,隐在暗处的陆羽便发现一个守卫从山峰另一侧的阴影中现身,随即钻入了洞中。 确定了守卫现身之处再无他人后,陆羽才随之入内,然后他便见到了那守卫启动机关,将张毅等人困在洞中的那一幕。 于是陆羽果断出手,击倒了那名守卫,这才为被困洞中、穷途末路的张毅等人,觅得了生机。 望着眼前的邋遢怪客,陆羽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早就跟你说过,李辅国不是什么好人!你偏要跟他搅在一起,现在该后悔了吧?师伯!” 就像张毅认出陆羽一般,陆羽也认出了面前的怪客。 他不是别人,正是陆羽的师伯、那位曾一心想要开创真正盛世的一行大师! 眼见他落到了这步田地,陆羽不禁生出恻隐之心,对他的称呼也随之改变。 洛淼被杀的时候,陆羽曾从吐哥罗口中得知,一行被李辅国以蛊虫控制,神智已失。那时陆羽多少还有些怀疑,因为他无法想象,那个在他心中如神佛般强大的一行,会被人变作傀儡。 但此刻,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陆羽不信。 “师伯!你陷入如今的境地,我也无能为力,只能告辞了!”说罢,陆羽展开鸿影步,接连避开一行数次攻击,准备脱身离去。 但突然间,一行却加强了攻势,双掌挥舞,幻化万千残影,掌风如虎啸龙吟,转眼间便将陆羽圈在中央,阻住了他后退之势。 陆羽无奈,只得继续出招。见那漫天的掌影与中台八叶掌相似,陆羽便也使出中台八叶掌,迎向一行的掌影。 双掌交击之声接连不断地响起,两人在须臾间交手数十次,斗了个旗鼓相当。 猛然间,陆羽的双目一亮,因为他发现,一行的目光竟隐隐间有了变化,似乎渐渐多了几分理智,少了几分疯狂。 “难道他熟悉的武功能帮他想起过去,摆脱控制?” 一念及此,陆羽后退半步拉开架势,打出了中台八叶掌的第一式。 一行目光一动,放弃了之前用到了一半的招式,手脚有些不协地摆出了与陆羽一样的动作。 “果然有效!”陆羽心中一喜,紧跟着使出了第二式。对面的一行也亦步亦趋,使出了中台八叶掌的第二式…… 就这样,两人面对面,先后使出同样的招式,转眼间,一套中台八叶掌已快打到了尽头,而一行的目光也已经变得近乎常人,似乎离恢复神智只有一步之遥了。 但下一刻,他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合身向陆羽扑来,再度对他展开了猛攻! “还是失败了?”陆羽心中一叹,只得放弃,准备再次试图脱身。 就在这时,一行身后的岩壁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嘎声。那之前降下的石门缓缓抬起,一道身穿月白色僧衣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笑眯眯地看着洞中死斗的两人。 “辩秀!”陆羽一分神,便被一行的掌风扫中前胸,嘴角涌出了鲜血。 “正是贫僧!”辩秀满脸的得意,“陆公子,你还真好骗啊!一柄剑就能把你骗来!你还真以为你的美人没死吗?告诉你吧!我们当年在崖下,只找到了这柄剑,宁国公主怕是骨头都烂了吧!” “你!”陆羽急怒攻心,又涌出一口鲜血。 “你毁了我的名声,那就拿命来偿吧!”说着,辩秀纵身上前,一掌拍向陆羽的头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八章 薪火相传不息 新 此刻的陆羽,正与一行相斗,哪里能腾出手来招架?无奈之下,陆羽只得勉力将内力集于道。 他并未多说什么,但陆羽瞧着他那时而闪过混乱的目光,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行确已恢复了神智,但毕竟被人操控日久,一时间无法如常人般完全控制自身,这才导致之前的攻击没有集中辩秀的要害。否则单凭两人中的任何一人,都足以让他毙命当场了。 “无妨,”陆羽摇摇头,“他不过跳梁之徒,是死是活又有什么要紧?再说他中了我们这两掌,余生恐怕都要在残病中度过了,也不算捡了便宜!师伯,更多的话,我们出去再说吧!” 说着,陆羽便抬手去抓一行的胳膊,但一行却按住了他的手,而后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我已经……活不成了……”一行的眼中接连闪过疯狂之色,虽然都是稍纵即逝,但一行的神色却越来越痛苦,“我中了……李辅国的计,他骗我为……为他灌顶,之后就……就给我下……下了蛊……” “难怪他武功变得那么高!”陆羽恍然大悟,灌顶是密宗的一种法门,运用这种法门,师父可以通过将手掌放到弟子的顶门,同时以目光相对的方式,将自己对佛法的体悟传递给弟子。而一行传给李辅国的,显然是对武功的体悟。 知晓了一行中蛊的原委后,陆羽却并未打算放弃:“师伯,我能见到你,那就是你命不该绝,我既然可以用中台八叶掌帮您恢复神智,就一定可以找到帮助您彻底摆脱蛊毒的方法。”说着,他又伸出手来,想要去拉一行。 一行的脸上显出一丝苦笑,事实上,他从蛊虫的控制中摆脱之时,蛊虫便转而噬咬他的脏腑。蛊虫在他体内日久,数量也早已成百上千,瞬息之间,他的脏腑就已千疮百孔,如今不过是靠信念强撑着,才没有立即气绝。 但这些,他并不想对陆羽说。一是他不想再耗费力气,二是没有任何意义。 “罢了!盛世是空,乱世是空,欺压是空,平等是空,生死也是空,”一行苦笑着摇摇头,忽而又神色凝重,目光灼灼地盯着陆羽,“唯有佛陀永在!” 话音刚落,一行便抬起了他的右掌,端端正正地按在了陆羽的顶门。这一式毫无杀意,陆羽便也没有提防,回过神时便已觉一行的手掌放在了他的头顶。 “师伯不——”陆羽意识到一行的用意,想要阻止他,但话只说了一半,他便觉一行的双目化作了两眼疾转的旋涡,转瞬间便将他的精神吸入其中。 刹那间,陆羽似乎变为了一行,脑中如走马灯一般闪过一行这一生数十年的际遇。 幼年求学、青年皈依、壮年制历、中年困苦…… 一行这一生每一个重要的时刻都清晰地浮现在陆羽的眼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他对武学、佛法、生命的体悟。 感受到他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年老时对世事的无奈与失望……陆羽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光影变幻,数十载的光阴在片刻间便已走完。陆羽眼见光影闪动,再度显出一行的身影。 此时的一行,满面安详,目光中再没有了不时闪动的疯狂之色。但他眼中的生机,却也同时消失了。 “师伯!师伯!”陆羽抬手抓起一行的胳膊,尝试着呼唤他。但一行的身躯却软软地向后一倒,跌到了地上,再无声息。 灌顶之法极耗精力,身体无恙时施展也有折损寿元之危。以一行之前的状态,施展灌顶之法自然是凶多吉少。这一点陆羽早就知晓,因此才想要阻止他。 如今,他得了一行的全部传承。武学、佛法、甚至人生的诸多困惑处,都一一得到了解答,但瞧着一行的尸体,陆羽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看到一行的决绝,他多少猜到了一行的蛊毒无药可医,但依旧觉得有些遗憾。 “师伯,愿你早日往生极乐!”陆羽双手合十,恭敬地对着一行连拜三次。 拜过一行之后,他又朝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各自拜了一拜,当做祭奠。 “此处看来不会有阿宁的线索了,走吧!”陆羽环顾四周,一无所获之后,只得无奈地轻叹一声,转身没入通道,向洞外行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二十九章 绝处焉知非福 新 长安,大明宫。 夜色已深,白日里那一幢幢金碧辉煌的宫殿都已褪去了光华。偶尔有宫女太监提着灯笼在其间穿行,看上去就像是滔滔江水中的几粒沙尘。 黑暗是此时大明宫的主色调,在这样的色调之下,灯火通明的宫城东北角的就显得格外醒目了。那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三层小楼,门口甚至连块牌匾都没有。但此时,数千盔明甲亮的士兵正高举火把站在楼下,将小楼的四面八面围得密不透风。 “太子爷!您该上路啦!鄂王光王两位王爷这会儿怕是都等急了呢!要不……奴才帮您一把?”声音从亮着灯的三楼随风飘了出来,身穿紫衣的大太监高力士一边说着,一边眯着双眼,微笑着看着那坐在桌边,发髻有些散乱的男人。 男人抬起头,两只凤眼利箭般钉在了高力士的脸上。“高公公,到了现在这时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再说,我死了,得意的是惠妃娘娘,您恐怕并没有什么好处可捞,反而会失去了些利用价值吧?”高力士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在对面那双凤眼的注视下,慢慢地张大了有些无奈的双眼:“老奴身不由己,还请太子爷别记恨!太子爷请放心,陛下已经下旨,诸位王子交由庆王抚养,老奴也会尽心伺候,绝对让殿下们平安成人。” “呵——怕是也只能平安成人了吧?庆王和惠妃娘娘之间的事情,原本我是反感的,但现在想想,还多亏有他这么个人,我和两位弟弟才不至于绝后!哈!寄人篱下!这样的活着究竟算不算是运气呢?”说着,男人自嘲地笑了笑,伸手端起眼前的酒壶,慢慢地将酒倒进了白玉的酒杯之中,接着又放下酒壶,将酒杯端到了嘴边。 “闪开!放我过去!让我见太子爷!让我见太子爷!太子爷!是我!我是小振子啊!”这时,一阵尖细的喊声从楼下传了进来,夹杂着濒临绝望的惶急。 听到这话,男人放下了酒杯,一直古井无波的双眼突然闪出一缕渴盼的光芒,他抬头瞧向高力士,微笑着说:“高公公,能不能破个例?让我和他说两句话?这是我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希望您能成全。” 高力士皱了皱眉,思索了半晌,无论怎么想,如今的局面,和一个人见一面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就算是惠妃娘娘知道了,也没什么好怪罪的。于是他笑着挥了挥手,示意背后的小内侍下楼,让围在外面的士兵们把来人放进来。 小太监刚出去没多久,一道瘦小的身影就像被扔出去的石块一样跌进门来。他从门槛上一声不吭地爬起来,先看了坐在阴影中的男人一眼,接着站起身,擦了擦身上的泥土,对着高力士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说了句:“见过高公公。”高力士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来人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一身粗布衣裳,相貌算得上清秀,但却少了男人应有的英气,加上他说话的嗓音,眼力毒辣的人很容易就能辨别出他内侍的身份。 “你叫什么名字?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高力士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发现自己没有这个小内侍的印象,只好开口询问。小内侍一拱手,口齿清晰地回答说:“回高公公,小奴姓程,叫小振子,小奴一直在太子爷府上做事,平时走动的少,您自然没见过。”高力士点点头,又看了他几眼,颇为感慨地说:“小振子!真难为你现在还想着主子,像你这样忠心的人不多喽!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咱家等着你们。”说着,高力士向后退到门旁,示意并不偷听。 小振子向高力士感激地行了个礼,小跑着来到太子的面前,眼中含泪地说:“主子,小振子回来晚了!”太子摇摇头:“不晚不晚,我这酒不是还没喝呢吗?怎么样?让你办的事办的如何了?” 一听这话,小振子收起眼泪,下意识地四处看了一眼。尽管高力士此时离他们已经足有五丈远,但他还是将头伸到太子的耳边,细如蚊蚋地说了几句话,之后才后退一步,重新站直。 而太子听完他的话,整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才露出一丝笑容,与此同时,一行眼泪从他的脸颊滑落,砸在地面上。“谢谢。”太子轻轻地说,目光落在小振子的身上,却又好像并不是在看他。 之后,他将目光转向门口的高力士:“高公公,好人做到底,不知您可否再多帮个忙,以后帮忙照看一下小振子,这孩子也算机灵,对您会有些用处的。” 高力士点点头:“太子爷吩咐下来,老奴肯定尽力而为,再说我也很喜欢他这样忠心的孩子。” “那就好!”太子释然地笑了,他端起了手中的酒杯,遥遥地敬向高力士:“高公公,我还有一些话想对您讲讲。” “殿下请讲。”高力士垂首矗立,神情礼貌而疏远。 “高公公,这些年实在是辛苦您了。其实我都知道,如果没有您的话,早在二十多年前我母妃去世的时候,我就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毒药给毒死了。是我不懂事,我早该像其他兄弟那样,叫您一声阿翁的。阿翁,这些年,谢谢您啦!” 高力士愣住了。他突然想起他刚刚投入当今天子麾下的日子,那一日,他跟随着主子踏入了太子府的大门,刚一进门,一团穿着紫色衣服的肉球就砸进了他的怀里,紧接着反弹到了地上。 他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这太子府里的孩子就算不是太子的子女,也肯定与太子关系匪浅,这一下如果把孩子撞坏了,自己有十颗头怕是也不够砍的! 但还没等他想办法挽回局面,那紫色的肉球已经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眼睛像是一对黑宝石,清晰地映出了他的面貌。 高力士是看着李瑛长大的,那时候李瑛的父亲还没有当皇帝,他的职位也远没有现在高,闲下来的时间,他就陪着李瑛一起,将他小时候玩过的游戏都玩了个遍。 所有皇子中,高力士最喜欢李瑛,但他却并不希望他当太子。因为他一直觉得,比起其他的皇子,李瑛显得太干净了。生于皇家,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就是尔虞我诈的权谋斗争。李瑛并不是不懂,他只是习惯于把人想的善良。 高力士早就觉得,他这样的性格做了太子,就是众人眼中的肥肉了。但他真的被册封为太子的那天,高力士将自己收藏了多年的西域葡萄酒尽数取出,喝了一整夜。 再后来,高力士越发地被皇帝赏识,地位越来越高。许多皇子公主都一口一个阿翁阿翁地喊他,希望他能在皇帝面前多夸赞他们些。只有李瑛始终没有改变称呼,一如既往地叫他高公公。 之前,高力士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不是记恨,而是伤心。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最喜欢、最爱护的孩子,连一声阿翁也不肯叫他一声,即使是向其他皇子那样口是心非地说一说。 然而此时他突然明白了:李瑛并不是不感激自己,而是他知道自己的处境艰难,想把他这个陪着他长大的高公公推地远一些,再远一些…… “殿下!”高力士猛地跪倒在地:“殿下,老奴今年五十有四,但尚堪一用。只要您一声令下,老奴拼了这条命也要带着您杀出长安城。咱们去潼关!咱们去洛阳!老奴陪着您号召天下忠义之士,起兵勤王!斩除贱妃!” “阿翁不要!”李瑛摇了摇头:“您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吗?因为我,死的人已经足够多了。我如今一死,许多人都可以得到平安喜乐的日子,这难道不好吗?” 李瑛的一番话过后,高力士也冷静了下来。多年的宫廷生活的经验令他觉得自己刚刚是发疯了。宫内宫外,全都是武惠妃的党羽,凭他们几个人,别说逃出长安,恐怕连大明宫都出不了,就变成几摊肉泥了。 自从他净身入宫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为无法改变的事情有过一丝的伤怀,但此刻,他却感到有冰冷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溢出,顺着脸上尚不算深的纹路滑落下去。 “恭送太子爷!”高力士陡然挺直了腰,高声喊道。 话音未落,玉制的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变成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碎片,高力士知道,从今天起,在这大明宫里,他再也没有亲人了。 手机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三十章 双剑联袂同行 新 长安,大明宫。 夜色已深,白日里那一幢幢金碧辉煌的宫殿都已褪去了光华。偶尔有宫女太监提着灯笼在其间穿行,看上去就像是滔滔江水中的几粒沙尘。 黑暗是此时大明宫的主色调,在这样的色调之下,灯火通明的宫城东北角的就显得格外醒目了。那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三层小楼,门口甚至连块牌匾都没有。但此时,数千盔明甲亮的士兵正高举火把站在楼下,将小楼的四面八面围得密不透风。 “太子爷!您该上路啦!鄂王光王两位王爷这会儿怕是都等急了呢!要不……奴才帮您一把?”声音从亮着灯的三楼随风飘了出来,身穿紫衣的大太监高力士一边说着,一边眯着双眼,微笑着看着那坐在桌边,发髻有些散乱的男人。 男人抬起头,两只凤眼利箭般钉在了高力士的脸上。“高公公,到了现在这时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再说,我死了,得意的是惠妃娘娘,您恐怕并没有什么好处可捞,反而会失去了些利用价值吧?”高力士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在对面那双凤眼的注视下,慢慢地张大了有些无奈的双眼:“老奴身不由己,还请太子爷别记恨!太子爷请放心,陛下已经下旨,诸位王子交由庆王抚养,老奴也会尽心伺候,绝对让殿下们平安成人。” “呵——怕是也只能平安成人了吧?庆王和惠妃娘娘之间的事情,原本我是反感的,但现在想想,还多亏有他这么个人,我和两位弟弟才不至于绝后!哈!寄人篱下!这样的活着究竟算不算是运气呢?”说着,男人自嘲地笑了笑,伸手端起眼前的酒壶,慢慢地将酒倒进了白玉的酒杯之中,接着又放下酒壶,将酒杯端到了嘴边。 “闪开!放我过去!让我见太子爷!让我见太子爷!太子爷!是我!我是小振子啊!”这时,一阵尖细的喊声从楼下传了进来,夹杂着濒临绝望的惶急。 听到这话,男人放下了酒杯,一直古井无波的双眼突然闪出一缕渴盼的光芒,他抬头瞧向高力士,微笑着说:“高公公,能不能破个例?让我和他说两句话?这是我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希望您能成全。” 高力士皱了皱眉,思索了半晌,无论怎么想,如今的局面,和一个人见一面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就算是惠妃娘娘知道了,也没什么好怪罪的。于是他笑着挥了挥手,示意背后的小内侍下楼,让围在外面的士兵们把来人放进来。 小太监刚出去没多久,一道瘦小的身影就像被扔出去的石块一样跌进门来。他从门槛上一声不吭地爬起来,先看了坐在阴影中的男人一眼,接着站起身,擦了擦身上的泥土,对着高力士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说了句:“见过高公公。”高力士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来人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一身粗布衣裳,相貌算得上清秀,但却少了男人应有的英气,加上他说话的嗓音,眼力毒辣的人很容易就能辨别出他内侍的身份。 “你叫什么名字?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高力士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发现自己没有这个小内侍的印象,只好开口询问。小内侍一拱手,口齿清晰地回答说:“回高公公,小奴姓程,叫小振子,小奴一直在太子爷府上做事,平时走动的少,您自然没见过。”高力士点点头,又看了他几眼,颇为感慨地说:“小振子!真难为你现在还想着主子,像你这样忠心的人不多喽!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咱家等着你们。”说着,高力士向后退到门旁,示意并不偷听。 小振子向高力士感激地行了个礼,小跑着来到太子的面前,眼中含泪地说:“主子,小振子回来晚了!”太子摇摇头:“不晚不晚,我这酒不是还没喝呢吗?怎么样?让你办的事办的如何了?” 一听这话,小振子收起眼泪,下意识地四处看了一眼。尽管高力士此时离他们已经足有五丈远,但他还是将头伸到太子的耳边,细如蚊蚋地说了几句话,之后才后退一步,重新站直。 而太子听完他的话,整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才露出一丝笑容,与此同时,一行眼泪从他的脸颊滑落,砸在地面上。“谢谢。”太子轻轻地说,目光落在小振子的身上,却又好像并不是在看他。 之后,他将目光转向门口的高力士:“高公公,好人做到底,不知您可否再多帮个忙,以后帮忙照看一下小振子,这孩子也算机灵,对您会有些用处的。” 高力士点点头:“太子爷吩咐下来,老奴肯定尽力而为,再说我也很喜欢他这样忠心的孩子。” “那就好!”太子释然地笑了,他端起了手中的酒杯,遥遥地敬向高力士:“高公公,我还有一些话想对您讲讲。” “殿下请讲。”高力士垂首矗立,神情礼貌而疏远。 “高公公,这些年实在是辛苦您了。其实我都知道,如果没有您的话,早在二十多年前我母妃去世的时候,我就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毒药给毒死了。是我不懂事,我早该像其他兄弟那样,叫您一声阿翁的。阿翁,这些年,谢谢您啦!” 高力士愣住了。他突然想起他刚刚投入当今天子麾下的日子,那一日,他跟随着主子踏入了太子府的大门,刚一进门,一团穿着紫色衣服的肉球就砸进了他的怀里,紧接着反弹到了地上。 他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这太子府里的孩子就算不是太子的子女,也肯定与太子关系匪浅,这一下如果把孩子撞坏了,自己有十颗头怕是也不够砍的! 但还没等他想办法挽回局面,那紫色的肉球已经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眼睛像是一对黑宝石,清晰地映出了他的面貌。 高力士是看着李瑛长大的,那时候李瑛的父亲还没有当皇帝,他的职位也远没有现在高,闲下来的时间,他就陪着李瑛一起,将他小时候玩过的游戏都玩了个遍。 所有皇子中,高力士最喜欢李瑛,但他却并不希望他当太子。因为他一直觉得,比起其他的皇子,李瑛显得太干净了。生于皇家,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就是尔虞我诈的权谋斗争。李瑛并不是不懂,他只是习惯于把人想的善良。 高力士早就觉得,他这样的性格做了太子,就是众人眼中的肥肉了。但他真的被册封为太子的那天,高力士将自己收藏了多年的西域葡萄酒尽数取出,喝了一整夜。 再后来,高力士越发地被皇帝赏识,地位越来越高。许多皇子公主都一口一个阿翁阿翁地喊他,希望他能在皇帝面前多夸赞他们些。只有李瑛始终没有改变称呼,一如既往地叫他高公公。 之前,高力士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不是记恨,而是伤心。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最喜欢、最爱护的孩子,连一声阿翁也不肯叫他一声,即使是向其他皇子那样口是心非地说一说。 然而此时他突然明白了:李瑛并不是不感激自己,而是他知道自己的处境艰难,想把他这个陪着他长大的高公公推地远一些,再远一些…… “殿下!”高力士猛地跪倒在地:“殿下,老奴今年五十有四,但尚堪一用。只要您一声令下,老奴拼了这条命也要带着您杀出长安城。咱们去潼关!咱们去洛阳!老奴陪着您号召天下忠义之士,起兵勤王!斩除贱妃!” “阿翁不要!”李瑛摇了摇头:“您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吗?因为我,死的人已经足够多了。我如今一死,许多人都可以得到平安喜乐的日子,这难道不好吗?” 李瑛的一番话过后,高力士也冷静了下来。多年的宫廷生活的经验令他觉得自己刚刚是发疯了。宫内宫外,全都是武惠妃的党羽,凭他们几个人,别说逃出长安,恐怕连大明宫都出不了,就变成几摊肉泥了。 自从他净身入宫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为无法改变的事情有过一丝的伤怀,但此刻,他却感到有冰冷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溢出,顺着脸上尚不算深的纹路滑落下去。 “恭送太子爷!”高力士陡然挺直了腰,高声喊道。 话音未落,玉制的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变成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碎片,高力士知道,从今天起,在这大明宫里,他再也没有亲人了。 手机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卷 渔阳鼙鼓 第三十一章 赠语其言也善 新 长安,大明宫。 夜色已深,白日里那一幢幢金碧辉煌的宫殿都已褪去了光华。偶尔有宫女太监提着灯笼在其间穿行,看上去就像是滔滔江水中的几粒沙尘。 黑暗是此时大明宫的主色调,在这样的色调之下,灯火通明的宫城东北角的就显得格外醒目了。那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三层小楼,门口甚至连块牌匾都没有。但此时,数千盔明甲亮的士兵正高举火把站在楼下,将小楼的四面八面围得密不透风。 “太子爷!您该上路啦!鄂王光王两位王爷这会儿怕是都等急了呢!要不……奴才帮您一把?”声音从亮着灯的三楼随风飘了出来,身穿紫衣的大太监高力士一边说着,一边眯着双眼,微笑着看着那坐在桌边,发髻有些散乱的男人。 男人抬起头,两只凤眼利箭般钉在了高力士的脸上。“高公公,到了现在这时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再说,我死了,得意的是惠妃娘娘,您恐怕并没有什么好处可捞,反而会失去了些利用价值吧?”高力士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在对面那双凤眼的注视下,慢慢地张大了有些无奈的双眼:“老奴身不由己,还请太子爷别记恨!太子爷请放心,陛下已经下旨,诸位王子交由庆王抚养,老奴也会尽心伺候,绝对让殿下们平安成人。” “呵——怕是也只能平安成人了吧?庆王和惠妃娘娘之间的事情,原本我是反感的,但现在想想,还多亏有他这么个人,我和两位弟弟才不至于绝后!哈!寄人篱下!这样的活着究竟算不算是运气呢?”说着,男人自嘲地笑了笑,伸手端起眼前的酒壶,慢慢地将酒倒进了白玉的酒杯之中,接着又放下酒壶,将酒杯端到了嘴边。 “闪开!放我过去!让我见太子爷!让我见太子爷!太子爷!是我!我是小振子啊!”这时,一阵尖细的喊声从楼下传了进来,夹杂着濒临绝望的惶急。 听到这话,男人放下了酒杯,一直古井无波的双眼突然闪出一缕渴盼的光芒,他抬头瞧向高力士,微笑着说:“高公公,能不能破个例?让我和他说两句话?这是我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希望您能成全。” 高力士皱了皱眉,思索了半晌,无论怎么想,如今的局面,和一个人见一面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就算是惠妃娘娘知道了,也没什么好怪罪的。于是他笑着挥了挥手,示意背后的小内侍下楼,让围在外面的士兵们把来人放进来。 小太监刚出去没多久,一道瘦小的身影就像被扔出去的石块一样跌进门来。他从门槛上一声不吭地爬起来,先看了坐在阴影中的男人一眼,接着站起身,擦了擦身上的泥土,对着高力士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说了句:“见过高公公。”高力士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来人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一身粗布衣裳,相貌算得上清秀,但却少了男人应有的英气,加上他说话的嗓音,眼力毒辣的人很容易就能辨别出他内侍的身份。 “你叫什么名字?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高力士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发现自己没有这个小内侍的印象,只好开口询问。小内侍一拱手,口齿清晰地回答说:“回高公公,小奴姓程,叫小振子,小奴一直在太子爷府上做事,平时走动的少,您自然没见过。”高力士点点头,又看了他几眼,颇为感慨地说:“小振子!真难为你现在还想着主子,像你这样忠心的人不多喽!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咱家等着你们。”说着,高力士向后退到门旁,示意并不偷听。 小振子向高力士感激地行了个礼,小跑着来到太子的面前,眼中含泪地说:“主子,小振子回来晚了!”太子摇摇头:“不晚不晚,我这酒不是还没喝呢吗?怎么样?让你办的事办的如何了?” 一听这话,小振子收起眼泪,下意识地四处看了一眼。尽管高力士此时离他们已经足有五丈远,但他还是将头伸到太子的耳边,细如蚊蚋地说了几句话,之后才后退一步,重新站直。 而太子听完他的话,整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才露出一丝笑容,与此同时,一行眼泪从他的脸颊滑落,砸在地面上。“谢谢。”太子轻轻地说,目光落在小振子的身上,却又好像并不是在看他。 之后,他将目光转向门口的高力士:“高公公,好人做到底,不知您可否再多帮个忙,以后帮忙照看一下小振子,这孩子也算机灵,对您会有些用处的。” 高力士点点头:“太子爷吩咐下来,老奴肯定尽力而为,再说我也很喜欢他这样忠心的孩子。” “那就好!”太子释然地笑了,他端起了手中的酒杯,遥遥地敬向高力士:“高公公,我还有一些话想对您讲讲。” “殿下请讲。”高力士垂首矗立,神情礼貌而疏远。 “高公公,这些年实在是辛苦您了。其实我都知道,如果没有您的话,早在二十多年前我母妃去世的时候,我就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毒药给毒死了。是我不懂事,我早该像其他兄弟那样,叫您一声阿翁的。阿翁,这些年,谢谢您啦!” 高力士愣住了。他突然想起他刚刚投入当今天子麾下的日子,那一日,他跟随着主子踏入了太子府的大门,刚一进门,一团穿着紫色衣服的肉球就砸进了他的怀里,紧接着反弹到了地上。 他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这太子府里的孩子就算不是太子的子女,也肯定与太子关系匪浅,这一下如果把孩子撞坏了,自己有十颗头怕是也不够砍的! 但还没等他想办法挽回局面,那紫色的肉球已经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眼睛像是一对黑宝石,清晰地映出了他的面貌。 高力士是看着李瑛长大的,那时候李瑛的父亲还没有当皇帝,他的职位也远没有现在高,闲下来的时间,他就陪着李瑛一起,将他小时候玩过的游戏都玩了个遍。 所有皇子中,高力士最喜欢李瑛,但他却并不希望他当太子。因为他一直觉得,比起其他的皇子,李瑛显得太干净了。生于皇家,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就是尔虞我诈的权谋斗争。李瑛并不是不懂,他只是习惯于把人想的善良。 高力士早就觉得,他这样的性格做了太子,就是众人眼中的肥肉了。但他真的被册封为太子的那天,高力士将自己收藏了多年的西域葡萄酒尽数取出,喝了一整夜。 再后来,高力士越发地被皇帝赏识,地位越来越高。许多皇子公主都一口一个阿翁阿翁地喊他,希望他能在皇帝面前多夸赞他们些。只有李瑛始终没有改变称呼,一如既往地叫他高公公。 之前,高力士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不是记恨,而是伤心。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最喜欢、最爱护的孩子,连一声阿翁也不肯叫他一声,即使是向其他皇子那样口是心非地说一说。 然而此时他突然明白了:李瑛并不是不感激自己,而是他知道自己的处境艰难,想把他这个陪着他长大的高公公推地远一些,再远一些…… “殿下!”高力士猛地跪倒在地:“殿下,老奴今年五十有四,但尚堪一用。只要您一声令下,老奴拼了这条命也要带着您杀出长安城。咱们去潼关!咱们去洛阳!老奴陪着您号召天下忠义之士,起兵勤王!斩除贱妃!” “阿翁不要!”李瑛摇了摇头:“您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吗?因为我,死的人已经足够多了。我如今一死,许多人都可以得到平安喜乐的日子,这难道不好吗?” 李瑛的一番话过后,高力士也冷静了下来。多年的宫廷生活的经验令他觉得自己刚刚是发疯了。宫内宫外,全都是武惠妃的党羽,凭他们几个人,别说逃出长安,恐怕连大明宫都出不了,就变成几摊肉泥了。 自从他净身入宫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为无法改变的事情有过一丝的伤怀,但此刻,他却感到有冰冷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溢出,顺着脸上尚不算深的纹路滑落下去。 “恭送太子爷!”高力士陡然挺直了腰,高声喊道。 话音未落,玉制的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变成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碎片,高力士知道,从今天起,在这大明宫里,他再也没有亲人了。 手机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卷 荼蘼将尽 大结局 恩怨无尽 史朝义死前一年,太上皇帝李隆基、皇帝李亨先后病逝。这两位见证了乱世的皇帝,终究没有等到乱世结束的那一天。 李亨病逝的第二天,皇太子李豫即位,成为了大唐帝国第八位皇帝。 李豫登极之初,尽管名为皇帝,但国家的权柄却已被李辅国掌握。这位宦官凭着暗自培植的势力与拥立皇帝的功劳,几乎视皇帝为无物。皇帝甚至还在公开场合,称呼他为“尚父”。 那时的天下,似乎还没有安定的迹象。 而就在那个风雨飘摇的秋季,一个身材瘦削的旅人从长安一路南下,来到了湖州城郊的一座庄园门前。 那庄园建在半山腰的缓坡上,周围种满了茶树。即使是秋季枝干光秃,风中依然有着残存的茶香。庄园的正门上高悬着一块牌匾,上书“苕溪草堂”四个大字,笔势潇洒恣意,如走龙蛇,一见便令人心生豪迈畅快之感。 旅人在庄园的门前停下脚步,理了理衣襟后朗声道:“陆公子!元载求见!” “请进!”话音刚落,两扇厚重的木门同时向外敞开,门内却无人推动。再向前看,一身白衣的陆羽坐在距门口五丈远的堂中,正缓缓收回手掌。 元载先是一愣,而后笑道:“经年不见,陆公子的武功已神妙至此,元某佩服!佩服!”元载自然看得出,那两扇门是陆羽坐在那里挥掌,凭掌风推开的。 “元大人不在京中忙碌,来这找我是做什么?”说着话,陆羽渐渐敛起了笑意,“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见对方如此冷漠,元载先是略一尴尬,随后自我解嘲般的哈哈一笑,厚着脸皮进了门,在陆羽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陆公子,在下找您,是有一件事想要请您帮忙。如今,也只有您有这样的能力,救万民于水火了……” “是让我帮你们杀了李辅国吧?”陆羽端起茶杯,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元载。 “正是!哈哈!正是!李辅国这厮,目无君上、祸国殃民,实在是……” “不用说了,”陆羽再次打断了他,“我去!” 这时,只听一阵孩童的咿呀声传来,一个不过岁余的幼童摇晃着身子,跌跌撞撞地从內室走了出来。 尽管年岁尚幼,但已初现端倪的清丽模样仍然能让人判断出,她是个女孩。 一见陆羽,她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卖力地蹬着小短腿来到陆羽跟前,一下扑到了他的怀里。 在女孩身后,阿宁缓步走出。她没有带面纱,狭长的伤疤就那样露在外面。但她的眼中,却满是幸福的笑容。 “我会去,但不是为了什么忠君报国、天下大义,而只是为了跟前的这两个人,能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里。”陆羽的话是用来回答元载的,但自始至终,他的目光却始终看着自己的妻女,一刻也没有离开。 …… 当年十月,博陆郡王李辅国遇刺身亡。其头颅被刺客斩下,又被人投入溷厕,故以木首代之。皇帝以厚礼葬之,赠太傅,谥曰“丑”。 那一年的冬天,陆羽一家人在苕溪草堂度过了一个平静的新年。那一年的雪很大,很多地方的路都被雪封住了,史朝义接连战败的消息也因此没能在年前传到陆羽的耳中。 初一的早上,陆羽被女儿吵醒,只得起身穿戴好,开始陪着女儿玩耍。 就在这时,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从大门的方向传来。 小女孩顿时被敲门声吸引,抬腿便要朝门口走去。 但陆羽却面带戒备地拉住了她。 尽管外面山路上的积雪会降低人走路的响动,但凭陆羽的听力,那人能瞒过他来到门前,也足以说明他轻功不凡了。 在他身后,阿宁也警觉地走出门来,将女儿揽在怀中。 看了妻子一眼后,陆羽缓步上前,小心地打开了门。 刚一开门,一张笑脸便迎了上来:“公子!您大仇得报,老奴给您贺喜啦!” 陆羽警惕略消,脸上显出一丝鄙夷:“大仇得报?真想要报仇的话,我该连你一起杀了!说吧鱼朝恩,你来到底是想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鱼朝恩,如今他已年逾四旬,眉眼间已生了不少皱纹。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少年,瞧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他的身上透着一股少年人的忐忑与好奇,低着头站在那里,却不是偷眼打量陆羽。 “哈哈哈哈,公子说笑了!老奴对公子可是别无二心,之前那些都是误会,我们都被李辅国那厮骗了!”鱼朝恩毫无愧意地道。 “少废话!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陆羽不耐地道。 “好好好,老奴此番前来,是受元振所托,将一件东西交给公子!”说着,鱼朝恩将手向身后一伸,跟着他的年轻人立即将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陆羽疑惑地接了过来。 “这是元振多年的积累,他怕公子在外面少了吃穿用度,所以特地给您送来!” 陆羽掀开包袱的一角,里面果然满是珠玉之物。 “你告诉程叔叔,我不缺钱!”陆羽叹了口气,“他若能出宫来与我同住,才是最好的!” “元振让我给公子带句话,”鱼朝恩陡然正色,“他让我告诉公子,他正在帮公子办一件大事,有生之年不知能否办好,但无论如何,他都会尽力在死前来见公子一面。” “什么大事?”陆羽皱了皱眉,随即释然道,“你们啊……总是喜欢把我蒙在鼓里,二十年前是,现在也是,随你们吧……” 说着他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鱼朝恩叫住了他,“公子,恕老奴多嘴,不知公子近来可曾去看过李冶女居士?” 陆羽双眉再次皱了起来,他沉默了片刻后,冷漠地道:“我与李居士已多年没有来往了,如今我已有了妻女,自然更不便相见了,你问这作甚?” 事实上,自打寻回阿宁后,陆羽就带着阿宁搬到了湖州,时刻关注着李冶的讯息。但他之所以没有去见李冶,主要有三点原因:一、他已决心与阿宁厮守,再去招惹李冶不过令对方徒增烦恼,倒不如不再回首,也好让对方再择良婿。二、那时李辅国还未死,他害怕自己再连累李冶,因此才没去见他。 而此时他之所以回答得如此冷漠,则是因为他揣度不出鱼朝恩的心思,不知他是否还会想着拿李冶来做文章。 “只是随便问问,”鱼朝恩嘿嘿一笑,“既是如此,老奴就告辞了!”说罢,他带着身后的年轻人转过身,迅速地消失在陆羽的视线中…… “你见过他了,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吧!”鱼朝恩笑眯眯地看向身旁的年轻人。 年轻人垂下了头,抬起头时,目光中已满是恨意:“他对我娘如此绝情,我怎会认他?我选择你!” 若有认识陆羽的李冶的人仔细看他,就会发现他与两人的相貌,都各有五分相似! “好!”鱼朝恩兴奋地一拍掌,“那咱们回去就研习易容术!绝对让你跟李适变得一模一样!” “新的傀儡已经在我手中了,程元振你没什么用喽!”鱼朝恩如此想着,嘴角不觉勾起一丝冷笑。 一年后,程元振因遭人弹劾被皇帝流放,于江陵被杀。据说那时,他已经摆脱了押送他的解差,正在赶往湖州的路上…… 搜索书旗吧,看的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卷 荼蘼将尽 写在结局之后 新 首先关于结局的设定,做一下解释: 1、跟随鱼朝恩的青年确实是陆羽与李冶的孩子,至于李冶为何没有告知陆羽,我不解释,大家可以有自己的答案 2、关于唐德宗:德宗皇帝事实上是陆羽和李冶的孩子?这个纯粹是我的猜测,因为了解李冶生平的人会知道,她晚年被召入宫中,后因与叛将朱泚书信往来,被唐德宗乱棒扑杀。这件事从头开始逻辑就有问题。一个女人年老色衰,皇帝又怎么会召她入宫?一个无权无势之人,只因跟叛将朱泚通信便被杀,有些不合逻辑吧?因此我便做了这样的猜测,权当娱乐,贻笑大方啦…… 3、陆羽杀死李辅国,李辅国所得的不过是一行武学的体悟,陆羽得到的却是一行整个人生的体悟,而密宗一脉,佛法的体悟越强,武功就越强,所以陆羽经过几年思考沉淀后,武功胜过李辅国是理所当然的。 大结局了,感谢大家看到最后。 下一部作品我会写一部奇幻小说,写一个虽然历经苦难,但始终遇强则强、光芒万丈的青年的故事! 敬请期待! 搜索书旗吧,看的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